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枢密院
周梦臣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丰国公李儒说道:“这一件事情,不在于我怎么办?而在于你怎么办?”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戚继光封侯,在京师赐第。入枢密院任职。具体做什么事情,你来负责。”
戚继光今后的前程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在京师坐冷板凳,醇酒美人,好不快活。
但是戚继光比周梦臣还小,正是一个将领当打之年。这样来,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只是周梦臣也没有办法。戚继光风头太盛了,不得不避避风头。戚继光在枢密院任职,自然将自己的影响力也带到了枢密院之中。
周梦臣到底是距离底层士卒太远了,在军中是有声望,但是士卒更相信的人不是周梦臣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而是带来他们打胜仗的大将军。
丰国公李儒摇摇头,说道:“不够。”
周梦臣说道:“我会叮嘱杨博,从今天开始兵部配合枢密院工作,所有军情先到枢密院,枢密院看过之后,再转兵部,由兵部呈给内阁。当然了,枢密院使,有随时进内阁的权利。你看着样行不行?”
周梦臣如此做法,几乎将杨博给得罪死了。
周梦臣看来,自己是大局着想,想让文武之间形成新的平衡。但是兵部上下都不会愿意的。毕竟兵部通过多少代先辈的奋斗,才将军政大权从五军都督府之中拿了过来,让五军都督府成为一个闲职。
而今五军都督府摇身一边,成为了枢密院,就又横起来了。他们怎么肯。
单单杨博就不同意,因为这是在削他的权。对于所有政客,权力就是他们的生命,是他们的血脉。是他们血管之中的奔腾。想要削他们的权,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办。
丰国公李儒说道:“我只能转呈陛下。”
周梦臣说道:“国公,你负责武学,你应该知道,这一战之中,前后有多少武学学子出人头。这都是可用之下,功勋之后,足
够委以重任的。”
这一战之中,戚继光做的有些冒险。
他将大队人马丢在后面,从大军之中优中选优,选了数万人马,与鞑子决战。可以说除却最后一战,也就是饮马河大捷之外,在此之前的所有战事,都是以少打多。
而武学的学生,更高层面的能力倒不是说。但是最基本的弓马娴熟还是没有问题的。
戚继光并没有刻意去提拔。但是依然有不少武学的学子从这一场场血战之中脱颖而出。武学虽然没有限制对外招生,但是武学在京师,所以大部分学子都是北-京人。很多学子还与这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一来,这些底层军官乃是嘉靖与丰国公最信任的军官团体了。
当然了,还有很多学子死在血战之中。
只是,人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有价值。当人死了,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对于已经死了的人。是毫无价值的。虽然他们有葬礼,抚恤。但是政治上却不必讨论他们了。
丰国公说道:“周兄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其实,军队是打出来的。京营不出去打上几仗。总是会被人看轻的,虽然这一次会从各部之中选很多堪战的士卒填补到京营之中。但是终究比不上亲身打上一仗。”
“丰国公只要打一场大胜仗。很多事情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丰国公李儒自然知道周梦臣说的是什么意思。
嘉靖疑心病的根本,乃是京营太多,地方军队太强,本来应该强干弱枝,而今却反过来了。这才是嘉靖疑心病的根源所在。
要解决这个问题,削弱地方军,不管怎么办都是很不好办的,从地方上吸血,将精兵良将都调走。但是地方军还是有自己的军事任务,这样自毁长城。会有好结果吗?
自然不会。
想解决这个问题要从根本开始,什么是根本,恢复京营的战斗力。
周梦臣对京营的战斗力心里是有谱的,他知道,京营经过这么多年修整。战斗力其实不错的。而今京
营的中低层军官,都是跟随李儒去过大同的。也算是见过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训练起来有模有样的。
但是周梦臣发现京营最大的问题,不是京营的实力如何,而是京营上下都不觉得自己能打。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信心与士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到,但却非常有影响力。
一支不觉得自己战斗力如何强大的军队,那么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一定不会强大的。
最好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是打一仗,打一场胜仗。
丰国公李儒心中意动了,说道:“周兄的意思是,想让我出征。”
周梦臣说道:“正是。其实国公的对于行军打仗,是有一定见地,只需派上一二得力干将辅佐,足以独挡一面。而且有一个地方是应该收回来了。”
李儒的能力,周梦臣是比较了解的。
可以说,周梦臣并不是觉得李儒的能力有多强。而是李儒最大优点是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哪里不行。
这样人主持大军,最少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而周梦臣给丰国公李儒准备的战场,并不需要什么奇谋妙计。
李儒沉吟片刻,说道:“你说的是哈密卫?”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正是。”
李儒很容易猜到这一点,并不是他多厉害,而是大明丢掉的土地,除却安南,就是哈密卫。安南而今虽然有一些问题,但是俨然一大国,并不能轻易对付的。李儒很明白自己也对付不了了。
而哈密卫就不一样了。
哈密卫在大明,三得三失,可以说是反复争夺的地方。而在正德年间,哈密卫再次失去了,一直到了而今。
从军事上来说,哈密卫并不难打。只要后勤问题能够解决,其他的问题都不是什么事情。而今西北的后勤问题,也得到了极大的解决。
大明的军事投放能力也大大加强,打哈密卫难度更低。
第二十二章西北问题
周梦臣并不是战争狂人,任何事情都想要用战争来解决。
实在是周梦臣发现,内部问题外部解决,这一条成功路径,实在很香。
别人是攘外必先安内。周梦臣是安内必先征外。
区区一座哈密城其实并不在周梦臣眼中。
大明之所以放弃哈密,更重要的是西北环境恶化。当初出玉门关打西域的大路,已经大不如当初了。不要说玉门关了,就是而今的嘉峪关每天开城门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城门外的黄沙打扫干净,否则大门都不好开。
至于沙尘暴袭来,黄沙将城池半埋的情况,也常常出现。
嘉峪关都是这样的情况,不要说从嘉峪关到哈密卫之间的道路了。几乎是要从沙漠之中穿行了。当年的湖泊湿地都已经不在,这样的情况下,道路通行能力可想而知。这样的路况,让大军通行都非常难了。
只要下定决心,大军推进过去。区区哈密城,又有什么难打的。
而且西北后勤状况有极大的改观,并不是周梦臣胡说的。这是因为黄河航道。用河道与铁路相结合的办法。建设成的黄河运输线,最远能够到达兰州。
从兰州往西到哈密,虽然也是非常困难的。但总好过,从关中起运到哈密。而且周梦臣也准备这一次行军,建设简易铁路。也就是兰州向西,沿着贺兰山北麓,一路向西北而去。
这当然有很多困难。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将铁路修到哈密。不为别的。从嘉峪关到哈密之间的沙漠,就是这个时代铁路修建者,不可逾越的天险。
当然了,这仅仅是目的之一。甚至最不起眼的目的。
最重要的问题是达成中枢的权力平衡。
虽然周梦臣作为内阁首辅,如果军政大权一把抓的话,自然是极好的。但一来,周梦臣知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嘉靖是不可能容他的。其次。周梦臣也要为后世立规矩。
而今的大明制度其实是周梦臣重新翻新的,今后很多人都会照着周梦臣的成例来做的。但是,文官一家独大的大明,是周梦臣所想要的。
不是。
想要一个制度长期维持下去,任何一方失衡,都是不行的。
所以,武勋应该保存一定的实力才行。
其实,而今是周梦臣在位,才显得武勋在文官之下。将来周梦臣退下来了,周梦臣一手带出来的骄兵悍将,会听从那些文官的吗?
这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
不过,
那是将来。现在是现在。
周梦臣要加强勋贵的实力,就给他们最需要的战功。
哈密之战,是很容易打的。以李儒的能力,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才是。
而且,周梦臣也要用此解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西北将门。
周梦臣不愿意给辽东将门一些让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西北将门。给辽东将门退让太多,在面对西北将门的时候,该怎么办?
而今西北将门已经是军制改革之中最后的难题了。
稍稍让步也未尝不可。
但是,他们想要有之前兵为将用的制度,是万万不能的。这一点完全没有退让的地方。
不过,在国内没有退让的地方不等于在西域没有退让的地步。
其实,周梦臣对西域并没有什么想法。
周梦臣也知道,西域是后世中国的一部分,但是在这个时代来衡量,从西北入西域,太过艰难了一点,最好的办法,还是之前所设想的。从漠北通过钦察道,直接进入天山北部地区。
这是一条路,是比较方便大队骑兵出行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真要攻打西域。那也是从漠北直插北疆,从北疆南下南疆。而不是通过哈密。
但是如果将西北将门之中能打的放在西域,却是可以的。
总体上来说,西域是比较乱的。也没有什么强大的统一的势力,也就是瓦刺余部。但是当年达延汗将他瓦刺打的一厥不振,而今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元气。如果西北将门在西域开拓,一些特权是可以保留的。
这就是周梦臣安内必先征外的想法。没有额外的利益,周梦臣拿什么来安抚利益受损的势力。
至于西域各部,那就很抱歉了。
李儒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要禀报陛下。”
周梦臣一抬手,言语之意很明显了。说道:“请。”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嘉靖从来是他绕不过的人。自从周梦臣正式就任之后,嘉靖似乎真垂拱而治了,但是周梦臣知道,嘉靖的试探无处不在。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了。
李儒在万寿宫中,亦步亦趋的跟在嘉靖身后,嘉靖说道:“周梦臣是这样说的。”
李儒说道:“臣不敢有一句虚言。”
嘉靖目光流转,对周梦臣心思已经判断的七七八八了。说道:“这一战,你出征,可有把握?”
虽然对外战场节节胜利了。
嘉靖也变得好大喜功起来。不,应该说嘉靖本身就是好大喜功的人,只是之前的首辅,都不满足嘉靖这个想法而已。
而今嘉靖对周梦臣在军事上的才能却是很满意的。
哈密是正德年间丢失的。嘉靖继承皇位之后,在很多地方都要超过正德。务必向天下人证明。他嘉靖继承皇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如果可以收复哈密,他也是愿意的。
李儒说道:“陛下,此战胜负在开战之前,大明疆域万里,雄兵百万,而哈密一隅之地,兵不满数万,民不满十万,可虑者乃吐鲁番汗也。然吐鲁番汗老王死于嘉靖二十四年,而今新王当政,哈密乃王弟领地,臣以为双方必有间隙。不会第一时间支援。”
“所以,这一战,只需持重向西北,步步为营,骑兵护卫粮道,以堂堂正正之师,泰山压顶之势,哈密必不能胜。只是之后如何与吐鲁番对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实,这也是李儒个人局限性。如果这一战让其他将领来打,就是另外的样子了。比如马芳,让马芳来,他定然领精骑数千,横绝大漠,突袭哈密。
戚继光也不会如此保守。
但是李儒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他的自知之明。
他说出来的办法,或许消耗大了一些,但是是必胜之策,以我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以国力压人。即便如此,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李儒对自己的自信是,他在调度大军,步步为营,决计不会给哈密一方留任何破绽。不,即便是马芳也未必抵抗这样的钝刀子。
调度大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嘉靖说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周梦臣已经安排好了。你尽管去吧。虽然军中有很多新晋将领,但是朕还是信任你这样的老人,但是你战功太少,还是难以服众的。这一次出去一趟也好。”
嘉靖语气微微一顿,说道:“枢密院不可一日无主。你走之后,觉得谁可以代理枢密院?”
李儒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嘉靖是不是怀疑嘉靖与他之间的关系,随即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按下去。
无他,如果不是,他这个想法就是大逆不道,他居然怀疑陛下。但是如果是?他能怎么办?李家的爵位世袭罔顾,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李儒都知道一点。那就是李家与国同休。他对嘉靖的忠诚,不能有一丝杂质。即便嘉靖赐下一杯毒酒,他也毫不犹豫的喝掉。
因为死他一个人,丰城侯一脉还会被善待的。如果他反抗,就是列祖列宗的不孝之子。将列祖列宗余荫败坏殆尽了。
第二十三章 辽东事了
有一些人一生下来就要承担一些责任。一些东西,李儒年少的时候,还不明白。而今却明白了。
不管嘉靖是怎么想的。他只能不去想,不去揣测。秉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想法,逆来顺受即可。
李儒说道:“臣不知,此事应有陛下圣裁。”
嘉靖说道:“那就英国公吧。”
李儒内心之中忽然一动,似乎正应征了自己的想法。
英国公当初可不是改革派,可以说,反对老丰城侯府之中,就有英国公一分。与李儒之间,面和心不和。
陆炳死后,接管锦衣卫的人是成国公府旁支。而今接替李儒的乃是英国公府的。可见嘉靖对周梦臣并不是很信任。正在将京师的武装力量换成决计不能背叛皇家的人。
对于这一点,周梦臣其实有感觉的。
只是他即便有感觉也是一样。
周梦臣看过从西苑传来两指宽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准。”
周梦臣心中稍稍放心,内心之中却有一丝感慨。
自从周梦臣登上首辅之位后,与严嵩徐阶是完全不同的。在严嵩与徐阶的时候,首辅最大的权利,就是随时能够见皇帝的权利。因为当时的内阁的权利,都是皇权的延伸,可以说内阁就是皇权的影子。
而今周梦臣改革之后,内阁有了自己独立的权限。有了独立的行政权。刚刚开始的时候,嘉靖还没有感觉,但时间一长,就有一种架空的危机感。
他反而少见周梦臣。
组建了除却内阁之外。另外一个班子,锦衣卫,枢密院,太监们等等势力聚集在嘉靖身边。
似乎演变成了内外廷的体系。
周梦臣的内阁乃是外廷,看似大权在握,但是实际上,内廷有权力随时推翻外廷的决议。只是嘉靖并动手,他只是为了适应眼前的情况,而补充另外的体系而已。
也就是内阁权力大增之后,嘉靖自然做出调整。
嘉靖之所以不插手,并不是嘉靖不愿意插手,他要顾及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一直在内阁听政,虽然说太子不过是一个摆设,而且似乎自愿成为一个摆设。根本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作用的。
但是对外,很多事情都是以太子的名义进行的。
嘉靖如果打击内阁的话,很容易误伤太子。而嘉靖对他这个傻儿子太了解不过了。这个儿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容易在内阁之中,跟随周梦臣混了一些功劳。他这个一棒子给打了
,将来给怎么办?
嘉靖一想到这里,就忍了。
再英明神武的人,对自己的傻儿子都是没有办法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物降一物。
只是如此一来,周梦臣与嘉靖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也是正常的。
周梦臣对现状也是很明白的。他已经下定决心,他连任两任之后,嘉靖五十二年,就退下去,爱谁来谁来?内阁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这一点要向徐阶学习。
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情了。
周梦臣将这一件事情放放。先出对辽东的处理意见。
辽东大捷之后,封赏之事,就不必细表,说通了嘉靖,其他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了。戚继光封侯,为云中侯。至于他下面的将领各有封赏。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辽东建省。
这一次胜利果实大多数都分为辽东省了。将整个东北平原都划入辽东省,虽然很多地方,都不是大明直接管辖的,都是一个个部落。但是在周梦臣大笔封赏之下,这些地方都变成了土司。直接隶属于辽东省管理。
如此一来,辽东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就是而今的辽东镇范围之内,重新确立府县。作为文官管理的地区,而新占领的东北平原地区,作为辽东总兵官管理的地区。当然了,也有文官辅佐。
其次就是北洋巡抚了。
而今海西地区设省了。不过,不是海西省,而是鲸海省,小兴安岭长白山一线东侧的土地都是属于这个省,说起来很大的。但其实不过一个海西府还有一点人。
不管怎么说,李成梁总就升官了。不过,海西府还受到北洋巡抚衙门双重管理。当然了,作为交换,北洋巡抚衙门每年要给鲸海省调拨十万两。
于是大明最穷的省出现了。之前贵州省,人家每年七万两的赋税,但是人家好歹是正数。而今鲸海省的财政,每年都是负数。
而且李成梁今后估计再也没有升迁的可能。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变故的话,要李成梁坐到老了。
毕竟,是一个文官估计都不想来这里。麾下正经的汉人都没有多少,几乎全部是女真人。与大明的陆路要翻山越岭,艰难的很,与大明海路,也要绕过朝-鲜,准备看都是天涯海角。
而大明朝廷对这里的心思很简单,只要能安抚这些女真人不南侵,这里让李成梁世代镇守都没有问题。
不过,周梦臣倒是不那么短视。
毕竟,黑龙江中下游地区土地肥沃,一年一熟,足够养民了。而且这里实力强大了
,将来对日做战,就对了一个战略支撑点。不用事事依靠朝-鲜了。
毕竟朝-鲜人并不是那么可靠的。
即便不说这些战略要素,单单说移民宽乡就是极好的去处,与朝-鲜的界河,鸭绿江西岸,在几十年前,还是一片荒芜,但是就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被开拓出来,成为宽甸地区,这也是历史上李成梁的功绩之一。
其实历史上的李成梁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没有足够的关内移民,这里也不可能开拓出来。
而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
周梦臣的出现,让嘉靖的北虏南倭危害程度大大降低。朝廷的财政有力,在赈灾的时候,也舍得下本了。如此一来,人口增长自然要比历史同期要好多了。
那么人口自然外溢本来就很多。在加上周梦臣迁民政策之下,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故而,而今东北移民要比同期多了很多。
周梦臣甚至着手准备拟定移民政策。
这些事情说起来都很容易。但实际上,都是非常繁琐的。
不过,与此同时周梦臣也开始着手处理西北将门的问题。
首先,他要见西北将门之中的佼佼者。
一个是董一奎。另外一个是叫刘汉。
这两人就是周梦臣圈定的西北将门的代表,选他们两人。不是周梦臣乱选的。
董一奎而今是宁夏总兵官,董家在西北将门之中,也算是比较厉害的。能够代表一大批老派将门的意见。而董一奎本人打仗也是有板有眼的,马芳对与董一奎的拥兵。颇有微词,觉得谨慎太过,但也不得不承认,是一个厉害角色。
而刘汉而今乃榆林总兵,与马芳也有过几次合作。就比较符合马芳的胃口了。本质上刘汉与马芳是一类人,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特别勇猛,是哪种给我几百精骑,千军万马我都敢闯一闯的猛将。
历史上刘汉颇有功绩。只是而今河朔省一建立,榆林变成了二流军镇,甚至随时要撤销。刘汉一直郁郁,觉得没有立功的功劳。
这两个人代表了西北军中不同人。
确切的说,董一奎后面才是西北将门。而刘汉代表着也有世袭官职,但不过百户小旗之类的,自己一步步从下面爬上来的军官们。
因为西北苦寒。而且打仗不少。自然有一些勇士从最下面一步步爬上去。但是这样的人是少数的。西北各军之中大权都是将门手中。
第二十四章 西北将门
文渊阁分外忙碌。
周梦臣的内阁改革之后,文渊阁才是大明行政中心。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政务要在这里处理。
虽然增加了不少中书舍人,但是依然是非常忙碌。而且文渊阁的面积也不够用了。
以至于文渊阁外面的走廊之上,都有一排座位,乃是等候内阁接见的人休息的地方。
董一奎与刘汉两个人,正襟危坐,额头微微见汗。
说实话,两人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将领,千军万马,也不曾让他们担心,只是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内阁。没有进过宫,今日,忽然听内阁首辅要见他们,他们自然内心之中战战兢兢。
一来是,内阁权重,而今的内阁首辅就是丞相。他们如何能不紧张。
二来这位内阁首辅不是一般内阁首辅,而是天下第一名将。
即便戚继光打下饮马河大捷,名震天下。但是依然没有人觉得戚继光用兵之能在周梦臣之上,虽然这是事实。周梦臣好多年,没有亲临一线作战了。即便是当年打仗的事情,周梦臣也不以临阵指挥为长。
但是天下舆情可不这样想。
一来,在民间文官的地位远远超过武将。特别是士大夫们,更愿意承认一名士大夫为天下战神,而不愿意为一个武夫加冕。
二来,也是周梦臣与戚继光的师徒关系。
一般人都认为,老师一定要比弟子厉害。而且戚继光也不会反驳这个观点。甚至戚继光的出色表现,被很多人推崇为名师出高徒。
如此一来,周梦臣天下第一名将的名头更加光彩熠熠了。
董一奎与刘汉在军中,不知道听了多少与周梦臣有关的传说。此刻岂能不紧张啊?
很快,一个中书舍人出来,将两人引入周梦臣的值房之中。
周梦臣让他们两个人坐下,随即一提茶壶,整整一上午,不住忙碌。茶水已经空了。一边的中枢舍人很有眼色,立即提着茶壶下去了。
周梦臣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你们知道我叫你们来做什么?”
董一奎与刘汉对视一眼,说道:“不知道。”
他们是真不知道。
他们两个人能见到兵部尚书已经不错了。更不要说见首辅。
周梦臣说道:“我叫你们过来,是说征哈密的事情。这一件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董一奎说道:“末将已经听说了。不知道朝廷要征调那些军队从征?”
一边的刘汉也不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梦臣。他对这一件事情是非常在意的。在大明对外战争每战必胜的情况下,连很多文官都打起了军功的主义,更不要说各级将领。不知道多少将领对戚继光的功绩,心中酸的很。很多人觉得,戚继光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有一个好师傅,得到了主兵一方的机会而已。
而今哈密之征,早就有风声了。而西北甘肃军,宁夏军,西宁军,等各部一个个都摩拳擦掌,他们已经听说了,主力大部分都是京军。但是也要从西北抽调很多军队从征,不说别的。单单说适应气候这一点,西北各军都比京营好多了。
只是选谁不选谁?
这一点是,一直悬而不决。
让人心痒痒。
这个时候茶水来了。周梦臣抿了一口,不冷不热刚刚好。于是一饮半壶,这才觉得自己口中的火焰被浇下去不少。
周梦臣说道:“可以说今日就是说这件事情的。有些事情我就直说了,自从数年前朝廷开始军制改革之后,各地敷衍了事,而今我一一整顿之下,全部归为正轨。辽东是什么样子,西南是什么样子,我想你们都已经听说了吧。”
周梦臣此言一出。董一奎额头见汗。
这是董一奎最担心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纵然相隔万里,很多事情董一奎也是知道。更不要说将门之中,还有不少联姻。
辽东将门的遭遇,对董一奎来说,简直是不忍直视的噩梦。
而今周梦臣提到这里。他更清楚西北将门对上面的军制改革制度,根本就是敷衍了事,甚至有些地方连敷衍了事都没有做。之前是什么样子,而今也是什么样子。
董一奎怎么能不担心啊?
周梦臣可是一个狠角色。
周梦臣见董一奎如此,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只要不是有意对抗朝廷,朝廷还是愿意给出路的。”
董一奎猛地起身,说道:“首辅大人,我等不敢欺瞒大人,只是家乡父老都是适应旧制,很多事情一时间想不开而已。而我这一次回去,就立即让他们改,立即让他们改。”
周梦臣说道:“好。不过要快一点,朝廷已经决定,令汪宗元为西北清军御史,去西北一趟。有些事情现在说还好,如果等查出来,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
汪宗元自然是周梦臣的人,而今已经调入京师,为兵部侍郎了。而清军御史,在此之前,是清查军队数量
,勾连逃兵的御史。
而今的清军御史自然不是做这个的。不过是借旧名而已。
董一奎说道:“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周梦臣见董一奎如此,也知道,很多事情是他在这里表态也没有什么用的。很多人习惯了之前的权力,不可能轻易放下的。周梦臣轻轻一顿,说道:“朝廷也知道,西北将门有功于朝廷。念在之前的功绩,我今日特别给你们一条路。这一次征哈密,不可再立哈密王,而是要重建哈密卫。是要派兵驻守的。甚至不仅仅是哈密卫,哈密以西大片疆土,都要有人驻守的人。如果有人愿意驻守西域,朝廷愿意放开限制,他们只要带领旧部迁徙过去,具体什么情况,朝廷不管,今后还会按照人数,补充军饷武器,不过,如果丢城失地,自然是军法处置。”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这都不愿意的话。那就不要怪朝廷的雷霆手段了。”
“大人。”刘汉立即说道:“末将愿意驻守哈密。请大人准许?”
周梦臣有些挠头,他本意是将刘汉这样比较清白与下层的军官收编在新军之中。这些军官大多都是可造之才。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刘汉一心一意想要驻守哈密。
其实之前哈密也是有过士卒戍守,但是最后放弃了。
因为士卒觉得偏远,想家并且逃亡严重。
最后撤回来了,交给了土司。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对戍守西域的军队如此宽厚的另外一个原因。
董一奎心中暗道:“不能让刘汉去。这是战功啊?天大地大战功最大。”
虽然说西北的军改并没有达成,但并不是说西北军队的战斗力就没有提升,恰恰相反,西北军队的战斗力提升非常大,原因也很简单,西北有钱有粮。
大明旧氏军队就是这样的。有钱就能打,没有钱就不能打。
有钱是老虎,没钱是老鼠。
而大明财政改善,对西北军队增加了不少饷银,虽然被军中贪污了不少,但是下层士卒还是落到了实惠,所以战斗力不错。周梦臣藐视哈密。
西北军队与哈密那边打过交代,在嘉靖初年,哈密王还带着举国之兵,两万骑进攻甘肃。但是不了了之。
所以在董一奎看来,这一次攻哈密,简直就是刷战功的。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那用战功来换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利益,董一奎干不干?
自然是做了。
董一奎不求别的,只求这一战能有一个爵位,哪怕是伯爵,也不枉此生了。
第二十五章 沙场征战苦
很多事情都是形势所致。
如果周梦臣想拿西北将门开刀,事情决然没有这么顺利。但是将事情颠倒之下,就截然不同了。
辽东将门与黔国公沐家的惨烈的下场,震慑了太多的人了。西北将门们摸着自己的脖子,不顾觉得自己的脖子太硬。周梦臣又给了出路。虽然这出路并不是多好的。
但是好歹也是一条出路。
甚至情况要好过周梦臣的预料。周梦臣说道:“既然尔等有为过报效之心,我又岂能不成全。不过这事情,去找汪侍郎即可。”
说实话,将汪宗元安插到兵部,成为实权侍郎。周梦臣与杨博之间矛盾更深了一些。
不过,有些事情周梦臣决然不肯让步的。
只是他而今到底是首辅了,对一件事情再怎么看重,也不可能亲自去办了。今日见了西北将门的代表,就已经算得上自降身份了。
董一奎与刘欢千恩万谢的走了。
果然这一件事情办的很顺利。
在嘉靖四十二年末。敲定了夺回哈密,封闭西疆之患。于是,令丰国公李儒挂帅。提督京营西北兵马共计数十万,逶迤西出。这一次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参与将领之中,并没有一个是周梦臣的旧部。
周梦臣唯一的旧部,就是兵部侍郎汪宗元,驻节兰州,总督甘肃,西宁,宁夏,陕西诸军,为大军之后,供应大军粮草。
其实,前文说过。
打哈密是不需要多少人的。
毕竟,哈密谈不上一座孤城,但是也相差不大。即便吐鲁番汗国想要支援,也未必来得及。
只是周梦臣打哈密,与隋炀帝打高句丽的动机差不多。都是想以军事行动来解决政治问题。故而,在周梦臣看来,这一战最关键的地方,不在哈密,而在兰州,就要看汪宗元做的怎么样了。
不过,有一点周梦臣是没有想到的。
一场战争,是发动者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但很难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周梦臣也是如此。
这一战从嘉靖四十三年夏开始,一连打了三年。一波三折,其中内情很是复杂。很多事情让周梦臣都预料不到的。到了嘉靖四十六年,抵定南疆这一战才算是结束了。
之所以打了这么长时间,不是因为哈密王特别强大。
而是大明这边有一项重大的情报疏漏。
这个就是,他们搞清楚,哈密王乃是吐鲁番汗之弟。想来强大的王弟,定然是这位大汗的对手,这几乎是大明所有精通权谋的人本能反应。而且很多情报也没有看出来双方关系好到什么地方。
但是这里漏了一个重要情报。
这个情报就是吐鲁番汗无子,也不是说一开始就没有儿子。他也生了好几个儿子,但是这个年代这儿童夭折率是非常高的。
不管他有过几个儿子,都没有站住脚。
也就是说,哈密王乃是吐鲁番汗的唯一继承人。
虽然吐鲁番汗不大喜欢这个弟弟,但是他也不能将孛儿只斤家的产业给外人。更不要说,还有其他汗国虎视眈眈。西域的几个汗国,都是元代的察哈尔汗国分裂出来的,也就是几个大汗都是孛儿只斤家族的人。
甚至还有姻亲关系,一旦吐鲁番汗国绝嗣,很有可能引来外人窥视。
仅仅是这一点,吐鲁番汗就不能放弃哈密王。
于是,从战事一开始,就出乎大明方面的预料。
他们以为面对的是哈密孤城,那知道面对的乃是吐鲁番汗国的倾国之兵。
当然了,吐鲁番汗国倾国之兵,也没有多少。不过精骑数万。毕竟一来,西域的人口密度在这里的。二来,吐鲁番汗国的统治范围,也不过是吐鲁番为中心的,南疆东部地区。
而在南疆西部还有一个叶尔羌汗国。统治新-疆一部分,中亚大部分地区。
只是出乎预料的敌人,让哈密之战,在嘉靖四十三年相当不顺。
当然了,这也有一点李儒的问题。李儒从根本上来说,仅仅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并不是多出色。面对敌人数量突然增加。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做法。但是李儒用了保守,最有把握的办法。那就是与哈密城外立寨,先为不可胜,待敌之可胜。
因为从哈密到嘉峪关之间关西七卫,几乎都成为了沙漠。大明出兵数十万,只能翻越沙漠而来的也不过一两万而已。
当然了,在周梦臣看来,不仅仅是周梦臣看来。就是周梦臣与麾下众将商议的时候,大家一致觉得,即便面对数倍之地,万余精兵,步骑各半,也足以决战。
奈何,李儒对哈密对峙。
双方主力不战。更多的战事,就出现在粮道之中。吐鲁番精骑深入沙漠之中,截杀大明的粮道。只是大明出兵几十万,大部分兵力都在后勤线上。
怎么可能被吐鲁番突破。
一直熬
到了次年夏天。李儒手中兵力增加到四万,而且李儒在哈密城下,也没有闲着,不仅仅打造了大量攻城器械,还开垦不少土地,减少后勤。
在李儒觉得敌我力量发生翻转之后,突然进攻,大破吐鲁番骑兵,然后直扑哈密城下,一日破城。
让李儒以少胜多是不可能的。但是优势在我的时候,李儒也是有雷霆手段的。一日破军,一日破城。两日之间,哈密易主。
按理说,这一战打到这里,已经完成事先计划了。
只是,大明不想打了。吐鲁番汗却想打了。
不,应该说是新吐鲁番汗。也就是原来的哈密王。
哈密一战,明军摧毁了吐鲁番汗的主力。哈密王的部下更是丧去不知道多少。老吐鲁番汗回到吐鲁番一点兵,又气又急,再加上有伤在身,没有几天就去了。
哈密王临危受命,但他面对的是一个烂摊子。
哈密一战,对大明来说,是边边角角的一战,但是对吐鲁番汗来说,就是决定命运的一战。大军丧失无数,不要说反扑哈密了,就是保全本国都有问题,他北方,西方都有其他汗国虎视眈眈的。内部又有各大部落也想看着败军之将该怎么办?
哈密王,也就是新吐鲁番汗在内忧外患之下,下定决心,向叶尔羌汗国借兵。只要叶尔羌汗国为他复仇,他愿意举国投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吐鲁番汗国本来就内忧外患,即便没有大明重返西域,过几年,也会被叶尔羌汗国给吞并了。甚至可以说吐鲁番汗对大明如此强硬的表现,其实也是一种胆怯。
他们担心如果明军轻易夺取了哈密,会给他四周邻居一个很不好的印象,那就是吐鲁番汗国,已经到了难以为继,任人宰割的地步了。反而如果他们能打赢大明,然后借大胜余威,还能维系一段时间的。
当然了,这也与明朝在西域并没有什么兵威有关系。
总之,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新任吐鲁番汗,觉决定将国家卖一个好价钱,同时,一方面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出一口气。
才加上请叶尔羌汗国报仇的说法。
不管新吐鲁番汗是怎么想的,他这个作法,都让本以为西域战事已经结束的大明上下,不得不迎来新的战争。
在嘉靖四十三年四十四年,是与吐鲁番汗打的,而在嘉靖四十四年之后,到嘉靖四十六年这一段时间,都是与叶尔羌汗国打的,一直打到,刘汉长驱直入夺取喀什。将叶尔羌汗国的势力赶出南疆之后,双方才算是消停,才有议和的可能。
第二十六章 得胜还朝
不过议和的事情,与丰国公李儒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要回京了,与他一起回京的还有京营各部。有五万之众。这些人在西域打了两三年,绝对算得上精锐人马了。
当他带着大队人马艰难的翻越沙漠,戈壁来到嘉峪关前,顿时觉得,似乎换了一个世界。
因为,他在这里看见一座火车站。
对,火车站。
其实整个西域之战,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打,而是保障大军的后勤。不客气的说,只要大明几十万大军,顺利的进入西域,只要领军将领不是太笨,就已经锁定胜局了。
李儒虽然算不上名将,但平心而论。李儒也算是中平之将。当大明在西域的军队超过了十万。李儒就不大可能打输。毕竟叶尔羌汗国能投放在战场上的兵力,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更不要说,明军各方面都比叶尔羌汗国的兵马精锐。唯一的缺点是战马。
但是西域有大量的战马。以至于大明步卒来到这里,就成为了骑兵步兵。
这一切都在于后勤。
只是他没有想到,三年的时间,居然将铁路修建到这里了。
其实,虽然说西域之战的规模超过了周梦臣的预计,但是周梦臣并不是那种死板的人。甚至借这着这个机会,完成自己一直没有完成的事情,修建了兰州到嘉峪关之间的简易铁路。
从黄河运输线能够直接运输到兰州,然后从兰州直接运送到嘉峪关。然后嘉峪关西北到哈密之间,组织了大量的驼队,将货物一点点的运输到哈密。
这一段依然是瓶颈。
但是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足够支撑十万大军在西域作战了。
而这一条简易铁路为什么能这么快的修建出来,是因为这一条铁路大部分都与长城并行的,在长城以南修建的。动用了大量的士卒一起动手。
速度这才这么快。
与此同时,汪宗元的组织能力也是相当不错的。他在修建这数百里简易铁路的同时,也将西北多少卫所进行了彻底的改革。
而留守西域的十万大军,大多都是西北各卫精锐人马。大明在西域军事组织依然是卫所。
在哈密城下的时候,李儒就很重视屯耕。到了西域之后,发现西域的情况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虽然是汉唐故土,但是当地百姓即便是黑发黑眼,但也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了。
所以战胜容易统治难。
且不是往这里移民的难度,单单说,即便是移民过来之后,他也建议汉人移民当保持军事组织,也就是随时准备战斗。
想来想去,卫所还是最合适的办法。
西域一下,西北将门有了出路,最大的阻力迎刃而解,下面都是水磨功夫了。
只是李儒上了火车之后,才发现简易铁路,还是简易铁路。首先是单车道。在路上遇见迎头的火车,两个火车司机就会下来讲数,看看双方谁拉的人多,或者谁的任务根本重要,决定谁给谁不让路。
好在这年头的火车,速度很慢。几乎还没有马快。只是胜在日夜不停的奔驰而已。
如果这还是小问题。毕竟李儒的身份地位在这里放着,从来是别人给他让路,而不是他给别人让路。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就让李儒烦恼了。
那就是一些艰难的路段,简易的铁路早就承载不住,以至于要士卒下来推车,或者抬车,让火车司机进行简易的维修。先过去,然后报给上面,让人来修。
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有时候一修就要大半日。
纵然李儒是丰国公,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想起之前的千里跋涉之苦。而今的一点点问题,又算得了什么啊?
丰国公一路从这兰州顺流而下,到了偏关。然后从偏关到朔州,然后通过西山运河到了京师。这一条交通线已经打通了,也就是从偏关到朔州这一段路,要翻山越岭。否则就是一片坦途。
让人不得不惊叹。
在嘉靖初年,不,在嘉靖三十年之前。大明如果要对哈密动武,必须从京师发兵,先南下,然后到关中汇集辎重,然后千里转运到甘肃,然后纠结甘肃镇的兵马。
哈密不强,甚至吐鲁番汗国也不强。但是大明国力经过这么长交通线的消耗,已经是强弩之末,投放在哈密城下的兵马,不过数千上万而已,更多就没有了。
而之前卫所军还足以一战。人数纵然少一点,也不惧蒙古人。但是而今甘肃镇的战斗力与粮饷,一并衰落下来了。哈密这一件也就搁置下来了。
而今大明内部交通的改革,再加上军事改革,两者叠加,大明国力对西域的投放能力,增加了十倍不止,甚至比开国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松打下南疆。
当丰国公李儒回到京师的时候,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没有进城,他就已经着人打听京师最新的情况。
他在西域打听的
时候,而今最热闹的一件事情,就是内阁换届。这对大明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情。周梦臣上任首辅的时候,承诺三件事情。致太平,户部改制,治理黄河这三件事情,让很多人都有意见。
首先是致太平。
这五年之内,大明非但没有太平,反而处处征战。先打辽东,后打西域,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到底征战。
至于户部改制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做的很好。重建了一套大明的财政体系。虽然没有对田赋进行改革。但是仅仅是理顺财政,由中央进行预决算制度,大明调配的财力就大大增加了。
不管是打辽东,还是打西北,都是非常耗钱的,特别是西域征战。后勤最重,但是最后周梦臣轻轻松松的承接下来,甚至其中好包括嘉靖一些额外的需求,地方上的赈灾,修河等等,方方面面的事情。
但是户部改革之后,很多人都变成不舒服了。
因为户部改革之后,每一笔支出都是有人负责,有人监管。有人审查。可以说每一笔钱都要能查清楚,而各级衙门的灰色收入,要么洗白,列入朝廷正项之中。既然进入朝廷正项之中,那就按照上面所说的监管。还有一些被明令禁止了。如此一来,朝廷官员谋利空间,就大大减少了。
甚至有人喊出的官不聊生的口号。
当然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周梦臣户部改革。
还有高拱的作为。周梦臣根本管不了高拱,高拱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主的。高拱今日内阁之中,分管吏部与刑部,他自然对官员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特别是对刑部,在刑部之中清理旧案,可是将很多官员给拉下马了,对官员进行了很多新的规定,连张居正的考成法的创意,高拱也借鉴过去了。
总之,大明官员遇见这个眼睛之中不容沙子上司,自然是不好过的。
不过,也得力于此,正因为官员在高拱的鞭子下面,战战兢兢的工作。周梦臣很多改革才能很顺利的推行下去。在这上面周梦臣还要谢谢高拱的。
但是周梦臣做得事情越多,反对他们的声音也就越大。
而今这种反对周梦臣力量,在周梦臣到任之前,形成了强大的反对力量,正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丰国公李儒想这么快的回来,也是因为京师之中的风云变幻。他并不是为了周梦臣,而是为了自己,毕竟他在西域的所有都是在周梦臣支持下才不能做到的。如果换了首辅,他即便有嘉靖的支持,他也担心有什么意外。
第二十七章 嘉靖的心病
李儒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就知道,而今京师最大的新闻,是景王死了。
李儒也大吃一惊,景王算起来才三十出头吧。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去了?不过,随即一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景王的作风,天下人都知道了。
好色如命,旦旦而伐,死在女人身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不过单单是景王死了,还不至于让朝廷内外议论纷纷。能让朝廷内外议论纷纷的原因,那就是嘉靖病了。
历史上的嘉靖因为二龙不相见的原因,对自己的儿子很是淡漠。但是这个时代的嘉靖虽然对自己两个儿子,做不到很多百姓父母一般,但好歹是亲儿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又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更不要说,嘉靖这几年身体也开始慢慢不好了。嘉靖毕竟六十有一。在古代,这已经算是高寿了。甚至大明诸多皇帝之中,朝过嘉靖年纪的也没有几个。也就太祖成祖在他之上。
再加上嘉靖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糟践自己身体的。而今想要补,也不是那么好补回来的,身体每况日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受到如此刺激。再度病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
只是,嘉靖这一次病倒,让很多人都意思到了一件事情,嘉靖的天年或许快到了。即便不是这几年,也不会超过十年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嘉靖五十年了。
人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发生微妙的变化的。
即便是丰国公李儒对皇室绝对忠诚,这个时候,也想去烧烧太子的灶了。毕竟他忠于的是大明皇室,大明皇帝,而不是某一个皇帝。
好在嘉靖虽然病了,但还不至于不醒人世。
听到李儒从西域回来了。
嘉靖还是立即召见了李儒。
李儒见到嘉靖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臣臣----”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嘉靖苦笑说道:“朕老了,吓到卿了。”
此刻的嘉靖所有头发都白了,连胡须都没有几根黑的了。斜躺在床上,就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李儒对此自然有几分伤怀,他与周梦臣都是在嘉靖初年出生的。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这一出生大明的年号就是嘉靖,用了这么多年了,忽然发现或许要换年号了。
内心之中各种滋味是难以描述的。
李儒说道:“臣无能,西域战事连绵不绝,让陛下担忧了。”
嘉靖淡淡一笑说道:“我担心什么,周梦臣一点也不担心,我又担心什么。有时候我都佩服周梦臣这一手。”
那一手,自然是借打仗的时候,解决大明内部问题。
平日想要动大明内部问题的时候,会遇见很多阻力。但是一旦打仗,就能以战争的名义,临时进行一些改革,只是一临时,就改不回去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大局观的,如严嵩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政治目标,他不介意前线多吃几场大败,多死一些将士。
但是周梦臣手段也不软,遇见这样的人,站在大义之上,自然可以用雷霆手段。
这个办法,从周梦臣在大同的时候,就在不自觉的用,后来,周梦臣是有意思这样办。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以嘉靖的老道,却是看的分明。
周梦臣几乎形成了路径依赖了。
只是招数不怕老,有用就行了。
嘉靖也没有详细给李儒解释的意思,他说道:“你说说西域的战事吧。”
李儒立即说道:“是。”
随即开始将西域的战事的点点滴滴都说了出来。
嘉靖刚刚开始听得还很感兴趣,但是时间长了,嘉靖眼睛微微一闭,依然在打瞌睡了。
岁月不饶人,嘉靖总就是老了。他的生命已经走到最后一段时间了。这也是他越来越少干涉朝政的原因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的。
历史上嘉靖最后一段时间,就对朝政失去了控制了。他多次向徐阶表示要禅让。要退位。其中或许有权谋试探之心,但未必没有真心疲惫不堪之意。更不要说,嘉靖最后连一海瑞也不能杀了。
或有人说,这是嘉靖在乎身后之名,只是按嘉靖的所做所为。他是在乎身后之名的人吗?左顺门之后,嘉靖还有什么身后之名可言?须知笔是在士大夫手中的。
唯一的理由是不能。
嘉靖对朝廷的失控还体现在他的遗诏之上,徐阶为嘉靖拟的遗诏,最后引起了很大风波,就是徐阶将嘉靖的遗诏拟了罪己诏,以嘉靖的语气,对嘉靖所有的错误承认了。并表明了悔改之心。
嘉靖如果知道自己的遗诏是这样的,估计能气的从棺材之辈中爬出来,这也证明了一点,嘉靖连自己的身后事都没有能力安排了。
当然了,这个时空的嘉靖到是好很多,他坚持十数年的锻炼,让他的身体比历史上好太多,历史上嘉靖四十五年嘉靖就已经死了。
而今已经是嘉靖四十六
年了。嘉靖仅仅是生病而已,而且病也不是很重。
只是,此刻的嘉靖也面对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他实在是不能掌控权力了。
今日的表现,就是一个插曲。
嘉靖对景王之死,固然有伤心,但是父子之间到底感情这有些单薄。让嘉靖更担心,或者说是伤心的。景王一死,嘉靖成活下来的子女,只有一子一女了。
这一子就是太子。
而太子也仅仅有两个儿子。
而且太子才六岁。
另外一个更小。才三岁。
这年头幼儿的夭折了是很高的,这两个孩子一个也没有站住,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更让嘉靖忧心的是,太子痴肥,人笨也就罢了,身体也不好。
嘉靖偷偷问过很多太医,这些太医不敢明说,但是拐弯抹角的意思是,太子这身体如果不能善加保养的话,恐怕不能得天年之终。
大明皇室近支,就四个男丁,却是一屋子老弱病残。一个正当年太子,却又是这个样子。这岂能不让嘉靖忧心忡忡啊。
他从来不信任任何人的忠诚。
他一直担心,周梦臣会得寸进尺,到时候,真变成圣天子垂拱而治了,他有何颜面件列祖列宗。不,如果真成为圣天子垂拱而治。虽然有些窝囊,但还行。
如果内阁出一而不肖之徒,谋朝篡位。这可如何是好?
是的,大明之前的制度,有种种不好的地方,甚至让大明沦落如此,也有这些制度的原因。但是之前制度有一好处,那就是整个制度之内,不会出现有什么势力能够谋朝篡位。
但是而今内阁权力之大,已经有些超出这个限制。
不,准确的说,是周梦臣这个人超出了这个限制。
周梦臣其实也在规避这个风险,一旦军权能够真正被枢密院所掌控,文官对军权只能间接控制。这样一来,内阁总览全局,枢密院却是隶属于皇帝的。再加上其他限制。
皇帝还有一定的保障。
但周梦臣是一个特例。
是的,特例。嘉靖是不可能忘记周梦臣在军中的门生故吏。在大明军中第一势力,一直是周梦臣一派,即便是嘉靖将丰国公李儒硬生生从周梦臣一派中掰了出来,又经过西域之战,竖立了丰国公李儒的威信。但是,丰国公一脉,还是不能与周梦臣一脉相比。
这也是嘉靖心病所在。
只是他心中也很矛盾,一边担心周梦臣势力越来越大。另外一方面也沉迷于周梦臣给他带来的声望。
第二十八章 旧勋贵恢复权力
说实话,嘉靖从来没有想到周梦臣能做到这个程度。虽然朝廷而今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通过几场大战,大明重新确立了奴儿干都司的管理权,变成了而今的奴儿干省。还有南疆也在大明的管理之下了。
再加上海外领地。
可以不客气的说,除却缅甸地区,安南地区并没有恢复到国初的影响力。大明版图已经到了极盛。
这是嘉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嘉靖扪心自问,他掌控朝政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而不管周梦臣多少功绩,都是挂在嘉靖名下的。可以说,单单凭借这些功绩。
今后嘉靖的谥号,弄一个世祖皇帝,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有时候仅仅在一线之隔。嘉靖不信任周梦臣心中的信念。
嘉靖对周梦臣矛盾心理,不仅仅有这一点。还有他内心之中的长生之念。
是的,年纪越大。嘉靖越知道,什么长生很有可能达不成。但是越是达不成,他越是想。越是想,心中就有越多的怨恨。是的,在周梦臣科学思想指导之下,大明的医术有了很大进展。
虽然说,这年头合格的外科医生,还是很稀缺的。但是这种稀缺是相对的。一般来说,大部分府城之中,都会有一两个能做开膛手术的医生。
输血,也成为很成为很比较成熟的手段。虽然说每年凝血症死亡的人,还有一定比例。非危急之症不能用。
而大部分绝症,都渐渐成为可以医治的。
只是,嘉靖所期盼的器官移植,依然是镜中花,水中月,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动物实验,都没有活下来的。
而今以此期盼所谓的长生之道,更是没影的事情。
如果说嘉靖对周梦臣完全满意,那才是怪的。
甚至随着嘉靖感受到死亡越来越靠近自己,他对周梦臣内心之中的怨恨,就越来越重。
其实嘉靖内心深处,也知道,他这种想法未必有多少道理。只是,人到了临死之前,难免胡思乱想,特别是在生病的时候。而嘉靖又是那种极大以自我为中心,极度自私的人,有这种情绪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他内心深处,好歹有一点大明江山,有一点关注太子的念头,才将这心思按下去。不对周梦臣下手。
只是该有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在丰国公李儒面对打瞌睡的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嘉靖忽然回过神来,说道:“卿此行辛苦了。”
丰国公
李儒立即说道:“为朝廷办事,何谈辛苦。”
嘉靖说道:“而今天下无事,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仗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担心江南偏远。朝廷鞭长莫及,卿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去南京如何?”
丰国公李儒听了,他还有什么反驳的可能吗?
嘉靖分明是已经决定了。
李儒内心之中有几分伤怀。说道:“臣遵命。”
他很清楚这一件事情,是嘉靖很早就已经决定的。在他想来,大概是对他的不信任,同时也对周梦臣的不信任。
唐时英老了。
南京兵部尚书要换人了。周梦臣为了内阁的权力,他要放弃一些兵权。最少南京的兵权再拿到他们这一派手中,有些不妥了。于是,周梦臣就以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交换了其他政治利益。
只是,仰仗周梦臣在军中的影响力。周梦臣这一派的南京兵部尚书是真有兵权。但是换一任南京兵部尚书就不一定了。南京兵权就需要新一轮博弈。
其实,南京兵权一直在文官,太监,勋贵数方博弈之中。只是在此之前,谁都知道南京兵部尚书是空架子。南京军队不行,也没有人多争。而今不一样了。而今南京麾下各省营兵都是精锐,特别是浙军。作为戚继光的根本部队,跟随戚继光在辽东之战中立下不少功劳。
如此一来,就有争夺的必要了。
只是丰国公李儒一到南京,这就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毕竟丰国公李儒是大明包装出来的新晋名将。又是勋贵出身。自然能压制住其他人,掌控南京兵权。
不敢说完全掌控南京兵权,但最少可以将南方军队与周梦臣分割出来,这就是对周梦臣的不信任。
而对李儒的不信任在什么地方?
就是不让李儒掌控京营了。
是的,在京师的政争之中,真正能打破规则的,只有京营。不管李儒与周梦臣做出如何切割。在嘉靖这里他都不能完全信任李儒。
只是,嘉靖何曾感受过李儒的想法。
而今掌握锦衣卫的是成国公族人,掌握京营的是英国公。是的,李儒知道,他父亲的死,未必有英国公与成国公参与进去,但是他绝对相信,他们是知晓内情的。
英国公与成国公作为北-京勋贵的顶层。很多事情,他们不会直接插手。会脏了手。但是以他们的消息之灵通,特别是在勋贵之中消息之灵通。
如何能不知道?
而李儒这么多年一直在查。却没有头绪,其中是谁在作梗?
李儒都有怀疑。
李儒不是贪恋权位的人。将京营暂时给英国公掌管,李儒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勋贵之中,也就那几个人有资历掌控京营。
但是将父子两人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经营,完全交给英国公。他不甘心。
别的不说,只问一句,英国公他知道该怎么训练吗?
而且这个抉择,影响的不是李儒一个人。之前李儒在西域征战,京营之中的人都知道李儒会回来的。在很多事情上,不好对李儒旧部太过分。
但是李儒一去南京。
会是什么样子?
不用猜就知道。
这是李儒不愿意的,只是,面对嘉靖他有能说什么?
嘉靖说道:“好。按旧制,南京乃大明陪都,北-京有什么,南京就有什么。你去南京,就是南京枢密使,很多事情都要你去办。新兵制固然有很多好处。但是兵者凶器也。陛下掌控在朝廷手中。这一点万万不能错。”
“先丰国公父子两代镇守南京,卿不要祖先祖专美于前。”
丰国公李贤,在永乐宣德年间,镇守南京数十年,有他在南京一日,北-京无忧。也算是一段佳话。嘉靖所指就是这个。
李儒说道:“臣定不负陛下之命,镇守南京,令朝廷无忧。”
“朕这就放心了。”嘉靖说道。
嘉靖说到这里已经很累了。
李儒就识趣的告辞了。
李儒出来看着天空之中太阳,似乎是太阳光太过炽热,他反而觉得这阳光射在眼中有一些发黑。
此刻他不仅仅为自己感到不满,也对周梦臣的未来感到担心。
李儒之前虽然与周梦臣做出了分割。但是他知道,周梦臣还是信任他的。就好像,他也信任周梦臣一样。多少年的朋友,有一种不用说出来的默契。
在这一点上,嘉靖怀疑的是对的。如果嘉靖让李儒去对付周梦臣。李儒一定会谏言的。甚至会放水。
但如果周梦臣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李儒也一定会激烈反抗,甚至兵戎相见,生死相搏。
正因为如此,李儒掌握兵权,是一个让嘉靖放心,也让周梦臣放心的做法。是两人之间的一道防火墙。而今嘉靖要将这一道防火墙给拆掉。
李儒的政治嗅觉,让他看阳光都是黑色的。
未来到底向什么方向进行,嘉靖的心思到底会怎么样的变化?李儒不知道,谁又能说得准啊?
第二十九章 等良贱
这个消息不用别人说,周梦臣都知道。
周梦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真与申时行说话。他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过微微一愣。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这叹息是为了什么。
反倒是申时行有些坐不住。
他说道:“老师,陛下这是何意?”
周梦臣说道:“此事你不用管,先说说你知道。你在内阁待了两任,再不下去,将来想要回来就难。”
申时行之所以在内阁待了六年,不是因为周梦臣偏爱,实在是因为没人。在此之前内阁的中书舍人,与而今的中书舍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此之前的中书舍人,不过是一个跑腿的人而已。
而今的中书舍人,可以说是内阁成员之中,是大学士们的助手,分担的任务是完全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直接参与到朝廷最高决策之中。能向内阁大学士提出建议的。
甚至能在一言之间,决定国策。
所以,中书舍人的管理与任用,就非常重要了。
正因为重要,不能随便放一个人来。而且之前的中书舍人之中也没有多少好苗子。所以就让申时行来担任了。主持内阁中书舍人的一些庶务,大抵是办公室主任,管理一些后勤。
但是同样是办公室主任,也要看在什么地方当,在内阁管理庶务,与在下面管理庶务能一样吧。别的不说,内阁之中的中书舍人将来地位都非同凡响,他结下这一分人脉就相当了不得了。
甚至在外放的时候,也会直接放大县。让他有更好的起点。
申时行说道:“老师,我的事情不急,而今内外汹汹,很多人都想要在这一次换届之中发难,老师可曾准备好了?”
周梦臣淡淡一笑,说道:“不用你管。说说你自己吧。你现在想去什么地方,我还能给你开一下后门,如果你不选,你落到高大学士手中,可就由不得你了。”
周梦臣已经有足够的手段用来应对内外的攻势了。
别的不说,周梦臣的功绩是实打实的。
如果说徐阶掀翻了严嵩,徐阶的努力将大明国运从深渊之中一点点挽回过来。而周梦臣的努力,就是让大明国运走上的了上坡路。可以说周梦臣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周梦臣也承认,他有很多不足。
他在任五年之内,更多是下决心解决军事问题。
以至于更多心力在军事上,对民事上没有太多的改善,大明百姓仅仅是太平
了一点,财政改革更多是基于中枢对大明财政的监管,虽然有一点点豁免苛捐杂税的意图。但并不明显。
再加上打仗,周梦臣也不可能大面积减负。
故而,百姓的生活仅仅是从嘉靖中期的水深火热之中喘口气而已。虽然渐渐变好,最少现在打仗都靠正规军,也在别人的地盘上。百姓不用遭受兵灾。
但仅仅是这样,百姓已经很满足了。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虽然在外面有很多不好的名声,比如穷兵黩武,比如不尊圣学,等等。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满意周梦臣的。反对周梦臣的人,大多是利益受损的人。
不过,这还不能让周梦臣放心。
因为能让他下去的重要因素,不是民意。
是的,周梦臣上任之前,就开了报禁。而今大明报业繁华之极。很多关乎政论文章,周梦臣都要细细品鉴。毕竟,大明而今的情况与历史上有些不同。周梦臣只能借鉴历史,不能完全照搬。尊重当代人的智慧,也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很多人觉得民意可以决定政治走向,就大错特错了。
嘉靖还是有一言以定的权力。
如果嘉靖不满他,周梦臣想要连任是不可能的。
但周梦臣刚刚听到的消息,让周梦臣五味杂陈。一来,周梦臣知道君臣之间的间隙又深了。另外一方面,就是他知道,嘉靖无意跟换首辅。
因为除却防他周梦臣,根本不用动枢密使。
也就说说,嘉靖未来依然属意他作首辅。
这个消息,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好歹让周梦臣松了一口气,不在担心这一件事情了。
申时行听周梦臣提起高拱,心中一动。高拱对谁都很严格。而且脾气暴躁,很多时候丝毫不给人面子。所有中书舍人都怕他。
甚至很多时候周梦臣也要给高拱几分面子。
周梦臣倒是不怕高拱,但是而今地位不一样,周梦臣作为首辅,要能安抚下面人。而且高拱背后是太子,周梦臣即便不看高拱的面子,也要看太子的面子。
很多时候,只能以柔克刚,让高拱有火发不出来。
只是下面的人就没有办法了。
申时行立即赔笑说道:“老师,你能给我说说,未来五年要做什么?也好让我提前有一个准备。”
周梦臣说道:“也好,其实不给你说,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对外吹风了。其实,关键的就几条,等良贱,均赋役,建立商法
申时行也是常年跟在周梦臣身边的,对周梦臣思路还是有所把握的,听周梦臣如此一说,立即反应过来,说道:“老师真要赦免贱籍。废除奴籍?”
周梦臣说道:“然也,此事不除。很多事情都无法进行。”
周梦臣在任期间,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推行工业化,建立工厂。但是周梦臣在很多时候都大开方便之门,这股风气也就自发的形成了。
只是周梦臣发现,工业化最大的阻碍,居然是人身依附关系。
因为,很多工厂自发的将自己的工人,当成了自己的奴仆。
其实,在大明原本的历史之中,就有很多这样的手工作坊的主人,都是这样的,有奴婢数千。生产规模也很大。但是这种奴隶工厂,不可能发展出工业。
而且一些机械也不是奴隶能够操作的。
因为奴隶并没有责任心。
另外一点,就是工业发展需要大量自由人。而之前也说过,大明的地主通过土地对佃户有人身依附权。这些佃户即便是饿死了。也不可能自由择业。
而且这不仅仅影响工业发展,连对外移民也有阻碍。
大明南方人口过剩的问题,是很严重的。但是周梦臣却发现,这些年虽然南方的安定,出海移民的数量越来越少了。一方面固然是故土难离。家乡安定下来,很多人即便过得很苦,也不会下定决心远赴重洋。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因为传统生产关系恢复,很多人想走,是走不了的。不仅仅缺少出海的基本条件,比如船票。还有受到很多方面的阻碍了,地主,宗族,等等。
所以,这是非常需要解决的事情。
而且周梦臣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是一个等级社会,周梦臣不可能一下子让人人平等。别的不说大明勋贵们,名义上不是贵族的士大夫们。他们愿意与泥腿子一样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周梦臣所提倡的是等良贱,而不是等贵贱。
也就是废除奴籍。不许蓄奴。如果说,家里服侍的奴婢,也就是所谓家务奴婢,尚且可以网开一面。但是凡是生产领域的奴隶,都要一律废除。
不管是作坊之中的奴隶,还是土地上的卖身为奴的现象。统统不合法。
只是这一件事情,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是非常难的。很多政令并不是一纸空文下去,就能做好的。申时行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非常惊讶。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周梦臣说道:“你知道为相最重要的品质的是什么?”
第三十章 阁老们的家事
申时行正色说道:“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说道:“寻常官员可以捏轻怕重,因为他们逃避责任,这事情还是有人办的。但是内阁首辅乃是百官之首,作为首辅决计不能有丝毫逃避责任的想法,因为天下之重,就靠着首辅。所以,做一件事情,首先要看着一件事情对不对。其次要看着一件事情,能不能做成。对,而没有实现可能的事情。就要看为什么没有实现的可能,就先做能做的事情,将这事情留给下任。”
“你觉得,废除贱籍奴籍有错吗?或许有人一时遭遇不幸,却有世世代代为奴。牵连子孙百代,这对吗?”
申时行说道:“自然不对。”
周梦臣说道:“前宋都能做到这一点。我朝就不能吗?”
申时行说道:“可是,老师这风险太大了。江南势家,莫不蓄奴,南方各地都有这样那样的奴婢,弟子担心,此事引起渲染大波,与老师不利。”
周梦臣淡淡的说道:“汝默,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申时行说道:“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说道:“为人外圆自然不错,却一定要内方。你内心之中或许有些坚持,但是却缺少勇气。”
申时行说道:“勇气?”
周梦臣说道:“对,天下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勇气。正因为这一件事情很难,故而也只有我来做,难道还能寄希望于别人不成?”
“你如果没有找到这个勇气,最好不要当内阁首辅。”
申时行听了,立即行礼说道:“弟子受教。”
周梦臣大概没有想到,他觉得申时行太过谨小慎微,没有当丞相的担当。却没有想到,他的弟子之中,申时行却是连任三任首辅,成为仕途最亨达的一个人。
只是说周梦臣也走了眼。
申时行说道:“那均赋役,可是要推行一条鞭法吗?”
周梦臣说道:“正是。你张师叔,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这一件事情也要开始推行了。你作为县官,估计就以这一件事情为主了。”
申时行说道:“那建立商法。也就是推广松江经验,乃海巡抚要高升了。”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海瑞的资历太浅薄了,他现在就是南京户部尚书,而今仅仅能以南京户部侍郎掌管南京户部事,这一次建立商法,将在南边试行。”
说到这里,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该给你说的,我都给你说了。你赶紧说,你准备去什么地方吧。”
申时行陷入沉思之中。
申时行下去做县令,定然是要做出政绩来的。想要做出政绩,就要先知道,什么是能作为政绩的。
在申时行看来,政绩有两处,一处是去新占领的地方做官,只要能安抚当地,就是大功一件。其次就是顺应内阁的改革。
但是正如周梦臣所言,申时行内心之中,太过于圆滑了。
从某种程度上,在为人处世上,申时行与徐阶是比较像的。
他首先排除了江南。
因为他知道,江南将来是主战场。不管是废奴,还是商法,乃至于一条鞭法,都会对江南势家进行冲击,到时候决计不会这么平静。甚至心学一脉很有可能与江南世家联合起来。
或许,改革最后还是能够推行下去的。但是他申时行能不能在江南全身而退,就不知道了。
所以,主战场不去。
说实话,不去江南,真正要面对的就是一条鞭法了。
对一条鞭法申时行也研究过,一句话,一条鞭法就是从南方发展出来的。所以南方推广,并不会遇见什么难题,即便有些难题,也是很轻松就能解决的。
申时行说道:“弟子愿去河南。”
周梦臣说道:“河南?你确定?”
申时行说道:“确定。”河南是北方。而且是产粮大省,在河南做出一番功业来,容易被发现。而且河南不用承担别的方面的任务,比如陕西就要承担西北边防的任务,山西支援河朔,山东要支援辽东等等。
周梦臣淡淡说道:“好,那我就答应了。明年就让你去河南中牟上任。”
申时行几乎要吓得跳起来了,说道:“中牟?”
周梦臣说道:“正是中牟。”
至于中牟县令而今有没有空缺?周梦臣说有。自然是有的。
周梦臣让申时行为中牟县令,其实也是对申时行的考验。周梦臣就是觉得申时行太缺乏勇气了。才让他去中牟的。
中牟有什么东西,让申时行这么害怕?
高拱是中牟人。高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耕读传家,家有良田数百亩。申时行该怎么处理啊?就考验申时行的政治手腕了。
毕竟,周梦臣将申时行当成宰相苗子。如果申时行主动去浙江,或许,周梦臣不会如此了。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人,不能去南直隶,要回避的。
但是浙江也是主战场之一。
但是申时行回避了这边的事情,周
梦臣也要给一个难题的。
宰相之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好好摔打一下,将来怎么能让他掌管内阁的。这也是不同位置就有不同的想法。申时行想得是,先保全自己,然后慢慢爬。毕竟,不管有再光明的未来,如果而今夭折了,就不是他的了。
但是周梦臣与高拱,甚至张居正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秉承宝剑锋从磨砺出,哪里有问题,就将这些中书舍人放到哪里。能爬出来,并建立功勋,自然要大加提拔,如果不能。
不能就不能了。
反正每三年都有一批人出来,而首辅是不需要换的那么勤。
而且周梦臣也觉得,这个难题并不是太难。
因为高拱脾气差,性格直,做事暴躁,但是高拱的操守还是不错的。高家或许有一些不孝子弟,但是大体上没有什么大奸大恶。比起徐家,比起张家。算是老实本分之极了。
对,这个张家,就是张居正的张家。
对于这一点,张居正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别人家乱来的是子孙,而张居正家里乱来的是老父亲。
张居正的父亲,是一个老秀才,一辈子没有考上举人,有了这个儿子,特别虚荣,而且很多人都奉承他,而且爱喝酒,一旦喝醉了,什么事情都敢答应下来。
不知道给张居正惹了多少麻烦。
以至于每一任荆州知府,张居正都要亲自接见,千叮嘱万嘱咐,他父亲搞出的事情,他一概不认,并且请他好好处理一下与他父亲相关的狐朋狗友。
但效果一点都不好。
原因很简单,疏不间亲。父子之间关系多密切啊。张居正即便说再多的话,一旦张居正父亲寻死觅活。让张居正对付荆州知府,看张居正能怎么办?
这种事情,他们怎么敢插手。
在张居正面前答应的信誓旦旦,但是一旦到任,就成为了张父的依仗,到处给张父平事,让很多消息都传不到张居正耳朵之中。
一开始张居正还以为他老父亲改邪归正。但是时间一长,他就知道了。
只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啊?
这毕竟是父亲。只能一边苦口婆心劝告,一边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给父亲擦屁股。
对此,周梦臣很是取笑张居正。因为周家最轻松了,数代单传,留在武昌都是疏支。他们不敢乱来,而周梦臣的老母亲,更是在京师奉养,家里子女虽然不是多好。但也比较安分,最大的周大同而今已经从军了。更不需要周梦臣担心。
第三十一章 风云激荡
正如周梦臣所言,他并没有想要遮掩什么
他今日对申时行所说的,很快就通过正式与非正式的渠道,传了出来,自然引起了渲染大波。
因为周梦臣之前的改革,其实并没有伤害到太多阶层的利益。影响最大的军事改革,其实影响的也就是卫所军官的利益,而卫所军官的权力,不过是武力而已,在其他方面其实没有什么影响力的。特别是在朝廷之上。
所以,周梦臣只要能在武力上压制住卫所军官将门们,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是周梦臣等良贱,一条鞭法,拟定商法,却是侵犯了太多人利益,不说别的,达官贵人们,谁家没有一些仆役。即便对于这些从事家务的奴婢,网开一面。他们也不会太领情的。
在他们看来,各种奴仆,都是他的财产,应当世世代代逢迎主家,这才是天之经,地之理也。与三纲五常一般,不可动摇。而今周梦臣轻飘飘一句话。
他们就要损失大量财产。谁肯?谁愿意?
而这一部分人更是整个大明的上层都这样想的,即便很多人没有经营性的奴婢。也就是说,对于他们家里的奴婢,只需换一个名字就行了。
比如,终身制契约工。
与之前仅仅是换了一个名字,最多保护一下奴婢一些基本的权力。比如人身权力。也基于是说,之前打杀奴婢,在法律之中要可以折罪的。但是而今不行了,杀奴婢着抵命。
但实际上,执行之中估计也很难执行到位的。
即便周梦臣如此让步了,很多人还是不满意。
自然不可能满意的。
平白无故损伤自己的权力,谁会满意。
周梦臣也是知道大明的保守力量是如此之大,故而并没有想要一步到位,也不可能一步到位,除非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
只是周梦臣知道是做不到。
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先在法律上拟定这样的原则,然后让各地分别推行。只要有这个苗头就行了。剩下在五年时间,徐徐用力。一点点的做就行了。
而一条鞭法更是阻力重重。
因为如果说等良贱的损失是隐形的。很多达官贵人还能通过各种手段来回避,官府的力量一时间是不可能伸到他们家中的。
而一条鞭法是不一样的。
因为周梦臣与
张居正讨论好些年的一条鞭法改革,其实与历史上一条鞭法改革有很多区别。与其说是一条鞭法改革,不如说是对大明土地正常与田赋,一次空前大整顿。
首先,就是清丈土地。
在历史上清丈土地,乃是地方官自行执行的。很多地方执行的其实并不是很到位,正如周梦臣在很多事情也要妥协一样,张居正也是同样的。在清丈土地,张居正也没有就着不放。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嘉靖四十一年,嘉靖四十四年,大部分新科进士还加派了很多精通数学几何的学子,大多都是气学一脉的弟子。他们组成了几个清丈小组,从南北-京开始,分别推行。地方人手只能协助而已。还派军队随行,甚至清丈小组之中,就有很多军官,毕竟随着大炮数量居多,数学也成为武学的必修科目。
这一次清丈绝对是从海西到吕宋,从东海到南疆,不敢说完成准确,但绝对给出一个非常确定的数字。
如此一来,阻力就大多了。
大明有多少隐田?这个谁也不知道。不过,是谁就知道这个数字是很多很多的。
周梦臣虽然没有准备士绅一起纳粮,但是如果清丈出来,甚至要超过纳税额的隐田。到时候,不用周梦臣说,朝野上就有这样的呼声了。
毕竟,虽然说大明有种种的既得利益的保守派。但是也是有奋不顾身,想要为民请命的人。
前文说过,变法是一股思潮。那就说明,这不是一个人。而今是嘉靖朝深刻的内外危机,激发一批士子。周梦臣不过是其中,代表而已。
所以,在清丈土地这一件事情,双方争执尤其激烈。
甚至胜过了周梦臣等良贱的政策。
至于制定商法。
这一件事情的重要性,让很多人忽略了。
不过,的确大明而今商业规则很混乱。商业纠纷被纳入民事纠纷之中,县令们对于很专业的商贸领域,也有一些无所是从。只是在他们看来仅仅是小节。
周梦臣将这一件事情提到这个地位,可不是仅仅为了一点商税,还是重新建立一套商业法则。不敢说完全避免权力侵入商业领域,制造事实的不公平,从阻断商业发展,或者说,阻碍科技进步。
但是最少让整个商业领域,有一个详细而公平的法则。如果真有人愿意反抗的话,朝廷是表示支持的。
从而扶植商业力量的崛起,尽可能拆散权力与资本之间的联系,不要搞成了官僚
资本。
但这只是周梦臣的想法而已,至于将来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却不是周梦臣所能预料的。
正是因为种种矛盾,嘉靖四十七年的国事大会,一开始,就陷入激烈的争论之中。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很多人觉得,五品以下的官员参与如此国家大事,并没有什么用处。于是,整个国事大会提高了标准,有五品官身,或者曾经有五品官身的致仕官员,才有资格参与大会。
而周梦臣最激烈的反对者,却是邹应龙。
邹应龙乃是徐阶的旧部,与林润一起,发动了对严嵩最后一击。颇有声望。历史上因为这一件事情,最后被贬了数年。但是这个时空,徐阶的实力要比历史上大多了。于是将他保了下来,并在都察院站稳脚跟了。
在周梦臣的改革之后,大明中枢其实分成内外廷。内廷就是嘉靖直接辖的各部门,锦衣卫东厂二十四监衙门。外廷就是内阁,枢密院,都察院三大机构。
邹应龙被嘉靖一步步提拔在左都御史上面。
不为别的,一来邹应龙年轻。二来邹应龙看对付周梦臣。
毕竟,很多人都看出来。即便周梦臣内阁改革之后,嘉靖的制衡思想依然无处不在,不过是从内阁之中平衡,变成了内阁,都察院,枢密院三个衙门之间的制衡。
邹应龙与李春芳之间关系不错,或者说,共同的敌人让他们关系不错。
邹应龙在对付周梦臣上面分外卖力,侍视为自己的权力的来源,职责所在。
邹应龙正色说道:“陛下,诸位,我不是非议周首辅,我也承认周首辅乃是天下能臣,治政数年,对开疆扩土,内调理政事,令国库丰盈。而今国库存银过千万。这是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大明中兴,全赖周首辅之令。奈何凡事过有不及。从嘉靖二十五年开始,先是北疆战事,后世倭乱,又有军事改革,然后有黄河大工,有开拓南洋,东征西讨。等等。二十年来,朝廷上下,未有休息也。”
“臣是兰州人。臣也承认,因为周首辅之功,兰州日新月异。老臣回家一趟,都有些不认识了。只是百姓动辄服役千里,劳师动众,上下不安。”
“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再做什么标新立异之事。而是与民休息。国用既足,又何必汲汲于区区田赋之间。还请周首辅,放天下百姓一条生路吧。”
邹应龙如此一说,立即有不少官员纷纷应和,说道:“首辅革新之意,我等都知道,但是凡是欲速则不达,不如等等吧。”
第三十二章 第二届国事大会
周梦臣听了冷笑。
等?是决计不能等的。
一来周梦臣是不可能等的。他只有五年任期了。他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五年之后,即便不致仕,也会让出首辅之位。当然了,他与张居正是有默契的。
他会将首辅之位让给张居正。好让改革大计,能够继续下去。
等周梦臣与张居正都致仕了,二十年时间,一代人的时间,很多东西都会被视为理所当然,改不回去了。而且张居正的能力,周梦臣也是知道。
周梦臣安排了张居正。
焉知张居正不会安排其他人吗?
但是周梦臣与张居正到底是两个人,两个很多思想是有差异的。张居正不会懂周梦臣对工业化现代化的渴望。而周梦臣也不会懂张居正设想的未来方向。
这样的大事,周梦臣又怎么能假手于人?
那怕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也不行。
其次,做事情从来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今日这一件事情过去,指望将来能够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周梦臣万万不能妥协的。
而且周梦臣更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在此之前,周梦臣一直是做大蛋糕,用新的额外的利益,来置换各方既得利益集团的让步。
只是这一件事情,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一来,周梦臣再做大蛋糕,也不可能完全满足这些人的胃口。
二来。也是一个成本的问题。
这某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周梦臣越发觉得这样做不划算。
三来,实力对比的问题。
周梦臣之前的实力比起这些利益集团是差了一些,不,即便而今来论,即便周梦臣是首辅,周梦臣一个人的势力也未必能比得上这些利益集团。
但是这些利益集团并不是有铁板一块。
周梦臣对付的并不是一个整体的既得利益集团,而是分为文官,勋贵,又分学派,乡党等等,虽然藕断丝连,但又泾渭分明的利益集团。他们如果真能联合起来,不要说周梦臣不是对手了,嘉靖何曾是对手?
奈何,他们能联系起来吗?
自然是不能的。
他们如果能联系起来,早就联系起来。要知道嘉靖当初对付他们,可比周梦臣过分多了。
而且周梦臣对这些人的想法,也了如指掌。
在他们看来,而今大明强盛,没有外患。日子一日好过一日,最好这样的日子,永远过下去,周梦臣所做所为简直是庸人自扰。
只是周梦臣很明白,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大明第一次经济危机,很有可能就要来了。
只是这些人根本不理解经济危机这个概念。
这几年来,大明蒸汽机的普及,各种商品的生产数量节节攀升。最典型就是布匹了,而今从松江到苏州吴淞江两岸,几乎全部是作坊。
无数布匹从这里生产出来,一部分到了海外,一大部分在国内销售。也是因为国内棉花不足,即便是江北开辟出来大片大片的棉田,依然不够。天竺的棉花源源不断的进入国内。
如此一来,周梦臣,不,或者大明很多人还没有感觉,天竺棉纺业已经在摧毁的七七八八了。
也是这年头海运是有瓶颈的,天竺才没有出大乱子。同样的原因,大明海外市场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承受商品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各种原因堆积之下,生产过剩的问题,很容易爆发出来了。
周梦臣的改革,一方面为大明工业化扫清楚障碍,同样也是减轻底层百姓的负担。为这些作坊提供新的市场。
这些话,周梦臣其实已经有几个大商贾,与周梦臣徒子徒孙们说过了。前文也说过,整个工业化过程之中,周梦臣并没有为自己多捞钱。周家的产业,主要是在北-京收房租。而周梦臣的弟子们,却在其中赚了不少,其中最多的就是殷家。
除却殷家之外,还有很多人。
甚至在大明商业圈里,也能称上一派了。或许比不上晋商,徽商这些老牌商帮,但却也有几分底气了。由他们出面,周梦臣也团结了相当一大批商业资本。
这也是周梦臣敢公然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只是,这些事情不能在这个场合说。
周梦臣说道:“邹大人此言差矣。要与民休息,首先要的是让百姓心安。有恒产则有恒心。而今天下是什么样子,邹大人是真不知道吗?”
“黄册不堪为用,上面的数字,还是永乐朝的。朝廷却按照黄册征收赋税,每年都有数层赋税是收不上来的。嘉靖四十二年到而今五年之间。平均每年不得不豁免的赋税,已经有五六百万石之多。十年之间,到达千万石,不成问题,这还是在这个数字不大规模增长的情况下。”
“田赋乃是国家之根基,百姓乃是国家之赤子。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百姓无力承担赋税,而且越来越大。是本朝的赋税多吗?”
“太祖定额,大明赋税数百年来没有太大的变动,何故洪武永乐朝,百姓积极完粮,而今却屡征不出。乃至于自杀,逃亡者?
“这是国本,不得不重。”
周梦臣目光扫过所有人,目光锐利之极,似乎看透了很多人的人心。
邹应龙也有一些不自然。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读书人一旦中举,就以自己的免税额度,不再交税不说,还有无数百姓诡寄于名下。而大明田赋征收,并不是以人为单位的,而是里甲为单位。
说起来也很正常。
大明如果要以一个人为征收单位,基层就需要多出很多工作量,一般来说,征收赋税的时候,都是以各村子一并征税的。让里长,甲长,村长等将各村的收上来。
总额是不变的。如果有些人免税,就要有人增加赋税。
也就是大明朝廷没有增加赋税,但是有这么多人免税的,那么赋税就增加在那些不能免税的人头上。
这还没有富户用各种手段买通衙门,种种免税手段的。
如此一来,真正负担赋税的人来说,其实赋税一直在缓慢增长的,再加上很多苛捐杂税。百姓承受不起,也就很自然了。
而基层胥吏的手段,堪称如狼似虎。凡是交不上来赋税的人家,那都是真交不上来的,甚至有家破人亡的可能。
其实这种现象,很早就有发生了,在正统年间。就勾销过数千万粮税。甚至过一段时间,将这些拖欠朝廷粮税的数额都豁免了。
毕竟,朝廷真不能将人给逼死吧。
但是这就没有问题了?
自然有问题了。
朝廷豁免拖欠的赋税,很有可能让当地势力人家利用。没有免到应该免的人,反而将他们家的赋税给免了。就好像吃低保的人都是大有来头是一样的。
可以说,朝廷不对最基层进行一次整顿,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深入大明基层之中。任何手段都是没有用的。
而大明最基础的东西,是什么?
是土地制度,是黄册。
只是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一些官员沉默片刻,就开始从各个方面来反驳周梦臣了。毕竟,大明官俸才多少了,大明朝廷官员的用度,一方面是朝廷上的灰色收入,另外一方面就是依仗功名在家中兼并的土地。
如果一切都抖开了。
他们该怎么办?
一时间,在他们口中,周梦臣的政策是十恶不赦,是霍乱朝纲,更有人说周梦臣提出的等良贱,是混淆上下尊卑,未必了三纲五常,是不忠不孝之徒。
第三十三章 一锤定音的嘉靖
周梦臣弟子与支持者,也纷纷迎战。
说:“未闻三纲五常,有主仆的。莫非某人自以为为君乎?”
三纲指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五常传说不一,通常指仁、义、礼、智、信。
能类比的主仆的,也是君臣了。但是谁敢说?
更有人高举夫子,仁者爱人的主张。就连子贡见到在外做奴隶的国人,还要赎买回来。今人以百姓为奴仆,还洋洋自得,岂是儒者?
等等。
双方舌枪唇战,短兵相接。甚是精彩。看样子,也是因为嘉靖在场,没有轮椅子,否则全武行未必不能上演一番。
不过,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坚定的立场与利益,单单凭借口舌之力,就能见事情摆平了。简直是不可能的。任何争论都只能争夺中间派,而双方如此激烈的冲突,更是给嘉靖看的。
邹应龙见时候差不多了,猛地出列行礼说道:“臣等愚昧,请陛下圣裁。”
邹应龙如此做,其余的官员纷纷也跪倒在地。求嘉靖圣裁。
嘉靖见状,嘴角微微勾出一丝微笑。
嘉靖最喜欢这种感觉,不管你在下面怎么努力,最后的决断权还是在嘉靖手中。
嘉靖此刻觉得周梦臣的新内阁章程很不错,工作量大减不说,真正的权柄还在自己的手中。就好像现在,周梦臣是不是下一任内阁首辅,还是他一言以决。
而且周梦臣通过了这些章程,今后也只能在这些章程内做事,如果超出了这些章程范围,都察院立即会上奏的。嘉靖也不用担心,内阁越权。
嘉靖看了看一边的太子,却见太子眼神迷离,似乎有些困了。
嘉靖对这一场大会上,百官的唇枪舌剑,非常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个场合是最能看出每一个人派系的。因为这一场会议太重要,决定今后五年的政策走向。谁也不可能隐瞒自己的政见。
所以,不管之前,这些人都是怎么伪装的。今日都要将自己的底-裤露出来,看看是什么成色。
但是对于太子来说,就有一点太烦了。
说得话,又长又臭,又听不懂,让太子有些思念昨日的小美人了。能没有睡着,已经是他所有的努力了。
嘉靖叹息一声,心中暗道:“或许对这个儿子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嘉靖说道:
“今日诸卿辩论十分精彩,朕学到了很多。只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此乃圣人之古训。朕岂能不遵从之,今日朝廷内外有今日之盛,乃周卿之功。周先生,朕就再劳烦你几年了。”
周梦臣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此之前,他已经判断,这一次这个位置还是他的。但是在今日之前,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还有变数。
但是而今嘉靖说出这一句话来。就是钉下来了。
周梦臣其实要感谢反对他的人,其实周梦臣最担心的不是反对他的人太多了,而是担心支持他的人太多了。嘉靖是一个疑心病非常强的人。
如果支持周梦臣的人多了,嘉靖反而担心周梦臣的实力太大。但是而今看样子反对周梦臣的人还要在支持周梦臣之上。这样嘉靖就放心了。
因为如此一来,周梦臣就需要嘉靖对他的支持了。
有这么多反对者,即便周梦臣想要做一些什么。也是万万不能做到的。
周梦臣立即出来谢恩,说道:“臣谢过陛下隆恩吧,臣必然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嘉靖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梦臣说道:“卿有此话,朕就放心了。”
一场国事大会落下帷幕之后。
嘉靖随即又找周梦臣来商议另外一个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内阁人选。
虽然说,周梦臣在制定内阁章程的时候,强调内阁人员要出自皇帝之手。但是在执行之中,却不大可能。嘉靖这几年一直在病愈与养病之中轮回,即便有一段时间身体不错,但是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嘉靖对朝政的关注程度,自然要下降。
这还是嘉靖,他还能对内阁人员提出一些想法。无他,有能力进内阁的人,都不是近几年才进入官场的。而是老油条,嘉靖即便这几年不关注,曾经也关注过。
只是对于其他皇帝来说,估计内阁成员,今后都要内阁首辅提名了。
周梦臣对内阁成员第一个看法是李春芳。周梦臣说道:“李阁老这些年年纪大,很多事情都做不来了。每天都是第一个下班的,想来是身体吃不消了。臣以为李阁老还是回家养病吧。”
周梦臣是倒因为果。
周梦臣与高拱联手,将李春芳的权力篡夺完了,以至于李春芳只能在内阁喝茶。对,内阁上上下下,忙起来,一个通宵都是少的。有时候一连忙数个通宵,有时间仅仅在值房的小床,小小的打个盹而已。
唯独李春芳,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留在内阁做什么?
自然就早早下班了。
不然李春芳也不会联合邹应龙。在国事大会上发难,他虽然没有出头,但是他麾下弟子都出来了。周梦臣而今第一打掉的就是他。
嘉靖对李春芳也没有什么好敢,说道:“不错。其他人怎么说?”
周梦臣说道:“次辅高拱,再次张居正,然后杨博。才有四人,臣以为内阁最好当五七之数,而今内阁事务繁忙,臣以为当增添三个人。补充缺额。”
嘉靖说道:“这三个人,你怎么想?”
周梦臣说道:“翰林院应该补进来一个人。”
嘉靖说道:“翰林院,瞿景淳?”
翰林院是最轮资排序的地方,而今翰林院之中资格最老的人就是瞿景淳了,按例就是该他补充到内阁之中了。而且周梦臣与高拱争取来的内阁新规则之中,也是要给翰林院一些名额的。或许这仅仅过渡时期的情况,等申时行这些人成长起来,这个规则可以作废,但决计不是现在。
而且瞿景淳与周梦臣有旧交,周梦臣是轻轻松松为内阁之中添了一个自己人。
手腕老辣,如同寻常,好像理所应当。可见周梦臣经过几年历练,很多地方已经有了几分徐阶的影子。
周梦臣说道:“此事当陛下圣裁。”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那就他吧。”嘉靖如果跳过瞿景淳,选瞿景淳后面的人,反而显得嘉靖不公,不过,嘉靖很清楚。其实内阁之中也不是没有矛盾的,这矛盾就是周梦臣与高拱之间的。
他不介意让高拱更有危机感。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以为郭朴为礼部尚书,又曾经是太子的老师,为太子着想,也应该让郭朴进入内阁之中,陛下以为如何?”
嘉靖一时间想不明白,周梦臣的想法,不过郭朴乃是高拱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是太子的人,嘉靖不会反对的。他说道:“不错,郭朴资历够了。”
周梦臣说道:“瞿景淳,郭朴都是翰林院出身的。臣以为当增添一位非翰林院出身的。否则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误信号。”
嘉靖饶有意思的说道:“非翰林院出身,还是要从六部之中递补?”
周梦臣说道:“陛下圣明。”
嘉靖说道:“那么说,就是杨继盛了?”
周梦臣没有直接推选人选,而给出选拔标准之后,就会发现仅仅有一个人符合。六部之中,也只有杨继盛这个户部尚书不是庶吉士翰林院出身。其余都是翰林院出身。
是谁,还用说吗?
第三十四章 江南风云
周梦臣的小算盘,嘉靖没有打算拆穿。反正嘉靖知道,而今周梦臣面对的局面,要比之前差很多。甚至可以说,周梦臣这一任首辅,注定波折不断。
周梦臣坐稳内阁之首,不过是一个开始。
如果说周梦臣上一任很多大战都在国外,是真正的战争。而今周梦臣面对的就是国内无形的战事。
而一切首先开始的就是江南。
准确的来说,是海瑞这里。
海瑞从上海知县,松江知府,江南巡抚。可以说有周梦臣的支持,在加上海瑞的政绩突出。一路升迁,并没有遇见什么问题。
当然了,海瑞不是没有遇见什么问题。只是一来海瑞能力很强大。很多事情让人挑不出错来。
再加上周梦臣的支持,让很多人对海瑞无可奈何。
当然了,这也是反对海瑞的很多人,都要给周梦臣面子,不想与周梦臣撕破脸。奈何而今的局面完全不一样了。是周梦臣主动与他们撕破脸了。
就不要怪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针对周梦臣了。
南京户部衙门门口。海瑞背着一个小包裹,手踩一双千层底,腋下还夹着一柄雨伞。仰头看向南京户部的招牌,昂首走了进去。
这个打扮,与当初刚刚做海宁知县的时候,差不多。
纵然他官职升了不少,但是依然不改当初的作风。唯一不一样的是,侍郎已经是大明高官了,虽然俸禄比起那些大商人,还是很少,但是足够养家糊口了。
特别是海瑞这样做风,花钱更少。
只是,海瑞一进衙门,就遇见了下马威。
整个衙门之中,除却一些胥吏之外,所有官员都回避了。说什么的都有。反正不能上班。
南京户部也算是南京比较有权力的部门的。可以说整个南直隶的钱粮都是由南京户部掌管的。与北-京户部不能相比,但算是两省布政使。
而且周梦臣在南京的势力,大多数都在兵部之中。户部之中没有多少。
面对这种局面,别人或许就服软了。
海瑞仅仅是嗯了一声,说道:“初来乍到,诸位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诸位,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套卷子,让所有吏员都在正院中,做一做。另外去通知一下,户部的诸位大人既然身体有恙,或者家中有事,总要走一流程。要么回衙门办事,要么让他写公文请假。”
“也好让上上下下都过的去。”
海瑞一番吩咐,这些胥吏不敢怠慢,立即去办了。
于是,在衙门正堂之前的院子里,排着不知道多少桌子,一个个胥吏抓耳挠腮,看着手中的试卷。里面是海瑞在松江任上总结出来的胥吏的主要要求。
文字能力,毕竟胥吏也要上传下达,要读懂文书。还有计算能力,等各方面的能力。
在海瑞看来,如果能达六十分算是合格,如果能得一百分,说明这人已经将衙门内部的事情弄得滚瓜烂熟了。
而派去找户部官员的吏员很快就回来了。手中拿出来这位大人的请假文书。
海瑞毫不客气,一个个批准了。
只是等拿到这请假文书的人就会大吃一惊,海瑞给的假三月起步,最高的有一年的。是根据个人请假的理由的。自称自己病了,给假三月,好好修养。敷衍说自己父亲病了,为了孝道,海瑞给假一年。要成全此人孝道,这也是海瑞到底是户部的,不是吏部的,权力有限,真要给假数年这样的权限,可没有在海瑞手中。毕竟给假数年,就等于现在的官职给免,就要找人增补。
这关系到了吏部。
海瑞将这些请假文书全部给批了之后,又开始批阅这些吏员的卷子。
海瑞来到南京户部的第一天,就在批阅卷子之中度过了。
而接到海瑞给假条的官员私下的汇集在一起。
而魏国公也在这里。
魏国公而今是无论可退了。
南京谁家的隐田最多,自然是魏国公府。
在魏国公看来,周梦臣简直是赶尽杀绝,夺了南京兵权也就罢了,而今要夺自己家的家产,简直是岂有此理。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了。
而且魏国公也第一次感受到被尊重,因为原本从来不将魏国公看在眼里江南各家,也都派人过来。表示了对魏国公的支持。
如此一来,就以魏国公府为核心,成为了反对周梦臣新政的一个核心。
而他们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周梦臣在江南的爪牙海瑞。
却不知道,其实周梦臣与海瑞之间,意见分歧,也是越来越多的。
周梦臣很多时候着眼于发展,推动工业革-命。让大明向工业社会转型。而海瑞在第一线,他既看见了工业化的效率,也看见了工业化的残忍。
周梦臣仅仅是提出了等良贱,就是赋予每一个人最基本的人身权力。但是海瑞的意见,却是要掀起一场大案,对很多工厂主进行清查。
一定能
查出很多问题。
在周梦臣心中,经济,工业,科技,都是很重要的。但是在海瑞这里,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周梦臣其实不是反对,海瑞在为工人争取权力,但是这不能妨碍到而今工业化的发展。不能一棒子将工业化的苗头给打下去。
也正是周梦臣反复说服。
海瑞才收敛的锋芒,在江南办过很多案子,总之没有变成了牵连众多的大案,仅仅是以事论事而已。
说海瑞是周梦臣的爪牙,海瑞自己都不愿意。
只是周梦臣一直在使用海瑞上比较克制,他们不知道,这柄倚天神剑,是何等厉害。这才如此之轻慢。
户部衙门一位官员对魏国公微微屈身,说道:“国公,海瑞今日,将我们的假都给批了,我看了,最少是三个月,而今朝廷刚刚下了政令。清丈田亩,商法,等事情都要做的。今后三个月会很忙的。海瑞敢这样做,必有依仗,国公觉得该如何应对。”
魏国公冷笑一声,说道:“这有什么?海瑞有什么人手。即便是现在让吏部调人已经来不及了。他不过是赌你们不想丢了这个官而已。”
随即魏国公一拍手。
立即给每一个官员送上一个盘子,上面都是白银。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分外耀眼。
魏国公说道:“我家差人办事,自然会给补偿的。这仅仅是一点点心意,请你们放心。这仅仅是一点心意,后面还有。后面还有。”
户部的大小官员,只能收了银子,随即散去了。
两位官员落在最后,低声说道:“今日之事,如何是一个了局,魏国公背后有人。而海瑞的背后,又何尝没有人。我们不过是在南京养老。而今他们神仙打架,我等殃及池鱼?如之奈何啊?”
说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是坚定的占队的,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他们家里也有一些隐田,但是因为产业不多,虽然说交税有一些损失,但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决计没有为这一点点钱而葬送自己的仕途的意思。只有那些侵占隐田特别多的人,才担心之极。
比如魏国公。
南京附近有五十多个卫所,后来陆陆续续迁到了北-京。但是土地是迁不走的。最后这些土地都到了谁手中,魏国公府。
这还不算是魏国公府这么多年,兼并的其他土地。
可以说南京城,就是姓徐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错处。这些东西没有人宣扬出来也就罢了,一旦大白于天下,即便嘉靖皇帝也要问一句,魏国公府拥有隐田所以百万计,是何居心?
第三十五章 大风起兮
甚至魏国公府连投诚的资格都没有。
同样处境的人,还有江南很多世家,这些世家或许没有魏国公府这么夸张,但也是经不起调查的。在他们看来,也是周梦臣要逼死他们。
“慎言,这话能这个时候说的。”另外一个官员说道:“其实我真想请一个长假,快些回家。这一场风波,而今仅仅是开始,将来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还不如早早跳出来,回家教育子弟,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让子孙出仕不迟。”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思考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弃官回家。
朝廷总不能因为弃官回家而降罪吧。
风起于青萍之末,已经有聪明的人开始找出路了。
海瑞不知道别人的想法,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情。
首先,先从吏员之中选拔出来,海瑞比较认可的吏员,暂代这些官员的差事,随即,海瑞又到了国子监一趟,提出了一个让国子监上下大吃一惊的事情。
海瑞要让国子监学子历事。
这是太祖年间的老制度,也就是让国子监的学子在各衙门实习。如果实习成绩好的话,可以推荐当官。不过,这个制度在永乐年间,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取而代之是科举制度。
不过,在海瑞这里全然不是问题,海瑞从来是太祖皇帝的忠实信徒,向来觉得太祖皇帝制定下来的制度都是对的,如果不对,那也是因为时代变迁的原因,太祖的本意是没有问题的,只需在这些制度上稍稍损益一下,就可以适应现代的局面。
海瑞也知道,而今的南京国子监是何等样子,只需国子监外面是什么地方就知道,是秦淮河。
大学外面是红灯区,可见南京国子监的学风是什么样子了。
很多学子仅仅要国子监的名头,毕竟国子监学子是能直接参加科举的。而不在国子监上课,也就报道一下,自己回家学习。
海瑞要的就是这些人。
海瑞请南京国子监祭酒,将这些学子召集在一起,海瑞将情况说了一遍,说道:“天下间二百年之积弊,皆在土地,尔等乃朝廷的未来,岂能坐视。”
顿时有很多学子都纷纷齐声高喊道:“愿从海大人。”
海瑞有如此威望,也是海瑞的声望所致。海瑞在江南坐镇已经有十年了,从知县到巡抚,一连多年都是治行第一,更不要说,海瑞铁面无私,清廉自守。海青天的名声早就哄传天下,在百姓学子之中声望很高。
其次,还有这些学子的原因。
几乎任何时候,年轻的学子都是改革派。如果说在很多既得利益者看来,周梦臣的改革是与他们宣战,那么,很多学子看来,却是解救天下之良策。
特别是在儒学之中虽然三纲五常,但从来没有让人当奴隶的说法。
周梦臣的作法,也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固然海瑞一时间从者如云。
用这两拨人支持,海瑞就撑起了南京户部衙门。
海瑞行政能力其实也很强大,虽然这些学子有相当一部分是生手,老出问题。但是在海瑞的指点,很快就进入正规之中。
这个时候弹劾海瑞的奏疏,如海水一般才涌入内阁之中。别人是架空长官,而海瑞是一个人架空了整个衙门的官吏。这很不合规矩,已经不是打破官场潜规则了,而是将官场明规则都砸的稀烂。
自然有很多人看不过眼。
再加上本来有就很多在针对海瑞。
不过,海瑞的自辩疏,却是合情合理,特别是那些本人请假的文书,更是铁证如山。
于是,高拱对这一件的事情的意见,是增补户部官员,将原本的户部官员全部就地免职,回家休假去。只是从各地调过来的官员,也需要时间才能到南京。
也就是说,给了海瑞几个月的自由活动,不受掣肘的时间。
海瑞立即做起第一件事情,那就是清丈南京土地。
虽然北-京派来的清丈小组,还没有到。但是海瑞就组织起自己的清丈小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丈南京土地,不错,就是冲魏国公去的。
魏国公大惊,派了各种手段来阻挠。派人贿赂海瑞。
海瑞收下来之后,反手弹劾魏国公贿赂朝廷官员。
魏国公咬着牙派出一些地痞无赖,打行等人,去拦截海瑞。
结果海瑞当场拔刀,说道:“朝廷官员从来没有屈服于贼人。要海瑞死易,要海瑞低头难。”结果,海瑞长刀一挥,这些地痞无赖都跑没影了。
倒不是海瑞武功高强。
海瑞只能是说身体强壮。武艺这一点都没有学。
是因为海瑞的官身。开玩笑,大明朝还没有侍郎级别的官员当街被刺杀的。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嘉靖都要震动。因为杀官,不仅仅是杀官,而是挑战朝廷的权威。
这还得了。这些地痞无赖最明白这一点,他们敢做的仅仅吓唬一下而已,别的人或许就退缩了。但是海瑞直接拔刀。
这些人哪敢乱来,违背魏国公的意思,大不了跑路,去海外,或者其他地方躲上几年,魏国公又不能找他们的一辈子,但是如果杀官了。
第一个要杀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要杀人灭口。而且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锦衣卫东厂,乃至各方都要追拿他一辈子。甚至家里的也不能保全。
只是这事情还没有完。
海瑞直接找到了丰国公,因为丰国公掌控南京兵权。于是丰国公下令,南京城所有城门关闭。举城大索。
魏国公自然坐不住了,立即去找丰国公。
魏国公一见丰国公就说道:“都是自家亲戚,国公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都是自家亲戚说的不错。
勋贵之间内部联姻,魏国公与丰国公两脉七拐八绕,总是能攀上亲戚的。
丰国公李儒件魏国公如此,内心之中充满了鄙视。
一方面,是魏国公的善财难舍。丰国公李儒知道周梦臣的政策之后。就已经暗地变卖自己家的土地了。不能变卖的那就分家,分给各房,从丰国公一家的土地,变成丰国公家族一族的土地,再加上能洗白的土地,放在明面上。甚至他都叮嘱家里人,一旦清丈,主动交代。分毫不留。
之所以丰国公如此,一方面是他了解周梦臣。
周梦臣是一个不能糊弄的人。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儒与周梦臣交好,也跟随周梦臣的步伐。赚了不少钱,具体就不说,最少整个河朔地区的水泥生意都是李家的。
从土地上赚不了多少钱,仅仅是丰国公家族的习惯而已,所以吐出来一些,分出去一些,也不打紧的。
当然了,这也是丰国公家族虽然而今是家族,但实际上根基上是一个侯爵家族,再加上北-京周围勋贵太多,哪里能与魏国公独占南京城相比。
丰国公家族在田产上的资产不算少,但也不少多,更有许多是朝廷记录在案的,朝廷赐田。是丰国公历代家主立下军功,朝廷赏赐的。即便清丈出来也无妨,是能上明面的。
甚至还免税。
所以丰国公鄙视魏国公,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一点大局观都没有。更鄙视魏国公的手段,你即便不愿意,不高兴,不舍得。但是也是有很多办法可以用的。
就好像丰国公家族一般,各种办法将土地放在其他人名下。让自己不显眼。
或许一般家族,担心这些土地放在别人名下。将来就不是自己的。
但是李儒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