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鞑子再次进攻
“你确定吗?”俺答问道。
“已经确定了,周尚文本部还在居庸关下。根本没有通过居庸关进入关内,更不可能绕道居庸关增援永宁关。”白莲教萧教主说道。
俺答说道:“也就是说,城头的明军将领,借了周尚文的虎皮,倒是有几分急智。”虽然这样说,俺答脸上却有几分挂不住了。
周梦臣如果听了这话,绝对会喊冤。真是天见可怜。他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只不过周梦臣临危受命,根本没有准备好自己的旗帜。而且一般在外督军的文官,巡抚,巡按,再有御史之类的官职,周梦臣的这个郎中有一些不伦不类。如果程序正确的话,这个时候的周梦臣少说要一个御史衔。明朝官制之中监察官的权限一直在扩展,真要说起来,地方上的巡抚,总督,都是都察院体系之中的。
中央大员出外,一般都带着御史衔。
只是周梦臣走的太急了。什么都没有。
就周梦臣本身来说,挂什么旗帜,也是一个犯难的事情。难不成挂兵部车架司郎中周。这根本,不合规矩。而且事情这么多,周梦臣也没有在这事情上多费心思的想法。直接挂了一面周字的将旗。
但是这个将旗被鞑子看见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谁?是周尚文。再不济是陕西周家周尚文的兄弟子嗣之类。也就是来援的是大同军的一部。
再加上周梦臣初战表现,堪为惊艳。
不提一连几十辆火药车,冲动了数万大军的阵脚,让鞑子不得不退后整队。单单说一点,一刀一枪从将白莲教从城头上赶下来。前者还能说是智谋,后者才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登城的是白莲教精锐,不敢说是天下无双,但也绝非鱼腩。
遇见大同军,宣大军,或许西北,辽东边军在这种厮杀中被赶下来,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告诉鞑子,打败他们的军队,乃是几天前才组建。他们自己都不信。
于是,鞑子将城头的周字,与周梦臣与他们交手的表现一对比,第一个感觉,是周尚文到了,不是周尚文也应该是周尚文某个儿子,或者部将。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周尚文两个儿子都战死了。
所以,接下来的举动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果是大同军到了。鞑子们也就不去想攻城的事情了,反正也攻不下来,就要考虑撤军的事情了。这才有下午日落前几个时辰,鞑子并没
有进攻的意思,反而是做了一些防御性的布置。
俺答而今想起昨日的命令,一时间心中恼怒非常。想要找回这个面子,问道:“城中有多少人?”
白莲教萧教主沉吟片刻,说道:“我问过下面的人,昨日一战,我军伤亡不少,但是城中伤亡也不少,我看了今天早上的炊烟,看数量,明军大概有二三千人入了永宁关。”
俺答说道:“只有这么一点人?是不是用了减灶计?”
这就看出来,周梦臣打仗经验不足了。人不能不吃饭。而吃饭不能生火。生火不会不冒烟。所以数对方有多少炉灶,就是判断对方兵力的重要依据。当然了,在这上面误导对方,就有了一系列伪装的办法,增灶,减灶,隐灶。
但是兵书上仅仅是一句话。如果增灶,还好说。但如何减灶又能将士吃上热饭,又如何生火做饭不冒烟,这都是从行伍出身的将领才知道的东西。
至于周梦臣。
他压根都没有想起还有这一件事情。
于是,他的兵力数量就这样暴漏给鞑子了。
萧教主说道:“不会,永宁关城中面积有限,最多驻扎万余军队,我也细细问了下面的人,估计敌人也没有多少,否则昨天也不会那么着急。”
如果周梦臣沉得住气,让鞑子以为胜券在握,大量聚集在城门之前,再放出火药车,会让鞑子死伤更惨重。
俺答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今日不破此关,难解我心头之恨。”
其实这个时候,俺答也知道,打永宁关意义不大了。原因很简单,明军已经反应过来了。有第一支援军到了,应该很快就有第二支援军到了。永宁关过后还要蜿蜒的山道,即便是攻破永宁关,明军守住后面,永宁关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只是,一想到他昨日进退失据,再加上反正对他威胁最大的周尚文一部还没有到。而今他还有时间,何不再攻一次。
萧教主更是一百个愿意,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俺答愿意扩大与明朝的战争,对他来说都是好事。立即答应下来。说道:“大汗,这一次臣亲自主持此战,定然攻破此关。”
俺答说道:“萧卿无须如此。能攻破最好,攻不破也无所谓,不过一定要总结好攻城战的办法。为将来攻破城池,找出一个好办法来。将来一定要攻破大明的坚城。”
野心这东西,都是一点点的发展壮大的。
呜呜的
号角之声,从鞑子大营之中传了过来。鞑子大队骑兵如流水一般铺开,将永宁关前的所有空地都站满了。
靠在城墙青砖上睡的正香的周梦臣,忽然眉头一皱,眼睛猛地睁开,这才感觉嘴里还含着一块饼,早已被口水配泡软了。一口吞了,身上盖着一面带血的披风。戚继光站在一边,眺望关下,见周梦臣醒了,立即过来说道:“老师,您醒了?”
周梦臣抖了抖这个披风,递给了戚继光。他发现这个披风应该是戚将军的。戚继光接过之后,绑在身后。
周梦臣伸了一下懒腰,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日上三竿。他大概睡了一个时辰,而今有一种懒洋洋的用不上力气的感觉。看着城下,说道:“鞑子什么时候开始列阵了。”
戚继光说道:“就在刚刚。”
周梦臣说道:“传令各部将领来这里商量一下。”
“是。”戚继光答应一声,立即吩咐身边一个人,去传信。
不过一会功夫,永宁关中的所有人都到了,李儒,卢镗,王效,戚继光,以及周梦臣,就是整个永宁关的指挥机构了。当然了,单单这几个人是不可能完整的指挥整个永宁关的军队。
除却他们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些中层的军官,都是武举与舍人之中挑选出来的有能力的。他们在外围站了一圈,只能旁听,没有说话的权力。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将内心之中紧张之情给压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之下,每一个人都会紧张。昨日一战,是紧急到周梦臣来不及紧张。毕竟那个时候生死一线,真正是胜则生,败则死,刀尖轻舞。只有后怕。没有紧张。
而今局面凶险并不比昨日少,只是从交战节奏上来说。却更显得持重。而更要压迫感。让人能够细细品读自己内心深处的忌惮与紧张。
周梦臣也比例外,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轻轻一笑,努力将力量用在眼睛之上,让自己的目光表现出炯炯有神的坚定,好让人更相信自己。说道:“今日,恭喜诸位,鞑子送来一分大功劳,昨日那么危机的时候,鞑子都没有得手,今日城头兵精粮足,火器充沛,大家修行的也比昨日好多了。鞑子又能可能将夺下此关。”
“不过,是一分会走的功劳。诸位想要建功立业的人,这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了首级功,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得很多中层军官都双眼放光。
第二十三章 火力vs人力
大明最重首级功。
就军官的升迁来说,有首级功,绝对会一路开绿灯。再加上周梦臣本身就是兵部的官员,这一番话,无不在暗示他们,这一战过后,只需稍稍疏通一下兵部的关节,就能让他们升官发财。
这才能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
虽然周梦臣也知道这种走后门的升官方式,并不是太好。但是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给下面人画饼。这个时候就不要讲什么道德洁癖了。反正对于下面的军官来说,他们要的仅仅是升迁,并不在乎升迁过程之中,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事情。
周梦臣将这些将领的情绪收在眼底,说道:“昨日夜里,我已经送回去第一封报捷文书,你们的功劳朝廷都记录在案的,你们今后如何,就要看着几日了。”
“我问过之前的老卒,鞑子攻城的手法,很简单,就是弓弩火炮上前,压制城头,然后让长梯挂住城头,让鞑子登城。”
“哼。这种打法,就是欺负永宁关火器年久失修,前两日就损失殆尽了,而今我们带来三百门炮。我留在城头五十门,其余按照一个城垛,或者两个城垛一门火炮,立即下去领跑。这东西不沉,而且耐操,每一个大炮都配了一量杯,一次一杯火药,你只要不加三倍的药,他炸不了。其他的随便搞。”
“鞑子的火炮弓箭,你们都不用管。只需对准鞑子登城的人员轰击就行。鞑子火炮我来负责。”
“不要提前发炮,你们的炮不会准的,将鞑子放近了打,就在四五丈的地方,顶着鞑子脑门开火,如果再打不准了,就要问问你婆娘,你被窝里面打得准吗?”
随即一阵哈哈大笑。
站在戚继光后面的王氏,低声说道:“呸,你这老师不是好人。”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话方式,与这些军中将领,说几口荤段子,倒是可以拉近关系。不过,仅仅是调剂而已。一直说就跌份了。
周梦臣咳嗽一声,继续说道:“等鞑子来到城下,就用万人敌一窝蜂招呼,不要担心,城中有几十万斤火药,我已经让城中老弱缝制火药包了。里面是火药外面是石子,万人敌用完了,就用这里了。”
“不要看我们人少,但是外面家伙多。鞑子牲口多,我们火力多,我不用你上阵厮杀,就让你们好好的扔火药包,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休怪升官发财的机会,与你们无关了。”
不
知道谁说一句:“请大人放心,我们定然将鞑子给炸回去,老子从小炸粪坑,知道怎么玩火药。”
随即气氛轻松多了。
随即将整个永宁关近两里的城墙分为三段,王效与卢镗一左一右,而戚继光负责最中间,也就是城门附近这一段。
周梦臣又安排了李儒督促老弱负责后勤转运与医疗。
等一切安排好了。各级军官各就各位之后。鞑子军队也到了他们的位置上。距离成器一里左右的位置上。
不过,因为永宁关正面的横面并不大。鞑子的军队数量虽然多,在这种地形下,也展开不了多少。
很快鞑子就发起了进攻。
“轰,轰,轰。”鞑子先开火。
而城门处,又是鞑子轰击的重点的区域。一瞬间城头之上,被打了中了好几个炮弹,灰尘四起,青砖崩碎,不过伤人倒是不多。
这就证明了周梦臣之前判断,战车炮的定位更多是步兵炮,是能跟着步兵一起前进的火炮,用来攻城实在是挠痒痒。更多是制造恐慌,让城头士卒守城动作变形,露出缺口,而不是直接杀伤人员。
事实上也杀伤不了多少人员。
比起杀上人员,甚至比不上夹杂在攻城军队之中的神箭手,他们箭又毒又狠,几乎从城头上一露头都会被盯着。
各部严格的执行了周梦臣的命令。不等鞑子靠近不开火。等鞑子到近了,不知道那一门火炮先开火,随即一两门火炮一起开火,硝烟弥漫。城下烟尘四起,鞑子被当头一棒,打得当场失声。
本来骑在马上的俺答,立即抓紧了缰绳。而他的坐骑错误了领会了俺答的意思,在原地跃起,随即又落地,用蹄子刨地,一副就要冲锋的样子。
诚然,战车炮的威力并不算大,但是一口气在两里的横截面上喷出无数道硝烟,还是很壮观的,好像是本是死物的城墙在这一刻,忽然活了起来。
俺答顿时感到失算。
他通过灶数成功的判断出明军的数量,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数是人数。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人力是厮杀的主力,有多少人的军队,就代表相对应的战斗力。而此刻军事变革,正将决定胜负的关键,从人力变成了火力单位。
毕竟后世说兵力雄厚的时候,不会刻意说多少人。而是说多少门火炮,多少坦克,多少飞机,多少军舰等等,这都是火力单位。
因为人数并不代表战斗力,火力单位才能代表战斗
力。
俺答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觉得自己一时失算。而周梦臣本身就秉承着一个观念,或许他自己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在指挥作战的时候,显然是体现出了这一点,那就火力致上。并不说肉搏战可以淘汰,而是作战的时候,首先要发挥火力优势最大杀伤敌人,等火力杀伤不了的时候,再要上肉搏。
俺答虽然觉得今日估计得不了什么好处。但却没有下令退兵。他倒是要看看明军能做到什么地步。
面对城头的火炮,鞑子将自己或火炮也向前转移了。百余门炮对准了城头,打得城头不敢抬头。
周梦臣始终压着手中五十门炮不开火,倒是其他炮手有一些按捺不住了,将炮对准了下面的火炮,但是每每打空。毕竟都是一些实心弹,一打一条线,很难打中。
无他,鞑子炮手一来比较远,二来比较散。而且火炮轻便,发生的时候也不需要什么准备,有炮架能发生,没有炮架,挖一个坑,将一头抬起来。另外一头埋下去,也是能够发射的。
至于准头?
要什么准头?
之所以城头觉得鞑子火炮准,是因为鞑子打的不是人,是城墙。虽然城墙比较结实,但是真正一炮打到上面了。城头的人还是有感觉的。再有就是城头大多包了墙砖。一炮砸上去,砖石乱飞,反而增加了杀伤力。
这才让城头感受到被压制。
戚继光见状,有些不理解,来到了周梦臣身边,说道:“老师,敌人火炮猛烈,我军成分复杂,这样下去,恐怕军心会动摇的。是不是可以反击了?”
周梦臣说道:“你要沉得住气,他不是再打吗?”
周梦臣一指墙头一处,一个老工匠,正在慢条斯理的一炮接着一炮轰击鞑子的炮群,只是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不是高,就是低,不是远就是近。总之只打死了两三个人,其他都打空了。
戚继光一时间不明就里。
周梦臣说道:“他是军器监开炮最多的工匠,一手炮术,可以说是整个军器监最厉害的,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厉害的。”
戚继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说道:“这是大明最厉害的炮手?”在他看来,不过如此而已。
周梦臣轻轻摇摇头,说道:“元敬,你拜我为师,我总要教你一些东西,我今日要教你的就是本门的兵法。”
戚继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下意思的说道:“本门?兵法?”
第二十四章 周氏兵法
戚继光也算是将门出身,世面上各种兵法都读过,古人兵法也就算了。今人兵法也读过。戚继光对今日兵法的感觉,从来不是太好的。好像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中国古代写兵书最多的朝代是什么朝代,没错就是明朝。
很多文人墨客,从来没有上阵打仗,就写了各种兵法,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当然了戚继光此刻还不知道,他将来会写出《纪效新书》等一系列兵书,成为明人兵法之最。但他此刻内心之中只有对今人兵法无限吐槽与厌恶。这大概是他将来写兵书的原因之一,是要拨乱反正。
诚然,戚继光对周梦臣是有些佩服的,比如周梦臣险中求胜,大开城门,火药车一击。为永宁关带来的转机。
但问题是,写兵书,并不是打胜仗那么简单。
戚继光这几日也慢慢感觉到了,周梦臣或许有不少奇思妙想,也有临阵决断之力,但是最基本的行伍经验是有所欠缺了。当然了,这不是缺点。因为大多数文官都缺少行伍经验。
只是而今说什么兵法?就有一点太不自量力了。
周梦臣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将戚继光的好感度一下子拉到了接近负值。
周梦臣只是觉得戚继光既然是自己的弟子,自己也不能坐享其成,总要将一些先进的军事思想教给戚继光,让戚继光比历史上的戚继光成就更高才好。此刻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教给戚继光一些东西。
周梦臣说道:“我们先说说这炮,不管鞑子的炮,还是我们的炮,都是军器监生产的,我之前是军器监正,这些炮都是我督造的,我最了解他们的特点。”说到这里,周梦臣嘴角轻轻一笑,笑的有些冷,似乎想起鞑子手中的炮,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不过而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继续说道:“我可以确定的说,这些炮,有什么算一个,都打不准。想要用这些火炮精确的击中一个点,几乎不可能。当然了,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是基于一门火炮反复练习的情况下,但是也没有实用性,无他,这火炮是有寿命,几乎等炮手完全适应了火炮,就叫人炮合一吧,这火炮也到了该报废的时候了。”
“火炮打的次数越多,对炮膛消耗越大,就越不准。”
不同的时代,对火炮要求是不一样的。
现代火炮只要打不准了,就是膛线磨损过度,该报废了。但是这
个时代的火炮,只要不是炸膛,或者炮管炮身的金属疲劳导致有明显的裂痕,或者变形,都不能算是报废。
至于打准?从来不是对火炮的要求。
“而今的局面。”周梦臣指着下面说道:“对面炮手其实很狡猾的,他们的位置比较远,分得比较散。可以看成一个个点点。想要打中对面,别想了,不如上柱香求求老天保佑了。”
戚继光说道:“那老师留下这些炮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当然有用,我发现这类火炮想要击中一处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的炮弹散落也是有范围的。这个范围是可求的,从装药量,发射角度,到散布范围,他们之间是有函数关系的。”
戚继光睁着眼睛,双眼之中,似乎有很多圈圈在转。
为什么周梦臣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但是合起来,就不知道周梦臣在说什么了。
周梦臣忽然一顿,说道:“这个先不给你细讲,反正你知道本门的学问以数学为主,回去之后,先不要任官了,这一两年在京师,我要你大师兄,给你好好补一些数学。”
戚继光并不知道这决定了今明两年的命运,也不知道数学可以难到何等程度。只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说道:“弟子谢过老师,只是今日------”
戚继光内心之中,还是有一种轻视。
无他,大明的兵法更多基于指挥训练,哪里有什么兵法是去说明怎么使用火炮的。确定这是兵法?还是不是火炮使用方法。
“大人,已经算好了。”刚刚开炮的老工匠过来说道。
周梦臣说道:“拿来给我。”
老工匠立即将一些数字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一边趴在青砖之上计算,一边说道:“我们军器监炮,批次之间,也都有细微的差别。甚至同一批次,也不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办法,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概公式,每一次使用之前,都要按照每一次详细参数重新调整。反正麻烦的要死。要是有一个计算机就好了。”
最后一句话,周梦臣说的声音很小。
但是戚继光还是听的很明白。只是他不知道这个“鸡”又是什么鸡。甚至不明白,周梦臣这一番作为到底是再做什么啊?
片刻之后,周梦臣计算好了。立即重新调整五十门火炮的位置,角度。确定之后,周梦臣一声令下。五十门炮一起开炮。
戚继光
也细细看了,他发现一个他敢相信的现象,一同发射的炮弹,居然向一个地方飞了过去。
鞑子的火炮分的也不太散的,这一片地方聚集了十几门火炮,在一瞬间,遭受到了五十颗炮弹的打击。
的确,炮弹最多比拳头稍稍打一点,地面土有一点松的话,也弹不起来。单个打击,很容易横穿炮群,但是一个也没有打死。但是周梦臣通过计算,他不能保证每一门炮的精确射击,但是可以保证五十门炮弹的散布范围,都在这个十乘十范围之内。
大部分炮弹也是没有建功,但是有几枚炮弹建功就足够了
一枚炮弹势不可挡的打穿了好几个人的胸膛,就好像是动画片一般,让光穿过每一个人的胸膛。另外一枚炮弹更为嚣张,他打在一门火炮上面。炮弹自己弹起不说,整个火炮也被炮弹的作用力掀飞。
也没有掀飞多高,不过离地几十厘米的高度,整个大炮无规律旋转,向一边飞出两三米。距离并不远,但是这距离上有好几个人,一瞬间尸横遍野。这看似慢悠悠翻转的火炮,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钝器打击。
即便最后一个撞上,看上去整个身体都完整,但是一张口就大口大口的吐血。内脏就不成样子了。
当然了,这里并不是每一个人中招的。
这毕竟是一个概率问题。自然有人幸运低头去搬炮弹。只是他搬开炮弹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前后左右死伤一片,无数人哀叫连连。只有他抱着几枚炮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可能?”俺答等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感觉好像见了鬼。
大明炮弹从来是赌概率的,哪里有这么精准的打击。
戚继光整个人汗毛乍起,心中暗道:“这的确是兵法,而是当世第一流之兵法。”戚继光再看向周梦臣的眼光,都是带着光的。充满了对未知与知识的渴望。他也迫切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戏法到底是怎么变的。
周梦臣并不知道他给其他人如此大的震撼,他此刻只是微微皱眉,看着手中的数据,又用千里镜看了看下面的情况,叹息一声,说道:“好像有些落点不对,只是也没有发现是那一门炮,总之误差有一点大,这样吧,我再修改一些数据,咱们再打一轮,看看效果。”
此刻的周梦臣习惯了生死,似乎将眼前当成了实验室,单纯的想要验证一下效果而已。
第二十五章 收兵
周梦臣此刻深深的怀念自己的大弟子程大位。后悔没有将程大位带过来。
因为计算太繁琐且麻烦了。
因为工艺原因,这些炮看上去样式都一样的。但是真要说,误差是相当不小的。这就增加了周梦臣的计算量。不可能查炮表就行了。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而且周梦臣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的,这些炮手们,包括戚继光在内,都无法感受到周梦臣的思路。只能周梦臣自己来。
这计算速度就慢了许多。
少则几分钟,多则十几分钟,周梦臣才确定轰击角度与数据。总之,在周梦臣看来慢得要死。要是后世炮兵就这个反应速度,早就被打的找不到北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改良火炮,别的不要求,一点要减少误差,保持一批次炮能够通用炮表,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周梦臣内心之轰恨恨的想道。而今的周梦臣未必敢自称是算学第一了。盖因程大位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但天下第二,却是肯定的。
以他的数学水平,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简化之后,还是如此伤脑细胞。让军中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学习。
周梦臣想要推广炮术首先的问题,居然是提高硬件水平。
不过,周梦臣看来差强人意的炮击,却要了鞑子的小命。
其实,周梦臣的炮击,杀人并不多。只是鞑子的炮手是相当精贵的,一顿打击下来,尸横遍野,他们自然没有勇气顶着明军的炮火继续开炮了,同样的还是火炮。虽然鞑子手中有这一两百门炮。但问题是,这些炮要了俺答好些银子,一门就要一百两银子。
周梦臣压低的出厂价才七两。某个中间商一下子弄了好几万两银子。
果然,不管古今,军火从来是暴利。
不仅仅是暴利,走私的中间商也是朝廷之中有权力的人,他也不是傻子,卖给鞑子一点火炮,搞点钱是一回事,让鞑子强盛太多,对他也没有好处。所以对于俺答来说,这些炮,毁了是很难补充的。
也不想全部损失在永宁关下。
等这些炮兵一撤。
对永宁城头的压制就减少了。
对于永宁关头的将士们,只需提防蒙古的箭矢就行了。
有些将士都打疯了,根本不在乎什么蒙古弓箭手。一个个都光着膀子,将手头的各种万人敌,还有火炮拼命的往外面打。
这比得不是精准杀伤,而是火力
输出。
是的,承认有一部分蒙古弓手,射得很精准,用步弓在七八十步外,要射左眼就能中左眼,要射右眼就能中右眼。但是这又如何?让他们射,他们能射多少人?而进入城墙下十丈以内的所有敌军,几乎都没有活着回来的。
还有周梦臣。
而今形势一片大好。下面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给周梦臣搬了一张红木桌子。周梦臣手中用削尖的铅笔,与大量的白纸,刷刷计算的飞快,算出来之后,递给戚继光,戚继光立即去对炮手一个个交代。
周梦臣就在好几面盾牌的护持之下,举起千里镜观察炮击结果。随即记录误差偏差。
当然了,都是估算。
等鞑子炮队退了,周梦臣看鞑子哪里人多就打哪里,这些小炮攻击的距离不远,大概在一百步到二百步作用。一般炮手能打出一百多丈这炮弹就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了。
周梦臣虽然极力控制,但是打得越远,炮弹散布接越来越大,周梦臣的计算从十乘十,二十乘二十,五十乘五十。
其实,以这些炮弹的杀伤力,到了五十乘五十的时候,如果敌人是散兵线,已经没有什么杀伤了。
只是很显然,而今不管是大明还是鞑子,都是没有散兵线的概念。
打密集的队列,这杀伤力其实还行。
很快鞑子就承受不住。
“当当当”的鸣金之声传来过来。鞑子大队如蒙大赦,二话不说,潮水一般向后面退了。
周梦臣一时间还有些怅然若失,觉得自己的计算还可以再简化一下,速度还可以再快一点,只是实验品居然走了。不过很快,周梦臣将一个公式抄写在纸上,塞进自己的口袋之中。
毕竟他不仅仅是炮兵指挥官,也是永宁关的主将。
敌人既然退兵,就要立即了解下面的情况,以便再战。
很快下面的情况就报上来了。周梦臣看了有些吃惊,说道:“伤亡五十七人?这有一点不大可能啊?”
戚继光说道:“老师,应该没有问题,我这一段人员伤亡更少,中箭二十三个,中炮三人。被炮打中的自然是死了,中箭二十三只死了六个。其他地方情况也应该差不多的。鞑子与我大明比火器,自然是嫌死的慢。”
“当然了,老师用火器之妙,天下无双。”
周梦臣细细思索,发现好像就是这样。
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火器优势一直在周梦臣手中。如果陷入肉搏之中,鞑子
还没有发挥出人多的优势。但是没有登城成功,只能被动的承受周梦臣炮多的优势。
当然了,如果没有周梦臣在。
这一战,还要打一阵子。
无他,以炮制炮,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在远程攻击是投石机的时代,早在宋金太原之战的时候,守将王禀就弄出了以砲制砲,但是明代炮战之中,很少有这样的案例,一方面自然是大明火炮压制周边各国。另外一方面自然是炮兵射击不好预判。
如果没有周梦臣,今日一战,定然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大明的火炮轰击攻城的人马,而鞑子火炮轰击城头。当然了,鞑子也搞不了什么步炮协同。只是是一片混战。
打上一整日,或者打上数日,也是有可能的。
周梦臣说道:“如此一来,鞑子大概不会再进攻了?”
戚继光说道:“那是自然,我细细看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鞑子丢在城下一两千人,可惜都是汉奸。这人头没有什么用,否则就是一场大捷。即便汉奸在鞑子哪里不值钱,送死也不是这样的送法。”
大明最重首级功,只是眼前这些首级的确是有些尴尬。
首先鞑子首级不是没有,只是说不多。甚至可以说极少。
无他,游牧民族似乎一直有一个规矩,如果某人战死,有人能将某人的尸体带回去,就能继承这个人的所有财产。包括妻子儿女。这样一来,不到大军崩溃的时候,鞑子都会有人拼命将尸体给带回去。
所以鞑子首级不好夺。
而更多汉人首级,更是一个尴尬事情。
首先大明官方从来不承认有这么多人出关投虏,更不承认鞑子麾下有这么多汉人协同作战。这是对朝廷统治的否定,是打朝廷的脸。反正上上下下,似乎对俺答麾下的军队成分毫无在意,统一称为鞑子。
如果周梦臣夺回去这么多汉人首级。兵部就要给说法了。将这层遮羞布给扯掉。
周梦臣在兵部混过,太明白兵部内部的心思,这首级功是绝对不记的。当然了,可以从其他方面给下面一点补偿,却不能与正经的鞑子首级相比。毕竟鞑子与朝廷打了几百年了,在女真没有崛起之前,鞑子首级功从来是最贵的。没有之一。
但是周梦臣还要多一个心眼。
因为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他不是明面的规则,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潜规则的改变,只需要有权力就行了。周梦臣不会忘记严嵩当政。
第二十六章 以数解兵
周梦臣献上一堆汉人首级,严嵩只需稍稍动动手脚,就能弄周梦臣一个杀良冒功。
虽然周梦臣也不是没有底气的,这个罪名未必能够钉死他。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梦臣又交代了一些琐事,比如各部轮换值班等等。毕竟鞑子虽然收兵,并没有退去。说不定去而复返,毕竟兵者,诡道也,尘埃落定之前,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周梦臣安置好这一切。
坐在城头之上,看在远处,看着鞑子营地密密麻麻,充斥着整个视野,似乎蔓延到天地尽头。
此刻周梦臣才有心思去思考十几万大军,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周梦臣拿来水袋,痛快的饮了一口烈酒。说道:“痛快。”
周梦臣这才知道,打仗多的人都喜欢喝酒。实在一军之生死在一人之手,谁又能没有压力。而酒精这东西,却能麻痹精神,似乎喝上几口,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思路都敏捷起来了。
当然了,也可能是错觉。
周梦臣虽然知道,但也忍不住有事没事抿上两口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神经大,面对十万铁骑而面不改色。
周梦臣对戚继光说道:“怎么而今可愿意学习我的兵法?”
戚继光立即说道:“能得恩师传授是弟子的荣幸。”
此刻戚继光一改之前,内心之中不屑一顾的看法,有几分眼巴巴的,唯恐周梦臣不传授。毕竟说到底,他们这一对师徒,这才几日功夫,虽然战场之上最容易增进感情,这感情也太浅薄了一点。
再加上很多师门秘技,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传授的。戚继光就更恭敬了几分,几乎有张良对黄石公的样子,而今周梦臣不敢将自己的鞋扔到城下几次,戚继光都会老老实实的给捡回去的。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本门一些学问,都是以数学为基础的。你是的数学根底,我已经知道了。太差劲了。具体内容,回京师之后,让你大师兄辅导你数学,今日我只给你讲讲最根本原则与道理。大概是孙子兵法之中的庙算之道吧。”
戚继光内心之中其实很不解的。
戚继光虽然没有在算学上下功夫。但是这对戚继光来说,他从来没有感觉过他的数学不够用了。不管是点兵,计算干粮,查军中账目,清理屯田,等等需要用到算学的地方,戚继光都能胜任。
也没有感觉别人的数学水平都高
出自己一大截啊。
到了周梦臣这里,就变成了完全不够看。
戚继光内心不解,却不敢问。只是接着周梦臣的话说道:“庙算之道?可是:道,天,地,法,将?”、
庙算是孙子兵法的重要概念,孙子就是从这五个方面来阐述的。
周梦臣说道:“是也不是。我其实不懂怎么打仗?你师公乃是气学宗室,浚川先生。我们之一脉,想来讲究经世济用。要学有用之学。你也知道,我是天文历算第天下第一,我一直思考,该怎么将算学经世济用?”
“今日,你看的。指挥火炮的办法,就是算学之道。不过仅仅是小道而已。”
戚继光精神一震,暗道:“我居然是浚川先生再传弟子。只是我老师是天文历算第一,这是真的吗?”
这就看出来,底蕴不同了。
王廷相的名声之大,死后不见有衰。真要说起戚继光也算是官宦人家,父亲戚景通官至神机营副将。也算高级将领了。王廷相当是是朝廷上的大佬。戚景通也是知道。戚景通嘉靖十九年退下之后,对戚继光要求严苛,不仅仅兵法上的严苛。还有对一些人情世故。对朝政掌故。王廷相自然给戚继光讲过。
但是戚景通嘉靖二十三年死了。之后戚继光守孝。与外面的联系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而周梦臣正是在嘉靖二十四年起家的。这才数年时间。周梦臣觉得自己可以。但是他的名声,远远没有到如雷贯耳,妇孺咸知的地步。
所以戚继光知道王廷相这位浚川先生,但是对他的便宜老师,却有些不够理解。不过即便如此,当他知道自己是浚川先生再传弟子之后,就已经兴奋非常,觉得这个老师没有拜错。
这个名头,足以让他挂一个儒将的名头了。
不要怪戚继光势力,对于武将来说,谁像周尚文那样头铁才是怪事。积极向文官靠拢,才是正途。
周梦臣不知道戚继光是怎么想的,依旧说道:“总体来说,我们这一脉,走的是以数解易的路子,一不仅仅是以数解易,甚至可以说,以数解道,以数解兵,兵法即算法。”
戚继光听了,微微皱眉。虽然他立即掩饰了。但还是被周梦臣看出来了。
周梦臣说道:“怎么你不相信?”
戚继光犹豫了一下,终于实话实说,说道:“老师,兵法之道,恐怕不能以此而论。”
周梦臣说道:“我说过,我不懂兵法。我只是给你讲讲道理,你
听听对不对便是了。知己知彼?知的是什么?”
戚继光沉默一会儿,说道:“兵力,天时,地利,士气,后勤,将领,将领内部的关系,-----”
周梦臣说道:“好。我们一个个说,兵力是不是数字,从兵种,数量来说?”
戚继光点头说道:“这样说,也说通。”
显然戚继光还是有些不承认。兵法怎么是算学啊?
周梦臣说道:“那天时地利也可以是数学。”
戚继光说道:“这弟子有些不明白了。”
周梦臣想了想,叫周大壮吩咐一声。周大壮立即下去了。片刻之后,将一个卷轴拿了过来。
周梦臣抽出一个画轴,在戚继光面前打开。戚继光一看,是一副地图,只是这地图,是北京周围的地图。却让戚继光有些看不懂了。上面有很多不规则的圈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个格子,格子还不直线,格子线似乎是有一些弧度。
周梦臣将经纬度与等高线这些概念讲解给戚继光。还现场给戚继光计算了一些此地的经纬度。最后问戚继光,说道:“你说的地利,是不是可以转化为数字?”
“这-----”戚继光一时间失言。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周梦臣说道:“这些都是你三师兄杨宏量做的工作,只是而今仅仅完成了经纬度,即便是北京周围的地图,等高线也仅仅是参考而已。不过,你不用担心,将来定然会有一次全天下的总测量。而且测量方法也不难,回去之后,你也可以自己学。每到一地,你可以让下面人测量。”
“至于天色。你知道诸葛亮借东风吧。你真以为诸葛亮通鬼神之术?”
戚继光说道:“自然不是,乃是诸葛丞相通天文之道。”
周梦臣说道:“固然天有不测风云,但是根基往年,乃至与几十年风雨记录,再加上对云层的观察,是可以对将来一段时间雨水有所判断的。当然了,不一定在准。但这是一个概率问题。”
“天时,也是可以用数学来衡量的。”
“而今火器使用最多,已经成为军中最重要的武器了。而火器使用更离不了数学。你也看到了。”
“天时地利兵力火器使用,等等方面都是可以用数学来衡量的。甚至一些细节,比如训练,乃至与排兵布阵,都是可以用数学来参考的。比如今日,为什么胜的如此容易,不就是我军火力优势,远远的胜于敌军。这背后也是数学。”
第二十七章 兵棋推演
戚继光一时间大脑混乱之极。
戚继光从小练的是武艺,学的是兵法,可以说通晓古今兵法。更是在父亲的栽培之下,精通明军各种战术布置,武力也不差。在登州卫年轻人之中,也算是没有敌手。咳咳,除却王氏之外。
以古代的交通条件,很难有什么真正的天下第一,但是一县无敌却是真正可以的。
戚继光其实有一些自负的。只是他伪装的好。少年老成。这分自负从来不外露。
但是而今,周梦臣说的话,几乎将戚继光的心智粉碎,重新塑造。
虽然说孙子兵法之中也讲庙算。但是怎么算从来没有说过。虽然有很多军中数学题,比如韩信点兵,但是这些题目更多是借用而已。从来没有人如周梦臣一般,从数学角度来解析所有军事问题。
戚继光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他学了十几年的兵法,而今却告诉他,你错了。你应该学数学。这种错乱感,放在谁身上都有一些接受不了。
只是戚继光不是不讲道理,只是他看着周梦臣告诉他的一切,觉得似乎都能说得通,他想了片刻,说道:“老师,你说过排兵布阵,也能以数学来衡量,我不相信。”
古代阵法一直有一种神秘感。带着一种玄学感。戚继光对于阵法最推崇岳飞的一句话。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也就是按部就班的阵法,其实是兵法之常,唯有能运用之妙,才是大将所为之。
也就说,阵法摆出的死阵法,能活用的才是好阵法。在他印象之中,数学从来是死的。怎么能应对不同条件的复杂战场啊?
周梦臣说道:“好。咱们来试试纸上谈兵。”
随即,周梦臣让人拿来几张纸,两人一人一根笔。让他画出阵图。
戚将军立即画出一个中规中居的明军阵法图。马三步七,马前步后。
周梦臣却画出了一很奇怪的阵法,乃是空心方阵。没有马军。周梦臣说道:“我这里增加了一个小玩意,我一直是这样想的。”随即拿来一柄火铳,并在火铳上面绑上一柄匕首,说道:“给枪头之上增加卡扣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戚继光点头说道:“没有问题。”至于戚继光对自己的军队的布置,很简单。就是按照明军惯例,马三步七之后,步军之中三成火铳兵,剩下都是刀盾手与长枪手。
戚继光随即用骑兵侧击。
周梦臣不动,只是讲解了火枪三段击的办法。戚继光一听就明白,说道:“黔宁王故计。”也就是沐英用过的战术,对大明将门来说,并不陌生。随即周梦臣给他计算一下,三段击之下,一分钟,射出多少子弹。
虽然很多概念,戚继光都是第一次了解。比如分钟。有了钟表才有这个概念。显然钟表是京城之中的新鲜玩意,戚家还没有。
戚继光凝思片刻,说道:“马队是冲不上去的。老师,您这就是一个刺猬阵,防守还行的。但是真打起来,我是有办法破你的。”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我没有说过,你不能破,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很多规则都没有拟定,比如你真拿马队冲火铳阵,伤亡会有多少,马队的速度是多少。胜负很难说的。我只是给你演示一个思路。”
“这个空心方阵,只守不攻,就是我算出来的,这是一种最大发挥火力办法。”
“你现在还觉得,数学没有用吗?”
戚继光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伤亡多少,还能计算?怎么计算?很多技术细节,让戚继光想破脑袋都想不大明白。但是有一点,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有一点承认了,那就是数学对兵法很重要。但是他依然嘴硬的说道:“老师,即便你算了再多,人心总是不能算的。”
周梦臣说道:“博弈论要了解一下吧?算了。即便不能计算人心。难道兵法就能撇开数学了吗?”周梦臣对博弈论,仅仅是看了几本书,并不是太了解了。而且在周梦臣看来,而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将数学引入军事领域,太高深的东西,反而不需要。
戚继光说道:“不能。”
周梦臣说道:“我对兵法的了解并不多,所以在我门下,这方面的东西,需要你自己自学了,只是有什么计算的需求可以找我,也可以找你大师兄。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只要完成了,你就从我门下出师,最少在兵法上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戚继光说道:“什么任务?”
周梦臣说道:“兵棋推演。”
这一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很难。需要大量的数据。周梦臣要的兵棋推演,可不是桌棋一般的游戏,而是一切都安置实际的数据来。从军队行进的速度,不同军队的战斗力折算,与鞑子交战的伤亡比。等等等。
如果戚继光能将这一套东西搞明白了。
那么戚继光的战争思想,已经接十八世纪的水平了。其他东西,周梦臣真教不了
他。
毕竟周梦臣又不是军校出身。对军事思想的了解也到此为止了。至于剩下就要戚继光自己去探索了。周梦臣相信戚继光的能力,在这个基础上,定然能有重要的军事突破。
周梦臣一想到这里,就明白了,得英才而育之,是怎么样的快感。
不提,周梦臣给戚继光上课。
此刻的鞑子大营之中,一副愁云惨淡。
俺答大帐之中,更是充满了低气压。
胜败乃兵家常事。
俺答也是有气量的人,不会因为一场失败而气丧如此。但是这一战,在俺答看来,并不是一场战事的胜负,而是一类战事的胜负。
对攻永宁关到如今,已经数日。俺答堪称竭尽全力。他仅有的一点火炮力量都投入其中了。攻城的又是白莲教死忠教徒,在攻城这方面,远远胜过了鞑子本部人马。
而永宁关虽然有了援军,但是人数也不过数千。
但是他们依然在永宁关下损兵折将,虽然之前看上去永宁关只剩下一口气了。但是最后胜利的还是明军。
这就让俺答深思一个问题?
那就是蒙古大军,真有正面攻克明军坚城的能力吗?
今日的失败,只是一个战术上的失败,即便重要了一点,也是如此。而今日这个判断,却是一个战略上的判断。一但接受了这个判断,今后很多战略规划都要调整了。
一些计划就不会再有了。
比如攻克北京城。
只是萧教主不愿意让俺答接受这个判断,说道:“大汗,这一次来源的明军虽少,但火器众多,定然是明军精锐,而且那守将,用炮之术,也是臣从来没有见过的。在明军之中,这样的人物定然也不多,要么是老臣宿将,要么是后起之秀,大汗不必为今日之事伤怀,大明人才虽多,但并不是每一处都有这样的名臣宿将把守的。”
“大明千里边墙,也不会无懈可击。总能找到办法。臣请命,此次退兵我就回去了,我亲自探查燕山之中道路。如果找不到能供大军潜越的道路,我就不回去了。”
俺答听了,心中暗道:“其他地方可以不攻,但是需要必攻之地,那里没有名臣宿将镇守,大同,宣府,内三关,外三关,乃至于北京城?那一个地方防御不远超永宁关。甚至不需要名臣宿将,只要守将不出昏招,大军就没有希望。”
“而指望敌人出昏招打仗?”
俺答内心之中立即否定了。
第二十八章 老将绝唱
俺答内心之中暗暗否定了攻克北京的计划。甚至要不要,翻越燕山攻北京这个计划,也在内心之中好好琢磨一番。但是还是要给萧教主面子的,说道:“萧卿,你是孤的肱骨重臣,片刻少不了你,这一件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萧教主说道:“真是因为大汗看重,臣才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今北京以北,已经让大军来回自如,唯有燕山一线,阻挡大汗的脚步,臣即便是舍了这一条性命。也要为大汗打开南下的通道。”
萧教主才不想一辈子给俺答当狗,就要让鞑子与大明的战事,越打越大。最好百年难解。而此刻虽然俺答站上风。但是萧教主知道,大明的体量不是俺答能比的。一定要让俺答对大明有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下面的走向才更有利于白莲教。
萧教主对于这个决定性的胜利,不是别的,就是攻克北京。
这才愿意如此冒风险潜入大明,寻找道路。
俺答思量片刻,他对各地板升垂涎已久,如果萧教主不在草原之上,说不定俺答能有更多动小动作的空间。
于是俺答说道:“萧卿一片赤心,本汗不忍驳回,不过萧卿千万保重,此去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回来,孤等着你。”
萧教主说道:“多谢大汗。”
不提两位心怀鬼胎的君臣,如何惺惺作态。
只说鞑子大营西北方向二三十里处。
周尚文提着缰绳站在高处,身后大队骑兵都在休息。
虚虚实实之道,鞑子用得,周尚文也用的。鞑子以为周尚文还在居庸关前,却不知道周尚文潜行几十里,已经到了大营外面。
周尚文身后,马芳,赵达,周君佐等十几员战将都在等待。
周尚文看着星光之下鞑子大营,点点篝火与天上的星辰对应,一时间有一种天地倒转的感觉。
“咳咳。”周尚文忽然一阵咳嗽,他努力压制,也压制不下来。周君佐立即上前,却被周尚文振臂挡住了,却见周尚文拿一个手绢抹了一下嘴。说道:“老毛病了。不碍事。不过鞑子也是老毛病了,这都多少次,他们就是学不会好好扎营。就这样的营地,根本是在诱惑我。”
周君佐见状忍不住低头,隐藏自己的表情。
知父莫若子,周君佐岂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样子?周尚文说的好听,是一位宿将,一位老将。说的不好了,那就是一位老丘八。什么
时候讲究过,年轻时候当斥候的时候,什么狼狈没有承受过。
周尚文从来不是一个讲究人。
如果有痰的话,用手绢包住,这是周尚文的行为?谁要告诉他要这样做,他非吐你一脸,觉得娘们唧唧的。自然随口吐在地上的。
而什么时候,让周尚文也讲究起来了。
自然是他咳出来的东西,已经到了影响军心的地步。
那么手绢包裹的东西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是血。一定是血。周尚文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一连丧两子,又连续征战这么多日,风餐露宿,周尚文用兵。没有奇谋妙策,全靠能得将士死力。
在用兵的时候,周尚文不给儿子们特殊待遇,所以,别人的儿子能战死,他周尚文的儿子也能。
在平日或许有上下之分,但是在行军的时候。全军一视同仁。士卒吃什么?周尚文就吃什么。
这种艰苦的环境,实在不适合一个老人。
对于这些,周君佐都有察觉。但是即便察觉了又怎么样?作为儿子,他还能拗过父亲吗?周尚文从来是战场之上,只有上下。没有父子。只有胜利,没有生死。这个生死,是别人的,也是自己的。
“没错。”马芳极目远看,说道:“鞑子行军如放牧,放牧如行军,这是优点,也是弊端,优点是可以长驱跋涉,千里跃进,弊端就是,鞑子再怎么加强他们的营地,也不可能与我大明的营地相比。”
“只要能靠近鞑子大营,从来是一捅就破的。”
马芳从小在草原上当马奴,可以说明军将领之中最了解鞑子的人。鞑子营地不坚,这缺点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接近于民族性的东西。与鞑子擅长骑兵是一样的。几乎没有办法改。就好像明军养骑兵要付出比鞑子多得多的代价一样。
曾铣三次大捷,几乎都是突袭鞑子营地,马芳上一次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并不是鞑子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实际上是他们改不掉。
就好像大明百姓几乎每一个成年男丁,都会一两手木匠活一般。很多家里的板凳桌子,都是自己做的。到了营地之中,上面交代伐木,建立营地。只要有工具,大部分士卒都能帮上手,不用训练。
但是鞑子铁器匮乏,别的不说,伐木的斧头就未必能配够。即便有好斧头,这些鞑子也拿来当武器,谁去砍木头。都舍不得。
这仅仅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各种原因,大抵与各民族
不同的生活方式有关。
赵达说道:“将军,我愿意为先锋。”
“我愿意。”-----
赵达开了一个头,下面的人纷纷请战。
一方面是大同军上下,在鞑子手中吃了大亏,而今真想着报仇雪恨。另外一方面也是机会难得。
毕竟鞑子也知道,他们的营地不坚固。所以他们更多放出大量的斥候,而不是加固营地,所以突袭鞑子营地最大的困难,从来不是冲进去大杀特杀,而是如此悄无声息的来到鞑子营地边上。
而今周尚文绕行几十里,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
下面就是吃肉了。自然是人人雀跃。
周君佐也说道:“将军,既然各位都如此奋发,将军就在此地坐观小儿辈破贼便是了。”
周尚文听了周君佐的话,看出周君佐眼睛之中的担心,轻轻一笑说道:“今日一战,一旦鞑子反应过来了。谁能决断。这一次各队跟着我。不过,我到底老了,马芳就作为全军前锋,胜负之机,就在你手中了。”
马芳双眼放光,说道:“请将军放心,我最擅长杀虏了。”
周尚文看了一眼周君佐,又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周君佐,你护卫中军吧。”
周君佐说道:“是。”
众将也没有说什么。
冲在外面,固然能立功。但是一个不小心陷入敌营之中,也是有死无生的。这是一个机遇与风险共存的选择。而周尚文有三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总不能真让周家绝后吧。
这种照顾众将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内心也愿意如此,毕竟如此一来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周君佐弓马骑射,虽然比不上赵达与马芳,但也不弱于其他将领。
毕竟是周尚文一手调教出来的。
随着周尚文一声令下,大军排开战斗队形,悄然靠近鞑子大营,在三里之外,就被鞑子斥候发现了。
不过,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随即一声令下,大队骑兵纷纷上马,纵马冲向鞑子的营地。三里之地,在快马之前,也不过几分钟而已,这一段时间根本不足以让鞑子大军动员起来。大军冲入鞑子营地之中,一时间惊马乱奔,火光冲天,喊杀之声大作。在宁静的夜里传出几十里外。
睡在城头的周梦臣自然立即清醒过来。站在城头之上,远望战场。
就这样,周尚文这位老将最后一次表演,在周梦臣的注目之下登场了。
第二十九章 鞑子退兵
周梦臣站在城头上,极目远望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看见黑暗之中,鞑子大营之中一处开始混乱,随即混乱连同火光从一处扩展开来。随即遍布整个鞑子营地。就好像是连锁反应。
戚继光看的眉飞色舞,说道:“这定然是周老将军,边关诸将,唯有周老将军有此胆色,是真将军也。”
此刻戚继光的大局观还不如周梦臣,周梦臣见状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说道:“袭营的军队有多少?”
戚继光一愣,随即拿过千里镜,细细看着,片刻说道:“看情况,袭营的军队,兵分三路。每一路不过数千,总计不过两万。不过,鞑子一片混乱。也抓不住他们。”
周梦臣听了,起身踱步,忽然说道:“来人,大开城门。点燃城头城外所有的火把,所有人上城。让丰城侯府百骑,放出城外一里之外。让他试着与袭营的大军取得联系。”
“另外,将两车火药放在城门处。”
戚继光大吃一惊,说道:“老师,而今还不清楚下面什么情况。永宁关单薄,一旦鞑子夺冲进来,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说道:“下面的混战,是能假装出来的吗?”
戚继光摇摇头,说道:“都炸营了,又怎么能是假装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既然不是装得的,周老将军千里救援,我岂能不有所表示。如果不是永宁关太过重要,我就有倾关而出助战。而今不过是作势接应,如果老将军来自然好。不来也分鞑子之心。让他不得不提防我们。”
戚继光说道:“那万一-----”
周梦臣说道:“没有万一,真有万一,那两车火药是做什么的?”
爆破作为解放军基本步兵战术,周梦臣牢记于心。虽然解放军的爆破与周梦臣而今的爆破大概不是一回事。但是周梦臣对火药爆炸威力,也有一个相对的了解,两车火药,用好了。甚至可以将城楼给炸掉,即便是用不好,也足以让鞑子冲过来多少,一古脑报效了。
然后再将城门给封锁起来便是了。
此刻在军阵之中周尚文也看得分明。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鞑子大营中的布置。
被袭营次数多了。虽然有些痼疾是难以根除的。但是并不说俺答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一点教训都不吸取。这一次俺答在布置营地之中,就采取了一些明军布置营地的手法,营中有营,更在角落布置了好几支马队,反应奇快。
几乎周尚文带队闯进去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周尚文立即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了。
无他,力量对比悬殊。
而今之战,就好像一个小孩子从身后敲了大汉一闷棍,不在这个大汉清醒之前,脚底抹油,快些跑了。下场就不好说了。
进退,攻防。从来是兵法之要。
何时当进,何时当退。是一个将领永远要思考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周尚文忍着身体的强烈抗议,也要在大军之中。就是为了做出这个判断。
周尚文之所以冒险突袭,也没有想过一举破军,大败鞑子。而是提醒鞑子,提醒俺答,我在这里。从而让鞑子不能分心他处,比如减少对地方的劫掠,放弃对永宁关的攻打,等等。
而今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了。
剩下的尽可能保住大同军剩下的士卒。
周尚文本想原路撤回,忽然看见永宁关上,火光大盛,他心中一动。顿时下令调转方向,向永宁关而来。
周梦臣也没有想到,周尚文真的选择了永宁关。等下面人将消息报上来的时候,周梦臣立即到城头迎接。当头看见了周君佐。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大队人马并没有直接进入永宁关中,无他,一个城门通行速度有限,周尚文令各部先在城下列阵,因为城头火器的掩护之下,再加上鞑子营地的混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平息的。
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算是缓缓的进入永宁关之中。
等永宁关门轰然关闭。周梦臣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周尚文行礼,说道:“晚辈见过周老将军。”
周尚文微微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开口,一口逆血从口中流下了。他身体微微一晃,就要栽倒在地。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早就想见的周老将军,会在这种情况下见第一面。他立即上前一步搀扶住周老将军。立即喊道:“郎中。郎中。”
听到周梦臣的呼喊,其他人立即飞奔而来。于是城楼上一片狼藉。
周尚文其实一直撑着一口气。他本来上了年纪,历年征战,多有旧伤老病,特别是两个儿子的死,看上去没有什么,却给了这个老人狠狠的一击。身体急转直下,而大军行军之中,一路颠簸,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沉重。
只是大军跟在鞑子大军后面,看似一个轻松的任务。但实际上,却可以用履虎尾来形容,老虎的尾巴是那么容易踩的吗?一个不小心
,大同军最后一点本钱,就折了进去。
此刻好歹是安全了。
用万余人守着永宁关,几乎是万无一失。周尚文松了一口气,而被强力压制的病情,就立即反弹起来了。
周尚文还在昏迷不醒的时候。
俺答已经在收拾残局的。
一场夜战,俺答发现人员损失并不多,更多损失的是粮草辎重。虽然鞑子更多时候是就食于敌,并不是说鞑子一点粮草辎重都不带。周尚文这一次袭击,一下子烧了大军数日粮草。
当然了,这些粮草补充并不是太困难的。
只要他打下几个镇子就有了。
但是俺答此刻,并没有这个心思。
周尚文的到来,让俺答意思到,一直拖在大军后面的宣大主力,或许距离他并不是太远了。而今周尚文部进入了永宁关,最后一点攻克永宁关,直奔北京的念想也断了。
周尚文这把老骨头,实在够硬。
俺答盘点这一次入关,打残大同军,劫掠宣大,收获不少。虽然没有攻下永宁关,谈不上尽善尽美。但是最少不是赔本买卖。而宣大主力尚在,如果在留下来,估计,还是要与宣大主力来上一场。
只是下面人都没有战心了。大家都劫掠吃饱了。
很多人心中都在想,如何将自己抢的东西,带回草原之上,可没有想再拼命的意思。
很多时候,领导人也不好违逆众意。
俺答叹息一声,说道:“传令下去,各部退兵。”
从这里直接向北,不到百余里,就能出了外长城。来到了草原之上,明军这一次决计没有敢尾随到草原之上的。倒是才能将携带的财物女子,带会丰州滩。充实壮大他们的力量。
俺答说退就退兵。
只是退兵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慢太多了,因为战利品实在不少。
俺答勒着缰绳,目光看着南边燕山群峰,艰难险阻,用马鞭一甩,厉声说道:“我回再来的。”似乎再对燕山群峰说的,也好像是再对自己说的。随即俺答就跟着大队而人北上。
而萧教主也别过俺答,换了一身衣服,打扮城读书人。并没有直接去永宁关。而是向东而去。
东边也就是他选择的最有可能有潜越通道的蓟州镇。
嘉靖二十八年的战事,此刻已经到了尾声。而嘉靖二十九年还没有开始,但是嘉靖二十九年的战事,已经在暗地里徐徐拉开了帷幕。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第三十章 托孤
一片黑暗。
周尚文只觉得自己的意思都溃散了。好像自己就要消失在这天地之中,与大自然的一片光,一块石头一样。只是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一根针扎进他的身体内部,让他浑身一震的。
是的。他忽然想起,他还有事情并没有做完。
他还不能死。
他想到这里,忽然感到身体之中好像生出了无穷大力,将一扇上下开合的大门,给硬生生的推开了。
这个大门不是别的。是周尚文的眼帘。
是睁眼这个平日里,下意思的动作。这个时候都需要周尚文用尽了力量。
“醒了。醒了。”周尚文的耳朵之中传来这样的声音,与密集的脚步声。好一阵子,周尚文的目光缓缓聚集,看清楚了眼前的所有人,咳嗽两声,问道:“鞑子退兵了吗?”
周君佐见状立即说道:“鞑子已经退兵了。父亲你放心吧。”
周尚文挣扎的坐起来,说道:“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军中无父子,出去。”
周君佐见状,还想说什么。
却被周尚文厉声呵斥道:“没有听到吗?出去。”
周尚文的中气比之前弱了不知道多少。但是周君佐也只能乖乖的出去。在门外默默垂泪。
周尚文岂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只是这个时候,他更关心战局。没有功夫扯什么父子情深。
周尚文将周君佐赶出去之后,再次问道:“鞑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退兵的,队形如何?从那一条路走?”
周梦臣立即上前,将所有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说道:“老将军请放心,鞑子这一次应该是真退兵。”
周尚文沉思了片刻,说道:“马芳。”
马芳听了,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周尚文说道:“你持我将旗,带所有马队,去追击鞑子。记住不要冲击鞑子后退,若即若离。让鞑子不能集中精力。明白吗?”
马芳一听,岂能不明白。这不是周尚文一路上做的事情,他岂能不明白,说道:“末将明白。”
周尚文说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虚实之道,你要好好揣摩,大同骑兵就教到你手中了。”
马芳立即说道:“末将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周尚文还是有些担心。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估计连上马都难了。此刻也做不到别的了,而后辈子弟之中,最有出息的估计就是马芳
了。即便担心,也只能托付给马芳了。
周尚文虚弱的挥挥手。大同军诸将都纷纷行礼,带队出城了。
唯独周君佐还在门外罚站。
周尚文说道:“周大人,你是刘公的关门弟子,在下久仰了。只是没有想到老头子差一点无缘见大人一面了。”
周梦臣说道:“老将军,且不要这样说,你是我的师门长辈,叫飞熊便是了。在下能见老将军一面,足慰平生。”
周梦臣已经问过郎中了。郎中对周尚文的病,表示十分惊奇,他们惊奇的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行军打仗?旧伤新病,层层叠叠,互相牵连,就是药王菩萨来了,也是摇头的份。
只是老将军年轻的时候,即便是不是万人敌,也算是百人敌,纵然而今的戚继光等后起之秀,也未必能比。这分深厚的根基,让老将军能支撑更长一段时间而已。不过有其他变化。
大限将至。
周尚文咳嗽两声,说道:“拿酒来。”
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老将军,你的病-----”
周尚文说道:“怎么行军打仗的时候,不许喝酒,我已经好几个月滴酒不沾了,嘴里淡出鸟来,临死了,还不许喝两口?”随即周尚文提高声音,说道:“老三,去给我拿酒。”
周君佐内心之中有些委屈。
怎么刚刚是军中无父子,而今就是老三了。
只是周君佐也知道周尚文的病情,不管怎么样,也就是这两三日的功夫。或早或晚。现在老父亲想要喝酒了。即便明知道,喝酒对他的身体有害,周君佐也不忍心不给。
只能去取了一水袋酒。
周尚文接过酒,一挥手说道:“去外面待着。”将周君佐赶出后,接过水袋,就是好大一口。只是而今周尚文的身体,根本容不得这样的刺激,酒水入喉之后。立即刺激到了什么?惹得周尚文一口血水合着酒水,又吐出来了。
周尚文毫不在意,用手一抹嘴边的血酒。说道:“好酒。”
军中哪里准备了什么好酒。只是一些烈酒而已。
周尚文说道:“飞熊,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周梦臣说道:“自然可以。”
周尚文说道:“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特别是那炮?刘公有你这个关门弟子,可以含笑九泉了。你的炮,可比他的三眼铳好用多了。我是粗人。一辈子只知道拎刀砍人,怎么杀人,怎么杀鞑子,我是行家里手,只是如此在朝廷上混下去。对我来说太难了,
只能装成一个二愣子。只是我可以这样做,我这些后辈子弟,却不能这样做了。”
“兵部,大同巡抚,宣大总督对我一手掌握的大同军,从来是眼中钉肉中刺。我一死不要紧,七八十岁的人了,早就该死了。但是他们该在怎么办啊?我不知道。只能将这一件事情托付给你了。我信刘公,也信刘公的弟子。”
“我死后,让我这些旧部在朝廷之中有一个依靠。”
周梦臣听了,他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只是他却有几分无能为力,无他,兵部是严嵩的地盘。周梦臣兵部不过是一个过客。很多事情他是没有办法决断的。特别是大同镇的事务。
周梦臣在兵部也听过一些兵部官员对周尚文的抱怨。怨念相当不小。
周尚文不在了。大同军这种不被文官控制的局面。恐怕定然会有变化的。
这种趋势,周梦臣也没有办法改变。他毕竟不是兵部尚书。
周尚文见状,说道:“看来,我想的是对的。”
周梦臣有些惭愧,说道:“在下惭愧,对于大同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
周尚文说道:“无妨,那你能帮我保两个人吗?只有两个人。”
周梦臣说道:“老将军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保全一二。”
周尚文说道:“一个就是马芳。今后十几年间,边将能挑大梁的,只有马芳。我保马芳,固然有私心,但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打仗的都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马芳就是大将之才。”
“当然了,马芳并不是边军仅有大将之才。九边不知道有多少将领,哪里混到马芳独占鳌头。但是曾总督,为了复套之事,寻了很多人支持,我这个老家伙当时就不看好。只是我老家伙不支持。他只能去找年轻一辈的将才。”
“可以说西北年轻一辈的将才,都在曾铣麾下。结果都给废了。”
说到这里,周尚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咬着牙又喝了一口酒。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听得就痛心之极。
大明天下这么大,人才自然很多,名将的胚子从来不少。就好像周梦臣接触到了戚继光,还有被周尚文一力推崇的马芳。他们也都是青史留名的大将。但是除却他们之外,就没有名将胚子了?
自然不是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中有多少都是一样有名将潜质的将领。想成为名将,首要条件是先成功的在战争之中活下去。其次还有想用的职权,能够得到领兵打仗的锤炼。
第三十一章 将星之坠
任何顶级人才,都是踩着无数人上去的。虽然残酷,却也无可厚非。
但是复套之战却不然。
大明年轻一辈将领,没有夭折在战场之上,反而因为一场政治风波,要么下狱论死,要么贬为小卒,要么打入另册,或许一辈子都没有领兵打仗的机会了。
这实在是令人惋惜之极。
如果复套之战功成,这些将领之中定然会出现功业不下马芳的大将。即便比戚继光等人稍逊,也是方面之才。
可惜而今局面即便不死,也与大将无缘了。
“我大明人才何其多。总是会人才冒头的。”周尚文说道:“只是将领总比不上别的,是需要在战场上磨砺的,今日俺答退兵。明年定然会再来。这样大战,不是培养人才的时候。我当年也是先打海寇,一步步起来的。今后数年,朝廷需要的是拿来就能用的将才,能顶上我的空缺。也唯有马芳了。”
“我想朝廷不会准我推荐的继任人选。不过,这也无所谓。只是人头不是韭菜,掉了可就长不出来的。保住马芳。将来有一日危机一日,可以令马芳领军,十几万大军,马芳还显着稚嫩。但是两三万骑兵,他领兵之能,已经在我之上了。”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请老将军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马芳我一定会保住的。”
周尚文说道:“下面就是我一点点私心了。我两个儿子,都死在曹家庄了,膝下唯有老三了。”
这一句话,周尚文说的很慢。似乎每一个字上,都有言语载不动的忧伤。
周梦臣大吃一惊,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一件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怎么安慰能安慰一个老人的丧子之痛。恐怕是怎么样的安慰都不行。
周尚文又闷了一口酒。依旧激起了一口逆血,只是这一次他硬生生的含着血水喝了下去,说道:“大丈夫岂能老死床榻。周家世代从军,死在战场之上,从来不少。只是我总要给周家留一个成年男丁,否则他们孤儿寡母,只能支撑啊?”
“我这个儿子,而今才有我年轻时的三成本事。如果他能再长进一点,我说不定,就好好栽培他了。可惜啊,虎父犬子。我只求你看在两家的交情上,将他带回京师,借我余荫当一任闲官。从此不要再上战场了。”
周梦臣有些吃惊,说道:“老将军何处此言?我看周君佐也是有几份
将才的。”
周尚文说道:“就怕只有几分,他一分也没有,我反而不担心了。知道自己没有。他今后也会想上战场。如果他真有才能。即便比马芳稍逊一二,这也罢了。但是只有那两三分道行,再加上别人都看我面子恭维他。但是鞑子却不会的。”
“自视甚高,一上战场,原形毕露。到时候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还不如让他好好当一个富贵闲人。”
周梦臣没有想到,周尚文对自己的儿子要求这么严苛。
不过,他倒是理解要将周君佐从前线拉下来的举动。别的不说,一个家族没有成年男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别的不说,看戚继光与王氏就知道了。王氏之所以如此强硬,也是刚刚嫁过来之后,戚继光的父亲戚景通死了。戚继光是长子,还没有成年。是王氏一个女人支撑门庭不坠。对内对外都是咬紧了硬撑。因为这个时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步也不可以退的。
周家两个儿子都去了。如果周君佐有一个万一,周家这摊子,说不定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很多事情即便周梦臣也无法插手的。因为很多事情是周家家族内部的事情,外人是无法干预的。
周梦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一件事情,倒是容易办。只是却不好与君佐说。”
周梦臣与周君佐接触不多。但也看出来,周君佐典型的将门性格,一心一意上战场。而且他打听了一些大同军的将士,对周君佐的评价不低,即便去除一些周尚文的滤镜,也说明周君佐作为将领,还算合格。
这话,周尚文作为父亲可以下决定。但是如果不说清楚,周梦臣照做之后,恐怕要反目成仇。
周尚文说道:“好。叫他进来。”
周尚文一边说一边又抿了一口酒。此刻周尚文的水袋里面的酒,已经有了几丝血色。
周君佐来了之后,周尚文二话不说,将他的决断,告诉了周君佐。
周君佐如遭雷霆,只能跪在面前,说道:“孩儿领命。”
周尚文咳嗽两声,说道:“我周家家丁大概有三四百骑,都是跟着我的老人,君佐是用不上了。而我看飞熊,你今后少不了领兵,就让他们跟你吧。”
周梦臣听了,知道这就是周尚文给他的报酬。本想推辞。却听周尚文说道:“我不在大同总兵任上,我周家的底子是养不起这些家丁的。你如果不愿意要,那么就让老三遣散了吧。”
周梦臣听了,说道:“这倒不必了。我家里还有一些底子,足够养这些人。将来周家后人,有意在武事上进取的,可以来找我。我原壁奉还。”
说实话,周尚文放在身边的亲信骑兵,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周梦臣敢肯定,这一支骑兵精锐程度,恐怕比锦衣卫护卫皇帝那一支骑兵还要厉害。无他,再怎么装备精良,养尊处优的骑兵,也比不上刀头舔血,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恶战的骑兵。
周梦臣这一次带兵,最大的感觉是。自己的根本力量不足。
在打仗的时候,很多时候是自己人才能靠得住。一旦处于劣势的时候,很多其他军队,可以能先行崩溃,不要指望他们用来挽回败局。周梦臣觉得自己如果有一支亲信力量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大明现状。周尚文也觉得自己身边是需要一些护卫力量的。
不说,朝廷斗争严重起来。弄出一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单单是一点,出外巡视,一路上山匪流寇,都指望大明卫所军队吗?
而且即便什么都不用,将来将这一支人马送给戚继光也很好的。戚继光总是要上战场的。
大明很多将领都有家丁。虽然是陋习,但是不得不说,很多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实在是很多情况之下,家丁实在是太好用了。
周尚文说道:“好。如此我死也安心了。”随即周尚文又开始了激烈的咳嗽,一口口血酒全部给咳了出来,周君佐立即上前,为周尚文抚背,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好一阵子,周尚文才止住了咳嗽。
只是这个时候周尚文的脸上似乎爬上了一层灰白之色。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周君佐怀里,挣扎的说道:“我死之后。不要发丧。要保密,等鞑子出关之后。再办我的后事便是了。”
“我这一点虚名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周梦臣内心之中感叹。何止是有一点用处。
俺答知道后面跟着是周尚文,就不会掉头回击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他即便是回击也不会有什么便宜可占。但是一旦知道周尚文不在了。就不知道俺答会做什么决定了。
一人之名声就可以震慑敌国。
周尚文或许不是历史上的第一流将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中流砥柱,铁壁长城。只岁月总是能胜过天下所有人,任你何等英雄,都不是他的对手。
周尚文也是如此。
第三十二章 尘埃落定
马芳并没有辜负周尚文。
带着大同铁骑,尾随在鞑子大军之后,从永宁关下到长城之外,交手数次。
虽然没有给鞑子多大的打击,但是有马芳在,鞑子也收敛行径,不敢劫掠周边的村落。也夺回千余被劫掠走的百姓。
直到鞑子离开长城二三十里之后,马芳这才缓缓的收兵。
从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开始,连续近三个月的战事,终于画上了句话。
总体上来说,这一战,大明吃亏非少。不过大明底子厚,今日之损伤,对于大明来说,根本算不上伤筋动骨。不过,大明九边形势进一步恶化了。西北甘肃,宁夏,陕西三镇,正处于恢复期。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曾铣时期的战斗力。
而九边支柱之一,大同镇被打残了。损伤更大的是周尚文之死。
大同镇虽然损失惨重。但是骨架还在。
如果有周尚文在。只需补充一些物资军费,周尚文就能以而今的根基,在短时间之内。重建一支大同军。或许战斗力不如之前的大同军。但是也足以支撑局面。而周尚文不在了。大同军最重要的根基动摇了。
将来大同军,能不能成为边疆的支柱?还在未知之数。
未来的风雨飘摇。是未来的事情。
而今却是尘埃落定了。
翁万达带带领大军。跟在周尚文后面,一路上没有与鞑子交一矢。知道鞑子出关的时候,他正好在永宁关外。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是结束了。”
说实话。
这一场战事压力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翁万达。
翁万达作为宣大总督,是这一场战事第一负责人。仗打成这个鬼模样。翁万达不知道该怎么与朝廷交代。
因为鞑子一路劫掠。行军速度并不是太快的。翁万达其实有机会与鞑子决战的。可惜翁万达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一旦失败。没有这一支军队,宣大之局面,更加不好收拾了。
总体一句话,翁万达不觉得自己能够打赢。
在他看来更重要的是,维持宣大局面。不是他怯战,而是以大局为重。有多少兵力,说多少话,宣大总体上实力不足。翁万达就硬气不起来。毕竟并不是谁都有以少胜多的把握。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所有不得已。在朝廷上面是说不过去的。
朝廷很多时候,是不讲理的地方。
去怎么说?
说复套之案,牵连甚广,导致西北军,集体缺位。鞑子
可以聚集更强大的力量来攻宣大。翁万达敢这样说,严嵩就敢将翁万达给踹回广东老家去。
就战事来说。已经结束了。
但是对于翁万达来说,棘手的局面才刚刚开始。
翁万达思来想去,暗道:“这一件事情,是绕不过周尚文去。这一次我需要与周尚文好好谈谈。”
每一个文官玩弄文字游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一战虽然鞑子占了便宜,但不是没有亮点的。比如曹家庄血战,比如永宁关之战,等等大大小小的战事。不管是讳败为胜,说的好听一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如此一来,也可以从轻发落。
只是这个前提,乃是下面用一个口径说话,没有人来拆台才行。
翁万达立即问左右道:“周尚文而今在什么地方?”
左右说道:“似乎是在永宁关养伤。”
翁万达本想叫周尚文过来。但是听说在养伤,心中暗道:“罢罢我自己去一趟吧。”
总体上来说,翁万达的意思,其实就是沾周尚文的光。盖因一战的所有闪光点都是周尚文打出来的。不与周尚文协调好,这事情就未必能办成。而且周尚文的臭脾气。翁万达也是知道的。
此刻求人就要有一个态度。
翁万达带着护卫来到了永宁关外。
此刻周梦臣已经在收拾残局了。
将战死将士都埋在在城外向阳的山坡上,修缮被破会的壕沟,等一系列防御工事。还有城墙上一些防御工事进行修整。
在周尚文死后,周梦臣深刻的感受到了危机。他不知道下一次大战,会不会还在永宁关下打响。不过总是有备无患才是。
翁万达看了几眼,也没有在意。来到永宁关守将的府邸,问道;“周尚文将军在什么地方?”
正在忙碌的周梦臣,连忙出来行礼说道:“下官兵部车架司郎中周梦臣拜见总督大人?”
翁万达有些奇怪,说道:“你是兵部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周梦臣立即将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一五一十说了。
翁万达点点头,说道:“这样说,你也是有功之臣。朝廷不会忘记你的。到了京师,我为你请功。”
周梦臣立即说道:“多谢大人。”
翁万达说道:“周老将军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微微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周尚文之所以密不发丧,其实他怀疑,大明朝廷之中有鞑子的眼线,为数还不少的。周梦臣也相信这一点。原因无他。不这样不能解释鞑子手中那些火炮。
周梦臣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留下来一门,否则通过编号,就能知道,是发到什么地方的。好有的放矢的查。
至于眼前的翁万达是不是鞑子眼线或者是奸细。自然绝对不是的。
虽然翁万达这一次应对,有很多失分的地方,他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更不要说,如果他真是鞑子的人,举宣大而降,不比什么都利落。但是翁万达身边有没有鞑子的眼线,这一点,周梦臣却不好判断了。
翁万达感觉有些不妙,说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忽然外面传来消息,却是马芳带人回来了。
周梦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请跟我来。”
来到衙门后面一个房间之内,停着一口棺材。周君佐一身孝衣,孤零零的守孝。
这一段时间之内,都在清理之前的尸体,周梦臣暗中找来一口棺材。也不是一件难事。
翁万达一见棺材上“大明故大同总兵左都督先考周公讳尚文之灵位。”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瞬间浑身一震。几乎要瘫软在地。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北京距离宣大这才几里路了,甚至居庸关内外有很多儿女亲家。事实真相是很难隐瞒的住的。
这也是为什么翁万达直想将事情说的好听一点,而没有想过讳败为胜。他需要周尚文这位天下知名的老将来背书。而且万万没有想到,周尚文居然不在了。
翁万达一方面担心这个残局不好收拾,二来也担心将来的局面。
没有了周尚文,鞑子再次南下,谁能持坚披锐,催敌锋于正锐。谁能从开始到结束都纠缠着鞑子,让鞑子不至于有大害。更是除却周尚文,谁敢与优势的鞑子野战?
好一阵子,翁万达这才收拾心情,给周尚文上香,心中默默祷告道:“老周,我看不惯你一辈子了。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不在了。死的好啊。死的好。你死于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我都会给你争取死后哀荣。只是你这一去,九边崩坏就在眼前。不知道将来我死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又能有你几分哀荣啊?”
翁万达一时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甚至有一种想要回乡的感觉。
他只觉宣大总督,乃至兵部尚书今后一两年之内,都是一个十分凶险的位置。说不定,会要人性命。而且不仅仅要人命,还是身败名裂的那一种。
只是让他放弃他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他又舍不得。
一时间有些纠结。
不管怎么说,他都要立即回京,去处置善后了。
第三十三章 回京
决定战士胜负的地方是战场,而决定官员成败的战场是京师。
边关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中场休息。但是决定关于这一场战事的成败关键却在京师。
翁万达不敢怠慢。甚至将战事扫尾的一些工作都交代给其他人处置,自己匆匆回京。甚至还在周梦臣之前。
翁万达回京之后,先到宫门报名求见。
这就是外官入京的惯例。要让皇帝知道。
但是在嘉靖朝这已经成为虚文了。原因很简单。在别的皇帝任内,或许会将外臣叫过来,见上一面,询问一下外面的情况如何。但是在嘉靖朝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从入京到出京之间,能见上皇帝一面,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翁万达也是一样的。
在宫门留下名字之后。才是他来京师的正事。
还不等他离开宫门,就有一个一身锦衣的仆人说道:“翁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这个仆役带着几分趾高气昂,虽然口中说着大人,但是看他的眼神总是斜里看人,似乎长在脑门上一样。、
翁万达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家大人是?”
这个仆役说道:“我家大人就是当朝首辅。”
翁万达说道:“严公?”
这个仆役说道:“正是。”
翁万达嘴里有几分苦涩。
其实翁万达这一次来京,就是要见严嵩。盖因,而今他是生死荣辱,就在严嵩一念之间了。这与他打得仗怎么样是没有关系的。如果朝廷公正的来评判的话,翁万达这一次自然是有失水准的。但是也是事出有因。
大明大部分文官其实都不会打仗的。会打仗的人仅仅是少数的。大多数文帅所谓的胜利,其实就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鞑子赶走便是了。这种战事,只要事前布置得当。战时沉得住起,不瞎指挥,大部分文官都能做到。
但是一旦没有绝对兵力优势,甚至处于兵力劣势,面对动态的战场,很多所谓的文帅都要抓瞎。
当然了,不是没有文官比武将还能打的,以文官封爵的三王,王骥,王越,王阳明。以及卢象升,孙传庭这样赫赫有名的统帅。但是出名的都是少数。大部分文官都不行。即便是刘天和黑水大捷,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刘天和与周尚文将相和,刘天和敢于放权。能让周尚文百分百的发挥能力。
不过领导能力也算是主将能力的一种。不过大部分文官看不起武将,以为武将粗鄙。觉得自己胜他们百倍。但是真打起来,进退失据,狼狈不堪,反而说下面武将不肯用命。
翁万达虽然历任边臣十几年,但却不出这样范围。
只是他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局面。鞑子实力居然比官军还强,他能维持住局面不大崩,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公正的评判,翁万达最多罢官去职,罪不至死。
只是朝廷评判如何,很多时候都在严嵩的笔尖。
此刻可不是严嵩要他生他生,要他死他死吗?
翁万达从广西起家,一直是边臣。与朝廷各大员走的都不是太近的。即便是夏言也是一样的。所以严嵩上位之后,一直在拉拢严嵩。却是严嵩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夏言在的时候,夏言控制九边大多数将领。整个九边的战略思想都是控制在夏言手中的。
而严嵩上位之后,作为首辅,对大明最重要的军事方面,岂能不加以控制。只是严嵩不大懂行军打仗。当然了,夏言也不懂,这个时候看得就是首辅识人的眼光了。
夏言挑中的曾铣。严嵩挑中的是翁万达。看翁万达的履历,从广西起家。从安南之征,这一战虽然没有打成,最后因此被时人认为有用兵之能,后来历任西北,当过陕西巡抚,后来一步步到了宣大总督,可以说天下边臣之首了。
大明不是大清,只有三边总督,两广总督,宣大总督,河道总督几个,其余都是不怎么常设的总督。
虽然比朝中的尚书们稍稍低一点,但也勉强能称之为文官大佬了。是有自己的选择权的。
严嵩对曾铣的手段,可让很多边臣都兔死狐悲。
翁万达也是一样。
这才一直在暗中拉拉扯扯的。翁万达不想彻底上严嵩的船。却又不想得罪严嵩。否则严嵩一开始就想让他当兵部尚书,他拖拖拉拉这么长时候还没有卸任宣大总督。固然是宣大总督作为大明最重要的边臣。责任重大,事务繁多。但未必不是翁万达内心之中,其实并不是很情愿的。、
升官未必是好事。
只是此刻,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只能说道:“请带路。”
在严府严嵩满脸堆笑的站在滴水檐下,见翁万达过来,连忙上前几步,笑道:“我候翁兄数月,翁兄终于来了。让我好等啊。”
翁万达连忙说道:“严公,这是翁某的错,翁某的
错。”
严嵩一手抓住翁万达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说道:“哪里哪里,九边之重半在宣大。宣大为北京门户,没有翁兄在,北京都睡不好觉。翁兄不将宣大的事情处理好了。自然不会来京师上任。”
这一句话看似亲密无间。
但是翁万达听的冷汗都出来了。
严嵩依然面不改色,满脸的笑意就要堆出来了。说道:“不过,翁兄也要知道轻重。宣大之重,却也比不及大司马之重。”
明代人喜欢用古称,所谓的大司马,就是兵部尚书的古称。
翁万达只能陪笑道:“这是翁某不识大体,不昧大局。”
严嵩与翁万达主客落定,严嵩嘴角有一丝胜利的微笑,说道:“如此说来。翁兄已经决定到兵部上任了?”
翁万达虽然无奈,但也知道,他这一点头,就意味着今后身上严党的标签就擦不掉了。但是思来想去,内心之中有些无奈说道:“严公需要我什么时候上任,我就什么时候上任。只是这一次鞑子入侵。宣大损失惨重。还请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严嵩说道:“边疆的苦处我是知道的。年年被乱。是很不容易。百姓不容易,翁兄也不容易,听说周尚文也去了。更不容易。不过,这一次我难,鞑子更难。不管怎么说,是打赢了。总是好的。”
“打赢了------”翁万达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翁万达在内心之中给自己找了千万个理由。但是有一点,他无论如何无法否定。那就是这其实是一场败仗。在兵事上,翁万达还是比较务实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严嵩这里却是这个说法。
在翁万达缴纳了投名状之后。严嵩给他回礼,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严嵩说道:“是打赢了,鞑子气势汹汹而来,损兵折将而去。顿兵于坚城之下,险死还生,才寻得一条生路,听说俺答都被气病了。”
翁万达可以说是俺答真正的对手。对俺答各方面的情况最为了解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下意思的问道:“这消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严嵩说道:“我也不知道。俺答也不会向朝廷上奏。有些事情,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翁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一次,你非但无过,反而是有功之臣。”
严嵩在这一句话说的是相当直白了。直白的让翁万达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惊愕的神色。
第三十四章 蔽日
天见可怜。
翁万达一直在边疆,与鞑子直接交锋。没有见过朝廷这种手段。他明明只是想减轻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却不想严嵩居然这样操作。心中有两种情绪,油然而生。
一种是底线被打破的声音。有一种冲动,让他站起来,厉声斥责严嵩。他怎么可以如此欺君罔上。但是他更清楚一件事情,严嵩可以让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也能让翁万达有必死之罪。
所以这种冲动,只能是冲动。
另外一种,却是一种忍不住的喜悦。
朝廷的责罚,一直是翁万达内心之中的负担。但是此刻,却扫而空,内心之中虽然有所不安。觉得不对。但是却有一种禁忌的快感。
只是内心的坎,还是不大好过的。
严嵩叹息一声,说道:“翁兄,你以为我是欺上瞒下?非也,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大局?”翁万达下意思重复。
严嵩说道:“对,大局。而今九边形势,你比我了解。不好过啊。”
翁万达忍不住符合说道:“是啊,俺答一日盛过一日,之前出兵,十万骑就是倾巢而出,俺答一般不会这样做的。但凡出兵,最多不过是三五万骑,大同军都能独立抵挡,再不济,有宣府军支持,两方合力。足以大败鞑子。”
“而今,俺答出兵十几万骑,看声势二十万上下,如此大军。宣大两镇额兵加起来,才二十几万。而额兵是额兵,实用多少,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就不少了。”
“这如何能抵得过------”
翁万达忍不住想说西北三镇的乱局。只是翁万达知道,这一件事情是因谁而起的,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严嵩说道:“翁兄所言极是,我其实对兵事不大了解,而今主持内阁,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也是为难之极。只是,其实大家都很明白,九边什么样子,朝廷并不关心,朝廷钱粮依赖东南,人才也出于南方。九边只要作为屏障,不让鞑子南下就行了。至于是成是败,在朝廷这里都好解决。”
“不要给大家找麻烦就行了。”
“而且用生不如用熟,朝廷哪里有那么多名将良臣。就好像周尚文。跋扈了多少年了。朝廷还不是容忍他。不就是换了他用谁就是一个问题。翁兄历任边臣,十几年了,熟悉九边情况,而今边事艰难。正要翁兄来主持大局。这也是对朝廷大局最好的办法了。为了这一点,些许小胜小负,就不用多在乎了。”
严嵩说话,如沐春风。
让翁万达都有一些相信了严嵩的做法,是对朝廷最好的做法了。
只是翁万达依旧忍不住问道:“阁老。那下面的人?”
严嵩说道:“酌情处置便是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不过委屈了他们。”
翁万达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说道:“这朝廷之上------”
严嵩说道:“内阁六部,都是懂事的。都是顾全大局的。至于陛下-----”严嵩微微一叹,说道:“陛下而今这一段时间,恐怕没有心思管下面的事情,也正是我们效力的时候,就不要让这些些许小事来烦陛下了。只要不闹到北京城下,都好说。”
翁万达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边事虽然艰难,但还不制度闹到北京城下,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些传闻,说道:“如此来说,外面的一些传闻是真的了?”
严嵩说道:“常安公主去了。才十四岁,是陛下次女,而且长女归善公主,也没有立住,而今是宫中最长了。可惜了。”
翁万达其实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只是这一件事情实在不好问。而且严嵩说常安公主的事情,已经是隐晦的回答了翁万达。这一件事情毕竟是关于国本。即便是在私下里,严嵩也不敢乱说话。
只是有一些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今日之后,翁万达终于正式上了严嵩的船。
在周梦臣收拾过永宁关首尾,并且等来蓟州镇抽调来驻守永宁关的将领与士卒之后。回到京师之后,就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已经不是欧阳必进了。而是翁万达。
翁万达成为兵部尚书。而喻茂坚终于忍受不了严嵩。再加上《问刑条例》已经编好。这位老臣与严嵩大吵一架,撂摊子走人了。欧阳必进调任刑部尚书。
严嵩为自己妻弟谋了一个尚书位。也让他的权威在朝廷之上更进一步,此刻的严嵩对朝廷乃至于对于天下的控制程度,已经不逊色于夏言了。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梦臣对此,并不是太在乎。
一来,这事情不是他能干预的。
二来,周梦臣的印象之中,如此局面,应该是必然。
但是有一件事情,让周梦臣决计无法忍受。
那就是这数月征战盖棺论定。居然是一场胜仗,号称曹家庄大捷。
看朝廷的捷报,好像是俺答进入大同之后,翁万达指挥若定,周尚文为先锋。鏖战数日,俺答不敌,随即逃走。翁万达追击在后,直
到追出长城,斩首千余,堪称大捷。
周梦臣一看,就气笑了。
俺答的老巢在丰州滩。在西北方向。俺答大败之后,居然不立即出关,在曹家庄的时候,不原路返回。居然往北京方向逃?
这真不知道是俺答的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朝廷的脑袋被驴踢了。
更让周梦臣不能接受的是,为了配合这个叙事逻辑,他们修改事实,将永宁关之战给淡化,淡化到什么程度,淡化到有游骑冲永宁关被击退。长达数日永宁关上下损失一千多人永宁关之战,就这样一笔给勾没了。
这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后名,关系到他们定性与抚恤。
战死关头的永宁关守将,架着火药车与鞑子同归于尽的伤员,以及每一个在永宁关头鏖战的人,包括周梦臣自己。
周梦臣的奖赏是什么?是考满。
之前说过,大明官职,三年一任,三任任满,就可以升迁。这就是考满。也就是说,周梦臣在车架司郎中这个官职上任满之后,就可以升迁了。
这样的奖赏,对于一般人还有效果。但是对于周梦臣来说,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吗?周梦臣从来没有在一个官职上任满过一次。也不稀罕什么立即升迁。
更不要说,他在城头给下面人承诺过很多东西,而今都不能兑现了。
他简直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就闯入了兵部尚书的值房之中。
刚刚担任兵部尚书的翁万达,正在熟悉兵部尚书的职务。见周梦臣进来。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什么人?”
周梦臣说道:“翁尚书,贵人多忘事。在下兵部车架司郎中周梦臣,我们在永宁关见过的。”
翁万达想了想,似乎有些印象。也猜到周梦臣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他对永宁关之事,还有一些惭愧之意,毕竟,翁万达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今日之事,也是他第一次做。
他其实并不是有意将永宁关之战篡改的。只是不篡改不行的。前面说鞑子战败了,后面鞑子猛攻永宁关数日,以至于朝廷损失永宁关主将,不得不让一个文官挂帅。这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
于是,永宁关必然不能出现大战,永宁关主将一定是病死的。至于永宁关战死那么多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严嵩之流,都觉得自己好像有大真言术,只需笔头上一动,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翁万达有些回避周梦臣的目光,说道:“你来做什么?”
第三十五章 失足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翁大人,你不知道吗?永宁关上下是怎么回事?而这上面写的又是怎么回事?”随即周梦臣将手中的邸报拍在桌面之上,震动着桌子上的茶碗一并跳舞。
翁万达仅仅看了一眼,就没有多看。
毕竟上面的文字,是翁万达与严嵩一并斟酌。
这里面虽然有漏洞,但是大多数人都是看不出来的。
朝廷的地图都是军国重器,这个时代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的。很多人看朝廷邸报,是不能将上面的地名与方位联系起来。甚至不要说当时的。即便是现代研究古代历史,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地名的考证。
当然了,不是没有人能看出来不对。
这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只是严嵩在朝,那个敢说?或者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翁万达淡淡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该给的抚恤我都借其他名目给了,永宁关王参将,他的儿子已经袭职。所有赏赐一点不会少,这是我找户部谈的。至于你的事情,却是严阁老打了招呼了。”
“你如果为了下面人而来,就不必了。下面的人未必在乎这个名声。”
“如果为了你自己而来,我做不了这个主,你自己去找严阁老。”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翁大人如此颠倒黑白,还如此理直气壮。真是少见。”
翁万达说道:“年轻人,你好好像想。这一件事情,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我翁某人为官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然有此一败,又能如何?只是朝廷要这个颜面,天下要这个太平。我不过是勉力为之而已。”
“要以大局为重。”
人在最怕的是自己骗自己。
翁万达就是这样的。
此刻翁万达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自己的谎言,居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种粉饰太平的事情,反而成为大局所在。
周梦臣也万万没有想到,翁万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沉默片刻,说道:“翁大人,我听过翁大人往昔的政绩,历任边关,所过之地,修城池,储粮草,抚将士,可谓称职。陕西一地,至今犹有边民称颂。我一向是佩服之极。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而今一见,见面不如闻名。”
“我大明富有四海,纵横万里,区区小败而已,有什么承受不了,又什么颜面要维护?大人以为有辱,更当磨砺将士,报仇雪恨。而不是这样掩耳盗铃,
以为天下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是什么大局?宣大百姓死伤惨重,大人就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大人而今瞒得了一时,又能瞒得了一世?千载之下,青史有知,不知道大人以何面目以对?”
“而且大人,很有信心,某人可以一手遮天吗?”
周梦臣冷哼一身,猛地转身。他知道而今与翁万达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转手走到门口,也不回头,只是微微仰头,说道:“我倒要看看,谁能一手遮天。”
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翁万达微微摇头,自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捏毛笔迟迟不肯落笔。不知道再想什么?手中笔滴下墨汁,将宣纸都污了。翁万达只能放下。随即又换了一张纸,想了半天,心中暗道:“我迟疑什么?现在想这些有用吗?”
人生之中有几次重大抉择,都是印象深远,而且是落子无悔的。
翁万达内心之中并非没有惭愧。只是已经落子无悔了。他此刻想什么都没有用了。在他决定接受严嵩的好意,他今后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决定了。
只是让他无端的想起王廷相的话:“一失足为千古恨。”
随即摇摇头,只觉得不吉利。
他再次提起笔,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要写些什么了?
只能再次放下笔,将一边的文书拿了过来。只是他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这文书说的是一件事情,那就是新任大同总兵的人选。
大同镇直面丰州滩,可以说正当敌锋,所有大同镇非常重要,镇守大同人选更重要。周尚文在的时候,自然不会为这一件事情操心。但是周尚文而今不在了。大同镇总兵,就成为兵部尚书需要斟酌的一个重点了。
这封文书是严党的人发过来的。
他们提议的人选是咸宁侯仇鸾。
仇鸾作为严党的亲密战友,又很早之前就给严世蕃说了这一件事情的。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毕竟调周尚文离开大同,这一件事情,很多都不支持,包括他的舅舅欧阳必进。
毕竟不管周尚文脾气多臭,但是在打仗这一块上,整个大明都是首屈一指的。将大同放在周尚文手中,很多人都放心,包括嘉靖皇帝。
严世蕃发现低估了这一件事情难度。
不过,周尚文不在了,这一件事情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这不一纸文书就送到翁万达这里了。
说实话,翁万达对仇鸾这个人选,并不满意。
因为翁万达与仇鸾这个人共过事。那是十几年前征安南之役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翁万达还没有发达,乃是梧州知府,并负责征安南大军的粮草,当时征安南大军的主将就是仇鸾。
这一战最后不了了之。
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安南莫氏识时务。早早的将台阶给朝廷送了过来,什么称臣,自称安南都指挥使,不称王。更不要说皇帝。那态度都贴着地了,姿态低下到了无以加复了。弄得人都不好意思打了。
另外一个就是征安南大军的内耗。
大明朝廷上将领大臣,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仁义君子。
只要能建功立业,就算是安南莫氏将老婆送上来。该打还是会打的。只要能打下来。安南的不都是朝廷的了。实惠和面子都有了。
只是很快前线将领意思到安南大概打不下来。
主要就是仇鸾所过之处贪得无厌。从广西东部去征安南,需要经过几个土司的地盘。他硬生生的逼得这些土司起兵造反。弄得征安南的大军,要先平定土司之乱。本来原本军事计划之中,这些土司兵是作为大军前锋,为大军开路的。结果他们硬生生逼反了。
不仅仅是土司的问题,仇鸾在军饷上,还有很多地方都动了手脚,搞得军中怨声载道。
这样一来,很多明白人都看出来。真要打安南,胜少负多。
当安南给足了朝廷面子,又是称臣又是纳贡。朝廷上的大臣终于点头答应了。这才罢安南之征,反正从地图上来看,安南就是大明安南都指挥司,没有什么安南国。
甚至翁万达是怎么发家的?
怎么从一个区区地方知府,梧州知府平步青云成为边臣之首,就是因为他在协助征南大军处理粮草,军务上有很大的功劳,才被朝廷看重有军务之才。
从这一点上,翁万达还要感谢仇鸾,如果没有仇鸾将事情搞的一团糟糕。翁万达仅仅是按部就班的为大军供应粮草,没有给仇鸾擦屁股的话。他的升迁路线,也未必会被纳入边臣之中。
没有这个机遇,也不过之后十几年,从巡抚而总督,从总督而兵部尚书。
只是将仇鸾放在大同如此重要的位置?真的合适?
翁万达不知道,他毕竟十几年没有与仇鸾共事了。也不知道而今的仇鸾比之当初有多少长进?只是他知道一件事情。作为严党的一员,他不能拒绝严党打的招呼。而且是第一个招呼。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批了。
第三十六章 入宫
周梦臣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他从兵部出来之后,立即回家拿了自己入宫腰牌。
这是他的入宫凭证。
周梦臣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只是他少见的没有见到皇帝。
皇帝不见他。
这让周梦臣一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在宫中也是有自己的关系网。周梦臣找人通知冯保一声,自己找一个角落等冯保。
冯保知道周梦臣入宫之后,立即过来说道:“师傅您来了。”
周梦臣与冯保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周梦臣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虽然周梦臣此刻在朝廷之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根基。
他与徐阶有张居正作为中间人,虽然没有多亲近。但也算是盟友。成为气学门人。也继承了王廷相的关系网,在河南,河北一带的士人之中也有些名声了。再加上之前因为解剖的争论,让他名声传遍天下。
还有他自己手下也有一帮朋友。
最少,他不是没有圣宠就无法活下去的人。
即便而今嘉靖死了。周梦臣或许会沉沦一段时间,但是终究会出头的。
只是不管周梦臣愿意不愿意承认。嘉靖与他的关系之间,虽然有一点隔阂,但是依然是周梦臣最大的大腿。他之前来求见,几乎没有怎么拒见的。今天有些奇怪。
冯保听了,有些吃惊说道:“师傅不知道?常安公主薨了。太子也病了。这几日陛下一直在操心这事情。甚至你那妻兄还有很多名医,已经在宫中好些日子了。”
周梦臣听了一愣,说道:“尽有此事?”
周梦臣回忆起来,他与常安公主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不熟悉,但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天不假年,这才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这样去了。这让周梦臣不胜唏嘘。
在此之余,心思也放下不少。
毕竟,皇帝不是有意不见他。在子女生病的时候,对于任何父亲来说,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只是周梦臣想起了永宁关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冯保看出了周梦臣欲言又止,说道:“老师,你这一次进宫可是有事?”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是有一事。”随即将永宁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冯保听,最后说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如此大事,岂能如此处置。岂不令忠臣义士寒心?我正想禀报
陛下。只是遇见而今的事情。”
冯保沉吟片刻,说道:“师傅,严嵩敢这样做。在我看来,其实也是因为陛下伤心与公主之伤,又担心太子之病。对朝廷上下的关注,远远比不上之前。我听说,陛下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怎么动奏折。都是由司礼监负责的。”
“师傅可能不知道,外人看我等内官威风凛凛。但是陛下在国家大事上从来是信大臣,不信内臣。所以司礼监几乎是照准内阁票拟。”
“黄公公一直跟着陛下,很多事情上,自然不如内阁诸位相公。”
“而且----”冯保压低声音,左右看看,说道:“而且,师傅觉得陛下真不知道吗?”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冯保说道:“而今的陛下,无心朝政,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严嵩既然这样做。肯定是想过,有人在御前告状的。特别是老师是当事人。恐怕他早就与陛下通了气了。”
周梦臣听了,猛地站了起来。他很想厉声斥责,说冯保胡言乱语。但是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大臣,将君主的形象完美化。而是细细揣摩嘉靖会不会这样做?
顿时周梦臣只觉得好像苦胆被打翻了。一时间整个内腑都是苦的。
似乎真有这个可能。
嘉靖以权术御下,从来不讲什么道义的。
他只是讲效果。
而且嘉靖又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对于嘉靖来说,天下之大,从来不及自己重要。所以边关上一战之胜负,胜多少,负多少,在嘉靖看来,其实并不重要。如果说嘉靖而今有时间的话,他未必不会拿这一件事情来敲打严嵩。
但是从来不是为了下面主持正义。而是觉得严嵩的势力有些大了。
而今,太子病重。嘉靖连见周梦臣时间都没有,在这一件事情上,就是另外一个选择了。就是暂且按下不表。就当是不知道。
当然了,按下不表,不是今后都不说了。而是准备秋后算账。
等有需要的时候,这一件事情翻出来,就能将严嵩置于死地。
从权术的角度来说,嘉靖太有可能这样做了。
毕竟嘉靖实在太聪明了。
只是周梦臣内心之中一口不平之气,却是宣泄不出来的。他不仅仅是为了战死在永宁关的将士不平,也为未来的局势担心。俺答已经磨刀霍霍了,经过这一战之后,在宣大收获不少,俺答的实力又有所增强。
雅文库
等他将这些劫掠的物资人口消化掉了。明年俺
答南下的时候,只会更强。
而今九边局势只会比今年的情况更加糟糕。
明年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谁也不好说。
不得不承认,每一个政权都有他的痼疾,比如蒙古人永远不可能将营地扎坚固了。这是他们民族性决定的。而汉族政权永远是战胜于朝廷,才能战胜于疆场,前有岳飞,后有曾铣,无不说明了这个道理。
周梦臣暗暗下定了决心。虽然他知道而今与严嵩刚正面,未必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而今不得不为了。
冯保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想法,劝说道:“老师,陛下最近心情烦躁,宫中有好些人都是触怒陛下的眉头,被杖毙了。老师最好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说道:“我心中有数。知道分寸。”
周梦臣毕竟是现代人,既然下定决心,要与严嵩再次搬一下手腕。也不会草率动手,更不要如什么言官,以死上奏那一套。总是要讲技巧,讲手段。即便不能成功,也会保全有用之身,以备将来。
只是,从什么地方下手。周梦臣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
周梦臣岔开话题,说道:“对了,太子是什么病?”
冯保叹息一声,说道:“这是宫中绝密,很多人都不知道,不过我打听了,据说是娘胎里带得病,不仅仅太子,连常安公主,思柔公主也是。”
“等等。”周梦臣说道:“思柔公主也病了?”
冯保点点头,说道:“今年真的不顺。反正宫中的人连高声说话都不敢了。”
周梦臣一下子理解了嘉靖。
前文说过,嘉靖有三子四女,三子自然是太子,裕王,景王,公主,也就是刚刚去了的常安公主,思柔公主,宁安公主,嘉善公主,还有一个去了数年的归善公主。
一下子一半的子女都生病了。
作为父亲岂不是要急疯了。
但是周梦臣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理解这个时候嘉靖的心情。立即嘉靖在这个时候,不想大动干戈。只是嘉靖是皇帝。皇帝享受全天下人的供养的时候,也承担了全天下的责任。在这一点上,嘉靖实在是难辞其咎。
只是周梦臣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说道:“你确定不是宫中染疾了,比如天花什么的。太子与两位公主都是娘胎之中带病,这也有一些太奇怪了。”
冯保说道:“这一点谁敢开玩笑啊?不要命了。决计不是什么天花。”
周梦臣心中一亮,暗道:“或许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