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安置下属
太子到底是什么病?
而今是宫中所有低气压的来源。自然被保密。
周梦臣内心之中有所揣测,但也不敢宣之于口。毕竟这一件事情不确定性很强。
只能等下一次求见再做打算。
不过,宫中可以不将宣大之事当一回事。但是周梦臣却不能不处理。
周梦臣回到家里,就看见等消息的人。
翁万达做事还是有底线的。或者说有分寸的。跟随周梦臣去永宁关的三千人。回来的有两千多人,还有数百伤员。这些人的赏银与抚恤。他都没有克扣。当然了,翁万达也明白,这些人都是根底的。不管是那些想考武举的,还有丰城侯府带来的人。不安抚好了。容易出事情。
都是北京人。人多了容易搞出群众性-事件。在大明最多的群众性-事件就是兵变,对于这一件事情,翁万达是很有经验的。
事实也证明,下面的士卒一般来说目光都比较短浅。一个个都领了银子。他们才不在乎,上面受到了什么待遇。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口头支持几句,让他们做什么事情却是敬谢不敏了。
但是对于跟随周梦臣的人,或者被周梦臣栽培的人。却是另外一个待遇。
李儒不用周梦臣管,丰城侯还没有死。李儒该得的东西,自然一分也不会少。但是对周梦臣,丰城侯也是有几分怨言的。毕竟丰城侯子嗣单薄。成年儿子就这一个有些出息。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丰城侯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且仇鸾用事,丰城侯也被压制了。使不出什么力气。对于周梦臣的遭遇,也是爱莫能助。
但是他点出的几个千户,却全部搁浅了。
没有将卢镗重新关进刑部大牢之中,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至于其他的待遇,想都不要想。
这让周梦臣压力很大。
周梦臣给下面人的承诺如果不能兑现,将来周梦臣说话,还有没有信用。周梦臣说话没有人听,他还怎么拉拢人手。戚继光倒是好办。戚继光已经决定在周梦臣门下学习一两年了。
程大位已经对自己这位小师弟进行了第一次摸底考试。反正脸色有些不大好。
不过,程大位都习惯。
可以说周梦臣所有弟子的基础都是程大位给打的。虽然这位小师弟基础差了一点,看上去很激灵,不是傻子。而且师傅对他要求也不高,一两年
之间,或许能赶上来。
但是卢镗与王效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干脆将两人召到身前,问道:“这一次你二人都是有功之臣,我特别按下了你的赏赐,就是问问你们有什么意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好针对做安排。”
在下面人面前,周梦臣不愿意丢面子。自然不会将内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们听。
不过,虽然兵部不给安置。周梦臣这些年的关系也不是白给的。远到边关,深入大内,周梦臣人脉也不浅。如果是两个文职,或许不好安置。但武将毕竟不受关注,周梦臣自信能安排好的。
只是消耗的周梦臣的人情。比起自己的信用来说,这一点点人情也算不了什么了。
王效欲言又止,说道:“大人,真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周梦臣说道:“你且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办到。”
王效说道:“大人,我听说大人与锦衣卫的关系不错-----”
当然,宵禁之中,周梦臣让锦衣卫护送,奔波于城内,有不知道多少看到了。周梦臣也没有想过掩饰,微微一愣,说道:“怎么?你想去锦衣卫?”
王效说道:“让大人为难了,其实不是我想去锦衣卫。而是我本应该去锦衣卫。”王效脸上带了几分黯然,说道:“我本是嘉靖十一年的武状元。按照惯例,我本来就该进锦衣卫,结果,被人看中这个名额,不仅仅夺了名额,还顺便剥夺了我武状元之名,我多次从军,多有功劳,但是每每我的名字,就被人抹掉。这才沉沦至今。我而今已经五十有三。年岁已老,孙儿都大了,本不该在京师求富贵。只是这一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想到锦衣卫为儿孙求个前程,已经是执念。还请大人成全,不需要千户,哪怕是百户也是可以的。”
周梦臣听了,内心之中也不由有几分慷慨。在锦衣卫之中立下一些功劳,很容易得世袭的资格。有锦衣卫这一层虎皮,在地方上也是很有用,这恐怕是王效对进入锦衣卫之事,念念不忘,遗恨如今的另外一个原因了。
虽然永宁关之战,王效似乎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但是周梦臣的命令,王效都能做到位。与戚继光夺关的时候,也是冲杀在前,宝刀不老。
对于王效能否胜任更高的军职,周梦臣不知道的。但是有一点,周梦臣还是确定的。王效为一军之部将,一地之镇守,还是可以胜任的。其他方面只能观其后效了。
大明朝廷的诡谲就在这
里了。
一边觉得将才青黄不接。一边只需稍稍一筛选。都是将才。
周梦臣说道:“当年夺你名额的人是谁?说来听听。”
王效说道:“大人放心,已经不在了,就是寿宁侯。”
周梦臣自然知道寿宁侯是谁?就是弘治张皇后的两个弟弟,正德皇帝的舅舅,有名的嚣张跋扈的外戚。只是在嘉靖十几年早就被掀翻,并踩上一万只脚了。周梦臣有些奇怪。说道:“寿宁侯已经倒台了?难道没有对你进行一些补偿?”
王效苦笑说道:“朝廷哪里记得这些小事啊。”
周梦臣忍不住有一丝感叹,暗道:“这就是权术治天下。”
之前周梦臣在嘉靖身边,深入其中,只觉得嘉靖的聪明的一面,觉得嘉靖是一个明君。而今距离远了,才真正看清楚一些东西。
儒家认为,治天下最高境界,乃是以道德治天下,应该教化天下,使人人为君子。这是最高一层境界,几乎是画饼。唯有传说的上古三王能做到。
其次是以法术治天下,这个法术乃是法家之道,王霸之道,一般都有所偏颇。一般都偏于霸道,不能得其纯正。比如唐宗宋祖明太祖这样皇帝都是这样。这样的皇帝也是分等级的。
等而下之的就是以权术治天下。
之前周梦臣不理解,嘉靖权术之道非常厉害,几乎每一个大臣都在嘉靖面前战战兢兢,不管是夏言与严嵩,都没有分嘉靖之光辉。而嘉靖又不用负担具体事务。
而今周梦臣才真正感受到权术治天下的害处。
一切基于利益,君臣相隔,群臣之间唯利是图。嘉靖以天下大权为利,垂钓群臣。一线牵制,高枕无忧。
至于池塘之中最底层的小鱼小虾是怎么活着,整个池塘的鱼虾,会不会被其他动物侵犯。整个生态链能不能正常运转,其实不在嘉靖的考虑范围。就好像嘉靖一朝,几乎数年之内,就有人上位有人倒台。
嘉靖初年的杨廷和,后来的杨一清。寿宁侯,郭勋,夏言,等等。这样的人物,可以拉出一大批来。
这些人固然有触犯国法的地方,但问题是,他们被处置,从来不是国法,也从来不是为了拨乱反正。寿宁侯倒了,王效依旧伸冤无门。
周梦臣越发感觉,他与嘉靖有重合的地方,但也有冲突的地方。
周梦臣将这些心思按下不表,说道:“我记下来了。卢将军,你想去何处?”
第三十八章 徐阶的野望
卢镗此刻比之前要好多了。最少不是一身狼狈。只是他依旧一身朴素的黑衣,气质郁结,似乎眉心之中有一股散不去的杀意。
卢镗说道:“大人,我想回江南。”
周梦臣说道:“江南。”
卢镗说道:“对,江南。朱大人不在了。我担心江南的局面,那些倭寇迟早要卷土重来的。”
周梦臣微微一愣,轻轻一叹。说道:“我知道了。”
卢镗不说,周梦臣一直在忙眼前的事情,或许就忽略了。朱纨死后,海上的局势在急速的恶化。江南势家都在玩火。他们以为将朱纨这个老顽固搞走之后,他们就能愉快的走私了。
但是情况,恰恰相反。
很快海盗都会发现,比起老老实实走私搞钱,还是抢钱更快。无须所有海盗这样想,只需有数支海盗打破这个默契,双方就会陷入互不信任,地方官府会一视同仁的打击所有走私势力,然后只能抢劫了。
双方的默契被打破,江南海防力量在朱纨之后,被严厉打压。剩下的就是引火烧身了。
在周梦臣看来,这种急转直下的逻辑链。只有快慢,完全不可逆转的。
只是周梦臣实在将手伸不到江南。
周梦臣答应之后,先去了锦衣卫。见了陆焕。陆焕沉吟片刻,说道:“这一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不过王效的事情可以查查。这样吧,你与我一起去见沈经历。”
锦衣卫之中并没有没有文官的。比如锦衣卫经历。
经历这名字,就好像是主薄一样,因为衙门不同品阶也不同,负责的事情也都有相同之处,主要负责内部文书。
而沈炼很被陆炳看重,非常信任。
一番辛苦之下。周梦臣总算是将这一件事情给办下来了,王效进入锦衣卫任千户。当然了,这个千户与千户也是不一样的。陆焕在武昌,乃是地方大员,而今王效却编入锦衣卫那一支骑兵卫队之中。里面挂官职都很高,王效的千户进去,不过是一个中级军官而已。
卢镗的事情,周梦臣只能去找徐阶了。
毕竟徐阶背后是心学势力,他们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很多事情都是很好运作的。只是徐阶就没有陆焕这么好说话了。即便是有张居正做中间人。周梦臣在徐阶面前也少不得一些交易了。
只是周梦臣不知道徐阶想要什么?或者周梦臣能给徐阶做什么?
周梦臣想过徐阶的胃口,但
也万万没有想到,徐阶的胃口这么大。徐阶一说,周梦臣几乎都跳了起来,说道:“徐大人太高看我了,入阁这样的大事,岂是我能参与的。”
徐阶轻轻一笑,说道:“周大人,太过自谦了,去去一个卢镗,小事而已。我这就吩咐下去,翁万达不会在区区小事为难我的。只是入阁之事。却也是在这数月之内了方有机会,周大人不听听,我想请周大人怎么做吗?”
如果是别人说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听都不会听。但是这个人是徐阶。周梦臣不管再怎么觉得天方夜谭,都要听听徐阶怎么说。他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徐大人,还请赐教。”
徐阶说道:“张公这一段时间在内阁一直力不从心。甚至身体也有些不大好了,说实话,张公学问精深,却不耐庶务。在内阁做的太难了。而今户部,刑部,兵部,都在严嵩之手,工部本来就没有什么大权,被李尚书也被拿捏的够呛,恐怕下一个倒的就是他。我这个礼部尚书,不过是虚文而已,至于吏部夏尚书。老油条了。不会轻易站队,也就是不会轻易与严嵩作对。”
“再加上地方大员,都被严嵩一番清理,天下三分有其二,咱们那位陛下,一定会选人入阁了。只是不知道是谁了?”
“不过,徐某自信名字在这个名单之上。但是同样有别人也在名单之上。”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将这个名单敲定?”
徐阶说道:“什么也不用做。你只需说一件事情,你在陛下面前狠狠告翁万达一状,将边关内情全部告诉陛下,说的越严重越好。”
周梦臣微微一愣,心中暗道:“这正是我要做的事情。只是为什么?”周梦臣想不明白,一时间沉默不语,轻轻的转动着茶碗。
徐阶见状,以为周梦臣待价而沽,说道:“我知道这一件事情,周大人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周大人上一次入宫之后,最后没有见陛下,就出来。已经打听清楚,这一件事情不好办了。”
“我不会,让周大人白出力气。”
“周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徐某的,徐某定然竭力相助。”
言下之意,周梦臣可以开条件了。
周梦臣这才是揣摩出徐阶几分想法,他估计徐阶担心两点,第一,他担心自己见情况不对,放弃在这个时候在嘉靖面前告状。说实话,周梦臣也知道,这其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毕竟,嘉靖而今的心思都没有在朝廷上。强行劝谏,估计嘉
靖会不悦的。
第二,他担心自己在嘉靖面前说话的力道不够。
周梦臣在政坛混迹这些年了,也慢慢思忖出一点点敲门了。
很多事情直接说从来是最愚蠢的,特别是这位嘉靖皇帝心思很多。在他面前做的太多,很容易漏出破绽的。太过直白的表现,反而得不偿失。徐阶让周梦臣告翁万达,为什么会给徐阶入阁的机会?
这个逻辑要细细揣摩。
其实徐阶竭力鼓动,就是希望通过告翁万达这一件事情,告诉嘉靖一件事情。那就是严嵩势大。
严嵩这两年势力大增。张治不足以制衡。必须在内阁之中增加新的筹码。至于徐阶怎么做,让嘉靖皇帝在新筹码之中选中他。那就是徐阶的事情了。
只是周梦臣也看出徐阶的判断了。他问道:“徐大人,这样一来,我可是要吃挂落的。”
徐阶说道:“周大人,我知道这一件事情无用之功,而今天下局势,在陛下看来,一动不如一静,夏阁老倒台,严嵩从嘉靖二十七年忙活到现在,都一年多了,才堪堪稳定住局面。而今将此案掀起。严嵩相位不稳。陛下对朝廷的局面,就要重新布置了。陛下定然不准。再者,天下那有常胜不败,翁万达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而今他上有严嵩的支持,下有宣大之根基。身为兵部尚书。整肃边关。纵然俺答势大,也不过是小乱子。想来不会再出现今日之局面。”
“只是,陛下用人之道,无法制衡两字。周大人身处其间,为陛下之信臣,最好的办法,无非是孤臣。孤臣未必孤,但是以弱抗强,以下制上,对陛下一片拳拳之心,陛下自然能看在眼里。”
“纵然没有结果,在陛下哪里不是有了结果吗?”
“再者,有徐某在此。只要徐某入阁。这一件事情即便有什么后果,徐某给你兜着,你担心什么?不过有惊无险而已。”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任何人眼中只有朝廷上胜负,手中的权力,谁关心过被鞑子杀害掳去的百姓。
一瞬间,周梦臣眼中徐阶与严嵩的形象似乎重合在一起了。
周梦臣微微低下眸子,不得不承认。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很多时候不能太有洁癖。反正这一件事情。他一定要做的。不管与不与徐阶合作。
只为胸中一口不平气。
周梦臣放下茶碗,说道:“好。此事我应了。不过,我只要徐阁老一个人情。”
是徐阁老,而不是徐尚书的。
第三十九章 严嵩入宫
严府。
严嵩在家中与严世蕃说话。严嵩听严世蕃细细讲了周梦臣这几日的行踪。
严嵩听严世蕃说周梦臣去见徐阶。严嵩忽然打断了严世蕃的话,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严世蕃说道:“还没有打探出来,不过徐府传出消息,是周梦臣找徐阶为一个叫卢镗的人找一个江南的军职。”
严嵩说道:“这个卢镗是什么人?”
严世蕃说道:“一个丘八而已,这一次跟这周梦臣去永宁关的人中,有三个任千户的。一个留在周梦臣身边当了家将,一个被安插在锦衣卫之中,一个就是卢镗。”
显然严世蕃不能理解周梦臣收一个武将弟子。在他的解读之中,就是周梦臣将戚继光当家将来用了。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周尚文留下的四百骑,被周梦臣安置皇庄之中。周君佐与马芳护送周尚文的灵柩还乡。这也是周梦臣对马芳的保护,特别是周梦臣听说仇鸾要担任大同总兵的时候。
先让马芳去给周尚文办丧事。避避风头。
至于将来怎么办?
周梦臣会有办法的。毕竟徐阶还欠周梦臣一个人情。徐阶要在内阁站位脚跟,在军权之上也是与严嵩争一争的。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周梦臣也愿意为徐阶冲一冲。
徐阶上位之后,看严嵩还有精力对付他周某人没有?
严世蕃并不知道,他对周梦臣这边很多情况一直有误判。有些误判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有些误判却是要人命的。
严嵩沉吟说道:“这样说来徐府的消息是有可信之处的?”
严世蕃说道:“应该是。”
严嵩闭目片刻,猛地睁开眼睛,说道:“不管怎么说,不能留周梦臣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周梦臣区区一幸臣,这也太高看他了。”
“愚蠢。”严嵩训斥道:“而今天下能随时见陛下的人有几个?内阁之中我与张治,黄锦,陆炳,再加上皇后。再就周梦臣了。连邵元节,陶仲文想见陛下,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周梦臣自然不要紧,他太嫩了。虽然有陛下圣宠。一时间要不了他的命。但是当陛下淡了周梦臣,取他性命犹如反掌,但是他如果为其他人效力,这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徐阶是聪明人。”
周梦臣从徐阶身上看到了严嵩的影子。而严嵩也从徐阶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严嵩与夏言
,是一柔一刚,一恭一狂,是以严嵩胜了夏言。而徐阶在地方多年,早就将性子给磨平了。与严嵩一样,都是走阴柔路子。胸中城府,密而不宣。至于徐阶心狠不狠,要看徐阶得志之后的举动了。
其实严嵩也感受到了。陛下定然会找一个能制衡他的人。
只是严嵩更希望这个人他能够控制。
虽然嘉靖不大管事,但是天下一切大事都决于陛下模式没有变化。越是靠近皇帝,权力就越大。徐阶对比严嵩最大的短板,就是这一点,这就是严嵩为什么担心周梦臣与徐阶走到一起的原因。
严世蕃说道:“父亲,该怎么做?”
严嵩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一些头疼。
不怕儿子笨,就怕他自以为聪明。
严嵩看严世蕃很多事情,做的太糙了。他更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按住严世蕃,不给他弄一个进士功名。不想想,张居正能做的事情,严嵩未必做不得。只是严嵩更多的觉得,严世蕃参与太多政治的事情,反而会害了他。
之前在夏言的威逼之下,严嵩少有亲信的人可用。严世蕃就成为严嵩唯一的选择。
而今严嵩就在想,是不是将严世蕃将政治的旋涡之中捞出来。
原因真简单,严世蕃没有一个进士出身根本不可能继承严嵩的政治遗产。等严嵩死了,严世蕃是没有人庇护的。如果老老实实的话,没有人与他计较。这个前提是严嵩是平安退下来的。
此刻的严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出什么事情,觉得一定能平安退休。
当是严世蕃不是一个能老实的人。
严嵩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随即说道:“备轿,我要进宫。”
严嵩进宫之后,先在内阁处置了一些文书。随即来了西苑。
黄锦见了立即过来说道:“严阁老来了。只是今个不巧,陛下还在睡觉。这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严嵩听了,眉头紧皱,说道:“可是太子的病-------”
黄锦只是叹息一声,没有说话。这不说话,其实已经表达了很多东西了。
严嵩说道:“这个不行啊。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如此操劳,这龙体可能承受不住啊。黄公公,你怎么没有劝劝啊?”
黄锦叹息一声,说道:“我劝了,只是陛下不听。这样吧,严阁老先回去吧。等陛下醒了,我派人去请阁老如何?”
严嵩说道:“这怎么能行?我老了,腿脚不灵便,紫禁城之中又不能骑马坐轿,回来是要一
阵子的,这不是让陛下等我吗?这不行的。我就在这里等便是。这样一来陛下醒了,我就能直接见陛下了。”
黄锦说道:“阁老,这不大好吧-----”
严嵩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君父君父,侍君如父。我在外面等等算什么啊?”
严嵩一头白发被风吹开,黄锦总是感觉有一种违和感。只是严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黄锦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答应下来。令人搬了一个绣墩过来。让严嵩坐在墩子上等。
毕竟严嵩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外面站几个时辰,如同罚站一般,恐怕身体受不了。
等过了一两个时辰。里面才一阵响动。
嘉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精神其实并不是太好的。
皇帝爱长子。嘉靖对太子的感觉,更是比其他孩子加起来都深,因为按照朝廷法度,太子本就是嘉靖的接班人。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嘉靖虽然一心修仙,但也是想让大明江山千秋万世。
对太子的培养,也是不遗余力的。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点。那就嘉靖虽然一直想长生不死。但是他内心之中未必相信自己能够真的长生不死。
单单从年纪来算,而今四十多岁的嘉靖,在大明皇帝之中,已经算是高寿了。他担心太子有一个万一,他恐怕没有精力培养第二个太子了。这种种复杂的心思,再加上父子之情,让他对太子用了十二分心力。
而今太子重病,时好时坏。嘉靖谈不上衣不解带。但也茶饭不思,心神不属。衣带渐宽,身形憔悴。
即便刚刚睡醒,精神也不是太好的。
黄锦见嘉靖醒了,立即上前为嘉靖洗漱。对着明亮的玻璃镜,黄锦用象牙梳子在嘉靖头发上轻轻一梳,一看象牙梳子上的头发,黄锦顿时心中一痛。
黄锦从小跟着嘉靖,是从安陆带来的老人,与嘉靖之间有真切的主仆之情。而今梳子上带出了大量的脱发,几乎是一抓一大把,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白发,显得分外刺目。
嘉靖才四十多岁,保养很好,远远不到头发花白的时候。此刻黄锦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啊?
嘉靖问道:“怎么了?”
黄锦收敛表情,说道:“皇爷,严阁老就在外面等着,候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嘉靖听了,立即说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严阁老在外久等。还不速速去请?”
黄锦立即答应道:“这是奴婢的错。”随即打发一个小太监去请了。
第四十章 严嵩的举荐
严嵩进来,行礼之后,见嘉靖皇帝在梳头,忽然流泪了。
嘉靖通过镜子看到严嵩老泪纵横,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严嵩说道:“天下太平,宇内安泰,这都是陛下圣德所致,只是老臣不能为陛下分忧,以至于陛下形容憔悴,老臣实在是,实在是------”说话之间。泪如泉涌。
嘉靖的头发梳好了。他起身将严嵩搀扶起来。说道:“好了。这不关你的事情,天意如此,我心奈何啊。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严嵩说道:“老臣担心陛下操心,今日来就是将朝廷的事情报给陛下听。”
嘉靖听了,单单说道:“你办事,我放心。”但是并没有让严嵩不说。
严嵩与嘉靖之间,其实有合拍的地方。
如果正直的大臣,见嘉靖一边梳头一边接见他们。估计当场大怒,因为这不是待大臣之道。而严嵩却哭哭啼啼的,一点也不顾忌大臣之体。只要能给嘉靖献媚,他是什么体面都不要的。
而嘉靖一边接受严嵩的献媚,说你办事我放心。但是从来不拒绝严嵩报朝廷大事。
可见嘉靖并不是那么相信严嵩。
严嵩说道:“陛下,而今最大一件事情,那就是宣大战事的善后。周老将军去了。”
嘉靖叹息一声,说道:“周尚文去了,我也不知道该依靠谁了。吩咐下去,给周尚文的哀荣加倍。荫其子孙。朝廷不会忘记有功之臣的。”
严嵩说道:“是。臣回去就去办。只是大同要地,不能没有得力将官出镇------”
嘉靖说道:“内阁什么意见?”
“兵部提议,由仇鸾接替大同总兵。”严嵩说道。
嘉靖点点头,说道:“仇鸾是信的过的。”
嘉靖养尊处优,对人的判断,是从政治家的角度。仇鸾之所以能成为勋贵之中数一数二的门户,就是因为仇鸾在大礼仪之中,为嘉靖摇旗呐喊,这才是仇鸾几起几落,荣华不缺的根本原因。
嘉靖不知道仇鸾的军事能力怎么样。但是嘉靖打在仇鸾身上的标签,是自己人。
严嵩见嘉靖点头了。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最重要的宣大就在严嵩的控制之下了。
随即又商议了其他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是宣大总督人选。
这一次嘉靖没有问严嵩的意见,而是直接点了人,苏佑。
是现任山西巡抚。
只要看过苏佑的履历,就知道嘉靖一点也不含糊
首先,苏佑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是也是军户出身,父亲是平山卫指挥使。如果苏佑没有中进士,出了军籍的话,他现在应该戚继光一样,成为卫所军官。他的岳父亲戚都在军中。
所以苏佑对于军中事务很是熟悉。
嘉靖十二年大同之乱,苏佑参与平叛。可以说大同之乱,是当时身为巡按的苏佑一手平定的。可见军事之能。
其次,就是苏佑与严嵩之间一些陈年旧事了。
苏佑在嘉靖十八年就弹劾过严嵩。只是苏佑却不是夏言的人。毕竟他如果是夏言的人,就不会在平定大同之乱后,非但没有高速升迁,反而在地面蹉跎,而今小二十年过去,才是山西巡抚了。
当然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不是严嵩不记恨。而是严嵩要做的事情很多,区区一个地方官。先放一放也无妨。
只是他没有想到,苏佑被嘉靖一点,成为宣大总督。
如此一来,宣大之兵,不可能全部为严嵩所有。
严嵩也是微微一愣神,就接受了这个安排。这是嘉靖的本能了。毕竟宣大距离北京这么近,嘉靖也不可能将全部兵力放在一个人手中。夏言在的时候,宣大总督不是夏言的人,严嵩上位了。嘉靖也不会任宣大之兵在严嵩之手。
严嵩将大小事务说完之后,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嘉靖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了。”
严嵩说道:“陛下,太子之病,牵动天下人之心,民间已经有所传闻了。臣以为是不是下令召集天下名医?”
嘉靖立即打断了,说道:“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嘉靖一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处。因为嘉靖已经暗中召集了一些名医,就是通过大医精诚渠道。可以说大医精诚而今已经成为天下郎中必读之书。整个订阅大医精诚的名单,就是天下各地名医的名单。
而且向大医精诚投稿的已经不限于北京附近,甚至南方一些地方也有人投稿。而且一些人水平也很高。特别是很多人发现,在大医精诚上扬名,很快就能传遍天下。毕竟很多达官贵人也订阅,虽然他们或许看不懂,但不妨碍看出来,谁比较厉害。
可以说整个大医精诚将天下名医一网打尽。
二来,下诏召集天下名医,其实就是宣布太医院已经没有办法,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死定了。而今不过是最后一口气而已。
嘉靖又怎么愿意承认这一点啊?
严嵩说道:“臣向陛下举荐一人,或许能解陛下之惑。”
嘉
靖说道:“谁?”
严嵩说道:“正是周梦臣。周大人可是天下知名的医道名家。”
嘉靖微微一愣,说道:“周梦臣回京了?”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周大人求见过一次了。只是陛下当时正在睡觉。老奴就自作主张------”
嘉靖说道:“快去请他入宫。”
严嵩听了嘉靖如此说,心中微微一动,暗道:“周梦臣,你这一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太子生死,关乎国本。可以说是最重要不过了。虽然嘉靖下令严格保密。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很难保密的,比如严嵩。严嵩作为首辅,他是有很多权限的。他甚至可以直接去问太医,太医们也不敢隐瞒。
严嵩是知道太子一手资料的。
太子的病,恐怕已经熬不过了。
而且太子的病,并不是如皇后当初。严嵩找了不少名义旁敲侧击的询问。最后得出,太子是内症,绝对不是可以开刀解决的。
他今日将周梦臣推的越高,将来太子不治,周梦臣就摔的越重。
嘉靖说道:“多谢严阁老提醒,我都忘记了这一件事情。”
其实,嘉靖并不是没有想召见周梦臣。而是第一时间就召见周梦臣,只是那个时候周梦臣在永宁关上,不在京中,再加上嘉靖其实也知道,周梦臣所谓的医道大家,大多是虚的。
再加上当时太子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
严嵩心中一动,说道:“陛下,老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嘉靖说道:“你我君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严嵩说道:“陛下,公主与太子皆病,臣担心宫中是不是有什么邪秽之物,冲撞了太子与公主,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当然了,陛下气运护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揣测而已。以臣之见,是不是让人进宫给看一看?”
“没错。”嘉靖有些惊喜,说道:“多谢爱卿提醒,我都差点忘记这个了。对,是要来看看。”他沉吟片刻,说道:“传,孙玄清,陶仲文,邵元节等人入宫。对了,爱卿,你知道北京附近和尚有什么灵验的,一并请来一些。”
嘉靖此刻的表现,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做病急乱投医,嘉靖最讨厌的秃驴,而今也不在乎了。只要有本事都能请进来。
严嵩说道:“臣一心侍奉三清,不过臣下去之后。可以让人去打听打听。”
嘉靖说道:“这事情就拜托你了。”
严嵩说道:“臣遵旨。”他此刻忽然为道士说话,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第四十一章 面斥严嵩
严嵩的私心很简单。
严嵩上位是因为什么?最关键一点,就是在修仙一件事情上,夏言与严嵩的意见相左。
最少夏言是有羞耻感的。他迫于形势,不会反对嘉靖修仙。但是内里其实不赞同。但是严嵩却是毫无廉耻可言。严嵩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投入嘉靖的修仙大业之上了。
写青词也就罢了。这都是花头。这都是文字游戏,对于进士出身的大臣来说,几乎没有什么难度。当然了任何文采写出彩都是需要一点能力的。严嵩还为嘉靖试药。
详细写清楚服用丹药感受,颇具实验精神。
这才是严嵩第一次将夏言赶回家的重要原因。
所以严嵩与那些道士之间,一直有相当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也是严嵩争宠的重要筹码。在有必要的时候,严嵩不介意为天师教的道士们美言两句。
只是严嵩知道后果的话,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在黄锦耳边耳语几声,黄锦立即上前,说道:“陛下,周大人就在外面候见。”
嘉靖一听,诧异说道:“这么快?”
诚然周梦臣的家就在皇城脚下。来去并不远。但也没有这么快。
黄锦说道:“下面人刚刚出去,就撞见周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陛下。”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传。”
片刻之后,周梦臣进来了。
周梦臣本来脚步轻快,但是一看见严嵩,脚步微微一顿,变得滞重起来。徐阶的交代,一句句涌上心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本来准备了一些说辞。但是这些说辞,其实单独对嘉靖说的。他是没有想过,他来见嘉靖的时候严嵩在怎么办?
此刻一时间,重新组织一番话术,却有些来不及了。
原因无他,在嘉靖面前旁敲侧击的表演,是一个非常费心力的事情。
嘉靖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此刻周梦臣心中一定。似乎淡忘了关于徐阶的话。有没有徐阶,周梦臣胸中这一口气,都要出来。徐阶的托付,其实徐阶担心周梦臣这枚棋子不敢勇往直前。这才暗中教唆的。
只是周梦臣这两辈子的见过的死人,都没有永宁关下一天见得多。见这么多将士慷慨就义。却不想他们连身后名都没有一个。
是的,对于很多将士来说,要什么名声,这名声是能吃?还是能喝?
只要朝廷
给的银子够了,很多东西他们都不在乎,也不敢在乎。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敬酒之后,就是罚酒了。他们还真吃不起严嵩一碗罚酒。
只是在周梦臣看来,不应该这样。
此刻周梦臣反而放下了顾虑,行礼之后,朗声说道;“臣有下情上秉。”
嘉靖看周梦臣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奇怪,在他印象之中,周梦臣很少有如此决绝的情况出现。说道:“有什么事?”
周梦臣说道:“嘉靖二十八年五月中,臣在永宁关上待了数日。此乃臣纪录的永宁关上战死将士名录。臣请陛下御览。”
周梦臣弄得这个战死将士名录,本意上为了这些将士报功,并给予抚恤所用。只是一样都没有派上用场。
黄锦小心翼翼的看了严嵩一眼,却见严嵩不动如松,似乎没有听见周梦臣说的话一般。随即几步上前,从周梦臣手中接过,这一份文书。递给嘉靖。
嘉靖打开一看,上面第一个名字,是故营州右卫指挥佥事王讳长之。也就是周梦臣之前的那位永宁关守将。
这是周梦臣收集的以前永宁关守将的事迹汇总而成的。包括永宁关的接战,连续三日的防御作战。以及王长之战死。随后还附有与王长之一并战死大小将士的名单。前几页还是军官,有多则百余字,少则几十字的介绍。而之后,就是普通将士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仅仅在最后填上他们上官的名字,即从某某战没。
后半部,就是周梦臣接任之后的战事。他隐去自己,而是将整个永宁关后半段的战事,分别附在几个战死将士的角度之中描述出来。
虽然视角不同。但是合而为一,却是一个完整的永宁关战记。
嘉靖看得很快,神色不动。说道:“朕知道,你辛苦了。必有赏赐。”
周梦臣说道:“臣还有一封兵部文书上秉。”
黄锦立即上前将周梦臣的兵部文书给拿了上来。递给嘉靖。
嘉靖拿来一看。这上面不过寥寥数字,鞑子游骑犯永宁关却之。至于王长之等人根本没有一提,哦,下面王长之倒是提了,是病故。令子孙袭爵而已。
嘉靖看了之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说,嘉靖完全不知道严嵩想要粉饰太平。那就太小看嘉靖了。只是嘉靖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严嵩做事之毛糙,让人将事情给捅出来了。这一下子弄得嘉靖很是尴尬。
冯保正说中嘉靖的心思。
嘉靖而今没有大
动干戈的意思。这一件事情,弄得嘉靖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
处理的话,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绝对不会是一个兵部尚书就能打住了。而且即便动一个兵部尚书,严嵩的整个边防战略就要动荡。翁万达虽然有种种不是的地方。但是十几年的边臣不是白给的,熟悉边务,了解大明军队。
又能让严嵩安心。这样的人不好走。
如果不处理的话。岂不是嘉靖英明神武的形象就保不住了。
嘉靖一时间对周梦臣起了几分厌恶。只觉得周梦臣不识抬举。
很多时候,解决不了问题本身,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是一种解决办法。只是嘉靖此刻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将周梦臣弄死。他想了想,就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严嵩,说道:“严阁老,你怎么说?”
这一句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件事情是你搞出来的。那你就自己将这一件事情给搞定。
严嵩跟随嘉靖这么多年了,自然很清楚嘉靖的用意,他匆匆看了文书,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说道:“臣罪该万死。”
嘉靖听了,立即皱起眉头了。说道:“那就好好,这罪在什么地方吧。”
严嵩说道:“陛下,臣身为首辅,令大战扣关,惊动京师。实在是罪莫大焉。只是臣实在不忍,实在不忍------”
嘉靖说道:“不忍什么?”
严嵩说道:“不忍陛下之清誉毁于一旦。”
嘉靖说道:“此言怎讲?”
严嵩说道:“陛下,本朝立国以来,被鞑子叩问北京附近关卡,除却开国之初。局势未定之外,就没有几个人了。陛下励精图治三十年,何等之辛苦,老臣都看在眼里。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臣只是不想青史之上,令陛下与英宗并列。这是臣一点点私心所在。”
“陛下要怪罪,臣不敢不舍项上头颅。只是诸般罪过,老臣一肩担之,绝对不会有辱陛下清誉。”
随即严嵩将头上乌纱帽给摘下来了。露出了雪白的头颅。
让周梦臣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映了。但是嘉靖听来,却是另外一个感觉。
不错,嘉靖最重名声。
他听得不中意的话,一边修仙,一边还想有一个流传千古的好名声。严嵩这一番话,很中嘉靖的意。
不管怎么说,永宁关都没有被打下来,既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就不要上纲上线了,稍稍遮掩一下,这才是老臣该做的。
第四十二章 陛下的颜面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是掩耳盗铃。今日鞑子扣关,永宁关上下力战。陛下不赏功罚过,将来一旦有事,何以激励将士。而鞑子兵临永宁关,却是嘉靖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陛下当防微杜渐。而今老将凋零,不早做预备。明日何以对之。”
严嵩厉声说道:“周飞熊,这是陛下面前,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周梦臣听了,不得不行礼说道:“臣失礼。”
严嵩随即也行礼说道:“陛下,老臣知道,周大人年轻气盛,有些意气用事,本心却是好的。还请陛下原谅他这一次。”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此刻正如严嵩算中,就好像一只小飞虫落入蛛网之中,前后挣扎都用不上力气。
君前失仪,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可大,摘去官帽,取下官服,追回出身文字,贬为庶民,也是可以的。说小,也就是一笑的事情。毕竟宠臣在皇帝面前之放肆,看看历史上有多少。
周梦臣只是言语之间有所失言。作为臣子是不可以直接指责皇帝的。
一般谏言,都是臣敢不冒死如何如何,继续说,臣窃以为某事不是陛下本意(其实就是皇帝本意。只是不能直接说),既然不是皇帝本意,那么下面就能对这一件事情进行委婉的批判。
总结就是,皇帝是没有错的,即便有错。也是下面理解错了。不是皇帝本身的错。
反正必须绕上好几个圈,这才是正规的劝谏流程。虽然而今大明士子求名之意,越来越高。如果一来,很多时候,也不大讲究了。但也没有谁直接说皇帝,你这是什么什么的。
只是,周梦臣在嘉靖面前,还是有些分量的。如果严嵩不指出这一件事情,说不定嘉靖都没有注意。结果严嵩先给周梦臣一棒槌。其实就是提醒,陛下这小子对你不敬。随即又在周梦臣面前卖忠厚长者的名声。当然了,严嵩这种忠厚长者的样子,不是卖给周梦臣。而是给嘉靖看的。
嘉靖说道:“卿是老实人。周梦臣起来吧。严阁老你也起来吧。将官帽戴上,朝廷诸般大事,都要你为朕分忧的。动不动就摘帽子,成何体统?”
严嵩连忙谢恩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周梦臣也起来了。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还年轻,却不知道这天下诸般事务繁杂,很多事情都是有轻重缓急的。可不是你觉得如何办就能如何办的。严
嵩办了一辈子差了,是老成人,这一件事情,他这样做,也是为朝廷大局着想。”
“而今的朝廷经不起大折腾了。”
“你学着点。”
周梦臣说道:“陛下,先宋司马光言: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而国家大事,在祀在戎。”
“定将士身后之名,问兵戈生前之事,此乃天子大权也。不可有丝毫下移。”
“永宁关之事,陛下事先不知,而严嵩一手成之,颠倒阴阳,无中生有,有中生无,而永宁关就在北京百里之外,臣不敢揣测,有事于他日,将回是什么局面?”
周梦臣也想明白了。
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对嘉靖来说,不要说什么国家大事,不要说什么边关百姓的惨状。嘉靖听了,或许会惺惺作态,甚至吊几滴眼泪。但是并不会往心里去的。因为这距离嘉靖太远,远的几乎都是一个数字。
是的,一个人死,是悲剧。十几万伤亡,只是数字而已。
嘉靖没有亲生经历,很难感同身受。说他虚伪,有些过了。他知道该这样。但是他一辈子,都没有怎么接近底层百姓,这种同情恻隐同理心,也不可能凭空长出了。再加上他骨子的刻薄寡恩,对身边的人。对于故人还没有多少感觉。更不要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草民了。
所以,先要说动嘉靖,就要从嘉靖在意的东西说起。
严嵩就是这样做的。
严嵩入手点是颜面。
对,嘉靖是最颜面的。历史上他一个尽的搞什么祥瑞,不就是想要粉饰太平吗?而今永宁关之战,怎么说啊?说是一个污点,也算是,说不是也不是。毕竟永宁关不是北京。
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严嵩想要遮掩一下,嘉靖是乐见其成的。
粉饰太平这一件事情,其实不仅仅嘉靖,很多皇帝都是很喜欢的。
周梦臣就从权力核心下手。这一刀又毒又狠。
嘉靖对权力最敏感不过了。
权力这两个字,就是长在嘉靖敏感神经上的肉瘤。轻轻一动,嘉靖的心思立即高速旋转起来。
虽然嘉靖内心之中微微一转,就知道严嵩在京师之中有所动作是不可能的。盖因不管是京师勋贵掌管的京营,由陆炳,黄锦掌控的亲兵卫乃至内军,都不是严嵩能够插手的。
而且严嵩也
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仇鸾担任的大同总兵。
这一件事情更表明了,严嵩没有想做什么事情想法。
无他,想要在京师做些什么,勋贵虽然没有什么力量的,但是京师依旧是勋贵的基本盘。比如丰城侯一脉,看似不行了。但是拉出几百上千壮丁,还是毫无问题的。
而仇鸾本身代表勋贵之中的一脉。
严嵩想要做什么,将仇鸾留在京师最方便不过了。而今严嵩并没有这样做。这已经很明白的说明了严嵩的心思。
嘉靖立即发作道:“周飞熊放肆,严阁老作为内阁首辅,岂是你能诋毁的。内阁代为票拟,乃是朝廷祖制,难道你对朝廷祖制有意见吗?”
严嵩见状立即跪下来说道:“陛下息怒,臣身处嫌疑之地,有嫌疑之行,被人责问也是应该的。只是请陛下容臣一言。”
嘉靖说道:“说。”
严嵩说道:“陛下,臣之所以没有将这一件事情详细禀报,一来是事有不能。”严嵩微微一顿,却没有详细的说。但是内里暗示却再明白不过了。
的确嘉靖这一段时间,对奏疏批阅并不勤快。对于宣大的战事,嘉靖只需知道鞑子退兵就行了。具体的情况,他其实并没有多在意,也没有多了解。而今让内阁处置。
这就是严嵩说的事有不能。
当然了,严嵩一点也没有指责嘉靖的意思,只是点出这个意思。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但臣也有一点私心,这一件事情总就不对,此事不敢让陛下与闻,东窗事发,皆是臣之错,与陛下无尤。”
“只是臣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臣该死,臣该死。”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看看,这才是侍君之道。”
周梦臣嘴角微微一勾,说道:“陛下,臣只闻忠臣以忠直侍君,不曾听过,有如这严阁老这般的,今日真的大开眼界。”
嘉靖说道:“大胆,之前念你旧日之功,不曾有所惩罚。而今你居然变本加厉。黄锦夺了他的入宫腰牌。”
“陛下万万不可。”严嵩说道:“莫要忘记太子的病。”
嘉靖本来就没有想怎么处置周梦臣,他只是做给严嵩看的,毕竟严嵩是内阁首辅,周梦臣官职不高,两人在御前争论。看似是敌体,其实是周梦臣以下犯上。不做些处置,会给人口舌的。
嘉靖说道:“既然如此,就罚俸一年吧。”
这就更轻描淡写了。周梦臣又不是靠俸禄吃饭的。
第四十三章 我姑待之
不过,这一件事情嘉靖也有几份烦了。就将两个人打发走了。
一个回内阁处置事务,一个让他去看看太子的病情如何。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玉玺宫。
严嵩带着微笑说道:“周大人,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只是人生在世,有些时候,就要多想一点。想的长远一点。”
周梦臣说道:“不知道大人要我多想一些什么?”
严嵩说道:“想一想,陛下的圣眷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严嵩看来今日之事,虽然不能说完全胜利,但也算是有进展的。
严嵩对于嘉靖并没有怎么严厉处罚周梦臣,并不感到吃惊。毕竟,嘉靖早就看透了周梦臣的本质,周梦臣最大依仗就是皇帝的宠信。对于严嵩来说,这样的人,第一选择是与之交好。
可惜,他与周梦臣走到而今,是不可能走这一条路了。
既然不能交好,那就要除掉了。
要除掉周梦臣,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严嵩有办法,先斩后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斩了周梦臣的人头。即便皇帝之后知道了。也没有办法了。毕竟长生不老尚且不能,更不要说起死回生了。
人头不韭菜,割了,就长不出来了。
但是这样做,后遗症太大了。
嘉靖不是傻子,严嵩真这样做的话,那就严嵩在嘉靖内心之中的好感给磨灭殆尽了。
所以,严嵩要用慢办法,一点点的消磨周梦臣在嘉靖那里的圣眷。
今日看似严嵩没有什么收获,但是严嵩却明显的感受到了一点,嘉靖对周梦臣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嘉靖对周梦臣的定位,是求长生的顾问。最好周梦臣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好像是道士一般,一心一意的求长生。
但是而今,周梦臣依然越界。
今日有参与到朝廷大事之中。嘉靖内心之中未必满意。
对于这些事情,周梦臣有些知道,有些并没有察觉。他淡淡的说道:“严大人,你也应该多想想。人生在世太长。要想长远一点,想想未来,想想-----”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下官且待之,告辞。”
周梦臣退后一步,长揖一礼。那种感觉不像是在行礼,反而像是丧事之中祭奠,只差一句家属答礼。
礼有凶吉。而今人都不知道。但是在古代凶礼与吉礼与日常行礼,也是有些不同的。周梦臣有意淡化了这一
点,才有这种感觉。其中含意,不言而喻。周梦臣憋了一肚子气,不如此做,不舒服。
严嵩目送周梦臣离开,一点也生气,而是弹弹衣袖,说道:“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以严嵩的年纪当周梦臣爷爷都够格了。而周梦臣行为,就好像小孩子打架打输了,骂对方十八辈祖宗没有什么区别,有什么用处?毫无卵用,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的。
只是严嵩并不知道,他看似面对的周梦臣,实际上是徐阶。
他看似将周梦臣拿捏在手掌之中,但实际上,已经被徐阶偷袭了一招。
周梦臣与严嵩走后。
嘉靖让黄锦将周梦臣留下的文书,一张张重新捡了起来。对永宁关阵亡名录,已经上面阵亡名单,特别是二十三位死士,架着火药车与鞑子同归于尽,挫动了鞑子阵脚,逼得鞑子不得不临阵做出调整,才给了永宁关上喘息之机。
嘉靖的手指微微用力。在纸张上留下一个指纹印记。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黄大伴。你觉得周梦臣怎么样?”
黄锦是何等样人?
他对嘉靖甚至比嘉靖本人更了解。他一看嘉靖样子,心中就有了揣测。说道:“奴婢以为周大人到底年轻。”
这一句话,看似没有给周梦臣说话。但是其实已经有了偏向。毕竟年轻人犯错误,神仙也会原谅。
嘉靖说道:“愣头青,什么都管,朕是要他领兵打仗的吗?我大明雄兵百万,战将无数,轮到他这个书生去打仗了吗?查查,谁让他去永宁关的。朕几日不关心外面的事。周梦臣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这是谁的手笔?”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嘉靖首先想起的是这一点。
他觉得周梦臣去永宁关这一件事情,是中了别人的算计。这个人算计周梦臣的人,是要周梦臣的命。
这也怪周梦臣,他在写这些名录的时候,对一些人的事迹,有意宣扬。自然有一点点的艺术夸张。再加上当时的确有几分凶险,这两项加在一起,在嘉靖看来,就是兵危战急,命悬一刻了。
嘉靖虽然对周梦臣没有之前好了。但是依然将周梦臣当成自己人。他或许不在乎周梦臣的死活,但不得不在乎,弄周梦臣是打他的脸。
黄锦说道:“奴婢好像知道一点,乃是周大人主动请缨的。当日陛下严厉斥责欧阳尚书。欧阳尚书回去之后,训斥兵部上下,但没有人敢去,也是周大人主动请缨的。”
嘉靖听了,脸色稍稍
缓和,但是依然说道:“蠢货。”
只是黄锦分明从这一句话之中,带着几分宠溺。
毕竟,这大明是嘉靖的。嘉靖对于那些不怎么办事一力进谏希冀暴得大名的言官并不怎么在乎。但是对于真正有本事,在危难时候挺身而出的臣子,还是比较欣赏的。
比如对周尚文。
周尚文的仇脾气,文官们真整不了?无非是周尚文简在帝心,陛下这里挂了名字了,一些阴私手段,不好动用。
嘉靖缓缓起身,说道:“黄大伴,你去办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将这些文书,给摔在翁万达的脸上,告诉他,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朕不与追究。只是他要心中有数,朕给了他机会。如果还有下次,请他去下面请教曾铣,这鞑子该怎么打吧。”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英明。使功不如使过。”
嘉靖说道:“翁万达十几年的老边臣了。一次出了纰漏,这一次就当是朕替他担了,让他好自为之。”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还有,这上面的名单,你派人一一去看看,看看有什么困难,宫里帮他们解决了。另外王长之,从他儿子之中选一个补锦衣卫,让陆炳好好调教。”嘉靖说道。
黄锦说道:“陛下英明。忠臣孝子,天下所重。”
“别拍马屁。”嘉靖笑道。
黄锦说道:“老奴都出于真心,乃是陛下所做之事,上合天理,下合人愿,老奴只有赞叹的份。在陛下听来,自然都觉得是马屁。其实老臣除却这样说。实在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陛下让我不这样说,却是为难奴婢了。老奴即便是用针尖的眼珠子去挑,也挑不出毛病不是?”
黄锦马屁,天下无双。已经到了融情入景,拍马于无形之间。
嘉靖一摆手,让黄锦去。
黄锦刚要起身,嘉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慢------”
黄锦立即转身回来,垂手而立,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嘉靖负手而立,留给黄锦的只有一个背景,阳光更是在嘉靖身后拉出来一个长长的影子,似乎嘉靖的声音也被拉长,变得悠长而深远起来了。嘉靖缓缓的说道:“黄大伴,你说严嵩与周梦臣,今天这一出戏,是几个意思?”
这一问,好像问黄锦,又好像是自问自答。
黄锦浑身一冷,这话他却不敢答话。只是说道:“陛下,老奴愚钝不堪,怎么知道严阁老与周大人是怎么想的?”
第四十四章 内阁之争的序章
嘉靖对于权力斗争尔虞我诈。技能点已经全部点亮了。
如果刚刚他仅仅就事论事,处理永宁关的遗留问题。那么而今他却从动机,利益,得失,幕后有没有潜在动机?等等一系列角度来分析。
他只是下意思问了一下黄锦而已。本来也没有让黄锦回答。
嘉靖默默沉吟,内心之中却在不住的翻滚。
严嵩第一层目的,是为翁万达脱罪。使功不如使过,嘉靖知道。严嵩也知道。而且严嵩在军事方面薄弱,将翁万达拉入阵营之中,对严嵩一派大有好处。当然了,为嘉靖遮掩。听听就行了。
嘉靖只信了一半。大多是借口而已。
毕竟下面扯皇帝虎皮做事,都说是奉了上谕,只有嘉靖自己才知道,他才有几个意思了?
严嵩有没有第二层,第三层意思?
嘉靖隐隐约约也能想到一点,比如欧阳必进为刑部尚书。比如边疆如果再有事情,翁万达很有可能是严嵩的替死鬼。还有仇鸾担任大同总兵这一件事情,其中有没有关联等等。
各种消息在嘉靖脑中过了一遍。
有些有判定,有些只能是踩。
嘉靖内心之中暗道:“最近松懈了。”
的确,很多合理的判断,都是在丰富的情报的基础之上,从这个角度来说,嘉靖的神目如电。其实有相当大一部分要归功于陆炳完善的情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嘉靖并没有多看。
不过,就好像严嵩揣摩嘉靖一般,嘉靖其实也没有少揣摩严嵩。
在他看来,严嵩总体上来说,是一个老实人。并不是太聪明。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太聪明。除却爱钱之外,是最本分的一个人了。这也是嘉靖为什么用严嵩的原因。这也是严嵩一直在嘉靖面前营造的形象。
至于贪财,皇帝在乎吗?
不过,对于严嵩的判断。嘉靖还是有些谱的。
但是对周梦臣判断,嘉靖就有一些抓瞎了。因为在他看来,周梦臣最近一段时间变化太大了。大到了判若两人地步。
之前嘉靖感觉,周梦臣在言语之间,有一种捧着他的感觉。
嘉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与皇帝说话的,这是有求于自己。
只是而今周梦臣说话,越来越自主了。如果说之前两人交谈的主动权在嘉靖手中,基本上是嘉靖想谈什么?周梦臣只能奉陪。而今却变成了,很多话题都周梦臣开始。主动权在周梦臣手中。
这让嘉靖很不舒服。
这也是嘉靖对周
梦臣有些疏远的原因。
但是嘉靖对周梦臣的基本判断还在。那就是周梦臣不是一个蠢人。周梦臣冒着得罪严嵩,得罪他的下场,将永宁关这一件事情捅出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永宁关将士?
嘉靖根本不相信。
那么为了什么?
嘉靖揣测不出来。
忽然他想起周梦臣的话,将视角跳出周梦臣来考虑,随即心中暗道:“是夏邦谟,还是徐阶?”
嘉靖不去想周梦臣背后是谁?单单考虑眼前的局势。他觉得有必要给严嵩一点限制了。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情严嵩做的有些过火了。张治在内阁几乎不能制衡严嵩,内阁需要添人。
内阁最有可能用的人,就是夏邦谟吏部尚书,徐阶礼部尚书。
徐阶是有张治扶持,工部尚书李士翱支持,而夏邦谟是自己权利大,吏部天官,本身就是能抗衡大学士的存在。
嘉靖虽然还没有想明白,但是他相信今后还是能查出来。只是此刻,这嘉靖内心之中有几分怅然若失,原来周梦臣已经站队徐阶了。虽然不知道徐阶与周梦臣有多少交易,有几分交易。
但是嘉靖却将纯臣的标签从周梦臣头上摘下来了。
今后周梦臣说话,嘉靖恐怕要多想一个人的反应了。
不过,嘉靖对于做皇帝技能也是点满的。对于下面人的各种进言,他从来是知道,别有用心的。但是也不能因为下面的人心思不纯就不用了。当然了,嘉靖也未必全部要从他们的心思。
而且就其根本,严嵩也不是毫无私心的。如果真的毫无私心,怎么不知道恩出于上。施恩于下,不应该以皇帝的名义吗?
嘉靖说道:“黄大伴,将嘉靖以来。到嘉靖十年的科举三甲,乃至于每届之中最出色的名单与履历,全部给朕找出来,朕要看。”
前文说过,而今大明朝廷官员年龄结构。大部分大明进士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中进士,嘉靖元年到嘉靖十年之间,有三次科举。嘉靖二年,嘉靖五年,嘉靖八年。
说起来也最少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三科进士的大部分年龄都应该在四十多岁到五十多岁之间。
也就嘉靖要找的年富力强,能与严嵩形成竞争的人选。
本来么。这个人选徐阶是最合适的。他是嘉靖二年探花郎。又是礼部尚书。资历老,再加上徐阶中探花的时候,年纪还不大。而今才五十岁上下。正好与严嵩隔离年龄差。
等严嵩退下来,徐阶能接上。
只是嘉靖疑心徐阶,就扩大了
范围,准备再筛选一遍,看看野是不是遗才。
不过,嘉靖也明白。大体还是徐阶。
原因很简单。
大明朝廷高官就那几个。六部尚书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乃至于外面的总督什么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本事的人,都会脱颖而出,不会等人去找的。
黄锦不明就里,立即答应一声。就缓缓的退了出去。
嘉靖起身准备去看太子了。
黄锦一番忙活自然不用多说。
只是黄锦不会自己去查资料。
自然是找一些小太监去查。这些资料有些宫里有,有些在翰林院之中。所以还是有一点动静。
严嵩很快就知道了。
别人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是严嵩是何等人样?他心头一转,脸色顿时凝固了。他心中暗道:“是谁?周梦臣背后那个人是谁?”随即他想起了周梦臣之前的行踪。
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坐了下来。心中暗道:“徐华亭,我是小看了你,果然是会叫的狗不咬,会咬人的狗不叫。”
不是严嵩小看了徐阶,而是徐阶实在能忍。
除却刚刚开始收拢夏言余部的时候,徐阶有所动作之后,之后不管严嵩怎么整徐阶,徐阶一副逆来顺水,不管不顾的样子。似乎一心戴上吏部尚书这个帽子。除却这个帽子之外,他就不在乎别的东西了。
周梦臣从后世来的,自然知道徐阶的锋芒。但是严嵩不知道。严嵩还有别的人要对付,见徐阶好像是滚刀肉,也就不怎么管了。毕竟严嵩也明白。他不可能将整个大明朝廷要害部位都拿在手中。
如果是这样,嘉靖都容不了他。
所以一个无害的礼部尚书,严嵩不是不能容忍。
而今严嵩才知道,他被扮猪吃老虎了。
不过严嵩反应很快,暗道:“陛下平衡之术,一定会来的。不过早晚,之前没有做,一来是想看看张治的成色,二来我还有夏言余党要对付。而今一切都确定了,内阁添人就是必然之势。”
“不过,内阁添人就一定是你徐阶吗?”
严嵩冷笑一声。
他立即开始想名单的。他需要一位与自己并不那么友好,又有些能力,并且资历不浅,能对标徐阶的人。当然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严嵩保证,他能吃死此人,就好像在内阁之中压制张治一般。
那么这个人是谁?
严嵩闭目养神,细细思索起来。一时间也忘记了宫中还有刚刚进宫的周梦臣,与被他刚刚送进宫的,周梦臣的老对手陶仲文,邵元节。
第四十五章 东宫之病
东宫已经热闹了好一阵子。
只是这种热闹就是太医院的精兵强将,都在这里蹲守。包括了李时珍与薛九针。
不过,他们两人在这里不过是叨陪末座而已。一方面的确是术业有专攻。李时珍与薛九针的积累还是比较浅薄的。特别是在内科之上,别的人都是一头雪白的头发。少数也是花白的。
每一个人行医少说一二十年以上了。
而李时珍与薛九针就不一样,薛九针还好。特别是李时珍,几年之前,还是考科举的。
中医很多时候,是一门经验科学。需要岁月沉淀。
当然了,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薛已。
两人的地位可以说是成也薛已,败也薛已。
原因无他。
薛已之所以地位崇高。不仅仅是薛已的医术厉害。也是薛已代表了从宋元四大家医学思想。乃是河间学派的中兴的代表。
而今薛已身体力行,推崇外科医学。造成的影响,自然是有很大一部分人跟随薛已。这从大医精诚风行天下就可以看出来。但问题是太医院是什么地方?单单从学术角度上来看,太医院上下奉行宁可无功,不可有过。开太平方等等。
可以说他们是极其保守的。而且这些太医所谓的名医。不管是有没有本事,年纪都不小。
年纪大的人对新生事物接受能力就比较差。而且很多人的年纪也不足以让他们重新学习外科手术。在外科手术风行天下的同时。太医院就成为最反对外科手术的一方。
毕竟,这严重触动到他们的利益。
当然了,单单说利益有些过分。有时候观念上的仅仅是看不惯而已。
这还是嘉靖皇帝对新医学比较信任的。这才让两人过来,谁让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只是面对太子的病症。他们似乎要旁观了。
李时珍与薛九针两人都是这样,周梦臣那一点点浅薄的医学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来看太子的时候,太子整个人处于沉睡之中,身体陷入锦被之中。整个瘦弱的好像一把骨头,脸色苍白的让人觉得可怜。
而这苍白的脸色之上,又有一种异样的红润。
这是在发热。
周梦臣看过脉案。太子的脉象什么的。就不说了。周梦臣也看不懂。但是整体体征,却是很明白的。食欲不振,浑身乏力,持续性低烧。甚至有时间说身上各地有异样的痛楚。
这么名医也没有看出来什么究竟
来。
常安公主与太子的病症相差无几。也是在这种日见消瘦之中,最后身体不支,各种病症一涌而上,就此别了人间。
周梦臣看过太子之后,本想悄无声息的回去。却不想太子眼睛微微一动,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周梦臣,忽然问道:“周大人,”
周梦臣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与太子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却打过照面的。不算是陌生人。
周梦臣说道:“正是下官。”
太子虚弱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亮光,说道:“周大人,父皇说你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与那些所谓大儒不一样。那些大儒只会说前人云云。唯独你能发前人之所未发。是一个大学问家。”
周梦臣从太子这里听到了嘉靖对他的评价,一时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道:“陛下谬赞了。”
太子说道:“那我问你,我的病能好吗?”
太子眼睛之中充满了希冀。周梦臣却一愣。立即说道:“殿下,洪福齐天,有列祖列宗庇护。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太子眼睛之中神光黯淡,说道:“哦,你也这样说。”
皇室之中的人从来早熟。太子又是嘉靖一手培养出来的。固然嘉靖觉得太子愚笨。但是也有嘉靖要求太高,自视太高了。就好像是某些家长,对自己的儿子要求很高,觉得不如自己。其实真要换成家长同年龄段,到底怎么样,还真很难说的。、
太子似乎猜出了周梦臣敷衍背后的意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了。
周梦臣这才能缓缓的退出了太子的房间。
外面一群太医还在商议对策。根本没有人看周梦臣一眼。在外面周梦臣是大人物。但是这些太医对周梦臣态度却未必有多好。而且即便周梦臣权力大又怎么样?总是会生病的。说不定就求到他们手中了。
所以他们才没有必要去讨好周梦臣。
再加上周梦臣在解剖这一件事情的表态,其实已经得罪了这些太医。
周梦臣只能与角落里面的李时珍与薛九针说话。
周梦臣小声问道:“李兄,薛兄,太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李时珍手中一直握着一卷医书。在宫中办事就有这样的好处。能看到皇宫之中的珍藏。李时珍被排挤之后,参与不到制定药方的决策层。他自然乐得清闲。一直在看医书。
李时珍将医书卷了起来,说道:“不好说啊。”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好说?”
薛九针低声说道
:“以六脉辩证法,论之,不过是少阳之症,只是哪里有这么长时间的少阳之症,更不少中风,邪气,倒像是内腑虚弱,经络退行。这病,很难以而今的六脉辩证,攻邪温补之说论之。”
周梦臣吃惊道:“这么长时间,你们都不知道什么病?”
因为周梦臣吃惊,声音难免大了一点。一时间整个大厅之中所有的郎中都听见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周梦臣身上,这些目光之中有相当的不友好。
“当然不知道了。”李时珍好像没有发现一样。淡然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目光看了一眼这些太医。说道:“十个太医,有十八个说法,只是太子只有一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他们都不能说服自己。我个人觉得此症,不当以六脉阴阳,伤寒,风邪论之。此证估计是-----”
“笑话------”一个老太医冷笑道:“诊脉不以六脉辩证阴阳风邪。难道不成学某些人,先将人大卸不块,再去问人是怎么病的?也算是死的明明白白。”
李时珍说道:“那请陈老太医下方啊------”
这位陈老太医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病症实在够怪。让人摸不清头脑。太医院一项保守。自然也不敢用什么虎狼药。而且太子到底还小,才十二岁上,身体还没有长成。这身体也承受不去虎狼之药。
可以说是投鼠忌器。
周梦臣拉了也一下李时珍与薛九针。带着他们两个人出去。毕竟,周梦臣一想起太子的眼神,就有几分于心不忍。如果有可能,他也是想尽量医治太子的。所以他才没有与这些太医的争吵的工夫。
将李时珍与薛九针拉出来之后,细细问了病症。最后问道:“常安公主的病症,你们见过吗?”
李时珍摇摇头说道:“没有。你也知道。我们其实常驻医院,与太医院不是一路子。如果不是太子身系天下之重,我们也不会被传召的。常安公主的病症,我们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经手。”
薛九针说道:“倒是看过脉案。”
周梦臣说道:“如何?”
薛九针微微摇头,说道:“有些病的表征都一样,但是内里却不样,脉案写的再详细,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有看人才行。”
周梦臣明白,脉案就是后世的病历。只是中医与西医不同,也导致了脉案在中医这里作用没有那么大。毕竟中医讲究对症下药,有些症是难以用文字描写的。更多是个人的判断,每一个人的判断都不一样。
第四十六章 公主之疾
周梦臣说道:“思柔公主的病,你们看过没有?”
薛九针说道:“那是另外一批太医在看。皇后在哪里招呼着,对了,弟妹不是在其中吗?你不知道吗?”
周梦臣不大清楚。毕竟他回京之后,一摊子事情,哪里有精力问李云珍再做什么?而且李云珍与皇后的交情,频频进宫。周梦臣都熟悉了。
周梦臣说道:“有人告诉我,太子与两位公主的病症都一样?你们怎么判断?”
李时珍说道:“我听过传闻,只是有些奇怪?我确定太子的病,并不具有传染性。但是三个人的药方都是壮本培元,深植根基,再加上一些排毒去瘟的方子,就按上去似乎都有相同之处。不过,总要看了人才清楚。”
周梦臣沉吟片刻,他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说道:“这在这里稍等,剩下的事情我去办。”
周梦臣立即找了一个小太监,打发去见皇后。说周梦臣求见。
很快就有一个宫女过来。将周梦臣给请了过去。
在皇宫里一处大门之前。皇后坐在一把交椅之上。在这个等着周梦臣。而李云珍还有其他十几个宫女女官都在一边侍立着。
这里虽然不是要道。但却也是空旷的地方。
这也是皇后小心翼翼的地方。
虽然周梦臣出入宫内很多次了。好歹是外男。外男是不好见女眷的。这还是皇后。皇后具有双重的属性,既是皇帝的后宫,又是母仪天下的副君,如果没有皇后的身份,嫔妃一辈子未必有资格见外人。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外臣拜见皇后殿下。”
皇后面色有些苍白,带着一丝病容。周梦臣知道,在上一次手术之后,皇后的身体就一直有问题。这也难免的。毕竟这个手术,可以第一例,很多问题,是当时想不到的。缠缠绵绵的后遗症,让李云珍很是惭愧。在对皇后的诊治,就更加用心了,反而是皇后比较大度,不计较。如此而来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迅速交好。
皇后说道:“起来吧,周大人说,你有关于太子与公主病症的事情告诉我?”
周梦臣说道:“正是。我看过脉案,从脉案药方上来看,两位公主与太子病症有所关联。臣请了为太子医治的两位太医,来看看公主殿下。”
皇后下意思看了一眼李云珍。
几乎宫中每一个贵人都有自己得用的太医。在皇后这边,就是李云珍。不过皇后立即想明白了。李云珍
大概不会反对周梦臣的话。点点头,说道:“准了。”皇后一顿,拿了一张纸片,折在一起,让人递给周梦臣。
周梦臣看了一愣,却发现上面写了:“是否有人下毒?”
其实皇后也感到了不正常。
三个孩子一起前后生病,情况都差不多,病因不明,已经去了一个。特别是太子情况越发凶险了。
这不得不让皇后内心之中有一些揣测。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不去照顾太子的原因,因为太子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当然了,皇后没有亲生儿子。但是宫中很多东西,是无法说明的。
皇后只能避嫌。
但是即便避嫌,皇后也无日不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毕竟真正要说起来,大明后宫的主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后。这一件事情,是打了这皇后的脸。是真是假,总是要搞明白的。
周梦臣心头一动,他倒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有所揣测。但是与皇后所想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周梦臣沉思片刻,将纸片盖住退回说道:“陛下过虑了,陛下英明神武。谁有能瞒得过陛下的眼睛。”
皇后说道:“希望是本宫多虑吧。不过周大人发现什么?还是要通知本宫。”
夫妻之间,似乎是光环淡去。皇后言语之间对嘉靖并不是那么信任。不过想起皇后将嘉靖皇帝从生死之间救下来。嘉靖差一点被宫女勒死的事情,就在皇后眼前发生了。
这也让皇后很难相信嘉靖皇帝,有什么作为。
当然了,这有一点太小看嘉靖了。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对思柔公主的诊断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时珍与薛九针一致断定,思柔公主与太子是一种病。
周梦臣说道:“刚刚皇后问我,太子与公主是中毒吗?”
李云珍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是,有一点我还是能判断的,太子与公主都是胎里带病,甚至有太医说是胎毒未尽,这样的病情之前也是有过的。绝对不可能是下毒,我还真没有见过十几年后才能将人置于死地的毒。”
周梦臣说道:“你其实知道一种。”
李云珍一愣,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金丹之毒。”
周梦臣向薛九针问道:“薛兄跟着薛老也有些年了吧?还记得陶仲文是怎么一飞冲天的吗?”
薛九针说道:“自然记得。陛下登基十年,没有一儿半女,非常着急,也召见过师傅问诊。但是师傅觉得,陛下没
有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是金丹吃多了,最后修养一阵子,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
“但是陶仲文却给陛下献了金丹。陛下吃了之后,果然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女。”
“从此陶仲文才平步青云,声势胜过首辅。”
薛九针再想刚刚周梦臣说的金丹之毒,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太子不是陛下的长子,而是次子,上面还有一个根本没有立住。太子是嘉靖十五年出生的,常安公主也是,思柔公主稍小一点,是嘉靖十六年出生的。”
薛九针说完之后,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难道------”
周梦臣说道:“除却所有不可能,剩下即便再不可能,也可能是真相。”
李时珍说道:“如果这样说的话,太子已经-----”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私下让几个死囚饮水银蒸汽而死,我都参与过诊治,结果发现一个特点,水银中毒具有不可逆的特性,即便将水银之推出来。很多伤害也不可能好了。特别是脑子------,水银中毒对大脑-----”
有些话,连一向大胆的李时珍也断断续续不敢说了。
但是李时珍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是所有人都理解了。
水银中毒轻的话,会有很多神经上的问题。甚至可以让人眼睛瞎了,变成一个傻子。
之前他们是没有往这边想。而且太子毕竟是间接受害。中毒程度不深,真是从娘胎里带的东西,早已深入骨髓,对于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了。
之前不能确诊。而且或许是确诊了。
但发现似乎确诊了,比没有确诊更为难。
甚至太子病逝,已经是对朝廷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水银对大脑的影响是不会逆转。将大明江山交给一个低能儿,司马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因为即便能保住太子的性命,也不确定太子的病在某个时候突然恶化。
这对大明江山社稷的潜在威胁。一目了然。
但是大明体制,想要换太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嘉靖想要换太子,估计是一场比大礼仪更大的风波。这事情太大了。周梦臣苦笑暗道:“恐怕这一件事情,不能先告诉皇后了。必须先告诉陛下。”
周梦臣说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烂在肚子里。这一件事情我会禀报陛下的。在此之前,一个字都不要往外面说。”
李时珍与薛九针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立即说道:“明白。”
第四十七章 应劫于此
周梦臣忧心忡忡的向东宫而来。
而此刻嘉靖已经在东宫之中。孙玄清,陶仲文,邵元节都在这里。
孙玄清先给太子诊脉。片刻之后,就眉头紧皱。他觉得太子虚弱之极。而且脉象紊乱,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虽然道士都有一两手医术,而且有些道士的医术,也是非常高超的。
比如孙思邈。
孙玄清虽然在外也行医,但是这更多是一种行善积德,修炼外功。而不是说孙玄清的医术,真是当世第一了。当然了,孙玄清的医术是有独到之处,特别是在眼科之上。
他细细看了之后,倒是没有看出来太子病根是什么。但是也看出来,太子眼睛之中,似乎多了一片阴影。估计长此以往。太子的双眼就够呛了。
陶仲文与邵元节在医术上,甚至比不上孙玄清。
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
但是道士们的本行,从来不是治病。而是忽悠人。
什么时候人才会失去神智,任人摆布啊?
就是在关心则乱的时候。
而嘉靖这个时候,就有几分关心则乱了。
人什么时候才容易信鬼神之说,是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
在自己,或者亲人病榻之前。才更容易轻信鬼神之说。
而今嘉靖全部中了。更不要说嘉靖从小受道教熏陶。并且一直在遇见周梦臣之前,都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而今很容易将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思想放到一边。
嘉靖说道:“三位道长,可有办法医治?”
孙玄清先行行礼,说道:“陛下,请恕贫道学医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
陶仲文一撩拂尘说道:“陛下,有些话,我想单独对陛下说。”
他当然要单独说了。孙玄清与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嘉靖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将陶仲文请入一处内室之中。当然了,黄锦依然占在嘉靖身后。
陶仲文叹息一声,说道:“太子是一个好孩子,他孝感天地,是代父应劫。”
嘉靖大吃一惊,说道:“代我-----”
陶仲文说道:“正是。我前番不是给陛下讲解了劫数之道。旁人不知道气数流转之道,陛下应该知道,最近数年,陛下修行大进,就遇见了各种各样的劫数,有外道之劫,雷火之劫,修行之人上畏天命,不知道这劫数从何而来。”
“此刻我才确定,
太子之所以如此,乃是陛下的劫数转移到了太子身上了。”
嘉靖更是有一些不明白,说道:“我的修行大进?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感情?”
陶仲文说道:“这就是关键所在,知人不知己,医人不自医。但是自己不知,却有天知,修行之道,一步一坎,一道一劫。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修行到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劫数就到了,昧你心神,乱你行度,伤恨离别,生老病死三千疾。皆在其中。”
“难难难,莫将金丹若等闲啊。陛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一步跨过,就是天人之别,但是这一步跨不过去,就是世间沉沦。再转劫数世,方能重回天庭。”
嘉靖一时间呼吸有些急促了。
一瞬间,嘉靖忽然有一种错觉,我修行已经到了?我要成仙了?我要位列仙班了?
一时间,欢喜不尽。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怎么对劲。但是嘉靖很快脑补了很多东西,所谓外道之劫,就是周梦臣。周梦臣的学说就是外道之劫,是来乱我心志的。再有什么雷火之劫,刀兵之劫都能找到对应。
而且嘉靖内心之中其实一直有一种疑虑。他是天子啊。不应该风调雨顺吗?即便不风调雨顺。也不知道各种自然灾害,一个接着一个吧。此刻这嘉靖才给自己一个新的解释,这是劫数。
其实陶仲文这一番话术,固然是他精心总结的,难以验证,似是而非。但也没有破绽的。而他对嘉靖太了解了。嘉靖对成仙是有执念的。他之前放弃修仙转投周梦臣的办法。
不是因为他觉得周梦臣的办法有多好。
而是他发现,修仙之道,很多都是吹出来的。他内心之中也不是没有疑虑,比如这道法他修不成,真是道法的问题吗?难道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天资太差,以至于无法修行?
而今陶仲文一番话,完全解开了嘉靖的心结。
这真是嘉靖内心深处心心念念的。
有很多时候,骗子的骗术未必有多高明。但是身在局中,却有几分看不出来。更多是因为每一个被骗的人,是想相信骗子口中的言语。因为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
嘉靖欢喜之余,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道:“天师,那太子就没有救了吗?”
陶仲文说道:“除非消弭劫数,否则太子的情况---哎!”
陶仲文怎么肯给一个准话,他要的是进退如意,这话就不能说死了。否则太子没救了。皇帝岂不是迁怒他陶某人。
嘉靖说道:“还请天师费心,为了太子,朕什么都肯?只要能救回太子,朕愿意在宫外寻吉地,同武当山规格,为天师修一座行宫。”
武当山是什么规格?
武当山几乎就是放大了紫禁城。有明一代,武当山天子家庙的地位,不可动摇。整个武当山工程动用三十万大工,妥妥的国家级别的工程。
陶仲文一下子就心动了,他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死死的捏在拂尘,说道:“陛下,何出此言?为陛下效力,为天子陛下消弭劫数。是臣应该做的。”
他沉吟片刻,在原地缓缓的踱步。看似再想对策。但实际也是在想对策,不过此对策非彼对策。
骗人这一件事情,是艺术。尤其是聪明人。不能草率行事。嘉靖心急了。被陶仲文拿捏了要害之处,才有这种表现。如果等嘉靖冷静下来,智商再次占领高地了。那才是陶仲文考验的开始。
就好像周梦臣一切理论都要证实。而玄学首先特征。就是玄之又玄。可以这样解释,又可以那样解释,都能自圆其说。口袋之中始终有一套方案。而且永远不可能验证。
看着自己弟子凄惨的死在自己面前,陶仲文内心之中无数次思考,怎么让周梦臣不得好死。想了很多次,他就明白了。想弄死周梦臣,不在于周梦臣。而在于嘉靖。只要重获嘉靖的欢心。
弄死周梦臣还不简单。
陶仲文沉吟片刻,叹息一声说道:“天道昭昭,人道冥冥。劫数只能承受,才能消弭。否则臣即便用些手段,不过是拖延一二。而能承受陛下的劫数的人,在这时间少之又少,几乎没有。太子身为储君,位格与陛下相同。是最好的承载劫数的人。”
“除却太子之外,能承受劫数的人几乎没有了。”
听了陶仲文的话,嘉靖皱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有了。”陶仲文说道:“陛下,承载劫数的人,或许可以不是人。”
嘉靖说道:“不是人?那是什么?”
陶仲文说道:“是国运。对大明国运,本朝太祖开国而今,国运日上中天,浩荡之极。陛下的劫数虽然重,但是与国运一比,自然是什么也不是。只要陛下让太子身受国运洗涤,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国运-------”嘉靖喃喃的说道。这个东西,嘉靖并不是太熟悉的。但是顾名思义,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消耗大了,对朝廷有损。的消耗在太子性命上面,到底对还是不对?
第四十八章 冰火之间
嘉靖很快就有决定了。
嘉靖的选择,也显而易见。
嘉靖是什么样的人?汉武帝是他的榜样。汉武帝说他如果能成仙,将天下弃如蔽屡。而嘉靖也是同样的人。国运过能直接转化过来修仙,不管多重要,嘉靖都先用完了。
才不管天下是什么样的。
嘉靖说道:“该怎么做?”
陶仲文一甩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说道:“太子本身就是储君。但是一直待在宫中没有实质性的让中外瞻仰。只需让太子出阁读书,再择良辰吉日,代陛下祭祀天地。令天地鬼神皆知。江山社稷未来有主。”
“老臣自然用秘法,令国运承载劫数。只是如此一来,估计天下多事了。”
嘉靖说道:“只要能救我儿性命。自然无有不可。只是------,这似乎好像民间的冲喜啊?”
陶仲文说道:“其实所谓冲喜,就是气运转嫁之法,婚姻能将两个人的气运相连。一个人之气数不足以承载的东西,两个人的气数或许就能承载。这就是冲喜之根本。”
嘉靖听了,也没有多问。说道:“那良辰吉日?”
陶仲文手中掐诀,喃喃有声,说道:“陛下,在秋冬之时,天下四季轮转,秋主杀。劫数亦同。臣借秋尽冬来之际天地大力,将劫数由太子一身,转嫁于国运之上,这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时机,是陶仲文事先想好的。
因为,他对太子的病情有一个基本的判断,那就是太子的病,估计到了不了冬天来临之前。嗯,就是要太子等不及才对。
陶仲文说了半日,可不是真的为了救太子。或者说,他也不觉得,这个办法真能将太子的性命给拯救了。他只是想取信于陛下。将陛下重新引回修行正道之上。而陶仲文邵元节又能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至于周梦臣就成为陛下修行之路上,一个小小的外道之劫。
嘉靖听了,说道:“这有些来不及吧?”
陶仲文说道:“这却不是臣能为之的了,臣实在是不懂医道。此事-------”
嘉靖说道:“天师之意,朕知道了。”
嘉靖似乎一下子激起了对修行的感觉。再一次问起了陶仲文修行之事进益与劫数之处,好确定自己要面对最后一关是什么?
另外周梦臣与李时珍薛九针等三个人,回来之后,就在外面想求见,却被黄锦说,要他们等。
周梦臣少有的问了问,里面的是谁?
知道是陶仲文之后,周梦臣立即皱起了眉头。
只觉得陶仲文是而今一切悲剧的创造着,反而在嘉靖面前侃侃而谈。真是有一种错位的感觉。周梦臣内心之中有一种悲哀之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替嘉靖伤怀。
虽然嘉靖这个人,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到此为止,嘉靖对周梦臣还是不错的。
周梦臣还是有几分感激的。
他很担心,他将这事情在嘉靖面前全部铺开之后,嘉靖接受不了。
人最不能原谅的人是谁?
是自己。
嘉靖虽然为人刻薄,但是对太子是真心的。任何冷血无情的人,都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只是他的温情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嘉靖对夏言够冷酷了,对内外大臣,也是毫不留情,但是对太子,却是真心实意的父子之情,舐犊之情,是做不得假的。
如果嘉靖知道,太子的病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恐怕嘉靖很难接受。
只是,周梦臣知道嘉靖很难接受。但是这些话也不得不说出来。只能微微一叹。
等陶仲文走后,周梦臣被叫了进来。
此刻嘉靖精神焕发,似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的,多了几分薄薄生机。这就是不同情绪,对人的反馈。他陶仲文哪里得到了一整套自言其说的理论,证明了嘉靖的修行,已经到了为山九仞的地步。
当然了,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
一步跨出,就是天人之分。
嘉靖被他感染,似乎真觉得,自己就是半步神仙了。对太子的病也不在意了。并不是他不担心太子了,而是他真心觉得,太子劫数转嫁给国运之上,太子就会不药而愈。
如此一来,又何必要担心啊?
连带嘉靖对周梦臣的态度都变了,言语之间,多了几分冷淡,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臣协同李时珍,薛九针,已经查清楚太子以及公主的病。特地来向陛下禀报。”
嘉靖并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因为按照陶仲文的理论。天道所谓之劫数,愚人见之无形,唯之曰病,却不知道有真病与假病,真病,乃是身体受风寒之气,发诸内外,乃是真病。假病,乃是劫气乘伤寒之症而来,人劫尽则生,不尽则亡。药石无用。
而太子的病完美了印证了这一点,这么太医愣是没有搞清楚太子是什么病。
而今找到根结所在,那么太子得
什么病,就不重要了。所以他也不是太在意了。
周梦臣将他的结果,总结了一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总之是陶仲文当年丹药乃是虎狼之药,中间有大量汞铅之物,遗留在孩子体内。以至于今日。这些汞铅之物,对太子身体的攻伐,已经到了极点,才有今日之事。
嘉靖一下子愣住了。
水银这两个字,再次闪现在他的眼前,同时闪现在他眼前的,还有那个浑身红斑,颤抖无比,折腾了两三天才死的王永宁。这种惨烈的死法,实在令嘉靖记忆犹新,这才有了很多对水银之毒的研究。
同时,他还想起了周梦臣当时对他说的,水银对子嗣不利的话。
一瞬间,无数念头涌上心头,嘉靖只觉头中“嗡”的一声,好在整个头颅都被庞大到极致的感情洪流给撑大了。
这种洪流之下,嘉靖甚至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但是想要杀谁?却是不知道的。
几乎呼吸之下,嘉靖才算恢复了精神。
但是他依然有些茫然,他好像失去了判断力了。无法在两种说法之中判断那一个说法是真的。陶仲文的说法,甜蜜的好像假的一样,也是嘉靖想要的。周梦臣的说法,残酷的就好像刀斧加身?不,即便是刀斧加身,也不足以形容嘉靖而今的心情。
要知道,嘉靖在服用丹药之外,还大量赏赐丹药,对谁好赏赐的就越多,严嵩每得一次赏赐,恨不得开一次品丹大会来炫耀。嘉靖子嗣之中最爱的太子,嘉靖岂能没有赏赐?
而且赏赐更多。
这一些却不是周梦臣一时间能查明白的。
嘉靖却是知道的。
他根本不能接受,他最爱的儿子,他的太子,是被自己亲手给毒成这个样子。而且这一切都不可逆,甚至可以说在太子因为重金属中毒,开始卧床不起的时候。事情的结局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嘉靖怎么可以接受?怎么愿意接受?他刚刚兴高采烈,满面红光,瞬间变成了黑云压城,疾风骤雨。他将桌子掀翻在地,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名贵瓷器,在周梦臣的眼前摔成了碎片。
嘉靖厉声斥责道:“周飞熊,你胡说八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周梦臣见嘉靖这样,反而没有害怕,却有更多的怜悯。在周梦臣看来,嘉靖根本不是在训斥他周梦臣。而是在训斥嘉靖自己。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残酷的无法令人接受。连向来城府极严的嘉靖,也破防了。
第四十九章 触君之怒
周梦臣说道:“陛下威压四海,势尽天下,挥剑之间,上决浮云,下至九泉,无不臣妾。臣敢不战战兢兢以奉陛下。何谈不惧生死。然惧君以死,不若惧君以生,草民尚不可以迫之以死,况臣乎?陛下用臣,亲之信之,简拔于草莽之间,不以异见见臣。使臣胸中抱负,腹里学问,能尽显于天下,为天下天文历算第一。臣之学问,于武昌于北京,稍有进益。然臣之名声,于武昌于北京,何异于天地?此何为之,乃仰仗陛下之厚德,显臣于天地之间也。如此知遇,臣何幸之,如能报君之恩泽,臣何惧于生死?唯惧陛下之恩德不能尽报也。”
“陛下恩泽之不尽,虽一死何能报之。故而臣唯恐臣天寿有限。不能报陛下之恩。故而不惧死之无憾,唯惧生而无为。臣敢保证,臣之所言,没有一丝虚言,臣臣来之前,已经请了宪宗诸王之脉案。虽然年代久远,多有不同。只是也有一些共同之处,可以为佐证。”
嘉靖依然不愿意相信,冷笑一声,说道:“宪宗?岂不闻燕啄王孙?”
燕啄王孙,是指赵飞燕为了独宠,将宫中有身孕的女子全部给除掉了。
当然了,这里说的自然不是赵飞燕。而是万贵妃。
从辈分上来说,万贵妃乃是嘉靖的奶奶。虽然嘉靖与万贵妃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辈分在这个放着。纵然万贵妃有很多不对。嘉靖也不好直接说,这才用了隐语。
万贵妃当年在宫中也做了赵飞燕所做的事情。
这就是文化差异。很多现代人不多读几本书,穿越之后,听话都听不懂。
周梦臣说道:“陛下,宫中旧事,臣不大懂,不过却知道,孝宗皇帝诞生之后,宪宗方才有,先帝,岐,益,衡,雍,寿,汝,泾,荣,申诸王。诸王皆有脉案在太医院,而且有几位是未就藩而亡的。”
嘉靖只觉得自己好像处于冰窖之中。
他直觉的感觉周梦臣说的是真的。
但是现实的冷酷却让很多人宁肯不相信,因为不相信还有希望。相信却太残酷了。即便嘉靖心肠很硬,硬到杀大臣如杀鸡,从来不在乎。但是关乎他的心心念念的太子身上,却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嘉靖下意思回避了问题,说道:“一心报效朕?就是这样报效的,比如去和徐阶勾结?谋求内阁大学士之位?”
这个问题,对于嘉靖来说,就好像刚刚的掀桌子一般,是大失水准的行为。
无他,大臣私下里的合纵连横,勾心斗角。嘉靖从刚刚登基的时候,觉得恐惧且不可思议。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后来的能娴熟的利用大臣们种种关系相互制衡,就好像是拿住这些大臣的腰眼,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为他所用。
其实,周梦臣这番操作。嘉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凡能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的大臣,都是这样的。地位低的时候,还能一切依靠嘉靖。做嘉靖的纯臣。等地位高了。关系的人多了。反而与嘉靖有了利益上的冲突。
在外人看来,是嘉靖恩宠从来反复。不会在一个人身上长久停留。但是在嘉靖看来,却是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
只是这些事情,不值当放在台面说。一来没有用。即便嘉靖翻出来,处置几个,今后就能杜绝吗?自然不能的。嘉靖可不是崇祯。对于某些无法处置的事情,是不会翻到台面上,比如贪污问题。崇祯时,有官员上奏贪污,求某职必出多少多少钱,崇祯立即要此人交代清楚,谁出多少钱求官?结果,这个官员,只能自认所言失实,主动请辞。
所以,一般嘉靖将某些水底的东西捞出来。定然是有所处置。如果不能处置,或者不是时候,嘉靖自己都会粉饰太平,修修改改,就好像没有这一回事。
今日嘉靖如此,可见已然乱了方寸。
周梦臣可不知道这一点。他一时间有些被吓住了。他在这一件事情,他还是有些心虚的。他城府还不够深。真正城府深的人,即便是被抓奸在床,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在学英语。
周梦臣可没有这城府了,他一咬牙。心中暗道:“反正,嘉靖已经知道了。那就全部说了便是。大不了老子不当这个官了。这官也憋屈。”
周梦臣一掀前襟,跪下说道:“陛下,神目如电。的确有此事。不过,非臣要与徐阶勾连,实在是严嵩误国误民,朝廷上下,皆不敢言。臣受陛下厚恩,不能不有所作为。”
“哦?”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周大人还为国为民了?”
“臣不敢。只是边事日急。不能容忍严嵩胡作非为了。”周梦臣既然觉得说了,那就一抒心意,毫无保留说道:“朝廷兵力,皆在九边。而九边在重,一曰西北,二曰宣大。至于东北诸军等而下之。尚有朵颜三卫
,与女真为乱。对于朝廷来说,几乎不可调动。至于京营,而今有东西两厅,额定六万,能战的有几何?臣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大明养兵号称三百余万,逃亡三一,老弱三一,能战不过十一之数。”
“即便是三十多万敢战之兵,西北十余万,宣大十余万,剩下的十余万,在东北,西南,乃至京师等地,腹里所有卫所,恐怕连民壮都不如。江山社稷寄予这三十多万军队之中,已经有不敷用之感。”
“但是曾铣案发,西北大军受曾铣牵连,严嵩一党大肆清洗,西北三镇,军心浮动。武力牵制俺答,这才是今日宣大之败的最重要原因。而宣大之军,这一战,大同精华丧尽,宿将之亡,非一二年间能够弥补。”
“九边已经危如累卵。而俺答自从嘉靖二十年以来,招揽白莲开辟板升,达延六万户,皆在俺答麾下,尚有杂胡数万之众,加白莲之众,计二十万有余,然蒙古各部,皆从水草,老弱从征,视若等闲,一旦大举进攻,二十万倾囊而出。非西北,或宣大可以一力承担。周尚文宿将老臣,尚且力不能支。况而今?”
“我朝兵多,列布四方,不可妄动。可以临机调动的军队,数万上下。而蒙古多为骑兵,从不以巢穴为重。有二十万恐怕二十万皆能南下。”
“周老将军临终之际,其念念不忘者,明岁鞑子必南下,倒是宣大恐怕会化为一片灰烬。”
“而严嵩一心蝇营狗苟,从不念边关将士,上下颠倒,令有功者无功,令有过则无罪,令敢战者丧气,再有大战,谁堪寄家国之任,谁愿意为朝廷舍生忘死,此乃国事所以不堪,臣所以不能忍者,必去严嵩而后快之。”
蒙古六万户,这个万户其实不单单是说这能出兵六万骑,而是达延汗中兴蒙古所划分的蒙古部落。这部落的名字,很多人耳熟能详。即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并置为左右两翼。
这个的万户更多是行政单位。当然了,或许达延汗统一蒙古的时候。各部仅仅能出万骑。但是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由俺答汗统治的以察哈尔部为核心的蒙古,各部能出的兵马,应该不只是万骑了。
当然了,俺答不是达延汗。现在的他还没有达延汗的威望,对蒙古各部的控制力道并不是太够的。但是这样增增减减之下,俺答能出兵二十万,绝对不是虚言。
第五十章 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嘉靖心中暗道。
之所以这样评价,固然有嘉靖而今心思根本没有在边事上,听到周梦臣在隐隐约约指责自己。触发了嘉靖的逆反心理。毕竟嘉靖之骄傲,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真的有问题,也不是他的错。
但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大明到底有多少军队?多少能战之军?
这个问题,看似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问题。是一个能让很多历史学家研究一辈子的问题。
首先,所有人都有共识。包括嘉靖看来,那就是卫所兵不能战。三百多万军队,只是一个虚数。其次,大明是有能战之军的,否则是谁与鞑子纠缠了这多年,难道是空气吗?
但是这能战之军有多少?却谁也说不准了。
军中腐败最大的问题,就是数据不实。大明账面上的军额,只是看看而已。是一个财政拨款的统计数据。根本不靠谱。其次,还有很多编外军队。如将领的家丁。还有临战之时,被征召的民壮百姓,还有民兵衙役。等等。这些不在卫所序列的武装力量。也不在统计之内。
周梦臣自己都要承认。他给出三十多万军队,这是一个估计的数字,不是一个实数。但这也这个数字也不是周梦臣凭空给的。而是周梦臣在兵部接受到了各地第一手资料。
从这一手资料,推断分析出来的。
准确率有多少?周梦臣自己也不好说。
毕竟,审计本来就是一定难度的,在大明做这个工作只会更难。周梦臣又是通过兵部很多档案推断的。更多一些,更少一些,周梦臣都不奇怪。再加上大明军队的数字也是动态的。
很多时候,也都不一样。
只是周梦臣敢给出这个判断,还是有一定的底气的。绝非胡说八道。
但是嘉靖不这样。
嘉靖也是有自己的信心来源的。东厂,锦衣卫,内阁,各衙门。嘉靖想知道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对大明军队的实力,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只是,嘉靖自以为站在大明最顶端,就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清楚。
却不知道,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是皇帝,给他看的东西,都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装饰的。他想要的真相,都是别人想给他看的真相。并不是陆炳有意隐瞒他。而是这种统计行为,从最下面开始就是一个层层欺瞒
的事情。
吃空饷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是而今大环境默认了很多将领的行为。但问题是,锦衣卫想办法的摸底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下意思的粉饰。这是他们不知道是锦衣卫来问的情况下。毕竟人对自己做的坏事。都会下意思遮掩一二,不管对于谁。
这种数据本身就不可能完全真实,然后一层层加码之后,这水分也一层层的累积。嘉靖即便知道,自己手中的数据是有出入的。但也觉得没有想到,其实只有出,没有入。
再加上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而今的嘉靖,不是之前的嘉靖。
嘉靖在嘉靖二十年前,大体上还是励精图治的。对朝廷大事比较关心的。对当时数据印象比较深。但是这几年来,他对朝廷大事大多是维持为主,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关心了。
嘉靖内心之中估计大明可战之军,大概在五六十万上下。
只是这个数字,是嘉靖二十年到三十年之间的水分,虽然有些水分大体是不差的。但不是而今。
兵事越频繁,军队损失就越大,但是军方增补却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在加上周梦臣的估计确实有一点点的低谷,总之两人之间数据相差如此之大,也难怪嘉靖根本不相信,甚至嗤之以鼻。
很多事情后人看来,当事人都是傻子。却不知道。后世人接受的种种信息,是被各种核实之后。当事人掌握的信息,未必有那么全面且准确。
对事物的了解不一样,对事物的认知也就不一样。嘉靖此刻没有心思与周梦臣说这个。他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严嵩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严嵩是朕选的首辅。西北情况明年也该恢复过来。明年鞑子即便南下又怎么样了?鞑子那一年不南下?周尚文是老臣宿将,如此去了。朕也很唏嘘。但是大明名将如雨,敢战之将不知道有多少?不是去了周尚文一个人,就不打仗了。”
“反而是你。夏言更易,朝廷一年多都没有安稳。再换一严嵩。你想要朝廷乱到什么时候的?”
周梦臣听了,立即说道:“陛下-----”
嘉靖说的看似有道理。核心观点是嘉靖觉得严嵩是有能力处理这些问题的。但是周梦臣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嘉靖到底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军心士气是靠什么维系的。
无非两个字,奖罚。听话的奖赏。不听话处罚。而今却是死战者不得赏,有过者无罪。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而且
西北能不能恢复过来?周梦臣并不知道。
因为怎么说西北算是恢复过来?那就是能保持对鞑子的攻势防御。这个战略就是搜套。这个战术打法,乃是王越发明的。即令明军精锐骑兵,突袭鞑子营地。焚烧殆尽。这样一来,鞑子就要留上数万人手看家。对宣大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
这不仅仅需要士卒也是有经验的中层低级将领。
其实在曾铣之前,西北边军对鞑子主动进攻的能力,这种野战能力,已经削弱了不少。
比如刘天和黑水大捷,其实真要说的话,应该叫黑水墩之战。一看这个“墩”,就知道,这是在大明境内截住了鞑子军队。而不是在长城之外。也是曾铣当政的时候,又恢复了这种能力。
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摧毁很容易,但是想要重新拥有就太难了。
嘉靖语气微微加重,打断了周梦臣的话,说道:“周卿,是兵部郎中,既然对边事如此感兴趣,今后就多在多操心兵部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语气忽然有一丝沉重。说道:“臣明白。”
是的,他明白了。
嘉靖已经很不耐烦他了。
之前嘉靖让周梦臣有一个官职,是更方便是来办嘉靖的事情。而不是让周梦臣真正去当什么军器监正,还是车架司郎中。而今嘉靖要周梦臣多操心自己的本职工作,其实就是暗示嘉靖之前交给周梦臣的私货,已经不用他操心了。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是有预料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来得如此之快。
嘉靖随即想要端茶,却一抓一个空。
虽然嘉靖没有端起茶杯,但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已经明白之极,周梦臣自然明白。他行礼说道:“臣告退。”
嘉靖看周梦臣走了之后,看着地面上的一地狼狈,说道:“人呢?都是死人啊?还不来收拾。”
黄锦立即照顾下面人来打扫一碎成一地的瓷器。
黄锦低声说道:“陛下,这周梦臣------”黄锦眼帘微微垂下来。目光之中杀机微动。
黄锦可不是老好人。他在周梦臣表现出老好人,那是因为嘉靖宠信周梦臣,黄锦从来是以嘉靖的喜爱为喜好。嘉靖而今似乎厌恶了周梦臣,黄锦自然也转换自己的态度?
只是被黄锦这么一问。嘉靖似乎一瞬间所有的火气都褪进了。整个人消沉了许多,说道:“不用了。”
第五十一章 定期
很多事情,是骗不了自己的。
嘉靖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周梦臣身上。其实不过是迁怒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无能狂怒。
嘉靖所有的恨,更多是恨自己。他此刻即便是被情绪主导,但是内心之中还是有一丝清明。
他很清楚,他在这里点下头,黄锦就立即出手。
太监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奉承人的时候,能将人捧到天上,但是真要下手整人,那手段之阴毒,让人不忍直视。周梦臣而今虽然有一些根基,但也撑不住这样的折腾。
嘉靖终究明白一点,其实周梦臣没有什么错。错的是自己。只是他根本无法面对。
谁有能面对啊?
嘉靖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说道:“黄大伴,两件事情,将东岳庙的里面发生过的事情,从邵元节陶仲文住进去,到现在,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部给朕查一遍。记住,好好查。不要乱添加不确定的猜测。”
黄锦面色严肃,知道这一件事情很严重。
其实黄锦隐形权力很大的,很多时候在圣旨上多一笔少一笔都能带来很多利益。嘉靖有些事情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大体上是采取默许的态度。毕竟,嘉靖要用黄锦。就要给黄锦一些好处。
只是此刻,他特别强调这一点,黄锦就知道这一件事情最好老老实实,不要再里面添加什么私人意见。
黄锦立即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说道:“另外通报内阁诸位先生,让他们准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越快越好。让翰林院来出个名单。”
嘉靖担心,太子的身体支撑不到冬天。而出阁读书这一件事情,看似是学习,但实际上,是太子政治生活的开始,因为从这一刻,太子会被指一批老师。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这一批名单,就是太子未来的班底。潜邸之臣。
嘉靖也准备细细挑选一番,为自己儿子将来准备。
似乎,他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支撑不住。
黄锦立即去办了。
只是有些事情要快一点,有些东西要慢一点。
首先翰林院的名单已经送过来了。毕竟这就是现成的。他们只需将翰林院资历足够的人员列出来就行了。又不需要甄别。甄别的工作,是嘉靖亲自做的。
嘉靖看着翰林院的名单,一一个看过去。想想用黄笔
,将张居正给划下去。暗道:“这年纪太轻了,资历太浅了。太子将来用的时候,太年富力强有些不大好,说不定,太子去的早,张居正还在盛年。这就尾大不掉了。又一杨廷和。最好年纪大一点。当太子登基的时候,可以扶上一马,等太子坐稳位置之后,就可以退休回家了。”
嘉靖没有去估计太子什么时候登基。毕竟这是在估算自己什么时候死。嘉靖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下意思觉得,大臣与太子的年龄差大一点比较好,张居正仅仅比太子大上十几岁上下。而大臣们很多时候都会被皇帝年纪大。就好像严嵩比嘉靖大上二十多岁。
他就从相差二十多岁上面找,随即圈了一个名字:“高拱。”
高拱的名声嘉靖还是了解一些,当然没有那么细。但是为人方正,脾气急,敢于任事,学问不错,等特点嘉靖还是掌握的。觉得在太子登基之后,用来做扫荡之臣是最好不过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一朝臣是不会主动退下去的。总要有人将这些老人扫荡下去的。
随即又以各种用途安排了圈定了好几个讲官名单。
只是嘉靖还是觉得不够妥当。心中暗道:“朕好久不见外臣,这些人只是看看奏疏上的,难免有些疏漏。或许,朕应该去看看。”
其实嘉靖不知道,人有时候遇见事情会逃避。只是逃避的方式不一样。而嘉靖看似在忙碌于太子出阁讲学的讲官名单,但是实际上说,这讲官名单未必有那么重要。只是嘉靖下意思让自己忙起来,不愿意多想一些东西而已。
嘉靖想要让太子提前出阁读书,还让一个人着急起来。这个人就是陶仲文。
邵元节与陶仲文密室相会。邵元节说道:“陶兄,我就让你不要兵行险招了。而今怎么办?陛下要提前出阁。如果这法事做了,太子还是没有好转?这该怎么办?”
陶仲文说道:“我会尽量拖的。我也细细看了太子的脉案。估计撑不了多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了。而今不过是耗着。估计就在七月中了。我就时间定在八月中。”
“如果不能怎么办?”邵元节叹息一声,说道:“陛下急了。”
陶仲文是有些紧张的,他跟随嘉靖这么多年,嘉靖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在嘉靖的身上,看不出一丝端倪。而今很多人都能从嘉靖感受到嘉靖着急担忧的情绪。就知道这一件事情,如果办不成。则事情就大发了。
陶仲文说道:“我会亲自去见陛下,劝陛下将事情往后退。而且,”陶仲文眼睛微微一眯,说道:“即便是事情发展真不如人意,我也已经想好说辞了。”
邵元节担心说道:“希望如此吧。”他内心惶恐,拿几个铜钱在手中,在手中摇了几下,却不敢掷出去了。
实在是担心,出了大凶的卦象,不知道该怎么办?
陶仲文见状,一巴掌拍下邵元节铜钱,说道:“大丈夫行事,成败自有天命,何必问卦?我命由我不由天。”此刻陶仲文才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是的,他读过不知道多少经书。给人讲过不知道多道教的法门与神通,看上去更是仙风道骨。但是从骨子里,陶仲文对道门一套,都不是太认可的。不过是吃饭的家伙而已。
于而今一些道士一般无二。混口饭吃而已。只是没有想到混大了。
比起陶仲文,邵元节还有几分出家人的风范。他当初不过是与兴献帝有旧,却不想兴献王的儿子能够一飞冲天,他一下子成为道门最尊贵的人,只是他自己知道能力有限,为嘉靖推荐了很多道门中人。只是能留下来的唯有陶仲文而已。
如果邵元节自己有的选,他早就想回去了。
只是富贵难舍,一步步走到今日了。
陶仲文果决的很,立即去见嘉靖。对嘉靖说推辞时间的事情。陶仲文说道:“陛下,最好是三秋过后,天地转化那一瞬间,如果不能,就中秋之时,当天地肃杀之气最盛的时候。”
嘉靖说道:“太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越快越好,入秋不行吗?”
陶仲文说道:“陛下,七月十五中元,与鬼相通。大不吉利。六曹神官无暇分身。唯有过了中元。最后朔望之期,最合适不过了。中元之后,就是中秋,三秋佳气,最好不过。”
陶仲文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道理。朔望,就是月圆与没有月亮的夜晚。在古人心中本来就是有特殊的地位的。很多事情都定在朔望。
嘉靖说道:“那就八月初一,朝廷日讲,下半年也是八月初一,正好两者相合。就这样定了。”
陶仲文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八月初一,就是陶仲文心中的底线。接下来就要看看陶仲文医术怎么样了,对太子身体的判断,到底怎么样?有多少偏差了。
于是这一定下来。朝廷这边就放出风声来。太子于八月初一日文华殿出阁读书。一时间成为了朝廷之上最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