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周梦臣的独自努力
第五十二日
按照朝廷章程,太子出阁读书规格,与朝廷经筵差不多。不过是降低一些礼节。当然了,之后普通上课就简便多了。但是第一日还大有不同。
毕竟,即便是现代上课第一天,也是有些仪式与活动的。更不要说太子出阁读书,代表太子作为储君真正执掌副君的权柄。整个仪式,内阁大学士,勋贵,礼部尚书,翰林院等等,很多人都会到位。
朝廷上下一阵忙活。
周梦臣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仅仅是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也就没有说话了。
太子的病,周梦臣从皇后那边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消息。知道太子的身体一直在缓慢而坚定的衰弱下去。这还是判断对症之后,很多太医联合开出了很多褪去水银之毒的方子。
当真知道太子是什么病症之后,针对性的开方,是有些效果的。
但也仅仅是有些效果而已。当然了,如果没有这种针对性的药方,太子坚持的时间只会更短。
但是对于结果,却没有什么变化。
毕竟,太子的病从胎中带着,是先天性疾病。发展到表征明显的时候,其实已经无药可救了。只是在此之前,太子即便有一些小痛小热,谁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周梦臣虽然同情太子。但是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人。这个时代人或许将君父看得比天都大。但是在周梦臣看来,大明百姓的命是命,太子的命也是命。太子的命,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很多大明百姓的性命还是挽回。
失去了嘉靖的特殊照顾。周梦臣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寸步难行。
是的,周梦臣还可以打着皇帝的招牌,招摇过市的。毕竟皇帝与他的冲突,是在宫中。周围有黄锦封锁,消息没有被传出去。但是周梦臣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真相终究有一天会披露的。将来只会付出更多代价。
但是除却一件事情除外,那就是蒸汽机。
准确的来说是蒸汽机的运用。
最简单的蒸汽机不过是一个锅炉加一套杠杆。加热,蒸汽将杠杆撑起,放出蒸汽,杠杆落下,做一次运动。
这个机器,周梦臣已经造出来了。但是没有什么用处。按照周梦臣的本意,是在这个基础之上,进行几次改进之后,才将蒸汽机投入使用之中。而今他有些等不及了。
周梦臣对大明火炮有无限的吐槽。在他看来。提高大明战斗力最好的办法,是提高火器的威力。提高火
器的威力的核心,就是火炮的威力。而在大明火药发展相对成熟的情况下。最关键在于火炮。而同样的火炮,不同的使用方式,也会有不同的威力。
而使用炮兵战术。那么火炮标准化,就非常重要了。
这又与材质,制造手法有关系了。
周梦臣改变了之前铸造火炮的思路。他决定对炮钢进一步加工。从而提高火炮质量。
于是冒险用了这种试验型的蒸汽机。
而且兵部那边,周梦臣职权,已经被兵部尚书暗示,被瓜分一空。周梦臣也乐得清闲。就待在军器监之中。
却见军器监中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似乎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了。
滚烫的铁水刚刚从铁炉之中倒了出来,模具之中微微稍稍成型,就被模具一起,放在一个平台之上。随即,随着一声锅炉放气之声。悬着的大铁块重重的砸下来,一瞬间火光飞溅,比元宵节的烟花还美。
呈现了一种工业美感。
不要看着一下。却不知道凝聚了周梦臣,乃至弟子们多少心血了。
不管是蒸汽机本身,还是转运铁水的模具,还是移动的滑轮,等等的。无不凝固了他们的心血。
周梦臣其实就是模仿百炼钢。他对钢铁冶炼,就是一个外行人。很多理论都很模糊的,而且现在什么都缺少,周梦臣能做的仅仅是改进工艺而已。铁炉的改进虽然没有到尽头,但是周梦臣如果想要更高的温度,估计只能要更大的铁炉了,而京城这里却是没有这个空间的。
所以,周梦臣就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比如,将铁水出来之后,如百炼钢一般,锤炼一般。
不要看上去觉得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就很简单了。
为了这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已经有三条性命搭进去了。
无他,这铁水重好几百斤,在滑轮组吊着的时候,稍稍有一点点不平衡,一口铁水飞溅出来,落在人身上,就是一个肉销骨削的下场。至于其他的,在工作台上低估了重锤砸下的力道,没有固定好。崩开一角,崩开那一角,就足以将好几个人送上西天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
周梦臣终于完成了一块钢铁锻造。
一根长长的铁柱就在周梦臣的面前了。这是捶打了好几天的结果,老师傅们都说,这已经是钢了。周梦臣也看出来,再捶打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他看着这铁柱就好像是自己的儿子。
一声令下。用各种方式
固定好铁柱之后。将一个钻头放在铁柱的一端。另外一边,有几个人等着滚轮。又滚轮带动钻头。
没错,周梦臣是想直接在这圆柱上面钻出来炮膛。
只是,遇见一个尴尬的事情。
还是材料的问题,周梦臣用已经是最好的钢钻头,但是在铁柱上钻了好长一段时间,却是毫发无损,甚至钻头却被抹平了。不,不是一点都没有变的,周梦臣用手去摸了摸,似乎那个圆点更加光滑了。
周梦臣确定是两个问题,一个是铁柱,不,应该是钢柱,质地太过坚硬。钻头硬度不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钻头转速不够,人力之下,能有几百钻就不错,能有什么用处?
按这个速度,一年都未必能钻出来。
周梦臣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心内心之中,依然坚定无比。这些困难,周梦臣自信能一点一点的克服,无非是难产而已。无非是多花点时间,多想一些办法而已。
周梦臣这边无非是新炮难产而已。就在周梦臣将心力都放在军器监的时候。
不用等到八月初一,到了七月下旬之后,太子的病就迎来了好几次险情。太子精神头也一日也比不上一日。好在太医拼了命的调理。维持。事实证明,要太医院治病或许有些难。毕竟他们开得都是太平方,不敢用什么威力太大的虎狼之药,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但是要太医院吊命,那真是行家里手。每一个人都有一些绝活。
太子几次险死还生,最后都维持住了最后的生机。
而这个时候,嘉靖更是不敢外面的事情,一切中外事务都是内阁与司礼监商量着办。皇后也过来,几乎昼夜不停的守在太子身边。嘉靖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头上白发越多,黑发越少。
连一直维持的仙风道骨的气质,也无法维持了。
只有一个狼狈的父亲。
七月三十日夜里,太医忽然来报,太子病危。
嘉靖几乎一蹬腿就从春凳上跳了下来,二话不说闯了过去。
这几日,嘉靖都没有怎么睡床。因为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太子,一想起太子就心咎的很。唯有在太子隔壁的房间,躺在硬邦邦的春凳之上,听着外面来来往往为太子守夜的人,嘉靖才能有一点点的睡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当然了,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也是第一时间能到太子这边。
只是此刻嘉靖根本来不到太子身边。太子周围密密麻麻有一群太医。
第五十三章 薨
嘉靖身子一颤,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似乎有一种东西钻入他的心中不住的抖动。带着他身体,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种东西不是别的,就是害怕。
“怎么了?”嘉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的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陛下问怎么了?”似乎是嘉靖的声音有些小,这些忙碌的郎中,都没有听见。黄锦不由提高了嗓门,再次喊了一句。
“陛下,”这时候这些太医反应过来。纷纷行礼。其中一个白头苍苍的太医说道:“太子陛下,而今十分危险了。只有能暂时用针拖延一二,只是这针以薛老前辈的针术最好。少元气最好的。可是------”
其实这种大伤元气的针法,每家都有几种,或许是薛已的最好。但不代表薛已的弟子就是最好了。
无非是不想担责任而已。
嘉靖这个时候,却没有没有多想。平日里一步三思,对人情阴私之事,洞如观火。此刻却被人牵着鼻子走,说道:“薛九针,你去。”
薛九针在一边的角落待着,听嘉靖这么一说,自然领命。只是他看了太子情况一眼,心中就猛然一沉,这种吊命的办法,本质上不解决任何问题,不过是一个字,耗。
或许中医没有现代医学那么多生命维持装备。但是也是有一些办法,为必死的病人吊命。
只是不管是什么手段,对病人本身。未必是什么好的经历。
薛九针一看太子的脸色,燥热带来的红润与底子耗尽的苍白都在一张脸上,还有一股仿佛死亡的灰色作为底色。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再一诊脉,立即感觉这脉象既虚弱又洪大。
这是药力所致。
但是依然不可挽回,脉象已经时隐时现了。弱的时候,几不可闻。只有手指上加几分力气,才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薛九针此刻有一种感觉。以他的本意,这样的病人,还不如让他安安稳稳的去吧。只是嘉靖作为皇帝又是父亲,他下了命令,薛九针并不能违逆。他只能叹息一声,从一边拿来针带。打开之后,手指在所有金针上一一拂过,最后落到最后一根,又粗又长。
虽然手指一抖,先下百会,一根十几厘米的金针从百会穴之中缓缓刺下,一针下去,薛九针已经额头见汗了。
太子呻吟了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薛九针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有连忙用了十几根金针封住太子的元气,所能做的,只能让太子熬下去而已。
其实薛九针也知道,百会穴是人身大穴,轻易不动,即便动,也不会如此大动,一个不好,让人立毙当场。但
是即便用好了,也不过给人多几个时辰而已。太子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是今夜了。
“父皇-----”太子努力的撑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嘉靖。
嘉靖将身边的太医都推到一边。坐在太子身边,说道:“我儿,父皇在这里。父皇在这里。”
太子说道:“父皇,我难受-----”
这一句话,太子还没有哭。嘉靖就忍不住老泪纵横了。说道:“没事,没事。我儿会没有事的。”
其实,此刻的太子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他似乎听不到嘉靖的话。只会用不同的语气,反复说的几句话。那就是:“父皇,我难受。”“父皇,我怕。”“父皇,我想娘了。”
这几句话而已。
皇后不一会儿也来了。
不过,太子说的这个娘,自然也不是皇后。皇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太子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
人世间最悲惨的是,生离死别。更进一步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中断肠之处,上至皇帝,下至小民,难有二至。似乎命运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公平起来。
不过,嘉靖用了多少办法。流了多少泪。
午夜时分,太子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有等到八月阳光。
而礼部,翰林院,宫里内外,准备好的出阁读书,也通通变成了无用之功。
嘉靖一瞬间苍老了不知道多少。
一日之间,宫中都变了颜色,到底都挂了白皤。
嘉靖愣愣的坐在太子的棺椁之前。沉默的好像是一座雕像。似乎整个人都停摆了。
只是,嘉靖可以停摆。但是世界不会停摆。
黄锦在一边等了好一阵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上前,说道;“皇爷,严阁老求见。”
嘉靖眼睛已经直愣愣的,好像是神游天外,又好像聚焦在虚空某处。听了黄锦的话,才有一点点反应。说道:“什么事情?”
黄锦说道:“奴婢问了,严阁老说,两件事情,一是他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请陛下增添内阁人手。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太子的后事,该怎么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嘉靖嘴角冷笑一声,一缕白发从他头上落在嘴角之上,说道;“都是聪明人。就朕是傻子。”
这一句话,分明是指严嵩说的请为内阁增添人手。嘉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并不是严嵩想要分权,而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只是不知道是以退为进,还是单纯的想要试探一二。
当然了,嘉靖说的并不只是严嵩。
黄锦听了嘉靖的话,只能死死的跪在地面上,头也不敢抬。
嘉靖说道:“告诉严嵩,让他准备着吧。”
黄锦听了,内心满是雾水。暗道:“这是两件事情,是两件事情都准备?还是单单说准备太子的后事?”黄锦一时间想不通。但他不敢开口问嘉靖。只能答应一声,说道:“是。”心中暗道:“让严阁老自己去想吧。”
黄锦微微一顿,说道:“陛下,陶天师,邵天师,都在外面候着,说是要为太子殿下祈福。陛下------”
嘉靖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这一丝杀机都消弭殆尽了。
嘉靖是何等样人?
在太子生病的时候,或许有些乱了方寸。但是此刻太子已经不在了,痛定思痛之下,他想得比谁都清楚。他内心之中依然有几分不敢接受事实。但事实已经在眼前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都是这样。
这种心理冲击,让嘉靖内心之中波涛汹涌,没有一丝平静。与外面的麻木是有鲜明的对比。
如果陶仲文与邵元节不求见,说不定嘉靖还会晚一点发作,这两个人。而今他们送上门来。顿时让嘉靖这大怒,并且将自己的过错,一古脑全部都推到了两人身上。之前迁怒周梦臣,此刻自然迁怒两个道士。
嘉靖内心之中未必不知道错的是自己。但是他性格之中的倔强,就在这里。不道最后关头。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即便是自己错了,那也是外人有意算计。是有奸臣。又罪魁祸首的。
嘉靖忽然问道:“周梦臣在哪里?”
黄锦一愣。心中暗道:“皇爷的心思从来是如此难以揣摩。之前对周梦臣如此,而今似乎又变了。”黄锦内心之中怎么想,是一回事。他心中一转,翻出来一些印象,说道:“今日,周梦臣来祭拜太子殿下,似乎就在外面等候。”
祭拜太子这样的事情,也是有一定之规的,按照官职官位,自然是要高下的。周梦臣也无心抢在前面。也就安置自己的职位,排队等着祭奠的时候。
嘉靖说道;“算他有一点良心。让他过来。不要让外人看见。”
黄锦听了。不明就里。但立即说道:“奴婢这就去办。”
第五十四章 二龙不相见
周梦臣一身白衣丧服,站在走廊之上,听着远远的奏起的哀乐。内心之中也是有几分伤感的。
毕竟,周梦臣还是见过太子几面的。不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太子能够长大。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而今小小年纪就去了。很难不让人伤怀。
在哀乐烘托之下,周梦臣还真有几分泪目。
后世似乎谁家办丧事,都会支起大喇叭放丧乐。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样大规模的奏乐,几乎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哀乐之中。却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其中人力物力不知道有多少。
周梦臣很少能感受这样的气氛。
就这样,周梦臣被藤祥给叫了出来。小声告诉他说道:“皇爷,要见你。你跟我走。”
转了几个圈,避开大道。就这样进入太子的灵堂之中。嘉靖深深的看了一眼灵柩,甩袖带着周梦臣来到旁边的一处书房。
周梦臣战战兢兢,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除却行礼问安之外,不敢多说一个字。
嘉靖倒是坦然的很。他没有说自己与周梦臣之间的争吵,而是以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前番,陶仲文与邵元节来找过我。说过太子的病------”随即三眼两语之内,将陶仲文的话,说给周梦臣听。最后说道:“周卿怎么看?”
周梦臣在嘉靖面前拘谨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是一派胡言。看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他的话,没有一句话,可以证实,或者可以证伪,都是空对空。无非话术而已。”
嘉靖说道:“那周先生以为,我等一会儿问两人,他们又该说些什么啊?”
这是嘉靖对陶仲文等人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嘉靖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所谓神仙之说,嘉靖从小都受到熏陶。即便是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嘉靖也不能完全的忘却或者否定。
还留着一点念想。
他不想斩断,也不知道该如何斩断。
他估计,他今日即便质问陶仲文,陶仲文还是能说出一番话来的。到时候嘉靖都担心自己被动摇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于是嘉靖就先找来两人的死对头,也就是周梦臣,看周梦臣怎么应对的。
周梦臣一时间愣住了,说道:“陛下,臣不知?”
“无妨。”嘉靖淡淡的说道:“好好想想便是了。”
嘉靖虽然表现出不冷不淡的意思,但依然给了周梦臣很大的压力。
周梦臣内心之中飞速的思考。暗道:“陶仲文会说些什么开罪?”
一时间,周梦臣也无法揣摩陶仲文的脑回路。毕竟周梦臣虽然与陶仲文是对头。但是。周梦臣又不是陶仲文肚子里面的蛔虫,怎么知道,陶仲文回怎么为自己脱罪。
周梦臣即便设身处地,在陶仲文的角度上,大体也是死不承认。
毕竟死不承认,还能有一丝生路,承认了骗嘉靖,那是十死无生的事情。
这让周梦臣有些挠头。他心中暗道:“如此看来,这一件事情在历史上多半也发生了,即便没有我拆穿,这情况也应该引起嘉靖的警惕吧,毕竟关乎自己的孩子,而且不是一个孩子。总要搞清楚吗?”
“历史上的陶仲文是怎么过关的。”
周梦臣想到这一点,忽然想起一句话:“二龙不相见。”
这一句话,周梦臣最初是从海瑞的奏疏之中看到的“二龙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
后来才慢慢明白,这是一句判词。意思是嘉靖与太子相克,最好不要见面,一旦见面,必有一伤。
周梦臣不知道这个判词,历史上是谁批的。毕竟谁知道自己会穿越。读书不可能详细到每一个细节。不过而今看来,周梦臣推测,这个批词,就是陶仲文与邵元节两人之中。
这个二龙不相见,就给了周梦臣思路。说道:“陛下,臣以为陶仲文,当以命理为遁词。”
嘉靖问道:“命理?”
四柱命理,嘉靖自己也是比较懂的。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这上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陶仲文以自己无罪,必然将事情推到一件无法验证的事情,比如命格相克之类的。以太子之死,乃是与陛下命理相冲。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上面。以此为自己脱罪。毕竟谁也不能怪罪老天爷。”
嘉靖听了,将信将疑,说道:“你确定?”
周梦臣说道:“臣确定,大概是就是‘二龙不相见’之类吧。”
嘉靖心中有些失望,暗道:“是我想差。周梦臣在这方面还是不行,应该叫孙玄清来。”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多说了。嘉靖说道:“周卿,你先去后面避一下。”
随即嘉靖招呼一声黄锦,让陶仲文与邵元节进来。
黄锦立即出去。片刻之后,就带着两人进来了。
陶仲文上前行礼,说道:“陛下,臣等惭愧。”
嘉靖脸上淡淡的,一丝表情
也没有,问道:“惭愧,如何惭愧?”
陶仲文说道:“因为天机遮掩,臣道法不精,才有今日的纰漏,以至于天命难违-------”
嘉靖很是配合,说道:“什么天命难违?”
陶仲文见嘉靖上套,内心之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运唯有国主才能享用。臣之前以为,太子乃是储君,但是储君也不是君。然国运乃天下之根本。不可轻动。”
“而且陛下命格最硬,就是九五至尊之命,唯我独尊,以至于有些刑克?周围的人无法承受陛下的福泽。”
嘉靖已经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说道:“刑克?”
陶仲文说道:“正是。其实非但是陛下,古来明君大抵都是这样的。秦皇汉武,子嗣如何?唐宗宋祖,子嗣如何?陛下英明如天,恩德配地,在命格上与古今明君是有共同之处的。”
不得不说,陶仲文能混到今天,不是没有本事的。
最少他说出来的话,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嘉靖之前已经被周梦臣提醒过了。但是此刻,他依然有一种心中动摇的感觉。似乎真的如陶仲文所言一般。嘉靖下意思问道:“当如何规避?”
陶仲文心中一喜,听到这一句话,就意味着嘉靖已经信了十之五六了。他叹息一声,说道:“陛下,臣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嘉靖问道。
陶仲文说道:“二龙不相见。”
嘉靖听了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你说什么?”
陶仲文说道:“陛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陛下之命格,对谁好,谁都承受不起。都会折福泽,两位太子都是这样。臣请陛下今日之后,不封太子,不见裕王,景王,看似是绝于父子之情,其实这才是爱护裕王,景王最好的办法了。”
“否则,臣担心有不忍言之事,于将来。”
陶仲文声音低饱满且有磁性,这个时候,他还在努力的劝说嘉靖相信自己。
却不知道嘉靖在听到“二龙不相见”的时候,一股狂怒之意。已经涌上了心头。对于陶仲文之后说的话,嘉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时间他好像失聪了一般。只能看见陶仲文的张合,听不见一个字。
或者在嘉靖此刻看来,几乎陶仲文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呼吸,都是对他的嘲弄,对他的讽刺,是对他的玩弄。
“哈哈哈------”嘉靖忽然狂笑起来了。
第五十五章 徐阶入阁
大明嘉靖皇帝,这位道君皇帝,此刻毫无风度的狂笑着。一点仙风道骨都没有,看上去宛如疯子。
似乎有一件非常好笑但是事情。让嘉靖怎么笑都笑不够。
可不是吗?
嘉靖回想自己求仙问道的几十年,再看看陶仲文与周梦臣的二龙不相见。不大笑不狂笑,不足以笑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笑着笑着,嘉靖皇帝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但也不敢说话。
好一阵子,嘉靖皇帝停了笑声,说道:“朕听闻元神飞升留下的遗骸,是有异兆的?”
陶仲文不明白,嘉靖皇帝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是他毕竟在道门之中,也算是博文广识了。对这些东西,也是知道的。说道:“陛下,臣是天师教的,而元神飞升,乃是全真教的。臣听闻,凡是元神飞升,在头上百会穴之中,都有一个小洞,宽二指,能够探入二指有余。而不见血。”
嘉靖皇帝点点头,忽然说道:“黄大伴。”
黄锦说道:“听清楚了。”
嘉靖说道:“听清楚就好,听清楚就好,就按这个来,让两位天师飞升。”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了在后面偷听的周梦臣。
这含义再明白不过了,今日陶仲文与邵元节,就要被飞升了。
其实,嘉靖已经很克制了。
如果任嘉靖的脾气来,千刀万剐都算少了。但问题是,嘉靖也给自己留颜面的。
为了让嘉靖远道士,不要搞什么丹药,大臣前仆后继,王廷相,熊浃,能大大小小的官员,即便因此被罢免也不在乎。如果而今,嘉靖将两个道士给杀了,在天下人看来,或许是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在嘉靖来看,却是实实在在的打脸,颜面无存。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这两个人只能秘密的处死,有什么比飞升更合适。
两个同一日飞升仙界,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而且嘉靖也没有让他们好死了。嘉靖言下之意,要在他们头上,仿造所谓的飞升遗蜕,硬生生的挖出一个大洞来,疼都能疼死。
陶仲文与邵元节,更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变化。正要说什么?黄锦已经打发人过来,两块臭抹布往两人嘴里一塞,然后几个大汉拖着就走。片刻之后,就带出了大殿,地面上居然还一道水渍。
估计不知道是谁的小便失禁了。
嘉靖见状,又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神仙中人,这就是神仙中人,这---就是----神仙---中人。”最后一句,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只是笑着笑着,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
太子一场病,让嘉靖身心都受到了重创。
身体上的消耗还好说,虽然这几日有些操劳的。但是总体上来说,嘉靖还年轻,四十多岁,尚算不上老。只是嘉靖服用丹药毕竟多,在嘉靖十几年的时候,就病过一场,很是严重,身体总得来说是有一些虚耗的。
心伤恐怕比身体上的情况,严重多了。
嘉靖一想到自己求仙多年,花费不可计数,天下之间,没有比他更虔诚的道教徒了。但是他得到了什么?这种破灭感,才是嘉靖最承受不住的。这一瞬间,嘉靖甚至想过,就这样死了算了。
只是,嘉靖身边的人是不会让嘉靖死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嘉靖吐血都是一件大事。
在嘉靖吐血之后不过一两个时辰。
严阁老与张阁老都已经到了嘉靖床前。
嘉靖床前,黄锦,陆炳这样的黄金组合自然在,周梦臣也在。再有就是皇后,还有两位阁老了。
严嵩见嘉靖脸色苍白,虚弱的躺在床上。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天下离不开陛下------”
嘉靖淡淡一笑,说道:“死不了。不过,这一段时间就拜托你们多操心了。朕要静养一段时间了。”
每一个人的成长都是痛苦的,打破自己原来的价值观,更是一件折磨人心的事情。虽然不至于因为世界观变化而爆头,但是这种痛苦不下于爆头。嘉靖而今经历的就是这样的痛苦。
持续几十年对道教虔诚信仰破灭了。
嘉靖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此刻的嘉靖虽然身体不大好,但也不至于卧病在床,只是他想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严嵩说道:“请陛下放心,有老臣在,朝中事务,都会妥善处置,等陛下病好了,再一一处置不迟。”
嘉靖点点头,说道:“阁老办事,朕是放心的。”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只是阁老之前也说了,内阁太忙了,要给内阁添人,朕细细想来,也是这个理。之前内阁大多三四人,而今两人,是有一些少了。朕而今又不能管事,内阁的事务,就更忙了。今日就将这一件事情,议一议吧。”
对于内阁这一
件事情,嘉靖之前是不着急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可以说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嘉靖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不管怎么说,一旦生病了,对朝廷的控制就会变得虚弱许多。这一点是确定的。
嘉靖从权力稳定的角度出发,也应该多给严嵩一些制衡了。
严嵩心中一愣,深吸一口气,立即想明白了这一点,说道:“陛下,臣推荐李本。也算是老臣了。”
嘉靖一愣,看了陆炳一眼,陆炳也是一愣,随即就垂目侍立,好像没有听过一般。
李本这个大臣,是一位老臣。与严嵩也不大对付。而今在南京当尚书。但是李本也算不上一流大臣。他最大依仗就是他的学生。他的学生不是别人,就是陆炳。
严嵩推荐这个人,显然是做了功课的。
这个人能力不行,但是背景比较厚。与严嵩是有矛盾的,严嵩举荐,一来可以刷,举贤不避亲的名声,二来严嵩也自信一点,自信李本翻不出严嵩的手掌心。这完全符合。为了符合嘉靖的标准。严嵩不可能从自己人中选。而李本在严嵩看来,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李本入内阁,后面有陆炳。陆炳后面是皇帝。
如此一来,这一连串下来。是皇帝增加了对内阁的控制。似乎也达成了嘉靖皇帝的目标。君臣达到了双赢。
只是嘉靖不置可否,问张治说道:“张阁老,你以为当如何?”
张治说道:“李本毕竟不在北京,恐怕一时间不能适应北京官场。臣以为还是在京官之中选吧。臣举荐礼部尚书徐阶。徐阶这个人年富力强,为人老成,定能协理阴阳,使上下得所。”
严嵩与张治的目光都看着嘉靖,这个时候就要嘉靖来处置了。
嘉靖目光扫了所有人一眼,心中就有定计,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朕信得过两位先生,也信得过两位先生的人选,这样吧,这两位都入阁吧。”
一时间大出所有人的预料,连周梦臣都吓了一跳。
不是所有人下意思将内阁人选定为三位,实在是这个数字是有传统的,从三杨秉政。到弘治三老当政,乃至于之前,夏言,严嵩,再加上一个另外的人手,也是三个人。
所有人思维都有惯性。他们都以为,还是要维持之前的格局。
那么内阁能不能有四个人?
当然是可以的。毕竟内阁人手,本来都没有定员的,就看皇帝是怎么安排了。不过四个人是有些不方便的。因为是双数。
第五十六章 人生风雨急
严嵩就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内阁人选向来是单数,便于决策。如果是双数,就不大好了------”
内阁大学士意见不一的时候,彼此举手表决,已经是惯例了。当然了,如果这样也解决不了分歧,只能从其他方面去解决了。但是总体上来说,内阁人数,一般都是单数。
严嵩说的没有错。
但是严嵩也不是平白无故说这一句话的。
他是想挽回局面。
因为如果按嘉靖的意思来,严嵩可就吃大亏了。
原本严嵩一手把持内阁,一手弹压六部。朝廷上下,都是严嵩的党羽。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内阁四位,张治,李本,徐阶,每一个人都与严嵩不对付。严嵩在内阁之中,顿时危险了。
当然了,新进内阁的资历浅薄,对抗严嵩未必能够成功。但是严嵩在内阁的优势,被三人分制,也荡然无存了。
如此一来,嘉靖牵制严嵩的意图达到了。但是严嵩被压制的太狠一点。严嵩无意,推翻这个名单。而且严嵩也推不翻,毕竟这是嘉靖定下来的,严嵩的原则就是从来不与陛下对抗。
他的意思是能不能再添一个人。
就变成了五个人,严嵩也不是一个人了,这个人选,严嵩自然想办法搞到手中,这样一来,内阁之中比例,变成了二比三。严嵩就不算太吃亏了。
嘉靖也不知道,是猜中严嵩的心思,还是早就等人问这一件事情了。嘉靖淡淡的说道:“李本不在京师,从南京到北京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今徐阶就在京师,让徐阶先帮你们。剩下的时候,等李本回到京师之后,再说不迟。”
严嵩听了。只能说道:“圣明无过陛下。”
嘉靖随即说道:“朕累了,尔等告退吧。”
于是,这些人纷纷告退而出。
嘉靖将人都打发走之后,服了药,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对黄锦说道:“黄大伴,将周梦臣卓著,全部给拿来。朕要看?还是格物致知。”
“是。”黄锦听了。立即去办。
不过片刻之后,就有人大量书籍给搬过来了。
嘉靖翻了一本,正是讲数学的。一时间沉浸进去了。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嘉靖之前对周梦臣的学问,从来是明其大义,而不是计较其中细节,逻辑推导是否正确这些问题,之前的嘉靖是从来不看的。只是而今嘉靖已经不一样了。
嘉靖正处于思想
空缺期。
这个时候,他思想底座被自己推翻了。还没有建起了新。而之前对周梦臣学说半信半疑,而今信心一点点增加。疑惑一点点减少。只是周梦臣的学问有很多东西,有些太过生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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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嘉靖下了功夫,依然有很多东西,都不大明白。
需要细心专研。
这让黄锦看得有点心疼,说道:“皇爷,您看这个,不如让周梦臣为陛下讲解一二。这样一来,不是懂的快吗?”
嘉靖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想见周梦臣。”
很多人都觉得,指出一个人问题,并督促他改正,将来这个人关系会拉近,其实恰恰相反,两个今后很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就好像嘉靖而今知道,修道是错的。但是嘉靖依然没有为当初进谏的大臣开脱。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插在心里的刺,还没有过去。
一见到周梦臣,嘉靖都想起了自己的狼狈,想起自己的错误,如是等等。所以见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对嘉靖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
是的,嘉靖知道周梦臣一切都对,学问高深。但是这与嘉靖不想见周梦臣没有什么区别。
或者说很多事情,过不去的人只有当事人自己。
黄锦不大懂这种复杂的感情,问道:“陛下,那周大人的进宫腰牌要不要要回来?”
宫城之中自然不是阿猫阿狗都进来的,需要一个凭证,这个凭证就是入宫的腰牌。如果没有这要腰牌,只能老老实实的递牌子求见。只是这流程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宫牌不仅仅代表着能够自由进出宫廷的去哪里,还代表着皇帝的恩宠。一般人不会有这个东西的。
嘉靖微微一顿,说道:“对周梦臣一切照旧。”
如果将周梦臣的腰牌要回来,不用皇帝出手,就有很多人落井下石。因为周梦臣身上的光环没有了。从这一点上,嘉靖对周梦臣还是有一些旧情的。
但也仅仅是旧情而已。
至于两人能不能回到从前,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黄锦说道:“是。”
嘉靖想要一边养病,一边读一些周梦臣的著作,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思柔公主在太子薨了不久,也支撑不住了。
不过,说起来思柔要比太子好一点。毕竟没有那么长时间的强制续命。只是这更是在嘉靖身上重重一锤,让嘉靖本来勉强有一点点好转的病情,再次恶化1起来。
似乎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连去世三个孩子之后。皇后娘娘也承受不住了。
方皇后并非不爱太子,但是她要避嫌。毕竟,方皇后不是太子的亲娘,宫廷之中没有新鲜事。后母于刚刚长大的孩子,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但是对思柔公主却不一样了,且不说思柔公主的母亲也不在了。
方皇后将思柔公主养在身边,就好像是亲生女儿一般无二。毕竟公主不涉及军政大权,朝廷上下并不怎么关注。而方皇后是一个不能生育的,自然将对孩子的喜爱之心,转移到思柔公主身上。
思柔公主却不在了。
这让方皇后如何承受。
而且方皇后的病,与嘉靖的病还是不一样的。
嘉靖的病,与其说是身上的病,不如说心病,心中积郁不去,嘉靖的病就不会大好。而方皇后却是不一样的。无他,方皇后固然有精神上的问题。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女儿。悲痛欲绝之余,但还能保持几分清醒的。
但是方皇后的身体就不一样了。
前文说过,方皇后的第一台的子宫摘除术,在此之前,都没有做过。而今已经发现了不少问题了。方皇后的身体一直是很虚弱的,在支撑的照应三个孩子的病,支撑后宫的诸般事情,又支撑嘉靖皇帝这个甩手掌柜。
最后忽然病倒了。这病情就凶险的很。
身体上的虚弱,如精神上的创伤一并发作。并引起了不少手术后遗证,总之事病来如山倒,至于能出能抽丝,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而且方皇后知道嘉靖在养病,于是刚刚病倒的时候,都没有告诉嘉靖,等告诉嘉靖的时候,形式已经非常不容乐观了。
嘉靖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惊起。二话不说,就去看方皇后。并召集太医院的所有郎中都过来给方皇后会诊。
当嘉靖见到方皇后的时候,方皇后额头滚烫,已经进入昏迷之中。整个人的神智都变得不清楚起来了。
郎中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病症,很多方面都是手术后遗证,这方面根本没有研究。
最后忙活了两夜,方皇后最终也没有醒过来。
嘉靖拿到手中的,仅仅是方皇后的一封遗书。这封书信,是方皇后担心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时候写的,只是没有想到真派上用场。多年夫妻,走得时候,连最后的诀别都没有。
这让嘉靖更是承受不了。几乎要昏倒在地。
虽然没有真的一命呜呼,但是嘉靖的病从这一刻起,真的重了。
第五十七章 禅位的想法
人生之苦,莫过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嘉靖此刻似乎是踏在中年与老年的分界线上,再加上嘉靖也算是少年丧父。很多人都下意思认为嘉靖是皇帝。但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他这一生也算不得好。
嘉靖到而今,一共走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方皇后也是他的第三任皇后。当然了,嘉靖对皇后没有什么感觉,即便是对方皇后,也没有后世所谓的爱情。更多是因为方皇后在宫变的时候,力排众议,对已经失去呼吸的嘉靖持续抢救,这种救命之恩转变而来的父亲之情。
一下子嘉靖忽然觉得自己在世界上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连一点心气都弥灭了。
此刻,身如朽木,心如死灰。
其实,虽然嘉靖因为长期服用丹药,日夜颠倒的行为模式。让他的身体弟子有一点弱。但大体来说,身子还是比较健康的。特别这一段时间以来,断了丹药,又跟着孙玄清修炼全真教养生秘术,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也在一点点修复身体。
只是嘉靖的心态如此,即便是一点小病,都能变成大病。更不要说,嘉靖原本身体就有隐患。
这一下子爆发出来,可是震惊内外。
李本还在南京,刚刚上任的大学士徐阶,加上严嵩,张治,全部夜宿宫中。以放万一。
一般情况下,皇帝重病。还要太子。但是而今太子死在皇帝前面了。皇帝虽然还有儿子,但还没有定下名分。一个不好说,就是一场风波。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好在,嘉靖虽然病重,但也不至于不省人事。
所以,等嘉靖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
三位大学士就在嘉靖的榻前奏事。
徐阶看了一眼,张治与严嵩一眼,行礼说道:“陛下,臣请立皇后以安宗庙。”
这一件事情,严嵩不愿意奏事。是因为这一件事情,看上去仅仅是立皇后的事情,其实不然,这是立储的前兆。
只是谁都能看出来,而今嘉靖心情不好,刚刚死了一个太子,就要再立一个。而且皇帝与太子之间的一些事情,也是很复杂的。如果嘉靖今日立了太子,不管立谁为太子。今日进言之人,就与太子挂上钩了。如果太子能够顺利登基,自然是留给后人的一份福泽。但是如果太子出了什么事情,那么这就是一个祸根。
严嵩年纪大了,随即嘉靖而今病重。但也
不指望下任君王那有什么体面了。毕竟即便嘉靖今日死了。不管是裕王与景王都是小孩子,亲政之前。严嵩还能把持权力。等亲政的时候。严嵩也都七十多了。
他没有这个必要。所以,他不愿意在此事上出头。毕竟他要讨好的只有嘉靖。
至于皇后?很多大臣都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了,不是皇后不重要,而是与太子比起来,皇后就不重要了。
嘉靖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裕王与景王。他们都不是嫡子。
所谓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皇后的人选,定然要在有儿子的嫔妃之中选。而反过来也是一样,立谁为皇后。谁的儿子就是嫡子,按照朝廷祖制,立嫡子为太子。这其实一种委婉确定太子的方法。
在三人看来,以嘉靖的政治智慧,定然能够一眼看穿他们的意思。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就是嘉靖身处病中,反应与平日不同。
一提起皇后,嘉靖就想起了方皇后的点点滴滴。他对前两任皇后都不是太喜欢,还闹出废后的事情。唯独对方皇后是有真感情的。嘉靖忽然一叹,说道:“今后,朕再不立后。朕只有一个她一个皇后,此事不要再提。”
嘉靖这一句话,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却让严嵩,张治,徐阶有些摸不清头脑。
毕竟,这些毛都泡到油里的政客。可以说一门心思都在权衡利弊,勾心斗角之上,而嘉靖从来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每一句话,都有好几层意思。话中有话都是小意思了。
这一番话。实在让他们摸不清头脑。
徐阶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刚刚进入内阁,立足不稳。正要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而且徐阶还是比较责任感的。在他看来,立太子就是当务之急。而今嘉靖似乎回避了这个问题。徐阶只能将话敞开了说道:“陛下,储位关于国本,臣知道陛下伤心于太子之死。只是,还当一大局为重。请立国本。”
嘉靖听了,沉默了半晌说道:“也好。也好。”
嘉靖这一句话,倒是让徐阶松了一口气。
有嘉靖这一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了。只是徐阶万万没有想到,嘉靖下面这一卷,是何等石破天惊。
嘉靖说道:“立太子之后,朕准备禅位。”
此言一出,严嵩脸色陡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江山社稷都在陛下身上,天下万万不可无陛下,请陛下万万不可
再出此言。”
张治与徐阶也脸色大变,跪下行礼,附和严嵩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再出此言。”
这一次内阁三个人,难得意见一致。
对于严嵩来说,他一身富贵都系于嘉靖身上,他万万不想让嘉靖退位。而对于徐阶与张治来说,他们也承受不起逼陛下退位的罪名。自然团结一致,一致将这一件事情给挡回去。
至于立太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在他们看来,陛下将话都说到了这个这个地步,自然是铁了心的不立太子了。他们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即便想再进言,也不是这个时候。只是他们却完成揣测错的嘉靖的意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一句话,形容嘉靖而今的状态,或许有一点点太过。但也有几分味道。
嘉靖的思想改变,不是从今日开始的。可以说,周梦臣到了嘉靖身边之后。嘉靖的思想就开始的转变。只是这种转变,很是缓慢,就好像从外部一点点的渲染。很难深入嘉靖内心深处。
但是量变引起质变。
嘉靖内心之中对道门的怀疑,处于一种反复之中,在信周梦臣一些学说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忽然觉得,似乎还是道经之中说的有道理。再过一段时间,又会觉得周梦臣说的有道理。
这样思想反复。如果没有这一番变故。还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甚至嘉靖这一辈子,就会在这种思想的起伏之中度过,很多人在自己三十多岁思想成型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改变。
这就是所谓的人到三十不学艺。
而嘉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资质很高。用佛门的话来说,就是有慧根。再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之后,整个人的思想为之大变。而今依然处于变动之中。此刻嘉靖是真心实意,有些厌倦朝廷政事,不想当皇帝了。
毕竟嘉靖本来就倦政的感觉。只是而今大声说了出来而已。
当然了,这是嘉靖而今的想法。未必会一直秉承这个想法。这毕竟,人的思想会变的。尤其是嘉靖这个境遇之下,尤其爱胡思乱想。只是三位内阁大学士,却不这样想。嘉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岂能不知道?各种权谋手段,是何等的厉害。而今你说,你不像当皇帝,要禅位。
这肯定是埋下陷阱,暗藏杀机。虽然一时间没有想出来,这个杀机藏在何处。但是不接招就对了。才有刚刚的一幕。
第五十八章 嘉靖二十九年的政局
嘉靖目光扫过几个人,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失言。说道:“也好,只是朝中之事就交给诸位先生处置了,特别是徐先生,徐先生刚刚入阁,朕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勿失朕望。”
徐阶立即行礼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在内阁,必当秉公奉上,协助严阁老,张阁老,办理好朝廷大事。”
嘉靖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身体虚弱是真的,只是此刻是真累还是假累,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有一点却是非常确定。那就是嘉靖此刻不想见他们。
他谁也不想见。
嘉靖如此示意,黄锦自然明白。他立即说道:“诸位阁老请吧。”
严嵩与张治,徐阶自然纷纷行礼,纷纷退了出来。
站在玉熙宫外,严嵩没有立即走。严嵩说道:“黄公公,宫中事务就拜托公公多操心了。”
黄公公说道:“那是自己人,杂家也是安陆老人了,这个时候自然要尽心尽力。”
严嵩说道:“黄公公,这陛下的病------”
虽然嘉靖的病是朝廷机密。但是严嵩还是有权力看嘉靖的脉案的。只是有些东西,是从脉案之上看不出来的。
黄锦微微犹豫了一下,不过随即想通了。
内阁三人,而今可是朝廷大管家。黄锦不告诉别人。但不能对内阁保密。黄锦随即靠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道:“诸位阁老,太医院陈太医私下告诉我,陛下的病,七分都是心病,身病好治,心病难医。”
“最好以静养为宜。”
严嵩说道:“多谢公公指点。”
黄锦微微一笑,说道:“都是为朝廷办事。哎,陛下能快些好起来就最好不过了。”
严嵩三人也点头感叹。
黄锦随即说道:“陛下哪里离不开人。我这就回去了。”
黄锦与他们三人行礼作别,就回玉熙宫之中。
一时间从玉熙宫到文渊阁的路上,只剩下三个人在走了。
走在一道长长的多拱桥上,凉风从湖面上吹来。看着两侧碧波万顷。
严嵩说道:“两位,这几日就要辛苦两位了,特别是徐阁老,刚刚入阁,这内阁办事,不比在六部,别一些门道。不是之前怎么做,而今,就能怎么做的。你要多注意。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来问我。老夫在内阁浮沉十年有余,自信还是有些经验的。”
徐阶听了严嵩这番话。轻笑说道:“那就谢过首辅一番好意了。只是陛下既然将朝廷大事托付于内阁,内阁这一段时间,就会特别忙碌。首辅又是内阁的核心所在,在下就不劳烦首辅。我而今也帮不上忙,跟着张阁老打下手就行了。想来张阁老不会拒绝吧。”
张治听了,立即说道:“对,对。少湖跟着我就行了。”
严嵩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也好。”
在此之后,也就不多说话了,似乎被皇宫的景色所迷。让人眼睛看饱之余,口舌就可以扔了。
这一番话,就奠定了嘉靖二十八年末,与嘉靖二十九年初的政治格局。
嘉靖在病中。但是到底没死。而且从太医那边看,嘉靖的病也不至于死。嘉靖虽然不是体弱多病,但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得重病。嘉靖的余威尚在,而今的局面,也是嘉靖的意思。
嘉靖不放心,在他病中让严嵩一个人主持内阁。严嵩也明白。所以,这个大格局,严嵩也不能改变。
但是严嵩不能改变徐阶在内阁的事实,但是徐阶在内阁之中,有多少权力,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就好像夏言只要在内阁之中,不是首辅也是首辅。
严嵩在夏言面前好像不堪一击,但是实际上,正如严嵩所说,他在内阁浮沉了十几年,对内阁里面各种玩法套路,都搞明白了。或许不及夏言,但是用来对付张治与徐阶,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否则张治就不会被严嵩压制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在政坛上,如果不是有徐阶支撑,几乎要到了查无此人的地步。
所以,大动作没有。但是小动作不断。
严嵩没有直接向徐阶动手,而是双管其下,一个是对付礼部。一个是对付工部尚书李士翰。
首席是礼部,不要忘记了,严嵩也是从礼部尚书上来的。对礼部也是有影响力的。徐阶是礼部尚书的时候,严嵩对礼部事务,自然隔了一层。而今,徐阶不是礼部尚书了。严嵩自然要将礼部拿捏在手中。
至于工部尚书李士翰,算是徐阶的铁杆。
自然是除之而后快,或许严嵩没有一定要拿下他的意思。不过是仗着徐阶不能再失去工部的支持。用此在其他方面拿捏徐阶。
本来如此两强对峙,严强徐弱。当过年之后,李本从南京过来了。内阁的局势,又有一番变化。李本既然是大学士,就要在大明政坛之上扩充自己的政治版图。在加上他脾气也不算好,徐阶这里已经退无可退,自然不
能分一丝给李本。李本本来想让严嵩给一些支持。
但是严嵩自然是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了。
李本顿时大怒。于是倒向了徐阶一方。
但是结果,也不算理想。
三个人联手,也未必能撼动严嵩的权势。
不过如此一来,好歹平衡了一些,不至于让局面一边倒,这也算是完成了,嘉靖的目的。严嵩一家独大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双方在朝廷事务上,大战不多,小战不断。让周梦臣看来,真的很难说是好是坏。
说好。这样虽然有些内耗,但也算维持了朝廷的稳定,在有些时候,朝廷只要能维持稳定,对国家都是一件大好事。但问题是,而今不是一般时候。周梦臣通过周尚文旧部,了解草原上的消息。
俺答可谓是雄心勃勃。上一次大战之后,他收获不小,回去之后,掳掠了不少百姓,物资,武器等等。但是俺答回去之后,论功行赏,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什么东西,将物资尽给将士与各部首领。
俺答只留下一些汉民。将他们安置在丰州滩,给田给粮,让他们屯耕。
要知道宣大,乃至九边的土地都是被将门垄断,百姓拥有土地的少之又少。所以,俺答掳掠过来的百姓,大部分都是无地百姓,如此分土地给耕种。虽然不能一下子安抚人心。但是三五年之后,估计就能从其中抽丁从征了。
很多时候百姓没有什么民族大义,活着才是最大的正义。
一时间草原各部,欢声雷动。俺答的威望一下子增加了不知道多少。
似乎俺答之前,在曾铣,周尚文手中吃的苦头,更是一扫而空。甚至有传闻说,当俺答知道周尚文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后悔之极,说道:“如果当时知道,周尚文已死,定然转头再战。周尚文之死,乃是此战最大之收获。”
总之,俺答所做所为称得上是蒙古中兴之主。而且他所做所为也将自己的目的显露无疑。他必将再次南下。
就在嘉靖二十九年之中。
只是,朝廷而今的政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上因为嘉靖病到。做不了什么大的决断。中有严嵩与徐阶之间的暗斗,很多好政策,被内阁一顿论战下来,也变成废话了。
下有严嵩一党好像在准备作战,仇鸾早就已经到任大同了。到了大同之后,似乎大有振作,征召士卒,编练军队,填补缺额。从奏折上看上去,似乎大同军,一时间尽复旧港,比周尚文老将军在的时候,还要厉害。
第五十九章 周梦臣的准备
但是周梦臣通过周尚文旧部了解的东西,却是万万不一样的。
仇鸾到了大同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捞钱。
当然了奏疏上说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做的。而是秉承着捞钱的想法去做了。毕竟扩充和新兵,等于吃空额。修建城垣,吃修城款,总之,不做事,怎么有钱?
至于大同镇的军队战斗力。估计一直在下降。更不要说与周尚文在的时候比了。
如果说周尚文在的时候,大同镇是一支可以进行战略级别战役的主重兵集团。而今的大同镇,已经退化成为了大同镇守备队了。
这让周梦臣更是忧心。
只是再忧心又有什么办法。
而翁万达倒是有几分本事。他一边加强宣府镇,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边墙。将原来不重视的边墙重新修缮了一遍。这也算是翁万达能力极限了。毕竟比前练兵,并且练出有战斗力的士卒,然后决战获胜,这样高难度的事情,修建边墙等防御设施,就简单多了。也是翁万达的拿手好戏。
不知道翁万达是知道仇鸾在大同做的事情,还是翁万达生性谨慎。一看翁万达的目的所在,他加固的都是北京的附近的防御体系。一定要到固如金汤的地步,包括永宁关在内的城池,都有了极大的加强。
如果鞑子再来,估计面对永宁关,只会望洋兴叹。
周梦臣也抽出几天时间,看了看北京周边的关卡,最远到蓟州镇一处城墙。让他不得不承认,翁万达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单单这防御工事,可以说是环环相扣,几乎没有缺点。不过鞑子从什么地方来攻,不在关前丧尸二十万,是不可能攻克任何一处关卡。
而不要说二十万人了,就是二十百万猪也要杀好一阵子,到时候各路大军都到了。情况就逆转了。
但是周梦臣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并不看好这个战略。毕竟这是一个只守不攻的战略。而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防线。只有拥有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才是不破的防线。
而今翁万达做的什么都好,唯独一点没有改变。
这一点,没有变。就等于寄希望侥幸。
只是,周梦臣什么也改变不了。
甚至周梦臣去拜访徐阶的时候,徐阶对翁万达的战略表示委婉的肯定。至于嘉靖。嘉靖在养病的时候,再也没有见过周梦臣。唯一给周梦臣一个特权,就是密折直奏的权力。
这个权力
就是不经任何衙门,直接送到司礼监,然后司礼监转呈陛下。中间不得拆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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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嘉靖对周梦臣复杂的感觉。
不想见周梦臣,一见周梦臣,就好像看见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之前做的种种蠢事。让嘉靖很不舒服。但是同样,嘉靖也佩服周梦臣在很多事情上的真知灼见。也想知道周梦臣想说点什么。
只是很多东西,写在纸上,感染力都差了一层。
周梦臣对自己对边关危机写在奏疏之中,嘉靖看了不以为然。嘉靖觉得周梦臣危言耸听。
周梦臣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可想啊?
周梦臣想起了永年关急报的时候,那一支手忙脚乱组织的军队,心中顿时有了注意。他预先预备好一支军队,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只是一个人养一支军队,不仅仅费钱,还犯忌讳。
北京城中有这样一支军队,谁知道了都要问一句,你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而且养一支精兵,也是非常费钱的。
这都是问题所在。
他沉思片刻之后,终于有了决断。
他其实有一支军队,不多,只有四百骑。也就是周尚文的亲卫。
这一支骑兵养在皇庄之中,已经将整个皇庄的产出都消耗殆尽了。毕竟这个不是寻常军队,可以天下第一等的精骑。不仅仅养人,还要养马。周梦臣也没有能力负担更多军队了。
他那一点家产,算是一个富豪。但是放在军事上,根本冒不出一个水花。
周梦臣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下来。他与殷正茂商议了一下。殷正茂稍稍犹豫,终于同意了。
军器监大招工。扩大生产。一下子招了三千的学徒工。只是这三千学徒工,不再用之前的师徒传统模式培养,而是统一培养,既然是统一培训,就要调教一二,让他们走走路,学学转体,站站规矩。
没有练习军阵。也没有习练刀枪。这个时代所有人看来,都不会觉得是军队。
但是对于周梦臣看来,这就足够了。
随即暗自打造一批火铳,周梦臣倒是想要燧发。但是经过试验之后,成功率太低。
燧石打火技术没有什么门槛,燧石是现成的。打火的钢片也能打造出来,问题是成功率。这就是一个扣细节的技术了。必须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尝试。才能做到百分百打火。
否则火绳枪即便是慢一点也是不错的。
除此之外,
周梦臣也准备了将领。
马芳从西安徽来之后,周梦臣就找了人将马芳留在了京师。而训练新招学徒工的,更是戚继光。
戚继光而今虽然有些稚嫩。但在周梦臣的指导之下,训练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当然了,除却这些事情之外,周梦臣花费更多心思在大炮上面。在周梦臣看来,重来是火力第一。如何将蒸汽机动力加工火炮。也就是说,如何建造蒸汽机动力的车床。对于周梦臣来说,一直是一个问题。
这里面很多问题,每一个都分解开来,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技术难题。
周梦臣只能一个一个的解决。
一时间,周梦臣都忘记了自己好像还有一个兵部车架司郎中的身份。毕竟翁万达与周梦臣相看两厌,如果可以翁万达早就想将周梦臣一脚从兵部踢出去,最好踢的越远越好。
只是,翁万达做不到。周梦臣虽然而今看上去是失宠了。但严嵩也不敢等闲视之。而且严嵩而今与徐阶在内阁,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没有心思再折腾周梦臣。只要周梦臣老老实实,就当做看不见。于是翁万达就当没有这个下官。
反正周梦臣的副手,杨继盛很是得力能干。
翁万达有事情就找他便是了。
杨继盛对周梦臣对于边事的判断,倒是很赞同。也算是大明朝廷之中少有几个清醒之人。在周梦臣不在兵部的时候,为他打探消息。
这一日,杨继盛就匆匆过来,周梦臣见杨继盛面色不好,说道:“杨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继盛说道:“你与职方司的人走得比较近,今日忽然知道,有一折机密情报在职方司被淹了。”
职方司负责的事务很多,有舆图,军纪,出征,等等,但是其中有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军情。按理说,职方司才是大明的军情局,奈何锦衣卫与东厂名声太大,这以至于人们都忘记了兵部还有一个做这个的衙门。
淹了,也就很简单了。就是留下来不上报。
杨继盛既然说是机密军情了,就定然不简单。兵部怎么敢不上报,就有点意思了。
周梦臣立即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军情?”
杨继盛看看了周围,压低声音在周梦臣耳边轻声说道:“消息传,俺答于丰州滩大会蒙古各部,东至朵颜三卫,乃至于蒙古,西至海寇,几乎千里边墙各部都派人到丰州滩。”
周梦臣听了之后,内心之中咯噔一声,暗道:“情况有些不妙啊。”
第六十章 掩耳盗铃
女真正对辽东,朵颜三卫正对辽西,又能影响蓟州镇。俺答正面宣大与西北三镇,是大明最的敌人,而细分开看来,这些在俺答麾下的人马,又能分为各部落。至于海寇。
不是海上的倭寇,而是青海鞑子。
在大明初年,青海一带是没有鞑子的。但是达延汗之后,陆陆续续有鞑子越过边墙,穿过甘肃之间的薄弱地带,进入青海,并在青海繁衍生息。就被大明朝廷称为海寇。
也就是说,俺答已经开始了战前准备。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之前俺答的表现,都是处于伐兵,攻城的阶段。这也是碍于战争规模与战争目的。而今却不一样了。俺答有了更大的野心,自然也会有更大的动作。所以才开始了一系列外交活动。
这是非常严重的警报。
周梦臣想不明白,这情报为什么被压下来。
周梦臣起身踱步,他与兵部尚书翁万达有芥蒂。去找他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周梦臣担心是翁万达压下这一封机密情报。不过,他立即想到另外一个人。周梦臣立即起身。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去去就来。”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去找陆焕。
周梦臣直奔锦衣卫,在锦衣卫找到了陆焕。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陆焕听了,冷静的有些过分。说道:“这个情报,锦衣卫早就知道了。比兵部职方司,还早一两个月。不过,也被压下来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为什么?”
在周梦臣心中,锦衣卫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对嘉靖,对大明,还是忠心耿耿的。怎么会无故压下来机密情报。
陆焕叹息一声,说道:“因为没有用。”
周梦臣说道:“怎么会没有?”
陆焕说道:“其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派一杀手,于大会上刺杀俺答,锦衣卫倒是有敢死之士,但是这事情也不可能做成的。至于派大兵出击,更是不可能的。”
“那下令边关警戒啊。”周梦臣说道。
陆焕说道:“边关比我们知道的只会更早。你了解的还不够详细,你如果了解的详细的时候,就应该算算时间,现在俺答就是在会盟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
“将消息传出去,只会让人引起紧张。无惧于形式。”
周梦臣说道:“你的意思是,朝廷什么也做不了?”
陆焕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明白。”
周梦臣毕竟在兵部任职过,再加上有杨继盛帮忙,很多消息可以源源不断的来到周梦臣的耳朵之中。周梦臣沉思片刻,苦笑说道:“果然,而今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这笑容之中充满了苍凉。
虽然不愿意,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件事情,还真是不知道比知道好。
首先,大明兵力沿着边境线一字排开。看上人数众多,但是大多数都是不能抽调的死兵。而今俺答明摆着要大举南下,但问题是,他要南下什么地方?很可多人都觉得是宣大,但未必也不确定。
这个时候从其他地方向宣大调兵,已经有一些来不及了。
而除却九边一线之外,大明朝廷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士卒。有的也是账面上的士卒。
要想增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如于谦一般征召民兵。
只是这动静就太大了一点。如果鞑子仅仅内三关之外,是用不到这样的紧急措施的。如此看来,最好的办法,居然是被动招架,再想怎么应招。
最最重要的是,而今边防战略乃是严嵩一手制定的。严嵩不允许别人动摇他的权威,更不要说徐阶了。
很多事情牵扯到政治因素之后,就是一个死结。还不如让鞑子往那边攻,往哪里派援军了。
只是,这样一来,周梦臣内心之中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暗道:“这个时候,俺答再做什么?”
在打猎。
大型狩猎。
千军万马飞驰在草原之上,俺答带着蒙古各部首领,还有护卫,以及一些汉人将领兵。虽然人数不多,但看上去也有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对于蒙古人来说,这种大型会猎,其实就是一种练兵手段。
俺答在中间,弯弓捏箭,一箭射死了一只兔子。也不去看,自然会有人去捡起来的。
忽然一声咆哮,远远的看见士卒从林子里赶出一头老虎。
很多人对蒙古草原的概念,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其实这种感觉是错误的。草原上虽然以草原为主,但是依然有很多其他植被,山林都不少。
老虎虽然是百兽之王,但是它一飞奔出来,就立即有无数蒙古武士冲了上去,万箭齐发,将这只老虎给硬生生的射死了。立即有人将这只老虎抬到了俺答身边请赏。
俺答大喜,立刻赏钱不说,就地让人架起火堆,今日要宴请诸位首领,吃老虎肉。
这年头老虎数量
不少,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老虎肉的。
先喝了几口马奶酒,俺答就指着已经剥下来的老虎皮说道:“诸位,一人之力,能否战胜老虎?”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或许有勇士能。”
俺答说道:“也就是大部分人都是不能的了?”
下面人纷纷点头,说是。
俺答说道:“那老虎,今日怎么死在我们手中了。”
下面人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了。老虎只有一头,怎么也活不了啊。”
俺答说道:“好,说的不错。老虎只有一头,我却有无数蒙古兄弟,今日我还有打一只大老虎,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啊?”
“请大汗放心,不管有多少只老虎,只要大汗一声令下,我们都给大汗杀了。”下面的将士,一阵喧闹。
俺答微微一按手,将噪声压了下来,说道:“我要杀的这一只老虎,就是南朝。”
此言一出,下面人顿时失声。
很多人来之前,对这一件事情,其实也是有所预估的。只是没有想到,俺答这个时候说了出来。俺答本部人马,自然是群情激奋,但下面外面来的使者们,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看看俺答会说出什么话来。
毕竟,大明虽然而今有些病了,却是一头实实在在的大老虎。
“大汗,不知道打这只老虎,是一个章程?”一个蒙古小老头说道。
俺答起身说道:“问得好。打猎之前,要先分配好猎物,这才免得事后说不清了。而今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这既是南朝的好处,也是南朝的弱点,群狼扑虎的时候,都是从四面八方攻击老虎,等老虎反应不及,受伤多了,就承受不住。只有一命呜呼了。”
“而今捕南朝这只大老虎,也是这样。我不求毕其功于一役,只需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的放血,等南朝兵穷财竭的,时候再大举南下,一举灭明。”
下面人听了,一时间窃窃私语,嗡嗡之声大作。谁也没有想到,今日俺答会在这个样的场合,说起了灭明两个字。
不得不承认,灭明这两个字,诱惑很大,但是问题是大明太大了。这么多年来,蒙古所有首领,没有想过,灭明吗?不,做梦都想过。毕竟南朝的物资之丰富,华府美食,都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想灭明。
怎么想很容易的,怎么做才是问题所在。
“大汗,不要来虚的,说说大汗准备怎么办吧?”一个蒙古首领说道。
第六十一章 俺答挥鞭
俺答也不废话,说道:“好说,今年我必然南下,诸位有意的可以从我一并南下,我必不会亏待了诸位。如果诸位觉得信不过我,也可以单独出兵。由我在这里牵制南朝主力,想来大家此番南下,定然大获全胜。”
俺答并不是不想,将这些人团结在他的旗帜之下。
如此一来,俺答军队能再翻一倍,也说不定。
之所以,俺答不这样做,却是因为政治上,俺答虽然号称蒙古大汗。但是他这个大汗,可以说有水分的。不可能让蒙古各部无条件服从,真正能为俺答所用的,也就是察哈尔本部人马而已。
再加上,依附于俺答的小部落,乃至于汉人板升。
至于其他各部的控制力,就有些低下了。
他这个大汗,只是名义上的草原共主。
其次,也是军事上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二十多万是什么概念?这一支人马南下,几乎能占据了,所有道路,光喝水都不是几口水井能够供应上的。二十万已经是这样了。更不要说有更多的军队。
即便是这些人都是俺答的忠实部属。
俺答也会决定分兵的。毕竟这些人不可能都塞进一个战场之中。
所以,俺答的要求底线很低,只要各部出兵就行了。至于怎么出兵都不怎么管了。
“大汗,你这不是让我们为大汗吸引注意力。为大汗牵制各地明军吗?”一个老头说道。
俺答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说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一点要事先说明,固然是我借诸位之手,牵制各镇兵马。但是难道-
不是我牵制住南朝主力吗?”
“之前尔等南下,难道不担心南朝各路援军吗?而今有我在。自然不用操心这一点了。这是各取所需。”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没有什么强求尔等的。答应就一起共谋壮举。不答应,就当我请诸位今日吃上一顿酒,如何?”
俺答的话,让下面一阵骚动。
很多事情都是藏不住消息的,俺答这一次召集他们过看来做什么,他们也是有所猜测的。他们都暗戳戳的在心里盘算着,跟俺答要多少好处,才能答应。却不想。俺答来了这么一手,一下子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大汗,说的好。兀良哈答应了,这就回去准备,只等大汗入关之时,我等就同时出兵扣关。”
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兀良哈先行响应。所谓兀良哈在的大明这边就叫朵颜三卫。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兀良哈是俺答先行安排下的暗子,不过这不重要。毕竟俺答没有什么强制要求。对大家也有好处。
毕竟蒙古各部都不是太老实的。即便没有俺答相邀,时不时也冒犯边关。就好像朵颜三卫,在蒙古与大明之间反复摇摆。
既然都要南下,何不与俺答约个时间,也算是惠而不费。
俺答大喜过望,说道:“好,今日我等就分食了这一只老虎。”
这个时候老虎肉也烤的差不多了。俺答亲自分割,与诸位首领,似乎他此刻分割的不是虎肉,而是大明疆土。
嘉靖二十九年五月过后,边关的麦子刚刚熟了。各地边关的烽火就多了起来。从辽东对面的女真人,一直到青海,可以说是处处烽烟。只是总体上来说,只有小规模骚扰。并没有大规模进攻。
这都是大战之前的试探。
本来俺答还准备再试探一下,对面的反应。看看他的老相识仇鸾。在用兵之道上,到底有几分成色。毕竟仇鸾祖父仇钺还是有几分名声,否则也不可能以军功封侯。仇鸾的祖父的故事也是相当有传奇性的。本来是一小卒,结果当时一个仇姓将领无嗣,就从众多人选之中,选中了仇钺为嗣子,这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随即遇见正德年间安化王之乱。仇鸾在此战之中,立下大功。却被刘瑾压制。结果刘瑾就倒在这一件事情上了。随即仇鸾被封侯。
之后,参与平定刘六刘七。也颇有战功。
总体上来说,仇钺虽然没有赫赫之功,他的咸宁侯其实有一点点水分。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仇钺从小卒到侯爵,指挥打仗的本事还是很老道的。或许不能称之为名将,也可以称之宿将。
而仇鸾听起来名声也不差,平安南,镇西北的。
所以,俺答对仇鸾还是比较小心的。唯恐又一周尚文。
只是了解越多,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随即暗俺答又接到新的消息,河
北大旱,宁夏地震。
俺答仰天大笑说道:“天助我也。”眺望南方似乎能看见蜿蜒的边墙,马鞭一挥,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南下。”
随即俺答的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大队骑兵,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直扑大同镇。
只是一接兵,俺答对仇鸾的评价就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俺答之前,还担心仇鸾不好对付。但是这一接战,立即知道仇鸾的成色。
这几年,俺答多次攻入大同。但是有周尚文在,不管俺答胜负如何。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俺答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边墙上几乎所有的烽火台都被点燃了。
却没有发现一兵一卒出大同城。
至于对百姓的组织也是一点也没有。
之前周尚文在鞑子南下的时候,总是要百姓都躲在城堡之中,甚至有些百姓进入城堡都是强迫的。让很多粮食都烂在地里也没有人收。当然了,以这个时代的组织能力,是做不到面面俱到的。
这样的强制迁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百姓之善财难舍。很多百姓,有意躲开。再加上每当鞑子南下,周尚文都争锋相对,与鞑子大战。让鞑子也没有功夫去劫掠地方。只能是过路的。将官道附近洗劫一下就行了。更远的地方都没有动手。
所以很多偏远地方的百姓,也放弃了警惕心。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俺答发现,似乎明军没有做任何动作。都是缩在各个城堡之中。
大同军虽然元气大伤,但是真要集结起来,还是有数万将士的。不可谓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即便是俺答也不敢小窥。而今仇鸾似乎根本没有集中兵力的意思。而仅仅满足于稳守城池。除却这之外的所有事情,仇鸾都没有想过。
大同军稳守城池,就意味着对鞑子失去了牵制。这就给了鞑子自由活动的权力。
一时间俺答也不急着进攻了。而是将大队骑兵给洒出去,细节大同地面,虽然大同是一个穷地方,但是比起鞑子那边还是有不少东西的,比如铁锅,比如粮食等等。
俺答本来想引仇鸾出城作战。见仇鸾不知道是沉得住气,还是被吓住了。总之没有出大同的意思。
俺答索性将自己的大帐立在大同以北一座小山之上。更是以此地成为俺答在大同的中心所在。一时间,各地掳掠的百姓,劫掠的物资都源源不断的来到俺答的手中。
这个时候,仇鸾还坐得住。但是仇鸾下面的将领可就坐不住了。
无他,仇鸾的家在京师。一点不在乎大同本地人内心之中的感受。但是大同军绝大多数都是大同本地人,很多人与外面的百姓还都有姻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乡被人如此蹂躏,看着家乡父老,被鞑子劫掠去草原。
仇鸾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对大同士卒来说,已经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了。
第六十二章 大同城中
大同总兵府衙门。
如果说,仇鸾与周尚文之间,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成功的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以至于严重排斥大同巡抚的权力。
让新任宣大总督无可奈何。
甚至于,苏佑已经连续向朝廷上辞呈了。
无他,苏佑发现。他虽然贵为宣大总督,但是什么也做不了。
大同是仇鸾的地盘。而宣府又是翁万达的自留地。苏佑除却能指挥身边一支千余人的卫队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而且苏佑如果是一个不懂行的还好,恰恰相反苏佑是一个懂行的。
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是毕竟是卫所子弟的。到了边关一看,就知道是何等的危机四伏。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似乎只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替死鬼。
苏佑肯做才怪。
只是严嵩自然知道苏佑是被谁安排在宣大。架空是架空。但是苏佑在宣大,嘉靖比较放心。所以,严嵩一直给苏佑写信,单单看那书信。何等是和蔼可亲,礼贤下士,简直是苦口婆心的劝慰苏佑要以大局为重,以朝廷为重。不要轻易说是辞职不辞职的。
但是私下里,却依旧是一点权力也不给苏佑。
毕竟前任宣大总督是高升了,北京距离宣府也不远,再加上严嵩的支持。苏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周尚文之所以将文官给架空,是依仗自己几十年从军,军中仰之如父祖。又有数次大捷,简在帝心。而仇鸾之所以让大同巡抚无可奈何,却是因为他在勋贵一支山头的政治地位,与严世蕃几乎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几乎是严嵩的义子的关系。让下面官员怎么看对仇鸾怎么样?
两种不同的情况,反而有一样的结果。而不同的情况,总就是不同的。
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
“侯爷。”一个人朗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而今鞑子打到了大同城下,我大同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憋屈过,请侯爷下令,开城迎敌。”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赵达。
周尚文一死,周尚文仅存的儿子,在西安老家守孝。马芳又被周梦臣留在京师了。赵达自然成为了周尚文旧部之首。他虽然不是大同人,是凉州人。但也在大同从军多年了。早已将大同当成了埋骨之地了。
此刻见鞑子如此嚣张。早就忍不住了。
而且忍不住的不仅仅是赵
达。
还有大同大部分将领,只见赵达一出面,接下来大量将领,一个个都站了出来,说道:“侯爷,末将请战。”
一时间,整个白虎堂内,有三分之二的将领都站了出来,这都是大同本地将领,也就是说,都是周尚文旧部。
而剩下三分之一,一部分是仇鸾从京师带来的军队。仇鸾上任的时候,借口大同军元气大伤,急需补充,从京营两厅之中抽掉了三千余骑。当然了,虽然京营不堪战。但是仇鸾毕竟是北京的坐地户,对京营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挑出来的这些军队,或许不能如精锐边军相比,好歹身强力壮。看上去很是威武。
仇鸾打仗如何?还不得而知。反正仇鸾最大功绩,是征安南的。虽然是摆开架势,然后莫氏上表请降,所谓之不战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但是搞人事斗争,却是很有两手的。
来大同这才几个月,就借助从京师调来的一批军官,再加上拉拢一些大同本地的军官,借助朝廷的威严,也算是将大同镇牢牢的抓在手中了。
只是仇鸾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日还会遇见这一出。
在赵达等人看来,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已经忍不可忍的放手一搏,但是在仇鸾看来,这是对他权威的挑战。他心中暗道:“一群混蛋,你们难道不知道周匹夫给我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这个时候还让我出战,脑袋被驴踢了。”
仇鸾从来不觉得,他的谨守城池的命令有什么错。
毕竟,鞑子势大,仇鸾怎么思忖,在城外野战,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这才选择这个保守的战法。但这也是有几斤肚子吃几斤饭的现实打算。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也是大同镇的使命,那就是为北京之屏障。
只是他对屏障的理解,与周尚文的理解不一样。
周尚文的理解的是,大同之后,是北京。绝对不让鞑子越过大同而向北京。所以,他为了这么目的,葬送了无数大同男儿,连同他两个儿子,乃至于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仇鸾的理解的是,有大同城以及大同城附近的一系列军事措施存在,即便鞑子南下,也不能深入。
的确,虽然鞑子号称没有后勤。其实怎么可能?
任何军事行动,都是有后勤的。
大同,宣府在后,鞑子大军级别攻内三关,以及北京附近的关卡,也不能用全力,以北京附近防线之坚固。想来很快鞑子就久攻无功,不得不
退了回去了。
这就是仇鸾对大同的战略定位。
这种战略定位,自然有不同的战术。
如果从绝对理智的角度来看,仇鸾的做法,也不无道理。毕竟大同镇而今的状况,今非昔比。当然了,这也与仇鸾上任数月以来,从来没有在加强大同军,恢复大同军战力上,多下功夫有关。
仇鸾怒火中烧,却哈哈一笑,说道:“军心可用。我岂能不想与鞑子一战,只是而今鞑子多达二十万之众,虽有虚报,但也决计不少,大同又是京城屏障,更不要说城中还有亲藩。是绝对不能失陷的。这仗该怎么打,还请诸位教我。”
仇鸾不是不想发作,他是朝中老人,还记得嘉靖初年的大同兵变。大同兵变可不是一次,甚至可以说是有传统的。杀总兵,杀巡抚都是有先例的。
甚至白莲教之所以能拉走那么多人,与大同兵变,还有朝廷对大同兵变处置不当,有直接关系。
骄兵悍将,说得就是这些大同兵,能打是真能打的。但是跋扈是有传统的。周尚文可不是第一个。倒是周尚文虽然在文官面前跋扈一点,但是在嘉靖面前还是很恭敬的。
所以嘉靖对周尚文印象很好。
仇鸾可不想自己成为大同兵变遇难名单上的一员。自然要顺着他们来了。
赵达是一个直人,即便有些心思,也都放在行军打仗上了。根本没有想到,他其实已经激怒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而是听仇鸾这么样说,心头大喜,将与众人商议的作战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赵达说道:“我大同军虽然屡经折损,但尚有精锐骑兵万余,足以冲阵,可以以一敌三。如果鞑子在别的地方,我还有些犹豫。但是鞑子到了大同城下,只需引鞑子在城下决战,步骑全出,背城一战,鞑子不可能冲动我军阵。鞑子此来,如果不战而走,则大损鞑子士气。我这衔尾追击,不敢说大破之,总能有一二小胜,挽回大同军心民气。”
“那如果鞑子真投入大兵决战于大同城下,城中兵马尽出,岂不是空虚之极?”仇鸾说道。
赵达朗声说道;“错,这是千载难逢的取胜之机,我军可以阴藏火炮于军中,先不用之,任鞑子来攻,决战竟日,然后先将军器监炮抵进齐射,然后骑兵冲击,鞑子鏖战一日,定然军心士气皆疲,当此雷霆一击,必得大胜,此生必不输于黑水大捷。”
赵达空手虚劈,说的慷慨激昂,似乎大胜就在眼前。
第六十三章 战事归战事
仇鸾听了,眉头微皱。他听出这一个作战计划。是有一定的成功率的。
毕竟俺答气势汹汹的南下,到了大同城下,明军出城列阵。俺答如果不战而走的话,大伤士气。但是如果攻明步阵的话,不是仇鸾小看俺答。俺答未必能打得破。
这个时代的明军军阵,还不是明末一冲就破的货色,再加上一些战壕,战车等障碍物。鞑子还真有可能无功而返。
当然了,也也有一些不确定的地方。
那就是明军的步阵虽然厉害,但是真能挡住鞑子连番不断的进攻吗?
作战从来是一个体力活。别的不说,单单是在外面保持警惕站上一天,无须交战,就足够让人腰酸背疼了。明军挡住鞑子一次两次进攻,仇鸾有信心。但是想达到赵达的目的,就要两个条件。
第一个,就是俺答即便是失利也不放弃。第二,大同军步卒,真正做到鏖战一日,疲惫敌军。
仇鸾问道:“鞑子不是傻子,如何肯攻?”
赵达说道:“请侯爷坐镇城外军阵之中,想来鞑子必攻。”
仇鸾听了,心中本来熄灭了一点的怒火,随即又熊熊的燃烧起来了,暗道:“你这是拿我当诱饵,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仇鸾强忍着怒火的时候,忽然听一人说道:“赵将军这个战法,我怎么这么耳熟啊,这不是周老将军在的时候,有一次闲聊说的。”
“对,对。”很多将领纷纷想起来了。他们虽然记不起住了。但是被一提醒,纷纷觉得有印象。
赵达也不遮掩,说道:“这正是周老将军的遗计,你们都知道我老赵,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是这种布置,却是为难我了。不过周老将军,一定是没有错的。”
周尚文在大同的威望,根深蒂固。
赵达如此一说,本来对这个计划不看好的将领,也有几分认可了。私下议论起来。有的商议如何引诱俺答来攻,有的商议如何预设战场。有的商议如何才能熬上一整日,等等。
一时间,好像不等仇鸾答应,大同军上下已经答应了。
听着仇鸾怒不可遏,只觉得周尚文这个老匹夫死了都不安生,还来给我找麻烦。
他也看出来,这个计划真有周尚文的风格,那就是从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朝廷大将之中,谁还冲杀在第一线,也就周尚文了。虽然周尚文因为年老,已经不与鞑子交手了,但是他知道临时,他的指挥位置从来
在弓弩火炮的覆盖范围之内。
这弄得其他将领都不好办。
特别是仇鸾,勋贵出身,他父亲大概还吃过一些苦,他出生的时候,他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咸宁侯府。他谋求大同总兵,有为自己谋求权力的意思,有捞钱的意思,又重振家声的意图,唯独没有来拼命的意图。
简直笑话。他仇某人是谁?天潢贵胄,出生就是侯爷。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在皇帝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人,我来这里与臭烘烘的鞑子拼命。天下间有这样的大笑话吗?
他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毕竟此事关系重大,容我细细思量一番。”随即起身离开。
众将不疑有他,他们也知道这关系重大。也是需要细细思量的。毕竟他们只是提建议,真正拍板的还是仇鸾。承担责任的也是仇鸾。他不想清楚不可能下手。只是他们越发想念周尚文。
觉得周老将军还在的话,定然会当机立断。不会如此犹豫。
却不知道仇鸾回到后院之中,立即躺在春凳之上,让几个丫鬟给给他锤腿,他闭目沉思,似乎依然无法按捺火气,索性起身,顺手拉了两丫鬟泻火,一番折腾之后,倒是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外面有一个丫鬟低声说道:“爷,老管家来了。”
仇鸾听了,精神一震,说道:“快请。”
片刻之后,一个老年人亦步亦趋的进来,说道:“拜见少爷。”
仇鸾见状,连忙扶起,说道:“忠叔,我也是没有信得过的人,这一件事情也只有你来办我才放心,让你一把年纪了还为我奔波,我实在是于心有愧。”
这个忠叔乃是仇鸾留下来的老人,跟着仇鸾上阵拼杀过,后来被留在家中当亲兵,当过一阵子管家,可以说是看着仇鸾长大的。对仇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忠叔说道:“少爷,何出此言,我一把年纪还能为侯府效力,也是我的福分。”
仇鸾说道:“说说吧,这一次去见到俺答了吗?俺答怎么说?”
仇鸾与俺答之间的联系,应该是在数年前了,当仇鸾镇守宁夏的就发现,作为边军来钱最快的生意,就是回易。
所谓回易,就是军队走私。
军队走私,可以说是历史悠久。可以说九边边镇都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是规模大小而已。但是这种交易,对于大部将领来说,都是有分寸的。毕竟,他们与对面毕竟是敌人。
很多时候,都不是直接参与走私。而是找一个白手套。自己在里面狠狠抽上一笔而已
当然了,很多时候边关将领的影响力也是有限的,很多货源,都不是他们能够组织的。如此也限制了回易的规模。
仇鸾尝到了这里面的甜头。在宁夏任上,一直努力发展,做大做强,可以说,俺答顺利的建成板升,少不了仇鸾这个大供应商。正因为仇鸾有别的边关将领所没有的渠道。
甚至仇鸾与曾铣针锋相对,未必不是曾铣动了仇鸾的奶酪而不自知。
而仇鸾为什么一心要到大同任上,也是为了生意考虑。
毕竟,大明九边,最适合作为贸易场所的,就是大同与宣府。特别是鞑子主力在河套的时候,大同比宣府更加合适一点。地理的优势,让仇鸾在货源组织上,乃至于运输上都大占便宜。
上任几个月来,整顿军事并没有太的进展。但是仇鸾却私下里狠狠的捞了一笔。
忠叔说道:“少爷,汗王说,他这也是没有办法,形式所迫,不得不南下,还请少爷见谅。”
仇鸾冷笑一声,说道:“他当我是三岁娃娃吗?什么形式所迫----”仇鸾想骂俺答几句,想想也没有什么用处,一摆手说道:“算了。你问他能不能绕过大同,去攻其他地方?”
仇鸾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以邻为壑,可是地方官的常规操作。在仇鸾看来,管局势怎么样?这事情不发生在大同,那都不是他仇鸾的问题。
忠叔犹豫片刻,说道:“少爷,汗王倒是说能,只是-----”
仇鸾说道:“只是什么----?”
忠叔说道:“只是汗王也太狮子大张口了。”
仇鸾说道:“有多大的口?”
忠叔说道:“首先,付白银四十万两-------”
不等忠叔说完,仇鸾已然大怒,说道:“四十万两?这几个月我就赚了这么多钱。他休想。”
忠叔说道:“汗王说,这钱是要大同城内出的,不是要少爷你一个人出的。”
仇鸾听了,眼中一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捞钱的好办法,说道:“继续说------”
忠叔说道:“他要军器监炮一千门,各类火药百万斤,还有布匹,妇女,骡马,等等,几乎将他能要的都要了。”
仇鸾冷笑一声,说道:“这俺答真当自己是一个人物了。简直没有将我看在眼里。”转过来问忠叔道:“你答应他了吗?”
忠叔说道:“自然没有。”
仇鸾眼睛微微转动,说道:“正好,你歇两天。”
第六十四章 生意归生意
第二日一早,仇鸾就召集众将,说道:“我思忖了一夜,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而鞑子就在城外,我军没有任何表示,实在也说不过去,我欲派一将,在鞑子营外,冲上一阵,也让鞑子知道,我军的厉害。”
“而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之前说的方案。很多地方我都觉得有欠思量。比如,我大同骑兵,真能一骑敌三胡?”
“总要试试才知道。”
“今日就让我看看大同精骑的真成色。”
仇鸾一边说,一边看向赵达。
赵达听了,二话不说,起身说道:“末将请战。”
仇鸾说道:“好,我早就听说赵将军勇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仇鸾哪里有心思打鞑子,他这都是为了生意而已。他愿意给钱让俺答走人,只是俺答的价钱太高了一些。仇鸾总是要让俺答知道,大同是一个硬骨头,不好啃,好让他降价。
至于赵达。
仇鸾早已想弄死他了。今日正好如愿。
赵达回去之后,点起三千精骑,都是赵达本部人马。二话不说,从大同北门杀出,直向俺答营地而来。
鞑子一直派人盯着大同各城门,听明军出城,立即层层上报。即便如此,俺答一时间也有一些反应不过来。
俺答与仇鸾一直在讨价还价。俺答没有想到明军会突然袭击。当然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另外一个。大同附近,是俺答数次南下,都要绕着道走的地方,而鞑子所过之处,都会带来杀戮与死亡。每数年不能恢复元气。
而大同城附近,太平十几年了。早已恢复元气。
所以俺答本部人马也纷纷向俺答请示,想从地方劫掠上分一杯羹。
俺答总要给下面人一点好处。所以都答应下来。不过强烈要求,每一部都留下一支预备队。预备突发情况。
只是俺答这个命令,有碍于下面发财,被有意无意忽略了,即便是真的执行了,也比俺答要求留下的预备队少了不少。
赵达虽然是直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心思。但是赵达的战场嗅觉,几乎如同直觉。有时候,他临阵之际,总能打出精妙绝伦的进攻,但是让他事后分析,他却说不出来什么。只觉得该往那个地方打。
似乎他眼前一瞄,不用去理解。敌人的虚实强弱都在他的眼睛之中。跟着自己的直觉走,从来没有错过。
今日也是一样。
鞑子各部比较虚,但是基本的架势还是有
的。一般人看到这个局面,已经蒙古大大小小部落的战旗,当时都慌了。而赵达,近乎送死一般,正面杀入。
一交错之间,斩将夺旗。
几乎势如破竹的杀了出去,可谓挡者披靡。
赵达也发现鞑子今日好像比较弱,随即他就将这个念头扔到九霄云外。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你,不是别的地方,就是俺答所在之地。长枪一直霹雳而去。
俺答此刻已经聚集本部万骑,他并没有直接派兵上前,而是坐观成败。
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战场密度。骑兵作战需要的场地很多,眼前的战场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人了。如果真想增加人手,只能从外面连敌人与自己一起打。才能腾出一些空间。
二是,就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
还是明弱蒙古强。
是的,即便各部分了很多人出去,留下来的人手都大有不足。只是再不足又怎么样?几个部落留守人马加起来,远远超过对面的三千人。只是,来攻之将,行军路线飘忽不定,犹如天马行空。就好像一柄精细的手术刀一般,庖丁解牛一般,将鞑子各部之间的缝隙轻轻一割,就让各部联系不上,只能各自为战。
分明是明军人数不够。但是各部都有一种,是明骑在以多打少,针对我。
这其实一种利用时间差,妙到极点的指挥。
这就是赵达。
赵达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赵达这种天分,自然是极高的。可惜是,他不读书,总是仗着天赋。这种小规模战争指挥,几乎炉火纯青,即便是曹家庄之战,周尚文也让赵达打头阵,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是可惜也可惜在这里。
赵达本自己限制住了。不能更进一步,反倒是马芳,或者在天赋上弱赵达几分。但是他一点点的总结学习,研读兵法。有驾驭更多军队的资质。
前者是冲阵之将,后世是将帅之才。
不过即便是冲阵之将,也当一个将。也是难道的紧。虽然让他领数万大军,行军扎营,是不成的。但是让他带数千士卒,为大军之先,持剑披锐,开辟道路,却是当任不让。
即便如此,今日赵达今日的表现,都让俺答惊到了。
几乎是一会儿功夫,赵达带部冲向俺答本阵。却在临阵之时,忽然转向。赵达翻身开弓,猛地一箭,射向俺答,大喝道:“你赵爷爷,问俺答孙子可好?”
这一支箭矢,直接将俺答身边一个卫士给钉死了。
让俺答悚然而惊。
不过,赵达很清楚,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赵达很清楚,鞑子大军已经在合围了。
如果在慢一些,就走不了了。
就这样赵达,在敌军阵前,玩了一手漂亮的阵前撤军。让俺答恼羞成怒,下令各部追击。
只是赵达且战且退,从鞑子营地到大同城下,一路厮杀。虽然跟着赵达出城的三千士卒,折损过半,但是鞑子也没有得了好处。特别是到了大同城下,忽听城头千炮齐发。
一时间声势惊人。杀死多少蒙古人暂且不说,单单是如此声势,就让鞑子各部追击人马,纷纷勒马。
这就给了赵达一个机会,城头速速开了城门。
让赵达部进城。
这个举动看上去有一些大大咧咧,其实内里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们只能进入瓮城之中。而且进入瓮城之后,在瓮城里面的出口还安排了人手,所有人都必须人马分离,才能入城。
而且城门之中有千斤闸。真出来了问题,下千斤闸只有一会功夫就行了。
这情况之下,如果真有鞑子骑兵冲进来,也是送菜。
赵达一身鲜血,跪在仇鸾身前,自带一股从战场下来的煞气,厉声说道;“末将幸不辱命。”
仇鸾被赵达带得煞气一冲,说话都有几分结巴。说道:“赵将军请起。”
仇鸾不是没有见过战争,但是没有见过如此大战。鞑子二十万人,连营数十里,赵达从里面杀进杀出,看上去明军数量不多,但实际上鞑子那么几乎所有人都惊动了。
最少有数万骑追杀赵达,骑兵马蹄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那声势,看上去要将大同城一举踏平一般。
让仇鸾第一个深刻的体会到了鞑子二十万是一个什么概念,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如这座城池一般,在颤抖。
赵达却与仇鸾完全两个态度,赵达杀这一出,他感觉鞑子似乎没有之前厉害了。正满心鼓舞的说道:“侯爷,我以末将观之,鞑子兵马大不如前,侯爷只需坐镇城下,列阵待鞑子而来,必然能大破鞑子。请侯爷速下决断。”
仇鸾听了,内心微微抽搐。似乎一想到自己要正面面对如此遮天盖地的骑兵冲击,他立即一点觉得腿微微发弱,心中暗道:“不管怎么办,在鞑子退兵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大同城的。”
赵达作为边将那一年没有厮杀,从来没有觉得厮杀有什么不对,如此大战也不过是规模更大一点的厮杀而已。
这种习以为常,让赵达视鞑子大军犹如等闲。但是仇鸾可不是。
第六十五章 今有一猪
前文也说过了,仇鸾没有主持大战的经验。安南之战,看似一场的大胜,其实是一场武装游行,严嵩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都比仇鸾多。
因为经历,所有了解。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对于有过经验的人来说,也就是那回事。如赵达等人,虽然他们也知道局势艰难,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些鞑子不过数人数翻一翻而已。
但是对仇鸾来说,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这样的大战,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会给自己脑补很多战争的场面。甚至他想象的战争,要比现实的战争更加恐怖。于是他就自己吓自己。在战事之前,就下定了决心,暗道:“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寻求别的办法解决了。好在我与俺答还是有交情的。”
于是,忠叔再次偷偷的出了大同城,来到了鞑子营地之中。
俺答看着手中的清单,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家侯爷,真要出四十万两?”
忠叔有些战战兢兢的。
俺答毕竟是一国之主,自然有一番威势。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忠叔虽然在咸宁侯府当管家,而今依然有些怯意。立即说道:“我家侯爷说了。今日之战,国主也看过了。大同城坚,兼有良将。不易攻克。我家侯爷念你我两家的交情,愿出四十万两犒劳大军,请国主,得了银子,转兵他处,不要在大同镇逗留。”
俺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不是条件太差,而是条件太好了。
说实话,俺答之前也没有在意。只是狮子大张口。乱要的。他一分钱也没有想要得到。只当是双方的虚以为蛇。其实两国虽然交战,但是双方主将并不是没有丝毫联系的。
就是周尚文也有渠道与俺答沟通。
就好像羊祜与陆抗一般。虽然人臣无外交之权,但是托中间人传话,还是有的。
但是俺答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他第一感觉,其中有诈,随即又想不出其中能有什么诈术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传话道:“大汗,国师来了。”
俺答一听,顿时起身,对忠叔说道:“你且住下,我等一会儿在见你。”
所谓国师,就是白莲教萧教主。
他滞留明境一年有余,虽然一直有消息传来,也让俺答忧心不已。虽然俺答与萧教主之间,是小心思的。但问题是,两人之间利益合作的更多。没有俺答,萧教主的宏伟计划都没有实行的可能。没有萧
教主,俺答对板升的汉人,管控就差了许多。对大明境内的情报网更是无能为力。
俺答撇开忠叔,看见萧教主,几乎不认识了。
萧教主很看重自己的文人身份,要么一身儒装,要么一身道袍,如果要行军,即便是一身短打,也要套上一层长衫。可以说大部分时候,萧教主秉承着儒士风范,即君子死不免冠,即便死也不免,活着的时候就更不要说了。。
而此刻的小教主,一身短打,不是劲装。而是那中干活穿得短打,脏兮兮的看不清楚本来颜色。皱纹与白发一下子多了很多。
萧教主见状,先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衣服,才坐下来与俺答商议。
萧教主说道:“臣这一次,扮作燕山中卖炭之人,翻越燕山数次,可以说对燕山地势了如指掌,一句话,臣敢肯定,大军是可以避开明军潜越边墙,直扑北京城下的。”
俺答大喜说道:“这是真的。”
萧教主说道:“臣不敢虚言?”
俺答说道:“在何处?”
萧教主说道:“臣只能说在古北口附近。具体的要到了才能说清楚的,这在任何地图上都是没有的。”
俺答说道:“萧卿一来,就给本汗一个好消息。有这一条路,南朝的万里关山都是虚设了。我立即东进,直扑古北口。”俺答微微一顿,说道:“有一件事情,还请萧先生,为我解惑?”
俺答将仇鸾的条件一五一十答应下来了。
俺答说道:“曾铣之不测如龙,周尚文坚韧如虎,而今这位仇鸾到底是什么人?看上去-----”俺答犹豫了一下,似乎这个词,不好说出口。或者说俺答对自己的判断并不是太信任的。
萧教主说道:“如猪。”
俺答说道:“对,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扮猪吃虎?”
萧教主说道:“大汗,无须担心。仇家本身就幸进,仇钺之功绩,平定安化王之乱,又平定刘六刘七,他何曾与蒙古大军交过手?仇钺尚且如此,仇鸾更是不砍之极,附庸风雅,其实一肚子草包,眼睛之中只有钱。”
俺答说道:“那么他怎么肯出四十万两?”
萧教主冷笑说道:“那是他从大同城中刮出的不只四十万两,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四十万两,仇鸾一分钱也不出,也未尝可知。反正他从城中捞钱,总是要一个借口的,而今不就是一个好借口。至于如此从百姓士绅口袋里面搞到多少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俺答听了,心中一
动,眼睛之中,有几分意动。
萧教主见状,问道:“大汗可是有意大同?”
俺答说道:“不错,如这大同在其他将领手中,定然是没有希望的。不过而今大同守将是一头猪。大同或许有一线希望。”
萧教主轻轻一笑,说道:“大汗错了,正因为仇鸾是一头猪,大汗才要答应他。你觉得南朝再次将一头猪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俺答沉吟片刻,想起曾铣,想起周尚文,想起马芳,想起在永宁关下挡住他的兵部的官,叫做周梦臣。还有前番被狠狠教训过的赵达,乃至于眼前这位萧教主,如果没有大同兵变的事情,他也不会加入白莲教,最后成为他的王佐之臣。忍不住再次感叹道:“大明人才何其多啊?”
萧教主说道:“正如大汗所言,大明人才何其多,今日杀了仇鸾,下一任大同主将,定然胜过仇鸾。不如且留仇鸾在此。要知道大同镇虽然元气大伤,但依然是老牌军镇,底蕴深厚,虽老弱亦持强弓,再加上城中多备火器,我等进攻,损失惨重,也未必有什么战果。”
“而挺进北京城下,才是这一次南下的主要目标。不可本末倒置。”
俺答叹息一声,说道:“就且留仇鸾在此,今后再处置不迟。只是就此放过仇鸾,我有些不安。”
萧教主说道:“这有何难,前番明军有一员猛将,好像叫赵达。”
俺答说道:“萧卿消息灵通。”
萧教主说道:“大汗谬赞。我只需再向仇鸾要一样东西,从此仇鸾的大同镇就不足为虑了。”
俺答说道:“什么东西?”
萧教主面容冷冷的说道:“赵达的人头。”
俺答一听,一拍大腿说道:“妙计。”
总体上来说,仇鸾还不能得大同军心。仇鸾能指挥大同军,是因为仇鸾背后的朝廷,而不是仇鸾自己。而赵达作为大同军中的代表,也是本土强硬派的代表,如果仇鸾真杀了赵达,那么代表着仇鸾永远不可能得大同军心。到了那个时候,仇鸾会比谁都卖力压制大同军。
这样大同军,对鞑子本部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至于仇鸾答应不答应,试试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即便俺答此刻已经准备东进古北口。也有很多准备工作。也要在这里滞留几日,有时间与仇鸾好好谈生意。
俺答立即将忠叔叫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四十万两,与赵达的人头。两样东西到了,立即撤除大同之围。
第六十六章 大同捷报
自从听闻俺答会盟蒙古各部的时候。周梦臣就时刻关注各方边报。
自从俺答正式出兵大同之后,各地的军报立即变得密集起来。周梦臣作为主管驿传的兵部主官,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在兵部值房之中放一张春凳,就当是床了。
宁夏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向上面求赈济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倒是西宁卫已经陷入烽火之中了,这是真正的胡窥青海湾。不过,看军报也是有学问的。周梦臣倒是看出几分端倪。
以蒙古各部攻城之能,以俺答部为最强。至于海寇一部,自然是次之又次。虽然西宁卫城垣火炮,都是国初的。但是海寇一部是打不下来。只是告急而已。相比之下,更危险的是辽东。
朵颜三卫大入寇,兵锋直指辽沈。
好在辽东镇也不是吃素的。朵颜三卫滑不溜秋,辽镇根本找不到决战的时机。在边墙之后,就好像捉迷藏一般。
一个到处流窜,一个到处救火。
反正辽镇也被牵绊住了。
至于女真?好不,周梦臣还特别注意了。被下面让分到了从属于朵颜三卫的杂胡里面。似乎根本不值得自己有一个条目。
的确,周梦臣在兵部遍揽军机,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未来女真是大患,但是而今,朝廷真正的大患,乃是俺答。今年如此多的战事,但是根结所在,就是俺答。俺答一定,余者碌碌,不值一提。
周梦臣时刻关注大同军报。只是他接过大同军报,第一时间有些不相信。大同大捷。
不是周梦臣期盼大明不好,而实在是大同镇的实力,周梦臣是有了解的。元气大伤的大同镇今不如昔了。这个时候,能打出一场大捷,仇鸾用兵之能,当在周尚文之上,甚至高不只一个台阶。
这可能吗?
周梦臣不知道。
随即细细看大同大捷的捷报,上面写的很清楚,俺答围大同,日夜猛攻,仇鸾宿于城上,日见一大寇,城下观阵,贼人呼之大汗,即以火炮击之,大队拥之而去,大同围遂解。
只是别的周梦臣不清楚。
有一点他太清楚了。那就是用火炮攻击精准的目标。周梦臣这半年都在研究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可以肯定,在一里之内,用火炮齐射,还能赌一下概率。但是一里之外,想都不要想了。甚至在这个距离之内,床弩的准头都比火炮准一些。只是周梦臣
也怀疑,是不是他多想了。
因为他上过战场。知道很多战场上事情,不可以以常理论之。
很多战场上的事情,后世品读,都觉得绝对不可能。但事实上,他就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实。
周梦臣觉得自己身为后方的官员,不能单单凭借自己的怀疑,就去污蔑前线将领。
这是不对的。不管这个将领,是不是仇鸾。
他思量想去,对外面吩咐道:“让马芳来见我。”
马芳而今在京营之中挂了一个闲职。京营吗,几乎都是空架子。马芳在京营之中也不会有什么实权,无非是资历上提高一步。当然了,对他的未来是有好处的。
在京营任职,在兵部以后安排的时候,都容易当成可靠的将领。
不过京营没有什么事情,不代表马芳没有什么事情。马芳此刻已经是周梦臣的外门弟子了。
这个外门弟子,不是周梦臣收的。一直以来周梦臣都秉承广开学问。一般上门求学,周梦臣都收下,只是他事务繁忙,不会自己亲自教授了。反倒是程大位成为专业教授师弟了。其他几个弟子,也有分担。
甚至周梦臣外门弟子规模已经有一个学校的雏形了。
只是这里是北京,周梦臣要低调行事。否则他未必不能建立一所书院。
而此刻马芳就在程大位哪里读书。
当然了,马芳不是对科学感兴趣,他是缺课太多了。
的确,马芳在行军打仗,对鞑子的了解。可以说是专家级别的。甚至在骑兵战术上,蒙古与大明两国之中,马芳也能排在前列。奈何,他文化水平太差了。
八岁被掳到草原上,为人马童。十年后,夺马南奔。这其中哪里有受教育的机会。
之后又是从军,屡立战功。也没有静下心来学习的时候。只是能写几个字而已。
周梦臣见到了马芳之后,给马芳的建议就是读书。不读书。马芳这一辈子的成就有限。于是马芳就混在周梦臣外门弟子里面学习。不过,别人都是有基础的,唯独马芳,从识字开始。
马芳除却学习之后,还顺便带周尚文留下的四百精骑。
马芳很快就来了。
周梦臣将捷报给马芳看。
马芳这一段时间的学习还是大有成效的,最少这上面的文字,不需要别人给他念了。
只是马芳愣了愣,指着捷报上一处,说道:“大人给我看看,这是赵达吗?”
周梦臣一看,却是阵亡将领名单。排在第一的,就是赵达。后面详细说明,赵达自恃其勇,屡次出城冲阵,为敌军所困。没于阵中。周梦臣想起来了,他似乎与赵达有一面之缘。
周梦臣说道:“正是赵达,节哀顺变。”
马芳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随即又看了一遍捷报,红着眼睛,对周梦臣说道:“这不可能。”马芳的情绪激动,似乎想要大喊,硬生生被压了下来。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说道:“赵兄之能,我是知道。如果赵兄一心想走,就是千军万马也留不住他。不是说,赵兄有千军辟易之能,而是赵兄在战场之上机敏之极,他自己都说,他有一双狗鼻子,鞑子的骚-味,隔着二十里都能感到。”
“大人没有上过战场,在外人看来,在战场之上可以围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对于骑兵来说,只要跑起马来,就不可能没有空档。有空档,赵兄,就一定能钻出来。”
“如果鞑子咬着追上几百里,人困马乏也就算了。但是大同城与鞑子营地不过几十里,这几十里,赵达就是不骑马,也能摸回来。怎么可能陷入阵中?”
“这不可能。”
周梦臣听了马芳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一来,周梦臣觉得马芳说神乎其神,他不大相信。毕竟,他对战场上的情况,到底是外行。不知道马芳说的对不对。二来,周梦臣觉得马芳的情绪有些不对。他估计死的人,是马芳的好友。马芳的判断,就增加了很多情绪化的东西。这些东西影响了马芳的判断。
当然了,这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以此判断军国大事,却显得有些儿戏了。
周梦臣劝慰道:“马芳,你冷静一点。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国家大事为种,赵达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我想让你细细看看着封捷报,到底有没有问题?”
马芳收敛了几分情绪,说道:“有几个问题,第一就是阵亡名单,十几员将领,除却几个是大同外围的千户之外,其余都是周老将军的旧部。仇鸾带过去的将领,一个死的都没有。第二个问题,那就是鞑子都围了大同城,他也好意思说大捷。”
“至于,毙俺答,更是边军为了报捷写的花头。看他还留有余地,就知道俺答绝对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这分明是一场败仗。而且大同不能阻挡俺答。此刻俺答在什么地方?”
周梦臣听了,忽然明白了。说道:“你是说此刻的俺答已经向北京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