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澳之战开幕
不过,谢彬心中一转,暗道:“杀人何必用刀。”他目光随即凝聚在许西池身上。似乎一下子将许西池看透了。
的确,谢彬在朝廷的风风雨雨的淬炼之下,心思之深沉,目光之精准,这些海商是远远不能比的。倒不是说这些海商们都没有自己的心思,没有自己的心机。实在是不管什么时代,斗心思最厉害的一批人还是在官场之中,而且是官场最上层。
谢彬看出了许西池的尴尬处境,从实权将领一下子成为帮闲之一,其中的心理落差,还有没有出路的苦闷心理。虽然掩饰的很好,却瞒不过谢彬。
谢彬忽然一笑,说道:“他张某人从来就是这个意思,只在乎自己。不在乎别人。以为月港是自己的月港。许将军觉得对吗?”
这些海商或者海盗,虽然手头有自己的人马,但是都讳言自己是海盗,喜欢别人称呼为将军,这些人甚至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月港二十四将。
许西池听了谢彬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内心之中打了一个激灵。
且不说,谢彬这里暗用手段。单单说南澳战场这边。
随着戚继光所部到底诏安,各军已经到齐了。俞大猷部,戚继光部,尹凤部,三部为主,还有诏安当地乡兵。总共有近五万之众,战船两三百艘。在闽南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一支兵力了。
至于卢镗部,留在福州。守卫福建北部几个府县。
玄钟所之中。
大军议事。戚继光与俞大猷坐在上首,一副平起平坐的样子。
这也是戚继光的想法,戚继光是一个非常会做人的人。虽然他为主将,但是俞大猷资格老,对福建更了解。当地百姓更相信俞大猷。如果戚继光想用主将的名头压俞大猷,恐怕不好办。而戚继光之前与俞大猷合作过,知道俞大猷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于是以后生晚辈的姿态,非常尊重俞大猷。甚至要以全军听命于俞大猷的态度。
俞大猷自然不是一个嚣张的人。特别是他还是了解戚继光的。戚继光虽然年轻,但谈不上什么幸进之臣。他在大同的战绩是实打实的。虽然年轻,身居高位,能够封爵,固然是有一个好师傅。但并不仅仅因为这个。
而且俞大猷本身还是比较守规矩。在很多混账上司手下做过事,虽然往往不和,但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合,官场上的规矩,俞大猷不是不懂,奈何很多人做得太过分了。过分到俞大
猷都不能忍受。
而戚继光如此态度,俞大猷自然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几次谈论下来。在军事上多有暗合之处,一老一少,居然惺惺相惜起来。成为了忘年交。
其实这与他们的身份与经历有关系。毕竟,他们都是卫所世袭出身,可以说是几百年卫所制度之下,最后一批精华。之后卫所世袭军官,并非没有一些出色的。但不管是成色与数量,都不能与戚继光俞大猷这一批相比。
正是因为双方有相似的出身,相似的军事教育。甚至相似的军事观点,才让两人谈起来如此合拍。
戚继光与俞大猷之下,是双方的将领,其中尹凤的地位比较特殊,他统领福建水师,虽然也有总兵官的头衔,奈何,手中的实力太小。福建的兵力本来就不错,甚至官军还没有民兵能打。福建仅有一些兵力都防守各地的县城了。尹凤手中也不过几十艘船而已。战兵数千,甚至比不上戚继光手下一个营。也只能下座了。
戚继光与俞大猷相互谦让一番。
戚继光推托不过,说道:“今日军议就由我主持。首先,”戚继光一边说,一边让身边的人拿来一张地图,正是南澳岛的地图,说道:“南澳岛,东西最长四十里,南北最宽二十里,山高林深,易守难攻。可以供登陆的地方,只有三处,云澳,隆澳,深澳三处。其中,深澳就是吴平的老巢,最为险要,特别难以攻克。也是我们而今最大的难题。”
戚继光指着地图上深澳的地方,这些将领看上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澳者,海湾也。
叫什么澳,都是这里是一个可以停船的海湾,最典型的就是澳门。
深澳,顾名思义,就是一给非常深,却能够停靠船只的海湾。这名字取的还真是贴切。
深澳就好像有一张大嘴巴,在南澳岛上深深咬了一口,有一处深深的凹陷,大概凹陷进入数里,而深澳就是这个凹陷最深的地步,更不要说,这个凹陷之处还有很多小岛,一看就知道里面水情复杂,大船一个不小心就搁浅进去了。南澳岛的地图,还好办。
毕竟,南澳岛之前也是大明管辖的地带,有很多人上去过,多加访问,总就是能够弄出来一张地图的。但是深澳的水道图,就不好办了。一来,之前在这里停靠的船只并不多,都是遇见大风浪来避风的,二来,水下很容易做手脚,谁知道吴平在南澳经营这么多年,有没有在水下做手脚。
这样一来更被动。
而且不管两岸,还是这里面的小岛,都可以作为防守一方坚固的据点。说他易守难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戚继光说道:“我与俞将军商议过,首先我们要移军拓林。我已经与广东方面交涉好,广东方面将会派人协助。拓林正对南澳岛,确切地说,正对深澳。水师的任务也就来了。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深澳给封锁了。占据,深澳最外的几个岛屿。架设大炮,吴平不是想躲吗?他就不要想出来了。”
“那我们怎么攻岛?”尹凤说道:“这南澳岛只有三处可以登岛。而且其中两处都是偏远之地,即便上岛之后,也未必能够攻到深澳。”
尹凤说得也对。
因为南澳岛上有大量未开发的土地。也就是说,南澳岛上三个港口之间最方面的交通,并不是从岛上走,而是从海里走了。甚至在岛上的小路,都未必能够通行大队人马。
戚继光说道:“大人的意思,是速破此贼。我们自然不会在这里耽搁。水师只需封锁住深澳。让吴平走脱不得,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为之。”
对于戚继光来说,什么路不路的。大军行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是常理,而且南方沿海的山,植被虽然茂盛。但是山势一般比不上北方的大山。对于戚继光来说,只要上了岛。他就要把握拿下吴平,就是担心吴平跑了,一旦入海。骚扰沿海,再想抓住吴平就不好办了。
俞大猷也点点头,说道:“云中伯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尔等一体从命即可。”
其实俞大猷对戚继光的决定,也是有一些担心。原因很简单,吴平不是傻子,他其实在两个港口也安排了人手。不过人手不多而已,深澳是的防守的重点。而其他地方并不是。
但登陆战从来不好打。
只是俞大猷也知道,且不说周梦臣的命令,单单说广东这边的局面就有一点不乐观。张琏闹得声势很大。广东方面那么容易让他们过来,其实也是广东大部分兵力都去围剿张琏了。沿海空虚。担心吴平不敌然后流窜广东。那就不好了。
这才轻易答应。
形势所在,是要冒一点险的。不过打仗哪里不冒险的。
两个老大既然这么说了。下面的人自然凛然听命。
于是大军出动,从水路移营,几乎是逼着南澳岛下营。
大军移营,用了整整一日。才算是收拾停当。这边刚刚收拾停当。就听到军情,吴平似乎有异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吴平的心思
俞大猷自然不会惯着吴平,立即出动船队,在南澳岛附近与吴平所部遭遇,双方鏖战半日,双双退兵。
总体上来说,是不分胜负的。
当然了,双方母港很近,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几乎一出港就撞在一起了,一场混战下来,各自鸣金收兵,也很难说,谁胜谁负。不过,这一战,对双方的影响还是不一样的。
对于,俞大猷来说,他其实有几分恼怒。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部下与精锐有一些差距。
这也不能怪他。从去年才一千三四百人。到而今上万人。从去年还是陆军,而今转变为水师。这一系列的转变实在是太快。中间,又打了四五场战事。给俞大猷正经训练的时间太少了。而水师又不是拉一个人就能上的。海军是技术兵卒,古代的水师也比陆军要复杂得多。
不是单单喊打喊杀就可以的。
所以,而今战斗中发挥得不理想。俞大猷心中暗道:“等这一战结束了,我要好好地训练一下这些臭小子。”
是的,俞大猷只是觉得军队训练不足,船只多为俘获的老旧船只,与海运的大沙船没有办法比。等等问题。并没有就损失,不管是人员损失,还是船只损失,都没有太在意。
原因也很简单,周梦臣到江南之后。别的方面各种问题,但是在军需,供应前线上面,从来没有打过折扣。只要合情合理的原因,都会批准的。损失多少,都会补,甚至还会增添一些其他东西。
俞大猷又没有想过吃空饷,或者从后勤上捞油水。他照实报上,周梦臣没有不准的。他自然不操心。
但是吴平却不一样了。
吴平对这一战,最大的感悟,就是战事不能再这么打下去。
就是因为损失。
一战下来,总体上来说,是吴平所部损失大一点。毕竟,俞大猷所部还有一些训练,而吴平这边更是缺少训练,或者说没有训练可言。而且俞大猷所部扩充得太快,而吴平何尝不是。在嘉靖三十五年。吴平也仅仅是南方海盗之一,他的部众还没有万人。剩下的数万部众,都是在这一年时间之内。投奔吴平的。
而且吴平所部与官军还不一样,就是吴平内部章程的问题。作为海盗,如果吴平的管理能力能管理到每一个人,不,就管理到每百个人。吴平就不是海盗了。吴平如汪直一样,除却自己本部人马之外,大
多都是分属各将领的。
所以,承受伤亡的能力并不高。
这一次虽然伤亡不大,但是上上下下都有几分怨声载道。
毕竟,俞大猷损失有朝廷补,有周梦臣补,即便俞大猷将手头的兵力都打没了。周梦臣也会原封不动再补充一批,当然了,以俞大猷的水准,今日不分胜负,就已经让他很是失望了。至于全部打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吴平这边怎么办?吴平本部损失都没有办法补充,而且正如汪直不想自己本部损失太大一样,吴平也不愿意自己本部损失太大,不足以制衡其他人。而其他各部又何尝愿意损失太大了吗?
这些损失毕竟没有补充。
死一个少一个的。
吴平好容易安抚了下面的将领,一个人在海边踱步,心中不住的思索:“走,还是留。”
如果说吴平没有据守南澳之心,那是假的。特别是深澳这里,吴平在这里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不就是想在这里长久安身,经营的如月港一样。但是形式不一样。
而今吴平与俞大猷交手几次,着实有些怯意。
吴平敢守南澳,就是仗着自己海上优势,自己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前文也说过,在现在的海上通信条件之下,想要阻拦一支船队,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要吴平所部冲大海之中,就是俞大猷也要傻眼。
除非一开始发现,被咬住。
但是船队毕竟不是马队,当得到消息,船队启动,扬帆,到达一定速度,来到指定海域。吴平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而今,这个优势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当官军将营地搬到拓林之后,简直是与深澳隔着二十几里的海域,遥遥相对。反应时间大大减少。吴平而今想逃的话,很有可能被拦截住。
只是善财难舍。
吴平的积累都在岛上的。甚至吴平麾下大部分家属也在岛上。如果要走的话,也不可能将人全部带走,仅仅带走一部分的话,带走谁,不带走谁,这是要闹出事情来的。
另外,而今海上海盗倭寇,已经被扫清了吗?
没有,只是被打散了。
不知道多少海盗,以几十人,几百人为一股,有三五条船,或者干脆就是一条船,而今正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避风头的。比如,在海外无人荒岛上,比如在海峡对岸。比如被某些士绅庇护。
总之,周梦臣这一番动作,仅仅是秉承着,出头
者必死。并没有,也不可能将所有海盗都清理干净。比起茫茫东海,周梦臣手中才有多少船只啊?不可能覆盖整个东海。
而且整个大明海洋贸易的环境不改变的话,这海盗滋生的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
当这些海盗们,惶惶不可终日,听到吴平有能力大败官军,自然统统来投奔。
只有吴平能在南澳岛上。熬过这一关,那么将来汪直的位置,就是吴平的位置,他吴平就是汪直第二,不,还要胜过汪直。因为汪直的势力虽然广,但是他对广东这边影响力还是比较小的。而吴平却不一样,他对广东的影响力还是比较深的。
这就是吴平之野望。
虽然而今困难了一些,风险大了一些。但是好男儿出海,何时没有风险。吴平咬着牙,心中暗道:“成与不成,就在这两个月了。”
吴平没有狂妄到。自己能够大败官军,但是他岛上物资充沛,能够支撑好几年。但是他敢打包票。官军在这里坚持不了数年。因为,吴平也知道,周围的环境,危机四伏,官府根本没有精力长久耗在他身上。
说来可笑,吴平认为官军与海贼长久相持,居然是官军先支撑不住。而且这居然是事实。
无他,戚继光与俞大猷手中的兵力,是周梦臣手中所有的机动兵力。从南直隶,浙江,乃至于广东,江西。这么广大的地方但凡出了问题。周梦臣能且只能将这一支军队拿去平叛。
其他军队,丁是丁,卯是卯,已经安置在各地,承担防御力量。如果太平时期,这样的防护力量是可以稍稍减弱的,但是而今不是不太平的。所以这些军队,也是动不了的。最少不能轻易动。
而卢镗最可怜,跟随大军出征。结果没有遇见一战,就安排了镇守任务,但也没有办法。
不过,周梦臣已经准备为卢镗安排一个福建总兵的官职。毕竟尹凤所部都是水军,周梦臣准备并入东海水师。给尹凤一个副总兵。作为俞大猷的副手。福建总兵官就空缺出来了。
也算是对得起卢镗了。
吴平如果能将战事长期化,周梦臣定然会寻找其他的解决办法。比如谈判,招降。这不以周梦臣自己怎么想为转移。因为这就是现实。
只是不是周梦臣小看吴平,如果吴平能做到这一点,俞大猷与戚继光就不可能有如此大名声。毕竟,即便没有周梦臣。吴平也是被这两位收拾掉的。只是吴平自己高估自己,心存侥幸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 龙眼沙之战
吴平的侥幸心理,立即被俞大猷给打破了。
不出两日,俞大猷大军逼近深澳,吴平率队出战。双方就子南澳岛西北方向,也就是南澳道靠近大陆的方向,激战在一起,炮声隆隆。很是激烈。
俞大猷攻势很强大。逼得吴平亲自坐镇。这才堪堪平分秋色。
因为俞大猷部对吴平部,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而水路的畅通,关乎吴平的退路,所以双方打成了消耗。
吴平更是无暇他顾。
而这个时候,就在此地向西南方向大概三十里的地方。
俞大猷所部一个营,正式登船。
此刻戚继光看着眼前的将领,心中有几分担忧,但还是狠下心来,说道:“二弟。这一战,你一定要打好。”
“知道,请大哥放心,我不会丢我们戚家的脸的。”戚继美大声说道。
这个营官就是戚继光的二弟戚继美,而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已经是一营之长,掌管五千余人。戚继美能做到今日。固然有周梦臣,请戚继光的庇护,甚至有京师的默许,也有戚继美自己的才华。
周梦臣与戚继光的庇护就不用说了。为什么京师方面还默许?
这个京师方面,其实并不是指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潜规则。戚继光受封云中伯。成为大明勋贵。在官员眼中就不一样,一般来说,新勋贵起来之后,今后一段时间之内,在军中朝廷就会非常倚重。甚至默许这个勋贵在军中的发展势力。
其实原本来面对老勋贵的竞争。奈何老勋贵们太不争气了。再加上戚继光也被视为丰国公一脉的人。所以排挤也少。
这是巨大的惯性。
即便嘉靖面对这种惯性也是默许的。特别是在面对强大的军事压力的时候。为什么这样?一件事情,对嘉靖来说,周梦臣掌控军中大权好?还是勋贵掌控军中大权好?
周梦臣固然是文臣,大权集于一人之身,皇帝还是不放心的。而大部分勋贵都与皇室有密切地联系,即便是新封的勋贵,嘉靖也更是要示恩于天下,收纳为己用。让他们成为大明的勋贵,而不是周梦臣的旧部。
其实,嘉靖分化周梦臣手下将领的事情,从很早就开始的了。
周梦臣很早就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他当大明忠臣。这些将领可以一辈子做周梦臣的旧部。但是周梦臣如果有什么非分之想。周梦臣估计他旧部之中,有一半出来告变。
大明二百年江山,嘉靖在其他事情上糊涂,但是在威胁到他统治的事情,却一点也不糊涂。
也是马芳与戚继光家族人丁都不多。但是即便如此,在北京方面的倾斜之下,未来二三十年,朔州马家,云中戚家,都会是响当当的名号。默许他们在军中扩张势力,甚至子弟都纷纷升到军中重要岗位,这是谁也挡不住的。
对,马家与戚家自然是皇恩浩荡。
周梦臣也不好做坏人。也无法做坏人。甚至还要恭喜两人。以示自己对军队没有独占的想法。
不过,马芳与戚继光都是第一代封爵,他们固然能够安排弟子平步青云,但还有朴素的想法,那就是自己家的子弟一定要能打仗。将忠心朝廷,能打仗,作为他们家族的定位。
所以,戚继光一直在培养戚继美。戚继美在戚继光学习的同时,也在大同书院学习过,又以亲兵的身份参与戚继光指挥的几乎所有的战役,是一个合格下层军官。随即又因为浙军扩军太厉害了。军官数量不足,戚继美才算一步步走到了营官这个位置上。
戚继光并没有过分提拔。
不过,戚继光也知道,戚继美如果一直在他身边,他未来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原因很简单,朝廷默许戚家在军中扩张势力。但不等于说戚家能在某一地搞一言堂。戚继光在,戚继美自然被压制。戚继美想要高升,就要调到其他军队之中。
而戚继光还是不放心。担心自己弟弟能力不足,才有今日之事。
他其实衡量过戚继美的能力,觉得戚继美完成这一次任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毕竟是戚继美第一次独立作战。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做哥哥的岂能不担心。
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看戚继美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吧。
戚继光拍了戚继美的肩膀。最后交代道:“这一战,全在一个勇字,根本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一鼓作气。拿下隆澳。”
戚继美登上船只,数十艘民船装载一个营。在几十艘战船的护送之下,直扑隆澳。
所谓之隆澳,又叫龙眼沙。
是南澳岛上条件最差的港口了。从名字上就能知道,龙眼沙。一般叫什么沙的地方,就是水少沙显之地,也就是这里是一片沙滩。仅仅能停靠一些小船而已。大船都不能靠近。
但是比起其他地方,乱石悬崖茂密的草木相比。这也算是一处可以登陆的地方。
戚继美站在船头远远地看见了南澳岛
在眼前越来越大。同时看见岛屿上冒出一道狼烟。就知道,被敌人发现。
戚继美随即将上衣给脱了,只穿短裤。将头发束好。拎着一把刀,站在最前面,看着身后一百多人。大声喊道:“来之前,戚将军已经说了。此战就一个字,勇者胜,等一会儿,你们跟着我冲就是了。”
戚继美声音刚落。就听见轰轰的炮声。戚继美一听吧,就知道是对方的火炮,随即官军船只上大炮,也纷纷开火。伴随着火炮之声,戚继美从船头跳了下去。下去之后,立即发现海水就在胸口。
戚家是登莱人。戚继美水性也不错。咬着长刀,游动十几米,感觉地面一点点地从水里涌现出来了。戚继美一手握刀,淌着水,抓住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咬在口中,鼓着腮帮,用力吹气,尖锐的哨声震动整个沙滩。
戚继美哨声不停,大步冲上去。一时间,其他方面的哨声也都响起来。随即对面的炮声,身后的炮声都在轰鸣之中。
忽然,双方的炮声一时间都静了。
原因很简单,吴平在这里布置的人并不多,火炮也不多,只有三五门老炮,在官军水师火力之下,要么被摧毁。要么开炮的人逃走了。
是的,海盗也没有见过这个架势。逃走的人并不少。
不过,戚继美根本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他冲上沙滩,第一个海盗交战,随即身后的浙军,一个接着一个冲上来,与吴平的人战在一次。大概厮杀了一刻钟,吴平安置在这里的守军,就抵挡不住了。
随即一哄而散。
从戚继美从船头跳下来,到而今,说快也快,其实也不到半个小时。但说慢也慢。戚继美看着身后海滩之上,有近百具尸体,还有大片大片的海水颜色不正常。是那种血色在海水之中一点点的淡化的感觉。
或许等一会儿,连一点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戚继美忽然觉得很渴,心脏噗噗通通就好像从胸口跳出来一样,一时间大脑空白,好一阵子,才算是回过神来。似乎断掉的神经才缓缓地归位。刚刚冲的时候,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凭着一股少年血气,猛冲猛打而已。他敢肯定,他大哥交代的勇,肯定不这样的。
这不是勇敢,而是鲁莽了。
戚继美一直在戚继光手下作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因为有大哥在,他心中的大哥是战无不胜的。有大哥在,他们一定会胜利。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戚继美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是可能死的,这一战也是可能被打败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水陆合围
不知道是谁拿来一个水袋。戚继美接过,咕咕嘟嘟的一饮而尽。这才看见,自己麾下的将士正在看着他。戚继美大声说道:“看什么,都休息好了没有?休息好了,就开始干活,先搭建码头,让大船停下来。将你们的衣服穿上,一个个露膀子给谁看的。老子又不是小娘子,对,哪个人是那个百户的,都脱光露腚,谁是他的百户?还不穿上,这么想露,老子将你倒挂在杭州城头。让你百户来陪你。”
对下面的士卒,语气不能太文雅。太文雅的话,下面人还不习惯。就这样在戚继美连吼带骂的。整个营开始动作起来,看管俘虏。搭建码头。忙了一日,才算是将剩下几个营都接到了岛上。戚继光来到这里坐镇。
戚继光二话不说,分配任务,派出斥候向深澳方向侦查。准备硬生生在南澳岛上开出一条路来,还有大量火器火炮。准备强攻南澳。他心中暗道:“而今就要看俞大猷的。”
戚继光知道,这里失守的消息。想来深澳那里已经知道了。
想来吴平不会坐以待毙。吴平如果逃走的话,一座南澳岛,一点价值都没有。
戚继美有些失望,因为戚继光到这里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之前一战,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好像没有打过一样。戚继美就好像考了一个好成绩的孩子,迫切想要家长看成绩单。却不想家长不看。正失望地离开。却被戚继光叫住了。在其他人走完之后,才说道:“这一战打得不错。”戚继光听了自己弟弟的表现,当时就想让他吃一顿竹笋炒肉。
打仗固然要勇敢,但勇敢并不是这样勇,那是缺心眼。
戚继美听大哥说不错,乐得骨头都轻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戚继光问道:“你什么感觉?”
戚继美说道:“我感觉----”他沉默的一会儿,说道:“我有一点怕了。”
戚继光一听,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知道怕了就好。这一战之后,你就去水师吧。跟随俞老将军。好好听话。他不会亏待你的。”
戚继美有些不明白,说道:“大哥,我觉得知道怕。你这么高兴?”
戚继光说道:“战场上的因素,你即便再去把握,也不可能全然把握住,所以上战场,从来没有十成把握。知道敬畏,才是成为一员将领的开始。二弟,你终于开窍了。”
正如戚继光所料。
在龙眼沙之战当天晚上。这一日正好是临近十五,月亮很好。月光就要像白沙一般洒在海面之上,似乎一眼看去,整个海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实际上,即便使劲瞪大了眼睛,看近处,也不过是一团黑而已。
甚至这黑色的形状都看不真切。
其实夜航很危险的。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夜航。龙眼沙之战将吴平的所有侥幸都打消了。此刻的吴平没有其他想法了。只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官军已经在岛上有了落脚点。南澳岛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吴平白日又要与俞大猷缠斗。而且双方的港口相距这么近,吴平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在白日决计不可能逃走。只能夜航了。
好在吴平对这里水文特别熟悉,即便是晚上,他也有把握让船队顺利出港,只要熬到天明,就天高海阔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出港。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碰撞的声音。
吴平刚刚开始还以为,是船只操纵不当,两艘船撞到一起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在夜间航行就是这样。出一点问题,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紧接着听到一声爆炸之声。
这一声爆炸声好像是一个开始一样,一瞬间无数火光四射。特别实心炮弹,在打出的一瞬间带着非常大的热量。整个铁球都烧红了。出膛那一瞬间分外显眼。但是炮弹从空气之中,高速掠过,在风冷的降温之下,烧红的铁球迅速地恢复了本色。于是在黑暗之中,就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感觉。先是红色冲膛而出,然后迅速变黑,在夜色之中好像隐形一般,根本看不清楚炮弹的落点在什么地方。
而无数炮弹砸在船队之中,或者说混乱的打出去。
此刻,吴平再也不会认为,这是两艘船相撞的交通事故了。他破口大骂道:“俞大猷有你的。你居然也摸过来。”
对,英雄所见略同。
俞大猷也觉得吴平会这一招,所以也堵过来了。
其实想到这一点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做到。夜航难题之前也说过了。比起吴平在南澳盘踞了不知道多少年,对这里的水情非常了解,而俞大猷刚刚来到这里,也就是短短数日,俞大猷就能让船队熟悉水情,比吴平都厉害。这才是恐怖的存在。
不过,吴平没有想到,俞大猷这里也出了一头的大汗。
对于这一件事情,他也是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其实想在前几日战斗之中,将吴平逼
近深澳。之前说过,深澳外面有一些小岛,这些岛屿甚至不能称之为岛屿。最多是大一点的礁石,上面也没有多少植被。
俞大猷就准备占据此地,留下一些人与火炮,作为预警。甚至留下来一些船只驻守,将这个小据点当成为吴平出港的一根刺。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双方如此小心翼翼地撞在一起。
俞大猷与官军水师的将领也吓了一大跳,好在官军组织性好一点。训练也比海盗好,虽然在黑暗之中,谁也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开始猛烈的炮击。
当然了,很难说,不是这些士卒被吓了一跳,本能的乱开炮。
但是乱开炮也比海盗要强,今日双方就好像小心翼翼准备抓老鼠的猫,一碰到一起,都会四脚蹬开,原地起跳。而俞大猷这边,不管壮胆也好,反击也好,好歹第一时间反击了。
而海盗那边遇见这样的事情,一瞬间就乱了套了。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官军伏击了。快跑,死道友不死贫道。
本来的秩序瞬间被打乱了。哪里还能跑得了啊?只能玩碰碰船了。
与其说是混战到天明,不如说混乱到天明。
双方后半夜不听开炮,尤其是官军这边。几乎将弹药打空了。但是没有什么成果,白天一看,沉了不少船,但是大多都是互相撞击,或者就触角,等等问题。被炮击沉的却没有看见。
或许已经沉了,是以没有发现。
天亮之后,吴平一看深澳海湾之中的情况,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在地。
吴平知道,人员损失不多,没有死多少,船只损失也不多,沉船的九牛一毛。但是即便如此,昨天一场混战,也要了吴平的命。因为一场混乱下来,深澳之中的航道被堵死了。
深澳之中的航道。并不窄。同时航行几艘船,也是很容易的。但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无数船只碰撞沉没之下,航道被堵的结结实实,有些地方看似没有事情,也不排除下面已经沉了船。
其实这样的障碍也不能清理。大概十天半个月,就能清理出来。但戚继光会给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吗?
自然是不会的。
估计还不等这里清理出来,他的项上人头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此刻吴平岂能沉得住气?
与此同时,俞大猷也看到这情况,不由哈哈大笑:“回报给云中伯,就说南澳已经被水陆合围。”
第一百五十七章南澳大捷(为饼甘啊啊加更)
戚继光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大喜过望。立即督促将士连夜强攻。
但是妨碍戚继光强攻最大障碍,不是吴平的手下,而是南澳的地理。在南澳岛上,适合耕种的土地,其实也就是三个港口附近。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荒山野岭。
虽然龙眼沙这里,距离深澳哪里只有十几里的距离,但是这十几里在山上,可就不好办了。
戚继光只能将大军分为两拨,日夜不停地伐木修路。同时也派斥候深入密林之中,靠近深澳附近,传播不利于于吴平的消息。一连用了十日。戚继光才算是真正地来到了南澳城下。
说是南澳城,其实吴平的能力还不足以在荒岛之上,建立起一座城池。
更多是就地取材的用木头修建的外墙。而这一道外墙呈现圆弧形,将整个港口都包裹在内,并不是一座封闭的城池。让人感觉,这一道城墙更有可能是防止野兽下山的,而不是防止大军进攻的。
因为在此之前,也没有什么人能从后面进攻过来。
此刻吴平也没有办法了,他将船上的火炮都调到了寨墙之上。用以抵御戚继光的进攻,并对身边的人说道:“航道马上就要清理好了。只要坚持一两日,大家都能远走高飞。”更是对一些首领私下说,反正船也带不走这么多人,就不要怕伤亡。
至于一两天之后,航道真能清理干净。出了深澳,一直盯着的俞大猷,就愿意放他们走?这些细节,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在吴平的激励之下,这些海盗好歹鼓起了最后一点点勇气。
只是,他们这一点点的勇气,在浙军的攻势之下,简直是土鸡瓦狗。只见有十门千斤炮推了出来。
要知道为了这十门炮,戚继光干脆用一个营去运输。开辟道路最大用处,就是运炮,但是即便如此,很多路程,还是没有办法过炮的,于是,大明官兵用木杆,几十根木杆从不同角度将这门炮调起来,近百人轮流扛一门炮,喊着号子一步步地向山里走。至于药箱炮弹什么的,大部分都是这样扛过来的。
可以说,现在很多将士的肩膀都还是通红,甚至一些有了燎泡。
其实活不重,毕竟后世建国之后很多工业设备,都是这样被肩膀一点点的扛到位的,比起那些动则数十吨的大仪器,这大炮还很轻。只是催得急,这边就好像是上火一
般,几乎不让休息。
此刻,这些大炮就派上用场了。
十名营中最好的炮手,仔细瞄准过后,一炮打出去。越过寨墙砸进里面了。引得对面一阵骚动,甚至开始盲目的开炮,大军不在射程之内,但是十个炮手却在射程之内。
毕竟,周梦臣而今还没有创造什么超时代的大炮,嗯,北京城下那一门除外。
周梦臣对火器的改革方向,从来是可靠安全,而不是什么威力大。射程远。
所以,大明火炮对西洋火器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几炮都砸在炮组后面了。形成了跨射。
不过,这些炮手依旧纹丝不动。原因他们是行内人,太明白,这年头大炮要射得准,要有多难。首先是数学水平要够,其次,大炮要标准,要知道,这年头的大炮,还没有什么标准的概念,每一门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来炮弹都不通用。
周梦臣主持军器监之后,这些事情得到改善。
不过,其他地方还是如此。
他们知道,不是没有那种准头特别好的炮手,但是这样的炮手应该不会在海盗之中。而今如果是对抗佛郎机人,自然不敢如此托大,但是佛郎机人在双屿之战中,吃了大亏。在此之后,似乎改变了对大明朝廷的办法。佛郎机人也不参与对沿岸的劫掠。
吴平军中自然也没有佛郎机人。
就这样,双方对轰不过数轮,官军火炮就有了成果,数枚炮弹正正的打在木墙之上,就看有十几米一段木墙,轰然倒地,留出一个大缺口来。正如之前所预料的,这木墙更多的似乎是在防御野兽。
甚至连木墙后面堆上土堆,用来防止炮击都没有做。
这种情况下,戚继光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立即下令总攻。于是戚继光麾下冒着炮火冲了下去。
这年头的炮灰虽然已经有一些威力。但是距离战争之神的位置还有相当远的距离,最少没有什么密不透风,让人冲不上来的火力网。更何况吴平麾下也没有对火力网有概念的人。
于是浙军一冲就攻入寨子之中。
这个时候,吴平所部的勇气荡然无存。或许吴平的嫡系,还愿意为吴平拼命。但是吴平的旁系还有杂牌,已经向官军投降了。
投降这一件事情是会传染的。
有一个人投降,就会有一群人投降。有一群人投降,大部分人都会投降。
于是,有
五六万人的深澳。投降的声音渐渐地超过了战斗的声音。
但是有一次一直在战斗。就是在山崖边的一座塔,一座木塔,应该是瞭望塔之类。浙军围攻了好一阵子,就是攻不进去。因为这个塔不过三层,一层也不过数个见方。人冲进去之后,就是贴身缠斗。根本施展不开。能进去一两人也就满了。
而里面那个人好像武艺高超,冲进的士卒,一进去就躺下来了。
如果在空地之上,强弓硬弩招架,任你是大罗神仙,也要将你射成刺猬。只是在阁楼之中,就不好办了。之前扔了几个掌心雷。但是进去之后,还是打不过。将士们就将这个木塔包围起来。
又听说,包围的人就是吴平。
戚继光也赶过来了。
戚继光派人询问,说道:“上面可是吴首领?你现在走投无路,如果愿意投降。朝廷还可以网开一面。”
吴平哈哈大笑,说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哪里能活啊?今日此地就是的葬身之地,不过我有一个念想,听说俞大猷打遍福建无敌手,我吴某人一直想与俞大猷过过招,能死于俞大猷刀下,我也无憾。”
戚继光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立即有人搬来几桶火药。点燃之后,滚入塔里。随即一声轰鸣,整个塔炸开了一半,有一个人从三层摔下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戚继光可没有多少江湖气,死到临头,还想单挑什么的。真不知道这是打仗。而且戚继光本身武艺高强,但是对那种单打独斗的武人,向来鄙视。有什么惺惺相惜,倒是俞大猷在这里,说不定真要过两招,因为俞大猷乃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从小学剑,甚至路过河南,还有心思去试试河南少林寺的武功,横扫整个少林寺,没有一个人是俞大猷的对手。
不过,俞大猷也没有将个人击技当回事,著书立传,有一本《剑经》传于后世,更是将自己的功夫教授给少林僧人。少林武功的名头大半是由俞大猷当年赐艺所得。俞大猷的江湖气要比戚继光深多了。
或许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戚继光令人斩下吴平的头颅,送到漳州府报捷。南澳这里的事情,就只剩下收尾了。如何收尾,戚继光还要考虑一下俞大猷的想法。这里的确是一个天然良港,还有一个大岛作为依靠,岛上有水源,也可以耕种。不知道俞大猷的水师,对这一块风水宝地到底有怎么样的看法?
第一百五十八章 转机来了
周梦臣接到捷报之后,并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在预料之中。
斩首三千,俘获五万余。当然了,这五万余之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老弱妇孺。而俞大猷更是想南澳岛上设一个千户所。作为水师一处驻点。
周梦臣对这一件事情,也是乐见其成的。他心中暗道:“或许是时候,对一些制度进行一次大的梳理了。”
凡是做一步想三步。周梦臣漳州这一段时间,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一直在思考未来的方针。福建士绅不管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意,有一件事情是一定的,那就是未来他在南方的时候,他们不会也不敢与自己作对。但是他离开之后,继任者能不能弹压局面,那就是另外的事情。
既然如此,周梦臣自然要在制度上做些防范,总体上是三种制度,第一是未来的海关制度,如何征税,如何禁止走私。第二,军制重建江南,浙江,福建,等地的军制,将卫所改为营兵。虽然胡宗宪已经在做了不少。但是问题还是有的,那就是上层建筑。这些军队归谁指挥,如何制衡。保证是朝廷经制之军,不会沦为私军。另外还有军费该如何保证。等等。第三其实也是军制,不过是海上的军制,也就是东海水师。怎么落实编制,落实驻地,落实制度。如何确保能够长久的运行下去。
这些问题,都是周梦臣要思考的。
而这些问题,无不与海外贸易有关系。原因很简单。朝廷财政这个穷样,根本不可能有额外的军费。所以维持营兵制度,维持东海水师制度的钱,都必须从海贸这一条利益链上来。
天下海贸最发达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就是闽南,就是漳泉之地。
或许正是因为皇权在这里并不是根深蒂固。反而让这里的百姓敢不鸟海禁政策,自行其是。才让这里的百姓,家家户户将出海看称寻常事。
想要做好开海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一方面要参考自己记忆之中一些政策,另外一方面,就要好好的调研一下福建。因为福建是一个典型。福建的经济体系大部分都是以海贸为中心运作的。只要摸清楚福建是怎么回事。对周梦臣制定政策,有很好的启发。
所以,在南澳打仗的时候。月港暗潮汹涌的时候。周梦臣反而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而是将心思放在读当地文献,地方志。与当地父老交谈,特别是一些出过海的老人。在他寻访之下,居然找到一两个到
过印度的福建人。让周梦臣不由感叹。大明百姓从来不惧怕海洋,惧怕海洋的仅仅是朝廷而已。
当得到消息之后,他根本没有怎么看,就将此事交给徐渭处置。
因为徐渭正在负责与月港方面的谈判。
徐渭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多长时间就过来见周梦臣。
周梦臣对此也不意外。手中卷着一部海外游记。其实明代有很多海外游记,甚至后世有人说中国人先发现新大陆的证据,就是一分明代游记。当然,是真是假。尚且不知道。不过,周梦臣在漳州的确发现很多游记,甚至是航海日记。当然了,与后世标准的航海日记是有差别的。但是铁一样的事情证明,最少闽南这里的百姓对海外其实并不陌生。
周梦臣问徐渭说道:“月港那边有什么反应?”
徐渭说道:“有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许西池想要见您。”
周梦臣说道:“见我?什么事情。”
徐渭摇摇头,说道:“看不出来。不过,应该是重大转机。”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什么转机?难不成他们要投降?”
这一段时间,双方谈判一直在僵持着,而漳州知府带得乡兵,就顿兵于月港之外,小小一道山岭,似乎挡住了千军万马。周梦臣耐心也在一点点磨平。如果南澳大军回转之前,月港这边还没有谈妥。那么周梦臣并不介意,用刀兵说话。
徐渭微微点头,说道:“或许可能。”
周梦臣说道:“好,那就请他来吧。”
片刻之后,许西池进来,他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草民见过大人。”
周梦臣说道:“起来吧。今日许先生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要说的。”
许西池脸上的肉轻轻抖动,有汗水从两侧流淌下来。说道:“之前一直谈不下去,都是张维的意思,并不是我等的意思。”
周梦臣看似没有怎么听,但是敏感的意识到这一句话里面有意思,只是轻轻地问道:“而今又怎么样?”
许西池说道:“而今我等原因为朝廷效力。只是还请大人准许我们-----”
周梦臣断然说道:“想谈什么与徐渭谈,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说在前面。我只与月港方面谈。”
其实这么多时间,该谈的也都谈了。
大概有几方面,第一方面保全月港方面的利益。周梦臣保证,月港二十
四将可以从军。并授予一些职务。从此成为朝廷武官。但是张维却要保持月港的利益,如果开港,那么必须在月港,还有月港方面把控月港的管理权,但是愿意在上缴赋税上给予一些让步。可以理解为包税制度。每年给多少钱,都是定额。
如果是别人。或许答应下来。但是周梦臣要掌管整个海贸的环节,又怎么能在上面让步。
这是最重要的一方面,这方面都谈不拢,剩下的事情,自然不用谈了。
至于月港将来如何治理,乃至开海的章程,月港的地位什么的,根本谈不下去。
周梦臣对谈判热情的降低,也是可想而知的。如果不是南澳那边消息刚刚传来,周梦臣的态度早就转化了。
许西池听了,眼睛之中露出一丝杀意。说道:“草民知道了。”随即就告辞了。
周梦臣对徐渭说道:“你说得对,估计月港要生变了。”
徐渭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月港上下于我有用。但是良莠不齐,自然要清理一下,如果能不脏我的手,就再好不过了。就看看他们准备怎么办吧。”他微微一顿,说道:“也要做两手准备。传令给俞大猷。让他驻守秘密驻守金门所,顺便调浙军一个营过来。”
徐渭立即明白,周梦臣准备动武了。
徐渭下去传令不说了。
许西池出来之后,仰头看着天色,心中暗道:“张大哥,实在对不住了,谁让你挡了大家的路。我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让我陪你一起死吧。”
谢彬这一段时间看似什么也没有做,但其实暗中游走在月港各方之中。没错张维掌控了月港大权。但是月港本质上就是一个商港,张维对月港的控制是不彻底的。甚至也不可能彻底。
比张维如果在月港是一言堂的话,其他各方都没有安全感。未必敢来这里贸易。所谓张维虽然在月港吃大头,还有其他各方吃小头,如此方有了月港二十四将,有了本土派,外来派等等势力。
谢彬见无法说服张维,也就准备干掉张维。
许西池作为月港二十四将之一,也算是张维的拜把子兄弟。深得张维信任。否则无法将谈判的事情交给许西池,所有许西池在谢彬的劝说之下。已经有所动摇了。但是还不忍背叛张维。
不过,而今局势转变。许西池觉得张维走的是一条死路。他可不愿意跟着张维陪葬。所以才有今日一幕。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港之变
许西池连夜回到月港,将南澳的情况告诉张维。
张维的消息渠道也灵通,在许西池告诉他的时候。他也已经知道了。
张维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我知道了。”
许西池说道:“大哥事已如此。是不是该-----”
张维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了。今天天色不早了。明日一大早,我着急诸位兄弟商议。我会给大家一些交代。”
许西池微微心安,他是衷心希望张维能够回心转意。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许西池参加了第二日的会议。
张维将月港二十四将聚集到一起,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吴平死了,南澳被攻下来,想来我们月港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过,我已经做了准备。吴平在海外是有一些布置的,而今就便宜我们了,我已经派人去招抚吴平在澎湖,与魍港的人。魍港林凤与我是有些交情的。而且我们到哪里,夜就由不得他林凤了。”
于是张维滔滔不绝地讲他的转进海外,现在魍港落脚,然后看情况。如果风头过去了,还可以回来,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就远走海外,甚至远走什么地方,都已经有范围了。
魍港是什么地方?就是台中的一个港口。要知道,台湾河流淤积严重,当年大名鼎鼎的鹿儿门,也淤积成为平地了。所谓之魍港更是在今后失去了作为港口的优良条件,从而消失在历史之中。历史学家只能圈定在台中一带。具体是什么地方,就要靠考古发掘了。不过应该是后世某一个乡村或者镇子。
而今的魍港却是台湾一处汉民聚集的地方。而林凤也是大名鼎鼎的海盗头目。魍港就是在林凤手下一点点的兴旺起来的。而此刻距离林凤的时代,还有些差距。林凤而今不过吴平麾下一个小头目而已。而魍港还没有到人口数万的地步。张维过去吞并魍港林凤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就是南洋,因为南洋是一个与大明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在大明拉起十万人,也不过被朝廷给平了。但是在南洋,能拉起十万人,就能称孤道寡了。
张维也知道,他这样做,定然流失很多部众,估计到了南洋他麾下连万人都没有了。但即便有万人,就足够张维在南洋作为一方之雄了。
而且张维相信自己,能够熬过低谷,从此东山再起的。
张维说得很起兴,却没有发现。越过二十四将之
中,有好几位的眼神之中都有失望之色。
并不是谁都愿意舍弃而今的基业,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再走一次创业之路。更不要说,在大明人看来,大明是天选之地,是整个地球最文明最繁华的地方。去外面赚钱也就罢了。而今一去,就要在外面建立基业,不回来了。这不就放弃了文明人,成为了也野蛮人了?
连祖宗之地都放弃了。很多人从内心深处都有反感之意。
只是张维说完之后,看向月港其他人,说道:“你们觉得如何?”
许西池说道:“大哥说得实在是万全之策。我等没有什么想法,就按大哥说的来做吧。”
许西池这一开口,剩下的人也都纷纷如此附和。
张维说道:“好,将来到了南洋,诸位兄弟统统有赏,生死富贵与共。而今就去准备吧。周某人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如此一来,这一场圆满的大会就结束了。
当天中午。
月港一处小院子之中,谢彬在上首坐着,而洪迪珍,许西池等十几个人都在两边坐着。这十几个人都参加过上午会议的人。
谢彬饶有意味的品着茶,说道:“怎么样,我说过。张维这个人就是茅坑之中的石头,又臭又硬,事到如今,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吴平的实力不比他强,但是吴平下场如何?不过月余,身首异处。周梦臣是本朝第一名将,能杀蒙古大汗,硬生生覆灭蒙古一部,武功之盛,不下徐常。即便逃到南洋又怎么样?陈祖义之流,并不是没有逃过,下场如何?不用我说了吧。而今诸位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陈祖义乃是成祖朝的海盗,也是郑和下西洋少有的几次作战行动。在旧港在陈祖义俘获,人头函送京师。
说起来,当年陈祖义的势力要比张维等人厉害多了,据传陈祖义乃是方国珍残部。在陆上打不过明军,这才下海的。从根子上,就比这些海盗要强不少。
洪迪珍叹息一声,说道:“能不能用其他手段?”
谢彬说道:“能不能,你不知道吗?”
又是一阵沉默。
的确,张维的利益与这些人的利益完全不一样,张维是将自己看作月港之主,所以他宁肯远逃海外,也不远接受周梦臣条件。原因很简单,周梦臣的种种条件,其实根本就一点,那就是对海贸这一条利益链完全控制,即便达不到完全控制,最少做到完全监控。处于朝廷的视线之下,而张
维这样的人,一刀一枪从下面拼出来,天生有枭雄之气。让他失去了自主权,在朝廷框架之下做事,让他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而今张维是一方之主。如果接受周梦臣的条件,张维就是网中之鱼,而且是那一种想什么时候杀,就能什么时候杀的鱼,海上争雄的套路,张维能够玩得转,但是朝廷这一套规矩,张维是玩不转的。也不愿意低头。
而其他人就不这样想了。
如洪迪珍也算是月港之中仅次于张维的大头目了,手下也有几千人。但是这又如何?他就是张维之下。他即便是到了南洋,地位也未必会改善。甚至真遇见什么事情了。他还容易被张维猜忌。
而投靠朝廷就不一样了。他没有多少想法,只是单纯的觉得,做贼,即便再辉煌。一辈子都是贼,世世代代都是贼。而投降官军之后,他这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努力培养下一代,等下一代出人头地,他洪家就是官宦世家了。
至于银子,洪迪珍反而不在乎,在海上漂泊十几年,手头岂能没有个几十万两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他比张维都有钱,毕竟张维有一大摊子要照顾,而洪迪珍却是没有的。
如此一来,张维给他画的大饼一点也不吸引人。
许西池见状。说道:“要不,我们明日动手?”
“如果要动手。”谢彬说道:“就越快越好。不要怪我每天提醒你们。月港到底人多口杂,很多事情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别人的。还有,南澳打下来了。俞大猷的水师而今在什么地方?”
“不是在南澳吗?”一个人说道。
谢彬带着饶有意味的笑容,说道:“你确定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能确定了。这年头信息传递速度就是这样的,大部分人接到的最新消息,也有可能是第二手消息。过时的消息。很多事情都要靠推测。
“谢先生,你有最新消息吗?”洪迪珍问道。
“没有。”谢彬说道:“俞大猷要来月港也是明摆的事情,不过迟早的事。所以,要做大事,就越快越好。夜长梦多,迟则生变。”随即谢彬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就要走。
许西池说道:“谢先生,你这是要走?”
谢彬并不回头,说道:“该是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事情就没有我多少事情了。就要看你们的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了。告辞。”随即离开了这里,留下这么一群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六十章 内讧
入夜时分。
张维还没有入睡。他还在忙碌地工作。
因为要放弃月港,他不乐意将月港留给朝廷,一边能运走的尽量运走。虽然出海之后,先在澎湖落脚,然后再转魍港。虽然航行不远,但是船只运载能力还是相当有限的。
该运走的运走,该销毁的销毁。
他看着夜色之中的月港。月港并没有城墙。甚至房屋也不算太多,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数万人大镇子而已,在这个时代,或许能比得上一些小县城。也算是张维半辈子的心血了。
张维嘴角勾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心中暗道:“我要周梦臣只能得到一片白地。”
他其实恨极了周梦臣。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周梦臣。是其他人。在金弹攻势之下,月港的控制权是可以保留在自己手中的。
只可惜一个油盐不进的周梦臣。
恍惚之间,他的瞳孔之中多出一丝火光。让他微微一愣。他还没有下令放火。这是怎么回事?随即喊杀之声冲天而起了。张维顿时起身,一时间大脑有些转不过来弯,心中暗道:“是官军打过来?不,不对。官军不可能如此轻易到了月港,而我还不知道。难道?”
很快外面就印证了张维的想法,无数根火把汇集成一片片火光。这一片火光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此刻,许西池前去说服了谢和。谢和所部也参与进这一场内讧之中了。
如果说谁最怕俞大猷?莫过是谢和了。
在同样一个敌人手中败了一次,定然是不服气的。一心一意想找回面子,败了两次三次,定然反省自己,觉得对方比自己厉害,遇见了一定要小心。预备着如果还打败了怎么办?
如果败了三次四次,五次六次或者更多次会怎么样?
就是一见到这个人,心中就在想,完了,我打不过。
而谢和就是这个人,谢和在众多海盗之中都恭称谢老,他的确是资格老,他的资格老到双屿之战前,在海上就是一号人物了。也就是他参与了双屿之战后,到现在小十年之内,与官军大大小小的交锋。
俞大猷也是如此,俞大猷在这小十年之中,有过几次小挫,但很多时候都不是因为俞大猷的问题,而是猪队友,或者不懂军事的上司的原因,而大多数时候,就是打赢了。可以说是常胜将军。
而谢和虽然不能是说,每一次俞大猷打胜仗的背景板就是谢和,但是大多数都有谢
和。
当然了,谢和并不是每一次都主将。
而今谢和内心深处,一想起俞大猷能想到的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只是,逃来逃去,谢和不想逃了。人啊,年纪大了,都有一些思念故乡。所以在汪直大败之后,谢和就来到了月港。没有知道,谢和的家乡在哪里,做海盗都会保密。免得人到了家乡寻仇。但是从口音来判断,谢和就是漳州泉州一带的人。
当然了,大部分海盗也都是这里的人。
而张维对如谢和这样的人有安排吗?没有安排就是安排,就是要将他们丢在月港来阻碍官军的进驻。想想,当月港被烧成一片白地之后,周梦臣会是什么想法,对于俘获这些海盗又会是什么作法?
一想到这里,谢和就下定决心了。他求得不多,只求赦免,能让他带着银子回老家做富家翁,不,甚至将他的私财拿走大半。留上几万两,回家做富家翁就行了。
所以谢和在许西池的引领之下,冲进了月港之中。
到处高喊道:“所有人都在家中不要动,上街者杀无赦。”随即沿着长街冲向张维的的住宿。
许西池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他已经够快了。他到来这里,发现洪迪珍已经到了。他心中暗骂:“之前说的时候,推三阻四,好像就他情深义重。而今一旦动手,就往死里弄。这人真是虚伪之极。”
说洪迪珍虚伪,也未必合适。
洪迪珍能成为张维麾下第一大将,自然是能得到张维信任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非同寻常。但是洪迪珍更明白一件事情,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在开始之前,一直犹豫是真。但是一旦下决定,丝毫不留情面,务必取张维之性命也是真的。
张维几乎毫无防备地被堵在自己大院之中,只有两三百人的护卫。好在张维在月港的地位,他的住宅几乎等同于月港的官府。故而,张家大院非常坚固,非常高大,成为了张维最后的屏障。
洪迪珍所部,趁着张维不备攻入前院之中。到了二进院,就有些攻不动。
张维一手长刀,一手手铳,在几个大柜子后面,身边几十个人都是一手一刀一手火铳,甚至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兵器,已经各种各样的火器。张维大声嘶吼,带着几分声嘶力竭道:“洪老九,你给我出来,我知道是你。”
果然在大门方向,传来了洪迪珍的声音,说道:“张大哥,你又是何必啊?你叫我过来,又能怎么样?事情到了这一步,兄弟都要你死。我也没
有办法的。”
张维双目之中被眼珠子被血色包裹住了,狰狞之极。眼前这一切,对他的打击太大了。简直是将张维的自尊心给击溃了。说实话,张维白手起家,一步步到了今日。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局,都被他闯了过来。
生死见惯,他不怕死。
但是他接受不了,多年来生死相依的兄弟。反手给了他一刀。
如果他不是相信洪迪珍,洪迪珍又怎么可能冲进院落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张维说道:“兄弟们要我死,分明是你与官府勾结。要我的项上人头而已。你又何必狡辩。”
洪迪珍的声音远远的传开,说道:“张大哥,我说句实话,谢先生来劝说我的时候,我一开始不准备答应。但是我发现,我即便不答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陪你死而已,这才答应下来,大哥别怪我。是你自己将路走偏了。大家伙不愿意跟着你去南洋吃苦。”
“你在骗我,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自己找借口。”张维如何肯相信?他厉声斥责道。
洪迪珍说道:“大哥,这样吧。我现在等一会儿,你自己用耳朵听,听听整个月港,有多少地方还在打。你就知道,兄弟是这么想得了。”
随即洪迪珍不再说话,张维也不说话。只能静静地听着夜色之中的喊杀之声,不到一个小时。喊杀之声,就停止了,虽然还有人在大街上高喊宵禁的口号,但是火铳之声,喊杀之声,都已经消得无影无踪,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洪迪珍说的是真话。洪迪珍被谢彬拉过去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禀告张维。但是他随即看见月港二十四将之中,最少有十几个出现在这里,他就知道张维大势已去了。
毕竟张维就是依靠月港二十四将这个团体统治月港了。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敌人。而今张维核心盘有一半都反对张维了。那张维的位置能坐稳吗?
只是,他并不知道。其他人看见他洪某人在这会议之中,所受到的震撼也是同样地,想到张维的左右手都在这里了,张维的人头还能在脖子上几日。
在打仗,经商,乃至于航海上,谢彬决计比不上这些人。但是在勾心斗角,党同伐异,操控人心这方面。所谓月港二十四将就太粗糙了一点,被谢彬略施手段,营造出的信息差。用近乎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让他们以为张维大势已去。
而这些人是张维的骨干力量,根基所在。他们都以为张维大势已去了。那张维的大势就真不在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港在手
当张维手下,近乎一半的力量猛地反叛的时候,张维剩下那一半的力量,做什么反应?
据理力争?救援张维?
不。在这种情况之下,很多人下意思从众,随大流。而且张维毕竟是一个海盗头目,他麾下将士的忠心程度,远远比不上朝廷。而在大明朝廷,夺门之变,也不过一两千人的规模。
当张维被压制住,很明显要输的情况下,即便再忠诚于张维的人,也会想想自己的后路。
所以,不到半个小时,就一切安定了。
张维听着所有声音都没有了。凄惨的一笑,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回到了后宅,只听一声哭闹之声传来。随即传来一声火铳响。就在无声息了。张维的亲卫也都纷纷投降。洪迪珍进去一看,张维杀尽了自己的家眷,用火铳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洪迪珍见之前喊他洪叔叔的孩子,都倒在血泊之中,叹息一声,说道:“你又是何苦啊?”但是想说他会保全几个侄儿的性命,却说不出来。
因为这就是海盗的法则,一旦动手,鸡犬不留。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说,做强盗不是长久之事。固然是作为强盗,容易被朝廷围剿。但是更重要的就是强盗之中的法则。一旦等老了,打不动,除非儿子争气,否则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上黄泉路的下场。
而儿子比父亲厉害的事情,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成立的。
洪迪珍这才开始收拾局面。召集所有人厚葬张维。
做好这一切之后,洪迪珍说道:“我决定等再次派人去与总督大人谈。总督大人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我们这些人全部编入军中,各人的财产朝廷不管管的。另不过从此之后,月港就与我们无关了。如果那些兄弟不愿意从军。我也可以安排。”
这边开始商议与朝廷谈判的新条件,总之大踏步让步。只要让他们编入官军之中,成为军官。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让步的。
而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忽然听人来报,说道:“江上来了大量船只,看见上有一两百艘船。”
一时间,洪迪珍大吃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刚刚杀了张维,月港上下军心不稳。而且如果来得是官军。那么他们对抗不对抗?打不打?
洪迪珍目光扫过很多人,看他们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了。打不起来了。
当所有人
都想着投降的时候,谁都不会主动与官军打仗的。洪迪珍倒是想打一下,证明自己的实力,好有更高的筹码的想法,但是看着大家都是这个态度,也只能叹息一声,说道:“都到码头去看看,如果是官军,那就算了,如果是别人趁火打劫。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洪迪珍心中也知道,不大可能是别人。因为吴平死之后,东南海面上已经没有这么大股的海寇了。虽然零零星星的海盗还不知道有多少。但是都不在漳州这里。能来的只有官军。
不过,洪迪珍心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官军是怎么将时间掐得这么准。一时间,一个人脸从他心中闪过,暗道:“谢彬。”
没错,正是谢彬。
谢彬是亲自到了金门卫,将俞大猷部给请了过来。
谢彬在张维哪里吃了大亏,决定给张维来一个狠的,所以策划这一次月港内讧。但是很多人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谢彬为什么不亲自参与进去,杀了张维。岂不是报仇雪恨。
那是因为谢彬所谋者大。
他看不上张维的性命,他看上的是月港。对,他在这里时候忽然出手,去金门卫将俞大猷给请过来。月港这么多人定然不敢反抗。也没有反抗之心了。就等于他谢某人将月港献给了朝廷。
杀张维之功算什么?献月港之功,才是大功。
谢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一方面是将谢家给洗白。另外就是想起复。没错,他得罪了严党。全天下敢不怕严党,愿意起复他的人,不过三五个。而周梦臣就是这三五个之一。
如果能起复,损失一点谢家家族的利益,他也是愿意的。
他其实早就知道俞大猷进驻金门了,他之所以示意提前动手,就是知道有些信息是瞒不过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一切果然遂谢彬所愿。
此刻俞大猷的座船听在了月港码头之上,戚继美为首的浙兵立即下船,控制了港口附近地设施。可以说已经控制了月港。毕竟月港是一个港口,其他地设施都是依附于港口而生的。
港口就是命脉所在,再加上月港特殊的地理位置。从路上交通不便。水路才是他们最常用的道路。港口被控制,这些海盗就等于被困在一小片区域之中,根本逃不出来了。
俞大猷对谢彬说道:“这一次谢大人首功。我定然会在总督面前,为谢大人请功的。”
谢彬说道:“我
等朝廷士绅,在朝则忧其民,在野则忧其君,不想乡里之中,居然出了如此恶徒,聚众以抗王师。我昼夜难眠,日夜想解决此事,这才有了这个机会。也是将军当机立断。才有今日功成之日,将军才是首功之臣。”
俞大猷是脾气直,并不傻子。他看得出来谢彬言语之中,有不尽不实之处。不过也没有计较,说道:“我正要派一艘船,去漳州报捷,谢大人可愿意走一趟。”
俞大猷决定将这个人扔给周梦臣头疼。不过,这对谢彬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毕竟谢彬做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为了给俞大猷寻求立功的机会。他正是想见周梦臣。
谢彬说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俞大猷立即派了一艘快船。送谢彬去见周梦臣,顺便报捷。
做完之一件事情之后,才下了船。此刻大半个月港已经在俞大猷控制下了。洪迪珍等人,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面之上迎接俞大猷,说道:“草民等见过将军。”
俞大猷根本不与他们搭话,对戚继美说道:“将这些人都给看管起来,如有反抗,杀无赦。”
周梦臣调配给俞大猷一个营的浙军。毕竟这年头水师也有很多时候也要上岸打仗。俞大猷本部固然是上船能打,下船也能打。但是周梦臣却依然想在建制上确定水师下辖一两个营的陆军。别的不说,水师这么多港口。总要守卫吧。
而戚继光早就想让戚继美到俞大猷麾下了。自然趁着这个机会,将戚继美派过去。
戚继美答应一声,立即去安排。
洪迪珍被绳子上了肩,眼看就要五花大绑了,身后一些人顿时有一些骚动。浙军立即端起了火铳对着这些人。洪迪珍说道:“干什么,都停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认命吧。”
洪迪珍身上一点点生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他定然是被谢彬给卖了。投降也有不同的投降方式,他们这种无可奈何才投降的,能保全性命就已经不错了,其他的东西,想都不要想了。
他们能做得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即便死,也要拖一段时间再死。
有了洪迪珍这一句话,再加上月港各部刚刚经历一场内讧,士气全无,也没有反抗的意志,随即被戚继美部控制起来的。
这些人被控制起来之后,月港就好像一个脱了衣服的美人,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俞大猷的面前,俞大猷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善后
太阳依旧照在月港。
月港的港口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甚至周围的道路,也被黄土垫街,清水洒道了。或许月港几辈子就没有这个干净过。毕竟月港规模再大,也不过是一个私港而已。这种形式主义,自然没有人去管的。
而今日却不一样了。
月港终于回到了大明的怀抱之中。与此同时,大明的一些繁文缛节,各种陋习,也都回到了月港这里。
于是就有了而今的样子。
周梦臣的座船缓缓的停靠在码头之上,周梦臣从栈道上走了下来,月港所有纷纷行礼。俞大猷等人还好,不过寻常礼仪还好,但是月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无不五体投地。甚至有一些人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毕竟,真要查的话,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案底子。
而今就这样,毫无准备的被朝廷控制住了,自然在忧心自己的未来。
周梦臣见状,说道:“诸位都平身吧,张维恶贼,上欺朝廷,下压百姓,盘踞月港数十年,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已经就地正法。余者皆为张维恶贼所胁迫,依大明律,首犯必诛,从者从轻发落。本官已经上奏天子,大赦天下。尔等沐浴圣恩。从今日之后,要慎之,慎之。”
周梦臣此言一出,谢彬大声高呼道:“我等谢陛下隆恩,谢大人慈悲。”
一时间月港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一下。
大赦天下这一个想法,周梦臣已经想了很久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法不责众。
沿海走私的人太多了。简直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行为了。周梦臣手中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正本清源,将犯法的全部处置了。所以,只能大赦之。之前种种事情,一笔勾销。
其实,周梦臣奏请的也不是大赦天下,而是赦免因海禁之事,触犯法律的罪行。不过,内阁认为,为了一件事情如此赦免,显得朝廷软弱。倒不是,以陛下圣寿,太子出阁。等等名义,大赦天下。
这反而没有那么难办。
毕竟,朝廷大赦,恩出于上。也是陛下慈悲的一种体现。
不过,周梦臣要求大赦天下的时间点,就是扫平沿海的时候。而今从南直隶,到福建,广东,下股海盗还是有的。甚至多如牛毛。而大股海盗已经没有了。月港这里是最后一个被清理的。
在这个时候,大赦天下,不仅仅是给月港看的,也是给沿海走私的士绅看的,给漂浮在
海上的海贼看的。也给周梦臣下一步做事做铺垫,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毕竟,周梦臣准备开海,也等于废除海禁。那么当初因为海禁而受到惩罚的人,也要给一个说法而已。
大赦之后,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了。
周梦臣在码头上安抚了这些人,不过,周梦臣也知道,大赦仅仅是针对那些从众者,而这些月港骨干,如洪迪珍等人,单单大赦是远远不够的。
周梦臣在月港之中最大的房子,也就是张家大院。
张家大院之中,一点血腥味都没有了。
周梦臣在里面踱步,只觉得十分新鲜。张维作为海盗,他并没有什么品味,将各种好东西都往家里堆砌。所以周梦臣就看到了,日本的宝刀,西方火器,也有汉唐古董,宋元书画。还有印度阿拉伯等各种东西。
让见惯明代人的装潢的周梦臣,有耳目一新的东西。
也让周梦臣窥视到大航海时代的风声。
周梦臣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二三十个人。这二三十个人就是月港武力核心。洪迪珍,谢和等几个人为首。他们每一个人麾下都有几千喽啰。
周梦臣说道:“诸位弃暗投明,我心甚慰。不知道诸位想要什么,给我说说,我或许能给诸位一些安排。”
洪迪珍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之意,叩首说道:“我等草芥之民,那敢有奢望,只能大人高抬贵手,能够放我等还乡。终老余年。”
周梦臣目光扫过其他人,说道:“你们也是这个想法吗?”
其他人也纷纷磕头说道:“我等愿意解散部众还乡。请大人准许。”
他们并不情愿有今日这个局面,但是事已如此,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而今月港被官军控制住了,而他们自己更没有什么互信。虽然他们一起联手杀了张维。但是正是张维之死,将他们之间浅薄的共识给摧毁了。
谁会相信,刚刚捅了大佬的人?彼此之间都有疑虑。
所以,他们别的想法都不敢有了。只求保全性命。
周梦臣嘴角微微一笑,说道:“那好,你们听听我安置办法。”随即周梦臣对徐渭使了一个眼色。
徐渭立即出列,将这二十多个人的安置,一五一十的宣读起来。
洪迪珍,谢和两个为指挥使。其余都封千户。都是卫所军职。如此一来,这些人大喜过望。
如果刚刚一开始,就给他们这
些官职,他们未必愿意了。毕竟,他们手头的实力又岂止区区一个千户而已。只是而今局势变化,他们也只能求保全性命,却有了朝廷官职,一时间喜从天降。
有几个人甚至欢喜出声了。
洪迪珍立即向周梦臣行礼,说道:“草民,不,下官定然为朝廷效死,为大人效死。”
“我等定然为朝廷效死,为大人效死。”一行人大声说道。
周梦臣微微咳嗽一声,将他们的声音给压下去,说道:“事情先说到前面。朝廷经制之师,不是你们的草台班子。你们麾下的人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官军的。这就要看俞总兵的想法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好好配合俞总兵,他可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如果周梦臣派别人,未必能镇得住场子,但是派俞大猷就不一样了,俞大猷积累多年之名声,在沿海海盗都不敢小窥。他们纷纷行礼就退了下去了。并向一边的俞大猷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等让他们退了下去,俞大猷立即说道:“大人,这些海贼一个个桀骜不驯,而今看似恭顺。不过是形势不由人,一旦到了海上,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他们都不适合在水师之中。而且这些部众即便精简过,也有一两万之众,我等水师才多少人,根本吞不下。”
周梦臣说道:“吞不下也要吞,我问你,从长江口之战后,到而今我们俘获了多少海贼?”
俞大猷沉默片刻说道:“大概有十万之众吧。”
周梦臣说道:“加上老弱,还有牵连进的人。有二十万出头,你也知道沿海的局面,这二十万人何处安置?总不能全部杀了吧?”
俞大猷听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这么办好。其中固然有相当一部分日本人,但总体上来,是汉人居多,特别是在福建这边,福建这边所谓的剿灭倭寇,其实就是平定海盗,而这些海盗,十有七八都是泉州与漳州的人。
而泉州与漳州地方更是人满为患,在大明都是人口密度最多的地方之一。
这些海贼,一旦放归民间,是给大明社会增加不安全因素。要知道福建社会本来就因为人口过多,引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这些前海盗,别的谋生手段都没有。杀人放火都是很数量。
这样的人,能放回去吗?
正当周梦臣不想将这些海盗一网打尽。全部消灭,最后给他官职,不仅仅是因为想让纳为己用那么简单。因为周梦臣发现,不纳为己用。根本没有地方安置。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安置海外
俞大猷依然叫苦,说道:“大人的心思,下官也了解,但是即便从军,也应该纳入福建总兵麾下,如浙军一样,改为闽军。如浙军一样,编出十几个营。也就消化了,而东海水师是什么样子,大人也是知道,不过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周梦臣说道:“现在你的东海水师并不是空架子了。另外,编练闽军,这一件事情自然要做的。不过,闽军必须可靠,这些海盗岂能入闽军。”
俞大猷听了眼睛之中,有一些幽怨之色。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言下之意却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闽军要可靠。那么东海水师就不需要可靠的军队了。
周梦臣微微咳嗽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不过,他的本意也是如此。浙江,闽军。乃至将来各省营兵,是作为本土的驻军,必须非常非常可靠,不能闹出什么哗变,甚至军纪不好等传闻。但是东海水师就不一样了。
其实在周梦臣心中东海水师也是分两部分的。一部分自然是水师力量。因为就是船队等水面力量,还有隶属于东海水师的陆战力量,比如刚刚调拨给俞大猷的戚继美部。另外一部分力量,用现代的话,就是海外军队,或者殖民地军队。
这些军队,可靠程度就不需要那么高了。
当然了,大明岂能有殖民这样说法。那些军队只能是海外卫所军。
虽然,周梦臣在国内大力清扫卫所。但是周梦臣发现,卫所作为一种体制放在海外,或者说尚未开发出来的土地,却是很合适的。毕竟当年大明新建的卫所军,也维持了几十年的战斗力。一块新占领的土地,等几十年后,人丁繁衍。足够撤掉卫所改为府县了。
卫所制度,作为海外过度政策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些事情,有些可以给俞大猷说,有些不可以对俞大猷说。他思忖了片刻,说道:“你知道魍港吗?”
周梦臣也从月港这里的情报之中,才知道有魍港这个地方的。
不过,当周梦臣知道魍港这个地方之后,内心之中对外移民的心思,又起来了。不仅仅是周梦臣心中的执念。同样是闽南的现实需要。毕竟,福建人口滋生,土地不堪重负的情况已经很严重,这也是为什么福建人如此依赖大海。而在历史上,从嘉靖年间之后,延续数百年的下南洋的活动,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证据。
也就是说,即便朝廷不组织移民,福建生存条件,也会让福建百姓自发的下南洋。
既然如此,周梦臣又何不乘势而为,将这种趋势,与大明军队对南洋的军事行动相结合。让福建广东百姓下南洋的行动,不仅仅是讨生活的行动,也是大明在南洋军事政治扩张的行动。
这也避免了大明百姓在南洋的种种苦难。
当然了,这种国策级别的决断,并不是周梦臣在这里想想就行了。必须回到北京,掌握北京大权之后,才能进行的调整。但是并不妨碍,周梦臣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二布置。
俞大猷说道;“下官是福建人,自然知道魍港。”
周梦臣说道:“这么说,俞总兵对大琉球也是很了解的。”
俞大猷说道:“在海上多次见过,只是并没有登陆过。也寻过很多上过琉球岛上的人询问岛上情况,据说,此岛当一府之大。东高西低,多有大木,也有很多野人。其中有一些野人,有数万之众,还有食人恶俗。多有溪流,由东向西流,而这些溪流夏季暴涨,如江如河,但到了旱季,就成为涓涓细流了。不大适合耕种。”
周梦臣此刻才知道,他有一些小看了俞大猷。
作为一个将军的本能,就是到一地,就收集一地的情报。
为将者,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在这个时代地理上很多东西,都是国家绝密,就好像周梦臣在钦天监弄出的地图。那就是国家绝密,一般人都不能知道的。
那么一般的将领,是怎么知道下知地理的。自然就是在日常之中,如饥似渴探索一些地理问题。台湾距离福建太近,俞大猷出海,在晴朗的天气下,很容易看见台湾的轮廓,甚至在福建人很多航海图之中,都拿台湾岛作为一个重要的路标。而俞大猷知道有这个地步,努力去渴求关于此地的一切知识,不过是身为一员名将的基本功而已。
俞大猷所记录探明的地理,决计不仅仅是台湾。只是台湾被周梦臣问起来而已。
周梦臣说道:“常听将军赞同防倭于海上,其实我也赞同的,所以才令将军为东海水师总兵官,就是建立一支东海水师,控制东海,做到防倭于海上。只是俞将军敢不敢给我说一句实话,如果能做到防倭于海上,需要多少船只,多少军队,已经多少钱粮。”
俞大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下官不敢欺瞒大人。需要多少船只,
多少军队,下官还不敢说。但是每年耗费军资,必定在百万之上。这是最基本的。”
俞大猷也是怕吓倒周梦臣。数百艘福船,小十万士卒。这是俞大猷心中的底线,没有这么多军队,都谈不上控制东海。但是他不敢说,仅仅按每年的消耗说事,每年消耗百万两,顶上一个运河,也顶上九边重镇之中任何一个,甚至能顶上两个次要的重镇。
这已经是俞大猷压缩的极限了。说实话,一支有战斗力的水师。要这么多消耗一点也不多。
水师是很费钱的。
周梦臣也没有挑破这一点,而是说道:“你也不瞒你,朝廷不可能给水师一个大子的拨款,水师筹建军费,维持军费,都必须是沿海各省想办法。所以我欲在大琉球上兴建卫所。这二十万老弱都是要托付于你。于琉球屯耕。一方面安置他们在海外,也不至于伤福建百姓之心。二来等将来有了产出,也是东海水师的军费之一。”
俞大猷大吃一惊说道:“大人,这不大可能。我之前说过,台湾多野人,多烟瘴。水利不修,又多沼泽。根本不可能耕种。”、
周梦臣看着俞大猷轻声说道:“真的不可耕种吗?”
俞大猷一时间语塞,他得到资料都是二手资料,在这样大事上不敢下定论。
周梦臣说道:“我听说。在初唐之时,南蛮叛乱,朝廷派人平叛,结果叛乱持续时间长,父死子继,二十一岁的陈将军,接替了父亲的职位,最后平定叛乱,最他上奏朝廷,于南蛮之地,建府立制-----”
俞大猷不等周梦臣说完,就说道:“大人,俞某人非不读书的人,即便不读书书,小时候也在圣王老人家面前磕过头,大人不用拿他老人家事迹来激将。末将非畏难,只是此事实在不容易。”
周梦臣说的这个陈将军,就是开漳圣王陈元化,他在唐代奏请朝廷建立漳州,并成为漳州第一位刺史。这才有了汉人在漳州繁衍生息。可以说漳州有今日,即便是百代之后,也祭祀这位开漳圣王。
所以开漳圣王的香火很旺,特别是在漳州泉州一带祭祀的人很多,俞大猷说他小时候在圣王他老人家面前磕过头,就是说的这一件事情,漳州泉州两地百姓,有不知道多少都在开漳圣王的庙宇之中,磕头上香。
虽然俞大猷口中说不要让周梦臣激将,但是实际上,俞大猷心思已经有了转变。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省会剿的开始
俞大猷内心之中,其实一直有建功立业之心。对于开漳圣王千百年来还被人祭祀,这种功业,还是很羡慕的。
俞大猷一想到,如果他真正能将台湾王化,成为大明的一部分,成为华夏的一部分。那么千百年之后,他俞大猷未必不能在开漳圣王之侧。更不要说,开漳圣王的余荫了。
虽然说福建林家是一等一的大姓。但是福建能与林家相提并论的家族,就是陈家。号称福建半林陈。
至于什么黄郑等姓氏就要等而下之了。而陈姓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开漳圣王他老人家的余荫,方有今日之盛。
所以,俞大猷内心深处,从一开始觉得这一件事情不可能,变成了,这一件事情做不到。不可能是说,这个路线根本不可能成功。而做不到,就是指这一件事情可能做成。但是条件不成熟。
“怎么不容易?”周梦臣问道。
俞大猷说道:“首先是钱粮。将这么多人迁到琉球,是需要大量的钱财,开垦土地,说起来简单,但是一般来说,这荒地三年之内是没有收成的。更不要说修建水利,平整土地,建立房舍,驱逐土人-----”
“一百万两。”周梦臣不等俞大猷说完,就直接说道:“这一次月港收获并不多,只有张维的私财。大概二百多万两,至于这些东西变卖之后,大概也有一百多万两,我给你一百万两,将这一件事情给办妥。怎么样?”
俞大猷愣住了,一百万两,是他远远没有想到的数字。
这一百万两,拿出其中一部分卖粮食,就足够这二十多万人吃上数年。而且开垦土地固然耗费很多,但是并不是说,前三年一点收成都没有的。毕竟,台湾不是大同。大同那里一年两季都有一点困难。而台湾这里一年三熟,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而且俞大猷也知道周梦臣身上的财政压力的。
周梦臣到江南之后,打了不少仗。做了不少事情。但周梦臣没有对民间增加一分赋税。甚至降低了不少赋税。海运开始之后,海运比漕运耗损低,这个耗损降低直接降低了百姓的赋税,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利好。
所以,俞大猷弄了月港这么多钱,他并没有想过这些钱,周梦臣会拨给他。觉得定然会拿起堵窟窿了。
当俞大猷忽然发现自己有
一百万两的时候,他觉得在琉球建立几个卫所,或许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下面的刺头多一些,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周梦臣见俞大猷不说话,微微皱眉,说道:“这还不够吗?不过,我不能再给你,刚刚接到军情,张琏进攻龙岩,被龙岩知县打退了。不过他已经改道北上了,这些钱,都会作为平定张琏的军费。不可能再给你了。不过,你可以问一下你的新下属。毕竟,他们的家产,我是没有动的。他们的家产加起来,未必比张维的少。”
俞大猷心中一动,似乎又多了一点财路。不过,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用。毕竟要他向下属索要家财,俞大猷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俞大猷说道:“大人放心,这已经够了。只是张琏那边情况很严重吗?”
周梦臣沉重的点点头。
在周梦臣看来,广东方面玩砸了。没有在梅县将张琏围剿干净,让张琏突出重围,进攻龙岩不克,或者说张琏就没有在龙岩死磕的想法,他已经专头攻进了江西。
江西与福建相邻之处,都是山地,百姓贫苦。张琏进入此地,就好像火星落在干草之上,再加上地形复杂。官军进剿不易。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周梦臣判断,已经失去了速战速决的可能性。
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场短则数月,长者数年的山区围剿之战。更不要说的是,张琏活动的范围,遍布福建,广东,江西三省。已经不是一省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所以这个张琏自称飞龙皇帝的事情,也是瞒不住了。
周梦臣一方面,要承受上面的压力。另外一方面,也要快速组建一个临时班子。统率福建西南西北,广东东部。江西赣州地区这一大片区域,进行围剿。
从月港缴获的这一批钱,可以说是解了周梦臣的燃眉之急。
毕竟打仗就是烧钱,周梦臣而今背负的赤字,已经有千万两之多了。
这个具体账目也只有徐渭与陆揖两个人知道。江南很多士大夫其实也知道,这账目是有问题的。但是奈何周梦臣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用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将沿海的局面暂时给安堵下来了。
虽然在一些小地方,还时不时有海盗骚扰的消息传来。但是海盗最多的也不过一两百人。经过战争洗礼的各地乡兵县兵,都能抵御,至于距离大海有几十里的地方,似乎已经回到了太平盛世。
正是这种整体的利好,让江南银行很多业务都赚钱。才
能兜得住这么大的窟窿。这也说明了,陆揖果然是当世第一流的财政专家。
只是,也仅此而已了。
说实话,周梦臣已经预备了额外支出的经费。毕竟很多事情都在预料之外。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预料之外的事情会有这么大。张琏的事情,在周梦臣来福建之前,根本不知道,甚至从历史上,也没有一点点印象。谁知道,嘉靖年间还有一场这么大的农民起义。甚至周梦臣一度认为,是不是自己搞出来的蝴蝶效应。
不管怎么说,平定张琏所耗费的费用,远远超过了周梦臣所预留的额外费用。不得不感叹月港的意外之财。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月港不战而下的原因,就好像吴平虽然比张维穷多了,但实际上,也是有很多收获的。但是吴平是被打下来的。将士的抚恤与奖励,船只的修缮,等等。可以说在南澳岛的缴获,仅仅与这一战的军费相差不大。剩下的不过是多了几个月的军费而已。
周梦臣说道:“张琏的事情,你暂且不用管了,你主要的事情,就是震慑海上宵小,同时将这二十万的移民给办好。我已经下令戚继光前往龙岩。上奏朝廷,令唐顺之巡抚汀州府,邵武府,潮州府,惠州府,南雄府。赣州府,南安府,建昌府八府。戚继光为平叛总兵官,节制福建,广东,江西兵马。这一件事情,交给他们我也放心了。”
不放心也不行了。
广东方面一点也不能信任。周梦臣夹带之中始终缺人。如果不是缺人,也不会,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唐顺之。虽然唐顺之表现出自己知兵的一面。但是这个人可靠不可靠,周梦臣还不确定。
唐顺之与胡宗宪,都是周梦臣的选择。但是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了唐顺之。毕竟胡宗宪与严党那里也一直勾勾搭搭,藕断丝连。周梦臣不敢相信。
而唐顺之就聪明多了,他与严党虽然有合作,但始终不看好严党。
这对戚继光来说也是一个考验。
毕竟,之前戚继光都是在周梦臣麾下听用的。很多时候都是周梦臣给他兜底的。不要小看这种兜底,有人兜底,与没有人兜底,是完全不同的情况。而今戚继光真是一方主将了。对整个三省交接处的战场,都是最高的武官。虽然唐顺之还是他的上司。但是戚继光有爵位在身,也不让唐顺之多少。再加上有周梦臣在后面,戚继光有很大的自主权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海波暂平
考验戚继光是将才,还是帅才的时候到了。
周梦臣也只能期望自己培养出来的戚继光一定不会比历史上的戚继光差。能够成为大明最出色的帅才之一。
不过,周梦臣也估计最近几个月,张琏那边不会有什么大仗。
原因有三,第一广东方面要吃排头。周梦臣都要上书请罪,广东巡抚以及按察使,总兵都要找门路了。否则这事情不好过关。这个时候,广东方面哪里有心思组织对张琏的围剿。
第二,戚继光这里只有一万多人。他其中一个营,已经拨给俞大猷。福建的军队正在整合之中。一时间也没有进攻能力。
一万人虽然不少。如果张琏愿意与戚继光决一死战的话,周梦臣相信这一万多人,就足够消灭张琏所部。但奈何张琏选择了钻山沟。如果看地图就知道,张琏所部挺进的范围,其实与中央苏区很多地方有重合。
这也是证明了当地是多么山高路险。
想要围剿张琏,需要的不是打败张琏,而是四面八方堵住张琏的去处。然后瓮中捉鳖。这需要的兵力也就大了。周梦臣估计非十万人不可。
所以周梦臣决定,福建军制改革提前,让戚继光在汀州设立大营,招收福建士卒。建立福建的营兵代替卫所兵。让胡宗宪加快对福建卫所的改革与撤销。等什么时候福建兵也有十营士卒,然后联合江西,广东的士卒再围剿不迟。
第三个原因,就是江西的问题,江西多盗贼,这是从明初到明末都存在的事实。也与江西人口结构有关系。可以说平定江西盗贼的人,数不胜数。从王阳明到现在,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办法根除。
不过平静一段时间,接下来又会爆发。
周梦臣估计等张琏进入江西,定然有很多盗贼来汇合的。而张琏这个时候也会在整合内部。
官军与张琏一时间都没有大战的想法。
周梦臣到了江南将近一年了,这一年的事情,总算是让南中国暂时处于一种太平的氛围之中。不过,周梦臣也知道,这种氛围是一种假象。如果不做处置很快就会被打破的。
所以,周梦臣要趁着这个空档做很多事情。
周梦臣这边安置了俞大猷,随即又叫来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在整个月港事件之中表现很出色的
谢彬。
周梦臣对谢彬与其他人不同,就是因为谢彬身上有进士的功名。而且曾经担任过广东知府。这种士绅的身份,是很难对付的。周梦臣虽然也知道,谢彬这种人就是那种私自通海的福建士绅之中的典型。
但正因为是典型。周梦臣反而不能轻易动他了。
因为会引起连锁反应。虽然福建士绅而今一个个都好像躺平了,任周梦臣处置。但是周梦臣真这样认为,就是给下一任埋祸了。
周梦臣与谢彬寒暄了几句,说道:“月港算是平定了。但是治标不治本。先生身为月港士绅之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安定月港?”
谢彬说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有一个想法,月港远离漳州,能不能设立县治,以安百姓。”
“设立县治。”周梦臣细细琢磨,发现也是可以的。原因很简单,月港这里的水陆交通,距离临近的县都不是太近。而且人口聚集的也不少,从这里分割出来一个县,是符合标准的。同时,有县城,就有官员,有官员就有朝廷的触角,既然皇权不下乡,就多设一个县。
毕竟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不出几十年,月港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这里的统治权,朝廷不要,就归于乡绅。但是这些乡绅,说强硬也强硬,说软弱也软弱。
在朝廷体制之内,很多呼声是不能不重视的。但是让这些乡绅赤裸裸面对盗贼,他们反而成为软脚虾了。
周梦臣暗自揣摩谢彬的心思,说道:“这倒也是一个解决办法。我会上奏朝廷。看看此地能否设县。不过,月港的事情,仅仅是设县就能解决吗?”
谢彬的心思,很好的体现出了士绅阶层的双重性,一方面他们与朝廷博弈,想要更大的地方权力,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是朝廷统治的根基,自发的维护朝廷体制,同时也不妨碍他们挖大明朝的墙角。
谢彬说道:“大人明鉴。不仅仅是月港,乃至整个福建的问题,就在海禁上,大人一到福建,不是说过要开海禁吗?福建上下翘首以待。这才是真正解决福建困境的办法。”
周梦臣说道:“开海之事,我势在必行。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拿捏不准。正要向谢先生请教。”
谢彬连忙说道:“大人直说便是,请教就太过了。”
周梦臣说道:“不然,此事非谢先生没有人能解答我?”他微微一顿说道:“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给我这么大的权力,
并允许我开海,是因为我向陛下承诺了,开海之后,会给朝廷带来一大笔赋税。而今就是在这赋税之上,我看过朝廷市舶司收税,其中章程都有不甚明了的地方。正要请问谢先生,如何征税,才能既不伤民,又能收取足够的赋税。”
谢彬一愣,他几乎以为周梦臣是在责问他。
什么时候赋税能做到既不伤民,又能征收足够的赋税。就好像王安石的不加赋税,而国用自足一样,都是不可能的。赋税本来就是一种财富分配的方式。不管从谁手中征税,都会有人利益受损。
可以说,朝廷有了钱,必然是有人承担了这钱,决计不存在,有赋税从虚空之中来的。即便是印钞,也是全国人民承担货币增发的成本。
谢彬作为福建士绅之一,他很清楚赋税征收过程。可以说海禁一开,定然会有很多人参与海贸之中,包括他谢家。这个时候,周梦臣想他问这个问题。让谢彬一时间有些头疼。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不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如,周梦臣所言。海上缴纳赋税之事,问谢彬可算是问对人了。谢彬从小在月港长大。真以为海盗们就很大方,对于过往船只就不收钱了。其实事实恰恰相反,对于海盗来说,最赚钱的生意,恐怕不是海贸,而是收保护费,郑芝龙郑家就是其中表现,刚刚收保护费,就能有千万两级别的收入。
大明朝廷收税的方式,周梦臣看不上。一来很繁琐,二来容易胥吏上下其手。造成贪污。周梦臣也想制定一种方便快捷,并能容易维持的赋税征收方式。
他问谢彬是真心请教,也带了一丝丝的试探。试探福建士绅能够接受多少海关赋税。
毕竟,周梦臣希望海关赋税能够长长久久的征收下去。就必须与参与者形成一个共识。形成一个平衡。否则反反复复的折腾也很烦的。
谢彬说道:“回大人,此事关系重大。一时间在下也难以回答。请大人容在下回去想想。”
周梦臣说道:“放心,我不急于一时。这样吧,谢兄何不跟我回江南。只要做好这一件事情,我定然要向朝廷举贤,想来海上事务,也是需要很多如谢兄的人才。”
谢彬一愣,心中盘算了很多。果然士绅的共同默契,比不上自己的前途重要。他立即行礼说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大人提供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章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苏州
周梦臣在月港待了几日,查访月港民情,得到了大量的人才,特别是航海的人才。可以说一夜之间,周梦臣手中有了一批最好的海洋人才,他们脑袋之中的知识,是大明最顶尖的航海知识,对南洋,对西洋,对东洋海外情况与航道,周梦臣甚至发现有些人从海路到过阿拉伯。
周梦臣立即命人以这些人第一手经验为蓝本,然后结合之前关于海外的书籍,要编纂出一本海外指南。简单的命名为《海国图志》,当然了,与后世介绍外国思想为主的不一样。这仅仅是一本简单的地理书而已。
他甚至准备找来一些葡萄牙人,一并编纂。要将这一本饱含现在所有的已知世界的地理书籍。包括了新大陆。
之所以起《海国图志》这个名字。不过是周梦臣内心中的念想而已。
在月港这里编纂这一本书,有些不大合适。毕竟,这些人的经验是经验,想要落在文字上,却是差了一些意思。周梦臣准备将这一件事情,回到苏州之后,交给六艺学院来主编。
的确,事情到了这一步。
周梦臣在福建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东南的核心还是在江南。周梦臣已经筹备回江南了。
他还要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代巡抚汪道昆。
不过,数日,汪道昆已经从福州而来了。
周梦臣召见了汪道昆立即吩咐道:“而今福建大抵平定。但是你也说了,这是治标不治本。我要回江南筹备开海事宜。你在福建也要准备起来。”
汪道昆说道:“大人准备在月港开港吗?”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月港的港口,有些差。我本意是泉州一口。只是福建的情况----”
月港虽然是大明最大的私港,但是在周梦臣看来,月港的港口条件,并不是太好的。甚至比不上上海,不过胜在隐秘,易守难攻。但是作为朝廷开海之地,别的不说,港口容纳力就相当不足。
汪道昆说道:“大人知道福建的情况,福建走海路是比陆路更方便,福建百姓浮海而游,已经家常便饭。下官觉得,漳州,泉州,福州三地都需要开海。”
周梦臣说道:“朝廷禁止的仅仅是海外贸易,彼此之间航运并没有禁止,何必如此?”
汪道昆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朝廷之间的海禁,名存实亡。而我相信大人开海之后,对各地走私定然会严厉查处。而对
于下面的人,可不管这批货物是去泉州,温州,还是去东洋西洋。而福建的交通大人也是知道。大多因山河地势相互分割。彼此陆路交通。就要翻山越岭。还请大人怜惜福建百姓不同,网开一面。”
周梦臣听了,也微微一愣。
他知道汪道昆说的也对。福建是有好几个沿海盆地组成的,他们大多是又相应的河流冲击而成的。从上游乘船到港口直接出海是最方便不过的。如果到另外的港口出海,就要走数百里的陆路,甚至还有山路,那耗损就太大了。
周梦臣更是明白,大明基层是什么样子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下面简单好操作,不要寄希望于他们有什么独立的判断权力,不是他们太笨,而是太聪明了。中国人钻空子的本事,谁也比不过,如果除却开港之外的港口,也能随意出海。他们可能报短途跑长途,以此来偷税。周梦臣不用脑子都能搞出好几个法子。更不要说与胥吏相勾结,更是有无数种办法。
正如汪道昆所言,周梦臣准备除却开海的一些港口之外,其余沿海港口,只能有渔船出海。而且渔船的规模也要被限制,反正大明渔民也没有什么远洋渔业。
只是如此一来,周梦臣之前想的,一个省有开一个口子的办法就不大适用了。
很多事情都要重新思考了。
周梦臣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要在考虑一下,不过,你可以准备起来。对了月港设县的想法不错,你也可以推进一下。朝廷那边,我去分说。”
汪道昆说道:“属下明白。”
周梦臣随即又将卫所撤销,支援戚继光围剿张琏等事,一一交代了。汪道昆一一答应了。只是周梦臣看出来,汪道昆有几分欲言又止。
周梦臣问道:“你又什么事情?”
汪道昆说道:“大人,阮鄂的事情有了一些意外。”
周梦臣微微一愣,这是他立威的重要一环,怎么可出问题。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汪道昆说道:“阮鄂的事情一点也不难查,大人可知道,他曾经与海盗谈判,贿赂海盗让他们不上岸劫掠。”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忽然明白为什么福建局面转变的这么快,海盗一点不将官府放在眼里,有这样一个巡抚,周梦臣也不会将官府放在眼里,说道:“此言当真?”
汪道昆说道:“属下以性命担保,此事决计是真的。之前就有传闻,我一查一个准,特别是有些
经手之人,也被大人俘获了。可谓人证物证具在。”
周梦臣有些奇怪了,说道:“有这些证据,阮鄂必死无疑。又能出什么问题?”
汪道昆说道:“有人来暗示,让我往大了弄,他听他们的意思,是要以阮鄂为线索,坐实严世蕃通倭。”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这是徐阶的人。即便不是徐阶下令,也是徐阶默许的。
阮鄂是一个关键人物,而今阮鄂通倭是证据确凿。而阮鄂自己又是给严世蕃送过重礼。如果确定,严世蕃,阮鄂,倭寇这一条线,那就能矛头直指严嵩了。
至于严世蕃是否真的通倭了,其实并不重要。只需让他百口模辩就行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是徐阶要反-攻了吗?”
这个时候,王宗沐已经从京师回来了。京师发生的一切,周梦臣也都知道了。但是知道归知道。他虽然对徐阶的不满,也是日益增长。但是双方的联盟,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小问题而解散。
毕竟,这个联盟的根基建立在对付严嵩身上,严嵩不死。双方谁也不会不识大体的。只有小摩擦,在大方面上,还是相互配合。
汪道昆说道:“大人,这一件是该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配合他们。不过,我们只提供证据。关于阮鄂的所有事情,要查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全部给他们。下面的事情就与我们没有关系,看看京师怎么唱戏了。”
周梦臣其实很喜欢徐阶与严嵩两个人斗起来,斗得越狠越好。毕竟双方斗得厉害,那就没有心思管周梦臣在江南做什么了。只要周梦臣老老实实在外面,一些出格的事情,他们也能当做看不见的。
这就给了周梦臣极大的自由度。
只是周梦臣也没有想到,倒严的大幕,就是阮鄂案拉开了序幕。
嘉靖三十六年,周梦臣从去年一直忙到现在,入闽的时候,才是夏季,而今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入秋了。再加上路上形成延迟。等周梦臣回到了苏州快要冬天了。
只觉嘉靖三十六年,他一直忙于打仗。不是在打仗的路上,就是在筹备打仗,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做。
今后数个月,周梦臣就要勤练内功了。理顺东南经济体系,最好能让工业化的生产体系引入江南,这才是他要面对最大的考验。是周梦臣在江南做的最难的事情,不管多难,他都要做的事情。
第一章 嘉靖三十七年
恍惚之间,一年过去了。而今已经是嘉靖三十七年了。
周梦臣在这一年的事情之内,没有做别的事情,做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将总督府,从苏州迁到上海县。更是在上海基础设施建设上下了大功夫。首先是疏通了吴淞江。苏州到伤上海的水道畅通无比。而苏州又是整个江南。不,是正经江南浙北的水路中心。苏州通往上海的水路畅通无比,也就说明,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江南四府,加上浙江杭州府以北的地区,都可以通过上海进行海贸。
而且都是水路。水路消耗最少,即便是多一些里程也没有什么。
如此一来,就奠定了上海乃是第一大港的地位。
也正是这样的地位。周梦臣才下定决心,将总督府从苏州迁到了上海。
从城市定位上来看,苏州是生产中心,消费中心。他的核心地位是没有动摇的。但是上海却代表着海洋经济的崛起。而今上海依旧是附属于苏州的经济体系,但是这种主客易位需要多少年?
周梦臣并不知道。
但是他非常期望这一件事情发生。
因为当这样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那就意味着要么中国在海外占据足够的经济份额,以至于对外经济的分量最少与大明国内经济等量齐观,甚至要超越。要么就是有敌人人从海上来。大明内部的经济体系不得不依赖于外部经济。
后者,也就是上海崛起的过程,上海的崛起就是西方入侵进一步加剧的过程。
当然了,周梦臣期望的自然不是前者。他期望的是,大明有足够的海外领地,而本土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撑这些海外领地,并远销到其他国家。让大明在在十六世界就能成为世界工厂。
对于这一点。周梦臣也下了大功夫。
首先是江南造船场。江南造船场可以说是上海最大工坊,雇佣劳工数万再加上一系列木工工具。最近正接下一个大胆子。不是别的。就是给东海水师换装。东海水师二百多艘船,都是老船旧船,俘获的船只。
而且在周梦臣看来,也并不符合未来的海战。因此周梦臣制定了四十艘炮舰的计划。这四十艘船,都是福船船型稍稍改进了一下,进行过特别加固。有丰富的水密舱。还有专门的炮位。
一艘船宽五丈,长十五丈,有六十个炮位。一般来说,装五十门火炮就足
够了。而这火炮也是由朔州军器监专门订制的,炮身更重,每一门重一千二百斤。火力凶猛。适合海上作战。甚至还有线膛炮的版本,只是因为钢材的原因,三五炮就能打平线膛。而且因为是前装炮,装炮弹的时候,是非常困难的。需要用长柄软木槌,轻轻敲击,一点点的将炮弹装进去。太浪费时间了。只有两三门的样炮。但也有当年北-京城下一炮的风采了。
这也代表了,大明最高的制造水准。
不过,这也很贵了。一艘船加上火炮,一万两还稍稍出头的。
而且这样的船只,完全没有什么运货能力。几乎上能装满所需弹药补给,粮食清水等物资,就差不多了。额外运载量,简直是少得可怜。不过,这才是周梦臣心目之中真正的战船。
而且不是之前将在船头增添几门火炮就能当战船用了。
除此之外,还为东海水师增加了其他很多船只。毕竟正规的水师不是一种船型打天下的。总之,东海水师总体上有船只二百多艘,临近三百艘。除却这四十最大的战船,还有一半比最大福船小上一号两号的小战船,分别能容纳四十门火炮,还有二十门火炮的船只。至于更小的船只。东海水师就不装备了。不过,这样的小船,浙军,闽军,还有刚刚建立起的南直隶军,还是要一点的。
这也是俞大猷思忖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做出的抉择,他将近海防御的责任都让给了当地军方。
为了这一件事情,俞大猷还有戚继光,卢镗等人好生争论了一番。
无他,俞大猷手中船越大,炮越多,就越发不适应海边的环境。
因为海边岛屿复杂的环境,最适合其实是灵活的小船。而不是大船。大船在大海之上,最容易发挥战力。但是在近海,因为风向多变的原因,很容易出现转向不灵,比不上小船灵活。
当大船失去了速度,失去了转向的空间。那就是是任人屠杀的地步。
历史上,郑芝龙击败荷兰人战事,料罗湾海战,就是这样大的。而所谓的破西洋船的秘法,火攻船等等,都是基于这个远离的。
在海上,固然是大船胜小船,大炮胜小炮,但是在近海这个问题,就不一定了。
近海防御最好是大量小船。
俞大猷如果将这些小船都纳入东海水师的话,就会出现经费太高了,其次,管理上也很麻烦。
所以,俞大猷最后决定
将这些力量下放给沿海各省。
当然了沿海各省不愿意的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俞大猷还保留着这些小船队的指挥权,也就是说,当海上遇见战事之后,这些船队都要归东海水师一并指挥。这才让各省总兵官恼火的事情,凭什么花我们的钱,养你们的人。甚至有大批文官觉得,如此一来,东海水师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建议将东海水师拆分,分给沿海各省,让沿海各省组建自己的水师。
周梦臣好说歹说,才算是将所有事情给摆平了。
他给了沿海各省水师一个重要的权力,那就是缉私权力。
虽然而今海禁还没有全部放开。但是江南每一个百姓都知道,开海是必然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每一个从正规港口出口,并缴纳赋税的船只,都会颁发凭证。缉私船可以在海上拦截人会船只。只要没有凭证,就能压回去。通知人来缴纳罚款,当然了,如果不来,这船连货物都要充公,至于船上的水手,都要流放海外。
而今大明所言的海外,还只有大琉球,也就是台湾。不过渐渐被称为东海。因为东海水师,在舟山,宁波,温州,崇明,厦门,等第有驻扎地之外,还在澎湖,台湾上有三个港口驻地。
并建立了东海五卫。在很多人约定成俗的称呼,都是东海那边。
周梦臣估计将来台湾岛被叫做东海岛也不奇怪。
造船场另外的业务就是给福建,广东,浙江,南直隶,造这种每艘船上只有十门火炮,船又轻,甚至可以帆桨并用的近海船只。每一个省都是一百艘打底。
这种给官府造船的单子,利润是很低的。真正给造船船带来大量利润的,是商船的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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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开海的风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而且大家都知道,上海必然是开海第一港,所以大明对船只的需求量,一下子飞速增长。可谓供不应求。一艘船什么价码,根本就是船厂说了算。
周梦臣又对船厂进行了管理。不,应该说,周梦臣并不是对船厂进行管理,而是对几乎所有的大作风,都进行了管理。不过,周梦臣的注意力只能在江南这一带,更远的地方就管不着了。
船厂,布坊,都有纳入征税之中。不应该说纳入管理之中。
不过,而今能做到的,也仅仅能征税而已。更多的管理根本不可能,太却是人手了。以明代县衙的配置,根本不可能对所有工厂进行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