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望神京
周梦臣说道:“请藤兄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藤祥这才放心。随即行礼说道:“我就不打扰了。今日大人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处置。”
藤祥猜得一点也不错。
周梦臣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送走藤祥之后。周梦臣让下人给他沏了一壶浓茶。立即见了杨继盛。
周梦臣说道:“我走之后,有三件大事,要交付给你。第一件事情,就是秋收,这一件事情重之又重,万万不可有失。”
杨继盛说道:“放心,这一件是事情我会做好的。”
周梦臣也相信杨继盛能做好这一件事情,毕竟杨继盛在治政上面的能力,甚至比周梦臣还强。这一件事情交给杨继盛是万万没有问题的。
周梦臣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赏银了。”周梦臣将藤祥刚刚给他的那一封书信递给了杨继盛说道:“这一件事情,本应该是我做的。只是我要回京,这一件事情只能交给你来做了。记住要快。不要让士卒久等,先从府库之中抽出一部分钱,先发一部分。等晋商的钱过来了。再补充便是了。”
这一件事情其实是有政治风险的。杨继盛也知道。但是丝毫没有怀疑是周梦臣不想做,将这个烫手山芋塞给了。他立即说道:“这件事情也好办。我与杨博与老师也是有些交情的,无非让杨家作一个中人就行了。只是-----”杨继盛冷笑一声,说道:“六十万两,对一个人算多,对大明一个国家算多吗?天朝上国连士卒的赏银都发不下来了。这是太平盛世之相吗?这是宰相之过。”
杨继盛的所说的宰相,自然是严嵩了。
今年的财政困难,周梦臣是理解的。
首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夏言与嘉靖的矛盾激化,其中就有财政问题的影子。夏言为了支持复套,用了种种非常激进的财政正常,不惜将户部尚书一脚踹到雷州。
这一件事情本身就不正常的。虽然复套是大举用兵。但是细细数来曾铣准备用的兵马也不过十几万之数。诚然十几兵马并不少。但这样程度的兵马调动,不应该如此强烈地影响大明财政。
这就说明,大明的财政已经出了问题了。
其次,今年其实是江南倭乱扩大化的第一年。在此之前,江南倭乱被朱纨大杀一方。逼得葡萄牙人不得不离开了双屿,从直接下场变成了背后支持。但朱纨死后,局势的崩坏是次第发生的。并不是朱纨一死,下面就
立即火山爆发了。
今年的倭乱严重影响了大明财政。毕竟大明近三分之一的赋税都是江南四府,与浙江北部平原地带供应的。而这里正是倭乱的发生的地方。
以至于很多该上解朝廷的经费,都挪用了。或者因为倭乱不能运输。
这才让朝廷特别窘迫。
周梦臣还知道,这种窘迫仅仅是开始。等倭乱闹得越来越大。大明朝廷才知道什么是穷。
虽然周梦臣对严嵩也没有好脸色。但是在这一件事情。周梦臣认为严嵩无能贪污,但是却不是财政问题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历史遗留问题。但问题是,严嵩明知道朝廷艰难如斯,却没有一点点收敛。
特别是严世蕃,简直大名传于天下,即便是周梦臣在大同,也是如雷贯耳的严东楼。的确是起到了雪上加霜的效果。
不过,周梦臣没有与杨继盛讨论这个问题的意思。继续说道:“第三件事情,就是联系那三个人。”
杨继盛心中一动,立即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这三个人自然不会是别人。是潜伏在鞑子的暗间。周梦臣之前的原则,尽量不与之联系。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形式大变之下。周梦臣对鞑子局面也进行了深入地思考。
周梦臣说道:“如果两军对阵,你的对手是一个蹩脚的弓箭手。你可以一箭射死。你会怎么做?”
杨继盛说道:“自然杀了对手。”
周梦臣说道:“不,留着。毕竟杀了这个,下一个弓箭手是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一个神箭手。”
杨继盛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你的意思是,辛爱是这个蹩脚的弓箭手。”
周梦臣说道:“大英雄也难免妻不贤,子不肖。俺答又岂能避免?而今看来,虽然父未必为虎,子却真是犬子。辛爱可用一将之才,以之为帅,已经不堪,更更何况为一国之主?”
“当然了,辛爱虽然无才。但是还是有几分英武之姿,即便这一场大败之后,严重影响了他的威信,但以我看,还不能让他倒台。既然如此,就祝一臂之力。”
杨继盛说道:“你准备怎么做?”
周梦臣说道:“让张惠想办法劝辛爱,对白莲教下手。如果将白莲教连根拔起之后,辛爱本部力量就有了很大恢复。”
杨继盛一拍手说道:“妙。辛爱拿下白莲教手中所有板升。自然会让张惠这个西京留守负责管理。这些人倒是鞑子人丁,还是朝廷户口
,却在两可之间了。”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有一点想得太多了。不过我想让张惠做的蹩脚一些。最好这一件事情要扩大化。我可没有让为鞑子扩大户口的想法。我只是看看白莲教会不会奋起反抗?”
杨继盛说道:“你想看鞑子内乱?”
周梦臣说道:“试试吧。”
其实周梦臣有一快一慢两个想法,快的想法就是如果鞑子真内乱了,而且规模很大。周梦臣就敢冒险从玉林卫直接翻越阴山。直插青城。如果这样不行的话。周梦臣只能用第二的办法了。也就是在大同耕耘数年。然后以绝对的优势压垮鞑子。
这两个做法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此去京师一定要保住大同巡抚的位置。
杨继盛说道:“明白,我会想办法通知那边的。”
周梦臣说道:“记得给他们说,顺势而为,不可强求。他们在鞑子那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做成什么,做不成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存自己。活下去。”
杨继盛点点头。
周梦臣说道:“这一次我带了很多将领回京。大同内外防务都交给麻禄,麻禄老将,四平八稳,有什么事情问他就行了,不会出什么纰漏,而且辛爱估计而今也是焦头烂额。无暇南下。总之,大同一切都交给你了。如果我此去京师,出了什么纰漏,大同巡抚的担子,还请你担着。”
这是周梦臣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实在不能留任大同,他也要将杨继盛推上去。想办法将大同的局面维持下去。
杨继盛也是知道。说道:“复套不仅仅是你周梦臣的愿望,也是我杨继盛的愿望,请你放心,陛下英明。定然不会做出如此行径。即便真有那一日。我也会将这一件事情做下去的。我不能留在大同,也有其他人做下去的。因为这也是大同百姓的心愿,天下人的心愿。”
周梦臣送杨继盛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周梦臣在院子里踱步。抬头一看,却见东南方向,猎户座在天空之中,分外醒目。周梦臣心中暗道:“参星是代表着我吗?”随即微微摇头而去。
参星就是指猎户座中间的三颗星,也就是三星正南就要过年的三颗星,但是这三颗星在古代天文之中代表中原的三位将军。而下面三颗星,被称呼为伐星,代表着边境的胡人。
参星与伐星都是参宿之中的星辰。
而在星宿分野之中。参宿代表就是河套九原附近的土地。
第三章 青城风云
周梦臣信守诺言。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千余骑离开的大同,缓缓地向东而去。
这千余骑之中,将领比例特别多。都是去觐见陛下的。
而杨继盛的动作很快。几乎在周梦臣出京的前后脚,就将消息发给张惠了。而这个时候,特别容易与张惠他们联系,原因无他,朔州之战,鞑子丢盔弃甲,有很多人都跑散了,此刻每日都有一些人从各个方向回到青城。
而鞑子的管理又不如汉人那般细致。
自然容易混进去。但是过了这一段时间。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还没有到京师。张惠就接到了消息。
张惠心中一动,起身徘徊一会儿。思忖片刻,也觉得周梦臣的判断对。虽然辛爱这一次败得很惨。但是俺答给他留下的底子不错,再加上孛儿只斤氏作为草原的绝对主宰。
虽然辛爱这一次可能会失去很多权力,但是之前反对他很多蒙古贵族,反而会支持他。因为他们也姓孛儿只斤。
孛儿只斤家族之中,自然有想登上汗位的野心家,但更多孛儿只斤贵族,其实不喜欢一个强势的大汗。也知道自己的能力绝对不可能登上汗位,对他们来说,一个弱势,需要孛儿只斤家族支持的大汗,反而更好。
而且辛爱虽然在周梦臣看来不成器。但是辛爱的用兵手段,与政治手腕也慢慢的锻炼起来的。在鞑子之中虽然不能说最好,但也在前几名之列。再加上汗位的加成。蒙古内部能斗过辛爱的人还真不多。
所以,辛爱这一场败仗引起的风暴,看似很大,但不足以撼动辛爱的汗位。
既然如此,张惠决定按照周梦臣的意思来办。
张惠立即去求见辛爱。
张惠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了辛爱。
只是此刻见到了辛爱,张惠几乎不认识了。
辛爱形貌在蒙古中也算中上。更是有一股豪气,可以说是勃勃英姿。再加上,辛爱在此前并没有受到什么大挫折。更是有种自信。增添了辛爱的魅力。但是而今的辛爱却不一样了,
朔州之战,前后不过一个多月。
辛爱就瘦了十几斤,整个人形象大变,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苦意,抬头纹也多了不少,在张惠眼中,辛爱两鬓有奇怪的反光,一时间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长了白发。
辛爱见了张惠说道:“这几日事情多,没有见张先生。却是怠慢了。不过这也是张先生诸事停当。
也不用我多费心。”
辛爱的声音也沙哑低沉多了。
张惠忽然行礼说道:“恭喜大汗。”
辛爱微微苦笑说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张惠说道:“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大汗而今得了孟子之真义,岂不值得庆贺?”
辛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一段话什么意思?”
张惠微微一愣,只能给辛爱细细讲解了一番。
辛爱听了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说道:“孟子实在是大贤。说的太对了,这今日,我坐立难安。就是这个道理。我这样就能成大事吗?”
张惠说道:“大汗今后常秉持忧患之心,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凡天下成大事者,谁人无败?汉高有舍妻弃子之时,魏武有割袍断须之日。大汗今日虽败,但是元气未伤,未尝没有东山再起。大破周梦臣之时。”
辛爱立即感兴趣了,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计将安出?”
其实这一段时间辛爱并没有闲着,他一直在忙。忙着想办法巩固自己的地位。与很多蒙古贵族谈。想获得他们的支持。他体形上的暴瘦,固然是焦虑所至,也有他一直忙碌的原因。
张惠说道:“大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错。”又担心辛爱不明白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又给辛爱解释了一番。
辛爱说道:“这个桑榆是什么地方?”
张惠说道:“是板升。国师殉国,臣也是很少伤心的。但是想来国师对大汗忠心耿耿。他一定希望会为国着想,将板升的管辖权交给大汗。当年世祖皇帝,就是借汉人军侯之力,夺得汗位的。而今板升虽小,但也有丁口数十万。只要编户齐民,大汗最少能得数万汉军。有数万汉军在手中。再加上大汗手中的精锐。蒙古各部谁又敢擅动。”
“而且白莲教是何人?不读圣贤之书,最喜犯上,从大明开国到而今,作乱不断。这些乱臣贼子,不肯臣服于北京,就真肯臣服与大汗吗?不过是形势所迫。一旦形势有变,他们会怎么做?臣也不知道。而且臣打听过老汗旧人,老汗一直对白莲教有些担心,不惜引进喇嘛教。对抗白莲教。其中深意大汗也是明白
的。而今是最好的机会。萧芹遇难,群龙无首。板升更是一盘散沙。这个局面之下,大汗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数万大军,数十万百姓。如果错过这个时候,等白莲教之中有能服众的人出现。大汗想要动手就迟了。”
“正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请大汗速速决断。”
辛爱听了张惠的话,内心之中也翻涌不已。
默默的思考这些话。
对于萧芹之死,辛爱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有伤心,有感慨。有失落,有轻松。总之无数念头涌现,根本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正如萧芹与辛爱之间,亦师亦敌亦友亦君臣的复杂关系。
他之前一直安抚蒙古各部。毕竟蒙古各部伤亡不小,万余斩首,但是损伤绝对超过万人。而且以蒙古不靠谱的医疗方式。伤亡人数在数万,几乎一半人都带伤,鞑子元气大伤。
他并没有想过别的。
只是今日一想,心中暗道:“对啊。白莲教的损失更惨重。而且萧芹之死,不能说与我没有关系,一旦白莲教内部缓过劲,白莲教对我态度,还能与之前一样吗?”
辛爱一想到这里,就立即下定了决心。
不过,他心中也是有所顾虑的。原因无他。
而今的辛爱承受不住一次失败了,而今的局面下,一旦白莲教作乱。辛爱即便成功平叛,也是元气大伤。难以维系了。收获固然大,但是风险也非常大。
辛爱说道:“张先生,而今的局面之下,是万万不能再出茬子了。这一件事情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张惠心中暗道:“怎么能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要的就是问题,我要的就是出大问题。最好一场内乱,一场大战。如果真制造这一件事情,鞑子十年,不。二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张惠心中如此想,口中却说道:“请大汗放心,臣愿意立军令状。”
对于张惠来说,如果真能做出如此大事,区区小命又算得了什么啊?如果军令状是一个合约。张惠一开始就奔着毁约去的。虽然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好。”辛爱说道:“本汗,就将身家性命压在张先生身上了,土默特本部之中。除我之下。都归张先生调度,只要张先生能做了这样的事情,张先生就是我蒙古的国师?不,太师。”
辛爱还是知道,不要看萧芹国师国师的叫的,对于正统的儒家弟子眼中,这个官职简直荒谬之极。给他是侮辱,太师却不一样了。
第四章 今日方见惊弓之鸟
太师是三公之首。在大明也是轻易不授的荣誉官衔。在草原上更有别的意味,要知道,瓦剌部在草原上的世袭官职就是太师。更是比其他三公三孤有特殊的地位。
张惠说道:“臣愧不敢当。请大汗等臣的好消息吧。”
就这样张惠接下了这个任务。
之后张惠只是将通过各种渠道,将消息透露给各板升。刺激白莲教。他想等白莲教自己出来反抗。除此之外,张惠就什么也不做了。在自己的院落之中,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儒袍,等乱起的时刻。
张惠自期必死。也不想假于人手。随身带了一柄长剑。自杀用的。
辛爱甚至派人来问过几次。都被张惠搪塞过去了。
这一日,辛爱忽然派人来请。
张惠心中一动,暗道:“大限将至。”心中思忖了等一会儿怒斥辛爱的话。并推敲了一下自己的绝命诗。觉得没有问题,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身儒袍长袖飘飘。穿了一双步履之外,在外面还套了一个木屐。是担心青城的路比较泥泞,还有各种牲口的粪便。污了他的鞋。
平日里,张惠并没有那么讲究。但是今日是他的大日子。要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地去。
只是他一进门,就看见辛爱满脸喜色。大步而来。张惠本想动手,但看了看辛爱的浑身肌肉,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正想义正言辞的说话。就被辛爱狠狠的抱住了。说道:“先生,你真是神机妙算。我之前听说三国,觉得诸葛亮这样大体是假的,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今日见了,我才相信,先生就是我的诸葛亮。”
张惠自己想说的话,顿时忘干干净净。似乎连推敲了好久的绝命诗也忘记了。一时间张惠只有一个念头:“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啊?”
不等张惠反应来,辛爱一把拉住了张惠的手。说道:“先生请看,他们都是来请降的。愿意编户齐民,缴纳赋税。”
张惠听了,浑身一个激灵。还好他在蒙古这一年,别的东西或许没有什么长进。但是城府算是历练出来。能做到处乱不惊。似乎他的大脑与他的脸是完全不想通的两套体系。
张惠内心中中狂风暴雨。混乱无比,根本理不清头绪。想不通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脸上却有一丝丝淡淡的笑容,似乎再说,本应如此。
张惠从这一群人之中看见了谁?
萧芹信重的丘福,在白莲教之中有威望的
赵全,等等好像白莲教有头有脸的人物。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同僚王浩。好家伙,除却跟着萧芹出征没有回来的白莲教高层之外,都在这里了。
这些齐声行礼道:“我等见过太师。”
张惠下意思说道:“诸位错了。张某不是太师。”
辛爱说道:“张先生能为本汗立下如此大功,从今日起,就是蒙古太师。”
张惠沉默了一会儿,行礼说道:“臣谢大汗。”
虽然蒙古太师这个位置比较高。但本质上不过是一个人荣誉头衔而已。而此刻张惠也整理过思绪了。对为什么出现这个种情况,也有了几分揣测。内心暗道:“失算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辛爱对着些人说道:“从今日起,你们都归太师管理。”
这些前白莲教高层纷纷行礼说道;“是。”
辛爱一挥手,打发他们出去了。
等这些人出去之后,辛爱说道:“太师,我给你准备了千骑护卫。从今后,这些人直接听命于你。而整顿板升,编户齐民,让他们给本汗缴纳赋税。出丁出粮,就全靠太师了。”
张惠说道;“臣遵旨。”
辛爱说道:“太师的神机妙算。本汗佩服之极。只是能不能为我解惑。太师你回去之后,什么也没有做,仅仅透了一点点风声。就有这样神奇的效果?”
张惠心中暗道:“这种情况不要说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不过张惠好歹能称得为上智者,刚刚不明白。但是而今有了结果,倒是能倒推出一些原因。他说道:“大汗可知惊弓之鸟?”随即将这个成语讲解了一番。
辛爱皱眉说道:“我常年打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空弦射猎?有些不可能?”
张惠说道:“今日不就是了吗?”
张惠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是萧芹太强,掩盖了白莲教本身很多问题。以至于很多人将萧芹等同于白莲教。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萧芹不是走投无路是不会投白莲教的。可以说萧芹这样的高端人才,白莲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白莲教本质上一群宗教骗子,如果白莲教之中有大量萧芹这个水平的人。白莲教也不至于被朝廷铲除了不知道多少次。
甚至可以说。萧芹这个人换一个平台的话,发展的只会更好。只是现实逼得他只能选择白莲教这个垃圾平台。
萧芹一死,白莲教的很多问题都暴露出来。
当然了,这也与死的不仅仅
是萧芹一个人,还有大批白莲教精锐有关。毕竟萧芹南下之前,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留在大同,身首异处。
萧芹以及大批萧芹培养的白莲教精锐都没有了。白莲教就被人抽了骨头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投机者。
本质上萧芹对白莲教的态度也是投机的。他根本不信。只是投机者与投机者的档次也不同。萧芹是用白莲教来实现自己报复大明。施展才华的平台。但是其他白莲教投机者是什么?
是流民,是逃兵,是盲流。
他们都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投入白莲教的。但是他们都有本身的愿望,作为一个农民的愿望。就是有自己的土地。
而今这个条件已经实现了。
萧芹坐到了这一点。这也是板升所有人甘愿为萧芹所用,给白莲教当兵,哪怕伤亡惨重。
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土地是第一位的,白莲教是不知道多少位的。只要能保住他们的土地,他们是比介意上面是白莲教,还是大汗。
当然了,这也是他们觉得,这里本来就是蒙古人的地盘。而且鞑子在大同积威多少年了。虽然而今吃了败仗。但是这种积威也不是一日两日就退去的。白莲教的组织架构本来就不行。而今还失去了。作为一盘散沙的他们。就做出了这个决断。
不要觉得,这样的决定不可能。想想南洋汉人一些故事。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正常的。
张惠一边给辛爱讲解其中道理,一面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判断之错误,根本没有想到萧芹光环遮掩下的白莲教就是这德行?
张惠虽然是事后诸葛亮。但是在辛爱看来,却是神机妙算。他对张惠的态度更加和蔼了。说道:“太师。下面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做?”
张惠收拾心绪,思忖片刻说道:“清丈田亩,编写黄册,发放地契。让他们安心为大汗效力,然后再按照户口不同,地理不同,以万户为一县的标准。将草原上所有的板升都编为州县。为大汗所用。”
辛爱点点头说道:“那这些白莲教的旧人怎么办?”
张惠说道:“可以留用一部分。但也要调走一部分,不然下面的事情不好做。”
辛爱说道:“正是此理。丘富,赵全两人威望太高,就让他们在我身边的。不过,有一个人你要特别注意?”
张惠说道:“谁?”
辛爱脸色微微一冷,说道:“王浩。”
第五章 救王浩
张惠内心一惊。他第一时间感觉。难道是王浩暴露了?张惠脸色没有一丝动容。他问道:“大汗,这王浩做了什么事情?”
辛爱冷笑说道:“一家之亡,尚有一二忠臣。白莲教之亡,岂能没有一个冥顽不灵之辈?而王浩就是此辈。我已经打听了。当这些人知道我要收回板升之地的时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言语,唯有王浩,建议起兵攻青城,诛杀了我。建立汉人的王国。”
“此辈,我岂能容他。如果不是现在杀了。担心人心不稳。他今日就走不出这个大帐。”
张惠心中暗道:“是我害了王兄。”
张惠放出消息之后,自然暗中将自己的计划通知了王浩。王浩自然竭力配合。而王浩又不是张惠这种谨慎的性子,露出马脚也十分非常正常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落入了辛爱的眼中。
“不行,我要救他。”张惠心中琢磨。他立即说道:“大汗,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
辛爱说道:“那是知道,而今他们新投于我,不是动手的时候。”
“不。”张惠说道:“大汗不旦不应该杀王浩,还有提拔王浩。”
辛爱一时间不理解说道:“这是为什么?”
张惠说道:“大汗可知道,汉高之封雍齿?”
辛爱自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张惠说道:“当年汉高起于丰沛之间,使雍齿守丰邑,然雍齿献给了魏国,几乎让高祖成为了丧家之犬。高祖深恨之,天下大定。高祖欲封天下功臣。然功臣不皆骄兵悍将,很多人都有违于高祖。担心高祖算旧账。高祖不安,担心群臣反叛,问计于张良。张良献计封雍齿。群臣见连雍齿高祖都能容,其余群臣自然安心。今日之事,与高祖之时并无不同。白莲教十几万众,不发一矢归于陛下。此固陛下之厚德。然彼新降之辈,岂无不安之意?大汗可数王浩之过而宥之,白莲教众人见大汗连王浩都不追究了。自然心安。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而且大汗,这些白莲教都是墙头草,毫无忠义之心。这王浩虽然从白莲教日浅,但却有报效之心,虽为敌对,但已经胜过很多人了。如果大汗能得其心。将来他必然对大汗忠心耿耿。”
辛爱听了。一拍大腿说道:“太师说得对。太师真是我的诸葛子房。”
辛爱说做就做了。立即传令将白莲教等人重新叫上来。
辛爱目光扫过所有人,落在王浩身上。厉
声说道:“王浩,你可知罪?”
王浩心中一凛。心中暗道:“难道我暴露了。也好,今日就白虹贯日。”王浩上前几步看似跪倒在地,但是暗中准备发力。扑向辛爱。他的腰间有一柄小刀,是寻常时用来吃肉的刀子。而鞑子这边的宫禁几乎是没有的。他才能带着柄小刀来到这里。
辛爱并没有发觉,毕竟他也没有想到,有人这么大胆。他也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在战阵上,辛爱也是三五个人近身不得的猛将。
不过,辛爱没有发现这些细节。张惠却不可能没有发现。
张惠冷笑说道:“当日,不是你与众人说起兵偷袭青城。想要谋害大汗,东窗事发了。你还装什么装?诸位都是证人。”
张惠这番话看似是揭穿王浩的老底,但其实是安抚王浩,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王浩衣服下面的肌肉这才缓缓地平复下来。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缓缓行礼说道:“臣确有此言,死罪,死罪。”
王浩如此一说,气氛似乎一下子凝重了。
身后的白莲教的人,一个个屏住了呼吸,似乎觉得王浩就要死在当场了。
却不想辛爱哈哈大笑,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王浩,说道:“果然是好汉子。之前是各为其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当的。而今都是一家人了。本汗最欣赏你这样的汉子。即便你当日真的发动了,本汗不幸死于你手,我也不怪你。”
“来人上酒。”
随即立即有人将两碗酒送上来了。辛爱一把抓住了王浩的手,拔出一柄匕首,在王浩的指肚上切了一个小口,随即又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分别滴出一滴血,滴在两碗酒中,随即辛爱一碗塞给了王浩。一碗酒端在手上,说道:“今日喝了这一碗酒,你我之间以前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从今同心同德,共创大业。”
“请。”
随即辛爱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王浩愣了一下,这才双手举了酒碗也一饮而尽。
张惠见状,心中悠悠一叹。暗道:“辛爱大有长进。”
的确,辛爱一直在成长之中。在北京城下的时候辛爱很多事情还不清楚。说好听的是,对萧芹言听计从。说不好听的是,任萧芹摆布。但是这一两年之间,辛爱一点一点的成长。而今看来已经有几分枭雄气质了。
刚刚还要说要杀王浩。觉得张惠说得有道理。转过头来,就对王浩如此礼遇。这种前后转变,如斯顺滑。正说明了辛爱在政治上逐
渐成熟。
辛爱这番举动,不仅仅王浩大受震撼。连白莲教众人也大为震撼。
这个主意虽然是张惠出的。但是辛爱将事情做道这个地步,却也是大出张惠意料之外。一时间张惠内心之中大为矛盾,一方面每一个如今士大夫都是为帝王师的愿望。辛爱虽然不是张惠的弟子。但是辛爱的很多东西,都是张惠教的。张惠也是有几分欣慰。另一方面。彼之英雄,我之仇寇,见辛爱如此长进。张惠内心对辛爱的杀意就越重。
只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似乎是辛爱这个举动有了一些效果。白莲教中一个人大声说道:“大汗,臣有一计,可以扭转今日形式。”
辛爱一看,却是赵全。说道:“赵全,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赵全膝行几步,出列跪倒在地面上,说道:“大汗。朔州之败,损兵折将。内忧外患。我等为大汗心焦无比,想来想去,而今局面的根结,不在内而在外,只需摆平大明,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辛爱皱眉,说道:“就这-----”
辛爱如何不知道,只要将大明摆平,他的现在面对的局面立即缓解。但问题是,摆不平啊?
赵全说道:“大汗,对大明除却用武,还能用文。”
辛爱有些疑惑,说道:“用文?用什么文?”
赵全说道:“议和。”
辛爱微微摇头,说道:“老汗在的时候,一心想让大明放开通贡。而今这个局面下,大明怎么会答应啊?”
赵全说道:“会答应。只要大汗愿意称臣纳贡受王号。”
辛爱微微一愣。
俺答要的通贡更接近于两国之间的贸易。双方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具体到执行之中,其实鞑子更强势一些,无他兵强马壮。而今赵全给的议和方案,就近乎全方面对大明投降。
以臣子的身份向朝廷请求贸易。
这个方案辛爱之前没有想过。
毕竟当年觉得大明不过如此,再有萧芹更是南下派的首脑,辛爱也不能不考虑这萧芹的意见。说到底俺答父子都是比较务实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一举灭明的狂想。
只是即便没有这样的狂想,但是在辛爱看来,黄金家族从来不比老朱家差。既然如此,为大明之臣,为大明纳贡称臣。这一件事情,辛爱多多少少有一些不情愿。
不过,这是蒙古,不是大明。没有那种将面子看得大过天的想法。而今大败之余,丢些脸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第六章 使臣赵全
用面子换里子,这个买卖到底划算不划算?
辛爱一时间拿不了主意。
毕竟通贡对蒙古这边是极大的利好。别的不说,单单是马匹。一匹战马在十几两左右,数千匹。数万两乃至于十万两以上。这笔钱从大明购粮食也好,还是其他紧要物资也好,都是一笔很多的财富。
但是战马在草原之上,仅仅是战马而已。
而且蒙古人手中的拳头产品也不仅仅是战马,还有更多其他的牲口。总之,任何军事乃至政治行动背后都要有财政的支持。只要能通贡。蒙古的财政能够立竿见影的好转。有了钱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辛爱虽然心动了,却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利弊。
辛爱问道:“太师,你觉得此事如何?”
张惠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其实这个问题张惠早就思量过了。辛爱大败之余,对内要面对蒙古各部的不满情绪,对外要面对大同周梦臣的咄咄逼人之势。这个危机该怎么化解?最好的办法是先面对一方面的问题,想办法将另一个问题想办法搁置或者拖延。
议和是一个很重要的手段。
不管是真议和,还是假议和。
拖延时间,等自己缓过劲来。
但张惠毕竟不是一心一意为蒙古着想的。故而他在这一件事情更多思考的是另外一个角度。那就是如果议和对大明如何?对大同镇如何?
这个问题才是张惠想不明白的事情。
天下人有很多人是一心一意想要复套,结束绵延的战争。但是有一些人却未必了。很多人支持复套这一件事情,也是想要结束战争。而不是想要丰州滩这几个县的土地。
所以,如果鞑子能够安安分分的。边境从此长治久安。那么和议也不是能接受的。
诚然,双方有血海深仇。张惠也从来想着报仇。但是张惠毕竟不是一般人。如果真能让双方太平相处。子孙数代不见兵戈之声。他的仇可以不报了。
毕竟人是要先前看的。虽然很痛苦。
张惠看得出来辛爱这一次和议,虽然是战败失利的情况之下提出的。但辛爱的性格,这个和议并非不能长久的维持下去。毕竟辛爱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地位,而不是战争。
如果通贡给辛爱带来足够的好处。能为他稳定蒙古起了大作用。那么打仗做什么?
只是张惠不知道,这个计划对周梦臣是好是坏?
张惠心思电转
,说道:“大汗,这一件事情还是要大汗自己决断。毕竟有些事情不是臣子可以置喙的。”
辛爱也明白,其中去汗号,称臣,等等一些面子上的问题,受辱的是辛爱自己。
辛爱想了想,说道:“总要试一试。不然今年算了。大同快要秋收了。听说周梦臣也要回京了。但是明年是一个什么局面就不清楚了。特别是明年开春之后,大明说不定就有行动。”
“总之,如果大明那么有诚意就好好谈谈。如果没有诚意的话。能多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赵全说道:“大汗英明。”
辛爱说道:“但是谁为使臣?”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为之一静。
蒙古使臣不好当。首先蒙古人普遍是勇武有余,智慧不足。蒙古人之中将领不少。但是可以承担使臣的人却少了。毕竟外交场合之中,更多是考验智慧。所以之前俺答派得使臣都是汉人出身,白莲教的人比较多。
但是大明做过一些很没品的事情,那就是杀使臣。
一方面是地方文官瞧不起鞑子,另外一方面却是白莲教乃是朝廷下了必杀令的。就好像美国派了红色通缉令名单的人作为美国大使,这个人抓不抓?
反正在大明官员来看,别以为你套了蒙古使臣的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你分明是白莲教的某某。自己送上门了,我就不客气了。
所以,这些使臣立即下狱。秋后问斩。
当然了,这是当时俺答实力并不大的时候,当俺答大军兵临居庸关之后,大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时蒙古实力尚在,而今实力大损,非三五年不能缓过劲来。
明朝的官员会不会故态复萌?这真不好说。
赵全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臣愿意去。”
辛爱说道:“你不怕死?”
赵全说道:“臣为大汗效力,不惧生死。”
辛爱说道:“好。你就代我走一趟吧,不要去大同,绕道宣府,直接去北京。”
赵全说道:“具体条件还请大汗示下。”
辛爱说道:“无非是称臣,受封,通贡,这三条,你斟酌的谈便是了。你此去主要看明朝的诚意。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要和谈?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这些条件之后慢慢谈便是了。如果没有。今后也慢慢谈。”
从辛爱的话中,辛爱和谈的诚意还是有一些的。
有诚意之后的慢慢谈,就是
想真谈的意思,没有诚意的慢慢谈,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赵全说道:“请大汗放心。臣定然摸清明人底细。”
辛爱说道:“我拨百余骑兵为你卫队。此去京师万万不能失了国体。我们虽然是请和的。但也不能让明人小瞧了。”
辛爱对这一件事情也是非常重视的。如是反复叮嘱了一番,最后问张惠,说道:“太师,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惠看着赵全,心中暗道:“萧芹死了,我在青城最大的敌人。估计就是这个赵全了。这个赵全,心思缜密,了解大明内情,而且胆子大,今日冒险就已经进了辛爱的法眼。今后定然是青城的风云人物。我可要小心了。”
张惠内心之中是如何想的。别人是不知道。只听张惠说道:“大汗该吩咐的都已经吩咐了,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剩下的无非是随机应变,不辱使命即可。”
一番议事到了这里,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所有人都散去。赵全更是觉得事不宜迟。稍稍整顿一下,带了一系人手,当天就准备出发了。
张惠的鞋子一尘不染,只是此刻他没有心思关心他自己的衣裳如何,大踏步走在青城的土地之中,他的鞋一瞬间就被染得乌黑。他心中着急的是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将和谈的消息赶快传出去。
这一件事情并不是太好办的。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之后的土地清丈与建立州县的事情上。如何尽可能地安插暗子,想办法让这些人多有自己的人。
这更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对于编户齐民等事情。张惠并不是太担心的。毕竟大明朝廷都有一定之规。他照搬便是了。唯独在安插人员上面却是一个难题,无他,虽然周梦臣在之后,也派出了一些暗间,但是总体上来说,依旧是大猫小猫两三个。甚至为了保密,很多是分开管理的。
张惠虽然地位很高,但是知道并不是太多的。
这一次设立州县。是安插人手的大好机会。张惠却缺乏人手安插。而他自己招揽的人手,是万万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要好维系对大汗忠心耿耿的角色,也筛选不出来。
这让张惠有些大伤脑筋。
这也算幸福的烦恼吧。
就在张惠的情报还在路上想办法向大同传递的时候,周梦臣带着大队人马才算是缓缓地来到了北京城外。当周梦臣看见熟悉的北京外城墙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北京已经算是他的第二故乡了。
第七章 陛下不见
周梦臣照例递牌子求见。
别人的牌子根本到了不了嘉靖这里。但是周梦臣并不是其他人。黄锦立即将这个消息报给了嘉靖。
嘉靖说道:“小儿辈回来了。内阁哪里有具体的意见吗?”
黄锦说道:“奴婢使人打听了,说严阁老与徐阁老已经谈过好几次了。都是谈不拢。这事情才一直僵着。”
嘉靖说道:“那么朕就不好见周梦臣。他一年没有见儿子了,让他回家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不过,周梦臣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但是下面那些将士不能委屈了,传令让兵部好生接待。你也去安排一下,抽个时间,朕要见见我大明的勇士。”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黄锦立即让冯保将这一件事情告诉周梦臣。
冯保见了周梦臣一番行礼不用说了。
师徒两人寒暄了一阵子。冯保在大街上找了一个雅间。才细细将朝廷局势说了出来。
“老师。这一段时间,你的朔州大捷,让严阁老与徐阁老顶起牛来了。内阁之中僵持不下。严阁老先说师傅你大功有国家,而且一战斩首一万余人。没有一个封爵恐怕不好交代,不足以服社稷人心。非要让老师封爵。徐阁老自然不肯。但是严阁老说退而求其次。要老师升入京师,为兵部侍郎。或者干脆为在三边总督,云贵总督,两广总督之中选上一个。但是徐阁老却犹豫不决。似乎准备同意。如果老师您点头了。您定然会在这四个职位之中选一个。弟子在这里提前恭喜老师了。”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没有宣大总督?”
大明不是大清,总督其实不多。也就宣大,三边,两广,甚至云贵总督都不是常设的。只是贵州哪里老出乱子,才一直有人镇抚而已。
冯保细细一想,说道:“说来也奇怪,为什么没有宣大总督?”
冯保不明白,周梦臣岂能不明白。严嵩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周梦臣从大同调出来。至于调到什么地方,就不在乎了。放在兵部侍郎是恶心聂豹的。估计严嵩下一部就要提名周梦臣去争一争兵部尚书了。
诚然,兵部是徐阶的根基。周梦臣与徐阶的关系不错。但毕竟是合作关系。哪里比得上与聂豹的君臣关系。而且周梦臣与聂豹的关系也是基于徐阶。他们两个人共事,未必能尿到一壶里。
无他,
聂豹乃是阳明公的弟子。聂豹身上的心学色彩要比徐阶身上的心学色彩要浓重太多了。
而吴廷翰,也就是周梦臣的便宜老师。可不止一次与聂豹的师兄弟们论战。私下里对周梦臣话里也没有少贬低心学门人。具体言语就不说了。其实大儒骂起人来,那是又狠又毒。而且心学那边也不是善茬。不过为了双方的面子,某些脏话。只能口口相传,不立文字了。
所以,在政治上双方是盟友,合作是可以合作的。但是太靠近了,未必是好事。
总之,至于两广,云贵,三边。一个比一个远。周梦臣当大同巡抚的时候,可以每年都回京师晃荡一会儿,但是去这些地方任职,估计等他再回来,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嫌远,更多是对大同这里的事情,放不下。他而今一心想善始善终,不将大同的事情做完,他不想离开大同。
不过,在周梦臣看来,这一件事情之中,值得玩味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徐阶为什么犹豫?也就是说徐阶对于周梦臣留任是一个什么态度?第二处,就是嘉靖的态度。
嘉靖可不是那种一切由内阁来办的皇帝。甚至可以说,内阁的一切决策都是围绕着嘉靖的意思来办的。
怎么可能是嘉靖等内阁的意见,事情不应该是反过来吗?让内阁等嘉靖的意思?
周梦臣问道:“冯保。陛下对朔州大捷是什么态度?”
冯保说道:“陛下大喜,那一日特别在宫中赏了银子,连小太监都有一颗银珠子。”
周梦臣听了,内心之中有些发酸。将士们赏金都凑不齐。但嘉靖在宫中赏赐最少一两万两之多。这事情简直荒谬之极。
这一点点反应,周梦臣也揣测不出嘉靖到底对这一件事情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不过既然嘉靖让他享几日天伦之乐。他也就按照安排来。径直回家,闭门谢客不说。
周梦臣到京的消息也同样到了内阁之中。
严嵩特别请徐阶在自己的值房中喝茶。
其实文渊阁之中阁老的值房也不大。是文渊阁之中分割出来的小房间。外面有一些书架,一张桌子。而后面却被隔断。有一个小门。进去之后,是一张小床。如果有事情发生。要在宫中值守的话,阁老都在这里住。
各值房摆设大差不差。可以由自己的喜好做调整。唯一不一样的是排序。
严嵩是首辅,乃是东
手第一间。这里之前也是夏言的房间。
虽然没有具体规定。按理来说,这些值房都是一样的。甚至还有几个空着的。但已经默认这个值房就是首辅的。
此刻严阁老与徐阶两人细细品茶。严嵩说道:“这茶如何?”
徐阶说道:“好茶。味道醇正,余味回甘,是上品。”
严嵩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分宜老家的人送到,乃是家乡的老茶树,上了年纪之后,长得茶叶味道与寻常不同。不过也少。我总共才两三斤。要不我让你几两。”
徐阶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首辅抬爱,我徐某人愧不敢当。”
严嵩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你是国家功臣。朔州大捷,一雪前耻。有了这一场胜仗,在陛下面前说话,也有几分底气了。当年鞑子打到北京城下,而今还历历在目。想来惭愧万端。幸好有你。”
徐阶说道:“首辅哪里的话。这是前线将士用命,后方转运得力,又怎么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严嵩说道:“这里就你我两个人,有些话就不要藏着掖着了,谁都说不许结党营私。但是天下这么多事情,你们在宫中那能看清楚,没有一些得力的人手帮忙,又怎么能行?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反而让那些清流之辈,觉得是大奸大恶。这交椅不是那么好坐的。周梦臣是你的人,你的人立功了,自然是你的功劳。我老头子虽然老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
严嵩说到这个地步,似乎真要敞开说了。徐阶也似乎放开了。说道:“老前辈说的是。周梦臣是一个有才的。不过这一战真不是我的功劳,兔毛川一战,我倒是用了一些力气。这一战纯粹是周梦臣随机应变之功。我愧不敢当。”
严嵩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没有你在这里,他哪里能坐着在大同巡抚的位置上。我们在内阁最大的功劳就是用人啊。”严嵩这一句话,似乎是在开玩笑,似乎也是在警告。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在首辅下面办事。首辅也是在用我啊。”徐阶这一句话,将两人逐渐绷紧的气氛缓和起来了。
严嵩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徐阶也微微赔笑。片刻之后,笑声停了下来,严嵩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陛下已经等急了,有些事情总要有一个说法吧。今日我们就细细说说,徐阁老,你有意让大同再打下去吗?或者说,徐阁老准备让大同打到什么程度?”
第八章 周梦臣对严嵩最大威胁
徐阶听了严嵩的话,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首辅,这事情岂是我能定下来的?”
严嵩说道:“如何不能定下来。我明说,户部已经想尽办法在江南加税一百二十万两,而今江南百姓都在撮我严嵩的脊梁骨。说江南乱成这个样子了。卫所兵不堪一击,地方募兵没钱,好容易加征出来的钱,一分也没有留给当地,全部调到京师来。这是不顾他们的死活。”
“但我有什么办法。北虏南倭。地方民变,水旱蝗震,修河修边墙,宫中开支。百官俸禄。等等,那一样不要钱。但是我大明有多少钱,你我都知道的。或许周梦臣觉得我在针对他。连赏银都他去借。他不知道,朝廷是真没钱了。”
“对北边的战事,我就一个意见,能不打就不打,能不用钱就不用钱,周梦臣在大同做得好,该嘉奖,我正想消减大同饷银。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一件事情,那就是周梦臣离开大同。”
“不是,我对周梦臣有意见。如果你徐阶给我一个准话。说你能控制住他周某人,今后能老老实实按朝廷的意思来办。我已经向陛下进言,让他当宣大总督。但徐阁老,你敢说这个话吗?”
严嵩一番话,一个为朝廷忧心忡忡的忠臣形象似乎跃然纸上。但是如果不去了解,严东楼是怎么样将官员明码标价挂牌出售。还有江南百姓虽然在将银子调到京师这一件事情,没有给严嵩留情面。但最大的问题是,运回来一百二十万两,但是到底征收了多少钱,可是没有账目的。毕竟倭寇作乱。很多账目都被烧了,死无对证。
徐阶一时间也不能回应严嵩的话。
徐阶很明白,周梦臣是他不能控制的。本质上,周梦臣与徐阶之间是合作者。他不能保证周梦臣能按照朝廷的意思,老老实实的为大明守边,其余的什么一概不做。
徐阶虽然对严嵩话语内里的底色一清二楚。但是却也明白一件事情。夏言死后,大明财政正在加速崩溃之中。这固然是嘉靖前二十年励精图治的余荫散尽,也有严嵩很多作为所致。但本质上是朝廷体制之中的痼疾发作。
而今朝廷虽然不能说风雨飘摇,但是确实困难。这个时候,大同那边最好不要打仗了。
这一点徐阶也赞同的。
不过,徐阶也不相信严嵩这样做单单是因为大局。不过是借大局之势,讲自己的私利
而已。周尚文一个武将。只要能打胜仗,就可以不鸟兵部甚至文官。更不要说周梦臣底子要比周尚文硬多了。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有战功在身的人说话都是硬气的。
严嵩是不愿意周梦臣再积攒战功。至于到了西南或者两广还是有仗打,不过这样的战事,更多治安战,天天钻山沟,困难不说,也不会有什么战功。反正对大明来说,贵州那边就没有太平过。
最好让周梦臣成为张岳第二。
徐阶说道:“首辅,您说我们内阁之中以用人为要,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只是这用人也是一门大学问。庸人听话,但做不成事,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周梦臣上任之前,大同是一个什么样子。周梦臣一去不过二年,三次报捷。即便是曾铣当年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因为大同镇顶住了鞑子的压力。我们才能在北京安稳度日。外城的各路勤王兵马,才能散去,仅仅是这一出就节省了不少钱。”
“不是我一心要保周梦臣在宣大。我实在是担心。周梦臣离开这里,一旦出了事情,又能去指望谁?到时候,是我的问题,还是首辅您的问题?”
严嵩脸色有一丝难看。觉得这徐阶比夏言难对付多了。夏言从来是鼻孔看人,盛气凌人。但是徐阶真是能屈能伸。不遇见原则问题的时候,身子能软下去。一口一个老前辈。但是真遇见原则性问题,棉花之中藏的那一根针就出来了。
严嵩说道:“周梦臣都到京了,难不成而今还商量不出一个结果吗?”
徐阶说道:“首辅,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听圣裁吧。”
严嵩心中悠悠一叹,暗道:“我就怕陛下的心思在周梦臣那边?”
这也是严嵩处心积虑的想将周梦臣踹着远越好的原因。
因为严嵩越发感觉,嘉靖他不认识了。
严嵩对嘉靖是恭敬之极,甚至恭敬这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严嵩对嘉靖的态度,简直不是老奴,是一条老狗。但问题是严嵩这一条老狗也跟不上嘉靖的神仙思路了。
对,严嵩觉得莫名其妙。
严嵩本身对神仙之术,未必喜欢。但是嘉靖喜欢,严嵩就要表现出自己喜欢。要成为嘉靖的修仙同道。只是这几年嘉靖在修仙之上的功夫越来越浅了。除却每日召见全真紫阳真人孙玄清,跟着孙真人练习动功静-功。据说能延年益寿。除此之外,什么炼丹,罗天大醮等等,都罢
去了。
所以严嵩也一脚将天师教给踢了。随即请了全真龙门派的道士。学习全真道法。甚至每日都要陪着嘉靖晨练,交换一些修炼的心得。
不得不说,全真教是有些真功夫的。严嵩七十多岁的人,而今还有力气与徐阶吹胡子瞪眼的,全真教是有功劳的。
不过,严嵩与嘉靖的精神世界的交流也仅限于这些了,对很多东西他都插不上嘴了。
比如嘉靖时时刻刻在揣摩的,各种大大小小乌龟的解剖图。让严嵩根本无法欣赏。甚至暗地觉得陛下是不是疯了,这血淋淋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甚至地方上报上了玄龟,白龟都是一等一的祥瑞。如果在此之前,陛下是毕恭毕敬的养在宫中,让下面上青词。又要主持大蘸,供奉神仙。总之有一系列套路。
但是而今前脚进去,后脚就有解剖图出来了。
嗯,嘉靖从不在解剖现场,似乎秉承君子远庖厨的理念,他只是时时刻刻揣摩解剖图。
这对严嵩来说,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能在政坛上长青不倒的原因,就是他对嘉靖的了解,对嘉靖心思的掌握。但是而今他掌握不住了。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对严嵩来说是动摇根基的。
他唯一知道,就是嘉靖这一系列转变的背后,乃是周梦臣在作怪。以至于严嵩将周梦臣所有著作。甚至一些讲课的记录全部拿出来研究。刻苦的劲头,不下于考科举。周梦臣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个老学生。
只是可惜,不管严嵩少年多么聪慧。人上了年纪学新东西就慢。更不要说严嵩还要主持政务。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静心学习。所以他一直没有研究明白周梦臣天书。也就是那些数学书。也没有研究明白嘉靖是再做什么?
既然研究不透。严嵩就要做出防御性的措施。就是将周梦臣打发走。因为严嵩知道,周梦臣一定明白嘉靖在做什么。
这会严重影响严嵩的地位。
今日这一场会谈,还是以双方僵持不下,不欢而散结束。
只是徐阶对严嵩的话,未必没有赞同的地方。徐阶也不想再打下去了。边境最好能太平几年。只是周梦臣是怎么想的。严嵩无法把握,徐阶其实也不好把握。他回去之后,将张居正叫过来,说道:“你与周梦臣也算好友,有些话,我不好说。你去劝劝他吧。”
不用明说,张居正也明白徐阶的用意。说道:“是。”
第九章 钱
“认识爸爸吗?”周梦臣弯下腰,目光炯炯地看着周大同。
周大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周梦臣。好像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意思。伸出一只手,向周梦臣脸上摸去。
周梦臣连忙将脸靠过去。却不想周大同一把抓住周梦臣的胡子,小手死死地抓着,好像很有意思的东西。让周梦臣只能将头向前靠,说道:“大同,不能抓爸爸的胡子。”
周梦臣为了显得自己成熟,早就留了胡子。只是此刻成为致命的要害,被周大同抓在手中。说实话小孩子抓得并不是太紧的,只是周梦臣不敢去掰周大同的手指,怕伤了孩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话,放开。快放开。”
“咯咯咯----”周大同非但不放开,反而笑了。一边笑,一边抓住周梦臣的胡子使劲地扯。让周梦臣忍不住吃疼。只能小心翼翼地掰开周大同的手。这才挣脱开来,随即看见掉落了几根胡子。摸着下巴上还有拔掉胡子的痕迹,还有一些痛苦的余味。
周梦臣说道:“你这孩子,这是不能拔的。”
周大同愣愣地看着周梦臣,又看着自己的小手,嘴巴微微一厥,随即大声哭了起来了。
周梦臣顿时手忙脚乱,这位让鞑子魂飞魄散的大将军,在自己儿子面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往哪里放。好容易将周大同抱起来,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似乎是听到了周大同的哭声。
李云珍赶紧进来,从周梦臣怀里接过周大同,呜呜的哄了一会儿,孩子才收了神通。李云珍一摸孩子的尿布,说道:“尿了。”一边让奶娘给孩子换尿布,说道:“张兄来了。你去见见吧。”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不知道徐阁老有什么话要给我。我这就去。”
李云珍说道:“等一下,你去换一件衣服再去。”
周梦臣茫然不知,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胸腹之间,有大团大团的水渍。不用想,就知道是周大同办得好事。周梦臣只能苦笑一声,去内室换了衣服。然后去见张居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梦臣已经将张居正当成一个老友,而不是历史上那位伟大的改革家。
倒不是说周梦臣不认可张居正的思想。周梦臣与张居正相交,一开始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张居正却是他少有能聊到一起去的人。张居正
内心之中,也觉得大明而今的局面其实是很危险的。必然有所改变。与周梦臣讨论的是怎么改变而已。
周梦臣与张居正寒暄了几句。
张居正二话不说,将徐阶的心思和盘托出。说道:“这是老师的意思?按老师的想法,他想让你当宣大总督。前提是,你在大同修缮边墙。不让鞑子南下即可。其余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你非要做什么的?或许老师会改变主意。周兄你意下如何?”
周梦臣说道:“如果是别人我会说,悉尊上命。不过,对叔大你。我自然要说实话。那就是----”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不灭辛爱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大同的。”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张居正的意料之外,两人多年的好朋友了。太了解了。张居正观察周梦臣一些举动都能看出来。只是他不明白周梦臣为什么这么做?张居正问道:“为什么?而今大明之患,在内而不在外。外面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攘外必先安内,待朝廷刷新政治,厉兵秣马,出并塞外,即便谈不上手到擒来。也比你现在合适。上从陛下,内阁。下到百官,乃至于百姓,都没有大作征伐之意。你如果坚持要做,就是一意孤行。事倍功半。”
“还有前车之鉴。”
周梦臣说道;“天下事一体两面,内事可以外治,外事可以内治。不错套虏之祸,本就是疥癣之疾,只是兵制不振才是心腹之患。而今大明之患,一曰财,二曰兵。这又是二而一,一而二的问题。我在大同所作所为都是便宜行事。我在尚好,不在必然人亡政息。最多不过十年之间,我今日的努力都付之东流。除非有社稷之功。令我的便宜之策,成为大明新政,即便不是新政。也是云大总督府的新规矩。”
张居正微微一些笑,说道:“云大总督?云中,大同。这地方都没有打下来,你名字都起好了。”
周梦臣说道:“叔大,你帮不帮我?”
张居正沉吟片刻,说道:“按理说,你我的交情,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定然要助一笔之力的。我要事先问清楚。之前大同府粮草军饷折算在一起。有百万两。又有京营军饷五十万两。共一百五十万两。再加上截留大同府赋税,又你新增的屯田收入。大同一年军费在三百万两上下,别人看你周梦臣战功赫赫。在我张叔大看来,你周梦臣是理财圣手。有这个底子,才能有三战三捷。但是户部那边一直在督促,甚至想要将
朝廷支给大同的一百五十两全部砍下来。这个情况下,你还能保证你能做到的事情?”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微微咬牙说道:“严嵩好狠。”
他以为严嵩即便砍掉一些银两。也不会太多。几十万两就行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要将京师转移给大同镇的所有赋税军饷给砍掉,好家伙,说起来,大同镇在建立起那一天,都没有自给自足的事情。倒是大同镇的前身,或者说不能说是前身,毕竟现在还有这个机构,不过已经变成闲置了。那就是大同行指挥司。管辖的地方,就是而今的大同镇包括东胜卫,一直到青城现在所在的地方。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周梦臣是有自知之明的。
周梦臣的军事指挥能力,从来不是太强的。他之所以打得鞑子没脾气。固然有火器上革新,以及其他方面的改革发挥出作用。但是这些作用都是锦上添花的作用。最根本的作用,是周梦臣做到了足兵,足粮。实实在在,将每一两银子都用到了刀尖上,实实在在养了十几万大军。没有这十几万大军,还是如之前面对鞑子绝对的数量优势,即便有千般妙计也用不出来。
也只有在相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周梦臣才能有一次又一次的大胜。
这一切都建立财力的宽裕上。
毕竟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今严嵩做的事情,就是釜底抽薪。
周梦臣毕竟不是大同王,大同具体细账,户部或许不大清楚。但是大账却是非常清楚的。
周梦臣说道:“徐阁老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说道:“如果你不在大同,这一件事情,老师一定要顶下来的。但是你如果在大同,这一件事情,老师或许就会默许的。毕竟,而今大同的情况,总体上是非常情况。”
周梦臣明白。周梦臣在大同可以保证土地也好,财政使用也好,即便不是绝对廉洁。但不可能出现大规模贪污。而且农业生产也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不要看这两年大同是平年。就以为今后一直是平年,再加上大同毕竟是对抗鞑子的第一线。
还是宽裕一点好。
但是周梦臣在大同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可以用同样的钱。烧出不一样的效果。在徐阶看来,周梦臣就是这样的人。
给周梦臣这些钱,是周梦臣不安分的本钱。
第十章 嘉靖是怎么想的?
张居正不等周梦臣消化这个消息,就接着问道:“这已经是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你还坚持你之前的想法?而且你想过另外一个问题没有?君子不器,然在我等臣子在陛下眼中却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接任宣大总督,今后数年驻扎宣大保边疆无忧,对朝廷自然是大功。但是对你自己就不好说了。很可能你一辈子都被打上边臣名将的标签。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告诉我,你还坚持吗?”
有时候一个人做某件事情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这还让领导有一种此事非你不可的想法。所以有升迁的时候,也会想某事是离不开某人的。为了朝廷大事自然要委屈一二了。
在张居正看来,如果从个人政治前途方面来看,周梦臣而今立下大功立即就调走是最好的。
首先,证明了周梦臣在军事上的才能。这是加法项。但是如果一直待下去,就会被束缚在专门领域之中,反而不利于周梦臣将来更上一步领袖群伦。
其次,周梦臣而今胜利。但是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不要说,之前局势危机。嘉靖对边事高度重视。徐阶也一心力保,严嵩也不敢多扯周梦臣后腿。但是而今,鞑子残了。最少数年之内,不会有大举了。
嘉靖也放心了。注意力也不会多放在这上面了。
就好像严嵩想要一刀将京师拔给大同粮饷全部砍掉,为什么严嵩之前提都没有提?而现在却说了?自然是局势此一时彼一时也。
之前是顺势而为,大半个朝廷都在支持周梦臣。所以周梦臣并不怎么担心后方的事情,即便周梦臣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情,嘉靖也不过是罚酒三杯而已。但是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已经变成逆势而为了。
嘉靖贪图安稳,粉饰太平。严嵩视周梦臣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是徐阶也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注。那就是将那越演越烈的倭乱。不想将朝廷仅有的一点钱都用在北边。
甚至在张居正看来,钱上的事情,还不是最困难的事情。
周梦臣沉吟片刻。起身踱步,负手在后,轻轻一叹。说道:“我在大同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完。”
张居正听周梦臣这么说,就知道周梦臣的意思了。说道:“好,我帮你,只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周梦臣说道:“叔大请讲。”
张居正说道
:“不管你要做什么?如果没有十成把握,就不要去做。我知道战场上胜负难料。但是而今大明的局面是承受不住任何一场败仗的。你也承受不住任何一场败仗的。”
周梦臣也听出来,其实张居正在这一件事情上的看法与徐阶相差不大。以大同百姓的视角来看,自然是报仇雪恨。但是在朝廷的视角来看,只要鞑子能相安无事。朝廷也就安心处理南边的乱子。甚至还想调一部分边军南下。
历史上倭乱闹得最大的时候,调过山西河南兵,调过广西狼兵。就是没有大规模调边军南下,其实不是不想调,而是不能调。因为鞑子闹得最大的时候,正是俺答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周梦臣其实已经改变历史了。最少北虏南倭的北虏与历史上的北虏已经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了。
但是即便如此,大明财政还是很脆弱的。江南乃是财赋之地,万万不能出问题的。可以预见的是,今后数年朝廷的关注点就是江南。而不是西北。以大明朝廷脆弱的财政,是万万支撑不了两场战事的。
而周梦臣在朝廷上下都不支持的情况下,发动战事。可以说是一意孤行。如果胜了,什么都好说,毕竟胜利者不受指责。但是如果败了。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将功补过那么简单。
不管从什么地方说,周梦臣选择这一条路,就要面对许胜不许败的事实。
周梦臣苦笑说道:“放心,我知道轻重。看来我周梦臣必须百战百胜了。”
张居正说道:“别人说这话,我觉得狂妄。不过,周大人乃大明第一兵家,岂不是自然之理?”
周梦臣与张居正相对一笑。笑罢。周梦臣说道:“叔大,我知道你有办法,我这一关怎么过?”
张居正说道:“其实,而今一起问题都在于陛下没有下定决心。”
“而今看似是内阁相争,其实是陛下心中没有主意。你与陛下走得近,你也知道,陛下好名。未必没有开疆扩土之心,朔州之战,仅仅能说一刷兵临城下之辱,但是并不代表,陛下内心那一口气都出干净了。但是陛下又是一个不好麻烦了,他也看得出来,而今如果再支持你打下去事情,会很麻烦。更担心的是,万一你败了怎么办?”
“这局面岂不是又崩了?”
“这才陛下迟迟没有下决断的原因。”
周梦臣说道:“那如何解陛下之惑?”
“在你。”张居正说道:
“陛下对你还是非同寻常的。这一件事情要你与陛下亲自谈才行。”
周梦臣苦笑说道:“陛下而今不见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张居正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不见你?”
周梦臣思忖片刻,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张居正说道:“却又要说到内阁了。你是老师的人。你在朔州之战,不仅仅是朔州之战,也是老师的功劳,也正因为这一战,老师敢在内阁与严阁老对峙不下。这个时候,你的行为。陛下都要多想一点,想你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徐阶?”
“这是完全不同的角度。”
周梦臣喃喃自语说道:“原来如此?”
周梦臣一直与徐阶走得近,在朝廷上将周梦臣划为徐阶一派,周梦臣并不吃惊。他吃惊的是,他已经成为徐阶一派重要的支柱。以至于周梦臣的存在,能影响到了严嵩与徐阶之间的平衡。
成为左右局势的砝码。
周梦臣或许一直在想边疆的事情。但是嘉靖而今考虑周梦臣,绝对不能仅仅考虑边疆的战事。
这也是大明朝廷会出很多很傻的决策的原因之一,或许从现实角度来看很傻的决策,在平衡或者党争上面。却现在很精妙。
周梦臣说道:“叔大,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张居正说道:“什么也不做,沉得住气。你现在越急,陛下越觉得你或许别有用心。你越不着急,越坦然处之,陛下的疑心也就越少。而且你与老师之间的关系也要淡一些。还有一个人,你或许能够争取到。”
在官场混,就是这么无奈,既要立场坚决,又要八面玲珑。立场不坚决,各方面都会将你当为异类。但手腕如果不好,成为对方攻击的重点。很可能代其他人背锅。
具体在大明这里,周梦臣既要让嘉靖知道,自己对他的忠诚。又要想办法搞自己的势力,或者在文官之中站队。毕竟没有嘉靖的支持,很多事情周梦臣是做不来的。但是嘉靖毕竟不是万能的。没有徐阶的支持。很多事情周梦臣也是办不了的。偏偏这两者之间,并不能合二为一。
既然转换如风,又要让双方都能接受。最好能做到刘备那个地步,明明是几次反客为主。但是名声一点也没有坏掉。即便不去讨论刘皇叔真心如何,但这份手腕,实在让人佩服。但是周梦臣却是万万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第十一章 沉住气
周梦臣问道:“何人?”
张居正说道:“丰城侯。兔毛川一战,京营大出风头,朝廷上下,包括陛下在内,都是大喜过望,而主持此事的丰城侯,更是威望很高,甚至有人说是丰国公在世。我跟很多同僚议论,都认为这丰城侯。即便生前不封国公,死了也追赠一个的。在京师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虽然不能与两位阁老相比,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也是有他的权威的。特别是在边事上。”
“毕竟,勋贵与皇家关系密切。虽然勋臣屡次出乱子。但是总体上来说,陛下还是相信勋臣一些。而且你与丰城侯家也算是儿女亲家。彼此之间有些话,也是好说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该怎么打动丰城侯啊?”
周梦臣与丰城侯家这个儿女亲家,八字还没有一撇的。要娶妻那个小子,今天还尿了他爹一身。这种儿女亲家,不过是口头上的。真要出什么事情,说取消,也就取消了。
所以,根本上还是利益。
只是这利益从什么地方来。
周梦臣一时间想不起来。
张居正见周梦臣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没有想在这里多留。说道:“对了,老师还让我传话,让你得空去一趟徐府。你觉得怎么样?”
周梦臣听了,说道:“本来准备去的。但是张兄这番话,我岂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请转告阁老,说周某人不得圣命,不敢结交大臣。”
张居正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事情,你看你自己怎么办了?而今也不是叙旧情的时候,我就告辞了。”
周梦臣也没有留。
今后几日局面。正如周梦臣所料。嘉靖少有的在西苑摆了一场宴会。马芳以下几十员将领参加。
嘉靖手腕何等厉害。在宴会上三言两语,将惹得这些将领纷纷效死。三两碗猫尿下肚,这些将领更是放荡形骸起来,甚至有一些将领,当殿脱去外衣,让嘉靖看他的伤口。
周梦臣在高级将领安排上或许有些私心。毕竟中上级将领安排必须要考虑政治因素。但是中下级将领安排上。却是从无私心的。可以说可以入京的这些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敢单骑冲鞑子骑兵好汉子,一刀一枪从下面杀上来的。伤痕累累都是轻的。
很多将领身上都有非常醒目的好像蜈蚣一般的伤疤,这都是缝合伤口留下的痕迹。
刚
刚发展出的外科手术,还没有到考虑外形的时候,只要人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嘉靖更是在宴会上赏赐出数万两银子,又是赐衣,封妻荫子云云。
可以说,一场宴会下来。嘉靖皇帝在这些将领眼中立即变得不同起来。之前大同籍的将领,私下里没有埋怨朝廷如何如何?甚至稍待上皇帝老儿。但是而今,他们一个个觉得,皇帝是好的,定然是有奸臣从中作梗。这个奸臣自然是严嵩了。
一场宴会下来,嘉靖尽收军心。
嘉靖自己也喝得很痛快,无他,这些将领都是粗人。即便马芳在战场上粗中有细,很是精明。但是在这种场合,他的脑袋也是不够用的。毕竟,嘉靖做皇帝的手腕很高,糊弄他们几乎是降维打击。再有就是皇帝在这个时代,简直自带降智光环。很多人被皇帝亲自宴请,只顾得高兴,也没有想背后的情由。
嘉靖也很喜欢这些人。无他,他们心眼如何,嘉靖一眼能看透。而那些如严嵩徐阶一般的聪明人就不一样了。
嗯。对了周梦臣也让被嘉靖划进这个行列之中了。与这些聪明人打交道太费心思了。
黄锦扶着他,颤颤巍巍的回到宫中。嘉靖说道:“都是我大明的好儿郎。比仇鸾之辈,强太多了。”
黄锦小声说道:“皇爷小心,皇爷小心脚下。”
好容易才将嘉靖扶到了床榻之上,立即轻轻的为嘉靖换衣服。嘉靖眼睛忽然睁大,问道:“周梦臣在干什么?”
黄锦说道:“周梦臣每日都到宫门抵牌子,然后就回家看儿子了。对了,奴婢似乎听说,他想要去看看西山运河的进展。”
嘉靖眼睛之中神光暗淡了一些,问道:“就这些?”
黄锦说道:“就这些。”
嘉靖口中喃喃地说道:“小儿辈长了狐狸尾巴了,就不可爱了。”声音很低好像自言自语。黄锦也没有听清楚,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只听嘉靖的鼾声大作,却已经是睡了。
黄锦连忙给嘉靖更衣,服侍嘉靖上床,并叫来两个宫女来暖被。这才悄悄地放下布幔,让几个太监在床脚站着伺候。他悄然退了出来,在外面的小房子里面也要眯上一会儿。
周梦臣收拾了东西,带着一家老小,有几分秋游的意思,一路在百余骑兵的护卫之下,向北京西北方向行进。还没有到了山脚下。徐杲就出来迎接了。见了周梦臣立即
行礼说道:“弟子拜见恩师。”
周梦臣说道:“起来吧。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徐杲说道:“已经安排妥了。老师是立即过去吗?”
周梦臣说道:“不急,先看看西山运河,到底弄得怎么样了。这一条运河关系到大同用兵后勤,是再重要不过的。我不亲自看看,我不放心的。”
徐杲说道:“弟子惭愧,辜负了老师。”
周梦臣说道:“何出此言。这毕竟是第一次。出问题是很正常的。这运河修上两三年都是正常的事情。我虽然觉得这运河越来修通越好。但是要尊重现实的客观规律。潘主事在吗?”
徐杲语气之中带着佩服,说道:“他今年一直在工地。几乎没有回过北京城。”
周梦臣说道:“去看看。”
从山脚下到第一道水闸,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好在为了修建运河,硬生生在桑干河,不,而今应该说是卢沟河岸边修出一条路,当然了,仅仅是平整了一下。仅仅能走马车而已。
桑干河与卢沟河,可以说是一条河不同河段的名字。
而桑干河与卢沟河的分界线,就是太行山。在太行山之东,是卢沟河,在太行山以西是桑干河。不过具体分界却没有怎么说。毕竟古代地理划分都是粗的,根本没有具体到那一个节点是卢沟河与桑干河的分界点。
而太行山中这一段河道,也少有人烟。怎么说的都有。
而北京人觉得这个运河在山中,就称之为西山运河。这个名字反而成为这个工程的定名。
下午时分,周梦臣才来到了,第一道水闸处。这里有一个卫所,叫做沿河口所。是一个百户所。而第一道水闸就称为沿河闸了。
周梦臣到这里一看,就知道选在这里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沿河口所以东的河道都是比较宽的,两岸平地也不少。但是在沿河口这里,河道有一个近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绕过了一座大山。河道收窄了近乎一半。
在军事上,在这里只需少许驻兵,就能封锁住沿河而下的敌军。在工程上,在这里修建堤坝,工程量会少得多。而且这座让河道不得不避开的大山,分明是一座石头山。根底结实。再这里修建的话。会不用担心河流从两侧分流。
当然了,设想是好的。问题是第一次修建这样的大工程。用得又是新材料。难免出问题。去年一个冬天,潘季驯与徐杲合力,才修建了这一道水闸。
第十二章 西山运河
周梦臣来到沿河坝,并没有什么激动之意。这一道坝将水位抬高了十几米。也让从沿河坝向西北的方向几十里可以通行大船。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桑干河水并不多。秋冬之际,运河是没有办法运行的。
只是周梦臣没有什么激动之意,但是跟随周梦臣来得人却不是这样的。
这个水坝在周梦臣看来,几乎是一个乡村级别的水库。甚至连乡村级别的水坝也算不上,一看工艺就可以看出来,根本就是一颗颗巨石垒在一起,然后用水泥将缝隙填满。
周梦臣对这个建筑工艺感到有些不安。说道:“这不漏水吗?”
徐杲说道:“漏水,仅仅是这一件事情,就折腾了好几个月。地面本想用水泥浇灌。但是计算过土方量之后。发现造价太高了。根本不行,最后潘主事敲定。用石坝加水泥。”
“好在这些石头,都是从一边的山头上炸出来的,省了好多事情,否则的话,单单是这些石料都要准备好长时间的。只是如此一来,时间就慢了下来。”
周梦臣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而今从一侧登上了大坝。
从下面看大坝是一道,其实登上去才知道,大坝是两道。中间有一个空间。有前后有两道船闸。可以让船只进入中间的夹层。然后前面大坝放水,让船只逆流而上,然后面船闸放水,让下一批船只进来。
燃文
只是这个时候,这行运河还没有开通,根本没有船。而且调船闸的蒸汽机似乎也在调试之中。滚滚浓烟之下。蒸汽机的力道似乎并不是太大。不能将巨大的木制船闸给提起来。
周梦臣来到蒸汽机这里。却发现不仅仅潘季驯在,连殷宗伊也在。
周梦臣一到,两人纷纷行礼。
周梦臣说道:“宗伊你怎么在这里?”
殷宗伊说道:“弟子惭愧,这里的蒸汽机是弟子提供的。出了问题,弟子不得不从朔州赶过来看看。”
周梦臣并不知道,殷家的生意已经仅仅扩张起来。成为桑干河航运的老大。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有很多原因比如是蒸汽机船优势与殷家在大同官场上的影响力。当然更多的是桑干河河运本来就没有很大的商家,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大同,不是江南。大同这样的穷地方,哪里有那么船家。
如此一来,殷宗伊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桑干河的市
场饱和了。
这种情况下,殷宗伊改变思路,从航运改变到对外卖蒸汽机。
殷宗伊还是有些实力的,这一段时间,他几乎一直跟船跑,凡是蒸汽机发生的问题,他第一时间解决。可以说在整个大明之内,不,在这个时代,殷宗伊就是第一流的蒸汽机专家。即便周梦臣也比不上。
此刻军器监的短处就暴露无遗。
周梦臣在军器监打造的蒸汽机。是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用在水泥厂做粉碎的工作,都是经过周梦臣修改过的。而这样的蒸汽机根本不可能用来吊船闸。如果用人力的话,不是不行,就需要这里最少有数百力夫随时待命。大大增加了成本。
徐杲本想让军器监修改设计。但是不可能。
殷正茂将军器监好工匠都带走了,军器监而今照着原来的工艺生产蒸汽机还行。要改进,门都没有。而且殷正茂带人走的事情,也得罪了原来的军器监。总之这里的门路没有走通。
徐杲只能想办法去求朔州监这边。
而朔州监这里的情况,更多的精力放在打造兵器上,对蒸汽机一来没有需要,二来没有精力,所以殷正茂就将这单生意给了自己的儿子。
殷宗伊听了之后,自然是义不容辞。
一方面,这工程是老师关注的。师兄来信了。他不可能不帮忙。二来,殷宗伊想卖出蒸汽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个时代谁会买蒸汽机。须知蒸汽机的价格,即便是再压低,也不会少于一千两的。
非豪门大户,根本不可出这笔钱。而豪门大户对蒸汽机也没有需要。
可以说,西山运河上需要的蒸汽机,是殷宗伊第一单蒸汽机生意。殷宗伊岂能不重视,他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了。
运河上对蒸汽机有自己的要求。很多地方殷宗伊都要修改设计。
而蒸汽机不合用,也是工程推迟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周梦臣也没有多问,了解情况之后,站在一边看着殷宗伊将蒸汽机修好,将船闸拉了起来。
周梦臣也知道,他虽然了解蒸汽机的原理。但是一两年没有接触。殷宗伊却是一直在研究,殷宗伊在这方面的造诣估计已经超过自己的。周梦臣为此也感到高兴,毕竟工业门类太多,科学门类也不少,周梦臣绝对不可能一个人包打天下。弟子能有建树,对周梦臣来说,也是非常欣慰的事情。毕竟吾道不孤。
不过,殷宗伊却没有这个心思。在老师之前做这些事情,一种考试的感觉。让殷宗伊片刻之间都满头大汗,再加上身上的油污,实在是狼狈不堪。
好在殷宗伊得了周梦臣最后一句评价:“不错。”让殷宗伊好像一个孩子一般咧嘴笑了,露出他的满脸油污的黑脸,与两排洁白的牙齿。
周梦臣问潘季驯说道:“这一条运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通?”
潘季驯对周梦臣的态度好了不知道多少。说道:“周师,按这样的进度,大概要到明年了,而今秋天,一来水多,根本不可能施工,二来,秋收在即,所有民夫都放他们回家了。”
周梦臣说道:“潘大人怎么叫我周师?”
潘季驯恭恭敬敬地说道:“周大人学究天人,后生小辈无知,先前怠慢,而今得周大人教诲良多,不敢不以师待之。”
技术官僚性子都是比较直的。之前潘季驯并不是太了解周梦臣,即便得周梦臣看重乃至于提携。但也仅仅是尊重而已,他在技术上有自己的傲气的。而与周梦臣的几个弟子相处,发现周梦臣的弟子所擅长的各有不同。而且周梦臣很多著作都能直接解决他在工程之中的问题。所以周梦臣在他眼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特别是周梦臣弟子各有所长,更是周梦臣一身学问深如大海,诸多弟子只能得其一二的明证。
周梦臣客气了几句,推脱不过。也就不推托了。不过他内心之中,并不觉得这一条运河明年能够成功。预计是一回事,实际上另外一回事。周梦臣估计嘉靖三十三年,也就是后年这个工程能够完工验收就不错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不错,有一两年的缓冲也不错。”
北京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大的商业中心。周梦臣打通大同与北京之间的联系之后,对大同有极大的好处。当然了,这必须是周梦臣事先有准备,否则这一条运河只能减轻一些物资转运的成本而已。
“大同有什么特色产业?”周梦臣心中暗暗思忖。
毕竟在张居正口中得知严嵩准备的大砍刀,周梦臣将搞钱的事情,再次提高到战略高度,而且他知道,单单靠农业是完全不可能弥补资金缺口的。毕竟一百五十两,可不是一个小缺口。就打仗来说,近三百万两的军费还未必够,想要复套的话,这个数字再翻一翻也未必说够。
西山运河是一个很好的出口渠道,但是怎么利用好这个渠道?
第十三章 钓鱼
在沿河坝上一日忙碌不用说了。
第二日,周梦臣却没有忙碌了。
而是在一处幽静的河湾处,坐着一个小马扎。远远的将鱼钩给抛出去。片刻之后,一个老者也坐在这里钓鱼了,他咳嗽两声,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在京里说,非要来这里,让我老骨头要跑一趟。”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丰城侯。
周梦臣这一次来西山运河,不仅仅是来看进度的。而是要与丰城侯会面的。
周梦臣知道,他在京师见任何一个大臣,都瞒不过陛下的耳目的。只能在京外才行。
周梦臣今日所谋未必一点要避开嘉靖,但是嘉靖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周梦臣见了丰城侯,丰城侯身形消瘦多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就好像是老农一般,他说道:“李叔,你清瘦了。”
丰城侯说道:“有一群不省心的晚辈,我没有被折腾死就不错了。”
周梦臣轻轻一笑,以为丰城侯在说他。却不知道丰城侯这一番话,固然是说周梦臣,却也在说,京师勋贵后辈之中一些事情。如果勋贵集体摆烂,也就罢了,而且却是一批人在丰城侯的提携下,居然又行了。
这引起了勋贵之中很大波澜。
在勋贵这个盘子中,所有人一体摆烂,利益结构反而稳定。但是丰城侯带人雄起,就是将原来的利益结构打得稀烂。这很多人不愿意。别的不说。单单说一点,丰城侯想让丰城侯府世代掌管兵权,成为丰国公府,但是原来的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当何以自处?
所以各种小动作不断,让丰城侯很是难办。
周梦臣说道:“李叔,今日我是请你帮忙?”
丰城侯说道:“先说说,看我能不能帮?”
周梦臣说道:“李叔,兔毛川之战,我可给你办好了。你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丰城侯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不是也办好了,还将孙女许配给你家臭小子,怎么还不够?”
周梦臣说道:“李叔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严阁老说要将京师运到大同近一百五十万两的军资全部砍掉,我想了想,大同军费也就一百万两,其中五十我那两是京营的军饷,李叔是准备将京营全部调回了吗?”
丰城侯看着浮标,说道:“不是不可能。”
周梦臣说道:“李叔,我觉你这个想法就差了。精兵从来是打出来的。而想
维持精兵的状态,就要打仗。不然不出数年,京营也就恢复原样了。以我看,李叔应该将京营一部长期在外驻守,定时轮换才好。”
丰城侯说道:“不错,不过为了不让各镇有意见,换别的军镇也行吧。比如蓟州镇,我看而今蓟州镇杨博也是一个能耐的。我派自己家的子弟去跟杨博学学也行。”
周梦臣苦笑说道:“李叔,侄儿那点得罪你了。非要如此吗?”
丰城侯说道:“没说实话。”
周梦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明说了,我想待在大同,我想复套。”
丰城侯点点头,说道:“然后?”
周梦臣说道:“我不是来请李叔帮忙?”
丰城侯听了,就开始收钓竿。
周梦臣说道:“李叔,这还没有钓到鱼就走啊?”
丰城侯说道:“贤侄,你就是这样求人办事的吗?”
周梦臣说道:“不,小侄是请李叔指点迷津。”
丰城侯说道:“好吧,你好歹叫我一声叔叔。我就教教你,陛下延请诸将,赏赐不少,但是为什么官阶都没有动?”
周梦臣说道:“是因为我这里没有动。”
丰城侯说道:“那为什么你没有定下来,下面的人就不能定?”
周梦臣几乎下意思要说,我是上官,尊卑有序。但是随即一想,不对,这个说法逻辑不通。嘉靖是一个特别在乎程序的人吗?不是。周梦臣眼睛微微一眯说道:“是因为,如果我在大同,大同人员安排是一局面?我不在大同,大同人员安排是另外一个局面?”
丰城侯将鱼钩再次放下去,说道:“再说说,这两个局面有什么不一样?”
周梦臣微微带了一丝苦笑。说道:“如果我在大同,大同军就不用安排太多能战之将,但是我不在大同的话,就要将骨干留下来。”
丰城侯说道:“大明九边号称雄兵百万,但是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兵,我也不知道。各部的账册上有多少在册,根本都是虚。但是我有一个估计,以最坏的估计,也不会少于三十万,最多的估计也不会多于八十万,这些军队分布在万里边墙之上。也不算多。而今你周梦臣手中有多少人马?你给我说说。”
周梦臣苦笑说道:“十三个实编卫所八万,四万京营,两万骑兵,已经一些杂七杂八的士卒,大体上有十五万之众。”
丰城侯说道:“对啊,实打实的十五万,曾铣都没有想过有这么多
兵,而山西,宣府,蓟州镇,加上直隶,这一带所有可战之兵加起来,你说有没有十五万?”
周梦臣不说话。
丰城侯叹息一声,说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陛下将你晾着都要先见马芳等吧?你手中的军队,是我大明第一。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周梦臣镇定下来,说道:“陛下要动我?”
丰城侯说道:“你以为陛下是那种无道昏君,容不得下面人立功?陛下要动的不是你,而是山西镇,陛下最终平衡。朔州一战,陛下知道,你的山西镇与其他各部根本不平衡了。故而山西镇一定要削弱的,这是原则问题。至于怎么削弱,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的。你如果不想走,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朔州一战,斩首过万,如此大功,没有一个人封爵实在不合适。你为马芳请封吧。”
周梦臣听了立即明白,马芳封爵之后,绝对不会在大同。甚至不仅仅是马芳不在大同,很可能大同骑兵一部分跟着马芳要调走,最有可能的就是京营。马芳很可能在三大营中担任要职。
最有可能的是五军营。
三大营之一,神机营在丰城侯的主持下已经重建。五军营是骑兵,三千营虽然也是骑兵,但是是鞑子骑兵。在大明前期是有很多鞑兵鞑将的。马芳进入五军营更合适。
这也是保证将领对皇室的忠诚度。
马芳毕竟不是世袭军职出身,虽然卫所制已经不行了,但是世袭军职出身的军官依旧是皇室最信任的。马芳封爵之后,会先在京师待上数年,与皇室多接触,培养与保持对皇室的忠诚度。然后将来如果有战事的话,可以直接外放到某镇总兵。不过勋贵挂总兵印,与寻常总兵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仇鸾一般,可以压得文官巡抚没有脾气。
封爵一事,对周梦臣是毒药。但是对马芳来说,却是大好前程。
对于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也是有悲有喜。悲的是,今后他恐怕很难与马芳共事了。即便再用兵,除非到了再次有兵临城下的危机,否则朝廷在排兵布阵的时候,就会下意思回避。
喜的是,马芳登上了武将最高峰,即便是一个伯爵。今后也算是改换门庭了。
只是如此,一来,复套大计,就缺了一员大将,这简直是砍了周梦臣左膀右臂。马芳在周梦臣的计划之中,是有很重要的位置。马芳不在,周梦臣很多计划都要推倒重来。
周梦臣忍不住问道:“没有其他办法?”
第十四章 愿者上钩
“任何事情都是有办法的。”丰城侯淡淡地说道:“只是我劝你不要去做,有些人是留不得的。留来留去反成仇。武将封爵的难度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即便你真得复套,你真能保马芳一个伯爵?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战场上的情况,谁知道,也许马芳今后还有机会。也许,这是马芳一辈子唯一一次有可能封爵的时候。你拦了。今后何以面对马芳?”
“而且马芳不封爵,你觉得谁会封爵?你吗?”
周梦臣冷静了一下,发现二选一的局面,已经成为定局。由不得周梦臣如何了。即便他还在大同镇,也会是一个被严重削弱的大同镇。周梦臣内心之中第一次有些动摇。
事到如今,真要坚持己见。真的将这一条路走下去吗?或者这一条路真的能走下去?
周梦臣陷入沉默之中,任鱼在水下数次咬钩,也恍如未觉。
他刚刚到大同的时候,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无一,念之断人肠。每每想到这些。周梦臣都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他很清楚,如果他低一下头,以他的战功,必然是高升的。即便是有严嵩的阻挠,他也会有一个好位置。对他来说,有损失吗?没有的。但是继续在大同打下去。对他有好处吗?未必有。
朔州之战,就很好地说明了问题。
有时候战争胜利与政治上的很多东西是想相冲的。否则怎么会有养贼自重这个词?
甚至从周梦臣自己的利益来看,复套,修改大明边防线。整兵经武,让大明边军重新站立起来。恢复大明北方边境线最少三五十年的太平,从而给未来的内部改革,或者说工业革命一个平稳的外部环境。对周梦臣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还有坏处。
但是如果一切都按照自己升官发财最有利的方案来做,那么周梦臣与寻常大明官僚有什么区别?
诚然马芳是天下第一流的名将。在骑兵作战上,号称天下第一也没有多少水分。但是没有马芳,周梦臣就不知道怎么打仗了吗?或许没有了马芳,但是次一等的骑兵将领,在大同车载斗量。周梦臣对军事上也渐渐熟悉了,也不是非要有名将辅佐才行。
事到如今,按陛下削弱大同镇平衡各方实力的想法。周梦臣大同镇必然有重大的削弱,但这并不是不做这一件事情
的理由。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李叔愿不愿与我赌上一把。”
丰城侯说道:“赌什么?”
周梦臣说道:“赌丰城侯府能不能一门双侯。”
丰城侯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让子文兄担任大同总兵。一旦复套成功,如马芳之例,定然封爵。子文兄将来将次子袭承爵位便是了。如此一来,天下家除却魏国公徐家之外,也只有丰城侯府一门双爵。”
丰城侯不是没有欲望的。
丰城侯最大挂念就是家族。很多时候丰城侯所做的事情,考虑的都不是丰城侯自己的利益,而是丰城侯府的利益。
或许有人说,这两者有区别的?
是有的。丰城侯如果为自己,就不会去做一些在他有生之年没有什么用的事情。他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李儒,或者未来的子孙作为遗泽存在的。
虽然丰城侯府一门双爵是万万比不上,中山王徐家一门双国公。到底比武定侯郭家强,武定侯郭家一度也有定襄伯这个爵位,不过后来因为子嗣的原因,不传。
丰城侯微微一动,暗道:“即便不能成功复套,让子文跟着周梦臣打几次胜仗,将来我不在了,他可以直接回京继承我的爵位。我就不信两代丰城侯都掌管京营,将来这个位置还是被别家夺去不成?即便真夺取了,也是后辈无能,我也管不了了。”
丰城侯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我的心思,李叔也是知道的。你我叔侄之间,也不要太生分了。我只求李叔能在陛下面前为我分辨几句,能让我留在大同。还有就是既然子文兄不回京,那么四万京营精锐?”
李儒资历担任总兵官其实稍稍浅一点,但是毕竟有战功,后面还有丰城侯府,也是大明的苗根正红,即便是皇帝也高看一眼。区区资历上的欠缺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在周梦臣看来,让李儒担任总兵官,对周梦臣也是有好处的。首先是京营士卒。、京营四万人,已经训练的不错了。可堪一用,最重要的是跟随京营而来的五十万两的军费。虽然只是在周梦臣这里过过手,但是周梦臣已经有很多办法沾光了。
当然不是克扣军饷。周梦臣还没有缺德到这个份上。但是不克扣不代表周梦臣就不能用别的办法沾光了。
虽然即便用上一些金融手段,周梦臣也弄不出多少钱,但
是问题,周梦臣已经准备面对大同未来财政极端困难的局面。蚊子腿也是肉啊。
而且李儒与周梦臣多年好友,虽然李儒打仗不太好,但是对周梦臣言听计从。而今周梦臣最担心,如果未来按制衡原则,从外地调来一个资历深不好对付的老将,该如此处置?
李儒就不一样了,李儒的身份让朝廷与皇帝放心。
毕竟谁也不相信,世袭罔顾的丰城侯府世子会背叛朝廷?所以李儒在大同总兵任上,天然具有制衡与监军的作用。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丰城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一件我只能敲敲边鼓,成与不成,全在陛下。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答应你,李儒在什么地方,京营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心中长出一口气,说道:“一言为定。”
丰城侯说道:“那是自然。”
周梦臣似乎感觉渔线动了动,将鱼竿提了起来,却发现鱼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空空如也。鱼饵早就不见了。
丰城侯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年轻人沉不下心来,你看我的。”丰城侯也提竿,却见一条鱼着渔线提了出来,不知道这鱼怎么挣扎的。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优美的曲线,再次落到了河里。
脱钩了。
一场尴尬的钓鱼,两人空手而回。
周梦臣在这里又待了一日,为了防止发现他与丰城侯之间的联系,至于丰城侯,不用周梦臣管,毕竟丰城侯作为北京的土著,如果没有办法避开宫中耳目,他就不是勋贵首领的。
周梦臣在这里也没有闲着,总算是将嘉靖的心思揣摩出来几分。将张居正的意见与丰城侯的想法汇总在一起,也就将嘉靖的心思拼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从各个角度来看,削弱大同镇都不可避免的。
在这个前提之下,如何给大同争取最好的条件。周梦臣想要的条件有二,第一更好的士卒,更多的钱粮。第二,却是更宽松的政策空间。最好有一个可以与鞑子交战的借口。或者权限。
前者还好说,没有的周梦臣可以去想办法。积累几年,周梦臣相信自己一定会积攒足够决战的物资。但是后者就不好说了。
先斩后奏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朝廷嘉靖真明确定下来,今后以守为主,没有政策上回旋的余地,周梦臣还真不好办。从这个角度来看,后者要比前者还重要。只是该怎么做才能争取到政策空间?
第十五章 反客为主
就在周梦臣从西山运河回来。来到家中。还不等坐定。徐渭就匆匆来见他。徐渭屏退左右,对周梦臣说道:“刚刚我通过锦衣卫经历沈炼,得到一个消息,一队鞑子使臣,已经从宣府入关了。正在来京师的路上。说是要议和?”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说道:“确定是新爱的使臣吗?”
徐渭说道:“如此大事,我又怎么不打听清楚?断断是不会有错的。而且这个消息也瞒不过人。而今内阁六部都知道了,再过一两日,恐怕北京城中妇孺皆知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周梦臣最担心的是,朝廷在政策上限定了他自由发挥的权力,也就是在此战之后,除非鞑子南下,周梦臣主动进攻鞑子,就是擅启边事。这已经够麻烦了。不过在周梦臣想来,不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是一时间没有办法而已。
无他,大明多年与鞑子打打停停。即便大明这边想要太平,鞑子就想了?未必,周梦臣将来总是会找到机会的。
但是而今鞑子居然想要议和。
一旦和议达成,以周梦臣对大明朝廷的了解,维护这个和议就会成为大局。周梦臣根本不可能再动兵。
周梦臣问道:“具体议和的条件,你知道吗?”
徐渭说道:“这个不清楚。只是想来鞑子败得这么惨。不会开什么不可能的条件。”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这如何是好啊?”
徐渭作为周梦臣的谋主,这一段时间没有参与到周梦臣与朝廷重臣的交涉中,也是因为徐渭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幕僚。很多场合,他是没有资格待一边的。比如周梦臣与丰城侯的密谈。
不过,周梦臣对徐渭也算信任,他内心之中谋算想法,从来没有向徐渭隐瞒过。当然了,有些事情,没有告诉徐渭。不是有意隐瞒徐渭,还是觉得徐渭不大理解。比如关于气学的一些事情。
毕竟徐渭是江南人,在心学的熏陶下长大的。
徐渭说道:“大人,我在路上,也在想这一件事情。想来想去,我想到一着险棋。”
周梦臣说道:“说来听听。”
徐渭说道:“反客为主。”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如何反客为主?”
徐渭说道:“大人进京以来处处不利,到底都有掣肘之处,无非是大人的想法,不入朝廷诸公之心。而议
和这一件事情。大人以为朝廷诸公做如何想?”
周梦臣微微苦笑,说道:“举双手赞同,甚至以封贡之事,为大功。”
这一点就不用周梦臣猜,历史上张居正与高拱这个组合在隆庆年间一项功劳就是封贡。与俺答部达成了和平。从此边关有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在历史上也有很高的评价。
周梦臣不是说封贡不好,只是而今有余力为之。而今不做,不过遗患于后世。
清之初生,也就是横扫漠南,得了漠南蒙古之力,才逐渐壮大起来的。如果而今大明占据了漠南蒙古一部分,即便将来还有清朝。清朝在草原上的扩张,就必须与大明硬打几仗,而不是轻取林丹汗了。
而今朝廷上的诸公,更是因循守旧。严嵩与徐阶两人,是比不上张居正与高拱的。所以在这一件事情上,他们更是举双手赞同。甚至不惜将一些在战场上得到的利益放弃。
徐渭说道:“大人英明。这和议是必成的。但是这和议由谁达成,却是很重要的。大人何不争取此事?”
周梦臣一时间吃惊地说道:“我主持和议?”他并没有理清思绪,有些想不明白徐渭想说什么。
徐渭说道:“陛下还是有雄心的,又爱惜羽毛,自然是想要议和的。但不想失了朝廷的体面。所以,大人以战功之故,主持和议之事,想来鞑子也不能在大人手中讨了便宜,这一件事情,陛下并不会反对。”
周梦臣说道:“我如果要争取的话,真有几分能将此事情争取到手中。只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梦臣是最讨厌议和的人了。此刻要亲手达成和议之事。这事情听起来怎么这么荒谬?
徐渭说道:“大人,这就反客为主。大人想要留在大同,自然有很多不便,但是以主持和议之事留在大同,想来没有人反对。甚至陛下也会允许的。大人请放宽心,和议即便达成,也不是不能撕毁的。”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我大明又不是蕞尔小国,关于国家信义岂能出尔反尔?”
徐渭轻轻一笑,说道:“大人您误会我了。我大明岂能背信弃义,背信弃义的是鞑子无疑。至于为什么就要看大人主持和议的手段了。管子可以不战而下鲁楚,大人何不效仿之。”
“鞑子不愿意反,就逼反。”
徐渭最后一句话,语气很轻,却很坚决。
一瞬间,周梦臣从徐渭身上看出几分毒士的风采。
不
过,徐渭这个想法,实在让周梦臣心动。
周梦臣很清楚,不管鞑子议和有多少条件,有一个条件是必须谈的,那就谁通贡。毕竟蒙古人经济体系十分薄弱,几乎是依附在大明市场之上的。鞑子经济结构特点让他们不能缺少大明的物资。取物资的办法,要么是战争,要么是贸易。
而大明在经济体系之中的优势,有太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了。
徐渭举的例子,就是管仲对付鲁国与楚国的手段。鲁国多生产丝绸。于是管仲以千金买之,鲁人人人织布,都不种粮食了。结果忽然管仲不要了,鲁国经济顿时崩溃了。对楚国也是同样的手段。高价买楚国的鹿皮,然后一下子不要,让楚国库存大量鹿皮,结果没有粮食。也是哀鸿遍野。
周梦臣心中更有很多经济战的案例。要搞得鞑子不得不用战争解决问题。简直是小菜一碟。
此刻周梦臣顿时豁然开朗。
只要他主持和议,将来负责与鞑子对接。等他觉得大同准备好了,这边一动,就让鞑子不得不起兵南下,到时候是鞑子破盟,与周梦臣毫无关系。周梦臣作为边臣,面对鞑子南下,自然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力。他不过是在防御战中,一个不小心追得有一点远了,把青城给拿下来。
皇帝知道了,还真拿他怎么样吗?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眼睛似乎在发光,嘴角带笑,说道:“徐先生之谋,鬼神难测。估计辛爱将来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这就进宫。与陛下说这一件事情。”
徐渭说道:“大人您不向陛下服软,你是进不了宫。”
周梦臣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为我写一封奏疏吧,核心就两点,为马芳请封。还有忘战必危,好战必亡。天下虽大,列国有疆,苟能止干戈,岂在多杀伤?”
如果单单听周梦臣这番话,似乎是周梦臣转向一百八十度,一下子从一个必灭鞑子而后快的大臣,变成了一个和平爱好者。
这就是反客为主。顺势而为,掌控了主动权。剩下的剧本,周梦臣就有足够地发挥空间了。
徐阶更是深明周梦臣之意,二话不说,洋洋洒洒数千言。从白登之役说起起,一直说到朔州之战,一边为马芳诸将请功,特别为马芳请伯爵。另外对鞑子使臣到来这一件事情,发表了意见。表示大明内忧外患,不是大动干戈之时,只是国威不可损,将士的鲜血不可白流,议和可以。但是请朝廷记得当日北京城下之事。
第十六章 宜春宫中
这一封奏疏按照流程先到了内阁。
严嵩先看了,他有些失望。他其实想让周梦臣一直与皇帝僵持下去。这对严嵩才是好事。最好能让嘉靖厌弃了周梦臣。可以周梦臣这么段的时间就服软了。
徐阶之后也知道了。他心中暗暗松一口气。他觉得周梦臣这一封奏疏大体在陛下哪里是过关的。虽然周梦臣不是他的嫡系,但是周梦臣已经是徐阶一派一个重要支柱。
最少现在,徐阶也不想让周梦臣出问题。
而今黄锦将周梦臣的奏疏读给嘉靖听。嘉靖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周梦臣,在大同不容易。不过他到底是宫里出去的人。知道为朕着想。他的心思朕不知道,不就是想要开疆扩土。收复河套。而今知道照我的意思来办,依然不错了。传他觐见。大丈夫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既然想通了。就不要待在内宅了。”
黄锦立即派人去传令不提。
周梦臣早就在家中等候,周家与皇宫相距非常近。所以得了圣旨,就立即过来。
周梦臣进入宜春宫中。行礼过后。嘉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梦臣,说道;“当年你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是单薄的很,而今看来,像是一位朝廷大员了。”
周梦臣连忙说道:“臣有今日,都是陛下栽培。”
嘉靖说道:“无须妄自菲薄。朕这一辈子不知道栽培了多少人。但是负朕者多,不肖者也多,得用的也不过数人而已。你就是其中一个。你有今日朕不过是顺水推舟。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马芳我也见了。是一员猛将。不在周尚文之下,封爵也是够的。你觉得该如何安排?”
周梦臣说道:“马芳乃是陛下之臣。而且马芳封爵之后,再在大同也不合适了。至于到何处,自然有陛下圣裁。”
嘉靖说道:“黄大伴。”
黄锦说道:“奴婢在,传令礼部,封马芳为朔州伯。京中赐宅,另赐田千顷。”嘉靖微微一顿,说道:“世袭罔顾却有些过了,就暂且免了。只要马芳再立新功。朕也给他加上。”
黄锦立即答应道:“是。奴婢立即去办。”
周梦臣说道:“臣代马芳多谢陛下。”
嘉靖说道:“丰城侯一直想要重建三大营。而今神机营也有了一个模样,马芳就到五军营任一个副将吧。”
这一切都如周梦臣所料。周梦臣只能接受。
不过
,似乎周梦臣在议和上的转变,让嘉靖不想做得太过,或者说,剩下的事情,并不需要嘉靖亲自去做。自然会有很多人按照嘉靖的意思办事。嘉靖三言两句结束了关于封赏的事情。说道:“你是在前线打过仗,鞑子使臣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说说吧。这一件事情如何处置才好?”
周梦臣说道:“陛下,按臣的原来的想法,定然是灭此朝食,令鞑子知道,犯我大明天威,虽远必诛。只是我在京城几日,也看到了朝廷的困难,简直是触目惊心。臣不知道,这才几年,天下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臣----,臣-----,”周梦臣做出一副震撼,想说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的神色。
这是他给严嵩上的眼药。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是实际上是拐弯抹角的指责严嵩。
嘉靖是何等自负的人。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即便他真有错,他也觉得错得是全世界不是他。所以嘉靖听了周梦臣的话,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且迅速想起了夏言。
诚然夏言跋扈,脾气不好。狂傲。但是夏言做这一切都是有本钱的。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夏言都是能摆平的。而不是如严嵩而今。鞑子是周梦臣搞定的。真要说起来是徐阶的功劳,而不是严嵩的功劳。倒是那边倭乱越演越烈。
看起来,就是严嵩的锅。
周梦臣也知道点到为止。他知道一次两次上眼药是万万不可能将严嵩扳倒的。而今不过是种下一个种子而已。他继续说道:“臣体量朝廷的难处。这几年就休养生息。与鞑子议和,也不是不行的。只是臣不肯见将士们的鲜血白流,朝廷之上诸公,他们在高堂之上,根本不知道前线战事过得是什么日子,大同将士与鞑子又是何等的血海深仇。即便是议和,也不能让此辈来议。”
周梦臣昂起头来说道:“陛下如果信任我,臣愿意重回大同。为陛下主持议和之事。定然不损朝廷分毫前提下,将鞑子安分下来。”
嘉靖听了,说道:“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周梦臣,你给朕说句实话,你不想复套了吗?”
周梦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然是想的。一直都想。臣以为唯有复套,全有河套。重新建立朝廷的养马地。才能重震大明边军,不知道是现在这个模样。只是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之命,臣必然遵守。陛下不用担心臣会破会和议。”
“只是臣也有一些担心,臣最担心的就是我等诚心议和,鞑子却狼心狗肺。说不定他这一次,不过是
缓兵之计而已。一旦朝廷上真以为边关无事,放松警惕。鞑子再大举南下,臣担心嘉靖二十九年的事情会重现。”
“这才是臣最担心的事情。也是为什么臣想要主持和议的原因。不管鞑子是真心还是假意。臣都敢保证让鞑子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谈成真的。”
嘉靖听了,心中暗道:“鞑子有什么信义可言?即便是和议之后,周梦臣在北边,朕才能安心。”
嘉靖说道:“朕准了。”
周梦臣说道:“谢陛下。关于具体和议,臣还是有一些想法。”
嘉靖说道:“说。”
周梦臣说道:“鞑子毫无信义,随时都可以撕毁和约。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臣担心如果在北京和谈,真要是有了什么问题,有碍陛下清誉。臣以为最好不要在北京谈判。毕竟鞑子而今不过,大明一臣属而已,何德何能,让礼部亲自与他们谈。”
嘉靖内心中思忖片刻,说道:“你你忠心可嘉。就按你的意思来办,具体的情况,你找内阁谈便是了。”
嘉靖也担心,这边刚刚谈好,后面鞑子就撕毁和约了。到时候受骗的就是整个大明朝廷,甚至是他这个皇帝。但是在边关上谈。事情就不一样了。不过是负责此事的官员负责。
所以,嘉靖才说周梦臣忠心可嘉。
周梦臣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要看与嘉靖谈的一切顺利,如果没有之前做得这么多准备,哪里会这么顺利。而今有嘉靖这一番话,他与内阁谈的时候,就有底气了。很多事情他也好安排了。
嘉靖从来都不负责具体的细则。否则非要累死嘉靖不可。嘉靖只是定下了大原则。至于和谈之中,与鞑子谈什么,有什么底线。却是周梦臣这个具体谈判的人,去与内阁商议了。
甚至连周梦臣的官阶都没有提到。
其实周梦臣升官的几个方案,早就有了。不过是被嘉靖压着而已,而今说通了。周梦臣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了。
嘉靖说道:“政事谈完,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搞不明白。正好请教一下,你这个气学大宗师。”
周梦臣说道:“臣愧不敢当。陛下才是学究天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宗师。”
嘉靖说道:“你也会拍马屁了,只是太硬了。”嘉靖对黄锦说道:“黄大伴。将那些图纸都拿来,让周梦臣看,顺便将冯保也叫过来,让他来听他师傅教诲。”
黄锦立即答应一声,就是派人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