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海
周梦臣能做的仅仅是在上海一地推行而已。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还是看海瑞与谢彬之间的配合。
周梦臣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海瑞的行政能力被所有人都低估了。海瑞是那一种,一个人顶一个衙门的官员。行政能力爆表的存在。对于这种工坊征税,周梦臣与海瑞一说,海瑞就举双手双脚赞同。
毕竟,海瑞本质上是太祖皇帝的崇拜者。而不是死板的信徒。
海瑞支持的太祖皇帝理念,太祖皇帝什么理念,就爱护小民,重视农业,勤俭节约,讨厌奢华浪费。
也正是这一点,海瑞与陆揖两人是一万不对付。
因为陆揖的财政观点已经有一点消费主-义的味道了,他大力提倡奢华消费,能带动经济。甚至在与周梦臣交流之中,也有了市场等经济概念。而海瑞却目之为异端邪说。简直是不可理喻。
双方能友好才怪。偏偏陆家与顾家等家族还是上海最大的地头蛇。县令与地头蛇之间一些斗法,都传到了周梦臣耳朵之中。
不过,到了周梦臣这个层次,下面人一些小矛盾,都不好直接插手了。
不能说陆揖不对,也不能说海瑞不对。只是双方负责的东西不一样,陆揖几乎是周梦臣的财政大臣了,负责银行。而海瑞仅仅是一个县令,并不需要了解这些,他只需执行好就行了。
而只要让海瑞心甘情愿,那么海瑞的执行力是爆表的。
周梦臣仅仅一个理由,他将江南造船场的账目让海瑞一看,并告诉海瑞,从这工坊上征收的赋税,归县令所支配,不需要上缴省府。
海瑞立即有了动力,海瑞几乎是一个工坊一个工坊调研,并且一个工坊一个工坊落实周梦臣的税收政策。大体上是工厂的营业税,与商品税两大项,具体项目与额度,周梦臣都是与海瑞商量着办的。
可以说,江南与大同最大区别也出来了。
大同没有什么产业。几乎所有赚钱的产业,都是周梦臣一手一脚的建立起来的。
如此一来,周梦臣可以从这些产业之中直接抽调资金。而在江南是不行的,江南本身有很大的经济体量。周梦臣需要的是讲这种经济体量,引导到自己想要方向,征税与扶持,都是必不可少的。
因为没有征税,地方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海瑞本身是清官,毫无疑问。当他将钱收上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是用这些赋税垫付百姓缩叫的杂项。这些杂项不是朝廷正税,但也是必须的。就好像县衙的运行成本,将正税也就是粮食运输到京师的运费等等。
海瑞这样几乎是给上海百姓一次大减税。减税程度甚至到了百分之五十。降低到了太祖水平,也就是一亩地有数斗米。这还是江南官田太多的原因,而官田因为时间长了,已经模糊不在了。正统年间,就进行了一次赋税改革,就是将官田赋税的总数摊平在江南所有的土地之上,形成了如此高赋税。
如果不算官田,大明每亩土地仅仅征收三五升而已,不足一斗。
除此之外,海瑞还将钱都花在地方上,疏通吴淞江工程,上海段根本没有让朝廷掏钱,是上海县自己出钱的。
周梦臣都有一种感觉,上海虽然是一个县,他可以支配的财力,已经胜过很多地方一个府。这还是刚刚开始,估计将来,上海一县能胜过江南一府,甚至超过苏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过程之中,周梦臣并不是没有收获的,他收获的就是海瑞制定一整套上海县衙章程。
周梦臣虽然是一件件功劳上去的。对政务也是了解的。但是他毕竟不是从县令做起的。对于最基层的事情,是隔了一层,而偏偏这一层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朝廷多少政策到了最后,都要看县令执行到位不到位的。
海瑞的经验给了周梦臣很多想法。
不过,周梦臣内心也知道,海瑞的经验不好推行。因为首先要一个精力超群,毫无私心的县令才行的。海瑞在大明只有一个。
周梦臣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即便有第二个,周梦臣也不会完全相信的。
海瑞经验也不是毫无用处的。对于最基层的问题,给了周梦臣很多想法。只是所有想法都给了周梦臣一个答案,那就是要大动干戈。不然,根本行不通,这本质上大明的管理跟不上生产力的发展,反而形成了束缚。
海瑞能以自己超强的能力,与超强道德感打通这一切。而其他人大多是不可能做到的。县令的工作要大改,县一级下面胥吏要大改,县一级别的分工要大改,等等。但是最重要的是,周梦臣需要一大批理解自己思想的县令。
毕竟,再多政策都是要人来办的。
周梦臣忽然理解王安石变法,为什么在科举上大动干戈了。就是为了人才。
所有政争,都可以理解为人事斗争。能决定一人,或者一批人在什么位置上,才能决定这些人能做什么事情。
周梦臣忽然对首辅之位,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没有大明朝廷的控制权,他是所有改革都是现有制度下增减缝合而已,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周梦臣只能按捺住,自己心理的想法。
因为这不是时候。
时机是很重要的。
虽然此刻不能大动,但是并不妨碍,周梦臣将上海看做大明的特区。将大量的产业向上海聚集。
在周梦臣争取之下,江南织造局在上海开办了分局。用得都是周梦臣提供最新技术。而主持江南织造的更是他的老熟人。藤祥。
其实嘉靖对周梦臣折腾的情况,是非常重视的。早早就派了太监来监视,只是周梦臣身为六省总督,派出一个身份地位相当的太监,不大好办。而且给太监高位,从来不是嘉靖的这想法。所以他只是简单的换了织造衙门的管事太监。
派了藤祥。藤祥与周梦臣关系很好。当时不管太监与大臣关系再好,他们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根在宫中,嘉靖也不担心藤祥会投向周梦臣。另外嘉靖也不愿意自己对周梦臣态度表现的太过赤裸裸的。
毕竟,嘉靖对周梦臣看似宠信之极,内里虽然有一点点别的心思,却并不想表露出来。
所以才选定了藤祥。
藤祥到了江南之后,在很多事情上都给周梦臣支持。但是不管是打仗,还是周梦臣与心学的纷争,都是他一个太监插不上手的。但是在一件事情,藤祥能帮得上忙,就是在上海兴建一处新的江南织造局,或者说分局。
江南织造局的最根本的任务,是供应朝廷用度,宫中用度。上到嘉靖的龙袍,常服,道袍,下到太监,百官,锦衣卫,大汉将军的衣服吧,还有朝廷对外的赏赐。都是江南织造局供应的。
而上海这个江南织造局分局的目的却不一样,他就是为了赚钱。主要生产的东西,也不是丝绸,而是棉布。毕竟松江棉布甲于天下,上海本来就是有生产棉布的基础的。
单单在上海生产棉布这个项目,就是有赚头的。
这一点,周梦臣也没有忽悠藤祥。不过,周梦臣最大的目的,并不是赚钱。毕竟这赚钱,也是给宫中赚钱,固然能讨好一下嘉靖,但是周梦臣给宫中弄得钱够多,他并不觉得,单单这一点点钱,能提升嘉靖多少好感度。
第三章 纺织新工艺
给人刷好感度,也是有边际效应的。
周梦臣其实就是为了推广新的纺织技术。
珍妮纺纱机这种级别的纺织技术,对于周梦臣来说,并不困难,周梦臣甚至实验的将蒸汽机加入了纺纱之中。虽然蒸汽机很不成熟。但是不成熟与不成熟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而今从周梦臣发明蒸汽机,到殷宗伊不断的迭代生产更新。已经与原来的蒸汽机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仅仅能够提水的蒸汽机,渐渐成为一个动力输出单位,适应很多种情况,当然了,还有一点点的问题,那就是蒸汽机的稳定性还很成问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真正的稳定性,是要在不同的调试之中才能出来。将所有大大小小的问题都解决了,才能稳定。
而今蒸汽机大体上是定型了,今后就是不断的磨合使用,并应用于不同的情况。
而江南是有一套自己的纺织技术的。这一套纺织技术不能说不好。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太适合家庭作坊生产了。分散生产了。这对周梦臣来说并不是太理想的。
因为周梦臣要考虑效率问题,也要考虑征税问题。
效率就不用说了,中国大规模开海。对外输出的物资必然激增。那么,中国拳头产品是什么?是瓷器,糖,茶叶,还有各种候选项,但是周梦臣却将目标瞄准了纺织品,具体说是棉布。
这一来是,效仿英国。英国就是在纺织业上先崛起的。周梦臣觉得这其中必然是有合理的原因的。
二来,就是周梦臣也考察过,瓷器,茶叶,糖,乃至于其他东西,最容易工业化生产的,也只有棉布了,甚至不是丝绸。原因很简单,丝绸的工艺要求更高,现在蒸汽机连梳理棉布都有一些问题,更不要说丝绸。
周梦臣目的就是要打破,对付输出奢侈品的情况,而是对外输出大宗商品。
三来,也就是为了征税。不能应对蒸汽机面对的风波,必然有很多家庭小作坊倒毙。一旦应用了蒸汽机,以而今蒸汽机的规模,必然有一个厂房,而且要供应好煤与水,而江南的煤是比较少的,只能长途运输过来。
所以这些工厂都要聚集在港口才好。
周梦臣为他们选定的港口就是上海港。
所以,周梦臣要请江南最用影响的纺织机构,也就是江南织造局来做这个广告。
周梦臣这些心思,却不是
藤祥所明白的。
不过,藤祥也不用全部明白。他最大任务,其实是监视周梦臣。在此同时,他也要维系好与周梦臣的关系。周梦臣一些小要求,他自然会满足的。毕竟周梦臣之前的战绩,有多辉煌,简直点金胜手,善财童子。
藤祥又怎么可能不听周梦臣的话。
只是这一次,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这不,藤祥的江南织造上海分局,刚刚弄好。藤祥就请周梦臣去参观。
周梦臣自然答应下来,不过,他不是一个去参观的。而是带了自己一整套班子,包括海瑞这个地方官在内。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上海分局。
上海分局的地址,也是在,吴淞江,也就是后世称呼的黄浦江一侧。
周梦臣早已看出来,黄浦江两侧将来定然是上海的工业区,是未来的繁华地带。而今有江南造船厂,江南织造局等巨无霸过来了,其他的大小工坊,也就会自发的或者不自发的向这里聚集了。
而今也已经看出一些繁华的苗头了。
藤祥见周梦臣来了,立即上来迎接,藤祥引周梦臣进了厂房之中。周梦臣看见厂房,黑大粗陋,与他心目之中的纺织车间根本不一样。毕竟而今不是电气化时代,到处都是蒸汽管道,带来浓浓的白烟之中,还带来极大的噪声,以至于参观的时候,说话都听不清楚。还有飞扬的煤灰。让不少人落了一层。
藤祥根本没有让人参观很久,就引到了他的值房之中。
不知道藤祥的值房用了什么手段。总之一进门,将门关严之后,外面的噪声似乎忽然从所有人的耳朵边消失不见了。
藤祥立即开始抱怨起来了,他说道:“周大人,你这什么是主要,简直是要命的玩意,蒸汽机这家伙噪声太大了,很多人耳朵都不好,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之所以这样,是你的厂房有些问题。我这就让徐杲来一趟江南。给你看看。这些问题,其实都是能解决的。你不要说,蒸汽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说,效率如何?”
藤祥听了,倒是一愣,说道:“是快了。但是我原材料什么的都是有限的,而今提高速度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成本也高了。开工一个月,其他的时间都是要闲着的,还伤了不少,已经有人开始闹事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也是戚戚然。
很多时候发展都是血淋淋的。这一点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将不成熟的蒸汽机引入纺织业,
肯定会出问题的。蒸汽机伤人,甚至爆炸,周梦臣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毕竟,不这样,蒸汽机永远都不能成熟起来。没有大量使用,蒸汽机永远是有毛病的。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周梦臣却不能坦然处之,说道:“藤公公,对于受伤的人,一定要妥善处置,他们毕竟是为了朝廷受伤的。我也会让蒸汽机那边出钱赔偿的。但很多时候不能因噎废食吗。别的不说,出海的事情,你不知道吗?蒸汽机的成本高,如果能做满一年,将成本摊平在每一匹布上面,还高吗?”
藤祥听了,也不能不承认周梦臣说的对。
如果真能生产一年,各方面考虑下来,即便将藤祥的一些灰色成本考虑下来,也是有赚头的,而且是大赚头。所以藤祥也仅仅是叫苦而已,并没有说别的什么。
不过,藤祥也面对一个大问题,他说道:“而今的问题,就是不管怎么都不可能生产一年。棉花不够,山东的棉花,本地的棉花,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哪里有能供应生产一年的棉花吗?”
“这机器闲置下来,自然要亏本的。”
周梦臣一愣,他心中默算了一下,微微有一点点苦涩。他想到的自然不会是藤祥一家的原材料问题,而是江南这么多作坊的原材料问题。大明棉花产地,以山东为主,而在江南也是有广泛的种植的。
这一点周梦臣也知道的。
但是看情况,这两地都不够用。原因很简单,如果一般作坊说自己原材料不够了,未必是市场反应。但是江南织造是什么体量,是什么权力,可以说,江南织造在江南纺织业的地位,是超过官府的。
只要市场上有原材料,那么江南织造一定能搞到。
而今,他既然说原材料不够了,那就是真不够了。
甚至江南织造已经抢夺了不少小作坊的原材料了。
这个问题,是必须解决的。
但是该怎么解决啊?
周梦臣不可能空手变出原材料,而且棉花生产,也是有规律的,不可能周梦臣现在想解决这个问题,就立即能解决的,即便种植也是要等棉花长出来的,最少要等上一年吧。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不是而今能够解决的,但毕竟将这一件的提上重要的议程。只是该从什么方面来解决这个问题啊?”一时间周梦臣有好几个想法。不知道行与不行。
第四章 市场与原材料产地
解决棉花的供应问题,一方面自然从内寻找。这让周梦臣一下子想起了江北大片空置的土地。这其实也是实业状元张謇的办法。张謇在江北就种植了大量地棉花。不过,张謇是将沿海荒滩开垦成为棉田。而周梦臣是想将大面草荡开垦成为棉田。
要想这样做,就要先解决盐业问题,将煮盐制,改变为晒盐制度,从而让盐业生产不需要大量的燃料,这些草荡才能名正言顺的被开垦。但是这又要涉及盐政的问题。而盐政正是严党的钱袋子。
周梦臣没有干掉严嵩之前,想都不要想了。
虽然而今严嵩大不如前,却还不是周梦臣现在可以撼动的。
这个计划只能搁置了。
从国内找棉花,是不行了。但是从国外找棉花却是可行的。天竺地棉花产业在周梦臣印象之中,也是相当可以的。虽然周梦臣不知道这这个时代的天竺棉花产业怎么样。但是他下意思觉得,天竺棉花产业也是有一定的规模的。
毕竟从棉花传播的历史上来看,天竺棉花的种植历史要在中国之前。棉花在中国成为广泛种植的经济作物,其实还是在太祖皇帝强制推广之下才形成的。
而天竺种棉花的历史有三千多年,应该一定有棉花产量的。
只是这也是远水追不了近火。
毕竟,从天竺将棉花运过来,要解决很多问题,军事外交航海运输等等。
这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
不过,周梦臣内心之中也有一点点的暗暗欢喜,因为如果这一切顺理完毕之后,棉纺业的产量将会爆炸般增长,到时候,不用他提醒,尝到海外市场与原材料甜头的大明士绅,都会自动成为对外扩张的支持者。
对外扩张,不仅仅要有大义,也要有利益。
周梦臣内心之中转了几个圈,说道:“藤公公请放心。在上海建厂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通过海运将山东地棉花第一时间运过来,一定能补上你的缺口。”
藤祥微微一笑,其实他并不相信周梦臣能给出什么帮助,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困难,虽然开工率不足,但是效率提上去,也是有些赚的。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他说道:“这就指望周大人了。”
周梦臣只能搪塞一下。
“藤公公。”海瑞大声说道:“在下乃是上海县令,织造局在上海日赚千金,却没有一分
商税上缴县衙。而且织造局门槛太高,今日才借总督大人的光上门。”
藤祥说道:“我织造局直属大内,从来没有听过有交税之事。”
海瑞说道:“藤公公,这大同光禄寺下属的大同工坊,却是一文不少的交税。天下乃大明之天下,大同那么能够交税,藤公公为什么不能交税?”
藤祥听了,微微一愣。他看向周梦臣。
周梦臣也有一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有想到海瑞忽然这样开口,弄得好像,周梦臣指使海瑞一般。
毕竟大同那边的事情,周梦臣与藤祥都是当事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一次与大内的分肥,大同的做作坊是周梦臣弄出来。不是特例。
不过,藤祥看在周梦臣的面子,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海县令,你去找账房吧。不过,不要得寸进尺。”
海瑞立即向周梦臣行礼说道:“谢过公公,谢过大人。”
海瑞这一说,几乎将这一件事情给钉死了。让周梦臣有一些哭笑不得。认也不对,不认也不对。只能含糊点点头。
周梦臣本来准备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好好看一下织造局。不过,这个时候,一个人进来,在徐渭耳边轻轻说了几乎,徐渭立即上前,在周梦臣耳边说了几句。周梦臣一愣,说道:“此言当真。”
徐渭说道:“想来没有人敢这报假消息。”
周梦臣顿时大喜,说道:“藤公公,现在有事,我先走了。”
藤祥说道:“不知道有什么好事?”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瞒你,下南洋的船队回来了。”
所谓下南洋的船队回来了。是周梦臣从福建回来之后做得一项决定,那就是派人下南洋。特别选谭纶作为使臣。如果不是周梦臣出京的时候,有处置海外的权力,这一件事情,他也不可能做的。
之所以如此。周梦臣也是为了开海做准备。
虽然周梦臣已经计划了,从上海为第一批,然后依次开放,宁波,泉州,广州,等三个港口。然后再开放登莱,温州,台州,福州,漳州,钦州。等港口。至于天津开放与否,就需要周梦臣与朝廷好好商议了。
毕竟一来,周梦臣虽然是六省总督,但是天津是不归周梦臣管的。二来,天津是北-京的屏障,抵抗海上的侵袭,这种保卫北-京的防线。都是非常敏感的。所以,天津能否开港,政治意味是非常重的。周梦臣
也只能听中枢决定了。
开海,一方面是放大明内部士绅出海,并放宽一些规定。比如大明规定,一般在海外待上三年,就自动取消了大明国民的身份。这就是防止一些百姓长期滞留海外,当然了还有一些小农意思。将人作为根本,也是征收赋税的主体,担心大量百姓外流。
如果是在后世,这一条倒也无妨。毕竟现代交通,已经将地球缩小了。而这个时代,帆船跑一趟远航。一个不小心就是好几年,再等信风,等洋流。一趟两三年是很正常的。
一个不小心,就要超过归期了。
还有对船只的限制,只能用三桅船等等限制。全部取消了。大家可以自由的出海。
另外一方面,也是放开对外国商人的限制。之前,外国商人有很多限制的。葡萄牙也就是佛郎机,也不是一到大明就骚扰沿海当海盗的。这倒不是给西方海盗洗白。而是他们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劫掠这种事情,获得货物的成本其实很高的。而且还有数量限制。
而如果能正经通商,利益是相当大的。
但是他们在正德年间派了使臣火者亚三到京师。这位火者亚三为了完成使命,拼命地讨好正德皇帝,正德皇帝又是一个爱玩的。自然对这个火者亚三给是宠信。
只是这位火者亚三,完全弄不懂大明的政治生态。
于是,他有多拼命讨好皇帝,就是再多拼命地得罪文官。因为在文官眼中,这人简直奸佞小人,引君向恶。这岂能容他?只是正德又岂是好劝的?不能将火者亚三驱除开来,但是对火者亚三想做的事情,他们集体不愿意做。
正德皇帝对火者亚三的感情其实也不深,不过觉得一个玩伴而已,更不要说,佛郎机人没有给大明打招呼,就灭了满刺加。所以也没有积极推进。不愿意因为这一点点小事,与文官们再闹一场,毕竟彼此之间,已经闹了好多场了。
于是火者亚三,得了不少金银赏赐,只有通商这一件事情迟迟搞不定。
紧接着火者亚三的噩梦就发生了。正德皇帝死了。
前文也交代过,在正德皇帝死后,嘉靖皇帝继位之前,大明皇位空悬一百多日,而杨廷和在这一百多日之内。做出一番堪称政-变的举动,外四家军,已经正德皇帝留下的武将,全部被干掉了。火者亚三作为正德皇帝宠臣,自然也在清理之内。还好他有一个外交使节的身份。这才仅仅落一个驱逐出境的待遇。
第五章 南洋归来
从这一件之后,佛郎机人就放弃在和平方式进行海贸了,这才有了双屿的崛起等事情。
这一次要下南洋的事情,其实就是告知南洋各国,让他们知道,不仅仅有官府贸易,而今也允许私人贸易了。允许外国人直接到上海做生意的。现在也仅仅是上海。
一方面,通知大明传统的贸易伙伴,越南,占城,暹罗,苏禄,吕宋等国,允许他们过来的同时,要要他们允许大明商人到境,并有义务保护大明商人在境内的人身权力等等。
最重要的是后者。因为在周梦臣看来,其实官方贸易是最符合这些国家的。原因很简单,在这些国家内凡是能够动摇远航的船只,一般来说,都是大贵族,或者说大贵族附庸商人。
他们一般也能让这些商队跟着真正的使节一起过来。而且官方贸易厚往薄来之举,还能让这些商队获得超出普通商业利润的财富,从此在各国内部培养出一批亲明派。当然了如果这个国家是国王最大。那么这些利益都是国王吞下去的。但是很遗憾。大多数东南亚国家是做不到中-央集权的。除却越南。越南更像是中原王朝,虽然他们而今分裂了。
开海的同时,官方贸易是没有停掉的。所以,在南洋诸国之中,也只有少部分客商会来到大明。大部分还是海外汉商。
另外一方面其实是与西方商人,与佛郎机人乃至于其他西方商人达成一些默契。
和解是不可能的。毕竟,满刺加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的。而且佛郎机人之前也算是占队正德了。而今是嘉靖在位,虽然这么多年了。但是关于正德的一些问题,依旧是禁忌。
不到万不得已。周梦臣不想沾这方面的事情。
但是周梦臣却也认识到一件事情,在海洋上,大明相对于西方国家是后起国家。虽然而今加入并不算晚。但是最赚钱的航线,就是从欧洲到东亚这一条航线。而周梦臣清楚地知道,大明的航海力量,最多覆盖到南洋,至于更远的地方,固然一艘船过去看看。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在想有其他利益,就不好办。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大明与西洋商人合作,直接交易,或者间接交易,搭上这一道航线。毕竟,汪直等人的崛起,就是依靠了东西洋贸易。
而开海的目的,其实就是打通东西洋贸易的中间环节,让大明朝廷与百姓在这贸易之中,分一杯羹。并从而扩大的大明的海上力量。
而东西洋贸易,分开来说,其实就是东洋贸易与西洋贸易,二者之间,还有不同的地方。东洋贸易,也就是对日本贸易,潜力有限,而且中国是有可能独占的。但是有很多内政的问题。
当年夺贡之争,弄得血溅宁波。将大明的颜面按在地面上啪啪的打。
这还没有过去多少年。
以至于大明的海禁有两种,一种是太祖当年的海禁,仅仅是禁止私人贸易,对官府贸易还是允许的。另外一种海禁,就是嘉靖年间的海禁,专门禁止与日本人有一切贸易往来。
这也是为什么汪直以开海为由上岸,最后被朝廷杀了。胡宗宪都保不住。因为汪直想要的开海禁,是两者一起。那请问嘉靖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放?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即便开海,也是先理顺西洋贸易,而不是一股脑乱来,日本的事情先放一放。才有让谭纶出使南洋各国。
从嘉靖三十六年冬季,乘着北方南下,而今嘉靖三十七年夏季,乘着南风归来,正正用了七八个月,才算是回来了。
周梦臣岂能不高兴。
要知道航海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大海茫茫消息断绝。周梦臣对船队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心中岂能不担心,而今才算是将心思放进肚子里面了。
也是这一次南下,才让江南富商都相信且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开海是必然的。不然也不会派人南下,这可以说是大明在郑和之后,第一出派出官方使节巡视南洋各国。之前不是没有使节南下,不过,那大多都是对某国赏赐,或者赐封某国国王等等外交活动。与这一次南下不是一个分量的。
可以说,不仅仅是周梦臣在等这一支船队归来。连江南很多商人都在等这一支船队归来。
藤祥听了,也很高兴,说道:“在下也想去看看,一睹大明勇士的风采。”
周梦臣说道:“既然藤公公想看,就一起吧。”
一行人出了织造局,没有走多远就已经看见吴淞江了。毕竟,前文也说过,吴淞江两岸,都是港口码头。造船厂就占据了一段河道,将河道的码头变成了造船场专用的码头,而织造局自然也是一样的。双方相距不远,几乎一出来,就看见了吴淞江。
不过周梦臣也知道,刚刚回来的船队,刚刚进入吴淞江之中,这是吴淞江驻军,飞马来报的消息。
估计等上一会儿,才能见到。
周梦臣一行人就在上海县城外面的码头
等着。这个码头,是上海县迎接官员的码头,也算是最好的码头之一。谭纶当初就是从这里出行的。
没有过多长时间,有一支船队缓缓地过来。
这支船队有一艘大船,正是江南造船厂造得最大的福船,上面有六十个炮位那种,这一艘是江南造船厂大号福船的首船。此处之外,还有比这支船要小上不少的船只,未必全部是江南造船厂所产的。但都是精良的战船。
总共有十二艘船,其中将士水手有一千多人接近两千人之多。
都是从东海水师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随从的将领就有好几个,比如谢和,洪迪珍两人。他们都是一指挥使身份一起南下的,还有邓钟,等几为俞大猷嫡系小将。
谢和与洪迪珍两位之所以在,是因为两人远洋经验非常丰富,当然了,也有俞大猷一点点小计谋,将两人调离一段时间,月港那一批人少了关键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抱团了。
俞大猷也好处置了。
而两人这一次南下如果顺利走下来,也算是有功之臣了。安排上也好安排了。不过,想回到旧部之中,却不大可能了。
这一千多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单单火炮就有三百门之多,再加上其他武器。已经士卒的素质,足够在南洋闹出一场动静了。这也是周梦臣所担心的。
多少年不出海,大明的威名更多是在传说之中,南洋各国会服服帖帖的成为大明的臣属。那却未必。
本文之前也详细分解了,所谓朝贡贸易,厚往薄来这下面的政治含义。大家都会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南洋对大明的忠诚,更多是忠诚于利益罢了。有些国家对大明恭敬一些,有些国家却未必了。
所以必要的武力准备是一定要有。看船上的痕迹,虽然有一些陈旧破损的地方,看样子并不像是经历了战争。周梦臣也就放心了。不过,眼睛一转看到这十二艘船后面,还有大大小小几十艘船。
周梦臣一看这船型,就知道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中国船只。他心中一动,暗道:“难道是谭纶这一次南下,将各国的时节都带过来了。这倒是一件好事。”毕竟,万国来朝,对任何一个皇帝都是一个大有面子的事情。特别是在郑和不在下西洋之后,大明在南洋的藩属国,从几十个,下降到经常来朝贡的六七个。也就是安南,占城,暹罗,苏禄,吴哥等。
而今一下子来了不少,嘉靖如此好面子的皇帝,可比任何马屁都舒服。
第六章 南洋行
船轻轻地靠了岸,谭纶立即下了船,到了周梦臣身前立即行礼,说道:“下官见过大人。”
随即跟随谭纶等人的随员,大概有二三十个人。这些人都是跟随谭纶下南洋的官员与将领。周梦臣还看见了何心隐。不过,对于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也知道。因为以何心隐的身份地位,打个招呼。没有人会拒绝他随行。
周梦臣也是知道的。
他虽然对何心隐这一次要下南洋,有一些怀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仅仅是对南洋有兴趣,还是何心隐有别的目的?但是不管怎么样。周梦臣对于大明士大夫愿意接触大海,是乐见其成的。
周梦臣目光扫过这些人,上前将谭纶搀扶起来了,说道:“潭大人此行辛苦了。”
谭纶说道:“为朝廷做事,谈何辛苦。没有大人提携,南洋之行,也轮不到下官。下官岂能辜负大人。”
周梦臣选择谭纶,也是浙江巡抚唐时英的举荐。
周梦臣选择主持下南洋的官员,也是费了一些心思,首先,这个官员品阶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周梦臣虽然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是毕竟不是正管,而且这一次也没有圣旨,所以周梦臣不能派品阶太高的官员,同时,也不能派品阶太低的官员,虽然南洋都是一些小国,实力最强的安南,在周梦臣看来,也比不上大明一个省。但是毕竟是一国,品阶太低了,在谈判的时候,也会受到压制。虽然说,大国卿小国相,但是也不能让大国一县令就能与小国首相平起平坐。
于是,周梦臣在唐时英的举荐之下,选了谭纶。
周梦臣对谭纶是不是后来的大明名将,不感兴趣,也没有印象。唐时英推荐的理由是有胆气。
是的,谭纶在台州之战中,表现并不是太好。特别是在周梦臣坐镇东南,各方面战场捷报频频之下,谭纶在台州之中的表现,只能说是平平。比不上历史上各路打得都很艰难。甚至胡宗宪屡次弹劾俞大猷与戚继光,说他们作战不尽力,让他们戴罪立功。但是民间百姓都说,胡宗宪从来说,打了胜仗是自己的。打来败仗是下面的人。因为俞大猷与戚继光战力强,凡是都往他们身上扣。因为俞大猷与戚继光是能戴罪立功的。其他各部就未必了。
胡宗宪让他们背黑锅,然后自己再私下里安抚一些,事情就能过去了。
可见当时战场之反复艰难。
于是谭纶在台州守城之战
的表现,特别是谭纶本身就是文官。从此走上了儒将的道路,最后还当了兵部尚书。而同样的情况下,谭纶在台州之战中虽然表现平平,但是敢出城接战,敢身先士卒。等等表现,也让很多人看在眼里。
这也是唐时英说谭纶有胆气的原因。
在周梦臣看来,外交使节,别的方面可以差一点。但是胆气一定要足,不能因为别人一威胁,说几句硬话,自己就软了,那是万万不能的。应该是那一种即便刀子架在脖子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人。
周梦臣也是考察了一下谭纶,觉得唐时英说得对,别的怎么样不知道,但是谭纶的确是慷慨磊落,胆气十足。甚至有几分英雄气。其他能力还没有看出来多厉害,但并不存在明显的短板。
所以,周梦臣最后选择了谭纶。
当然了,谭纶究竟合适不合适,而今还要看谭纶这一次的汇报了。
这是谭纶要面对的大考,也是周梦臣要给自己的答卷。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谭大人,说笑了。不过为国家举才而已,我对南洋的情况,可是很好奇的。”
谭纶胸有成竹地说道:“包大人满意。”
一番寒暄之后,周梦臣让其他人去将谭纶以及谭纶的随员给安排好了,他带着谭纶到了总督衙门。
这个上海的总督衙门,虽然是新修的。但是周梦臣并没有太铺张浪费。周梦臣在苏州的总督衙门,其实是占了江南巡抚衙门。而这里新建的总督衙门,在周梦臣走后,会留给上海海关衙门。
所以在规格上,是有所保留的。
不过,周梦臣对此并不在乎。他与谭纶坐定之后,立即询问说道:“此去南洋可一切顺利?”
谭纶说道:“赖朝廷天威,大人威名,一路上虽然有些波折,但基本上还算顺利,不仅仅与南洋各国达成了协议,还带来一些商人。”
周梦臣说道:“详细说说。”
“是。”谭纶说道。他随即微微一顿,似乎在整理思绪,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此行南下,首先去的是安南。”
“安南局势混乱,虽然而今莫家占据升龙,但是在此前数年,升龙数次易手,莫氏根基残破,与黎朝互有攻守,不过有一个人却值得特别注意,他是莫登庸之孙,而今莫家国主的王叔,安南谦王莫敬典,我观他行事,大有英雄之气。我在升龙见到他。他对朝廷所要之事,无不允许,并愿意在升龙画出一片区域,作
为我朝商人居住之地。”
周梦臣心中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上。
安南与其他东南亚国家是不一样的。是对中国有威胁的。而且东南亚国家,对中国有威胁的,除却安南,就是爪哇。再有就是西方殖民者了。所以周梦臣对安南局面特别关注。
虽然周梦臣觉得,这位大有英雄气的安南谦王。不会对大明有什么威胁。毕竟安南而今还是处于四分五裂之中,这估计也是安南莫朝,这么好说话的原因。
毕竟,莫登庸也就是莫朝的太祖高皇帝。在大明口中也不过是安南都统而已。俞大猷当年在广西,就是莫朝收买的广西土司碰了一下。也是莫登庸跪得快,最后朝廷没有下令出兵而已。否则俞大猷的成名之战,很可能是与莫朝打的。也就是莫登庸。
只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嘉靖在位已经三十多年了。很多人对三十多年这个时间段,没有概念。对照一下安南就有概念了。莫登庸夺权,是在嘉靖初年,也是因为莫登庸篡位,嘉靖初年有了征安南想法。
这一战最后大兵临边,外交解决了。
莫登庸对大明称臣,内称皇帝。而今转眼间,安南莫朝已经过四代皇帝,莫登庸的孙子,都已经成为王叔了。同时,周梦臣不知道的是,这位安南谦王乃是安南莫朝的金石玉柱。因为在安南谦王之前,莫朝被黎朝打败过很多次。而在安南谦王掌权的时候,战略主动权就到了莫朝这边。而安南谦王在十几年后病故,莫朝很快就被赶出了升龙。成为军阀势力之一。在清军南下的时候,彻底被消灭。
这个安南谦王是明白人。所以他才不会在小事上惹怒大明。所以他答应得很爽快。
周梦臣其实有对南洋各国派出外交使节常驻的想法。但是想想最后还是算了。
毕竟,大明与南洋各国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大明是南洋诸国的宗主国。南洋各国也愿意用宗主国的名头换一些实际利益。但是周梦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真以为南洋各国是大明的忠臣孝子。他们奉大明为宗主,是大明不介入南洋的前提之下,如果大明介入南洋,南洋各国会是什么心思,就不知道了。
而派出外交常驻使节,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大明介入南洋的明确信号。
周梦臣当然知道,大明开海,本身就是要对南洋进行介入,但是却也是需要分寸的,要在南洋诸国愿意配合的基础之上,温水煮青蛙。
第七章 安南三国记
中国与西方各国到底是不一样了,作为天朝,是有自己的逼格的。对外用兵,一定要名正言顺,吊民伐罪。
俄罗斯打乌克兰在很多地方上,就符合中国人这种价值观。乌克兰挑衅在先,还有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特殊关系,等等。都符合这名正言顺,吊民伐罪这八个字。
在大明也是一样,周梦臣努力不以战争手段来推进贸易,一方面在大明是很难的。毕竟仅仅因为贸易而发动一场战争,会被言官给喷死。周梦臣或许因为权势,不在乎言官们,但也是会损失很多政治分。
是得不偿失的。
另外一方面。战争也是需要成本的。而今大明的水师力量刚刚形成。周梦臣虽然一直对这一件事情下功夫。但是到底有多少战力,周梦臣也是不知道的。大明对南洋各国的宗主权虽然很薄弱,在很多地方,都是面子。但是有这一层面子,总比没有好。
所以能维持住这一点面子,慢慢地影响到南洋各国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一个非常细致的活。当然了,如果有国家,真敢犯大明天威,周梦臣也是不吝啬动武的。这反而是比较容易的。
周梦臣第一个想法,就是提出来往贸易的时候,允许大明商人在海外一些港口有聚居的权力。当然了,当地大明商人也是要服从当地政府的管理。但这种聚居本身就代表权力。
商人在外包团了。真出了什么事情,即便大明不派官员,也是能传到大明的。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将所有人都灭口。
同样,周梦臣也准备在上海准备划出一片外国人居住的地方,其实这种地方在唐代广州就有,叫做蕃区。也算是开海的副产品。
谭纶又讲了一些关于安南的情况,比如莫朝这个王叔的权威之盛,已经超过了莫朝的小皇帝,比如莫朝百姓连年征战,面有菜色。但是即便如此情况下,他们还允许对大明出口大米。
等等。
至于进口大米这一件事情,也是周梦臣所看重的。大明粮食生产总体上可以的。但是具体到某一个地方,总是不足的。如果看朝廷邸报,几乎每年都有一些地方出饥荒。
进口粮食这一件事情,既是为大明减轻负担。作为大明粮食的补充,也是再大明上渲染开海的重要性。
开海可以赚钱这一件事情,对很多人或许是在意的。但是对于一些传统的士大夫们,并不看重。但是
粮食就不一样了,即便再顽固的腐儒,也不能不承认粮食的重要性。
而周梦臣最希望进口的就是安南的粮食。
倒不是周梦臣对安南的粮食有特别的感情。
而是在这个时代,估计也只有安南有相对数量的粮食。
东南亚的气候很少适合粮食生产。在后世东南亚的大米,也是世界粮食市场上很重要的一部分。但那是后世,在这个时代,东南亚很多地方都还没有开辟出良田,而东南亚人口已经不少了。
在农业方面,也唯有安南生产力不错。想要大量提供,估计也只有安南了。
不过,周梦臣也没有想到,安南这个粮食产地,居然,沦落成这个样子,连年征战,民有菜色。不过,周梦臣的同情心,也仅仅是稍稍泛滥一下。毕竟,安南皇帝都不在乎。他在乎什么的。
周梦臣说道:“你仅仅去了升龙,没有去别的地方。”
谭纶微微一笑,他很理解这个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说道:“当然不是。下官也去了顺化。也见了黎朝一些人物,黎朝之政,尚不及莫朝。黎主权力被侵占殆尽。甚至民间传闻,黎主血脉存疑。军政大权都在郑家手中。郑家也都答应了朝廷的条件,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希望能购买朝廷军械,之后几国也都或多或少有这个问题。”
周梦臣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反问。说道:“南下可曾动武?”
谭纶说道:“虽然不曾真的动武,但是耀武扬威还是有的。”
周梦臣也理解。南洋总体上还是混乱的。虽然说大明内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嘉靖一直在粉饰太平。仿佛大明天下还是太平盛世。但是真要做比较的话,嘉靖也不算是粉饰了。
毕竟南洋之混乱。大明的确是太平盛世。
所以,即便是大明使者,也要表明自己拥有一些武力。有什么大国反而有忌惮,不会轻举妄动。但是整个南洋有太多海盗水贼。大明这边的海盗,一看形势不妙,都会跑到南洋,为什么去南洋,而不去日本?
那是因为虽然日本而今是战国之中。但是南洋还是比日本乱。日本的战国,虽然大家打来打去,其实还是有一定秩序的,所谓的武家的秩序,但是在南洋大多少地方,很难说是秩序,之前是国王,一场政-变下来,身首异处,实在太正常了。
由渔民为一方之主的也是有的。
环球航行的麦哲伦。
没有死在海上,却死在菲律宾。未尝不是因为这里的环境。
所以,大明的武器自然会非常抢手。
周梦臣也在盘算这一件事情。安南的局面,暂时是莫强黎弱。所谓莫家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他们更希望大明不要介入安南,所谓答应所有条件,安抚大明就行了。而后黎朝总体上,还是比较弱的。
所以他们谋求更多的东西,比如大明的火器。
周梦臣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武器交易从来不单纯。特别是对安南的武器交易,这本身就代表的着介入。周梦臣问道:“除却安南之外,其他地方想卖武器的多吗?”
谭纶说道:“不少。”
周梦臣说道:“这个问题让我多考虑一下。”
“是。”谭纶说道:“接下来我们去了占城。占城对我们最为欢迎。只是,占城王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求朝廷庇护,他们一直被黎朝欺负,弄得下官也很尴尬。”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占城如果想买武器,倒是可以允许。”
占城哭诉,占城来大明告状。已经是老把戏了。
没有办法,比起百余年前的占城,而今的占城越发不行。在安南陈朝时期,也就是中国两宋时期,占城还是很争气的,与安南打得有来有往,甚至一度打到升龙附近。
但是到了而今的占城,已经不行了。
后黎朝强盛的时候,屡次南征,可以说,而今后黎朝能与莫朝对抗的地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从占城这边抢过来的。即便而今后黎朝在莫朝的年进攻之下,屡屡吃瘪。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转过来,打占城来补充自己的损失。
要知道而今的安南,与后世的越南版图相差太大了。
而今的占城还不是后世的南越。而在越南地图中最狭窄那一段稍稍向南一点的地方。
占城向大明叫苦,请求大明支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京师也是多次下诏书,令安南解兵。但是这种口头上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也代表了大明上下的态度。周梦臣也不愿意安南能够继续南下。
因为南越地区,也就是湄公河三角洲地区,而今开发很少,未必不能纳入大明手中。虽然这比较远。但是周梦臣不介意安排一下。而今他没有时间与精力多做布置,但是他从来是有信心入主内阁,到时候才是他执掌天下大权的时候,就能按照而今布置下的东西,继续做下去。
第八章 南洋与西洋诸国
说完与大明关系密切,或者说在大明传统武力辐射范围之内的两个国家,三个势力之外。其他南洋诸国的情况就好了很多。
谭纶按照顺序,将真腊,渤泥,柔佛,爪哇,马打蓝,渤泥,苏禄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与势力纷纷说了。
总体上来说,都是得到了热情的款待。一切进展的都比较顺利。
很多国家将大明来使,当作自己的地位的标志,大起宴会,将自己国内的势力全部拉过来。
前文说过,整个东南亚拥有中-央集权的国家,大概也只有安南。其他各国,大多是封建制度,也就是国王作为贵族首领,占据了首都,也是一个国家最富饶的土地,然后外面一圈圈的都是册封的贵族,而最便宜的贵族,很有可能同时与两个国家,保持着关系。
而且这些贵族很有可能发展壮大,打败了老国家,成为一个新国家。
也正是因为东南亚是如此的生态。所以东南亚整体上,要比日本还乱。毕竟日本再打,也是有统一的国家认知,而东南亚根本不懂这些东西。甚至就西方很多史学家都认为,其实西方的殖民一开始并没有改变东南亚的局面。真正有所改变的事情,也就是十九世纪的事情了。
“不过,有一些国家都在说佛郎机的事情。”谭纶说道:“佛郎机来到南洋之后,贪得无厌,欺压南洋诸国,满刺加灭国,南洋很多国家,都表示不满,希望大明主持公道。”
周梦臣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谭纶沉思片刻,说道:“我个人觉得,似乎这些国家都是说说而已。估计我朝真的南下,这些国家未必觉得安全。”
周梦臣也很理解这个情况,就好像是自己的邻居遇见大难,大家都在口头上表现出十分同情与关切,但是一般情况下,如果要损失自己的利益让这个邻居免除大难。他们是决计不愿意的。
而满刺加就是这个邻居。
满刺加全盛的时候,未尝没有加兵于自己的邻居。而今西洋人来了。灭了满刺加同样威胁到他们自己的安危。所以他们才向大明做出这样的表态。但是大明真南下,打败西洋人,为他们复国之后。难道他们不担心大明成为新的威胁吗?
有些什么说说而已,不要当真。当真会出事情的。比如乌克兰。
周梦臣说道:“此事暂时搁置。等我回京之后,与各方面谈过了,再做计较。”
他微微一顿,说道:“佛郎机人还有其他西洋人怎么样?”
周梦臣给谭纶最重要的外交任务之一,就是西方人交易。
这一件事情也是比较难的。
首先,在朝廷的框架之中,大明官员不应该与佛郎机人直接接触。其次,但是海上贸易,特别是西洋贸易,是绕不开这些人的。
所以,如何与这些人接触。并达成默契。就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
不能有正式的会面。却要让西方人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并划分海上势力范围,从而达成默契。最少海盗不能从西洋人的手中得到火器,船只等武器的支援。从而让大明扫清海上减轻了阻碍。
这是需要外交手腕的。
好在谭纶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变通的人。
谭纶说道:“我在北大年与佛郎机人接触过。佛郎机方面愿意答应我方的一切条件,只要我方愿意开放贸易,如果说,朝廷愿意提供悬赏的话,他们愿意成为朝廷的雇佣军打击海盗。”说到这里,谭纶轻轻一笑,说道:“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朝廷兵强马壮。战船如云。哪里需要他们越俎代庖。”
听着谭纶充满自豪的语气,周梦臣心中却暗道:“未必。”
不过,他也从佛郎机人的态度上看出一件事情,或许将来大明与西方人一定是敌人。但是而今却未必。
原因很简单。双方合作性,大于对抗性。
而今西方也是刚刚进入东南亚地区。在这里除却葡萄牙之外,其他各国的经营大多是一片空白,只有零星的商船,那么这些西方人最大的目标是什么?
是贸易。而大明开海想要的是什么?是贸易。
从上海到西方贸易路线。而还远远没有到成熟的地步。
而双方都是这一条贸易路线的支持者,合作是大于竞争的。当这一条路线成熟之后,上面各个环节的利益都瓜分殆尽的时候,就是双方利益冲突的时候。
但是决计不是现在。
周梦臣心中暗道:“是不是对西方各国的政策进行一些调整。”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就有一些头疼。有人说,中国是伪装成国家的文明,其实,是有些道理的。以大明的骄傲,只接受称臣。不接受平起平坐的国家。而且周梦臣也就觉得,纵容西方人进入大航海时代,但是在这个时间段,这些国家的体量都不足以与大明平起平坐。
这是外交政策上一大问题。
也是与西
方合作一大问题。
这一些事情,也只能往后面放。只管眼前的事情,安抚好佛郎机人。中国商人可以奔赴佛郎机交易,佛郎机人也能假装东南亚各国人在上海直接交易。
如此一来,中西方航线暂时算是通了。达成对付海盗的协议。东海,南海很多海盗都失去了财政来源,这个时候,就再派水师清理一下海上。海盗或许不能斩尽杀绝,但是海盗产生的根基不在,就不可能如之前那么猖狂了。
倭寇就能除根了。
“大人,我在苏禄遇见另外一伙西夷。”谭纶说道:“他们前年才刚刚打败苏禄王,占据了苏禄岛。苏禄王请朝廷发大兵驱逐红毛夷。他们这一次也随船而来了。准备朝贡。”
这个消息大出周梦臣的预料之外。
因为周梦臣在江南这一段时间内,并没听到西班牙人什么消息。或者说基本是有一些西班牙人,他们也都是以商人的形象出现的。并且单独地出现在东海,已经其他海域之上。只能以个人身份行使,并不代表西班牙人。
而今转眼之间,西班牙人就已经来了。而且在苏禄占据了一块地盘。
周梦臣向谭纶了解这个苏禄岛大概位置之后,心中疑心他就是后事的宿务岛。毕竟都是音译的话,这两个词音,隐隐约约有相通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你观西夷兵略如何?”
谭纶思忖片刻,说道:“此此南下,兵力只有一千多人,但是在我看来,大部分南洋各国的国都,都足以攻破。能独立抵挡的,无非是安南莫朝黎朝,暹罗等极少个大国,除却这些,就是西夷两国了,佛郎机在马六甲,不过数千人而已,但是兵精粮足,火器运用极为娴熟,还有附从军,不可计数。不容下窥。但是红毛夷这边,仅仅有千余人,为首乃一僧侣。还不能令本地人心服,但是人数虽少,与南下使团,却也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要小心应付,其实,我也想过一举拿下他,唯恐坏了朝廷大事,这才没有动手。”
“西夷乃朝廷海上劲敌却是无疑的。”
周梦臣说道:“谭大人能看明白这一点,我就放心了。”
谭纶说道:“大人,虽然如此,但西夷毕竟是万里之外而来的。我兵胜之百倍。为何要如此迁就他们?”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大明之患不在外,而在内。最重要的是朝廷财务乏用,而不是军力乏用。在这一件事情之上,自然有轻重缓急之分。”
第九章 疑惑
“此次开海,是我用未来的海关收入说服了陛下。等我一任之内,如果不能拿出足够的赋税。很多政策都会有反复。而今有些事情,都要先放一放。不过,这些事情我或许做不了,但是你未必做不了。前路茫茫,你我共勉之。”周梦臣说道。
做大事以备手为先。
周梦臣在江南待不长,随着倭寇的连根拔起。周梦臣甚至感觉自己在江南的时间,已经到了倒计时。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年。毕竟管制六省,权倾东南,太不符合大明的权力制衡原则了,只能是非常时期,非常办法而已。
而今大有恢复正常的状态,那么周梦臣这个总督六省的差遣,就应该在被取消。
其实,在京师,未必没有这样的议论。
只是皇帝还指望周梦臣给弄钱,所以这些风声还能压制得住。但是不可能永远都是这样的。
即便从周梦臣的本心而论,也不大想要希望六省总督这个权力太大的职位延续下去。但是开海是一件事情,周梦臣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做好,但是经营海上,争夺海权。不仅仅要在朝堂上确立正确的海洋政策。也要在最前线,也要有人主持此事。特别是周梦臣离开江南,海洋政策还没有确立这一段时间,必须要有人维持海上的局面。
谭纶做得不错。周梦臣有意让谭纶作为未来的备选之一。
谭纶听周梦臣如此说,心中纵然有一些想法,也不能说了。说道:“这一次回来,大概有十三个国家派了使臣跟随船队而来。其中有数十个商队。海关关税有一大笔。”
周梦臣说道:“佛郎机人与红毛夷的人来了吗?”
“分别以苏禄人与佛柔人的身份派人来了。”
周梦臣说道:“人都来了,也好搭台唱戏。”
南洋的客商官商,西洋的商人都来了。周梦臣本来没有对开海之事做什么仪式,只等南洋的情况确定了,就正式开港。上海开港之后,运行一段时间之后,将有关海关一些章程查漏补缺之后。其他地方再一一开港即可。
不过,而今形势需要一场展销会。毕竟,这多外商一起过来,也是分外难得,因为倭寇的原因,海上贸易相当一段时间已经非常不正常了。或许这一场大会就是海上贸易新的开端。
“大人,”谭纶说道。他并不知道周梦臣搭台唱戏,搭得是什么台,唱的是什么戏。不过,他想起有一件事情,却是要禀报周梦臣的。他说道:“何
心隐何心思有一封书信要挖转交给您。”
随即将一封书信拿了出来,双手递给周梦臣。
周梦臣还在怎么办这一场商贸大会,充分的联络大明本土商人与海外商人。他接过之后,心思还没有转过来,随手打开书信,却见上面只有一行字:罗龙文在南洋船队之中。
周梦臣一愣,心思瞬间从对未来商贸的期许之中脱离出来。他轻轻地将这一封书信折好。放进信封之中。问道:“我还不知道,何先生为什么要南下?”
谭纶说道:“听何先生自己说,是听了大人的讲学,想要传圣学于蛮荒。何先生还接触了安南那边的儒生。斥之为一派胡言。他说,这一次回来之后,定然选一些弟子,派往南洋诸国,不能令西夷专美于外。”
周梦臣说道:“西夷专美?”
谭纶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西夷东来,固然是能征善战,但是也靠了西洋僧侣到处传教。我也听了几场他们的经会,不过,如同回教,虽然有劝人向善之处,但更多是神鬼之说,无稽之谈。以世界末日恐慌无知百姓。偏偏信众不少。西夷很多仆从军都是信西夷教的。”
周梦臣暗道:“僧侣,是传教士吧。”
很多关于西方翻译的名词,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才统一起来的。用了不少美名。比如传教士这个名字。其实在很多古籍之中,都将天主教士,划为僧侣之中。从性质上,也不算错。
不过,周梦臣不是听这个的。
如果没有看着这一封书信的话,周梦臣也会觉得,何心隐就是这个想法。毕竟而今儒门各派之中,行动能力最强的,就是泰州学派,如果其他儒学学者南下,未必能打开局面。但是泰州学派却不一样。
何心隐这个人号称江南大侠。武力值什么的,暂且放在一边,但心机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否则徐阶在情报网上,也不会要倚重何心隐。真有春秋之士的风范。在南洋这些小国,真惹急了何心隐,灭一主,扶一主,也未尝不可。毕竟,比起大明内阁之中,严嵩与徐阶之间各种手段,南洋那些所谓的宫廷政治,简直是过家家。
泰州学派的学说,也更适合平民百姓。
不过,何心隐无端端的提到罗龙文,对这个人,周梦臣虽然仅仅见过一面。却印象特别深刻,而太多深刻的印象,都是从何心隐这边过来的。
对于罗龙文能够进入南洋船队之中,周梦臣并不吃惊。
因为政争比任何斗争都复杂的一
点就是,就是敌人与盟友的关系,并不分明,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严党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参加船队之中,并不出奇,甚至是利用了周梦臣的默许。周梦臣为了让江南大族安心,其实默许他们派出一两个人随船南下,考察各地,这几十个人,在近千人的船队之中,并不出奇。
甚至如果不是,何心隐特别提了罗龙文这个人。周梦臣即便知道罗龙文这个人参与进去,也不会太在意的。
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的心中满是疑惑。疑惑何心隐为什么告诉他这个,又疑惑罗龙文身上到底有什么使命。
周梦臣不动声色的与谭纶谈着,心却早已不在。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也旅途劳顿,今日就早些休息吧。其他事情明日再谈。这一段时间,还有倚重你的地方。”
谭纶行了退去,不同多提。
周梦臣立即派人去请何心隐。但是一会工夫。下面人回报道:“何先生,已经不在了。听说是下了船,就走了。根本没有停留。”
周梦臣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梦臣立即将徐渭叫来,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说道:“你立即去查,船队上有没有罗龙文?不管是他以本名,还是化名,都要查准。还有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徐渭立即去办。徐渭的效率很快。一会工夫就查清楚了,说道:“大人,有罗龙文,他是以郎中的身份加入船队之中,我询问过他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为了掩盖身份还卖了一大批各种药材。特别是南洋西洋的药材。就没有做别的什么了。”
“而他一下船,也是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周梦臣听了,脸色没有一丝丝变化。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说道:“徐兄,你觉得,何心隐为什么告诉我这个,还有罗龙文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徐渭说道:“何心隐可能对大人有几分佩服,泰州一派,是心学之中反对大人最少,或者干脆没有反对的学派。或许何先生与大人惺惺相惜。所以才将这一件事情告诉大人。我也不知道罗龙文身上,有什么使命。但是让何先生如此重视,罗龙文做的事情,一定对严党吧,或者严世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乎严党的局面。否则也不会让何先生如此重视。”
“只是这一件事情是什么?却不是我能揣测到的。”
“是啊。”周梦臣也陷入沉思之中。暗道:“罗龙文在做什么?或者说严世蕃在做什么?”
第十章 教士
周梦臣一边思量着京师的各路纷争,一边准备筹备一场,十六世界的展销会。先让来到这里的商人与使节,暂时住在刚刚准备的蕃区。
所谓的蕃区,其实就是一个大院子,简单的修建了一些房屋而已。
好几日都不让他们出门,而是派郎中一一为他们诊治。也算是最原始的防疫手段吧。
等到了七日之后。才算放行了。这些人都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不能离开上海县,当然了,也没有什么具体的限制,而是让他们晚上必须回来。
以一个人步行的速度,他们是走不出上海县的,即便真能走出,也不会太远。
其实,周梦臣并不在乎外国人深入中国。但是周梦臣知道他的改革措施,很多都是有反对者的。而他虽然击溃反对者的能力,但是这种能力却是谨慎使用的,而不应该放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外国商人深入不深入大明,对贸易来说,并不是关键问题。但是却有很多人要纠缠,周梦臣自然放弃在这上面的争论。
所以,将来外国商人不得出港口所在县,也会成为朝廷的规章制度之一。
不过,这个时候。蕃区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按捺不住想出去的心。他们从船上下来,惊鸿一瞥地看了吴淞江两岸,就已经惊叹无比了。对于南洋人来说,大明强大且富庶的传说,早就深入人心,对于西方人来说,马可·波罗的,是很多西方人的美梦。已经来到了这里,仅仅有一步之遥。自然欣喜之极,希望能够出去。
终于守卫蕃区的士卒放开了限制。
有两个西洋人一个红头发一个黑头发.两个人的衣服都很相似,看上去应该是一起的,但是他们彼此看对方的眼神都很不舒服。但是在东方,他们两个人有相同的教育背景,虽然彼此讨厌,却是在船上也是唯一能说话的。
故而,双方虽然不喜欢彼此,但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只能抱团。
这并不妨碍他们彼此讨厌。
红头发的叫做,安德烈斯-德-乌达内塔。乃是跟随西班牙军队一起来的宿务的主教。黑头发的叫沙勿略。
两个人出身背景相差不大,都是西班牙贵族出身。但是彼此之间选择,却是截然不同。甚至相反,在了解过彼此之间,彼此都觉得对方非常讨厌。
安德烈斯他虽然是教士,本质上官员官僚。他在宿务
岛上是有实权的。只是西班牙人在宿务岛上立根未稳,忽然接到了大明的邀请。虽然含含糊糊的。但是对于宿务岛上的西班牙人来说,这是不可放过的机会。
于是,安德烈斯作为岛上最高的教士参与到这一次行动之中来,本质上,他是西班牙人的官方代表。
而沙勿略却不一样。
沙勿略也是西班牙贵族出身,但是法国巴黎进入宗教学院。就立志传播主的福音,他一见安德烈斯,就从对方身上嗅到了那种辜负主的教诲的教士们,他们一个个都想办法夺取财产,对他们来说,财产是比福音更重要的东西。那种官僚的味道。
所以沙勿略非常讨厌。
沙勿略刚刚毕业不久,就加入了耶稣会,成为耶稣会最早的一批教士,从而来到东南亚发展。先在马六甲,安汶两地传教,后来在日本传教。后来他才感觉到,在东亚传教,不能到中国传教,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再来中国传教的路上,遇见了风暴,九死一生,好容易才回到马六甲,修养了一段时间,得知中国开海的消息,他才跟随葡萄牙的使节来到这里,而葡萄牙人来这里时间长一些,更了解中国,所以葡萄牙人根本没有派什么官方代表,只要能做生意就行了,其余的保持默契即可。
两个人一个觉得另外一个是主的叛徒,贪得无厌之徒。玷污了主的荣光。另外一个觉得是为了一个名声,什么都不估计,反而显得自己这种追求世俗利益的人不对。实在可恶。
只是,此刻双方并没有与对方争吵的意思。
他们走在上海的街道之中,看着脚下坚实的地面,好像一整块大石头。但是任谁都不知道,不可能有,如此规格的大石头。好在沙勿略学识还算渊博,说道:“这是罗马水泥?”
在古罗马时期,罗马人大量使用火山灰加石灰的天然水泥,来修建大量的建筑物与公路。而在罗马灭亡之后,这些东西都是遗迹了,而现代水泥也是在十八世界才重新被发明出来了。
这个时候的欧洲是没有水泥的。
但是沙勿略作为博学多闻,还去过罗马,自然看出来这是什么。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大明居然会用水泥。
“我要得到他。”安德烈斯心中暗道。
他的眼睛之中,几乎要冒出金光。而眼珠子似乎也化成了金币。他立即能想到,如果能将这些水泥带回西班牙,会得到多大的财富。
沙勿略看到这个内心之中担心的,更多是中国人是如此富有智慧,自然能为天主的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但是而今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如此聪明的中国人成为主的羔羊。而安德烈斯内心之中,已经在琢磨征服中国的可能性了。西班牙大方阵天下无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天下无敌。唯一担心的是,中国太远了。
只是他们很快就看见,中国的另外一面,那就是江南秀丽的房屋,城池,还有一眼看不到边的农田,还有吴淞江两岸,连续数十里的码头。
还有,就是在吴淞口两岸,两个好像城池的工厂。那种庞然大物的震撼之感。
让沙勿略震撼之极,忽然觉得,巴黎也算不得什么了。别的不说,水泥路与青石板路相接,街道上干净的就好像是被洗过一边,虽然有一些沙土,但是光着脚走上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妨碍的。
与巴黎城中必须穿高跟鞋,踩在粪便之上行走的际遇。可谓天差地别。单单是这一点上,巴黎就比不上这里,而这个时候巴黎,仅仅有六个区,而上海县而今上海县城,加上沿河工业区加上沿岸的江南小镇。从规模上,就有一种错觉。有一种,上海并不比巴黎小的感觉。
而且在各种气质上都胜过的感觉。
当然了,他们这种感觉也未必都是错觉。
上海县城虽然不大,上海毕竟属于大明最繁华的地方江南,上海与上海外一些小镇,繁华程度在大明也就比苏州差上一点,更不要说,周梦臣决定上海开港之后,都在一直投入上海的基础建设之中,比如两岸的码头工业区,已经他们脚下的水泥地等等。这都是周梦臣大力推进的结果。再有海瑞对上海百姓的减负。让上海百姓都有了余钱,可以投入到自己房子的修缮之中。
要知道在数年前,上海也屡次经受倭寇。经历了不少摧残。很多地方都需要重建,这是借助这一次的海瑞减税的东风,都修建起来了。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古老而崭新的城市。
一时间安德烈斯忍不住说道:“或许这就是天堂吧。”
沙勿略少有的同意安德烈斯的观点,但是很快沙勿略在自己胸口三点,默默地祷告,开始忏悔。他觉得,不应该觉得异教徒的城市好像天堂,这是对上帝玷污。是自己对商店的不忠诚。
只是他一边忏悔,一边依旧觉得,这里或许不上天堂,但定然是最接近天堂的城市。
第十一章 中国货物
两人在上海好好逛了起来,忽然发现,上海城墙外面一大片空地,被人用竹竿厚实布匹,围了起来,好像临时搭建出一个小小的城池。
这些布匹就是来自大同的毡布。
这些用粗羊毛织成的布匹,作为衣服有一些硬,但是用来做其他的事情,却是极好的。
不过,两个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布上面,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些布匹可以做帆布。而是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沙勿略用自己蹩脚的汉语,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身边的一个士卒说道:“这就是海市。大明最好的东西都摆在这里,当然了,外国人有自己独特的商品。也可以摆进来。不过,都是样品。”
海市就是周梦臣筹划的展销会。只是取了一个符合中国气息的名字。
沙勿略与安德烈斯两个走了进去。
首先看见的就是丝绸,又薄又透丝滑无比的丝绸,每一匹丝绸的手感,都好像处女的皮肤,沙勿略也忍不住被吸引到。
安德烈斯一把抓出一把西班牙银元,说道:“我要了。”
“对不起,这样大批订货,不零卖,如果客官想要订货,可以与我家掌柜的谈。”一个小二热情地说。
沙勿略说道:“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先看看吧。这里这么多货物,你手中那一点点银子,还是留在选选吧。”
安德烈斯抬头一看,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大棚,以及看不到尽头的摊位。他觉得听从这个自己最讨厌人的建议,或许可以再看看。
于是,他们一路上看见了,大量丝绸。而这些丝绸,被分为不同的名字。只是很抱歉,什么绫罗绸缎,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字,在他们看来,都是最上等的丝绸。更不明白,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而来到瓷器专区之后,更是看见,数不尽的瓷器。各种产地的。而且都接受定制。就是客人出花样,各地作坊负责将他们需要的花样烧制出来。
不过,需要加钱,也需要交货周期。
安德烈斯立即心动了。在西方有一套上好的中国瓷器,本身就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更不要说,这一套上好的中国瓷器上面还有的自己家族的徽纹,更是有身份与地位。于是在那里讨价还价了很长一时间,终于定了一套,不过,因为数量问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最少两三个月。
安德烈斯觉得他这一次来中国,是身负外交使命
的。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离开大明的。所以这一段时间并不长。
沙勿略心中也想,是不是弄一批有教会,或者圣父标志的瓷器,分发给信众。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这个想法不好,而是他没有钱。
作为一个一心一意传播上帝荣光的教士,沙勿略严格的准守很多规章,比如不贪财。他虽然受到信徒的尊重,但是他身上的钱,仅仅够自己日常花销而已。
根本没有更多的钱,而今他身上倒是有一点钱。但那是他在中国传教的经费,不能随便挥霍。不过,他心中暗道:“罗马有钱,而且罗马本来就充满了金钱与虚荣的味道。他们对这个一点感兴趣。”
不过,虽然这样想了。沙勿略也就放弃了购买瓷器的想法。毕竟罗马教廷的贪腐,不需要沙勿略来代劳。
紧接着,他们看见了很多其他东西,比如铁,盐,糖。
铁与盐这两种,是周梦臣批准出购的。不过出海要加税的。
周梦臣很清楚一点,虽然这两者是战略物资,但是上海所要面对的局面,与大同完全不同。因为蒙古人产铁是非常有限的,所有禁止铁外出,就能控制住蒙古人。
但是中国不出购铁?难道海外,也就是日本,南洋就卖不到铁吗?
自然不是,南洋很多国家都产铁的。
再加上,周梦臣觉得很长一段时间,二三十年之间,大明对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矛盾。战争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铁与盐更多是回归到了商品的本质。
铁不用说了。但是盐其实让周梦臣有一点不舒服,在周梦臣看来盐价已经很高。其中有太多虚高的地方。但是在外国人,大部分外国人的眼中。都是相当便宜的。
而沙勿略也在这里看到了一个葡萄牙人的摊位,他这里出购的是香料。
只是沙勿略看了一些价格。微微皱眉,问摊位上的葡萄牙人说道:“这香料就这么便宜吗?”
“神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听说在很多年前,这些香料的价格还很贵,但是在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后,香料的价格就一落千丈了。根本卖不上价。”葡萄牙人怂肩说道:“我们也没有其他商品。总要试试。”
沙勿略微微皱眉。
他虽然不贪财,但是基本的概念还是有的。这香料在西方的价格,是上海价格的十倍。几乎是赚了一个运费而已。只是西方在东南最希望控制的是香料群岛,而今还在葡萄牙人手中。
也是暂时能拿出来的唯一产品了。
安德烈斯说道:“看来,你们也不过如此吗。”
沙勿略冷笑说道:“我们最少还有香料,请问您带来了什么?”
“我---”安德烈斯说道:“我带来了银子。”
这的确让沙勿略哑口无言,西班牙在新大陆上获得银矿的消息,他们也是知道。更知道银子在大明作为货币使用。安德烈斯拿出来的东西,购买力十足。
两人冷哼一声,继续看下去。
沙勿略看见一样东西,忽然一愣,说道:“天啊,上帝我看见了什么?”
他远远的看上一个摊位,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钟表。在他看来,这简直是精妙绝伦。
要知道这个时代西方人想钟表,还是一个本成品,虽然有那种很高大的钟楼,用来计时。但是将钟表缩小成为这个大,还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更不要在这个摊位上,还有非常多的玻璃制品。包括镜子。
沙勿略上前一问价格,更是惊呆。
虽然钟表还很贵,动则数百上千两。但是在沙勿略看来,还是值得的。让他吃惊的是镜子的价格。
这个摊位自然是周梦臣在京师主持的永和店所用的。虽然周梦臣早就不管了,但是周梦臣的风格还是流传了下来。他们在研究上很下本钱。钟表还能保持利润,但是玻璃器皿,因为与瓷器有很多功能重叠。所以玻璃器皿卖的并不好,也就镜子卖得不错。
但是依然作为金属镜的替代品。
很多人有一个误区,已经古代人的铜镜反射出来的人影,就是扭曲的,变形的。其实,真正上等铜镜与玻璃镜没有什么区别的。
而刚刚出现的玻璃镜,引领了一时风潮之后。慢慢地让铜镜又争夺了上风。原因很简单,没有逼格。
这个铜镜是大宋宫廷的,那个铜镜是苏小小留下的。等等,上层士大夫就吃这一套,而请问你的玻璃镜是谁留下的,嗯,刚刚生产出来的。
所以,玻璃镜只能攻下中低层市场。
价格也就打下来了。当然了,这也有生产玻璃镜的时候,很容易出次品有关系,次品自然要放低价格来卖。但是在西方可不是这样的。镜子乃是威尼斯最大秘密,一面镜子,要几万十几万法郎。甚至一面镜子,能让贵族身价百倍。为了镜子生产,威尼斯更是严格保密。为了镜子的秘密,不惜大规模杀人灭口。可见镜子利润有多高。
第十二章 拍卖会
相对来说,对于镜子,即便在大明也不属于任何百姓都能买得起的。但是与西方镜子的价格,那却太便宜了。
沙勿略心中暗道:“威尼斯人会冯掉的。”当然了,他这个想法,带着淡淡幸灾乐祸。
毕竟威尼斯人霸占东方航道,这是葡萄牙与西班牙被迫选择新航道的原因,虽然因此有了地理大发现,但是西班牙人没有人会感激威尼斯。
这个时候,远远有一个老者,也看见这两个特别的外国人,也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暗道:“似乎与西域的色目人差不多。”
也多看两眼而已,毕竟这个老者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太惊奇。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博。
杨博已经经过了三年守孝期。
说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也就是两年多一点。杨博已经到了,而且他不久之前,就被起复。只是与他之前想得一样,兵部尚书没有空位给他。
甚至朝廷还给了杨博一个棘手的差事。
让杨博不得不来向周梦臣求援。
这一次是杨博私下过来的,乘海船而来。还要尽快回去。只是他也没有想到,来到这里居然撞上了这样的事情,他虽然不知道周梦臣想要做什么。但也知道,周梦臣所谋者大。
这一段时间,一定会忙碌非常。
杨博的事情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虽然紧急也不差这几日。毕竟这年头很多事情耽搁数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觉得先看看着海市。
比起两个外国人的大惊小怪。
杨博就淡定了多了,杨博虽然不经手商业,但是整个晋商集团都在他的庇护之下,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见过,而海贸的产品在大明仅仅是二流货色。
一来第一流的东西,外国人也欣赏不来。真正好丝绸,给外国人,他们也未必能分辨出与次一等的丝绸有什么区别。
二来对外一般都是批量生产的。而真正第一流的东西,很多都几近于艺术品了。根本不能批量生产。
三来,也就最重要的。真正的好东西,也轮不到外国人,要知道大明国内对奢侈品的消费,才是最多。
杨博转了一圈看下来,直接到这些商品其实是差强人意的。没有什么东西,能入杨博的眼。他转来转去忽然看见,附近有一群商人聚集在一处。杨博从衣着上看,这都是非富即贵。绝非寻常人。
杨博问身边的王
崇古说道:“他们是什么人?”
王崇古说道:“是准备参与海贸的商人。听说今日将水师旧船一并发卖。很多人都去抢了。”
杨博到了江南,谁也没有通知,仅仅通知了王崇古,王崇古立即过来照应。留在杨博的身边充当向导。
杨博说道:“走去看看。”
王崇古毕竟是官员,还是很有面子的了,不仅仅将杨博代进去了,还混了两个座位。却见场上有一个人,高声喊道:“现在要扑卖的是一百三十五号船,大家应该在码头上都看过了,这是一艘三桅船,长二十丈,宽七丈。乃是千料大船,嘉靖二十七年,定海卫所造。而今起拍价五百两。”
“五百两一次。”
“五百五十两。”
“六百两。”
“七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二百两一次,有没有更高的了,这可是一艘好船,不是从倭寇那边抢回来没有名目的旧船。一千二百两二次。错过这个机会,就不知道下一才机会是什么时候了。好吧,一千二百两三次,成交。”
杨博听了转过头来问王崇古说道:“江南的船价就这么高吗?”
杨博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员,对物价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他觉得这个船价,不仅仅是高,而是高得离谱。如果都按这个船来,大明简直一艘数百艘的船队,就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钱了。
而且这还是不带火炮的。
如果带火炮岂不是天价了吗?朝廷都承担不起。
王崇古说道:“对于这一件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主要是两点,第一物以稀为贵,自从开海的消息传出来,到底都是有钱也买不到船,第二,却也是时机的问题。”
杨博说道:“时机,什么时机?”
王崇古说道:“大人可能没有感觉到,刚刚海市上有多少成交,要知道海市上仅仅不零卖,都是成批的。我可是听了一耳朵,这些外来的商人与使臣,他们的船也没有多少,仅仅十几艘而已。所以,他们卖得东西,自己是运不回去的。于是在海市上有两个价格,一个是在上海交易的价格,一个是在海外交易的价格,因为距离的不同,价格有两倍,甚至三倍的差距。”
“想来这个差距,不可能长久的。而这批东海水师换下来的旧船,是唯一一批现成的船,其他的船,都要等造船厂的时间。真是机不可失时不
再来了。所以-----”
杨博叹息一声,说道:“周梦臣点金圣手,真是名不虚传。在京师都听说,周梦臣亏空了不少银子。这一次能不能一下子都填补出来。”
王崇古微微摇头说道:“这个真不好说。周大人赚钱的本事是一流的,花钱的本事也是一流的。大人看看外面上海城,按照周大人计划,这上海一跃而起,成为江南仅次于苏州的大城,靠的是什么,都是钱。”
杨博听了,也微微一笑说道:“的确,不过,有能力的人才能任性不是吗?”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杨博对买卖船只仅仅是看客而已,但是另外一伙人就感到难受至极了,因为这些船只的价格,远远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这一伙人不是别人,就是琉球世子尚元。
琉球世子尚元原本是在南京国子监上学。只是天不假年,琉球王,确切是说,大明朝廷所册封的中-山王不幸驾鹤西归。琉球世子准备回国奔丧。
琉球世子并没有船,即便他没有船,朝廷也会派人送他回国的。但是他得到了一个消息,让他寝食难安。心中忧虑极了,一心想加强琉球的武备。
所以,他才来这个购买船只。
别人将这些船只拿下来,也是当商船来用的。唯有琉球世子尚元是准备将这船只当战船来用的。只是琉球小国,家底太薄弱了。根本出不了大价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船只卖走。
“世子,我国小民弱,万事依赖天朝,此事世子禀报朝廷便是了,周大人威名远播海外,自然会我等主持公道的,世子又何必一定要购置战船火炮。这,这太贵了。”世子身边的人劝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琉球世子说道:“我也没有说不禀报朝廷。只是琉球毕竟在海外,即便有事情,朝廷也是鞭长莫及的。我们也不可能事事都依靠天朝。”
“如果天朝能在琉球驻军就好了。”琉球世子身边的人说道。
琉球世子心中一动,口中才说道:“说什么傻话。”
他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有看几分意动。如果说是数年之前,琉球世子万万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因为明朝军队的军纪是一言难尽得很。再加上在对倭寇的战斗之中,表现得也差强人意。琉球世子又怎么肯请回去一个祖宗。而且是一个什么都要,什么也不会做的祖宗。
这哪里是什么驻军,根本就是一刻定时炸弹。不过而今,周梦臣到江南之后,局面不一样了。
第十三章 财源滚滚
周梦臣到江南之后,大力整顿军队。可以说江南军队的面貌焕然一新。大量旧军官被裁撤。甚至还闹出一些事端。比如这些卫所军官闹事。但是周梦臣在这样的事情上,不介意用雷霆手段。
而这些卫所军队来倭寇都打不过,闹事又能有什么作用?
在周梦臣的强力管制之下,确定了江南四府,浙江,福建的兵额。江南四府是两万额兵,浙江是五万额兵,福建是四万额兵。一共十一万战兵。
这些少部分是与倭寇作战过的精锐士卒。大部分其实都是新兵。
战斗力或许还有提高的空间,但是纪律却是一步到位的。没有出什么幺蛾子。甚至一些与倭寇作战立下过不少功劳的将领,也因为军纪的原因斥退。
琉球世子也是看见了这样王师,才敢起请大明驻军琉球的想法。
什么,你说琉球世子不担心大明干涉琉球内政。比起美-国人,大明朝这个爸爸对附属国才是真正的好爸爸。特别对琉球。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大明原因用一个爵位,侯爵也好,伯爵也好,换琉球王位,这位世子会立即答应,甚至琉球世子已经死去的父亲,也会立即答应的。
对于他们来说,不答应的人才是傻子。
琉球世子叹息一声,说道:“等一等吧,听说数日之会,海市落幕的时候,会有一场宴会,延请内外客商。听说,周大人也会出席。我们在宴会上看看,能不能见到周大人。”
周梦臣并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想要见他。
他的心思放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钱。
周梦臣亏空了太多钱了,江南银行几乎成为空架子了。全靠海关赋税来填平窟窿。他不指望这一次能将窟窿给填平,但是他却指望这一次,能让他有一些底。大概能有多长时间,能将这窟窿填平。
“大人,”陆揖给他汇报道:“船只拍卖有七十万两。足够抵消为水师换装大半经费了。”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这已经不错了。看来,这大头还是要看海关的赋税,对了,保险费怎么样?”
保险业务是周梦臣用来保证江南银行能够运行下来的杀手锏。毕竟,周梦臣从江南银行抽调资金,抽调得太厉害了。即便是银行都有一些扛不住了。
所以,周梦臣积蓄一个为江南银行输血的办法。
当然了,黄河银行一直想南下江南。周梦臣只要
点头,就能让黄河银行过江,愿意为周梦臣承担一部分经费。
只是周梦臣可是知道,徽商,江南商人与晋商之间的种种龌龊。周梦臣在江南虽然强势,但是还是要给地头蛇一些面子,不能将江南这边的人得罪太狠。否则这些人在背后扎小人骂周梦臣,很多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梦臣也会很麻烦的。
所以,不到最后时刻,周梦臣都不想做这一件事情。
而保险业务,尤其是航海保险业务,就成为周梦臣为江南银行想出的新的增长点。同样也算是开海的配套工程,激励人们出海。
毕竟对很多人来说,大海还是比较危险的。
陆揖说道:“按照船只大小,平均每艘船有三百两上下,而今一共有了百万两左右的保险费。有这一笔活钱在银行之中,堪堪够周转。另外这是一年保险的费用。明年他们还要续费。”
周梦臣说道:“这就说明,每年能够有百万两的净收入?”
陆揖核算了一下,说道:“大概每年要赔偿十几万两银子,不遇见特殊情况,每年百万两是可以保证的。而且大人,这仅仅是上海一港。”
周梦臣心中暗道:“看来这保险牌照也是要征税的,征多少好啊?”不过看着江南银行很多事情上对周梦臣予取予求。周梦臣决定先放一放,等将来再推出这个政策。
周梦臣说道:“也就说,这一次出海或者预备出海的船只在三千艘以上?”
陆揖咳嗽一声,说道;“是这样的。”
周梦臣心中冷笑,暗道:“江南世界果然是底蕴深厚。”
大明海船保有量,到底有多少?周梦臣不知道,之前倭寇肆虐的时候。周梦臣觉得,大明的海船能有千艘就算不错了。但是他还是低估了江南士绅的底蕴。
周梦臣不知道,这些船只是他们隐逸起来的船只,还是在这一段时间加急修建的新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即便有这么多的船只,大明海上运输市场,远远没有到饱和的地步。
毕竟汪直等人在海上都能聚集千余艘商船。而周梦臣背靠大明,名正言顺,如果还不能将业绩做得超过汪直几倍,周梦臣干脆找一个绳子将自己吊死算了。
不过,比起保险费相对统一,就是按照船只运载量与货物计价的。而海关税就复杂多了。
这一点是有谢彬来负责的。
谢彬而今是海关道道员。这是周梦臣制定出来的临时采取。
道这个行政单位或者等级,不知道是不成熟,还是本身就具有灵活性了。有镇守道,兵备道,巡盐道,地方道,等等。似乎在某一特定范围内,专门负责一事两事的官员,如果这一定范围大于府而小于省,一般都可以用道来表示。
谢彬负责海关。海关的事情在权限一定是高于地方的。才能杜绝地方干涉。而今是不能绕开巡抚,安置为道比较合适,不过周梦臣将来希望能将所有的海关统合在一个衙门下面管理。
到时候行政上怎么划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实话,谢彬在这一任上很努力,他细致的搞出了章程。大体上分为两种,第一种按船征收,第二种按货物征收。前者更像是泊位费,这个只需安置船只大小征收,相对简单一些,而后者,就是按照不同的商品征税,比如粮食,粮食出口加百分百的赋税。而粮食进口,是不征赋税。
盐铁瓷器茶叶,谢彬都按照不同的利润,征收不同的赋税。比如,盐与铁的赋税就比较高,而棉布的赋税就比较低,等等。
总之没有行内人,很难保证大明尽可征收赋税,又不伤害商人的积极性。
周梦臣转过头,看向谢彬说道:“海关赋税有多少?”
谢彬说道:“海关登记了一千三百六十七艘船,共有------”
周梦臣说道:“说一个总数。”
“是。”谢彬说道:“一共有三百零八万七千两。”
周梦臣心中一松,估计这一场大会有小五百万两进账,总算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大人。”谢彬虽然不忍心,但是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这一次之所以有这么多钱,是因为海上贸易中断,已经有很长时候了。所以才一下子有这么多关税,我估计今后大半年,能有一百万两,就已经不错了。”
周梦臣一挥手,说道:“我知道。不过,这仅仅是上海一个港口,福建,广东那边还能没有开港。未来几个月,你麻烦你了。好好培养一下副手,福建,广东都需要从上海海关调人,将其他海关充实起来。我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谢彬听了,眼神之中有一丝丝的兴奋,说道:“多谢大人。下官一定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梦臣说道:“有劳了。”他内心之中盘算,暗道:“大明一年海关赋税,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上下,一两年之间,就能将我捅下的窟窿给填平了。或许那个时候,就是我回京的时候了。”
第十四章 宴会(补更一)
新修建的总督衙门之中,密密麻麻排满桌子,从前三重院落之中,座无虚席,都是来参加这一场海市的商人。
当然了,商人的地位在大明并不被重视,很多人虽然家里很有钱,但也不可能得到太高的礼遇。大明的社会风气在这里放着,周梦臣也懒得标新立异。
这也是因为,在大明那种一下子延请数百上千人的大厅是不存在的。即便是皇宫之中的御宴。其实也是三大殿前面的广场开席的。
而新修建的总督府,未来要做海关衙门的。在规格上并不是太大。
这些商人只能按照地位在外面一个院子之中。
周梦臣仅仅是从院子中间长廊上走过来,周围的商人全部起立行礼。周梦臣仅仅是点头示意而已。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商人很是激动。对于他们来说。周梦臣已经是他们见过最高的大员了。
不过,在最内厅之中的几座,周梦臣也要给一些面子。
这几座都不是商人,而是使节。
安南莫朝,后黎朝,占城,暹罗,真腊,渤泥,亚奇,爪哇,苏禄,自然还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还有一些主持这一场海市的官员等等。
周梦臣也只是举杯与所有人同饮一杯酒,随即每一桌说上几句话而已。他不准备在这里久留。
周梦臣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作为大佬,他留在酒宴上,会让下面的人都放不开的。他来这里走一趟,就准备离开。
不过,见沙勿略,就多谈了几句。
毕竟沙勿略虽然一口蹩脚的汉语,却足够沟通了。他的汉语是从日本学的,在周梦臣听来,除却一些生硬之外,还有一丝丝的东洋味道。
沙勿略趁机提出一个问题,说道:“大人,我们能不能在中国传教?”
“中国传教?”周梦臣听到这个问题。本能的皱眉。因为历史上有太多教案了,所以周梦臣听到这个问题,本能觉得反感。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不得不提醒自己。自己而今是在大明,要从一个大明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在有明一朝,对基督教都是很放开的。这也是明代,确切地说晚明的文化开放有关系,儒家内部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都有,至于基督教。根本不在乎。
当然了,基督教对中国一些传统也是用冲击的。特别是基督教不敬祖宗。是与中国人的传统背道而驰。而今还没有什么威胁。
而且即便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在
这个时代基督教士,其实代表了西方很多知识分子。东西方文化交流,具体到载体,大概就是这些传教士了。
周梦臣说道:“原则上,我大明海纳百川,不厌细流,佛道回等教门,只要与人为善,是正道法门,从无限制。不过,朝廷自有法度。有些事情也必须是礼部批准才是。我允许你在上海居住,但是想要传教,就要等等了。”
沙勿略在传教者一件事情,就已经准备面对无数的艰辛。而今能在中国居住,已经觉得是一个极好的开端。立即行礼道:“谢过大人,主会保护您的。”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主,在中国的土地上灵不灵。还要看看。”
基督教为什么能在中国传播,是基督教很好吗?不,只是因为基督教文化在整个世界范围之内都很强势。而周梦臣坚信,如果大明按照他的思路走,将来强势的是谁,还真说不准的。
这一句话,既是调侃,也是决心。
他随即想道:“对啊。能从天竺运输棉花到大明的人不多,但是葡萄牙人是一定可以的。”他立即说道:“沙教士。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沙勿略立即说道:“大人请讲。”
沙勿略自然不姓沙,但是他在东方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中国人的称呼习惯,刚刚开始还做出纠正。后来也就习惯了。他自己都自称沙教士了。
周梦臣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沙勿略都不在意。周梦臣自然也不去显得自己聪明。
周梦臣说道:“中国缺少棉花,是否能从天竺运输棉花到中国?”
沙勿略微微一愣,说道:“大人误会了,对于这些事情我是不大明白的。不过,我可以将这个事情传告给马六甲总督,我觉得他们是乐见其成的。”
沙勿略虽然不太懂贸易,因为他的心思都在传教上,但是对葡萄牙人在东南亚的经营,还是有一些认识的。
首先,葡萄牙人在东南的贸易是不平衡的。最重要的香料贸易来说,有大量的香料从东南亚运输到西方。但是从天竺到东南的商船,虽然不能说都是空船。但是相当一部分都是不满载的。从天竺到东南亚缺少一种大宗货物,基本上天竺有的,东南亚也是有的。
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而今周梦臣提出这个要求,沙勿略未必明白划算不划算,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原则上是可以的。
周梦臣说道:“那就拜托了沙教士了。还有一件事情,请你转告佛郎机有关人员,在澳门一些见
不到人的手段,还是早早收场的话,将来广州开港,我是允许广州设立蕃区,允许外来客商居住。但是外国人想在中国独占一个港口,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是决计不可能的。而今我不动手,是给彼此一个面子。希望我手中的橄榄枝,不会落在地上。”
与外国在中国的其他殖民地相比,澳门存在是与广东方面一些官员上下勾结,欺上瞒下弄出来的。本质上,澳门的存在与月港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一个私港而已。
不过月港是中国人主持的,而澳门是葡萄牙人主持的。
周梦臣而今没有工夫去整理广东,从管理上来看,两广地区实在是天高皇帝远。大明王朝各种管理手段,到了广东都有几分鞭长莫及的感觉。
如果,能用外交手段,让葡萄牙人让步。周梦臣也不愿意这个时候与葡萄牙人闹翻,毕竟在大明刚刚开海的时候,海上力量还没有培养出来的时候,与葡萄牙人交好,是有利的。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西方人海上优势是很明显的。细看大明历代的海盗头目,都与一个西方国家,或者数个西方国家有关系。不是打不过,而是西方贸易体系带来了极大的利益。
周梦臣而今不想破坏这些关系。
沙勿略大吃一惊,他吃惊的不是周梦臣知道澳门的事情,在他看来,周梦臣作为中方的高级官员,知道澳门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他并不知道,澳门本质上,是县令一级别搞出的事情,现在估计连广东巡抚也未必知道。
他吃惊的是周梦臣用的典故,也就是橄榄枝的典故。这可是圣经之中的典故。
他心中不由吃惊无比。暗道:“这位周大人博学之极,对西方知识也是非常了解的。果然如阿拉伯人所言,欲求知道,当向东方行。”
他立即说道:“请大人放心,我回转告马六甲总督,至于总督会怎么做,不是我能左右的,但是我会尽量保证双方友好的关系。”
周梦臣微微点头,说道:“希望如此吧。”
其实周梦臣并没有想与葡萄牙人有多长时间的友好关系,在他看来,当大明海上力量强盛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踢开葡萄牙这根拐杖了。很抱歉,国与国之间,就是这么无情。
只是他少算错了一招,那就是当大明有能力南下的时候,葡萄牙人已经被荷兰人干掉了。成为大明的带-路党。在远东没有力量支持点的葡萄牙人也与大明没有的利益冲突。
于是,中葡友谊源远流长。
当然这是后话。
第十五章 杨博(补更二)
周梦臣转了一圈,与这些重要人物,一一说说话。就退了下来。徐渭立即上前,说道:“杨尚书来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杨尚书?杨博?”
徐渭说道:“正是。”
周梦臣心中生出不少疑问,不知道杨博为什么忽然来到江南。不过作为周梦臣最坚实的盟友。周梦臣必须抱以郑重的态度。立即说道:“在什么地方?我就去。”
在徐渭的引领之下,周梦臣走到一间厢房,推门就看见了杨博了。周梦臣立即上前,说道:“杨兄,你怎么在这里?”
杨博说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向你求助来了。”
周梦臣说道:“出了什么事情。”
杨博压低声音,说道:“这一件事情,虽然还没有传出来,但想来一二日之内,就要传到你的耳朵之中,我也就提前告诉你了。辽东出问题了,还是大问题。徐阶一手很漂亮,而严党做得也太过分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辽东出了什么大问题?”
杨博冷笑一声说道:“天灾人祸。”他随即长叹一声说道:“今年辽东大旱,本来就要出问题,再加上去年,还有今年,土蛮汗屡次南下,辽东一夕数惊。哪里顾得上粮食,更重要的是,辽东贪腐案,粮食缺口有百万石之多,简直是无法无天之极。徐阶让我来收拾辽东局面。我也没有办法。辽东而今的局面,没有粮食,谁去也不行。只是圣命已下,我以兵部尚书总督辽东。外抗土蛮,内定危局。还真看得起我。”
周梦臣听了,心中也充满了悲愤。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大同数年,冒着极大地风险,一举覆灭土默特部。而今他还有一些后遗症,就是身上一些冻疮,到了冬天,天气稍稍冷一点,就会化脓流血。
在江南还好一点,如果在北方。疼得很是厉害。李云珍说,这是因为寒气入骨,不是一次可以散尽的。非数年用药不可。
这一点小痛楚,周梦臣不在乎。毕竟比起那些永远留在大雪之中的将士。他已经不知道幸运了多少。按理说,大明对蒙古有如此大胜,并占领河套地方。对蒙古形成一种进攻态势。大明边防应该好一点的。
甚至周梦臣觉得,最少维持十年九边太平。
但是他判断错误了。
他南下这两年边境局面开始恶化。当然了。河朔省是周梦
臣的旧部,战斗力还是能保证的。所以蒙古人不打这里。而进攻辽东。
而河朔省毕竟是刚刚建立,境内又有大量的蒙古人。一时间大军不能调动。另外,兵部尚书杨顺也不想调动。因为杨顺是严嵩的人。
这位杨顺曾经当过宣大总督,就是周梦臣差点忘记的曾经上司。虽然周梦臣都将他忘记了,但是官场程序没有将他忘记。他还因为周梦臣的功劳,也很有光彩,再加上投严世蕃所好。
自然平步青云,成为兵部尚书。
历史上他也当过兵部尚书,最后的结果是在菜市口走了一遭,身首异处。
在他任期发生了什么事情?南方正在平定倭寇,而北方俺答十分之嚣张。大同右卫被包围了一年有余,各路援兵顿足不前,前线将士有成建制的投靠了俺答,为俺答开门者有之,为俺答内应者有之。京师更是震动非常。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守住大同右卫的将领,并不是现役军官。而是一个已经退休在家的老将。尚表。
嗯,这个人周梦臣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将领在后面还有如此高光时刻,被周梦臣在清理大同卫所军官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杀了。
即便周梦臣知道,尚表在后面有如此高光时刻。估计也仅仅是犹豫一下,该杀还是要杀的。有时候,兰芝当门,不得不除。
而且真要看大同右卫长达一年的保卫战,只能说尚表的能力其实也不出众,他仅仅是有坚韧的意志,熬着了蒙古人的攻势而已。当然了,这也与蒙古人对攻城实在不行有关系。
杨顺身为兵部尚书在任上,出现这等事情。又传出他私自与俺答接触,想送钱让俺答走人。嘉靖自然勃然大怒,要了杨顺项上人头。可以在杨顺兵部尚书任内,嘉靖朝的北虏南握集中爆发。是最艰难的时刻。
因为周梦臣改变了历史,杨顺托周梦臣福,不必面对太过艰难的局面。最厉害的土默特部已经不在了,南边的倭乱也有周梦臣对付,他只需面对其他方面就行了。
但是该无能的人,即便是历史有了变化,也是无能之辈。
在他任上,他不仅仅不能安堵西南。木邦土司兼并了其他土司,在云南坐大了。他仅仅派人训斥而已。训斥顶个屁用。
好吧,大明在云南以南,有大量的战略缓冲地带。是有让步的余地。但是在北方面对土蛮汗的时候,是没有什么让步的空间的。
土默特部覆灭,得利最大的是大明,其次就是土蛮汗了。
毕竟土蛮汗原本只能在土默特部之下,即便他是正统,也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而土默特部不在了,大量依附于土默特部的蒙古部落,都依附于土蛮汗了。
而土蛮汗刚刚开始,也是被吓到了。派使臣称臣,想消解大明的敌意。而在周梦臣离开北方,杨博也回家守孝之后,土蛮汗的野心也就一点点升起来了。
因为周梦臣与杨博两个人,或许是大明当代数一数二的边臣了。能够打仗的大臣。至于下一代或许也有,如王崇古,谭纶,奈何他们的资历有些浅薄,还没有到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土蛮汗试探一两次,发现河朔省是精兵强将。有河朔省顶着,往西面打是不可能了,但是蓟州镇,辽东镇,还与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而且大明朝廷的反应,一如既往的软弱无能。
如此一来,土蛮汗自然不客气了。嘉靖三十五年试探的打了几仗,嘉靖三十六年,就打了辽阳城下,虽然最后被击退了,但死者数千。嘉靖三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再次入寇,辽东镇奋起反抗。最后将土蛮汗驱除出去,但是死伤比去年还要惨重。
辽东镇已经残破无比。恐怕撑不到明年大战了。
如此之下,自然顾不上农业生产。辽东镇粮食出现大面积缺口,也是正常的。
不过,周梦臣明显的听出来一些不对。如果是因为土蛮汗入寇引起的饥荒,是不能推道人祸上面的,毕竟,人祸更多是指内部人员不作为,或者贪赃枉法,引起的灾难。而不是敌人。
周梦臣问道:“这人祸仅仅是土蛮吗?”
杨博叹息一声,说道:“这一件事情,不好说,真不好说,我就姑妄说之,你且姑妄听之,我不敢保证,我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周梦臣说道:“杨兄请讲,不管你说了什么,我出了这个门,就忘记了。”
杨博说道:“辽东粮食缺口,一部分是这方面造成的,另外一部分就兵部,辽东粮食短缺,户部咬着牙拨给了粮食,大概有五十万石上下,本来该兵部派人押运到前线的。但是辽东那边反应,根本没有收到这一批粮食,再一查,辽东粮草账册遍地都是问题,对不上号的粮食,在百万石左右,这百万石是多少?可以这样说,本来应该装满粮食的粮仓。而今是空空如也。一颗都没有。”
第十六章 三大案(为饼甘啊啊加更二)
周梦臣听出了弦外之音,说道:“这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杨博说道:“是啊。自从今年以来,徐阁老三大案,一件比一件漂亮。从阮鄂案,光禄寺案,而今的辽东案。一件比一件漂亮。”
周梦臣越发确定了杨博话中有话。
他觉得辽东这个局面,是徐党与严党双方共同造成的。
想要理解杨博这个思路,就要知道,他所说的三大案。
阮鄂案前文也说过了。周梦臣这边准备了证据,然后徐阶一派,将这一案在朝廷上翻出来,直指严世蕃,指责严世蕃通倭。
这一场案子纷纷扬扬闹了好几个月。
据说,是严嵩在嘉靖面前跪了好长一段时间,指天发誓,决计没有通倭。严嵩才算是过关。
而光禄寺案与周梦臣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关系并不是太大的。
光禄寺是掌管御膳的衙门,是一个冷衙门。来这里的都是升迁无望的官员。甚至是荫补的官员。衙门就在皇城里面。不巧,严世蕃当了很长时间的尚宝卿。对皇宫之中的很多事情都是门清。
所以严世蕃知道光禄寺的油水之后,想办法在里面插了一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本来,严世蕃能搞到的钱并不多,大概三十来万两吧。固然三十多万两。给方钝,方钝睡觉就能睡一个好觉了。奈何这一些钱对严世蕃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
只是说方钝掌控朝廷钱粮。但是在严世蕃眼中,属于没有见过什么市面的人。
而真正让严世蕃重视光禄寺的是,周梦臣将大同的罐头产业挂名在光禄寺下面之后。严世蕃虽然说起周梦臣。似乎毫不客气。但是在内心深处,严世蕃对周梦臣还是有不少忌惮的。
在周梦臣在大同,在北-京的时候,他不敢轻易动手。当周梦臣不在北-京了。他就敢动手了。于是从光禄寺贪腐的钱,有记录的就有一两百万两之多。
至于没有记录,或者说没有查出来的,到底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徐阶将这一件事情给翻出来,嘉靖更是勃然大怒。几乎要将严世蕃给赐死了。原因很简单。严世蕃贪污别的钱也就罢了,大同罐头产业的钱是大内的钱,是嘉靖自己的钱。严世蕃敢从这里面拿钱,在嘉靖看来,就是在偷他的钱,如此硕鼠,要之何用?
奈何,而今嘉靖也不愿意破会朝廷平衡。虽然没有怎么处置。但是严嵩却知道
,嘉靖对他的情分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在朝廷上对徐阶退避三舍,主动让出了京察之权。
与上一次京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京察这件事情,是五六年一次,大多数时候是六年一次,当然了,有时间皇帝想做,时间就可以前后挪动,并不是固定的。
只是徐阶与严嵩简直是两个风格。
严嵩这一党京察。几乎将朝廷弄成了严党的一言堂,敢说一句反对的人都没有。但是徐阶却号称秉公无私。都是按照朝廷规章制度来办,不徇私情。狠狠地刷新一遍吏治,固然刷下不少严党的人,但徐党之中不肖之辈,也刷下来不少。
挑出来的都是下面合格的人才,没有特别关注谁是谁的人。
大量提拔了一些,没有背景但有能力的人。
如此一来,徐阶的名声比严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天下都将徐阶视为贤相,其实周梦臣看过京察的名单。就知道,徐阶还是暗中做了一些手脚的,对自己有人一些照顾。
不过,比起严嵩非我党不用的霸道猖狂之极。徐阶一点点小动作,在吃相上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徐阶也达到了严嵩同样的效果。
严嵩或者说严世蕃的思路是打击掉所有的异己,觉得剩下的人都是自己人了。而徐阶做得更高明。他没有专门说提拔自己的人,是的沉沦下僚之中的有能力者,定然不是徐阶的人。毕竟是徐阶的人早就提拔了。而是以为朝廷取才之名,将这些人提拔上来。但是这些人经过徐阶的手提拔上来,知道没有徐阶的提拔,就没有他们今天,更不要说,朝廷上争斗激烈,从下上来的人很难不站队。
那么他们站谁的队,自然是徐阶的。
同样,即便这些人之中,真有一些人秉承忠于陛下,不结党营私的想法。他们对徐阶也是会有好感的。这种好感在关键时候,是非常有用的。
可以说,徐阶其实也做到。满朝都是自己人局面。不过,六部尚书的去留,还需要斟酌。
如果说,前两次大案都是对准严党核心,严嵩与严世蕃。而辽东案就是对准了兵部尚书杨顺;事实也很顺利。杨顺罢免的消息,周梦臣也是刚刚收到的。
郑晓当上了兵部尚书。郑晓也是嘉靖二年进士,乃是徐阶的同年。杨博败给这位老先生,也是很无奈。
不过,他不知道内情。也是杨博告诉他,他才知道内情的。
杨博的言外之意也很好理
解,周梦臣也明白,其实军中贪腐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不能说,是卫所军中,有意贪腐,而是军中将领的必然行为,就好像周尚文在的时候,举大同镇之力,养数万精骑。
可以说,其中各种钱都有,灰的白的,如果用贪腐问责周尚文,那是一问一个准。决计是没有问题的。而其他将领并没有周尚文的威望,可以不鸟文官,想要自己做事妥当,必须准备一分孝敬的钱,上下打点。
这都是惯例。
周梦臣之所以改革军制也是因为如此,毕竟好的制度,让贪得无厌之辈,也不敢贪污,而坏的制度,让清白的人,也不得不贪污。
但是,这毕竟不是明末,很多事情都是有分寸的。杨顺不是别人。他也是在边臣上一步步升上去的。说杨顺不会打仗,不懂边事,这一点也没有问题。但是说杨顺不懂做官,不懂官场潜规则,不了解官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那就是扯淡了。
杨顺如果不知道这些,如何能步步高升啊?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辽东案弄得如此决绝且不留余地,这不是一个成熟老练老贪官能做出来的。毕竟贪污从来是天长地久的买卖,要学会细水长流,自己沾一手油水,也不能让朝廷的事情坏得太厉害,否则今后就没有机会贪污了。
在周梦臣想来,要么是杨顺当上兵部尚书飘了,或者说,严世蕃让他这样做的。要么,就是别人设套。不管是顺水推舟,还是引君入瓮。
都是助长加大了杨顺的罪行。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自然是一锤子将杨顺给锤死。否则证据不够分量,让杨顺给逃了,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这两种可能,那一种更有可能?
自然是后者。
在政治上,最好不要预设对付的下线。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情是这些人做不出来了。为了沉重打击严嵩,敲掉杨顺。某些人不惮于眼睁睁看着辽东的局面,向一场饥荒,或者说兵变方向发展。
周梦臣只觉得大明内阁之中,加上六部尚书所有人的心切开,估计一半以上都是黑的。甚至周梦臣有时候扪心自问,忽而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了。
果然,天下之间,最脏的地方,不是妓-院而是官场。
周梦臣想明白这些事情,带着几分无奈说道:“杨兄,你来找我可是为了这一百万石粮食吗?”
“正是。”杨博说道:“现在也只有你能为我筹齐这么多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