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决策入闽
当然了,唐时英敢建议对阮鄂下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阮鄂做了一件事情,他跳船了。
他本来是徐阶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绝对福建是一个火药桶。毕竟,能做到巡抚的没有一个人是傻子。他岂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他再安抚,再妥协,也有妥协不下去的时候。
到时候,就是他的事情了。
徐阶对江南这边的事情,已经很少干预了。但他依然想在东南安插一些人,福建巡抚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他自然希望阮鄂继续在这个位置上。但是奈何阮鄂不想,于是,阮鄂做了一件事情,他送了很多金银财宝给严世蕃,想走严世蕃的门路,给他换一个地方当巡抚。
严世蕃可没有给阮鄂保密的意思,他甚至有意抬举阮鄂,将这一件事情捅出来。
所以,此刻徐阶决计不会帮阮鄂了。唐时英才建议拿下阮鄂,甚至代替的人就想好了,那就是汪道昆,乃是周梦臣的同年,而今又在福建。虽然资历有一些浅,可以先暂代,等打过仗之后,再转正。
如此一来,周梦臣阵营之中,就又多了一员大将。
这个算计,周梦臣瞬间就想通了。
只是在他看来,任何事情都有轻重缓急。周梦臣虽然知道,这一件事情不能全怪阮鄂。但是并不觉得自己有太大关系,是的,周梦臣让阮鄂妥协的,但是周梦臣不这样下令,阮鄂就不会这样做了?
自然不是。
因为阮鄂这个人根本没有能力,他如何有能力的话,在妥协的时候,自己想办法整顿军队,在军事上下功夫,怎么可能事情闹起来,搞成这个样子。弄得福建好像没有一点点兵。
前文说过,浙江经制之军有十万之众,而福建经制之军,决计不比浙江少。
他作为一省巡抚,在绝对资源上对于这些海盗是碾压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所以,周梦臣对弄阮鄂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挽回福建局面,是拯救福建百姓,这些背后的蝇营狗苟,不能放一放再说。最后在收尾的时候,该杀的杀,该弄的弄,也不迟啊。
周梦臣说道:“兵危战急,此事稍后再议。”
“大人,此事才是真正的刻不容缓。”汪宗元说道:“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福建的事情,是万万不能绕过福建巡抚的。而福建巡抚无能如此。在让他在福建巡抚位置上,才是对福建局面
不负责任。”
周梦臣目光看向一边的两个幕僚,徐渭与陆揖。
两人都微微点头。
周梦臣心中暗道:“或许,这也是无奈。”
汪宗元说得也对。
即便周梦臣去了福建,他只能架空阮鄂,却不能绕过阮鄂。阮鄂身为福建巡抚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对抗周梦臣了。
不要以为官场之上,下级就会绝对服从上级,周梦臣在下面的时候,未尝没有对自己的上司弄小动作。到了周梦臣上位了,别人就不做了?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阮鄂而今已经算是严嵩的人了,严嵩巴不得周梦臣在东南有一场大败仗。
阮鄂已经成为隐患了。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周梦臣说道:“传令,让阮鄂到苏州来见我。令福建按察使汪道昆暂理福建军务。如此如何?”
汪宗元与唐时英自然行礼说道:“大人英明。”
至于那些武将,一个个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都不敢说话。
周梦臣说道:“福建如此局面之下,必须出兵援闽。当如何出兵,还要商议。戚继光,你麾下的兵怎么样了?”
戚继光说道:“回禀大人,十营人马,兵甲齐全,可以一用。”
周梦臣说道:“在不妨碍浙江防务的情况下,能抽调出多少人马?”
戚继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只有四个营。”
周梦臣说道:“两万人,也不错。”随即他又抬头看了看所有将领,他们都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在不同人麾下打仗,是不同的感觉。
在赵文华麾下打仗,很多士卒连饭都吃不饱,以至于瓦氏夫人的土司兵,劫掠苏州。积攒了不少民怨。以至于周梦臣虽然觉得瓦氏夫人一部,不能说不能打,但也不能在用下去了,只能让瓦氏夫人一部回广东。
而在周梦臣麾下打仗却是不一样的,周梦臣手中的资源太多,火器换了,粮饷加了,甚至人马也增补了。一副越打越强的感觉。甚至俞大猷居然能碰到封爵的天花板。
更不要说,还有戚继光这个已经封爵的榜样。
自然引得很多将领,欢喜雀跃。恨不得一直打下去。多抢战功,从而给自己家族赚一个爵位。
更不要说,周梦臣到任之后,屡战屡胜,原本恐惧倭寇的士卒,也都忘记了倭寇的恐惧。一个个见了倭寇,
就好像见了赏金一般。
这种心态的变化,影响最大。
说实话,东南乡兵数量太多了,几乎每一个县都有。甚至每一个村都有。反正沿海村落之中的男丁,都准备抵御倭寇。
按理说,这是几十万乡兵,足以成为抵御倭寇的主力,但为什么在倭寇面前,几乎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这就是士气了。在恐惧之下,这些乡兵根本不敢与倭寇对阵,甚至望风而逃。数名倭寇,就能吓得一队乡兵,落荒而逃。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善战的乡兵,这些毕竟能打的乡兵,就被官府收编了。
这也是周梦臣麾下那些大量千余数百的将领私兵的来历。
而今在胜利的鼓舞之下,所有人胆气都充足起来的,也知道倭寇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二个胳膊而已,一刀下去,也是会死的。
有了这里心理准备。即便不经过训练的寻常壮丁。只要在遇见倭寇的时候不逃,敢于坚守。倭寇就会遇见很大的麻烦。江南的乡兵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真打败过倭寇的主力军队。
只是正如周梦臣对戚继光的要求。不能因为入闽,而导致浙江兵力空虚。同样,周梦臣也不可能将这些军队全部抽调南下。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俞将军,卢将军从我南下,其余各部谨守驻地。不要给倭寇摸着空档。”
俞大猷,卢镗立即出列说道:“谢大人。”
周梦臣之所以选这两个人,也是有原因的。周梦臣从福建真假难辨的消息之中,确认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福建沿海的岛屿,几乎全部被海盗给占据了。当然了,其实之前也是一样的。只是之前这一层窗户纸没有被撕破。福建那边当做不知道。而今却不行了,这些岛屿就是他们进攻福建沿海的出发地。所以这一次去福建,水战是相当重要的。
而周梦臣麾下的水师,也只有俞大猷一部。
不带俞大猷还不行的。
至于卢镗,毕竟是周梦臣的老部下。自然要照顾一二。不过说起来卢镗运气也太不好了。在江北的时候,明明奔他去的敌人,他偏偏因为各种原因错过,甚至因为还让周梦臣狠狠训了一顿,在周梦臣看来,即便没有地方上的配合,卢镗也不至于弄得如此无措。而在长江口海战之中,卢镗不可谓不努力,但是大战的首功乃是俞大猷,次功乃是刘显,到了卢镗,其实也没有多少肉了。
只有苦劳而已,这也让卢镗憋屈之极。
周梦臣也是看在眼里的,在这种带谁都行的场合之下,自然有一点点倾斜。
第一百三十九章 海陆并进
周梦臣说道:“俞总兵,你对南下方略有什么想法吗?”
“回禀大人。”俞大猷毕恭毕敬的说道:“下官以为,倭寇来自海上,盘踞海岛以为巢穴,当以救援为急招,以扫清海上为要。下官以为当兵分两路,海陆并进。”
周梦臣说道:“好,正合我意,海上一路就托付给俞总兵了。陆上一路,由我亲领戚继光,卢镗两部,一并南下。”
周梦臣一锤定音。
大军就立即行动起来。行动最快的还是俞大猷。他不觉得有什么好准备的。于是立即回舟山,在舟山集结船队之后,立即南下。不多时,就有捷报传来,却是俞大猷南下,还没有到福建海域,就遇见了盘踞在海上的倭寇,连连攻克,玉环山,凤凰岛,洞头岛。
这些岛屿上的海盗,并不多。或三五百,或千余。见俞大猷到来,又逃不掉,纷纷投降。
俞大猷上奏周梦臣,请集中安置在玉环山上。
玉环山其实是岛屿。只是因为海寇闹得厉害,废弃了不少。有很多空地,足够安置这些海盗。俞大猷看得出来,这些海盗都是被抛弃的小喽啰,大多都是老弱。
周梦臣也都准了,令台州太平县负责此事。
随即周梦臣也大军南下,不过,从征多了一个唐顺之。
唐顺之在六艺书院一段时间,在顾应祥的影响下,也算是倒向了周梦臣。顾应祥向周梦臣举荐之后,周蒙臣任之为南京兵部主事,统合江南各部。这个各部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些一个将领有数百人千余的号称国家军队,但是私兵。
这些人也是要解决的。
在周梦臣未来的军事体系之中,是容不下这些人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在国家危难之际,或者领了家族壮丁抵抗倭寇,或者说身上有卫所的官职,是卫所之中的异类。
而且这些军队总和在一起,为数也不算少。有一两万之多。
都算得上有功之臣,也不能弃之不顾。周梦臣之前是分散布置在沿海镇守。但随着以浙军,还有东海水师这些军队的壮大,周梦臣越发觉得,这些人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周梦臣早就想要整合了。
只是这一件事情不好办。这些人各有来头,鱼龙混杂。虽然在打倭寇这一件事情,有作为,但是
并不代表这些人都是好人,甚至其中有不少人身上有案底,周梦臣也不是很奇怪的。
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有威望有能力的才能整合好。
而唐顺之就是这样的人,以唐顺之的科名,他而今就是当一省巡抚都是可以的。奈何唐顺之科举之后,就没有当官。一直在家乡。所以而今要从头开始。而也正是因为唐顺之一直在家乡,所以在江南一带,也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
有威望有能力来整顿这些军队。
这也是周梦臣对唐顺之进一步的考察。因为唐顺之写过兵书,江南士绅都说唐顺之是知兵之人,但是周梦臣却不认为,会写兵书的人,就是知兵之人。如果唐顺之能将这些人给整顿好了。
周梦臣才承认唐顺之真的知兵。
毕竟唐顺之资历老,他的同年而今都是大官了。有这一层关系网在,唐顺之是那一种可以迅速连升数级的人。而周梦臣而今缺的就是高层官员。
安置了唐顺之之后。周梦臣带领卢镗与自己三千骑兵,一路南下,在杭州与戚继光四个营的新兵汇合,然后大举南下。
从陆路上是有一些难走的,更不要说,大军出动,可不仅仅是军队,还有大量的后勤物资,所以等周梦臣所带领大军,越过了分水关,进入福宁州的时候,已经二十天过去了。而这个时候俞大猷早就到了。
与倭寇在海上打了好几仗,却没有清扫干净。
这里的倭寇的实力并不弱,这里聚集的倭寇,乃是谢和所部,加上月港许西池等部,虽然没有十万之数,但是两三万还是有的。船多人多,有熟悉地形。而俞大猷所部扩张太快了。在去年的时候,俞大猷所部才有一千多人,而在现在,俞大猷所部已经有了万人。
虽然挑选进入俞大猷所部,大多都是熟练水手。但是这样急速的扩张的军队,对俞大猷所部的战斗力,也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所以,俞大猷与这些海盗前后接战数次,不分胜负。
只能在刚刚收复的三沙堡等地安营扎寨。并与倭寇对峙。声援福宁州。
这里距离福宁州不过几十里而已。福宁州的厮杀之声,都能传到的这里。
福宁州围城已经超过十几日,而今见朝廷官军来了。自然个个奋勇,而且他们也知道,倭寇已经在福宁城外东乡等地,杀了三千多人,不分老弱。自然愿意拼命到死。
周梦臣大部抵达的时候,俞大猷已经修建好的营寨。直接引周梦臣进驻,虽然禀报军情,并且请罪。说道:“卑职,挫动大军锐气,请大人责罚。”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俞总兵何罪之有?不过是寡不敌众而已,今日大军到达,自然要为俞将军破贼。”随即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对了,你在福建与福建阮巡抚有联系吗?”
周梦臣传福建阮巡抚来见他。周梦臣都到了福建,似乎依然没有见到阮鄂的行踪。
俞大猷即便对政治再不敏感,也知道这阮巡抚要出事了。他不敢多说话,只是低头说道:“下官只是与福宁府地方士绅有联系,见过福建地方最高的官员,也不过是福安知县而已。对于阮巡抚,下官实在不知道。”
周梦臣说道:“无妨。”周梦臣好像随口一提,然后语气一转,说道:“这是入闽的第一战,要打出威风来,也让福建百姓看看,王师之威,让倭寇们知道,他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公道二字。”
“具体的我不废话了,此战由俞戚两人联合指挥,我只要求是势如雷霆,干脆利落。”
这一战,是水陆联合作战。福宁州这里地理也是很复杂的。周梦臣对于指挥陆上怎么打,是有些心得的,但也不觉得这些心得能比得上戚继光。而水战上他更比上俞大猷,说起来是两人联合指挥,其实两人分管水陆。
这样的局面,周梦臣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一战还没有打,周梦臣就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唯一的悬念就是怎么打赢的。甚至周梦臣就已经开始想别的事情了。就是阮鄂想找什么?他不会真以为,他不来见自己,就能逃过一劫了吧。
虽然说福建遍地烽火,但也没有让一个巡抚无法出门的地步。福建的局面虽然紧急,但也没有到缺少人手护送巡抚大人的地步。
如果说刚刚开始的时候,周梦臣对阮鄂的态度,还是算是比较平和的。而今却不一样了。官职到周梦臣这个地步,他自己不在乎面子都不行了。周梦臣还没有做什么的,仅仅是让阮鄂来见他。正常的情况下,上级要见下级,下级怎么敢放上级的鸽子?
阮鄂就做了。阮鄂不是傻子,他怎么敢这么做?但是不管阮鄂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既然这样做了。周梦臣如果不给阮鄂一个好看,今后周梦臣在下属面前,还有什么威严可谈?
阮鄂今日的举动,让周梦臣下定决心,一定一定给阮鄂一个好看的。不管阮鄂脑袋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四十章 福宁之战
福宁城下。
福宁城距离大海并不远。
而此刻已经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了。
特别是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个庞大的水陆联营,足足能容纳数万人。而此刻大营之中,也是人满为患。
其实平日的时候,这里不会有这么多人的,他们都分成小队下乡劫掠了。不要看他们围困了福宁城。但实际上,这伙倭寇的兵锋,已经扫了整个福宁州,除却那些偏远的地方,有县城的地步,抵抗强烈的地方之外,其他的都劫掠一遍,而且对于抵抗最强烈的地方,也洗了两三个村落,以证明他们的兵危。
这就是盗亦有道。
抢劫也是需要成本的。如果乖乖配合,大部分不会太倒霉,只有少数人被杀。如果坚决抵抗,那么就是整村整村的被杀。
不过,在官军陆陆续续到达之后,他们就收敛多了,将外面的人全部收回来。
而此刻,他们的首领也有了分歧。
谢和说道:“我在北边与官军交过手,俞大猷是何等人,你们也是知道的,而戚继光更是朝廷伯爵,这个伯爵,还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据说,前两年,戚继光身先士卒,第一个杀进鞑子皇宫,杀了鞑子大汗,才这个爵位,也不是弱手。而今我们也抢得差不多了,该走就走吧。”
许西池微微一笑,说道:“谢老,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两人虽然不是弱手,但是我们月港的人,又岂是什么弱手,而今你也看了,这黑压压数万入闽,可不是来郊游的。即便我们今日避开他们,将来也是要打上一仗的。你觉得我们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月港吗?”
谢和听了,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福建倭寇,或者说福建海盗的核心地盘在什么地方?在月港。
所谓之月港,就是后世的海澄县。
就在九龙江的出海口,距离漳州府不远,但是海盗盘踞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甚至可以说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了。月港航船西到西洋,东到东洋,规模是相当之大,牵连不少势力。月港海盗头目,号称月港二十四将。
更是名声赫赫。
这些人就是福建海盗之中最难缠的一支。因为他们与海商联系的太过紧密。与福建士绅之间的联系也非常紧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暴露。
其实月港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而今有人想赚快钱,但也有人想与朝
廷合作。各自观点不同。而谢和南下,就是投奔月港去的。他初来乍到,就被许西池拉着做上一票,是带有投名状的性质的。
不过,谢和也承认,以他对周梦臣的了解,怎么可能放过月港。
而月港之中,或许有人愿意在朝廷管理下行商,但是很多都是不愿意的。不愿意怎么办?迟早要打。或许在福宁城下打上一仗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谢和不想打?他是逃过来的。不敢说无根浮萍,但是离开了汪直的体系后,谢和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他手中的船队了。他才不想将人马折损在这里。
许西池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说道:“你如果怕了,你可以走,我自己留下便是了。”
谢和岂能承认他怕了?即便他真怕了,也不能说出来,原因很简单,海盗的生活规则是丛林规则。一个人被贴上胆小的标签,会被很多人看不起的,势力自然会此消彼长,所以,谢和怎么说道:“不就打吗?那就打吧。”
谢和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已经决定准备逃走的路径。
对于这一战,他并不看好。
不过他看好不看好。他们在大营停滞不动。戚继光不会不动的。
第二日清晨,在戚继光的指挥之下,两万浙军为主力,大举压上。
虽然周梦臣看来,浙军的火器装备还不够多,但是对付海盗就足够了。
许西池虽然决心留下来打一仗,但其实也知道他麾下的实力,没有与官军野战的意思。只是他看见浙军的阵营那一瞬间,忽然理解谢和。因为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却见数里之外的田地之中,两万浙军,摆出四个大方阵。如果细看的话,这四个大方阵之中,会有五个小阵,一个个都好像豆腐一般,根本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地方。
就好像整理的田圃一般,随着鼓声想起,两万人一步步走过来,千万人如一人。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感觉。
许西池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啊。这些海盗上岸劫掠,虽然简单的分配一些人手,但从来没有怎么训练过。毕竟大家都是为了钱财。又不是当官军,会拎着刀子砍人就行了,难不成还要好好训练怎么劫掠?
那不是搞笑吗?
所以当许西池看到这样的场景,虽然还没有接战,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觉得这一战,似乎打不赢了。
许西池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说道:“快,将那些西洋炮,都给弄来?”
“老大,那些不是在船上吗?”身边的人说道。
许西池说道:“在船上不会搬下来吗?还不快去吗?”
在许西池的催促之下,几门大炮都已经到位了,看样式,固然是葡萄牙人精品火炮。不过,这个时候一个营的士卒也展开成战斗队形,呈横队缓缓的走了过来。
许西池见官军已经走到大炮射程之内,立即督促开炮。、
轰轰几炮,几枚炮弹打进了浙军的阵列之中,浙军阵列微微骚动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这几炮仅仅砸死了十几个人。
戚继光见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也知道,他麾下的仅仅是新兵而已,如果对方多出几十门炮,这样不停的轰击,估计浙军也是要崩溃的。
所以,戚继光虽然知道,大军没有运动到最合适的地方,但也不能等了。立即下令说道:“出击。”
戚继光一声令下,阵地上所有大鼓都敲响了,将士们齐声高呼:“虎虎虎。”
而正在缓缓的前进的那个营,顿时在各个百户尖锐的哨子下,大步冲了上去。
一会儿功夫,就在倭寇营地外五六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倭寇们各种远程武器也打响,什么弓箭,什么火铳,至于其他的大炮小炮,还有乱七八糟的火器,一起轰鸣。
不过,倭寇的攻击很成问题,一方面,火器的安排没有层次,看似一起轰鸣,但实际上,依然有大量的空白区域是没有覆盖的。因为大明火器不良,不仅仅官军不爱用,海盗们也不爱用。
毕竟海盗们获取武器最佳手段,就是从官军哪里买。
所以,倭寇的火器质量不行,虽然海战上火器最重要,但是海盗们显然没有进行什么训练,在个人使用火器方面,也没有什么准头可言。
而浙军也没有闲着,冒着敌人的火力,端起了火铳,架起了小炮。随即一起轰鸣。而浙军火器使用水平,或许不是大明最高的,因为大同步卒的火器使用水平与浙军谁上谁下不好的。但是绝对胜过倭寇不知道多少。
一轮打击之下,就将对方打的哀鸿遍野。
本来,戚继光还以为要与对方对视好一阵子的。结果仅仅一轮,就让戚继光看见了机会,于是令旗一挥,在火器军队后面的冷兵器军队,大吼一声,先扔一阵掌心雷,然后冲了过去。对面营地也是很简陋的。有太多的问题,这些士卒一跃而上,就已经登上了营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所向披靡
不是海盗们太差劲,实在是大兵团联合作战,这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大学问。能将数万人指挥的如臂使指。这样的人才,在什么时代都是将才。
不要看很多起义军动则数万,数十万,却能被数百,千余的官军给打崩。这就是其中原因所在。
就好抗日战场上,日本人最大的优势就是越是大会战,他们打得越好,而国民党精锐在小规模对抗日军的时候,并不比对方差,甚至还要强上不少,但是一旦大会战,就会顿时抓瞎了。
海盗在海战之上,还是有一定的章法的。
比较,海战更多是船与船之间的战斗,看上去人很多,但是实际上,细细看来,也就是数百对抗的小战场,组成了一个大战场而已。
但是陆战却完全不一样。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那种水战很厉害的部队。一上岸就不行了。
而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
不能说许西池与谢和两人没有在营寨上下工夫。但是他们竭力而为的东西,在戚继光看来,不,在大同书院的毕业生看来,都是漏洞百出,根本不符合军事工事原则。
所以,根本不用戚继光专门做出指示,下面的中下层军官就看出问题所在,先用掌心雷让防守人员,不敢站立,然后。就如此轻松的突入营地之中。
许西池大吃一惊,但也有一股子韧劲,不仅仅没有退,反而咬着牙下令,各部冲上去。
在他看来,官军不过是火器犀利而已,他下面的兄弟们可是风里来雨里去,硬生生在大海之中杀出来的。他可知道这些官军才是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
在古代训练一个合格的老兵。除非在战场之上,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打出来的。否则区区数个月,是根本不可能的。最少也需要一年。而肉搏战,还是其中最难训练的科目。
而且在许西池看来,浙江人江南人早就被富贵泡软了,远远比不上他们福建人有一股狠劲。官军越过寨墙,进入寨子之中,队形什么的也变得混乱起来。再加上寨子里面的建筑,也是横七竖八的,没有什么管理。所以,一场混战。是注定了。
他不相信,这样的混战之中,他们打不过一群新兵蛋-子。
不得不说,许西池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官军冲得太猛的几个百户,一进入
营寨之中,就吃了一个闷亏。
但是这并不妨碍,后面的将士们前仆后继的冲了进去。在吃了闷亏之后,这些官军似乎想起了戚继光的教导,开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推进。而在战斗之中,也有很成熟的小队战术,以十人为一队,队员之间相互配合,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这种战术,自然是比不上鸳鸯阵的。但是增强火器之后,在戚继光看来,冷兵器作战,已经是一个补充的战术。适用范围大大降低。并不值得为了这样的战斗,补充很多异型的兵器。不方便军队统一管理。
甚至历史上戚继光搞出鸳鸯阵,估计是手中没有钱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单单看鸳鸯阵一系列武器,他们一个小队的武器造价,估计也比不上三根火铳。
而今则不一样了。钱够多,就不用那种乞丐版的打法。
而且戚继光的战术继承也不一样。在历史上,戚继光的鸳鸯阵的战术与唐顺之战术思想有大关联,唐顺之不仅仅是一个文官,也是一个武术家。当然了,这并不是说,鸳鸯阵就与戚继光没有关系,戚继光是在唐顺之思想改进出来的。唐顺之的仅仅是一个雏形而已。
而今戚继光的合击战术,其实是来源于西北边军中下层士卒作战时候的一些套路与配合。
戚继光将这些套路与配合提取出来的,并以自己的武术经验,加以改造,形成了这一套打法。或者说小阵。不敢说比鸳鸯阵好。但是不用搞什么异型的兵器,在军中制式武器就能用。大大降低了肉搏战的要求。
对付这些海盗绝对足够用了。
所以戚继光见大队攻入之后,就对左右说道:“可以给大人报捷了。”
事实也不出戚继光所料。在各队保持阵型向前推进。虽然还有一些海盗勇武非常,能够冲破阵势,奈何,这样的人是少数的。对付这样的人,一般来说,都不是用武力,而是用火铳。
火铳手虽然留在后面,但是在大军攻入之后,也有一些伴随进攻,一旦遇见这些棘手的人物,十几火铳来一个集火,即便他有三五层铠甲也不行,因为在混战之中,双方距离太近了,两三米的距离之下,什么甲胄都挡不住火铳,即便甲胄能挡住,人也挡不住。就算不被震死,也会一时间失去行动能力。与死也没有区别,大概区别,是一个立即死了,另外一个需要人来补刀。
其实,更多的时候,这样的人会被百户,或者总旗干掉。
倒不是百户与总
旗武艺高超,虽然一般来说,中下级军官提拔,还是看战斗力的,他们的确是比寻常士卒厉害一点的。但未必会比这海盗之中的勇武之士厉害。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有手铳。这不是军中配的。而是自己买的。军官闲钱多一点,才会装备。
而且戚继光对于军官的要求,不是要他们冲在第一线,而是要他们在肉搏的时候,指挥下面维持队形。所以,遇见这样的事情,他们都会及时补位。
不管再厉害的武人,用火铳对这脑门来一下。没有不歇菜的。
如此一来,双方仅仅是僵持了一会,官军就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对方压制住了。而海盗尤其没有韧性可言,打顺风仗,或许还能坚持。但是这种逆风局,很多海盗都不能坚持。
于是,大崩溃也开始了。
许西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起。他甚至觉得自己面前的是错觉。他们明明在福建横行之世,什么人都不敢管,什么知县,知府,乃至于巡抚,对他们都是默认的。正是认清楚朝廷的软弱无能,他们胆子才越来越大。
虽然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他们没有祸害乡里,漳州大概在福建最南边,而他们却来福建最北方劫掠。
许西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官军打败,而且是如此之脆败。
许西池愣愣出神,说道:“这不可能。”
只是他身边的人却比许西池反应的快,他们一把抱住许西池说道:“大当家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等许西池反应过来,他们就连拉带抱,簇拥着许西池跑了。
不过,战场相当混乱,而且说实话,浙军毕竟都是新兵。对于这样的局面没有经验,见眼前敌人崩溃,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抓俘虏,但问题是,那些俘虏价值高,那些俘虏价值低,完全没有概念。
反正见人就抓,每一个俘虏都钱。
这就导致了,抓不住重点,许西池有惊无险的带着残部上了码头的船。当时无数人汹涌的想要上船,许西池发狠了谁敢扒船,杀无赦,于是许西池带着身边的人苦战一番,才终于带着五艘船离开大营。
而这个时候,许西池清点身边的人,发现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数万人,而今身边只有数百人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几乎要痛哭流涕,毕竟他大半辈子的本钱都折损在里面了。
今后月港之中,或许就没有许西池这号人物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放许西池
“船主,你要振作啊。这一次官军是带着水师的。”身边的提醒道。
许西池一愣,立即说道:“对,对,对,还有俞大猷这个杀神。快快与谢首领汇合,否则我们这些人撞见了官军的船队,那是有死无生啊。”
一行人顿时忙碌了起来。
操船的操船,升帆的升帆。一番忙碌之后,船才向外驶去。
这也是许西池提心吊胆的一段航线。原因很简单,在福宁沿海有一系列岛屿,这些岛屿自然是海盗盘踞之地,但是他担心,而今这些岛屿已经成为官军用来封锁他的地方。
一群惊弓之鸟。小心翼翼的潜逃,忽然看见外面有一些船只。
许西池定睛一看,说道:“那不是谢和的座船吗?”
身边的人纷纷附和说道:“对,对。”
许西池说道:“快过去。”
许西池临时找得船只,都是小船,上面连火炮都没有几门,这让许西池太没有安全感了。而谢和的船只,又高又大,上面还有数门火炮,怎么看都比他的船强上不少。
只是当许西池靠近谢和座船的时候,忽然上面火炮齐发,对准了许西池的船,几炮下来,许西池部众死伤惨重,船帆折断,失去了航行的能力。
许西池的心情,一时间从山谷跌倒的深渊。他心中暗道:“是谢和想要黑吃黑,不应该啊。他刚刚到月港,正需要我这个引路人,即便是我折了本钱,人脉还在。对他是有利用价值的。是了,他定然不知道我在船上。才会有如此举动。”
想到这里,许西池立即站在船头高呼道:“谢老,谢老,我是许西池啊。许西池。”
“哦。原来是抓了大鱼了。”邓钟从船头露出来,说道:“正好,谢和金蝉脱壳,我不知道该拿谁去交差的。你送上门来,也不坏啊。”
在戚继光攻克福宁城外的倭寇大营同时,俞大猷也在海上打了一场胜仗,让谢和丢了一部分部众猖狂逃离。
只是,比起戚继光辉煌的成果,俞大猷这边就差了一些。倒不是,俞大猷的能力不如戚继光。实在是谢和老奸巨猾,对于打败仗,与如何挨打,是非常有经验的。于是,在与俞大猷交战不久,就感到了不行。立即着手逃跑。
在海上还是与陆上不同,在海上一心想逃,是很难追上的。更不要说,
谢和用了金蝉脱壳之术,让邓钟咬着一艘船,也就是谢和的座驾,一连追了几十里,最后终于拿下了,才知道,谢和根本不在船上。
这一肚子气的时候,许西池居然送上门来,那有什么可客气的?
于是,就有了而今这一幕。
很快,许西池就压到周梦臣面前。
周梦臣见了许西池,却见他一身儒装,看不出多少海盗的气质。问道:“奈何下海为盗?”
许西池说道:“世业而已。”
周梦臣对于这个回答有一些头疼,首先他是相信许西池的说法的。因为福建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倭寇很大程度上,就是有日本人参与,是国际贸易迅速增长与大明管理制度不协调之间的矛盾。但是在福建,这个问题就是福建海商与朝廷政治的冲突。
而月港这个地方走海传统根深蒂固。在景泰年间在官府记载之中,就有了出海走私的大案。须知景泰年间,就是在土木堡之变后,代宗皇帝在位的那几年。而且在此之后,有一段时间,就没有这种案件了,自然不是他们不做这样的事情了,而是他们买通官府,与士绅。上上下下默契之极,朝廷根本就不知道福建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打破窗户纸的就是朱纨。双屿之战固然是朱纨的成名作。但并不是说,朱纨就没有做别的事情,他在福建还与葡萄牙人打了一仗,将葡萄牙人赶走了,这也是为什么葡萄牙人最后在澳门安身的原因。
许西池所说的世业,就是这样的世业。而且许家的海商世业,也不会在许西池这里结束,在郑芝龙时期,与一个与郑芝龙作对的福建海商,叫做许心素,也是大名鼎鼎的。也是漳州一带的人。至于两个许之间,有没有联系。
这个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想来一定有的,因为古代很多圈子都是毕竟封闭的。不是谁想去就能进去的。而且真正白手起家的都是很少,大多数背后都是有家族的。
周梦臣说道:“你劫掠地方,百姓死伤惨重,死罪难逃,不过,我现在不想让你死。我给你一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回月港,问问他们,是真的要与朝廷作对到底?朝廷有开海的意思,海盗与海商之间,你们只能选一个。”
许西池一愣,几乎不敢相信周梦臣的话。一时间心中风起云涌。百味杂陈。
月港的人,对开海这一件事情,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他们希望能在青天白日之下做生意。毕竟偷偷摸摸做生意。即便他们成为巨富,也上不了台面,受到很多世家大族的
压制。甚至只能成为某些人的白手套。
另外一方面,月港的人也知道朝廷官吏是有多么贪得无厌,真开海了,海上的利润到他们手中还有几分啊?这是朝廷下手抢食了。
许西池说道:“你真的不杀我?”
周梦臣心中也很复杂,说道:“前罪可以不计,但仅此一次,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如果你还是这个样子,就不要怪我刀下无情了。”随即一挥手,让人放了许西池。
说实话,如此对许西池,周梦臣是很矛盾的。
许西池上岸劫掠,单单福宁州死伤就有三千多人,这还是报上来的,还有没有报上来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许西池百死莫恕。
但是周梦臣对月港是非常关注,或者说高度关注。
怎么说啊?月港作为隆庆开海的唯一港口,其实在隆庆开海之前,就已经是数百年的自由港了,福建士绅借银子给船主,收起高额利息,而船主出海搞到钱之后,也要受福建士绅剥削。毕竟没有对方政治上的庇护,很多海商是不可能长长久久下去的。
周梦臣翻看福建方面关于通海的案件。打死的都是那种没跟脚。
福建士绅与海商们是相辅相成的。福建士绅怕脏了手,不会亲自下场的。而福建海商们为了赚钱,自然是什么都敢干。这样的模式其实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
奈何,东南倭乱一起,原本和平的维系的模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月港的海商们一下子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汪直那厮是很厉害,但是我们月港上上下下加起来,就真比汪直弱多少?那个未必?
于是月港这边的人不甘心受制于人。福建士绅又哪里甘心,这么大一块肥肉跑了?
所以双方的矛盾日益激烈,月港一直在蠢蠢欲动,一方面是要给福建士绅一点颜色看看。另外一方面,自然是劫掠要比做海商还要赚钱。
才有了今日的情况。
如果可以,周梦臣自然想将月港连根拔起。但那就是雷霆之下,玉石俱焚。要知道月港手中的贸易网络,可是一点也不比这汪直那边差多少。不管精良的水手,还是贸易网络。乃至于专业的行商人才。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
别的不说,即便周梦臣而今对南海一些地方的情况,也未必有月港那边明白。毕竟周梦臣很多信息都是后世的不知道多少手的,岂能确保-精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入福州
杀人是很容易的。但是死人却是不可以复活的。比起汪直这种与日本人勾结严重,甚至代替日本大名请求通商的海商,周梦臣都不知道能不能用中国人来界定他。
毕竟不是生在中国,说中国话,穿中国衣,就是中国人的。是要看他的立场在什么地方?
汪直的立场没有在中国,当时有一大半在日本。
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中国人吗?
但是福建海商就不一样了,他们闹成这样,但骨子还是中国人。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长腿的,太过强硬的态度,会将这些海商赶走的。毕竟他的,老巢月港就是港口,船只他们也不少。
周梦臣水上力量是有些不足的。月港的人一心想逃,不是没有地方跑,周梦臣也未必能拦截住。
所以,为了大局着想。周梦臣决定与月港方面谈谈,好好谈谈,如果能谈好的话。省去了大明朝廷经略海上很多事情。
但是谈该怎么谈?这也是一个问题,周梦臣一仗打崩许西池部,已经立威了。立威之后,就要释放一点善意了。放许西池,就是释放善意的想法。对于许西池做的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然周梦臣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有政治洁癖,不能有政治洁癖,不能有政治洁癖,重要的说三遍。但是周梦臣有时候依然再想,诸葛亮七擒孟获,在打仗的时候,也不是不会死人的。那些为了大汉死在孟获手中的人,知道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还做何感想?
所谓闹革命不如反革命?
周梦臣放走许西池之后,将这些烦心事也扔到一边,大军继续南下,直扑福州。
周梦臣根本没有提醒福州方面,但是数万大军行动多大的声势,还有福宁一战,威震福建,福建北方的海贼土匪,都向南方逃窜了。这么大的动静,福州方面怎么可能不知道的。
于是,在周梦臣到了福州的时候。以阮鄂为首的福建官员都出门迎接。
周梦臣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在这些官员面前,扬鞭而去。径直占据了巡抚衙门。周梦臣坐定之后,二话不说,将阮鄂叫到堂前,说道:“阮大人,你可知罪?”
阮鄂岂能不知道,自己已经狠狠的得罪了周梦臣。但是这个时候却是万万不能认罪的。他硬着头皮说道:“总督大人,下官不知道总督大人所言何事?有什么得
罪的地方,还请总督大人海涵。”
周梦臣说道:“福建倭寇大起,侵略州县。身为朝廷大臣,这难道不是罪吗?”
阮鄂说道:“这不是大人要属下做的吗?这些贼子,一直盘踞地方,为祸百姓,属下一直想清缴,就是因为大人说要安抚,乃有今日之祸事,属下都是秉承大人之意为之。”
周梦臣听了阮鄂的话,微微一愣,今日阮鄂作为,周梦臣算是看明白了。他估计阮鄂弹劾他的奏疏,说不定已经到了京师。
周梦臣原以为阮鄂脑袋有问题,而今看来,人家的脑袋才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阮鄂并没有想解决问题,安定福建地面,而是仅仅想解决他自己的问题,那就是他本身遇见的仕途危机。
阮鄂反咬周梦臣,这定然会得到严党的鼓励,甚至阮鄂身为福建巡抚,官位也不算小,勉强算得上重臣之列。他说话的,足够成为严党对付周梦臣的筏子,当然了,成功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
有时候,做一些事情,本身也不需要成功的。
而且阮鄂为严党做了如此大事,自然能够得到严党的力保,即便一时间保不住,也可以退下来。将来也有起复的机会。
周梦臣心中暗道:“真是高明。我实在低估了我的名声,还有这么多人不当回事。”周梦臣心中已经有了杀机了。
说实话,周梦臣对大明官员并不是严苛,也维持政治底线。就是不轻易杀人。毕竟始作俑者岂无后焉。严嵩做的最大的败笔就杀了夏言,让自己骑虎难下。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但是而今的阮鄂,实在是挑战周梦臣的权威与底线。如果不狠狠处置一番,任何一个下属都敢给周梦臣玩这一手。周梦臣的权威还要不要了。
不过,朝廷就是朝廷。不是山寨。山寨之中,可以一眼言不合就火并。但是官场不行,官场的斗争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即便严嵩杀夏言,也是经过刑部的程序的,虽然这程序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
但是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周梦臣说道:“徐渭。”
徐渭说道:“属下在。”
周梦臣说道:“代我拟一封奏疏。福建巡抚阮鄂,玩忽职守,令福建震动,百姓零流失所,臣身为六省总督难辞其咎,自请去少保,兵部尚书衔,戴罪立功。至于阮鄂种种,请陛下圣裁。”
阮鄂听了
,整个人几乎说不出话来,嗓子干涩起来,说道:“何至于此?”
周梦臣说道:“你又何至于此啊?”
周梦臣这封奏疏,名义上是自劾。但实际上是置阮鄂于死地。
虽然说官场之上,并非不能以下犯上,但那都是有背景有能力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即便这样做了,在官场之上,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因为官场最讲究上下尊卑。其实这种风气,在后世职场之中,也是如此。一般越级上报都不允许的。
在这个时代,即便上架空上司,或者做其他什么的。最好外面包裹着一层好看的外衣,其实很多上司对于那种背景深厚,拿捏不住的下属,也会很配合双方给一个面子。毕竟下以犯上,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控制不住下属,又是名声好名声吗?
所以周梦臣当大同巡抚的时候,他的顶头上司明明是宣大总督,但其实在周梦臣任期之内,宣大总督换了三四个,但对周梦臣一点影响都没有。但是双方该有的礼数也是到位的。
而今今日,周梦臣拼了自己的脸面不要,将这样的事情宣扬开来。周梦臣已经自承有罪,还去掉很多重要的加衔。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周梦臣其实仅仅有领导责任,更不要说,周梦臣在江南浙江一带连连大捷,即便将这一带的倭寇肃清了。
这是大功一件,因为在大明朝廷眼中,江南的重要性与福建是没有办法比的,别的不说,福建一年才多少赋税了,江南一年有多少赋税。福建乱上多少年,朝廷都不会如对江南那样着急的。
所以,周梦臣宁肯为了福建的事情去好几个重要的加衔。那么对阮鄂的处罚只能加倍再加倍。
周梦臣对自己的加衔,其实并不是太在乎的。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是周梦臣的功劳多,可以说嘉靖对周梦臣的赏赐一直是悠着的。宁肯多赏金银,再赐几个皇庄。也不愿意给太多的加衔。这些加衔看似不重要,但其实代表着很重要的资历。
在升迁的时候是很重要的。
当然了,在大明也就是功多如周梦臣,才不计较的。因为他在江南打得这些大仗,那一战让别人来打,都可以有一个加衔的。
这一封奏疏之下,按理来说,朝廷对阮鄂的处罚,绝对会很重要的。最有可能的事情,罢官免职,夺回出身文字,永不录用。所以,阮鄂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也算计的很好,但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会来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暂代巡抚汪道昆
徐渭的文字,那是倚马可待。片刻之后,洋洋洒洒数千字,已经写出来。周梦臣扫了一眼,就令徐渭用印,然后以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师。
徐渭说道:“阮大人,你而今是嫌疑之身,还是闭门待参吧。”
大明朝廷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当大官遭受到弹劾的时候。就要放下手中的事务,等待弹劾的结果。不过,这一般是京官享受的待遇,因为这里说的弹劾,一般是言官的弹劾。
但问题是周梦臣有左都御史的加衔。也就是周梦臣手中有监督与弹劾的权力。
这也是很重要的权力,几乎上所有巡抚总督都有都察院的加衔。就是为了行驶对下属管理的权力。
阮鄂只能在即个士卒的护卫之下,踉踉跄跄的离开了。他被软禁了。
周梦臣说道:“徐先生,这一件事情交给你了。今后每三日,就要有一封弹劾文书。将阮鄂在福建的所有事情,都给调查清楚。一件也不能少,我不相信,他真是清清白白的。”
周梦臣很清楚,朝廷的决议就是内阁的决议,很多时候嘉靖是不会管这些事务的。阮鄂是严嵩的人。周梦臣这样的手段,未必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所以,周梦臣要将这一件事情做成铁案。
大明官场大概除却海瑞,没有一个人经得起细查。即便是周梦臣也不行。周梦臣自然没有贪污,但是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有越权的行为。而且很多账目,他也说不清楚。
毕竟,如果大明规章制度对周梦臣一切行为都有规定。那周梦臣也不用变法了,周梦臣的很多东西,都是新鲜事物,还谈不上对与错。
阮鄂既然该严世蕃送了重礼,周梦臣就敢肯定阮鄂一定是有问题的。毕竟除非阮鄂是变卖家产,否则他决计聚集不起让严世蕃看得起的重礼。甚至他即便变卖家产也未必能积攒这么多的财物。
那么这钱从什么地方来的?
周梦臣不用想都知道。
这是大明官场的现实。很多事情周梦臣也不好管,毕竟上上下下这么多在。周梦臣总不能将江南官场所有人都换一遍吧,但是周梦臣自己挑选的官员与弟子,不敢要求多廉洁,但也不过分,真要是贪得无厌之徒,周梦臣自己都清理门户了。
和光同尘,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阮鄂如此蹬鼻子上脸,就不
要怪周梦臣用放大镜一点点的考察阮鄂了。周梦臣就不相信,真正铁证如山,严嵩还怎么保?不要忘记,他是从徐阶那边跳过去的。在政治上条船是大忌。所以叛徒必须死。周梦臣送上如此完美的把柄,徐阶即便而今与周梦臣关系疏远了不少,也不会下手的。
毕竟,不管周梦臣与徐阶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在严嵩死之前,双方是闹不起来的。
好一阵子,周梦臣才算是出了这一口恶气。
不过,对于周梦臣来说,阮鄂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恶心人的小插曲。他在福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所以他立即召见汪道昆。
周梦臣见了王道昆也不废话。直接说道:“阮巡抚这一段时间,不能理事,福建事务暂时由你代理,有没有信心。”
汪道昆微微一愣,说道:“请年兄放心,福建的事情我定然担起来。”
大明在地方的行政机构,其实是三司,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后来又有了巡抚掌管地方事务,如果用现在的官职比较,汪道昆就是排名比较靠后的省委。如果按照寻常惯例,汪道昆要先担任一任布政使,才能问鼎巡抚。
因为巡抚在组织上,并不是地方官,而是隶属都察院,是朝廷京官一员,作为外派人员。
这个处置方式,就好像省委书记一般都中央委员一般,虽然在地方,却是中央大员。
所以,从地方官到巡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门槛。
一般人跳过这么门槛,就耗尽了终身的潜力,最后也就是以巡抚任致仕了。
所以周梦臣这一个暂代,让汪道昆省去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即便今后汪道昆不能接任福建巡抚,他也是当过巡抚的人了。今后在安排上,是截然不同。更不要说,周梦臣的面子在,只要汪道昆有功劳,很有可能去了这个代字。
所以,这个时候,汪道昆怎么可能对周梦臣说我不行啊。那就是吐血,也要接下来。
周梦臣说道:“我常在江南,对福建的局面不了解,之前所有的情报,也都是说福建局面一片混乱,而今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还请汪兄指教。”
周梦臣既是询问,也是考察。
在大明这个局面之下,不结党不行。没有自己的帮手。在朝堂上是会被人给吃掉的。但同样的,周梦臣即便结党,也希望自己身边的都是能力出众之辈,而不是一群酒囊饭袋。
毕竟,周梦臣结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是要做事的。如果身边都是一群猪队友,那么,周梦臣光处理他们的事情都处理不完。
虽然周梦臣对汪道昆接触毕竟少,但也知道,他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但是此刻还是要细细问一问。或者汪道昆在其他方面不是无能之辈,在政务之上就不大行啊。毕竟人有所短,也有所长。
不过,汪道昆一开口,就安了周梦臣的心。
汪道昆说道:“以我看来,福建局面纷纷扰扰,有内因与表象。内因在于海禁,大明两京十四省,受到海禁影响最深的莫过于福建,在前宋之时,福建海商甲于天下,时代航海不绝,朝廷一纸文书,这又岂能禁止,即便能够禁止一时,又能够禁止一世吗?”
“福建大多少问题,都是因此事而起。福建地狭民愁,天下溺婴之俗,以福建为最重,非父母不爱子,而福建百姓不能不能承担。”
“八山一水一分田,也就是沿海有一些平地。多年以来人口滋生,可以说耗尽了地力,以至于山则茶山,丘则梯田,这样的情况,在其他地方是从来没有看过的。百姓深入深山老林之中,不过求一生计,然后福建土地不多,粮食不丰,多赖于外部输入,走陆路则山高水远,损耗太多,必走海运。而且买粮食必须用钱。福建的钱从什么来?”
“茶叶,药材,铁,糖等等,这些东西远销东西洋,然后换回粮食。”
“而海贸一段出了问题,则各种货物滞销,百姓不得食,自然呼啸而起,聚集山中海上,为求一生而已。有不肖之辈,狼子野心,方有这海贼山匪之论。说到底,海贸乃福建之血脉也。无海贸则无福建。”
“这才是福建的根本问题。其余的问题都是表象。”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也陷入深思了。
说实话,他对福建跑海这一件事情,印象也是很深刻的。即便到了近现代,福建人也是海上最活跃的人群之一,但是为什么福建一定会跑海,能归纳为传统影响。但汪道昆这一番话,才给周梦臣最新的视角。
果然,一切的问题,说到底都是经济问题。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福建作为大明开国之后,少有几个没有经过战乱的省份。不,应该说是,从前宋以来就是少有战事的地方,除却元宋易代,元明易代,福建都没有多少战火,这么长时间的太平之下,人丁滋生,也就是自然而然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福建三大患
其实,从福建人文发展就可以看出来。
从宋代开始,福建的文化发展就相当快速,王安石变法之中,就有相当多的福建人参与其中,以至于有人骂此辈都是腹中有虫,就是闽字。文化发展的根基在于地方的兴旺。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是不可能产生出旺盛的文化产业的。
但是数百年以来,福建与江西已经成为大明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或许江西的人口密度要比福建高,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江西比福建发展得好,而是江西有更多地发展空间,特别是在赣南地区,之前都是山林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但是在明代,有无数人深入山林之中,求生存。这也是江西匪患不绝的原因。而福建却不一样了,因为福建的发展潜力远远比不上江西,他们以更残酷的方式来减少人口增长,要么跑海,要么溺婴。
海洋上有没有风险,是有的。
大海之上,岂能没有风险。虽然这个风险随着船只与航海技术的提升,在一点点减少,但是谁要说没有风险,那就是说话,不管是谁出海之后,一去不复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但是为什么无数福建人愿意不惜生死的奔赴海洋,固然有大利,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福建的经济人文等各方面的压力,对最下层的百姓,很多人不出海,能不能保证自己不饿死,都不好说,更不要说赡养父母,娶妻生子了。
所以海洋之于福建,是永远绕不过去的。
而海禁之于福建,是根本是行不通的,之不过,之前在海禁之下,大家都形成了一套灰色的规则,这种规则默契,在朱纨手中打破了。朱纨也遭到的强力的反噬,朱纨为什么要自杀,少不了福建上下不知道多少人齐心协力。
所以朱纨说“除海上贼易,除衣冠之贼难。”
朱纨正是不了解,海洋在福建人生产生活之中的分量,想要强行回到太祖时期的海禁,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太祖皇帝复生,派汤和再打一遍福建。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治病固然要标本兼治,但也要有轻重缓急。要由表及里,此因我知道了,却不知道这表征又是如何?”
汪道昆说道:“福建有三大患,其一是月港,月港作为福建最大的私港,在龙溪县偏远的地方,官军的势力难以到达,当地里甲一塌糊涂,如果按通海
罪论,月港数万百姓,皆是同罪。我私下问过当地父老,他们都不记得月港是从何时开始如此,说从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根深蒂固,决计不可根除,纵然大军出动,玉石俱焚,只要大军撤走,就会死灰复燃。而且即便大军在月港常驻,焉知,福建其他地方不会出现这样的私港。须知,福建海岸绵长,非常复杂,这样的港口,简直是数不胜数。”
“更有无数士绅勾结海上,去一月港难,即便大军焚城,迁民,将月港变成一片白地,其他地方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月港了?”
周梦臣对月港大名早有耳闻,此刻听汪道昆细说,更是头疼。越发肯定,月港的问题,最好不要用刀兵解决,不是打不过,也不是打不了,毕竟月港他仅仅是一个港口,不是一个小岛,即便是一个小岛如此靠近大陆,想打下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刀兵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谁实话,虽然苏州所产的货物,经常行销海外,但是苏州的货物,也是发卖全国各地的。天下咸称苏样,这不是白说的。所以,江南一带参与海上贸易,海上贸易断绝,对江南地方也是有影响的。但是绝对没有海上贸易断绝对福建有印象。
说不客气话,如果福建真一条船都不能下海,福建的粮食能不能自给都是一个问题。
清初海禁政策是硬生生杀出三十里的隔离带,打死周梦臣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硬得不行,只能来软的了。总之,月港麻烦得很。或者月港就是海禁政策在福建地方影响下,结出一个很奇葩果实,现在轮到周梦臣来尝这个果子了。
周梦臣说道:“其他两大患是?”
汪道昆说道:“其二就是吴平,他就是除却月港之外,福建海盗总头目。”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愣,说道:“吴平,这个名字没有听过啊。”
汪道昆说道:“大人,自然没有听过,在此之前,他还是一个海盗小头目,福建海上像吴平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就在汪直聚集在江南这一段时间,吴平大打出手,吞并了不少船队。福建士绅大为恼火,想请朝廷围剿,按照大人的意思,自然是没有动他的。他更是在长江口大捷之后,招揽不少汪直余部,一跃成为福建海面上最大的海盗,甚至连广东哪里都有不少海盗投奔,他的影响力也深入到月港之中。总之,朝廷要清扫海上,吴平是最大的障碍
。不除掉吴平不行。”
汪道昆有些地方,含含糊糊的。但是周梦臣却也听出了一些问题。那就是吴平将福建士绅在海上的实力侵吞的七七八八了。这才有吴平这么大的基业。
福建士绅其实很矛盾的。一方面,他们的势力是需要官府撑腰的。借助官府的势力,他们才能控制福建海上。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做的事情又是违背国家法度的,与朝廷对着干的。一旦朝廷真不管他们,他们就不行了。
就好像一些泼皮,看上很厉害,横跨黑白两道,很厉害,但是遇见真正的亡命之徒,就硬不起来了。
周梦臣对这样的局面,其实有几分乐见其成的。
为什么?
对于周梦臣来说,最难对付的是谁?是吴平,是汪直?是倭寇?不都不是,是朱纨所言的破海上贼易,破衣冠贼难。
最难以搞定的还是这些福建通海的士绅。周梦臣总不能将这些人都绳之以法吧?说起来容易,周梦臣就准备面对福建遍地盗贼吧。要知道,即便是到了解放后,福建的宗族势力还是很强大的。
而这些福建士绅,背后一般都有一个强大的家族。
将福建士绅都弄一边,即便是周梦臣也很头疼的。说实话,福建人鄙视江南人武德不充沛,有时候也是有些道理的。这些福建士绅平日争个水,都能搞出数百上千人,真要是逼急了他们闹起事来,可不海盗难以收拾。
朱纨能杀得葡萄牙人远远的逃走,但是气极自杀。这里面固然有夏言倒台,朱纨没有靠山的原因。但是,即便夏言在位,朱纨也必须调得其他地方当官了。
这就是现实问题。
而今吴平先将福建士绅的海上利益清扫一遍。福建士绅迫切希望的定然是报仇。如果杀吴平以谢福建士绅,有了这个开头,接下来也就好谈了。
其实福建士绅们也应该感觉到,他乡里他们是一号人物,在海上,他们是不能与那些海上的亡命徒相比的。
今后也是如此,海上霸主从汪直以下,一直到郑家,与福建士绅都没有什么关系,虽然不妨碍他们是海上贸易的重要参与者。但是海上大权,都与他们无关,这或许是,福建士绅到底是看重本业。不会亲自下场。隔了一层,很难控制住海上枭雄的。
但不管怎么说,单单吴平做的事情,在周梦臣看来,就是一个好同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吴平与张琏
周梦臣说道:“吴平而今在何处?”
汪道昆说道:“吴平盘踞到南澳岛。聚众数万。听说,他知道大军南下之后,已经准备以南澳为核心抗拒王师。”
周梦臣自言自语地说道:“南澳。”随即,他向徐渭看了一眼。徐渭立即会意,从一边拿过来一张福建地图。
周梦臣接过,目光在地图上轻轻地扫过。说道:“南澳好像不是福建的吧?”
汪道昆说道:“大人说得是。南澳乃是福建与广东两省交接之地,真因为如此,两省之间,互相推诿。双方都不愿意清缴,这才让吴平逐渐坐大。他以南澳为根基,招徕商贩,远航东西洋。聚众数万。而且南澳易守难攻,乃是险要之地。”
周梦臣说道:“可有南澳详细地图?”
周梦臣手中的地图,是相当烂,对于南澳岛,仅仅是标出一个好像哑铃的岛屿,上面的地形什么的,一片空白。
汪道昆说道:“属下惭愧,并没有。”
周梦臣也没有说什么。他手中有俞大猷,戚继光两将,手中又有四五万敢战之兵,南澳就是再险,又能如何?这一件事情交给俞大猷,戚继光联手,周梦臣自然是很放心的。
不过,周梦臣毕竟多次打仗,早已习惯了在作战之前,先做到心中有数。这才问地图。没有也就算了。毕竟这年头大明,很多地方没有地图才是正常,有地图才是不正常。而且即便是有地图,那地图的精准度也是不值得相信的。
周梦臣说道:“第三患又是什么?”
汪道昆说道:“按理说,这第三患也不在福建境内,但却不可不虑,这个人就是广东张琏。刚刚在梅县起事。盘踞两省交界之地,刚刚听说,他似乎称帝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称帝了?”
汪道昆说道:“似乎是真的。”
周梦臣顿时怒火上涌,说道:“何不早言。”
寻常盗贼,周梦臣都能从容处之,但是如果下面有人称帝了。那时间就不一样了,对大明朝廷来说,周梦臣是严重的失职。虽然说,周梦臣总督六省,更多是为了平定倭寇,但是如果确定了张琏称帝了,不管他麾下有多少人。从广东省上上下下到周梦臣,全部都要承担责任的。
汪道昆说道:“广东那边并没有上报的意思,我们这边也好捅破?不过,听说广东那边打得很不顺利的
周梦臣听了,也很无奈。
他很理解广东方面的心情,毕竟,下面忽然出来一个称帝的大贼,最好的办法是将功折罪。先将这个大贼给平掉,然后再上报给朝廷,将影响力降低到最低。周梦臣觉得,换作他。他也会这样做。
不过,周梦臣并不觉得,广东省能够得偿所愿。一方面,是对东南兵力的了解。广东省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打仗,不是什么大仗,都是一些平地苗乱的战事。所有广东手中还是有些精兵的。
但问题是,整个东南的局势,与张琏的地理位置。
倭寇严重扰动了东南的民生,为了平倭,朝廷对东南民力有些滥用。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宁可支取银行的钱,也增收赋税,或者说动用府县一级别的钱,是因为江南民力已经有几分透支了。
而江南一带是大明最富饶的地方,江南就这样了,其他地方就不用说了。
这也是天灾加人祸。
朝廷固然有从各地多增收一些赋税,补贴军用的想法。但是下面官吏层层加码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所以,下面有人闹事,周梦臣早就是有心理准备的。既然有人起势了,那就不是一两天能够平定下去的。其次,就是地理原因了。
周梦臣一看张琏所在,他所在的位置,哪里是两省交接,分明是三省交接,江西,福建,广东三省交接地带,又多是山峦。之前说过,浙江南边温州与台州的地形其实与福建相近,却被划进了浙江,同样的道理,其实潮州这一块,在人文地理上更接近于福建,却被划到广东。
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广东军队只能在广东动手,万万不能跨省的。这会给军事行动带来很大的不便。
而碍于称帝之事,广东方面又不想给福建方面通报。怎么通报?我们这个有个人称帝了。给福建方面一说,福建方面才不会替广东兜着。如果不说,福建这边只要加入围剿之中,这事情就瞒不过人的。
说不定这里还没有拿下张琏,上面的板子就已经打下来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说说这个张琏吧。”
汪道昆说道:“是。下官对张琏知道得不多,只是知道,他今年参与大埔郑八一并作乱,郑八旋死,部众归于张琏,在张琏手中大张声势。名声传于福建。下官之所以关注到他,是因为很多福建山匪,都倾巢而出,投奔张琏。声势浩大。臣估计,张琏的部众,
并不比吴平少,甚至还在吴平之上。因为张琏所部藏于深山之中,很多事情都弄不明白的。臣担心,张琏他日必成大患。”
周梦臣说道:“已经成大患了。”周梦臣微微按着脑门,这一件事情他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这也看出来,所谓总督六省总督八省,是根本行不通的。这也是为什么清代的总督制度,最多总督两三省。因为再多根本管不起来。
周梦臣如果不是来福建,哪里知道广东地方上居然将这么大一个雷给按下去了。
周梦臣一方面担心,这一个雷炸了。会影响到自己。另外一方面,他更担心的是,这毫无准备的之下,出现这么大问题,会不会影响到他对福建的施政。
周梦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汪兄,你我也不会客气了。你觉得这张琏该怎么处理了?”
汪道昆说道:“下官以为,张琏还是先放放吧。”
周梦臣说道:“为什么?”
汪道昆说道:“此刻大人插手,广东上下下都会反对的。而等广东方面做砸了,定然会请大人插手,到时候自然会得到上上下下下的配合,再者,使功不如使过。”
周梦臣心中苦笑,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周梦臣对广东那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是一点也不了解,几乎只要广东方面不报出什么倭寇的事情,他就不怎么管?一方面他管不来,毕竟周梦臣的事情很多,而广东那边距离很远。
他知道,广东那边一直在平乱了,围剿山贼啊。但是也仅此而已。听汪道昆说才知道,张琏已经是这一些山贼之中第二代掌门人了,第一代还有一个叫郑八的。
以广东上上下下捂盖子的心理。周梦臣贸然插手进入,非但不会得到善意,甚至很有可能被甩锅。见识了阮鄂所作所为,周梦臣队对省级官员,对自己服服帖帖已经不存什么幻想了。
而等广东方面捂不住盖子的时候。周梦臣再插手,先能以此事责罚广东方面,换上几个自己贴心的人。对接下来的平乱,也是很有帮助的。
而且周梦臣而今福建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即便他想插手,一时间也腾不出兵力来。
周梦臣想到这里,说道:“好,就按汪兄的意思来办,不过,我们这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还请汪兄派一些人镇守永定平和等地,不能让张琏越界。不能让张琏影响到我们这边的事情。”
汪道昆立即行礼说道:“下官明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福建总策略
周梦臣与汪道昆一番商议,算是对福建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周梦臣次日就召集诸将。还是徐渭开头,将所有情报通报给诸将。周梦臣接着宣布了在福建的总策略。
周梦臣说道:“此次还是海陆并进,以俞大猷统领水师,福建总兵尹凤归俞大猷统领,一并南下,围剿沿路水贼,俘获的俘虏交给当地府县看管,最后停驻玄钟所,等待陆军,双方合兵之后,围剿南澳。”
“而戚继光沿着陆路南下,要耀武扬威,按福建百姓之心,并清缴沿路乱贼。与水师汇合。围剿南澳吴平。”
“由戚继光统领水陆两军,俞大猷副之。”
“你两人要精诚合作。不可闹了意气。明白吗?”
俞大猷与戚继光一并出列说道:“我等明白。”
周梦臣点点头。
他到了福建之后,其实发现福建明军还有一些战力的,特别是福建水师。在总兵官尹凤的带领之下,还是打了几场胜仗的,特别都是海战,斩首数百,夺船数只战绩有两三次。
让人不得不承认,福建人还是有水师传统的。大明后期最厉害的水师就是福建水师,打过荷兰人,打过葡萄牙人。而清代最厉害的水师,还是福建水师。虽然到了后来,有北洋水师,但是北洋水师各级将领去看籍贯,你就会发现,北洋水师也就是福建人的水师。
而今是一样的情况下,南直隶水师,浙江水师,乃至于大明镇压南方最重要的水师,长江水师。全部摆烂了,特别是长江水师,当初可是对抗陈友谅的主力,也是大明的功勋部队,而今都抽调不出多少可战的船只了。但福建水师在同样的情况下,还保持的战斗力。
虽然全部船只在一百艘上下,分散开来,也没有多少。但尹凤敢与海贼打海战,就知道战斗力还是可以的。所以,周梦臣就将这一支水师补贴给俞大猷,也增强俞大猷所部的战斗力。
而今后,周梦臣也准备将福建水师这些成熟的将领与人手,全部编入东海水师之中。
至于,玄钟所就是地图上距离南澳最近的一处卫所,周梦臣询问过汪道昆,确定了这里就是大军的集结之地,围剿南澳的发起地。
俞大猷与戚继光谁上谁下,其实一度让周梦臣很为难。
因为南澳是一岛,围剿南澳定然是水师为主。再加上俞大猷对福建是最熟悉的。本来以俞大猷为首比较好。但是,官场并不讲
这个。戚继光是伯爵,俞大猷没有爵位,以上下尊卑而论,戚继光在俞大猷之上。
所以,周梦臣还是确定了戚继光为主帅,俞大猷副之。
当然了,并不排除在周梦臣心中,戚继光这个弟子还是比俞大猷的分量重一些。
周梦臣说道:“汪大人。”
汪道昆说道:“下官在。”
周梦臣说道:“福州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身为巡抚,配合大军,保境安民,供应军需,收拾局面,这些都是你要做的。”
汪道昆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安抚地方,不令大人担忧。”
周梦臣说道:“我会随戚继光所部,一并南下,到漳州督战。诸位好自为之,朝廷定然不会忘记有功之臣,但也不会忘记贪赃枉法之徒。”
所有人都悚然而惊,他们自然知道这个贪赃枉法之徒,说的就是阮鄂。刚刚的巡抚而今的阶下囚。而且徐渭已经暗示过汪道昆了,汪道昆这一段时间,一定会将阮鄂的案子办成铁案了。
毕竟这关系到他的乌纱帽。
于是,周梦臣并没有福州多过停留,就一路南下。
戚继光所部走的不快,正应了周梦臣的要求,要耀武扬威。
原因很简单,福建混乱之下,人心纷乱。很多地方的土匪,之前并不是土匪,他们仅仅是看朝廷软弱无力,才出来干上一票的。数万大军,高唱凯歌,手持长枪火铳,高头大马,洋洋洒洒沿着福建官道一路南下。
很多地方的土匪,听说之后,就连夜吃了散伙饭。逃之夭夭,不见踪迹了。
一时间社会治安立即转好。
周梦臣也知道,这些乱匪在这样一段时间,找了很多事情。周梦臣如此一来,这些土匪散伙之后,很多案子估计一辈子都成为悬案了。毕竟这多土匪逃回自己老家,一换衣服,又有宗族保护,谁知道他们之前是土匪啊。
但周梦臣并不是来做青天的。迅速将福建社会安定下来,才是他应该做的。这些细务,就留给将来的福建巡抚慢慢处理吧。
就这样,周梦臣走了小一个月,才终于从福州走到了漳州。
毕竟福建的山路就是这么难走。
不过,成效也是很险阻的,大军这一趟走下来,福建各府即便上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当然了,除却漳州府。
因为漳州府与其他府不一样,漳州府是福建最南的一个府,而汪道昆所言的三患,甚至可以
替换成为漳州府三患,月港在漳州,南澳在漳州与潮州交接地,属于两不管。而张琏虽然没有在漳州,但是漳州的平和县就直对着张琏的根基之地。
周梦臣很清楚,他要在漳州停留一段时间了。
漳州的问题解决了,估计福建的问题就解决的七七八八了。
而到了漳州之后,周梦臣得到了俞大猷的消息。
比起周梦臣与俞大猷一路到漳州,耀武扬威。俞大猷一路上就精彩多了。从福州南下,三战三捷,清扫福建沿海大大小小的岛屿,最后,这些海盗们一个个都怕了俞大猷。不等俞大猷到来,也就跑了。
不过,如此一来,也大大增强了吴平的力量。
想想就知道,这些海盗总不可能一脱衣服,回归百姓吧。他们在海上,也尝到了海贸的利益,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啊。他们打不过,就纷纷投奔了吴平。吴平的势力自然壮大了起来。
以至于俞大猷到了玄钟所之后,不是进驻玄钟所,而是打下玄钟所,因为玄钟所已经被吴平占据了。
要知道,汪道昆之所以选定此地作为大军的集结之地,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里有一个县城,叫做诏安县。虽然这个县城并不算大。但是还是可以支应一些大军所需的。而玄钟所就在诏安县外不远,可以说,吴平想打下诏安县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不到这里,是不知道吴平的气焰有多嚣张的。
周梦臣知道之后,心中也是有些担心的。
俞大猷所部即便加上尹凤所部,其实也就一万多人,二三百艘船而已,对于吴平这样的巨寇实力还是有些薄弱的。于是,周梦臣立即戚继光去支援俞大猷,说道:“你去之后,第一在海战上多听从俞总兵的。第二,小心张琏忽然南下。”
戚继光说道:“老师担心两者合流?可是而今看来,双方没有什么交界啊?”
周梦臣也知道,双方的根基是不一样的,吴平的根基是海上利益,是参与海贸的海商,他的利益在于贸易,但是张琏的更多很寻常的山民造反。他们的根基是被山下人,与官府压迫的山民。而且之间虽然相距不远,大概二百里左右。但是这二百里足够遮挡消息了。
这年头寻常百姓的消息网并没有不那么灵通。
周梦臣说道:“不得不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戚继光点头称是,随即又说道:“师傅,我将两万浙军都带走?那师傅身边-----”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绝招:千金一掷
周梦臣将主力派到了南澳,他身边就没没有多少军队了,也就是三千骑兵。
不过,周梦臣觉得三千骑兵就已经够了。不客气地说,这三千骑兵,即便是在万军之中,也能护送周梦臣冲出来。驻守漳州,以这三千人为骨干,征召漳州百姓,即便是有百万之众,这漳州城也能守上一阵子。
周梦臣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在南澳打得越好,对我的帮助才是越大的。”
他虽然准备与月港方面,好好谈谈。但是周梦臣知道,任何谈判都是以实力为基础的。南澳之战,就是显示实力的时候。南澳要比月港更难以攻打。如果南澳能打下来,月港更是能打下来。双方相距不远,彼此之间都是有熟人的。
他们或许对汪直的力量并不了解,但是绝对不会对南澳那边的力量不了解。
这就是杀猴儆鸡。
戚继光不知道是真的担心周梦臣,还是在表忠心。再三劝说之后,还上留下一支炮队。用戚继光的话说,就是这些炮在海上根本用不上,不如留在这里。
周梦臣也就答应下来。
送走了戚继光。
周梦臣立即吩咐徐渭,说道:“两件事情,第一找一下月港的人。我相信漳州城之中一定有月港的人,先接触一下,看看怎么谈。”
漳州府附郭县就是龙溪,也就是说龙溪县衙其实与漳州府衙是同城的。而月港就是在龙溪县衙的管理下。虽然说月港是龙溪县的偏远之地,但是再偏远,一个县2的距离能够多远。
月港的人要是没有在漳州府这里安插人。月港就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声势。甚至周梦臣怀疑,月港方面在漳州府的活动是半公开的。
就是那种大家都知道,却心照不宣的情况。
徐渭答应说道:“属下明白。”
周梦臣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给我查查,漳州有什么大族,还有福建其他地方大族有没有派人到漳州。有的话,派人去探探底,有些话我不好说,但是你代替我,看看能不能开诚布公的谈谈。”
虽然说,周梦臣对福建士绅并没有多少好看,这是一群为了私利,什么都敢做的人。朱纨之死,就有他们的手笔。
周梦臣虽然没有见过朱纨,但是好歹都是同一阵营的。都是夏言麾下的。虽然周梦臣并不觉得自己是,但时间长了,大家都这样认为,周梦臣即便不承认,也
没有什么用处了。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周梦臣不得不承认这一句话是有道理的。对于那些消灭不了的势力,有时候还是要谈谈共识的。与月港谈是一回事,与福建士绅谈也是一回事,甚至如果福建士绅这里谈好了,月港那边就可以硬气一点,月港那边谈好了,这边也是可以硬气一点。
这是一场三方谈判。
徐渭说道:“是。”
随即徐渭就下去办了。
周梦臣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心中不断的思考,双方的利益。
月港那边鱼龙混杂。甚至不能将月港称之为一个整体,大家都是跑海的,都是依靠月港做买卖的。但是除却这两点之外,他们到底有多少相似之处,也是难说得很。
而福建士绅也是同样的问题。
靠海的福建士绅自然支持海贸,在海上有势力可以垄断海面的士绅,自然支持禁海。在海上没有势力,却又想在海上分一杯羹的士绅自然支持开海。
可以说所有人的利益都不完全一致。
“不过,这才有我插手的余地不是。”周梦臣心中暗道:“只是这突破口在什么地方啊?”
周梦臣正思考着。就听外面轻轻地敲门声。
每一个人的敲门声,都有自己的习惯。故而周梦臣一听就知道,这是徐渭。说道:“进来吧。”
徐渭进来之后。周梦臣问道:“我不是交代你两件事情了吗?又有什么事情?”
徐渭说道:“正是这两件事情。而今有了进展。”
周梦臣微微吃惊,说道:“这么快?”
徐渭说道:“人家已经找上门了。”随即徐渭将一封帖子递给了周梦臣。周梦臣拿来一看,却是许西池的名刺。周梦臣说道:“看来,我是低估了月港的影响力。”
他之前觉得,估计月港有半公开的情报点。但是而今看来,哪里是半公开的请报点,分明是月港的人员,可以在漳州公开活动,漳州府上上下下都视而不见,习以为常。
甚至周梦臣都担心,这漳州府之中,又有多少人是与月港有勾结的。
一瞬间,周梦臣有一种身处敌国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海禁不海禁的问题,是基于海贸所形成的潜规则,甚至已经开始公开侵蛀大明面上的规则了。这样的情况,甚至让周梦臣也起了禁海之念。
这并不是海贸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大明统治根基动摇的问题。
这是一个大明官员的本
能反应。
好在周梦臣知道,堵不如疏。只是他更加了解了海禁政策对大明对福建统治的危害。也越发能理解,为什么在明末,郑芝龙以区区一个福建总兵成为福建无冕之王。
不仅仅是郑芝龙兵强马壮,而是海贸就是福建的要害,抓住了这一点,可以控制大半个福建。
周梦臣说道:“既然人都来了,我还不敢见吗?”
许西池很快就来了。
许西池见了周梦臣行礼之后,周梦臣说道:“许先生别来无恙?”
许西池说道:“承蒙大人关爱,我才能保全此身,这一次来我是代表月港上上下下来见大人的。”
周梦臣说道:“那许先生的使命是什么?”
许西池说道:“我等原因归附朝廷,只求大人允许月港开海。除此之外月港上下一切不动,因从旧制。我等愿意给大人一笔孝敬。”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许先生也太小看我了,以为我周某人就这一点格局吗?”
许西池从怀中掏出一张礼单,递给了徐渭。徐渭看过大吃一惊,随即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眼睛一瞄,却见上面金银珠宝,数量巨大,还有很多名人字画,甚至其中有一些周梦臣耳熟的帖子。宋代米芾的字,赵孟頫的画,等等的。价值上不好估算的。是可以传家的东西。
许西池说道:“一百万两,这礼单上合计一百万两。现在就在漳州府城之中,只要大人点点头,就立即送到府上。”
周梦臣听了轻笑一声,就礼单放在一边,说道:“好大的手笔啊。只是,也太小看我周某人了吧。”
许西池说道:“自然不敢小看大人,这仅仅是今年的。只要大人能够促成此事,今后每年月港都送给大人一分节礼,就按这个规格来。”
饶恕周梦臣见惯了金银,手上经受的银子,也是数百万两起步的,而今听了,也是大吃一惊。每年一百万两的节礼,这代表什么?前文说过,大明盐税每年也不过一百万两上下,虽然盐税贪污很严重吗。但是这每年一百万两,依旧是国家重要开支。而运河每年的维持费用,也不过是一百万两,而这一百万两就成为了方钝私下支持海运的原因。
什么是富可敌国?这就是。眼前的月港海商向周梦臣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周梦臣点点头,不出数年,周家都要比严家豪富的多。还好是周梦臣,一般人还真顶不住这样的大手笔。即便是周梦臣而今也有一丝丝的动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姑且待之
或许,这一掷千金才能解释隆庆月港开港的一些诡异之处。明明月港动则千金,但给朝廷的赋税才有七万两每年,甚至有些年份还不到七万两。要知道隆庆开海,开得就月港一地,但是史学家考证,从开海到明朝灭亡,整个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从这个渠道进入大明。
就算不能如清代广东十三关,成为天子南库。但也不至于区区七万两。
是的,对于一个小县来说,每年能缴纳七万两的赋税,是相当多了。但是对月港来说,是少得可怜。
或许皇帝不知道这里面的利润,但是如果说朝廷之上没有明白人,那就是笑话了。为什么会这样?或许能从周梦臣面前这一百万两之中寻找答案。
周梦臣毕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他如果一心搞钱,千万两虽然多,但并不是不能赚到的。虽然震惊于月港方面的大手笔,但还是摇摇头,说道:“许先生还是不小看我了。我来福建,是为了兴利除弊,而不是为了钱财。”
许西池此刻才知道,再大的价码都不能收买周梦臣了。
每年一百万两,已经是月港能出的极限了。
虽然他们内心之中,也是有一些小九九的。虽然说每年一百万两,但是如果周梦臣政治上失势了,他们自然也不会给周梦臣钱了,而且朝廷之上,再厉害的官员,最多也不过活跃二三十年而已。看似每年一百万两,其实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更不要说,这一百万两,可不仅仅是换取月港的政策,还借了周梦臣的牌子。
周梦臣的牌子在大明还是很值钱的。
而月港这些人与福建士绅相争,缺少的就是后台,有了后台,他们的活动范围,与争夺利润上面,就有了很大的助力。
即便从私人角度,许西池他更希望双方皆大欢喜。毕竟许西池而今的部众散了差不多,虽然还有一些关系,但是这些关系时间长了,也就淡了。他迫切希望双方能够谈成,他好在这种新关系之中,从新寻找自己的定位。
于是,他慌忙说道:“大人,福建的根结就是海禁,大人不是说了吗?此次来福建是来开海的。与月港这边的想法,并非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大人何不顺水推舟,公私两便。”
周梦臣冷冷一笑,并没有多说。
什么公私两便。不过是公器私用而已。
周梦臣想要的是全面开海,将大明
的政策转向海洋。而不是将海洋的利益放在一小撮人手中,不管这些人是谁?
或许以便于管理为目的,对海洋政策也是有一些限制,但那也仅仅是阶段性的目标,将来必然是全面开海,让大明深入到时代的浪潮之中,也就是深入参与到大航海时代之中。
双方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周梦臣说道:“如果许先生来此,仅仅是说这些,那么就到此为止了。”
许西池见状,也是无奈说道:“如果大人不收下的话,那么就请大人去月港一趟了。”
“大胆。”徐渭厉声呵斥道:“大人万金之躯,一身系天下大事,怎么可能去月港?以身犯险?”
许西池说道:“我知道,大人是不会去月港的。但是月港上下,都是天朝弃民,有一个算一个,都吃过朝廷的亏。除非大人亲临月港,否则我不可能说服月港上下,相信大人的话,谁知道,大人会怎么做?”
言下之意,周梦臣是会出尔反尔,过河拆桥。
徐渭立即说道:“我家大人,一言九鼎。岂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许西池根本不接徐渭的话,说道:“小民无状,请大人见谅。此事还请大人决断。”
周梦臣其实也理解月港方面的担心。
双方实在缺乏互信。
一个官一个不能说贼,但也全部是灰色地带。说是贼都是贼,说不是贼也都不是贼。就在官字两张口之中。大明朝廷并不是没有做过诱杀,诱降,诱捕的事情,先前说得好好的,随后翻脸不认人。
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胡宗宪一个人做过。
甚至胡宗宪敢做,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风气,在士大夫的眼中,根本不将老百姓当人。对他们失信,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却不知道其实已经败坏了国家信用。
是以,在月港这方面,他们宁可相信官员的私人信用,甚至说一个贪官的私人信用。也不相信国家的信用。所以,他们宁可重金贿赂,与周梦臣达成紧密无比的私人关系,也不愿意相信朝廷公开的政策与承诺。
周梦臣其实并不怕去月港,首先他不会一个人去,其次,他也不相信月港那边,真敢将他怎么样?毕竟月港这边巴巴的送来金银,就知道他们的态度了。
只是,双方的谈判还没有开始,周梦臣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话,那么将来的事情该怎么办,怎
么谈?而且周梦臣不在乎身份,但是身边很多人还在乎的。他身为朝廷大员,下面有那么多下属。自己纡尊降贵去月港,深入虎穴之中,他下属们都会觉得丢脸的。而且又不是打不过。
所以,这个让步绝对不能有的。
周梦臣说道:“今日谈的不错。最少大家都想谈,这样吧。你有意的话,就与徐渭详谈。首先谈的第一个议题是,双方在什么地方谈判。”随即周梦臣端起茶碗,对徐渭说道:“徐先生好好招待。”
周梦臣不怕拖时间。
一切谈判的底气都是实力,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得不到。月港而今有如此的底气,还不是因为没有感觉到切肤之痛。毕竟周梦臣明显地感受到闽南的社会风气,与闽北还是有些区别的。
最大的区别是,大明朝廷对这里的统治很薄弱。这种薄弱不是仅仅是因为漳州附近,有月港,南澳,大埔等地,聚集着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这些百姓都不在大明朝廷的管辖之下。
还是因为漳州,或者说闽南的宗族风气。大概是整个南方最彪悍的敌人之一。周梦臣不知道,广西的土客械斗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但是漳州这里民风之彪悍,也让周梦臣瞠目结舌。
相传有一场械斗,绵延数年,双方加入有数百个村子,双方打打停停,道左相逢,先干一架。
甚至而今倭寇作乱,更是加快了宗族抱团。毕竟,在太平时候,大家离开宗族都还能活,而在倭乱的背景之下,离开了宗族都不能活了。如此一来宗族的势力就更大了。
闽南百姓是怕妈祖不怕朝廷。
月港这边也是一样的。没有见过朝廷大军之威,或者说见到的还不够,自然不轻易退步
既然如此,周梦臣不介意多等等,等戚继光与俞大猷将吴平的人头,宣威闽南,让漳州,泉州的士绅百姓知道,北京虽远,兵威亦至。漳泉之地,亦是朝廷之土。
徐渭也会意,立即伸手请许西池出去了。
许西池见状,只能行礼退下去了。
接下来,就是时间漫长的谈判。
双方谈判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在周梦臣心中另外一方,也就是福建士绅也下场了,福建士绅推举出来一个代表,代表他们乃是林家。可以说在古代有些姓氏是郡望,但是有些姓氏就是省望,而林氏,是可以冠以福建林氏的大家族。在福建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不容小窥。
第一百五十章 以柔弱胜刚强
林姓进入福建,是从晋朝就开始的,晋安郡守林禄死于任,将宗族迁到了晋安。从此发扬光大,号称陈林遍天下。
而林家在仕途上也是很有名。
不提,其他方面,单单终大明一世。福建中进士人数,就是以林姓为最。更有状元,父子进士等等。
所以不管是官场与民间,林家都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在福建林家都是有特别的地位。似乎福建士绅彼此之间矛盾重重,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很难有一个统一的认知,这才从闽县,也就是福州,请来林家的宿老来代他发生。
这位就是在嘉靖十七年以浙江按察使致仕的林士元。
在身份地位上,周梦臣也不敢怠慢。毕竟,他的科名在周梦臣之上,在官场之上属于前辈。
周梦臣将这位颤颤巍巍的老者搀扶进来,说道:“老大人远道而来。有何教我?”
林士元咳嗽两声,用带着浓厚的乡音的官话说道;“我知道,周大人与福建士绅有心结,我这才来卖这一张老脸来解释一二。”
周梦臣掩饰的一笑,说道:“老大人哪里的话?”
林士元说道:“周大人真没有心结吗?”
周梦臣苦笑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早就给福建士绅头上顶下了衣冠贼的帽子,岂能说没有心结。但是官场之上,很多时候是看破不说破。这样的话,是不可能挑明地说。
林士元说道:“周大人,您就不想开诚布公。又想与下面的人谈出什么结果?”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老大人说得是,只是老大人,有些话我不说,老大人也是知道的。我又何必说得太清楚。”
林士元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就要向周梦臣下跪。周梦臣一把抓住林士元干枯的手臂,说道:“老大人何至于此?”
林士元说道:“朱纨之事,并非我等本意,我们也没有想打朱大人居然如此刚烈。而今上上下下都后悔了。老朽今日,就为小辈们向大人道歉。还请大人见谅。”
周梦臣还是将林士元搀扶起来,说道:“陈年旧事,还说什么?”
周梦臣相信,朱纨的死,对于福建上上下下也是一个意外。因为很多时候的官场斗争都不会有那么酷烈的手段。就好像海瑞在延平府,被上上下下厌弃。但是这些人恨死海瑞了,也没有想杀了海瑞的意思,而是将海瑞抬出延平就行了
同样的问题,这些福建士绅,还有浙江一些士绅,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朱纨的命,最多是想让朱纨罢官。
林士元颤颤巍巍地从手中,逃出一份单子,说道:“这是漳泉两地各家大族,托老夫来送给大人的。漳泉十大姓,乃至上上下下唯大人之命是从。”
周梦臣看了看这个单子,上面的东西不多,仅仅有十万石粮食,还有各家可供征召的壮丁。大概有一两万人。
周梦臣知道,这些东西,仅仅是漳泉各地的世家大族的九牛一毛。要想知道,为什么是九牛一毛,就要对福建人力物力有一个概念。福建是很奇怪的。福建在洪武年间有户口八十一万余,人口三百九十多万。在弘治年间,就少了很多。户五十余万,口有二百一十多万。
这数字根本没有办法看。
怎么大明前期福建打了什么样的大仗,以至于让福建人口伤亡过半?而且是百年都不能恢复元气?
而漳州与泉州人口户口,账册上大概合计有十余万户。按一户五人来算,尚不足百万。但是周梦臣实际的估计,两府人口大概等同于大明账册上福建的人口,也就是两百万上下。
这个数字虽然是估算,但决计不是瞎估算的。
是根据一个基本原则,也是明末大家提出的,那就是大明在册人数乘以三,大概就是真实人数,当然了,这也仅仅是一个估算,符合江南的地方,未必符合福建,毕竟福建是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之一。而且账目之不靠谱,简直让人无话可说的地步。
再加上福建宗族势力庞大,这就出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户。
这个大户,不是指大户人家,而是指一个户头下面有很多男丁。毕竟宗族势力强大很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不分家。只要老人没有死,下面的子孙都不会分家的。以至于,这一户头下面,有几十个壮丁,也是很正常的。
与北方多小户是不一样的。
所以,综合以上的种种,周梦臣估计这些泉州与漳州加起来,有两百万人上下,并不是虚构。
而且这个数字,并没有计算两地沿海卫所所拥有的人丁,如果加上这些人,再多上几十万,估计也不过分。
而这么多的人,大明从这两个府征收多少赋税?一年大概不到三十万石,包括春秋两税。分给每一个府,也就是十万多一点。当然了,这也与漳州泉州两地耕地偏少有关系。
但问题是,财富并不
一定从农业出来。泉州大名鼎鼎的港口城市。
在周梦臣的估算之中,如果完全动员出两府的潜力,征收十万大军,估计是有些多了。但是三四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即便如此周梦臣手中的物资,也是两地知府想都不看想的东西。
别的不说,这十万石粮食,就足以支撑南澳战场两个月左右的消耗。
而周梦臣估计,这两个月已经够解决战斗了。也就是省却了周梦臣从北方,或者说广东调运粮食了。
周梦臣说道:“那你们对海禁有什么想法?”
林士元说道:“我代他们答应了,大人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会一力支持,开禁也好,重启海禁也好,只求大人能够尽早出兵扫荡沿海,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周梦臣听了,心中冷冷一笑,暗道:“老狐狸。”
此刻的情况,看似是福建士绅慑服于周梦臣的威名,乖乖的上缴物资人员,为周梦臣之马前卒。
只是,如果仅仅看出这一点。那就说明太幼稚了。
一个很古老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牙齿会在舌头之前掉光,那就是柔弱胜刚强。
周梦臣既然已经放出开海禁的风声,那么以福建士绅的消息灵通程度,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对海禁的情况虽然矛盾,但是他们对一件事情,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周梦臣不好对付。还有就是,这样的情况不能在再继续下去了。对于老实本分的士绅,他们不能接受福建的混乱局面。因为这直接损伤他们的利益,同样对于海上利益被侵夺的家族,他们不能忍受的是,他们对海面上失控,只要朝廷先将这些海盗给干掉,这海面的控制权,自然会回到了他们的手中。
这个情况下,里子已经有了。面子就无所谓了。
所以,他们才很容易达成共识。帮周梦臣一把,并且送周梦臣一程。
因为,不管周梦臣制定了什么政策。总就要是福建执行的。周梦臣又不能一直在福建,最多在南方两三年的任期,到时候周梦臣想留就留不住了。而六省总督,估计也不会存在了。
这个时候,不管新来的是谁。都会比周梦臣好对付。
这就很多士绅家族能够延续到现在的原因,做时间的朋友,不与那些政治强人争一时之短长,他强人任他强,抬手不打笑脸人。他横由他横,只要我跪得快,他们就拿我没有办法。
这让周梦臣还真是有些无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港谢家
周梦臣怎么办?
他很清楚,如此乖巧懂事听话的,就好像任你蹂躏的小猫咪,等他离开这里。鞭长莫及的时候,就又会变成吃人的老虎。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一方面,任何行动都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他们这个单子,粮食给的不多,偏偏给了不少家丁或许乡兵,有一万多人号称听周梦臣号令,但是细细想想,这难道不是一种震慑吗?
而今这些福建大族,真只有这一点点人,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些械斗都能弄出上万人的主。在雍正年间,让雍正皇帝数次下令,禁止漳泉之地械斗都不管用的。
另外一方面,士绅从来说大明的统治基础。对士绅下手,从来是大忌。
周能臣对江南士绅都最多不过敲打,对这里的人也不可能下重手,大杀四方看似痛快。但是消息传回朝廷,周梦臣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也就是说,福建士绅的善意,周梦臣只能接着。这是解决当前事情做好的办法。如此周梦臣非要在福建士绅,宗族势力上面下功夫,节外生枝不说,当前的事情也会遇见极大的阻力。
周梦臣只能承认一点,他不可能一次性解决一切问题。很多事情都要一步步地来,先搞定海禁的事情,只有南方宗族势力,等有时间再做处置。但是周梦臣知道,很有可能就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消除这种制度。
要知道,即便是现在,潮汕的宗族势力还是很有名的,而漳州距离潮汕不过一道省界而已。
周梦臣说道:“那好,就由邓知府统率,进攻月港吧。”
林士元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大人,不用与老夫说,直接下令即可。”
周梦臣说道:“那我就知道。”
他知道这样的命令其实没有什么用处。这个些所谓壮丁也不会在攻打月港的时候拼命地。不过,就当时废物利用了。给月港方面一点点压力。
而这样的压力很快就反馈到了月港这边。
月港这里鱼龙混杂,大体上分为两派,一是本土派,另外是外来派。
本土派就是在月港土生土长的百姓,在月港崛起之前,他们就在这里生活了。这里原来是他们的地盘,在月港崛起之中,也进入分了一杯羹。甚至一度主导月港的发展。但是随着月港越发壮大,各方海商云集,本土派还保留的一定实力,但在月港已经不是最大的势力。
最大的势力自然是外来一派。
但是比起本土派互相联姻,彼此相对团结的情况,月港外来派就很复杂的。号称月港二十四将,其中最有权力的乃是,张维,洪迪珍两人,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意见分歧暂且不说。因为除却月港二十四将之外,月港外来人之中,还有大量其他海盗的参与。
想想也就知道,月港作为福建最大私港,怎么可能不与其他海盗势力打交道。
如此一来,海上海盗在月港也是自成一派,特别是在汪直败亡,各路海盗被俞大猷驱赶着纷纷南下,一部分投了吴平,剩下大部分都留在月港。原因很简单,月港内部不平,不如吴平铁板一块,去投奔吴平,定然成为吴平的下属。但是投奔月港则不然。
而这三大派之中,细细分起来。每一派之中都有不同的派系,也就本土派团结一点。而本土派的首领,就是谢彬。
他不是寻常人,乃是官员。他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比周梦臣还高一届。先后在户部与工部任过职。在两三年前,担任广州知府。似乎是被严嵩踢出京师的一批人。前文也说过,外官与京官不同的晋升途经。
谢家几代积累,家中堪称豪富,谢彬当官,就是奔着权力去的。
所以,在几任上清廉如水,甚至在办事的时候,还倒贴一些钱,帮助同僚,很有威望。却被严嵩给一脚踹到了广州知府任上,虽然广州知府的官不小,但是如此一来,谢彬今后很难调回京师,只能在外围打钻了。
于是谢彬在广州知府任上,狠狠地坏了严世蕃的好事。将严世蕃在广东的生意给搅和的一塌糊涂,虽然不但能严世蕃报复,他辞官不干了。
还落下一声清名。
当时谢彬有几分在耍脾气,但是此刻,他却暗暗感激。如果不是他在广州耍了脾气。他此刻不在家中,不知道谢家会遭遇何等灭顶之灾。
而月港这些土著之中,也唯有谢彬功名做高,做官最大。自然一致推举谢彬作为他们的话事人。下大手笔,砸钱买通周梦臣,就是谢彬的建议。
只是这建议没有成功。
而漳州邓知府带着万余乡兵逼近月港。受到冲击最大的不是别人,就是谢家为首的本土派。
至于为什么?这是一个地理问题。
从漳州府到月港其实并不远。如果走水路的话,更是快捷无比,奈何这些士绅提供的兵力之中没有船队。且不说福建
士绅的船队,被吴平等人干掉的差不多了。单单说,这些福建士绅而今都在嫌疑之身,将这些船只报出来,岂不是给周梦臣把柄。
既然是奉公守法好公民,你弄这么多船做什么?不知道海禁吗?
所以,他们只能从陆地上进攻。而从陆地上进攻到月港是需要翻越一道山岭的,山并不高,岭也不宽。在后世漳州市与海澄都联系在一起,这道山岭就成为一个公园。叫紫云公园,在现在基础设施之下,并不觉得有多难攻克。这一道山岭,就是抵抗官军的一道防线。而且这一道山岭,更是谢家等本土派所有的。
还好,谢彬也算是仕途中人。这边还没有打起来,就先派人给谢彬打照顾了。
谢彬听了,立即召集月港本土派几大姓前来商议,他们商议不久,谢彬就定下了基调,说道:“我们谢家决计不与官军交兵。这是第一原则。他们那些人都可以跑,但是我们祖宗都埋在这里,我们往哪里逃?”
此言一出,这几大族主事者都纷纷点头,说道:“谢大人说得极是。他们都是无根浮萍,我们在这里扎根好几百年,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岂能说走就做的。”
“只是这生意?”一个老头也小心翼翼地说道。
虽然而今各大家族还都种地,但是他们种出来的东西,很多都是供应月港的。再加上几大家族在月港内部也有生意,甚至出海的船只之中,也有几大家族的份子。可以说,海上的生意是这几大家族最大的财源。
这也是他们不愿意放弃的。
别的不说,如果没有钱,谢彬也不可一路考到进士,虽然这个钱不能直接买通考官,但是做学问,拜师,读书什么事情不费钱。没有这海上巨额收入,老谢家,前几代还是大字不识一个人,能一代代培养出一个进士吗?
谢彬也很犹豫。
如果没有谢家财力的支持,谢彬在官场之上,能那么挥洒自如吗?不过,谢家要比其他家族好一点,哪怕谢家放弃一切,单单凭借谢彬这个进士名头,就在东山再起,即便没有现在这么富豪,但也能挤进上流社会。
但是谢彬也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周梦臣真得能放过月港的种种,能对月港之前的事情做到既往不咎?对谢家很多事情默许不追究。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谢彬自然愿意出手帮忙,而如果不能,谢彬就要好好思量一下。毕竟在周梦臣面前,单纯一个进士是好用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谢张之争
谢彬其实很想投奔周梦臣,他是有渠道的,毕竟是一个进士,而且与王宗沐都是同年。这种拐弯抹角的关系,不知道有多少。不过,他终究是绝对与张维谈一谈。
总之善财难舍。
谢彬还是希望将能说服张维等人一并投诚。他谢某人就在背后不出面。只要大明想统治月港,就必须依靠当地士绅,那么谁是当地士绅,非谢家不可。
如此一来,谢家摇身一变,就洗白了。与之前的种种事情毫无关系。
至于张维等人投降之后,是什么下场?谢彬才不关心。
谢彬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要说服张维。
只是张维与谢彬两人简直是水火不相容。谢彬虽然也是在月港长大的,但是他一路上科举。做官。反抗严嵩,这一系列流程下来,谢彬已经成为大明士大夫的一员。他从心理认同大明,认同大明朝廷。甚至认为周梦臣做得对。
不过,是他的家族与朝廷对立。让他不得不站队。他也是尽可能解决这个问题,他解决的方向,就是将家国之间的矛盾化解掉。而张维却完全不一样。
张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经历与汪直是有些相似,不过,不一样的是,汪直身后还有徽商,甚至汪直到临跑之前,他与徽商其实还是有联系的。只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虽然断绝了联系,但是暗地里一直有默契。这也是为什么汪直死后,能葬回家乡,他的墓还被家乡维护的原因。
但是张维却不一样了。
张是大姓,但是显赫的张姓家族并不是太多。而张维更是后来才改了这个名字。至于之前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可考了。总之,张维从一开始行商。经历不知道多少风波,才创下一分好大的基业。最后他才回月港生活。并渐渐地成为了月港的话事人。一步步都是张维自己做到的。
他在其中,不知道与官府与士绅有过多少冲突。
他才不相信朝廷的信用。同样,见识外面的大风大浪。见识过南洋东洋,他才不会将自己的思维局限在月港,局限于大明。实在不行,扬帆远航,去南洋讨生活。
这并不是汪直与张维一样地选择,而是一个潮流。从倭乱开始一直到清末,中国对东南亚的移民,一直在进行着,福建人在其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汪直与张维不过是顺从这个潮流而已。
张维有这个退路,心中自然硬气。他虽然也对月港能不能保住,也不是太有把握。但是输人不输阵。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实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所以,让他给周梦臣一些好处,从而能保住月港,他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要张维向周梦臣投降,将月港拱手相让,甚至自己还要成为大明朝廷的阶下囚。
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双方的思想南辕北辙。所以一见面,就是火星撞地球。
谢彬认为张维天生贼骨,桀骜不驯,不知道三纲五常为何物,更是狂妄自大,不知收敛,此早必死无葬身之地。
张维觉得,谢彬看似是一个男人,其实就是一个女人,小肚鸡肠,蝇营狗苟。算计虽然多,但是全然无用。还不等周梦臣出兵,他自己就将自己的胆子吓破了。
至于双方具体如何交流,这里就不用细说。
反正两个刚刚开始彬彬有礼的人,到后来彼此问候对付十八代祖宗而已。另外请加入闽南语。更能体会双方的情绪与碰撞。
“砰。”谢彬摔门而走。说道:“我看你张大首领有何手段?”
洪迪珍立即给一边许西池使了一个眼色,让许西池追了上去。洪迪珍立即上前,说道:“大哥,别生气,姓谢与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大家都知道,不过,你不想想这姓谢的身后,有当地的土鳖。还几千壮丁的。我们不安抚安抚,他如果投了朝廷,岂不大事不妙。”
张维冷笑说道:“不会的。谢彬爱惜自己的清白的名声,才不会与月港的事情牵扯在一起。更不会主动投降,他要的是谢家从这一件事情上一丝痕迹都没有。所以他不会抵抗官军,当官军到了谢家,他会恍然大悟,知道原来月港有匪类聚集,这才出兵襄助朝廷,之前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而今还不能让朝廷过来。你带人去守住关卡,不要让官军过来,想来这些东拼西凑的人,根本不会下功夫进攻。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洪迪珍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做。”他本来想起身,但是微微一顿,说道:“大哥,我这一去,就要去关卡驻守了。大哥对月港局面到底有什么想法,能不能给我透透地?”
张维冷静下来,说道:“也好,月港的局面看吴平,吴平给我来过书信,让我共襄盛举。我没有答应。如果吴平能打败官军,有吴平在,朝廷没有精力管我们。我们还能维持之前
的样子。”
“那如果吴平撑不住?”洪迪珍说道。
张维说道:“狡兔还有三巢,我自然也有很多地方预备着,只是都不如这月港。不过实在不行,也只能避一避了,我就不信周梦臣能一直在福建,等过了风头,再做计较不迟。”
说到这里,张维看向这一座房子,也有一些留恋之意。
洪迪珍的眼睛之中,有一丝丝复杂的感情。只是强行按下去了,他自然不愿意离开月港,原因很简单,月港是一个运行超过百年的私港,虽然月港的控制权在这百年之内,也有过数次易手。但是总体上来,月港整体氛围,与配套设施,其实都非常好,与大明的县城相差不大。
而张维的其他私港,他的狡兔巢穴就不一样了。
洪迪珍也是跟随张维的老人了,虽然不能说对张维所有私港都了如指掌,但却知道远远比不上这里。不管是地理条件,还是生产生活的物资。孤悬海上,各种物资供给不上,缺盐少米,有大把银子却花不出去的日子,洪迪珍是过过的。
不会以为,海盗在海上就能笑傲群雄,自由自在地追求海贼王的宝藏吧?在没有补给,或者补给不足的情况下,航海的苦楚,实在是言语所部能描述的。
洪迪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这边张维再给自己的副手交代任务,这边许西池也在劝谢彬,说道:“谢先生息怒,息怒,张将军,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还请饱含一而,月港繁华,你们谢家也是有一分的。你也不想看月港毁于一旦吧。还请息怒,有什么不能好好谈?”
谢彬内心之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了。眼神之中杀意盎然。不过,他到底是在朝廷上混过了,喜怒不形于色,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心中暗道:“张维此人不能再留了。再留下来,非成祸害不可。但是该怎么杀了张维?”
谢家与其他家族联合起来,虽然也能出数千壮丁,看上去也像一回事,但是谢彬知道,这数千人是打过海盗的,一方面是这些壮丁训练的时间不多,另外一方面,这些壮丁谢彬也死不起的。
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甚至很多人拐弯抹角的都是亲戚,如果仅仅死上几个人还行,毕竟那年械斗不死人。但一下子葬送几百条,上千条性命,谢彬就不要想在老家混了。乡亲们都要撮谢彬的脊梁骨的。所以武斗不是谢彬的选择,也不是谢彬所擅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