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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愚之学

    随着一个人的离开。剩下的官员一个个接着离开。片刻之后,只剩下七八个人。也算是王门的死忠吧。

    不过,这些人他们效忠的也是王廷相,而不是吴廷翰。

    吴廷翰见状,心中有几分沮丧,说道:“我今日是不是错了?”

    高拱听了,心中也暗暗埋怨这位师兄不晓事,刚刚领头出去的那位说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的。吴廷翰想收周梦臣为弟子,如果不说夏言在背后推动,做了也就做了。

    即便严嵩管天管地,这种儒门内部的事情,严嵩也是管不着的。

    但是吴廷翰说了夏言的事情,这性质就变了。

    严嵩正在严肃处理夏言余党。吴廷翰这样做,岂不是高举我就是夏言余党的招牌。

    至于严嵩不知道?

    那就可笑了。

    是的,严嵩在北京耳目是很灵。但也不至于监视王门内部聚会,但是就怕有人告密。而今看来,定然有人专门将事情告诉严嵩。很多人是承受不起严嵩一指的,这才纷纷离开。

    而留下来的,要么就是稀罕什么官位。要么就是牌子硬。有后台,有把握应对严嵩的报复。

    只是这些话,高拱也不好说出来。

    吴廷翰能得王廷相学问之纯,也是吴廷翰这种一心放在学问之上品质有关系。

    高拱劝解道:“吴师兄,这不管你的事情。”

    吴廷翰说道:“我这一次来,就是向你们打听一下周梦臣的为人处世如何?”

    张潮将吴廷翰不纠结于刚刚的尴尬事,连忙将周梦臣在中官村大会上面的表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道:“而今周梦臣毁誉参半。赞他的说,他是在世佛陀,救人无数。贬他的人说他,说他沽名钓誉。假天地之功为己有。总之说什么的都用。不过肃卿却说他能成大事。”

    肃卿就是高拱的字。

    高拱说道:“没错,周梦臣做事果决,不给自己留余地,关键时候敢下手。是一个官场的好苗子。至于名声,但凡做事的人,那个不是毁誉参半。真让天下人都挑不错毛病的人。无非三种。一种是真圣贤,行事无可挑剔。一种是伪君子。心机深沉,可以骗得过天下人。还有一种----”

    张潮见高拱卖关子,问道:“还有一种什么?”

    高拱冷笑一声,说道:“平日束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什么也不做,只做嘴上功夫,自然没有什么可毁誉的。”

    张潮听了,哈哈一笑。觉得高拱好生刁钻,在讽刺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吗恩。

    吴廷翰说道:“如此就好。”

    高拱说道:“不过,吴师兄。我还是要提醒,我说的好苗子,乃是在官场的好苗子,未必是做学问的好苗子,反而我觉得周梦臣机心颇深,想要拜入师兄门下另有目的。”

    “而且我虽然不惧严嵩。但是严嵩毕竟是气焰正盛。而今与严嵩作对,不是明智之举。”

    吴廷翰说道:“你们看过周梦臣著作吗?”

    高拱说道:“看过一两眼。就是日心说的内容?”

    吴廷翰说道:“看出来什么了?”

    高拱说道:“周梦臣天下天文历算第一的名头,不是白给的。令人佩服。”

    吴廷翰有些失望说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高拱说道:“看出来什么?”

    张潮若有所思的说道:“吴师兄觉得,周梦臣的学问本质上是是以气学为根基的。”

    张潮此言一出,高拱一时间也若有所思。似乎想明白了。

    张潮看出来了,高拱没有看出来。倒不是张潮比高拱厉害,其实是高拱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他仅仅是草草一看,并没有深思。而张潮是最早注意到周梦臣的气血门人。两人有过很多交际。

    张潮往这么方面想到多。

    吴廷翰说道:“没错,周梦臣之学的根基就是建立在气在理先的。他的学问大多是下愚之学。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学问之道,不仅仅要有高深的学问,也要有下愚的学问。”

    “心学之所以胜我王门,是王阳明之学问在师傅之上吗?错。是王阳明的学问,下限极低,贩夫走卒都能听懂。而我气学。却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在想,我用什么手段,为我气学开辟一道令下愚之辈,可以一路登堂入室的道路。只是我思来想去却实现想不明白的,既不能如理学那般重宗法,也不能如心学那般学佛门打机锋。我想来想去,不知道此道从何而开?而看了周梦臣的书,这才发现,周梦臣的学问,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以存天理灭人欲为哲学基础的学问,三纲五常,就是理学的天理。这就造成了理学的极度保守。在北京是皇权的基础。在地方,是宗法的基础。这就是为什么在成化正德以来,其实没有几个理学大儒,反而心学,气学的大儒能开出一个大名单。但是理学依旧有一席之地,甚至比心学更盛。这就是原因。

    在吴廷翰眼中,心学根本是将佛门

    的一些法门改头换面。

    佛门那么多派别,最后大兴的是禅宗?这是为什么?

    就是禅宗乃是佛教中国化最深的,将老庄思想融入佛门之中。此其一也。再有就是禅宗,心心相印,不立文法的传统。重视顿悟。这也是吴廷翰最鄙夷的地方。这东西如果靠谱,现在就不用高考。当一个学生,对自己老师说,我悟了。老师提问,说,我心光明,夫复何言?

    看看会有什么下场?

    吴廷翰决心为气学找一条能快速传播的途径,也就是下愚之学。

    科学方法-论,在吴廷翰看来,就是最好的下愚之学,是气学的有效补充。在很多哲学家眼中,这种死板的逻辑推导论证分析,根本比不上高大上心性之学,天人之论。

    所有研究具体问题的学问,在很多哲学家看来,都是下愚之学。吴廷翰也是如此。

    这种办法,虽然门槛比气学与心学稍稍高一点的。但是将气学理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用有的实学,完成了气学与实学的中间状态,形成一个完整体系。

    这是吴廷翰看到的。将气学发扬广大的根本法门。

    吴廷翰说起学问来,几乎满眼放光,那种专注的神情,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

    “至于严嵩。”吴廷翰眼中漏出一丝轻蔑的眼神,说道:“学问才是千古之事,权势比肉体衰败的更快,我只怕,我道之不传,让南方那些逃禅们成了势,从不担心,我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纵刀斧加身,吾辈何惧?”

    “既然你们都觉得周梦臣不错,就请帮我下一个帖子,我要见见他。”

    吴廷翰或许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却担心在此之前,事情没有完成。所以,既然得罪了严嵩,就抓紧时间将这一件事情做了。反正周梦臣与严嵩扳了好几回合了。只有严嵩不能威胁周梦臣就可以了。

    吴廷翰将周梦臣的重要性提高到这个地步。其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已经不是吴廷翰收弟子,根本就是想看看周梦臣能不能作为王门第三代的扛把子的存在。如果一切顺利话,听吴廷翰的意思,吴廷翰的衣钵弟子就是周梦臣了。

    如此一来,对于王门弟子来说。这一件事情再重视也不为过。

    张潮说道:“我与周梦臣有旧。请吴师兄在家里休息。我这就去给你下帖子。”

    吴廷翰说道:“那就有劳张师弟了。”

    周梦臣还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他的一场大考已经来临,这可能是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场的大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极之问?

    周梦臣忽然得知吴廷翰来到京师,要来见自己?顿时惊讶非常。不敢有丝毫怠慢。本来想登门拜访。却被吴廷翰拒绝。说要来他这里看看。

    当然了,也有说不出口的窘迫之处。

    吴廷翰在无为本地,或许能说是有些身家的。但是本质上就是一个寻常官宦人家,说是清贫有些过了。但是也支撑不起北京的消费。他来的时候,是借住张潮家。虽然都是师兄弟,但是太麻烦别人,也是不好的。

    不过,吴廷翰这份考虑,却不为周梦臣所知。

    周梦臣确定吴廷翰来访之后,立即将弟子们都召来身边,从内到外,将家里好好打扫一番,这种如临大宾,如对大敌。

    当日,周梦臣与弟子,大开中门迎接。只见一辆陈旧的马车带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周梦臣门前停了下来。一个老人在一个中年人的搀扶之下,缓缓的下看马车。

    杨宏量见状,忍不住失声道:“吴先生?”

    吴廷翰看着杨宏量,说道:“杨小友,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周梦臣见状,顿时明白了吴廷翰就是在杨宏量手稿之中批注的吴先生。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周梦臣深知,拜入王门之下。对于他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是的。王门而今衰弱了。甚至可以说气学的高峰已经过去了。明末是王阳明的心学一统天下。甚至将理学打得苟延残喘。甚至科举考试之中,也开始有人用心学观点答题了。

    而气学更是没有剩下来几个大儒。

    但是不管怎么说,气学作为与心学,理学并列的大学派。烂船尚有三斤钉,更不要说,而今心学虽盛,但还没有到后来一统天下的局面。

    周梦臣只要一入王门,就有了一个进入儒门坚实台阶。

    而吴廷翰更是秉承为气学找出路,寻未来的想法而来的。故而两人的态度都很严肃,看似轻松其实都不敢怠慢。

    周梦臣搞不清楚吴廷翰的想法,不过而今知道,吴廷翰与杨宏量这一分交际。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吴廷翰对周梦臣门下弟子并不抱有恶意。

    两人进了正厅之中,几个弟子都只能在门外候着。

    程大位问杨宏量,说道:“师弟,吴先生人怎么样?”

    杨宏量说道:“吴先生学问很好,为人也儒雅。人很不错。不过------”杨宏量内心之中有一些犹疑,说道:“吴先生,会

    是我们的师祖吗?”

    程大位摇摇头,兴致也不是很高,说道:“我也不大知道。”

    弟子们其实也不明白,这一件事情的重要性。只是他们在周梦臣门下学习。总觉得周梦臣学究天人,而且周梦臣也有意无意的鄙视那些从故纸堆求超脱的读书人。周梦臣的弟子,大多受其影响。

    而此刻要投入吴廷翰门下,让弟子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只是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在明代,师长做事可没有向弟子解释的义务。

    而正堂之中。

    吴廷翰说道:“听说,周大人有意投入我门下?老夫不才。在学问之上,还是有几分所得的,不知道周大人想要学什么?”

    周梦臣听了吴廷翰的话,心中一愣,暗道:“我什么也不想学。”周梦臣想要的仅仅是一个壳而已。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说道:“夏公说我精于小术,昧于大道,这才让我拜在先生门下,领略大道之美。”

    吴廷翰说道:“大道?吴某人一辈子,也不敢说得什么大道?只是有一两条心得,倒是不怕讲给人听。如果,周大人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周大人听。不过拜师却是不必了。”

    周梦臣立即说道:“吴先生,在下仰慕吴先生之名声,还请吴先生给在下一个机会。”

    吴廷翰非常想将周梦臣留在门下。但是周梦臣虽然十分恭敬,也让吴廷翰有一种感觉。周梦臣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吴廷翰的学问。至于这在意的是什么?吴廷翰一时间也不知道。

    这让吴廷翰有几分沮丧。但又立即振作起来。

    他要收弟子,要的是心悦诚服,能够继承道统的衣钵弟子。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弟子。

    所以,吴廷翰说想要用学问让周梦臣臣服。继续说道:“周大人,无须如此。自古以来,从来是弟子选师,师也选弟子。你对我大抵不是太明了的。而且我也不能将周大人当成小孩子来看。周大人天文历算第一。天下人有目共睹。我今日来,不过是与周大人论道而已。”

    周梦臣说道:“论道?”

    吴廷翰端起茶杯,说道:“我看过周大人的一些著作,周大人以为这天地是从何而来的?”

    周梦臣沉吟片刻。觉得实话实话。

    在周梦臣看来,这就是一场考试。考试自然要考好。他对气学只是一些浅薄的了解,大体感觉到了,气学是偏向唯物的。所以干脆按自己的想法来说。不过有些话却不要改头换面。

    毕竟公

    认的世界起源论,就是宇宙大爆炸。

    但是说宇宙大爆炸,可不仅仅是五个字就行了。其中有太多前置的概念的。真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说到明年都未必能够说清楚。

    周梦臣心中酝酿片刻,说道:“阴阳两气相激,而成万物。”

    吴廷翰说道:“那阴阳是什么?”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懵,沉思片刻,说道:“阴阳就是太极?”

    吴廷翰说道:“那太极是什么?”

    周梦臣彻底懵了。

    这几乎是在打机锋。好像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周梦臣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这太极是什么?好像太极这个概念,已经是语言的根本概念,根本无从解释了。

    吴廷翰说道:“说起来,而今所传的学问,其实都不是汉儒的学问,而是宋儒的学问。而是宋儒学问之根本在何处?你可知?”

    周梦臣说道:“弟子不知道。”

    吴廷翰手指点点的茶水,在这桌面之上画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而且一目了然的图案。周梦臣一看就知道。说道:“太极图?”

    吴廷翰说道:“就是此图,相传是伏羲所作。希夷先生传下。后为二程,邵雍等人所重。我是大不大相信的。不过,有一点却是没错的。那就这图讲的是宇宙诞生之理?”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吴廷翰说道:“不错。不管说宇宙之处,是一团团之气也好,是混沌未名也好,总之不出此理。先为混沌未分,然后分为有二气,相激也好,相成也好,生克也好,总之是太极生两仪,而后三生万物,方才有我们这大千世界。”

    “话有说回来了?无极是世界的本初的样子。混混沌沌一片,不可名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太极就是天地最原始的样子。太极是什么?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了。”

    周梦臣听到了这里,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

    吴廷翰又问周梦臣,说道:“你说太极是什么?”

    周梦臣陷入沉思之中。

    看似简简单单一问,其实本质再问,这世界是什么?

    太极是世界将发未萌的时候,也就是世界最简化的时候。此刻太极的根本属性,也就是整个世界最根本的属性。那么这个世界的根本属性是什么?

    周梦臣心中自然有答案。世界是物质的。但是世界的物质性在明代的学术语境之中,该怎么表达。他心中一亮,说道:“太极即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生我门中人

    吴廷翰说道:“夏公目光如炬。你果然是天生我门中人。”

    “太极之说,众说纷纭,几乎一家有一家的说法,一人有一人的说法,纵然一门之中,也因人而异。而此问正是而今,学问之分野。我门之所谓是气学,就是因为我门认为,太极即气,舍气之外,别无他物。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而八卦,从之有万物周流,无不秉气而生,气尽而亡。”

    周梦臣听的双眼发亮。

    虽然周梦臣承认,吴廷翰这个气的概念,其实也是有一些神秘学的。比如气运这东西?就是基于气学的概念阐发的。

    但是,周梦臣却发现,如果他将气理解为物质性,就能完美代入了。

    太极即气。就是世界的根本属性是物质性。

    “而理学之论,说太极是一阴一阳谓之道。太极就是天理的完美体现。此固然是有误入歧途之处。暂且不论,唯有阳明之论,荒谬之极,根本否定太极本为太初之意,反而说什么,太极元无极,心极生万物。简直是不可理喻。”

    周梦臣刚刚开始,还不明白。但是听了吴廷翰的讲解。这才明白了一点。

    吴廷翰作为一个大学问家,他对心学与理学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认为理学有很多地方是偏了。但还是承认有些地方是大有道理的。但是对心学根本是厌恶之极。恨不得鸣鼓击之而后快。

    不过,周梦臣也明白一点。

    实在是双方学说之上,水火不容。

    理学与气学的太极概念,本质是上太初,也就是世界由无极转化而来,最开始的样子,也就是太极。但是王阳明的解释,将太极视为良心,也就是人心的本然状态。也是心学追求的至高境界。

    这种理念上的南辕北辙。比华山剑气之争还严重一百倍。

    还好这不是高武世界,否则两边非杀个你死我活不可。这也是为什么罗钦顺与王阳明一辈子都在论战。王阳明死了,与王阳明的弟子,也争论不休。实在是理念上不可调和。

    而周梦臣也忽然明白。三大学派之中。只有气学与他完美契合。

    理学虽然已经僵而不死,但是本质上,还是在讲一些物质性的。心学更多是讲心,而不是物,与科学有者根本上的逻辑冲突。

    周梦臣说道:“吴先生,学问精深,在下佩服之极。愿从门下听讲。”

    吴廷翰见状,心中宽慰几分,看得出来,周

    梦臣的言语之中,有了几分真心实意。不过,他还没有接受,说道:“不急。你认可我这个老师了。我还要问问你的学业,我总要知道,你学问如何?才因材施教?”

    周梦臣说道:“老师,想问什么?”

    吴廷翰说道:“不是我听什么?而是你讲什么?学问之道,从无顿悟可言。无非是从一到贯,而后以一贯之。夫子之学,以一贯之,仁恕而已。你也是名声在外。你的学问以何理贯之?”

    周梦臣一时间又被问住了。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一时间又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其实这才吴廷翰真正的考题。很多人做事做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临终之前,让他总结人生,也总结不出来什么?无非是娶媳妇生孩子赡养父母云云。

    这样的人生,似乎换上一个名字,就可以被代替。

    很多做学问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学了什么做了一些什么?

    这种自我审视,是一个人想要成长最关键的一点。

    周梦臣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或者他根本没有深入思考过科学的本质是什么?他只是将后世学到的东西,一五一十的在这个时代复刻而已。至于其中一些道理,是别人总结推广的。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这种道理基于什么根基。或者哲学背景,却是周梦臣没有注意过的。

    周梦臣深思道:“我这些东西可以用科学来概括。但是科学又是什么?”

    科学在教科书上是有概念解释的,但是这里提起来却有些不合适。

    周梦臣陷入深思之中。好一阵子,说道:“先生,在我看来,我的学问就是物理之学。”

    “气在理先,气聚为物,一物当有一物之理。朱子云,格物致知。何以格物,则引入数学之论。专研一物之理,并因其理而用之。”

    吴廷翰说道:“如何用之?比如,我观你天文历算之学,也算是天下第一,因何而用之?”

    周梦臣说道:“这简单,应用有二,第一是历法。第二就是观星定位之法。不管是海洋上,还是陆地之上。”

    这可算是进入周梦臣的范围之内。

    说实话,在这种高大上的哲学范围之内,周梦臣是吴廷翰的弟弟。很多东西,周梦臣根本不明白,不理解。更重要是先入为主。

    是的,周梦臣脑袋里面早就有一套唯物主义哲学了。他来解析吴廷翰的气学,根本就是将

    气学先翻译成后世所能理解的哲学概念,然后再解析,将自己的想法也通过一次翻译,成为吴廷翰所能理解的哲学概念。

    就好比,唯物唯心这两个概念。在中国古代哲学之中根本没有。

    很多学说都很难用这两个概念来衡量。

    比如理学,更是两者夹杂。一边承认世界是物质的,要格物致知。一边认定天理是超物质的。总之,用这两个概念来衡量难免磕磕碰碰的。

    但是说到了科学的具体应用。周梦臣脑袋里面就有太多太多的案例了。

    周梦臣先以这一次天文历法所建立的经纬度体系而论,说明经纬度在航海等行为之中重要性。甚至有这一种定位办法,可以深入之前,不能去的地方。比如深海之中。

    摒弃而今大多沿着海岸线航行的航海方式。

    吴廷翰眼睛一挑,有些意外,他家住无为,也算是在长江边上,对航海并不是太陌生的。毕竟隔着长江就是南京。而南京在明初可是郑和下西洋的后勤基地。吴廷翰对航海也是有所耳闻的。

    吴廷翰说道:“此言当真?”

    周梦臣说道;“弟子不敢有一句虚言。此事不难验证。只是而今不好验证。这样吧,请先生跟随弟子来。弟子让你看看其他的应用。”

    随即周梦臣将关于力学机械的一些知识,一五一十的说给吴廷翰听。周梦臣唯恐通不过吴廷翰的考核。于是卖力之极。只是即便周梦臣毫无保留,这吴廷翰也过当初一学就会的年龄。

    仅仅是听了一个耳熟而已。

    周梦臣随即带着吴廷翰离开了家里,来到了军器监。

    而今周梦臣虽然已经确定离开军器监,但圣旨还没有下。周梦臣依然是军器监的老大。而今即便他不是了。以周梦臣在军器监的影响力,带一个人在这里参观,也是小菜一碟。

    周梦臣带着吴廷翰从头到尾参观一遍,一边参观,一边解说。说这个运用了什么原理,这个运用了什么原理,甚至当场给吴廷翰做出一番验算。得出一个结果,然后借着这里的机器验证。从而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吴廷翰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吴廷翰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周梦臣天文历算,还有机械之学,天下第一是一个什么概念的。

    在吴廷翰看来,周梦臣设计的机器,在精巧上未必是第一,但是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感,只是一时间吴廷翰不能察觉这种力量感从何而生。

第一百八十章 从弟子到师弟

    “先生,先生-----”周梦臣小心的问道。

    吴廷翰回过神来,说道:“哦,我有一个问题。你这里机械之力,就能代替数人之工,如果这些机械大行于世,则不知道有多少人失业了。你是如何看的?”

    周梦臣听了,心中立即打了一个激灵,说道:“先生,弟子以为此言大缪。”

    “首先,人好逸而恶劳,有简单的办法,谁不会用?江南的织机,可不是我周梦臣发明的。但而今还不是一样,江南富庶天下,只是从之前的鱼米之乡,变成了织被天下而已。虽然粮食大多依赖湖广输入。但此时也是朝廷应该解决的。不能单单怪江南地方。”

    “其次。一物既出,有利有弊,当取其利避其弊。军器监一年之内,生产出火炮数万门,支援九边,功不可没,而且将火炮的成本大大降低了,让九边更多地方,都能装备火炮了,这岂不是大好事了。这让朝廷一两银子,能办二两银子的事情。至于其他工匠,自然可以做别的。”

    “最应该做的就是开边。”

    “先生,不会以为没有这些,朝廷就能一成不变,长治久安吧?”

    吴廷翰说道:“周大人,有何高见?”

    周梦臣将他当日对嘉靖说关于人口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说道;“天下还算太平,人口滋生,就不会停止。虽然因为各种天灾人祸。或许不如宗室增长那么快,但是人口基数太大了。朝廷在册不过数千万之数?但是到底多少?我相信先生也是明白的。”

    “人无限而地有限,朝廷迟早会出问题的。”

    吴廷翰听了。叹息一声说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我之前只觉得贪得无厌。而今看来,别有一番滋味。”

    周梦臣说道:“故而朝廷开边,将无地人口移民屯边,乃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是,而今朝廷------”

    吴廷翰说道:“我先前不知道,你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周梦臣想到了曾铣,情绪有些低落,说道:“先生见笑了。不过是一点妄想而已。”

    吴廷翰摇摇头说道:“存天理灭人欲?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天理本出于人欲,一人非分之想,自然是邪欲,但是天下无数百姓想要吃口饱饭,想要一个清平世界。这就

    是人欲?不,这是天理。”

    周梦臣听了,忍不住击掌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说实话,周梦臣之前,仅仅是为了气学门庭。而今的确被这个为老先生所折服。见识了真正的大儒风范。与那些死读书的人不一样,那些死读书的人,动则孔子孟子朱子,与其他前辈大儒。

    而吴廷翰连王廷相的名字都很少提。很多想法都是出自自己。即便与前辈有相合的地方,也只会觉得自己的想法,与前辈有暗合的地方,也不会引用前辈先贤的话,来增加自己说法的可信度。

    或者在吴廷翰心中,他自己不敢与孔孟并列,却自信不下二程。

    当然了,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是完全不同的两套体系。

    这种自信的气度,开明的态度。而且在思想基础上暗合,让周梦臣对吴廷翰越发佩服,甚至有些后悔。或许他当初如果知道吴廷翰的所在,投贴拜师,他或许会晚几年走进这个时代风云之中。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开局了。

    吴廷翰说道:“你还想拜在我门下。”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吴廷翰说道:“却是不成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立即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合先生之意?”

    吴廷翰说道:“不是。”

    周梦臣说道:“那是为什么?”

    吴廷翰叹息一声,说道:“太好了。我觉得不堪为你之师。你的学问已经自成一体,虽然在有些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是作为同道中人,互相交流也是应该的,至于拜师,却是不必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用力太猛了。

    周梦臣也知道自己在吴廷翰哪里学不了什么?最多是了解这个时代儒学内情,与学派之间的斗争。比如他不深入了解。根本不知道,王阳明在学术上,与吴廷翰是死对头。

    以至于吴廷翰,任何时候都有大儒风度。但是一提起心学,一提起王阳明与他的徒子徒孙们。就有些有失风度了。

    只是他最想要的是,一张王门的入场券,成为大儒圈子里面的人。没有这一张入场券,周梦臣少说要熬十年,才能在这个圈子里面的略微出头。

    周梦臣做最后的努力,说道:“先生,你也看出来,我一直是一个人摸索,不得门而入,这些年来虽然有些成就。但疑窦更多,还请先生可怜。”

    吴廷翰说道:“你实在想拜入王门之下,我是不能作为你的老师。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师?”

    周梦臣立即说道:“不知道是那位大贤?”

    周梦臣内心之中细细盘算,暗道:“莫非是罗钦顺?”

    气学三大宗师,大体是王廷相,吴廷翰,看还有一个就是罗钦顺。只是罗钦顺已经很老了。他与王廷相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与王阳明论过道,而今王阳明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罗钦顺的年龄,周梦臣没有去问,但是想来也不长了。

    不过,周梦臣要的不是名师,而是名师的名头。如此说来,罗钦顺也不错。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吴廷翰说出另外一个人。说道:“就是家师。你天生就是我门中人。而学问已经到了你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专门拜谁为师学习了。你只是在学问之初,没有人引导,精于器,疏于道,不过,你已经走出自己的路子。今后也按着这个路子走下去便是了。从下器达上道,未必不是一条学问之路。”

    “我不足以教你,但是我可以代师收徒。到时候你我就是师兄弟,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岂能不细细解答?”

    这里面还有吴廷翰的一点小心机。

    吴廷翰不收周梦臣为徒,自然有他说的原因。但也有吴廷翰一些担心。他担心,他今日收了周梦臣为徒,定下了师徒名分,真的好吗?

    师徒名分太过重要了。

    一时的师徒,一辈子的师徒。吴廷翰唯一有专长的就是学问之道。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给不了周梦臣。虽然师徒关系,不能单单论为交易关系。但是吴廷翰却担心,今后人心易变。

    给周梦臣的太少,得到的却太多,担心周梦臣内心之中不平衡。

    当然了,对于其他弟子,吴廷翰可没有这么担心。但是周梦臣却不一样,在吴廷翰看来,周梦臣是能将气学发扬广大的奇才,就好像是王阳明之于心学。

    诚然,王阳明的心学,有他自己创造的地方。更有不少是继承前辈的学问。

    吴廷翰敏锐的决定,气学在周梦臣的手中,有大兴的苗头。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也要笼络住,所以他不惜抬出了已经去世的老师。让周梦臣从弟子变成了师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代师收徒。也唯有吴廷翰可以的。因为他是王廷相的衣钵传人。而且这也不是简简单单给周梦臣抬了一个辈分,还有更多明里暗里的好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拜师

    王廷相与吴廷翰最大的不同,并不是学问有高低。

    不要以为王廷相是老师,吴廷翰的学问就比不上王廷相。

    一来学问之道上,高低很难论的。无法量化。二来不同人不同时间段的学问高低是不一样的。王廷相毕竟去了。而吴廷翰在王廷相的基础之上有更多的专研。否则王廷相也不会这么喜欢吴廷翰这个弟子。

    两人最大的不同,是官职的不同。

    吴廷翰脾气太硬,在官场之上做不到和光同尘。他弃官之前的几任调任,明眼人都看出来不正常。

    之前也说过,大明官员升迁都是有一定之规的。前面当什么官,升任什么官职。都是有说头的。但吴廷翰却不一样,从京官到地方,从这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每一次都是打破常规。

    原因很简单,上官们都在踢皮球。

    对于这种脾气太硬,不听话,又没有把柄的下属。只能踢走了。

    吴廷翰也是被踢了好几次,才对官场深刻的失望,最后弃官。

    而王廷相却不一样。他最高坐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是朝廷七卿之一,都察院的头头。仕宦多年,历任四方,单单以名声看来,王廷相的名声与吴廷翰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单单名声来说,刘天和都比不上王廷相。

    毕竟刘天和虽然做了一些事情,但是在学问上的建树并不多。刘天和的学问大多在水利,医学。在这个时代属于小道。而王廷相却不一样了。

    朝廷高官加大儒的身份,对影响力的增幅,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

    吴廷翰觉得周梦臣不可能拒绝这个提议。

    因为对周梦臣大有好处。而且周梦臣要承担的义务却不多。原因很简单,王廷相已经不在了,这些做弟子的义务,无非是照顾一下老师的后人,或者在为老师结集出书上面出一把力气等等。这都是小事了。

    正如吴廷翰所料,周梦臣实在无法拒绝这个好处。

    他拜入王门不就是为了王廷相的名声,成为王廷相的弟子,还是王廷相的徒孙,还是有所区别的。

    周梦臣立即说道:“多谢先生。”

    吴廷翰说道:“叫什么先生?叫师兄。”

    周梦臣立即说道:“师兄。”

    不过,拜师礼仪可不是他们两个人说两句就可以的。

    吴廷翰也仅仅带了一个儿子,拜师礼仪只能让周梦臣自己去操持。不过按吴廷翰的意思,也不用大办,

    他只请了数个人是师兄弟见过便是了。至于周梦臣那边也就请几个要紧的朋友便是了。

    有一些家仇不可外扬的感觉。

    吴廷翰并没有将当日酒宴上的不愉快说给周梦臣,却没有与他们重新和好的想法。

    于是,周梦臣就在自己家中摆上两桌。做过见证。

    吴廷翰请来了张潮,高拱等数人。而周梦臣这里请来了张居正,殷正茂。杨继盛,瞿景淳,凌云翼,等数人,还有周梦臣弟子都在场。

    等吉时到了。

    吴廷翰请了王廷相的牌位,也没有什么繁琐的理解,只是令周梦臣上前磕头上香,就算是礼成了。

    吴廷翰随即将张潮等人,介绍给周梦臣。

    而周梦臣也将自己的弟子一一介绍给吴廷翰等人,当然了,周梦臣也见到了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的师侄,吴国赏,也就是吴廷翰的次子。

    一番交谈之下。

    周梦臣发现了王门气学,虽然在朝廷之中,看似式微了。但是也要看与谁想比了。比起周梦臣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样子。气学与实学之间关系非常好,甚至大部分两者兼有。

    毕竟实学虽然从丘浚开始提出了经世济用的口号,但是这个口号在儒学上根基浅薄,只是一个主张。与儒学各派都没有什么抵触的地方。只不过,气学比理学心学更务实一点。两者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南方这一张关系网,还是不算密集。但是在长江以北,很多地方都有有交情,或者有通信的人。

    而吴廷翰难得来京师一次,过几日就要回京,几个师兄弟在学问上有了疑问,都在问吴廷翰。很快拜师宴,就转变为了气学内部研讨会。

    这个时候,周梦臣是说不上话的。

    虽然吴廷翰已经将王廷相的手稿,与自己的手稿,洋洋洒洒数百万字,全部留给了周梦臣。

    而今的数百万字,不过一部小说。但是在这个时代,可以说王,吴两人毕生所学。只是周梦臣还没有细看。对于很多东西,都只能听听而已。

    毕竟他在儒学上根基太过浅薄了。

    说着说着,张潮提了一件事情,说道:“吴师兄难得来京师一趟,要不讲一次学吧?”

    吴廷翰说道:“算了。北京不是讲学之地。”

    高拱说道:“张师兄也是的。此番刚刚得罪严嵩,又在京师讲学,不是送把柄于严嵩。不过回到南方之后。吴师兄却可以试着讲学。毕竟南方讲学之风大盛,总不能都让心学讲学吧。”

    吴

    廷翰叹息一声,说道:“为兄,虽然不敢说拙于言辞,但说阳明先生的弟子,的确有口绽莲花之能。为兄在家乡讲过几次学,只有家乡子弟好好,一旦有外来士子,总是讲不成的。”

    口绽莲花在这里,可不是一个好词。而是一句讽刺的话。

    原因无他。

    口绽莲花说道是僧人说法。而气学与理学对心学的最大指责是什么?是逃禅。也就是说王阳明的学问,根本不是儒学,而是佛门的。虽然明代有三教合一的说法。但是在读书人眼中,儒学还是胜过其他的。将心学开出儒学的学籍。

    这个责难有些太严厉了。

    学术之争,看似不温不火,但是下手也不会轻了。别的不说,黄宗羲在写《明儒学案》的时候,写的就是心学传承脉络,将气学一脉干脆省略了。不能省略的也曲笔写之。

    王廷相属于不能省略的。而吴廷翰是属于被省略的。以至于吴廷翰成为日本古学主要思想来源之一,被推崇备至,但是在故乡却根本没有名声。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他立即说道:“诸位师兄,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吴廷翰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诸位师兄知道大医精诚吗?”

    高拱说道:“之前不知道,但是而今却是知道。毕竟当日大会之后,大医精诚期刊已经名扬天下。你是想,仿造大医精诚也发行一本刊物?”

    周梦臣说道:“高师兄英明。真是此意。”

    吴廷翰对大医精诚不大熟悉,听了这番话。又问了问大医精诚的运作模式。最后问道:“大医精诚的问题解决了?”

    周梦臣说道:“小弟我调任兵部车架司,这个问题马上会解决。”

    吴廷翰说道:“那钱怎么办?我虽然不知道大医精诚砸了多少钱,但是想来不少的。这分钱,我们大概是拿不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小弟还没有奉上拜师礼。这一分刊物就当是拜师礼吧,请师兄放心,用不了多少钱。”

    且不说铜活字技术成熟,让成本降低很多,即便是成本不降低。周梦臣也要咬着牙办。无他,这分刊物是给气学准备的吗?说是也是。但是根本上却是周梦臣给自己准备的。

    既然周梦臣出了钱,那么主编的权力,自然也在周梦臣的手中。而气学这一批人,大概是最容易接受科学价值观的人。

    这份刊物,就是周梦臣心目中的科学期刊。

第一百八十二章 禁足的严世蕃

    周梦臣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吴廷翰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他回乡之事,就要拖延一二了。

    就好像大医精诚需要薛已站台一样。吴廷翰如果不给新出的期刊站台,想要推广开来,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当然了。不仅仅吴廷翰本人。

    吴廷翰还在京师广发书信给气学大佬们。甚至远在江西的罗钦顺也有一封书信。去求文章。诚然,吴廷翰在名望之上,差自己老师一大截,但并不能说吴廷翰自己就没有一点名声。吴廷翰个人学问人品,在士林之中,也是有目共睹的。

    当然了,吴廷翰还专门给周梦臣交代了任务,让他写一篇文章。

    这让周梦臣有些头疼。甚至期盼,朝廷的任命快点下来吧,让他早点去兵部吧。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这个任命还是有一点波折的。

    严府之中。

    严世蕃说道:“父亲,只要你一句话,孩儿就这样办。保证那周梦臣吃不了兜着走。”

    严嵩看着严世蕃递给的几张纸,轻轻的翻动,说道:“你觉得这样行吗?”

    严世蕃说道:“兵部上下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舅舅在。周梦臣一个人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到时候还不是说他什么就是什么啊?父亲,周梦臣数次与我家作对,而今不杀鸡儆猴,恐怕有人有样学样。”

    严嵩手一翻,手中几张纸飘落一地。

    细细一看,上面都是驿传上的一笔笔烂仗。很显然,严世蕃想让这些烂仗全部落到周梦臣的手中。栽赃在周梦臣的身上。官场上交接是最要主意的地方。因为上任很可能会留给下一任一大笔亏空。只是按照官场规矩,只要下任接了,这事情就是下任的了,与上任无关了。

    一般来说,官场之上,官官相护。不会有人刻意拆穿什么的。这笔烂账就能一任一任的交接下去。直到某一任东窗事发。将之前百余年的烂账都栽在最后一任头上,然后一笔勾销,另外一个轮回重新开始。

    任你清如水,自己分文不取,但如此查账的话,想治你的罪,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严世蕃就是想从这个角度来弄周梦臣的事。

    严嵩说道:“大医精诚的期刊,你看过吗?”

    严世蕃一时间不知道严嵩为什么说这一件事情。严世蕃说道:“我看那东西,做什么?”

    严嵩从一边

    抽出一册,砸在严世蕃面前。说道:“那你现在看。”

    严世蕃依旧不明就里。拿开这本大医精诚。

    这本大医精诚的设计上,充满了周梦臣的思想。不过即便周梦臣即便想照搬后世的设计也不是太行的。最后只能形成一个古朴的风格。大概十六开上下。外面是一层褐色的青檀纸,就是用来装裱书画的纸张,封面上有四个大字:“大医精诚”角落上有嘉靖二十六年某月刊。里面全部是清一色的宣纸,铜活字的缘故,印的字体比较小。但是即便比较小,也比后世常用的字体大了一圈。里面先是目录,后面也是从左到右的竖排印刷。

    倒是有标点符号。

    只是与后世的标点符号不大一样,比如引号是““””。

    严世蕃细细看了看,只觉得满目都是天书,什么血管啊,穴位啊。各种药材的名字。让不学无术的严世蕃根本看不懂,他匆匆看了一遍,说道:“父亲,这怎么了?”

    严嵩说道:“你再看。”随即将大医精诚合起来,点了点封面上的四个字。

    严世蕃看着这四个字,一时间不知道有什么玄机。他细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四个字有一点点眼熟。觉得这笔法,这文风,好像似曾相识。

    严嵩随手将一个奏折拿来,翻开上面的朱批。放在一起。

    严世蕃对应一看,顿时恍然大悟。说道:“这-----,这------”

    严嵩嘴角微微一勾,说道:“还好,你还不是蠢到要死。否则我就只能送你回江西老家了。”

    严世蕃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还有几分歪才的,在字画鉴赏之上,还是有一点点造诣的。被严嵩这样肯定。他哪里不知道,这四个字,就是皇帝写的。严世蕃说道:“这不可能?”

    严嵩说道:“有什么不可能。我不是一直告诉你,周梦臣不能硬来,打狗还要看主人。周梦臣不过一条狗,什么时候杀狗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狗的主人是谁?”

    “孩儿知道了。”严世蕃有些冷汗直冒。

    严嵩说道:“所以,周梦臣在兵部的事情,我们不仅仅不能使绊子,还要示好。当然了。仅仅是现在。这当官的事情,谁还能护着一辈子不成?你且放心。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严世蕃说道:“孩儿知道了。”

    “不过,”严嵩说道:“陛下发话了,让你好好读书。今后半年之内,你不许出家门一步。你敢出门一步,我打断你的

    狗腿。陛下在我家的墨宝,你给细细揣摩。今后别人的字,哪怕是王羲之,颜柳欧赵的字,你不认识,也无所谓。如果是陛下的字迹,你再认不出来。你的手,从此就不用写字了。”

    严世蕃一听,说道:“父亲,不用这么严重吗?”

    其实严家府邸很大。严世蕃在家里蓄养了美貌姬妾不知道多少个。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对于严世蕃这样在外面玩野了的人。让他憋在家里,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事情。

    而且严世蕃在外面还有这样那样的活动,与很多人有合作搞钱,比如给仇鸾谋大同总兵官的的事情,等等。

    他才不想被禁足的。

    严嵩冷笑一声,说道:“你都不知道这一件事情,有多大。也是陛下打狗看主人。你爹我在陛下面前,还有几分面子。这才从轻发落,只是让你闭门读书而已。否则你可以看看,你有什么下场?”

    “不知感恩。反而在这里与我谈条件。你干脆回江西老家吧。”

    “爹,爹。”严世蕃说道:“你老别生气,我禁足,我禁足行吧。我从今天开始,往后半年,我一步也不出去。”

    严嵩说道:“这就好。”

    其实嘉靖仅仅是敲打了一下严嵩,并没有说得这么严重。无他,嘉靖对严嵩还是比较满意的。最少并没有看见朝廷上下有什么大乱子。好像夏言当政与严嵩当政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对嘉靖来说,就不错。

    只要天下太平无事。嘉靖对于谁当首辅并没有什么想法,最好一个听话的当。而严嵩要比夏言听话。自然要给严嵩一点面子。严世蕃的事情,说严重了是犯上,说轻了,那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嘉靖看着严嵩的面子不与深究。只是提点了一下。只是严嵩去而感觉,严世蕃的胆子大的没边了。不好好责罚一二,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将来恐怕不好收拾。

    这才严厉禁足半年。一方面想给严世蕃一个教训,另一方面也是做给嘉靖看的。

    严世蕃说道:“那周梦臣就不管了?”

    严嵩说道:“沉得住气。朝廷上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将周梦臣往后面放一放又何妨?反正跑不了他的。等什么时候陛下的倦了他。再好生炮制便是了。”

    严世蕃说道:“那什么时候,陛下才会倦了周梦臣?”

    严嵩悠悠一叹,不知道在感叹周梦臣,还是在感叹自己。说道:“等着吧。咱们陛下可不是一个常情的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新到兵部

    严嵩无疑在任命上做手脚。甚至有意关照。

    很快周梦臣就从军器监正调任兵部车架司郎中,受兵部左侍郎欧阳必进直接管理。如果加上欧阳必进正在梳理兵部尚书。他就是兵部尚书直属手下了。

    顺便将杨继盛带了过来。

    杨继盛担任兵部车架司员外郎。

    所谓员外郎,其实就是周梦臣的副职。官职从五品。不过,杨继盛品阶不够,是以六品官权代之。

    这种升迁,也算是非常迅速了。

    这就是上面有人与上面没有人的区别。一般官员如果没有人提携的话,都是熬资历,三年一任,熬上三任,也就是九年。才能升上一级。当然了。也可以在吏部评优,看很多官员的履历,都有治行第一的标签。这是吏部评价的一条,就相当是而今的评优。有这个评优,才能一任一迁。否则其他的想都别想了。

    当然了。而周梦臣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而今到五品。已经非快之极了。而且五品是一个门槛。五品之上,都是真正的大员了。很多人官员一辈子都在五品上徘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杨继盛与殷正茂也算是被周梦臣带着,区区一年都升了一任。这权代更清楚了。只要熬两年资历,根本没有任何难度成为五品官。

    欧阳必进特别召见了周梦臣与杨继盛。

    欧阳必进对周梦臣特别感兴趣。该因欧阳必进对机械之道,非常感兴趣,如果给欧阳必进打上标签的话。他也算是实学一派,在郧阳巡抚任上,因为当地牛瘟,导致耕牛大量死亡,出现了无牛耕地的情况。

    欧阳必进发明了人力耕地机。节省民力。

    欧阳必进为人清正廉洁。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很多事情上与严嵩同进退。毕竟欧阳必进再怎么清廉有为。但是大明天下就没有清廉有为的官员了。却是未必,为什么欧阳必进能超迁,从地方巡抚,一下子变成权兵部尚书。

    这里面的门道,谁不清楚。

    欧阳必进一点架子都没有。说道:“来来,周先生是我朝机械一道上的大宗师,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只是我在郧阳的时候,打造的人力耕地机,还请周先生细细品鉴一下。”

    周梦臣细细看了。

    不由不感叹,欧阳必进还真有几分奇思妙想。

    人力耕地机的要诀在于省力了,如果不省力的话,与让人硬拉着犁,有什么区别。主要运用的

    是滑轮。将人的力量放大话。不过周梦臣看着图纸,一点也不标准。根本没有什么数值,就是一个很一般的示意图而已。

    周梦臣根本无从衡量好坏。

    他只能从思路上加以肯定,说道:“大人,为民着想,的确是大有裨益之处。只是无论如何也比上牛力的。除非给这套机械加一个额外的动力。”

    欧阳必进听了。苦笑说道:“我岂能不知道啊?不过是应急的东西。能有一时之用,就行了。而且周大人你有所部知,百姓家里哪里能家家户户有牛啊?”

    周梦臣连忙行礼说道:“是在下错了。”

    欧阳必进摇摇头说道:“哪里有什么对错?不过合时宜,与不合时宜。要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有什么也要合时宜。周先生,你说对吗?”

    周梦臣听了。说道:“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凡事不能只想一时之用,要想长久之事。就好比大人所造的人力耕地机,如果再加更改,能代牛耕,其功德之大。远胜而今。”

    欧阳必进点点头,说道:“说的也是。”

    话到这里,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欧阳必进就端茶送客了。

    周梦臣出了门,内心之中有一些感叹。

    单单从人品上来看,欧阳必进是一个可深交的。但是周梦臣很清楚。政治上敌我不分,是大忌之中大忌。只是感叹一声,内心之中琢磨了一下,给欧阳必进的如人力耕地机加装一个蒸汽机的。想来想去。倒是不必了。

    原因很简单。增加一个动力源,不管是蒸汽机,还是内燃机,乃至于电机,都会处于动力过剩的地步。欧阳必进的那些省力结构,反而不需要的。毕竟一力降十慧。

    周梦臣杨继盛与前任做完交接之后,来到了自己的值房之中。看了一系列的资料。一看就一整日。

    坐得腰酸背痛。这才将大明驿传体系,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已经感受到了其中复杂之极的权力纠葛与利益链锁。

    两人根本没有回家,在值房之中秉烛而谈。

    杨继盛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我这几日,在京师周围十几个驿站,都细细查访了一般,结果非常不好。我本以为已经够差劲了。但是而今看来,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人不能也不敢太过分。下面的情况,比京师更加无法无天。简直是无耻之极。”

    “只是,这----,不好办啊?”

    周梦臣点点头,叹息一声,说道:“千头万绪,而且严嵩在内阁之中,就看着我

    出错的。想要做改革,根本是置我于火炉之上。进退两难。”

    杨继盛说道:“要不,我们置之以静,看看再说吧。”

    杨继盛一直以来,在政见之上,都是刚直的很。简直一往无前,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但是此刻一向头铁的杨继盛,居然也迟疑了。不是杨继盛胸中勇气消减了。

    而是杨继盛看出来了。驿传的问题,根本不是一腔勇气就可以的。甚至冲得越快。反而与事无补,将事情弄的更坏了。

    驿传体系到底有什么问题?

    在周梦臣分析来看,就是多重管理的问题。

    驿站的上司是谁?

    是的。在周梦臣看来,他是兵部负责这一块的。他是驿传的直属上级,这话对吗?

    对的。但是天下最大的驿站是哪里?是会同馆。就好像现代的钓鱼国宾馆,是负责接待使团的。他是由礼部管辖的。而驿站的财政支持是地方上的。也就是说地方上的县令府衙都能管得住他们。

    这也罢了。

    真要说起来,是一个官员都能驿站耍大牌。无他,驿站官员最大的不过是九品驿丞得罪不起啊。

    所以,驿站就成为了几乎所有人欺负的对象。

    在朝廷国法之中,驿站并不是对所有官员开放的。必须有朝廷的票据,才能使用驿站。甚至在大明早年,赐驿还乡,还是对朝廷官员的一种优待。也就是寻常官员,回家只是自己走了。而不能全部住驿站。

    而今可不一样了。

    几乎所有的官员,乃至于一些官员的亲戚,都能享用驿站的福利。

    说起来也惭愧。周梦臣此刻回想起来。他跟着黄锦到京师,也是通过驿站体系而来的。但是他并没有在朝廷允许乘驿的资格。这又牵扯到另外一个事情,那就是太监的胡作非为。

    如果说文官对驿站的压榨,还是有底线。但是太监们从来不知道规矩为何物。只是有便宜不站是王八蛋。而且一旦有便宜就往死了站。于是,太监出京入京,带数百人大队伍,全部让驿站接待的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了。

    但是问题是朝廷给驿站拨款吗?

    不。周梦臣这兵部文书里面看得清清楚楚的。朝廷不会给驿站拨款,而是从地方赋税之中拨款,而且是有定额的。仅仅是驿站服役的人员的伙食银,一个大驿站动则数百人,但是一年下来的经费不过一千多两而已。

    所以那些超额不知道多少的招待费用,谁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踏糊涂的驿传体系

    答案是百姓出。

    在驿站服徭役的百姓,摊牌了这超额不知道多少倍的费用

    以至于驿站服役,成为大明百姓惧之不已的重役,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在驿站服役一次,家破人亡都是轻的。可以说大明官员的享受,全部转嫁给当地百姓身上了。

    这就是为什么海瑞要在驿站招待标准上,怼胡宗宪的儿子。那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儿子,实在是一茶一饭,皆是百姓血泪。

    只是,这是不对。这是改下手处置。

    但是杨继盛都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好办。

    无他。从驿站上得利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乃是整个官员集体。百姓血泪都成为了官员与家眷的福利。而今周梦臣要改变这一切,那就是消减全大明官府的福利。

    这里面有多大的问题。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了。

    虽然说大明官员都是读圣贤书出身。但是他们都通孟子君子远庖厨之意,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所以,不见其生,不闻其声,就可以吃其肉了。

    反正驿站之苦,他们当做没有看见。但是你消减我们的福利就是不行。

    周梦臣要改变驿站之苦,就必须在保证天下官员无偿使用驿站这种福利,然后才能进行改革。

    但是保证这种福利,是需要很多钱的。具体多少,周梦臣虽然没有计算,但是百万乃至于数百万都在情理之中。

    朝廷哪里有这些钱。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职权行为。

    周梦臣看似主管驿传的,但是主管驿传的权力,其实是与地方上分享的。而且不分享也不行。毕竟,距离京师最远的驿站,估计在云南以南,也就是而今缅甸境内了。相距这么远,周梦臣怎么才能管的到。

    如果没有管辖权,周梦臣任何命令都是一纸空文。制定任何命令,下面人不执行,也就没有任何用处的。

    而想要完整的管辖权。周梦臣就有很多官司要与各地方要打。这种权力归属的改变,是很多人不允许的。衙门与衙门之间的利益之争,不管对朝廷好还是坏,不先打出狗脑子,是不会有结果的。

    而周梦臣所能得到的支持是?

    是权力上的支持,还是财政上的支持。通通没有。

    这让周梦臣如何办是好?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不,不管前面有多少事情,能做一分就做一分,能宽百

    姓一分,就宽百姓一分。我准备先从递铺下手。”

    驿传体系,并不仅仅是驿站。

    他分为三种,一种就是驿站。一般来说,一日行程之内,就一定会有一座驿站,一般来说,有百余人房间也不在少数。还有一个大院子,能容纳大队人马休息。这也算是驿传体系最重要的节点。

    甚至朝廷在关外,在东北边墙之外,还有驿站,这地方的驿站还兼有军事功能。

    另一种就是递运所,也就是专门的运输大量贡品的地方。主要在水陆要冲之地,负责转运地方上京的贡品。

    而递铺却是最小的节点了。

    十里就有一处,主要是负责传递公文,军情等等信件。

    杨继盛说道:“怎么从递铺下手?”

    周梦臣说道:“我准备制定邮票,不管百姓还是官员都能寄信回家。并制定刊物邮递的标准。至于每一封怎么收费,这个我还没有想过。总之,这些邮票收益,我准备分文不取,全部补贴到各地递铺之中。如此一来减轻下面的负担。”

    “也算是公私两便。”周梦臣心中暗道。

    将大医精诚与其他期刊通过朝廷的驿传体系传递定下了标准。甚至还能两边收钱。这些刊物想通过驿传体系传递,先要给兵部交一笔钱,然后传递的时候,也需要付钱。

    总之。周梦臣既然将驿传体系,看成了邮政体系,自然也会想到邮政体系最开始赚钱的方法。

    如此一来,大医精诚等期刊的投递也就变得合法化了。

    驿传体系这么麻烦,周梦臣也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勇气,只能一点点的抽丝剥茧的改变了,从递铺开始。用邮费补贴招待费。

    杨继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周兄,不要小看了人的贪得无厌。而今很多官员到下面,不仅仅是吃一顿饭就行了。还要下面奉上银两。在正统年间,就有一个驿丞被逼狠了,杀了路过的官员,而后自杀的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周兄的办法,能弄多少钱。但是有一点却是知道,如果不狠狠杀杀此辈之威风,不管多少钱都没有用。”

    “我觉得当重定驿票。之前我问过了,朝廷制定驿票,给予官员之后,有给无收,甚至一张驿票,用了几十年还在用。这完全不合理。重定驿票,传令下面的驿站没有驿票,可以不接待。”

    周梦臣也知道,很多官员都用驿票也必须接待。比如严世蕃,他要驿站接待,驿站上下,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不接待,更不敢要一分钱。

    只是,国家法度严一点,也是好的。

    周梦臣说道:“好。今后制定驿票,必须是长票,比如从北京到南京,其中有多少站,这长票就连着多少驿站。每接待一位,驿站就留下一截。最后到了目的地。他的驿票也就用完了。”

    杨继盛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说道:“联票?这可以吗?”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试试吧。大不了改办法。总有办法,让人钻不了空档。”

    杨继盛与周梦臣就驿传的种种的问题,商量了整整一夜。

    周梦臣更主张开源,借助整个驿传体系多搞一点钱。补贴简直是无底洞的各地官员接待费用。而杨继盛更关注节流,将不该驿站接待的人都踢出去。

    只是两人都知道一点。

    那就是不管他们怎么改变,不涉及驿传根本。比如驿站重役,地方负担驿站财政。管理权的分散等等。这些根本不改变。所有的改变都是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剩下的东西,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只是想要进行根本行的改变。涉及到朝廷的根本制度,赋役制度。

    这不是一个兵部郎中能做的事情,甚至兵部尚书也未必敢碰。即便是内阁首辅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张居正。

    有多大权力,办多大的事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周梦臣忙了数日。重要与杨继盛一起完成了。嘉靖二十七年驿改方案。

    呈了上去,有严嵩的默许,这一路绿灯,就到了嘉靖这里。嘉靖根本没有细看。他只是感觉,从此大医精诚已经投递到天下每一处,而且是合理合法的。于是二话不说,就准了。

    嘉靖或许没有想到。他这一个“准。”掀起了嘉靖后期的思想革命。

    首先,嘉靖初年的大礼仪重创了理学的根基。再加上大明成化以来的理学变革的思潮已经有了。在历史上,这种变化是在万历后年到来的,到处都是讲学风潮。但是驿传体系改革。看似周梦臣为大医精诚开了一个后门。实际上,让报纸刊物大发展的时代来临的。

    明朝很多法律都是滞后的,比如多报纸刊物的管理。根本没有意思到这一点。也就是说,几个人住一个房子。只要找人印刷好。就可以办了。之前只是局限于地方。很多人都办不大。但是而今通过驿传体系,将很多地方联系在一起,让很多报纸刊物有了新的市场。

    他们的空前活跃,更代表了新思潮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格物致知

    一枚正阳门图案浓缩在一寸之间。用了彩色套印技术。全工笔勾勒,乃是宫廷画师的手笔,界图风格。就是,类似于清明上河图的风格。如果上面没有油光。甚至让周梦臣感觉到好像是后世邮票的感觉。

    没错。这就是周梦臣一力打造出来的邮票。

    那是一套北京九门的图案。分别代表不同的面值。投递不同地方,要贴不同邮票,这都是按路程算的。有整有零。像后世那样一张邮票通行全国是不可能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

    周梦臣算是明白了。

    即便是仅仅是一个驿传改革。里面牵涉利益太多了。单单是一个改革驿票,就弄出很多的事情。周梦臣与各部商议,还有关注如何印刷与防伪等等。

    总之,各种纠葛让人头大。杨继盛冲锋在前,发挥出头铁不怕得罪人的特征,为周梦臣吸引了很多火力,还是让这个小小的改革,快不起来。好容易才确定了,嘉靖二十八年正月,才开始正式推行。

    倒是,周梦臣推出邮票体系。不得罪人。周梦臣制定一出套完整的邮票分润的组体系之后,很容易就被推行了。比如邮票多少钱,下面每一个递铺,送一封书信多少钱等等。

    甚至对于很多下面的人来说,对邮票体系也很欢迎。

    因为送公文是无偿的,虽然有公食银,但是驿站体系一直是亏损的,但是问题是下面再亏损,当官的该捞钱,还是要捞钱的,那他们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从下面人的工食银中来的。

    邮票体系每一封书信或者报刊的钱都不多,好歹是细水长流,而且这还是新东西,很多官员还没有想到怎么贪污。

    最少这几年,这个钱还是能到下面办事的人手中的。至于将来,就不好说了。

    唯一让周梦臣担心的是,新鲜事物,尝试的人不多。周梦臣反而作为主管官员,带来不少客户。下面都不觉得周梦臣在徇私。只觉得周梦臣想为自己撑场面。首先投递的期刊,就是大医精诚与格物致知。

    大医精诚就不用说了。

    单单说格物致知。

    这是周梦臣与吴廷翰等人商议了好多少次,才定下的名字。

    首先格物致知这个词,也是儒学争锋的焦点之一。理学与心学的分野之一。就是对这个词解释不同的。

    吴廷翰本来想用气学的。

    但是周梦臣不想,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吴

    廷翰接受了这个名字。说什么,气学门户之见太强。气学要发扬广大,就不该自我局限。应该广开门庭。格物致知这四个字,天下读书人无不知晓。

    但凡是读书人对这四个字都是接受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周梦臣觉得,这四个很物理。

    清末物理学,刚刚传过来的时候,一度就被这个四个字代替。周梦臣将来将自己的思想灌输进去,也不用改名字了。

    吴廷翰最后还是答应了。

    并主持了格物致知第一刊。

    其实格物致知第一刊,也没有什么好文章。无非是表明本刊的立场。吴廷翰写了一篇,气本论。内涵也就说整个世界都是由气组成的。周梦臣在这吴廷翰指导之下,写了一篇物上见理论。

    其实是周梦臣写了一些关于科学实践的一些文章。被吴廷翰修改了一番。拔高了思想。

    物上见理,是从儒家哲学范围之中,回答了怎么格物致知的问题。用现代的哲学来说,就是实践得真知。

    格物致知,就是观察事物本身,能得到道理。但是怎么得到啊?就是将得到的道理,再令实物去验证一遍。就是物上见理,一下子让周梦臣科学理论在儒学之中有了理论支持。

    不要小看着一篇文章。

    之前周梦臣的学问,可以被人视为旁门左道。而这一篇文章,正式将周梦臣所有学问列入气学门庭。成为了正正经经的学问。

    单单是这一点的改变,就打开了周梦臣的科学学说,向大明士大夫传播的大门。

    这是周梦臣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的待遇。

    这让周梦臣对吴廷翰这个师兄感激非常。

    不过,吴廷翰忙完这一切之后,也就准备回家了。

    用吴廷翰来说,这一次来北京,本来就是意料之外。而今什么事情就办完了,他就不在北京讨人厌了。

    周梦臣留了几次。也留不住。

    只能亲自送他出京。

    一路送到了通州。

    在运河登船之前。吴廷翰找周梦臣深谈一般。

    吴廷翰说道:“周师弟,今日一别,你我师兄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有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我还是要说的。”

    周梦臣躬身说道:“师兄,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我洗耳恭听。”

    吴廷翰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唯之器。我虽然觉得道器之间,不能以上下而论,道中有器,器中有道。但是君子不器

    这四个字,还是要谨记的。你的天资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思维敏捷,举一反三,短短数日,似乎将气学上下,融汇贯通。只可惜,你根底不纯。心有杂念。乃是少时,没有得了好老师传承,从根子上就缺了太多太多的。”

    周梦臣立即躬身说道:“师兄说的是。”

    古代中国人与现代中国人的思想有太大的差别了。如果是士大夫与现代高学历人群之前的思想,又是天差地别。周梦臣来到明代之后,已经补上了很多课程,史书,经学。乃至各类典故,诸子百家,都读了不少。

    但是本性是很难改变。

    特别是对于已经形成完成价值观的人来说。所以这些到明代读的东西,只是锦上添花,不可能改变他根本的思想。

    吴廷翰敏锐察觉了这一点,说道:“气学后辈之中,你是最能将气学发扬广大的。很多东西,一点差错都不能用,除非今后你一直躲在背后写文章。却是不可能的。今后,定然辩难的场合。你一旦挫于敌手,不知道做多少事情,才能挽回的。勉之,勉之,今后写信也方便了。你有什么问题,不管千山万水,都能写信给我。我辜负老师。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周梦臣说道:“师弟明白。定然将气学发扬光大。”

    只是他心下却有几分惭愧。

    因为周梦臣已经下定决心苦学气学。倒不是为了掌握气学。而是准备替代气学。准备李代桃僵。气学是有很强的唯物的性质,但并不是全部。比如吴廷翰对于厉鬼这个话题,有一些意见,都很成问题。

    周梦臣准备将未来的唯物主义学说,对气学进行完全的替代。

    这就要对气学进行整合,将不符合唯物主义的东西,进行扬弃,这里面需要很多功夫。特别是对于儒学根底不深的周梦臣来说。

    只是如此一来,进行周梦臣一系列魔改的气学,还是原来的气学吗?

    周梦臣不知道。他对吴廷翰内心之中有几分惭愧。只是再惭愧,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周梦臣送走吴廷翰之后,就沉下心来做事。一方面在兵部与人扯皮,推进驿站改革,一方面与杨宏量一起完善历法。还推进蒸汽机的研究,同时还将自己之前一些成果,在符合气学概念的同时,进行一些文字上的修改,一点点的发表在格物致知之上,进行自己的传播科学,篡改气学大计划。

    日子过的很充实。他甚至一度希望能一直如此充实下去。

    只是终究是不可能的。

第一章 可汗大点兵

    呜呜的号角之声,震撼整个草原。

    嘉靖二十八年春季。俺答的招兵之令,传遍了草原之上每一个角落。一时间从草原上各个角落飞驰来的蒙古各部,乃至于板升的汉人各部,陆陆续续的在青城聚集。

    青城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

    只是而今的青城还不是一座城池。

    只不过,因为丰州滩的大面积开垦。也成为俺答长久的驻地。俺答几乎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会在这里的渡过。

    俺答自然不会在这里还住帐篷。

    不要说蒙古人的帐篷多好多好,真要说起来。蒙古人的帐篷再怎么也比不上房子。于是俺答在这里建立自己的行宫。当然了,而今还不是一座城市。只是北方的建筑物在古代用的砖,都是青砖。

    而俺答所谓的行宫,与大明的宫殿也没有的比。真要看起,无非是一个地主大院。不过在草原之上,已经是相当不错。

    于是这里也有一个代号,也就是青城。

    蒙古各部聚集一堂。

    人马之盛,计有十万之众。甚至当陆陆续续的到来的其他各部,估计最后能有十几万之多了。

    这虽然不是俺答的极限实力。但是已经是俺答拿出来的绝大多数实力。

    俺答也没有废话,开宗明义,道:“各部集结人马,随我南下。”

    此言一出,左右大惊,立即有很多蒙古人纷纷进言,道:“大汗,而今是春天,正是牲口长膘的时候。这个时候南下,不知道要累死多少牲口,今天冬天,还过不过了。”

    一时间,抱怨之声,连成一片。

    俺答冷笑说道:“不要说了。这是命令。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或许给南人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调整过来了。我意已决。”

    白莲教萧教主立即出来打圆场说道:“诸位首领,有所不知,曾铣与夏言被他们的皇帝杀了。”

    “这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脱脱说道:“当时,我就提议大举南下,而今不南下,现在南下,这是什么道理?”

    蒙古人叫脱脱的人很多。脱脱在蒙古话中,就是安定的意思。是一个非常常见的人名,而今的脱脱乃是俺答手下一员大将,也是众多蒙古首领的代言人。

    萧教主微微一笑,说道:“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当年曹操打败袁绍,袁绍死后,下属都劝他的赶紧进攻,但是曹操却不。他顿兵不前,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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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袁绍的儿子们,失去了威胁,自相斗争。分崩离析。最后曹操一举拿下袁绍的地盘。”

    《三国演义》流传太广了。以至于给这些蒙古人讲别的典故,他们都不懂。但是一说三国,反而能够明白。

    脱脱明白了一点,说道:“那我们当时不南下------”

    萧教主说道:“就是在等他们斗的更厉害一些。当时曾铣死的时候。曾铣选拔的将领还在。但是而今,我们按兵不动。坐实了曾铣危言耸听。让严嵩好不手软的清理曾铣的部下。”

    “宁夏巡抚,陕西巡抚换了,从总兵官以下,下狱将领有十几名之多,至于被明升暗降,闲置的中下级将领,更是不计其数,这都是曾铣精挑细选,花了一两年勤加训练的将领,而听说,严嵩在这方面是贪得无厌,各级将领,明码标价。千两一百户,万两一千户,至于千户以上,一职一议。可想西北边军增补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可以说,而今大明西北边军,根本不用去管了。即便当面放上一个,插上一面旗,他们都不敢乱动一下。”

    一支军队能不能战,主将固然重要。但是遍布军中的中级将领,也是很重要的,甚至比主将更重要。因为没有这些将领支持,主将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脱脱说道:“那么为什么不等下去?”

    萧教主笑道:“还能等到什么时候?南朝毕竟是泱泱大国。人才辈出。总有人看出来不对。再者,南朝一直吃空饷。但是这该能打的,还是能打的。说不定这些一批将领适应了军中,即便比不上曾铣旧部,能发挥出一二成战力,就是我们很大的麻烦。”

    “所以,而今是我们南下最合适的时候。”

    俺答一拍桌案,说道:“现在都明白了。立即点兵,这一次直奔大同。而今大明九边文臣武将,皆是碌碌之辈。我唯一忌惮的,唯有周尚文。拔了周尚文,则南朝边墙尽废。”

    “这一次南下,所有人都给我咬紧了牙,啃下周尚文这一块硬骨头,剩下的,我们就能吃肉了。”

    俺答既然下了决心,听起来,也不是妄动。特别是俺答许诺的事情。让蒙古各部首领怦然心动。对于他们来,如果没有了周尚文,他们每一次南下,定然能赚的盆满钵满的。

    “听从伟大可汗的命令,要想吃到羔羊,就先要打掉牧羊犬。”蒙古各部首领纷纷起身按胸说道。

    俺答统一了内部意见之后,大军立即南下。

    不过数日功夫,大同正边的边墙,纷纷点燃,一道接着一道,疯狂的向后面传递。

    周尚文立即击鼓聚将。

    说实话,周尚文对俺答忽然南下,是有些预料之外的。谁都知道对与蒙古牧民来说,春季是养膘的季节,不利于作战。因为战马因为一个冬天的消耗,已经瘦骨嶙峋了。即便春天吃了几顿饱的,内里还是很虚的。一旦长途奔袭,或者作战。就很容易出现战马大批量死亡的情况。

    而且这正是春耕的季节。

    周尚文手中很多军队集结不起来。

    春耕从来是头等大事。在没有作战的情况之下,放人回家帮忙,也是常有的事情。谁知道。俺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出乎意料。

    周尚文说明情况之后,就闭目不言。

    任下面将领议论纷纷。

    有的说道:“而今兵马未集,因为坚守城池,等各部聚集之后,再与俺答交战。避实就虚。”

    有的说道:“而今百姓都在春耕。一旦让鞑子分散劫掠,后果不堪设想,因为选一地,与鞑子决战。”

    “决战什么?我们现在有多少人,你们是不知道吗?上一次大战之后,补充被扣下多少,大同精骑只有消耗,没有补充。而今的情况谁不知道?除却宣府之军,恐怕谁也没有能力来支援我吗了。”

    “而且翁大人,会来支援我吗?”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之中。

    大同作为北方最重要的边镇之一,他东边就是宣府,与京师。南边是山西镇,西北就是榆林,陕西。

    榆林陕西这边,就是属于三边总督管辖,也就是所谓的西北边军,而今根本不用指望了。至于京营。倒是有东西两厅京营,大概有六万上下,但是战斗力,凡是边军从来没有指望过京师的老爷兵。

    至于山西镇倒是有些兵马。但是山西镇除却偏头关之外,并不直面鞑子,兵马不多也就不少,而少见战事,战斗力未必有多强。

    唯一能指望的是宣府军。

    但是宣府军会不会支援大同,谁都不知道的。

    从军事上来说,宣大一体,由宣大总督负责管理。而宣大总督,就是翁万达。这个老臣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宣府军乃是北京正北方的屏障,战斗力还是可以保障的。

    但是这与宣府军救不救大同军,关系却不大。

    按理说,双方有互相支援的义务。但是世界上如果都按理说,就简单太多了。

第二章 大明虎将

    首先,是周尚文的倔强性子。这个倔强老头,对文官很不友好。

    按大明一惯尿性,从来是以文制武,那么为什么周尚文很多次决议,都没有大同巡抚的身影,要知道大同是有巡抚的。因为周尚文从来不鸟文官。他在文官之中,除却对刘天和,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之外。对于其他文官从来不正眼看一眼。

    这也造成了周尚文与文官的关系很不好。

    周尚文跋扈之名,天下皆知。

    反正当周尚文作为大同总兵的时候,谁当大同巡抚并不重要。即便是阿猫阿狗也行,反正没有什么事情可管。要知道大同不是内地府县。乃是边镇,在边镇从来是军事优先,总兵官又掌管一切与军事有关的事情。除却与军事有关的事情之外,巡抚还能做些什么?

    而且巡抚下面还有一个大同知府。一些琐事大同知府都能做的。

    但是周尚文这样的性子,是要遭到反噬的。

    周尚文在后勤补给上,在其他方面上,都受到了种种限制,以至于周君佐只能用闹事的方式,来取得本应该给他们的东西。

    这还是小节的。周尚文与自己顶头上司翁万达闹得很不愉快。

    比如上一战打得那么大,从头到尾有过翁万达的出场?有过宣府军吗?

    或许有人觉得,周尚文大同军包打全场,关你宣府军有什么事情。但是连报捷文书,也不提翁万达这个顶头上司,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劣到什么地步。

    当然了,这仅仅是私人关系。

    还有一点,那就是宣府军的责任重大。他是北京城外围防线。一旦鞑子突破宣府军。那么就直接面对北京附近的关口,任何一个关口只需攻破一个,就能直入北京城下。

    这责任可就大了。

    翁万达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之前也就罢了。在周尚文的领导下,大同军上下骨头也很硬,从来没有指望过别人支援自己。反而有着老子天下第一感觉。而俺答也不可全军而来,不估计其他方面的明军。

    有些时候,其他明军不需要交战,即便是存在,就牵制了俺答很多兵力。

    而今却不一样了。

    大同上下将领都感到一丝丝危险的感觉,好像是光溜溜的站在寒风之中,没有一丝的遮挡。

    周尚文咳嗽了两声,问道:“马芳,赵达,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达大声说道:“将军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果将军要打

    ,我愿意为前锋。”

    周尚文心中暗暗摇头,他知道赵达也是一员猛将,单单在战场之上拼杀。他未必弱于马芳。但是打仗不是仅仅靠一腔血勇的。但是赵达在这方面,就是不开窍。好像想都想不明白。

    他也不指望赵达忽然开窍,只知道怎么打仗了。只能当成一柄尖刀来用了。

    当然了,这样的直人,让人忍不住有些喜爱。

    他将目光看向马芳。

    马芳沉吟片刻,说道:“将军。我们只说我们如何?没有想过鞑子会如何?我只问一句话,鞑子会让我们避战吗?”

    周尚文说道:“好,马芳说到点子上了。俺答费了这么大劲,不就是冲我来的。俺答不是傻子,他们会由着我们避战?有太多的办法,让我们不得不战了。大同毕竟是朝廷的地方,有很多地方都是不得不救的。”

    “与其等鞑子想办法将我引出来,不得不战,到时候我们兵力未必能聚集太多,受制于人不说,反而泄了下面的士气。还不如而今,先与鞑子一战,我相信大同的男儿,我们不死绝,鞑子不能深入,我也相信,我周尚文这把老骨头,他俺答吃不下。”

    “大人,大同一镇到底兵力薄弱。我们这样孤注一掷------”周君佐忍不住说道。

    周尚文说道:“给朝廷,还有翁大人报信便是了。剩下的事情,就与我们无关了。你们即便信不过翁大人,也要信得朝廷。”

    下面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在他们想来,大同镇为朝廷苦战多年,父死子继,老弱耕种,健壮持刀,凡是成年男丁,都精通搏杀之术,随时准备补入正军之中,乃至于大同府的民壮都比京营能打。

    朝廷是不会放弃大同镇,不会放弃大同镇主力的。只要他们能咬着牙与鞑子主力交战。朝廷的援军一定会来的。

    只是周尚文的手轻轻一抖。

    朝廷信的过吗?

    征战几十年的周尚文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底。

    “报。”忽然有一个人闯进了进来,说道:“鞑子主力沿着官道向宣府而去。”

    周尚文听了,他一定就知道。鞑子哪里是去宣府,是诱的出兵。大同与宣府是北京的两扇大门,对于大同来说,鞑子去的宣府方向,其实也可以是北京方向。

    如果鞑子直接攻打北京外围的关卡,大同军不做阻拦,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周尚文轻轻一笑说道:“果然,如此,我身为大同总兵,一生厮杀从不避战。决然不会让鞑子通过我的防区,去冒犯陛

    下,召集各部,备上十日干粮,那种军器监的小炮,能带上几门就带上几门。出兵。”

    “是。”下面将领纷纷答应下来。

    立即去准备。

    只有马芳若有所思,细细揣摩周尚文最后的几句话,忽然觉得这一战吉凶难料。

    只是马芳从不知道多少次厮杀之中活下来。此刻只觉得兴奋,没有一丝的惧怕。

    春季本来就是沙尘漫天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大队人马行进,将沿途的所有植被都给破坏了。以至于风沙更大了。人人都要带着一块面巾,遮住口鼻,否则一张嘴就是一口沙了。

    俺答这一次行军,根本就大摇大摆,以至于大军两侧大大小小的城堡上烽火,就好像是给大军照明的灯光一般。

    俺答问身边的萧教主说道:“如此简单的计谋,周尚文会上当吗?”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大汗,有所不知,计谋这东西,从来是因人设谋,如果而今大同的是曾铣,我绝对不会用这么简单的计策,曾铣用兵如龙,实不可测,只到交兵的时候,你才能明白,他想做什么?即便是我也是甘拜下风的。”

    萧教主感叹一声,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叹,还是为曾铣感叹。

    曾铣对俺答各部三战,每一战都是突袭,看似很简单的。第一次是俺答没有防备,第二次,第三次啊?可以看出曾铣用兵之道,天马行空。俺答即便有了防备,曾铣也能在俺答完全想不到的时间与地点,给他一下子。

    俺答最后只能退兵数百里,离开了边墙左近。拉开了距离,这才让曾铣的突袭没有用武之地。

    只是可惜这样一位大将之才,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萧教主接着说道:“这周尚文就是彻彻底底的虎将,他的心思,很容易揣摩,甚至对我来说,也是一目了然。但是对付周尚文,不在意揣测他怎么想,而是真正在战场上打败他。”

    “周尚文看似心思粗鲁,但是在战场之上,临阵决断,进退拿捏,已经到了化境,明人有一个将领叫常遇春,号称将十万人横行天下,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周尚文虽然比不上常遇春,也是当世第一流的兵家。”

    俺答想了想,叹息一声,俺答与曾铣交手,根本不知道怎么败的,但是俺答与周尚文交手,不知道该怎么胜,明明兵力比对方多,但就是打不赢。说道:“的确,已去一龙,尚有一虎,南朝人才何其多啊?”

    两人正在感叹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来报:“报,发现大同军踪迹。”

第三章 曹家庄血战

    这是一场遭遇战。

    双方对双方的到来,都是早有预料。

    但是双方都没有想到在,双方一碰撞,厮杀就如此惨烈。

    周尚文临阵观阵,二话不说下了决断。道:“马芳,往东数里,就是曹家庄。你立即带着所有火炮去占据庄子。这里交战,不需要你插手。赵达,你不是要当先锋吗?俺答的大旗就那那里。”

    说是大旗也不对,那是成吉思汗留下的苏鲁锭。

    也代表大汗所在。

    赵达眼睛一瞄,人一过万,就是无边无际。几乎极目远看,除却蒙古军队,还是蒙古军队,只觉得对面不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片海洋。由人组成的海洋。

    说赵达没有心眼也好,说他心思如铁也好,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纵马狂奔,长枪在手,越过所有明军,冲在最前面。周尚文一挥手,各路明军以赵达为锋矢,形成一个大大的锋矢阵。

    鞑子骑兵也不是傻子,更是如海浪一般扑了过来。

    烟尘四起,黄沙四塞。一时间马蹄扬起的烟尘,胜过了西北的风沙。

    一瞬间,让人明白了。为什么古代战场叫做沙场,盖因这种无数骑兵践踏产生的烟尘,比真正的沙尘暴还要可怕。

    周尚文内心之中还是有一丝私心的。

    这一分私心就是保下了马芳,以马芳的勇力,也是可以当大军之先。只是大军之先,自然是一军之中最勇猛绝伦的将领才能做的。但问题是大军厮杀,并不是演义,一个人武力值再厉害,在厮杀最惨烈的战场,也是很难保全的。

    做先锋功劳最大,但也最有可能陷入阵中,再也出不来了。

    马芳虽然是勇将,但是潜力并不仅仅是勇将。所以他将马芳所部留为预备队了。

    周尚文知道,大同兵少,而今仅仅三万骑,没有更多了。而鞑子虽然每一部都不如大同兵,但是人多,周尚文目测在十万骑以上的,至于具体多少,就不清楚了。一来超过十万已经超出人类目测的极限了。二来,周尚文只需要知道,鞑子超过十万就好了。因为多多少,对于周尚文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这一战,一开始就要挫动敌军气势,接下来的战事才有的打,一定要有一个开门红,否则接下来的战事,就不用打了。

    而俺答存了这么多心机。就是诱周尚文出来,自然早有准备。

    如此一来,双方交战空前惨烈。

    有多惨烈,这

    一战并不是双方主将下令收兵的,而是双方士卒自发的不打了。

    短短两个时辰,官道附近铺上一层尸体。不?是肉泥。

    因为交战的时候,不管是活得还是死的。一旦落马,就会被无数马蹄踏上去,瞬间就变成一团肉泥,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如果尸体稍稍完整一下,还能看出来是明军还是鞑子。但是更多时候,仅仅是一团烂肉,裹着一些衣服的残破,不细细的观察,根本不知道来人是那一方的。

    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死人。

    对于这个场面。俺答大怒,因为战场的原因。十万人不可能一下着投入战场,也很少用这样大的战场。俺答后军都还没有用上,前面就不打了。他立即召集交战各部,问问怎么回事?

    结果叫过来,一看,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俺答厉声问道:“你们台吉了?”

    台吉就是贝勒,也算是蒙古一部的首领的称呼。

    一个声音低层的说道:“死了。”

    俺答一看,看见站在角落里面的一个人。他也没有在意,毕竟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说道:“其他台吉?”

    “死了。”这些人先后开口,纷纷说道。

    俺答顿时一愣。

    蒙古各部的首领。每部的实力参差不齐,多的有万骑,少的也有数百骑上下。一般来说每一个蒙古将领都是一部之首。他们乃是蒙古大军的中坚力量,死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让子嗣兄弟接替便是了。

    一下子死这么多。就有一些出乎预料了。

    俺答问道:“那个台吉活下来?”

    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俺答顿时明白了。几乎所有蒙古将领都战死了,蒙古各部失去了指挥体系。他们这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个结果,让俺答简直是无法相信。

    俺答这边损失惨重。

    周尚文也未必好一点。

    赵达浑身绷带,绷带之上一直有血渗透出来,他跪在地上,说道:“将军,属下有罪,我看见的大公子与二公子落马,只带回来这个。”赵达双手将一顶头盔举过头顶。

    周尚文很熟悉这个头盔,这是老二的头盔。

    他们的一身甲胄都大内御制十分精良,寻常将门还配不起这个。他们三兄弟一人一身。都很爱惜这铠甲,没有时间的时候,就用油保养,光洁如新,上面的铜色仿佛金光一般。

    然后此刻,这顶头盔正中间有一出深深的凹陷。似乎被什么重兵器砸了下去

    ,应该是铁鞭,铁锏这样的重兵器。不过想来鞑子用的不多,更有可能是狼牙棒,或者是连枷等蒙古人常用的重兵器。

    周尚文看着头盔里面的血。就知道,人挨了这一下。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他多少年来,见过了不知道多少生死。从来是面不改色。但是此刻他身子微微一晃,觉得腿上发软,咬着牙才能站稳的。

    他膝下三子。每一个从小都教他们弓马骑射,教他们上阵杀敌。盖因这是将门的宿命。周尚文祖上就是卫所中级军官,多少年来,都是在军中作战,不管是祖上是跟着太祖成祖,还是而今他跟着今上。

    他觉得他自己的儿子一定也是一样的。

    此刻他忽然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心中暗道:“或许我当初就应该让他去读书,去考进士。成与不成没有关系。我家还养不起几个穷措大吗?”

    “二哥。”周君佐跪倒在地,大声痛哭。

    周尚文忽然将自己的情绪从软弱之中拔了出来。他身上父亲的角色迅速退却,剩下的只有铁血统帅。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用一丝的软弱。他抬起一脚,踹在周君佐身上。将周君佐踹到一边。喝骂道:“哭什么哭?你没有去看,祠堂牌位吗?我周家祖上有多少人就是这样死的,哭有什么用?男儿流血不流泪,收起你的猫尿,抓紧你的刀,报仇,靠你的刀,不是你的泪。”

    只是周君佐的眼里,又怎么能说收就收的。

    周尚文握紧头盔,说道:“死的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死于床榻,对于我们武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死法。”随即周尚文又将赵达拉了起来,说道:“起来,这又怎么是你的错的。我的儿子就是儿子,别的将士就没有父母了吗?”

    “他们能死,我儿子又怎么不能死啊?”

    即便如此,周尚文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红了。毕竟从一个小小的肉-团子,一点点养成而今纵横杀场的大好男儿,用了周尚文大半生。他也没有另外一个大半生了。

    赵达依然有些惭愧,说道:“将军。”

    周尚文说道:“不用说了。你今日为全军之先,催敌锋于正锐,乃是此战首功,诸位。今日鞑子是我数倍。而我军依然破军于此,证明什么?证明鞑子不过尔尔,所谓鞑子马军厉害,不过是仗着马多而已,我大明铁骑才是天下无敌。”

    “今日能败他们一次,就能败他们一百次,鞑子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听了周尚文的话,一众将领这才振作精神。

第四章 援军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谁都知道,今日一战,大同军伤了元气了。

    不是一般伤元气,而是大伤元气。

    综合来说,鞑子死伤在大同军之上,但问题是,大同军才多少人了?鞑子有多少人?鞑子伤亡万余,还有数万生力军。但是大同军伤亡万余,可是折算了三分之一的战力。

    而今鞑子不用担心,其他方面的威胁。俺答咬定了,哪怕是伤亡惨重,也要拿下周尚文。

    现在的局面,与当初截然相反。反而是鞑子敢损失。周尚文不敢损失,要保存实力了。

    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讲之后,周尚文将周君佐与马芳叫进房间之中。

    周尚文抚摸着已经破碎的头盔,递给了周君佐说道:“你哥哥的后事,就交给你办了,就在左近立一个衣冠冢,标下记号,不要立碑,等这一战过去了再说吧。”

    周君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抽泣的说道:“是。”

    周君佐抱着头盔走了之后。

    周尚文身子微微一晃,马芳立即搀扶住,说道:“将军。”

    周尚文此刻才露出几分倦容,说道:“真老了。”周尚文而今七十出头了,这样的年纪,跟随大军行军,即便不上阵搏杀,对周尚文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更不要说,一日之内,连丧二子,这种锥心之痛。岂是外人能够感受的。

    周尚文整个人就好像被掏空了。

    这还是周尚文坚定的意志,让他坚持住。换成寻常人一下子就倒了。

    马芳说道:“将军,是不是派三公子去向翁总督求援?”

    马芳所部是大同军唯一的生力军,预备队。他虽然没有参战,但是全程观战,今日之战,在马芳看来,根本不能说是一场胜仗。而今的情况也很明了了。如此情况下,大军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所以胜负之数,就在援军上面。

    有援军,鞑子或许会转变心思。没有援军,今日这个小小的曹家庄,很可能是三万大军的死地。

    派三公子,也就是周君佐去求援。也是照顾周尚文的心思。

    周尚文已经死了两个儿子,最后一个儿子,却不能再死了。不管战

    局如何,周君佐在翁万达那边,个人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的。

    周尚文摇摇头说道:“翁万达是一个明白人。他自己会权衡轻重。如果他觉得有必要,援军很快就到了,如果他觉得没有必要,即便熬死了也不会用援军。谁去求援都一个样。而且我还是刚刚的话,别人家能死儿子,我周家也能死。我上阵以来,从来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儿子们也是,好在我还是有孙子,周家绝不了血脉。对得起祖宗,也就行了。”

    “我留你下来,是因为你胆魄过人,有粗中有细,心思缜密,是一个将才,大军之中,可托大事的人,也唯有你了。”

    “今日之战,不过是一个开胃菜,俺答是非要我的老命不可了。后面的战事还有更艰苦。我留你下来,是存了万一的准备。我的身体不如从前,战场之上又是刀兵无眼,我见过太多人死了,战场上百十个人近不了身的猛将,被一根流矢要了命。”

    “我不忌讳说死,一旦我有一个万一,你就秘不发丧,持我将印。主持大局。我会让小三帮你的。”

    马芳感激无比,说道:“将军,我何德何能,军中比我资历高有威望的人多的是?”

    周尚文说道:“我说是你,就是你了。”他微微一顿,说道:“而今的局面该怎么办?”

    马芳说道:“将军不是早有计较,当道扎营,以曹家庄为中心,布置营地封锁官道。我唯一担心的,我们只带了十日的干粮,担心鞑子久攻不下,围困我们”

    周尚文说道:“十日就够了。再安排人杀一批马,大概能支撑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到时候如果援兵再不到,也就不用等了,我留此断后,你带精锐突围便是了。”

    “总要给大同镇留下种子吧。”

    马芳心中一冷。说道:“翁大人”

    周尚文闭上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不想再说话。或者他也不知道翁万达会怎么办。

    于是,曹家庄第二日,就变成了攻防战。

    不得不说大明士卒都是比较善守的,即便是非常简陋的营地。被收拾了一下,挖了一些陷马坑与壕沟,让骑兵不能直接冲过去,立即成为鞑子不可逾越的坚固堡垒。

    在很多印象里,觉

    得鞑子都是人高马大,其实不然,鞑子身高比汉人要低一个头。而且因为骑马的原因,大部分都是罗圈腿。这种身高与体型的劣势,在面对面搏杀的时候,表现无疑。

    更何况,在蒙古人是有骑兵传统的。但是在汉人这里却是有步兵传统的。就整个大明时期来看,大同都是边地。大同男丁都通搏杀之道。更何况周尚文选出来的士卒,都是大同本地优中选优。几乎每一个都是从小练习拳脚刀术。再加上军中结阵而战,让鞑子没有脾气。

    如果骑兵作战,明军骑兵的战斗力仅仅是比鞑子高一点。但是步战可就不一样了。

    与鞑子大部队都是骑兵不一样,明军骑兵是优中选优,一般来说,明军骑兵的饷银要比步卒高一大节,大部分骑兵就是下马了,也能将步卒打翻。所以步战的话,明军几乎是压着鞑子打。

    这也是鞑子几步从来不与明军步战的原因。

    他们也不傻子。

    此刻也是一样。

    俺答很快调整了部属,将白莲教的人马放在最前面。

    说起来有些悲哀。白莲教人马之中乃是清一色的汉人,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大同人。更不要说,他们在板升都分了土地。虽然在装备上或许比周尚文打造的精锐差一点。

    但是在战斗意志上,并不是很弱的。

    于是,曹家庄之战,就变成了大同人内战。

    本来是同乡,都都想致对方与死地。

    俺答爱惜鞑子的性命,不会爱惜白莲教徒的性命,更是大队骑兵列阵在后督战。让这一场搏杀更加残酷。

    一连鏖战三日。寸步不能进。

    而这个时候,下面来报,东面有大队人马而来。俺答登高一望,却见烟尘滚滚,首尾相接,前骑后步,其中有多战车,看上不下十万之数。俺答顿时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三日鏖战,白莲教徒各军几乎全部被打残了。但是明军那边也不好受。

    再给俺答数日,俺答就能将大同军整体上消灭了。否则今日留下万余人的种子,增添一下大同本地的壮丁,稍稍训练一二,不出两年,就又是一支劲旅。再有这样逼周尚文自蹈死地的情况,可不好找了。

    毕竟大明九边也不会一直很疲

    软。

    只是看宣府军风尘滚滚不下十万,也让俺答有些心惊。

    他第一个心惊。那就是宣府军有这么多人吗?第二个心惊,那就是要在曹家庄与明军宣大主力决战吗?第三个心惊,那就是大明到底有多少人马,西北主力废了。大同主力残了,宣府还有十万精锐?

    俺答爱惜本钱的心思又生出来了。他不能不爱惜自己的本钱。他只有这些家底,他打空十万之众,可没有另外一个十万之众。与周尚文打,是三倍于敌,即便周尚文反咬一口,俺答也能接受。但是而今,决一死战,胜负之数,可就不好说了。

    胜了自然好,但是败了,俺答本钱薄,败不起。

    该怎么办?

第五章 避实就虚

    俺答问道:“萧兄,而今该如何是好?”

    俺答对白莲教主是既用且防,用是不得不用。让蒙古人临阵冲杀,乃至于战场之上临阵决断,还是有一些人才的。但是让蒙古人从更高的层面看问题,这种关于战略决策的问题,几乎没有几个蒙古人能给俺答建议。

    白莲教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今下马与明军血战的部属,全部是出自板升,也就是他的嫡系部下。他早就不想让这些性命毫无意义的牺牲在这里了。但是他又身处嫌疑之地,他太清楚俺答对白莲教一惯的态度,既用且防。

    他主动开口,反而不好。最好等俺答开口。

    这不,等俺答一开口,白莲教将胸中酝酿许久的备案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道:“大汗,此战打到这个时候,已经很明显了,今日除不掉周尚文了。宣大合兵,我军与之战,胜负难分。但是折损必重。与其这样,不如避实就虚。”

    俺答说道:“避实就虚?”

    白莲教主微微捻须,说道:“正是。观宣府之兵,估计步骑十万有余,按之前的情报,这里面未必没有虚虚实实的成分。只是他再怎么虚张声势。宣府,大同两镇的主力,就在眼前了。”

    “而宣大之军,步骑皆有,当避开明军主力,直扑北京内三关。一旦有一处突破,则北京城就在眼前了。”

    俺答一愣,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的燃烧起来。这个不是别的,就是野心。

    说实话。

    俺答是一个很务实的蒙古大汗。在一百多年前,也先南下,是真的有将北京做大都的野心。这才有了土木堡之变,与北京保卫战。但是俺答却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他很清楚一点,明朝乃是大国,蒙古已经成为小邦了。不说别的。单单说人才储备。双方就不可同日而语。在也先的时候,还有一些大元时代遗留下来的人才。最少懂文字,明文法。从行军打仗,到建国安邦,还是有一点点的大国底蕴的。而俺答并没有一统草原,势力更没有当时瓦刺之盛。手中握着的,也不过丰州滩蒙汉百万之众。

    这种实力根本不足以吞并大明。策马中原。

    白莲教主却不一样。

    白莲教之中固然大多是装神弄鬼之辈。但是上层之中,倒是还有几个人才。比如这位白莲教萧教主。他臣服于俺答,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汉奸。在他看来,他不

    过借虏成势而已。

    唐高宗都借过突厥兵。他是一点道德负担都没有。他自然不甘于边境的小大小闹。他最先做的就是打上一场大战,大败明军,最少攻下北京,以俺答的实力。形势的变化就成为俺答占据北京,明朝定然会以南京新首都。然北方大部分地方就成为了无主之地,到时候他就能想办法,带着自己的嫡系军队,占据一地,然后招降纳叛,自成大业。至于俺答什么的?

    萧教主虽然也知道俺答也算是英主。但是英主之间,也是有高下。俺答或许能为蒙古中兴之主,但却不可能成为忽必烈,他掌控不了明军北方主力覆灭之后的复杂局面。

    那就是白莲教的机会。

    所以他迫切壮大俺答的野心。

    一个没有北京梦的蒙古大汗,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蒙古大汗。俺答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北京情怀。只是他还是很理智的,深吸了几口气,说道:“南人不是傻子,我听说内三关,坚不可摧,我军攻坚不利,即便是到了关下,恐怕也是关山难越。”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大汗有所不知。燕山虽险,却难比蜀中之山,蜀中之山,那才是号称天险,飞鸟难越。但是依然有邓艾阴平道之举。更不要说数百里燕山,难道就没有一二可过的山川。况且,紫荆关,居庸关,倒马关,自然是坚固,但是其他关卡却是未必了。难道大汗不想试试吗?”

    “而且留在这里,与明人一决生死,定今后九边二十年消长。胜亦惨胜。而直逼京城。沿途可以就粮于敌,即便事有不协,也可以拔马出关,谁能当之。大汗还请三思。”

    就粮于敌,说的很文雅。

    其实就是大举劫掠。

    大同挡在宣府的前面,大同城以北常常是与鞑子交战。但是鞑子绕过大同继续深入的战事,这些年也没有几次,真正算起来,估计也就是武宗皇帝应城之战。掐指一算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太平,足够很多人忘记了战争的残酷。也让人们滋养生息,不敢说一个积蓄很多。但是对于鞑子来说,足够他们捞一笔了。

    有这一笔劫掠的收入,这一战就不算亏了。

    萧教主将利弊分析的如此这明白,俺答的决断也就很简单了。只见俺答一挥马鞭说道:“不用说了,本汗这一次就挥马东去,试一试天下雄关的成色如何。”

    大军调动,没有秘密可言。

    俺答阵前调动,更是让刚刚

    合兵一处的翁万达与周尚文看得一目了然。

    翁万达的脸色难看之极。

    翁万达也算是老边臣了。主持过很多军务。这广东人一辈子一半时间都在边疆。综合来说,也算是合格的边臣。但是合格与优秀还是差距相当大的。别的不说,翁万达大部分精力都在整顿边墙,整理积蓄。让宣大边墙完备,粮草充足。

    这固然是不错的政绩。但这都是有形的政绩。而能战,却是一个不大好衡量的标准。

    比如这一次,翁万达接到周尚文告急之后,就立即决定援救周尚文。不是他多大度,而是从战略上宣大一体,大同军被打残了。对于宣府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周尚文这个老匹夫,让翁万达很看不惯。

    只是他依然拖延了数日才感到战场之上。

    并不是,他想让周尚文吃吃苦头。而是非不愿,实不能。

    这就暴漏出文官领兵最大的弊端。文官很难真正的了解军中实际情况如何。如周尚文这样老将,一辈子在军中,甚至军中一个百户,他都明白。一个小兵一提名字,大概就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

    这才周尚文能力战数辈敌军的秘诀。也是军中上下仰周尚文为父祖的情感。

    但是翁万达却没有这个本事。他集结大队人马一行军,就忽然发现,平日给了他拍胸脯,立军令状,一个个慷慨激昂的将领,一个个都变得拉胯起来。

    翁万达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然了,这不能全怪下面的将领。并不是翁万达眼瞎,挑出来的将领,全部是鱼腩。一部分也归功于翁万达,他不了解军中实际情况,总是下达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了,更多的是,这些将领实际能力也是有问题的。

    这种上上下下各种毛病的大军,破绽太多了。

    如果说一场血战之中,周尚文能将两三万军队,发挥出超出两成三成,乃至于五成的战斗力。而翁万达只能将十万军队发挥出七八万军队乃至于更少军队的战斗力。

    这还是前提是翁万达有十万军队?

    翁万达有吗?

    自然是没有的。

    宣府镇与大同镇宣大并列。两个军镇的规模上,因为战略方向的不同,也都有所差异。但是大差不差。而大同一镇,周尚文在紧急集结拉出来就能打的军队,也不过三四万上下,一部分还要防守,不能全部带出来。难道宣府就能了?

第六章 兵部日常

    真要说起兵额来说。两镇都在十万上下。真要拼命征兵,那种扫地成兵的情况下,十几万不是拿不出来。但是这需要时间与财力的支持。宣府的财政比大同镇好一些,但也不至于。

    所以,翁万达是不可能一口气弄出十几万军队的,除非将京营的人也拉出来充数。

    想来就知道不可能。

    所以翁万达这十几万大军,都是虚的,有大概五万战兵之外,其余相当一部分都是青壮,不过是虚插旗帜,多带粮车,看上去人多势重,气势汹汹而已。

    当然了。即便是虚张声势,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连白莲教主也没有想到:他知道宣府军是有水分的。却不知道水分有这么大?

    当翁万达知道鞑子有撤军的迹象的时候,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又传来,鞑子并没有撤军,而是转向,绕过大军,向东而去。翁万达脸上就挂不住了。

    他是宣大总督,负责防守北京的北大门。而今鞑子打穿了宣大。到了北京门前,轻轻敲了一下。即便不能登堂入室。也足够翁万达吃一顿排头,更不要说,他在升兵部尚书的关键时期。

    真是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翁万达目光扫过下面所有大将,说道:“俺答大军直扑北京。冒犯陛下。我等身为疆臣,决计不可坐视不理。必须有所作为,我拟选一员大将,尾追其后,捣其后背,我带大军在后接应。哪一位将军,敢受接此令?”

    说实话,这就是明军?不,是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最大的劣势。游牧民族机动能力强,从来是欲战则战,不欲战则走。

    翁万达既不想与俺答决战,他不确定自己能打赢?又不能什么作为也没有。否则不能给朝廷交代。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大军尾随。只是明军行军速度与鞑子行军速度相差太远。

    只能先派一支骑兵跟着。表示存在。也为大军预警。防止鞑子回身一击。

    不过,这一支骑兵就非常危险了。

    非良将不能任之。

    下面的将领一个个都非常有自知之明。没有一个想要出头。

    翁万达目光落在周尚文身上。

    周尚文见此,已经很明白翁万达的心思。而且他想了想,宣大各级将领中。敢这样刀尖舔血的将领,除却他也没有别人了。

    虽然周尚文也明白,翁万达更多是限制鞑子,然后将鞑子驱赶出境,这种战术有

    些憋屈。但是总比放任不管,给予鞑子完全自由的行动权力要好的多。没有大军的牵制,真不知道鞑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或许北京真危险了。

    这样的大是大非之前,个人一点小恩怨,也算不上什么。

    周尚文忽略了身体上的一些不适,毕竟将军征战沙场,身上有些小病小伤实在太正常了。这么多年周尚文每天晚上不喝点小酒,都睡不着。不是周尚文嗜酒如命,而是酒精能压制周尚文身上一些异样的感觉。让他能入睡。

    他只当是如之前一样,浑然不在意。起身说道:“末将愿往。”

    翁万达长出一口气。脸上立即带笑,说道:“老将军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周尚文说道:“大同军损失惨重,将士们的抚恤要立即下来。还有我已经看过了,大同军可战之军,不过万余骑,有些少,令宣府各路骑兵归附于我麾下。”

    翁万达虽然觉得周尚文说话,好生不客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除却周尚文之外,没有那一个武将,敢如此与他说话。但是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也不与他多计较,说道:“一切都依老将军。”

    宣大的血腥厮杀。夹杂黄沙之中,也吹不到北京城之中。

    周梦臣身在兵部又是消息最灵通的驿传部门,倒是知道鞑子再次南下,心中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仅仅是担心而已,其余的事情都做不了。他还要忙于兵部驿传改革。

    嘉靖二十八年开始,邮票,驿票改革正是推行开来。

    很多事情,并不是推行开来,就是结束了。恰恰相反,很多事情,一件事情推行开来,才是一堆麻烦事情的开始。

    户部要求,这种邮票驿票的发行机构,要在户部。

    一方面,这些票据是可以在市面上换钱的。这种关于钱的事务,户部认为,不应该是兵部,应该让户部掌管才是。而且户部也有专门的印刷机构,就是印刷宝钞的机构。

    虽然而今宝钞如纸,但是衙门还在。早就成为养老的衙门了。

    另外一方面,却是户部压力山大。

    严嵩理财能力,比夏言下降一个档次。而严嵩的贪污能力,又比夏言高出一个档次。在嘉靖二十六年的时候,总体上来说,朝廷财政虽然紧张,但是还能支撑得住局面。

    但是在严嵩手中,却不一样了。

    在嘉靖二十七年,太仓岁入在三百多万两,但是开支一下子打到了四百多万两,超支一百多万两。而真要说起来

    ,嘉靖二十八年,朝廷也没有是大工大战大灾情。那超支的一百多万两是怎么出来的。

    当然了,一年的超支还算不了什么。

    毕竟朝廷开支,有一个起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夏言当政的时候,也不可能让朝廷开支每年都是正向的,有赤字也很正常的。而且,夏言为复套下的狠手,的确给朝廷财政狠狠的奶了一口气。

    那就是宗室条例改革。将朝廷宗藩开支压缩了一半,更不要说抄了好几个藩王,一下子弄了好几百万两银子。

    足够支撑复套大战。如果不打仗的话,省着点花,足够朝廷宽裕五六年了。

    只是严嵩这个理财手法,不用两年,朝廷这一笔积蓄也要花光。到了夏言开战之前的状况。至于严嵩父子的家产,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户部是很为危机感的。所以对任何新增的财政收入,都想弄到手中。

    但是兵部上下不答应了。

    即便兵部与户部尚书都是严嵩的人。但是也不妨碍两个衙门打架。

    因为周梦臣去年一年的邮费,足足有四万两。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欧阳必进知道,立即抽了一半,作为兵部本身的办公费用。这让欧阳必进得了兵部上下拥戴,同样也让周梦臣一下子在兵部给吃开。毕竟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软。

    剩下的邮费,才被周梦臣分给下面的递铺。

    这一笔费用,想从兵部衙门口中挖出来,那是门都没有。

    不过,因为两个衙门的长官都是严嵩线上的人,所以他们不好处面,上面的侍郎们也不好处面。于是周梦臣就与户部的人来回磋商扯皮。反正是没完没了。

    虽然不想承认。这才是大明京官的日常。哪里有那么多改革要做,更多是无休止无意义的文山会海,与扯皮斗心思。

    周梦臣从户部衙门出来,打发了身后的马车,想要走走。只觉得头有一点点晕,心中暗道:“如何在才调出京师啊?”

    京师庙小菩萨多,这才做一点点的事情,就有这么多扯皮。如果没有严嵩在嘉靖面前说了有驿政改革,周梦臣连做这一点点事情的能力都没有。那就更没有意义了。

    这种情况下,周梦臣越发想出外了。周梦臣存了这个心思,就要好好琢磨去什么地方?这才能寻找机会,达成所愿。

    就在周梦臣细细想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忽然前面一阵喧哗,急促的马蹄声踏在石板之上,暴风雨一般闯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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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为百代师,一言为天下法。
二千年前,孔子出世,照耀万古!二千年后,周子出世,为百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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