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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沙船帮

    周梦臣安插在海宁的耳朵,将海瑞在海宁的所做所为,全部上报,周梦臣时刻关注之余,更多是关注沙船帮,而汪宗元处理关于财政一系列事务。四百万石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字。虽然湖广的长沙,武昌,南直隶的九江,安庆,都是粮米汇集之地。综合起来,每年的粮食交易量,要在千万石以上,至于多时候最多多少万石,这可不好说,毕竟古代没有那么发达统计手段。

    但是即便如此,四百万石,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而粮食交易,又不像寻常货物,一手交钱一首交货那么简单,大宗货物交易,交易其实其中最简单的事情,检查粮食质量,交货周期,储存运输,那一个都不是小事。

    更不要说,从江南筹集钱粮,也是很重要的。

    总之,汪宗元忙得一塌糊涂,好在唐时英已经到浙江巡抚,从浙江府库之中协调出一些银两,才算是将采买大米的银两筹齐。

    至于赵文华的家产,除却银两之外的产业,还在扯皮之中。

    不过,这些都是关乎与江南士绅的沟通,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事情都好解决,只是周梦臣不会轻易低头。等海瑞能不能大杀四方了。周梦臣可是听说,江南一代的士绅,目光都聚集在海宁了。

    海宁真要决出胜负高下,还需要时间。

    周梦臣也没有闲着,他立即召见沙船帮的帮主,沈船主。

    只是周梦臣看道沈船主的时候,忽然担心起来,觉得似乎高估了沙船帮的力量。

    无他从这个沈船主的打扮上就能看出,而今的沙船帮的实力,并不是太大的。

    很简单,大明之风气,从正德之后,越发走向奢华了。周梦臣衣着只求舒服,身上不喜欢丝绸,反而喜欢棉麻布料,因为舒服。也就是夏天穿丝绸。因为凉快。但是即便如此,周梦臣对棉麻要求也是非常苛刻。毕竟现代人各种享受,在古代人看来,根本无法想象的。

    所以,周梦臣的衣料从来是周家自己做的。甚至为了这一件事情,李云珍专门招募了几家工匠,在京外皇庄之中,专门挑选了一块地种棉花,可以说,从棉花选种,到最后成为布匹。到裁剪,都是精益求精。才算是让周梦臣穿着舒服。这样布料,一年下来,也不过几十匹,供应周家内院周梦臣与妻子孩子用。

    在周梦臣看来,这已经是极尽奢侈之能事了。

    但是在江南士大夫看来,不

    过尔尔。

    至于其中奢侈程度,这里就不说了,单单说眼前的沈船主,一身丝绸衣裳,倒是显得很华贵,但是穿爱沈船主身上,却左右不舒服,上下不妥帖。很显然,这位沈船主平日里,决计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而且在周梦臣面前,畏首畏尾,就好像是一寻常百姓。

    没错,周梦臣身份日高,他接见的人,很多在见周梦臣的时候,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

    不过,这位沈船主下面也最少有千余家跟随,在崇明岛上,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这个时候,有这个表现,让周梦臣有些失望,心中暗道:“难道,沙船帮言过其实?”

    周梦臣问道:“沈船主麾下有多少只船只?”

    沈船主说道:“小的麾下只有十三条船?”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下,问道:“是几桅船?”

    沈船主说道:“只有三艘三桅船。”

    周梦臣顿时皱眉,心中暗道:“何心隐的情报有错吗?”

    周梦臣关于沙船帮的一切都是通过何心隐得到的,在元代,崇明岛就是从长江出口的一处出海之地,当地百姓以出海行船为生,当时主要目的地就是北方,是大都。

    到了本朝,这种习惯依然没有改变。可以说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即便是地方官也不能无故夺百姓生计,这是要出问题的。

    周梦臣以为这里百姓习性是与福建百姓差不多。但是而今看来,却是不一样的。

    因为福建百姓之中,固然有一些坚固行船的老百姓,但是大部分从事出海贸易的人,都是赚得盆满钵满。哪里像沈船主这般。

    而且沈船主的船也太少了。

    区区三艘三桅船,要知道大明海禁,仅仅禁三桅船以上的。可见沙船帮,虽然不能说是本分百姓,但是比起福建那些无法无天的海商,也能算是真大明子民。

    但是这不是周梦臣想要的。

    他忍不住问道:“我欲明年漕粮海运天津,沙船帮能不能承担此事。”

    沈船主一听,本来眯着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微微一眯,随即就暗淡了,说道:“大人,百万石以内,是可以运输的,百万石以上,沙船帮就承受不住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你只有这几艘船,敢应承百万石的粮食?”

    沈船主似乎是说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了,

    放松了一些,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所谓沙船帮,不是我一个人,不过是我沈老儿,在崇明有些威望,这才推崇我为主,其实大家一般情况下,都是各做各的买卖,平日都是帮人运货,自己不办货,平日有了几家吃不下来的,才推我来协调,担个虚名而已。我一家能运输的粮食,不过三五万石,但是沙船帮全体,运输百万石是没有问题的。”

    周梦臣这才了解了真实的沙船帮。

    在这个时代,帮会与后世所谓之帮会,是有区别的。这个时代帮会,更带有行会的性质。当然了,周梦臣不相信,沙船帮在抢夺生意的时候,全部不使用暴力,这年头,两个村子争水,还能打出几条人命的。更不要说,其他啊生意了。

    不过,这些仅仅是时代的插曲,沙船帮似乎更多想得是生意。

    而且在做生意上,也表现出不比福建敢冒险。听听就知道,沙船帮只帮人运货,自己不参与。其中含义也就很清楚了,在大明是海禁的,但是海禁不禁三桅船,而船上的货物又不是自己的,他们只是赚运费,遇见事情了,是可以推干净的。

    这就是非常常见钻空子法子。

    当然了,周梦臣不相信,沙船帮真是一点没有参与海贸之中。但是他们这种态度,就证明他们对国法还是有畏惧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勉强够用了。”毕竟,周梦臣未必看得上沙船帮的规模,但是对沙船帮成熟的水手,确实很眼馋的,毕竟,而今的航海还是一个技术活,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只是周梦臣不知道,沙船帮之后规模,在万历征倭的时候,沙船帮就被明军征召运输军需,甚至有五百人直接参与了对倭国的海战。在明亡之时,更是出了一个沈廷扬力主海运,甚至打通海运。只是大明江河日下,沈廷杨最后抗清而死。而到了清朝,沙船帮依然存在,只是当时的沙船帮已经从姓沈变成了姓朱,更有趣的是,康熙年间从凤阳迁到崇明的朱家第一代家主的夫人,姓沈。

    而朱家把持的沙船帮,更是兴旺数百年,在情末民国时期,还是上海滩的大亨之一。

    历史就是这样耐人琢磨。

    当然了,沙船帮的大发展,也是因为海运大发展,而海运的大发展吗,是隆庆开关之后。而今倭寇虽然厉害,但是海贸贸易量其实并不是太大的。

    周梦臣问道:“如果要运输四百万石粮食,需要什么?”

第三十四章 大明船舶

    沈船主说道:“回大人的话,需要船。需要大船。从崇明出海,走黑水航道,十日可至天津,对于我等,算是轻车熟路,不成问题,但是沙船大多比较小。就如同我家三桅沙船,不过能载重一千石上下,我即便家中所有船一次也不过两万石上下,结合沙船帮所有的船只,一次运输也不过,二三十万石之间,连续跑上两三个月,定多运输一百万石上下。毕竟来回装卸都需要时间,而且风向也是会变的。小民等也是要吃饭的。”

    “如果用前朝运输时候大沙船,一艘可以万石上下。需要百艘上下。一次性就能运输百万石,来回几趟就完了。而且我沙船帮的别的,没有,水手却是有的。”

    周梦臣看出来沈船主的小心思。

    周梦臣没有将海运交给沙船帮当成一次简单的生意,而沈船主也没有。

    周梦臣是想以沙船帮为根基建立起水师军队,当然了,这仅仅是其中之一,毕竟俞大猷那边其实也是水师的。只是周梦臣对江南官军是有偏见的,毕竟江南官军陆上军队,就已经烂成这个样子了,让周梦臣很难相信,官军水师能好到什么地步。

    毕竟,从管理层面上来说,江南的陆上军队与水师其实并没有根本性的差别。

    都是在一套管理系统之下。

    所以,周梦臣更喜欢从这些还上有活力的海商之中招募未来的军队,当然了,太过桀骜不驯的就算了。沙船帮就很合适。即精通海上事务,又愿意向大明朝廷靠拢。

    而沈船主想得就没有那么多了,他仅仅想将海运这一件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应该沙船帮身上。他到没有多想,唯一想的就是吃上朝廷的铁饭碗。

    沙船帮毕竟实力比较小,比起其他海商,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沙船帮为什么不搞海贸,仅仅给别人运货,未必仅仅是不敢,也是不能。海外贸易最赚钱的是日本,日本金银之丰富,运输到大明就是暴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走西洋的贸易,也没有走东洋贸易利润高,即便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将日本航线作为经营之重点。

    而直接面对大明贸易的,不管是大友家,还是萨摩藩岛津家,都不是吃素的。这些大佬的地盘,沙船帮是进不去的。

    但是与朝廷合作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沈船主根本没有想过,要什么报酬。要得是政治特权,海运给沙

    船帮带来的利益,可以参考漕运,给运河上下带来的利润。

    别的不说,单单说一项,就是南北货运夹带。

    而今沙船帮运输货物到北方,想要卸货就要避着官军,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贸易量也大不了,而为官家运漕粮就不一样了,就意味着他们有特权,可以自由的来往崇明到天津这一条航道,毕竟运输夹带,从来是惯例了。就能让沙船帮赚足了。而且这种特权,如果没有例外的话,是可以世袭的。

    周梦臣说道:“一百艘船,这数目-----”

    在周梦臣看来,这个数目是有一点点少。毕竟,周梦臣可不想将船只仅仅用在运输粮草上面。

    可以运输粮草的船只,其实也是上好的运输船,也是商船。郑和下西洋的船只之中,就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沙船船型。可见这样的船只使用潜力很大。

    “不知道,沙船武备如何?或者改造沙船作为战舰的潜力如何?”周梦臣心中暗道:“如果说,沙船有很强的改造潜力,那么百艘何足用。”

    大明造船有两个高峰,第一个是开国到下西洋被叫停为止。这个高峰就不用说了,而第二个高峰,就是从嘉靖中后,到万历中。

    这就是为了抗倭。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造船这东西,是有一定的滞后性的。很多船只要等候木料什么的,一年是造不出来的。再加上朝廷规划拨款,等等,都需要时间,从有需要,到船只造出来,中间隔了数年,一点也不奇怪。

    即便没有周梦臣。

    因为倭患的原因,大明海防力量也得到极大的加强。比如浙江一省,在最高峰,也就是万历初年,有战船九百二十一艘,这仅仅是浙江一省的兵力,合计沿海数省,大明战船有数千艘,不在话下。在万历征倭之战中,还有一船只增补,在次之后,就是摆烂了。

    只是这些船只也有一些问题,那就是船型比较小,没有郑和那样的大船了。原因也很简单,是需求决定的。因为这些船只最重要的任务,是打击海盗。

    而很显然,大明没有深入大海的作战计划,那就是说,这些战船都是基于近海防御的。而海盗的船只,怎么说?最少在嘉靖年间,海盗船其实都不算大。包括西方人的船只。

    别的不说,如果比较一下,郑和下西洋的船只规模,再看一看麦哲伦全球航行的船只大小,就知道为什么了。

    所以,对付这些船只,不需要太大的战船,而且船只越大,在海战之中的反应就越慢,在火炮还没有占据决定性位置的时候,船太大,并不意味着战斗力。再加上,执行不同的作战任务,船只也大小不一。这个高峰期最大的船,也不过长十五丈,也就是四十五米,其实也不小了。只是与郑和宝船,长四十四丈的规模,根本没有办法比了。

    其实周梦臣已经看过了,各地造船计划,可以说,现在,也就是说,张经了,赵文华了,这前任的造船计划,总和有二百多艘大小船只在建。

    只是前文说过,按照常规流程,从准备木头处理木头开始,到船只造出来,需要时间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富裕的江南,被挥霍的一空,以至于周梦臣接了一个烂摊子。周梦臣在京师的时候,就准备大建水师,自然要提出一个庞大的造船计划。

    总体上准备建立一支地方防御的水师,一支远洋战斗水师。而建立在这一切上面的,应该是一个庞大之计的造船计划,虽然数量上,未必比得上历史上的造船高峰,但是在质量上定然远远超过。

    所以,一百艘船,即便船型比较大,承重万石上下的船只,换算到现在的船只,也是一艘载重一千二百吨上下的船只。其实也就比这个时期造得最大的船只,也就是刚刚说过的长十五丈的船只,相差不大了。

    但是在周梦臣的造船计划之中,仍然是一个小数目。

    不过,已经是沈船主能拿出来的绝对实力了,沈船只见周梦臣这样说,立即说道:“大人,百艘万石船,已经是沙船帮,能承受的极限了。如果船只再多,小的已经拿不出来这么多钱了。只求大人帮忙联系一些龙江船厂。能尽快出船。”

    周梦臣说道:“谁让你卖了?”

    沈船主说道:“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周梦臣见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船主的心思,周梦臣刚刚不明白,而今却揣摩出来几分。一时间有些失望。心中暗道:“私心太多,难堪大用。海运主事人,不能是他。”

    沈船主始终将自己放在沙船帮帮主的地位上来看事情,这样看不是不行,但是周梦臣就不能将让沙船帮在海运上有太多的权力,毕竟看沈船主的做法,今后非将海运成为他沙船帮的自留地不可。

第三十五章 王宗沐

    就好像运河上下的既得利益绑架国家政策,只能走运河,不能走海运一样。

    可周梦臣对海运的看法,只是权宜之计。在周梦臣看来,他希望有生之年,漕运这一件事情走到尽头。原因很简单,你看后世中国有主管漕运的部门吗?

    自然没有的,原因很简单。交通发达了。各种交通方式都方便,大规模物资运输难度变低,根本不需要专门去负责了。

    周梦臣已经开辟了铁路运输,而今又要开启海运,而海运其中的近海运输,也能释放出庞大的运输量,这个时候漕运的重要性也就慢慢降低了。

    但是这个时代,不会是一下子到来,估计要很长时间的奋斗。周梦臣用沈船主,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是不用,是要限制使用。

    只是沈船主不堪大用。那该用谁?

    周梦臣思索这个问题,又问了沈船主一些问题,最后将沈船主打发了,他看着手中一个姓名,那就是王宗沐。周梦臣问徐渭说道:“王宗沐到了吗?”

    徐渭说道:“已经到了。而且与汪大人见过一面了。”

    周梦臣说道:“哦。”这一句有些意味深长。周梦臣对自己麾下各种关系网,也只能掌握而已。不能轻举妄动,王宗沐是汪宗元推荐的。他们两人走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我要见他。”

    很快周梦臣就见到了王宗沐。王宗沐年轻的让周年梦臣有些吃惊,算算年纪,王宗沐而今与周梦臣年纪差不多,而算算科名。王宗沐还比周梦臣要早,而在此之前,王宗沐已经是提学副使了,也算是省级干部了。二十岁上下中进士,三十岁上下就身居高位。让周梦臣有些侧目。

    周梦臣是开挂了,而人家王宗沐可没有开挂。

    而且周梦臣也见到了王宗沐的才华。

    之前周梦臣见别人,一般人见周梦臣,主动权在周梦臣手中。而此刻,周梦臣似乎觉得,这里是王宗沐的主场。王宗沐洋洋洒洒数以万言,将海运河运之利弊,一一言之,然得出,海运之必行之,又将海运种种难题,一一分辨,从船只,航道,风向,等技术问题,又到船队组织方式,如果防范海盗,防范海难,等问题剖析明白。又将自古海运前例,一一说明,特别是在元代海运方面的技术细节,他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简直是雄

    辩滔滔,一泄汪洋。

    可见是在海运之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

    周梦臣本来就是想要海运的,听了王宗沐的话,顿时觉得,王宗沐是他心目中主持海运的人选。

    第一个有利条件,就是王宗沐本身的意愿。

    因为周梦臣知道,海运有很多波折,别的不说,运河沿岸的人,是绝对不会支持海运的。周梦臣知道这一次海运会被批准,原因很简单,粮食运输得晚了,说不定北京就要断炊,即便不断炊,也会影响到方方面面的。

    事急从权。这没得说。但是在事不急的情况下,就不好说了。就海运之事,朝廷之上非要有一次争论不可。

    而如果海运的主持者,本身没有对海运坚定的想法,那么这样的风浪之下,未必能坚持下来。

    周梦臣知道,他是海运的倡导者,但是周梦臣的地位已经高到了一定程度,已经符合文官大佬的标准。到了这个级别,官场上很少有直接弹劾的。

    就好像徐阶恨极严嵩,最多拿赵文华下手。而不是直接怼严嵩。同样的道理,即便是周梦臣倡导得海运,真惹出纷争,也很少有人会直接弹劾周梦臣,估计从海运具体负责人下手。

    这个人就很重要了,甚至可能成为棋眼,就好像而今的海瑞一样,如果反咬一口,周梦臣可就被动了。

    而今的王宗沐明显对海运有想法,这样的人让他主持海运,他不会将海运当成任务,而是自己的事业。根本不用想别的事情。

    其次,周梦臣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进士的重要性。虽然周梦臣对进士们的能力,不敢完全保证。但是在关键地方,有一个进士。更能让上面接受。

    王宗沐就是进士出身。

    这样的人用起来符合大明的用人观,甚至加速提拔,也不是不可以的。有各方面来看,都有纳入嫡系的必要。

    当然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周梦臣还是要考教的。周梦臣说道:“王大人,而今我这里有一个难题,你觉得该怎么办?”

    随即,周梦臣将想用沙船帮海运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还将沙船帮船只不够的事情也说了。

    王宗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人用沙船帮固然是妙手。只是当异论相搅,不能只用崇明人,否则时间一长,下官担心,海上就非崇明人不可用的。臣以为倭兴以来,海上风浪太大,宁波。台州滞留很多人。衣食无着,甚至有无奈从贼者。臣以为

    这些人都是精干水手,只需招揽,要多少有多少,还能省贼人之力。”

    周梦臣深深看了王宗沐一眼,因为他知道王宗沐是台州人。

    不过,周梦臣也知道王宗沐说得对。因为宁波从事海贸的历史,太悠久了,积累大批的航海人才。从这里招募,简直是要多少有多少。毕竟,为什么倭寇喜欢占据舟山群岛上的岛屿贸易。不就是距离宁波近吗?

    这也是周梦臣为什么要从沙船帮入手,也不想从宁波招纳人员,因为,周梦臣无法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怎么判断,这些人不是海贼?

    周梦臣说道:“王大人,应该知道我担心什么?”

    王宗沐果然一点就透,说道:“大人,我等身为朝廷命官,代天子牧民,当持爱民之心,倭乱到而今,愿意从倭的,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大多都是朝廷之良民,官府之赤子,心是向着朝廷的。如果不管他们。他们为了活着,无奈从贼,这是厚贼人之势。恐非朝廷之福,如果大人实在不放心,我王某人愿意为他们担保。”

    周梦臣说道:“既然王大人愿意担保,我岂能不答应。”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倭寇从来打不完,就好像九头蛇一般,砍下一个头颅,立即重新长出来,是有内在原因的,就是因为在走私产业链,或者说,海贸产业链上依附着太多的人了。

    为了生活,只能做这样的事情。

    招纳一些人做事,其实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不过,王宗沐说了,周梦臣还是相信王宗沐的,虽然说,王宗沐是在为家乡谋福利,但是这年头,那一个官员不这样做?

    不这样做的官员,将来还想回家养老不想了?

    王宗沐说道:“谢过大人,在下官看来,漕运乃天下之命脉,岂能委于人手。即便是朝廷良民也不行,大人想依靠沙船帮,但是在下看来,他们恐怕不足以承受这样的使命,在臣看来,应该重建海运总兵官,建立漕运兵。专司此事。”

    周梦臣说道:“不错,我正有此事。不过,眼下有一个难题,那就是船从什么地方来?”

    这是周梦臣给王宗沐最后一个考教,本来周梦臣就想将海运上的人从军,作为远洋水师的根基与前身。王宗沐的说法,非常合周梦臣的心意。

    不过,这都是虚的,要看看王宗沐面对实际问题的解决办法,比如船。而今距离用船的时间,不过三四个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船搞出来。

第三十六章 南京兵部主事

    王宗沐说道:“其实此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大明造船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乃是官办,一部分乃是民造,官办以龙江船厂,清江浦船厂为主,以各地卫所官府督办的船厂为辅,可以说遍布东南。只是,时间久远,各地船厂早就不堪用,真正有用的,其实也就清江浦船厂,与龙江船厂。”

    “龙江船厂乃是本朝最大官办船厂,曾经造过宝船,实力不容小窥。而清江浦船厂,却是生产漕船为主,这一批船只,有时间的话,让两厂督办,绝无问题。但是而今时间紧,就要另选办法了。”

    “其实造船并不是不能快,最大问题就是木料处理,一块合用的木料,非数年晾干不可。然后方能用。而不管是龙江船厂,还是清江浦船厂,乃至于各地民进的船厂,都有很多备料,别的不说,单单说龙江船厂,为了造船,龙江船厂每年都会种树,有很多开国时期就种下的树木,而今俨然成材。每年也都会采木阴干。如果大人能号令龙江船厂将这些船只现在就开始造沙船。三个月之后,用不是不可能。”

    “只是龙江船厂,一直是有活的,更不要说,朝廷已经下令数次,令沿海各省造船。”

    周梦臣知道,单单是他知道的订单,就有二百多艘了,而且官府需要的战船,大部分都是官船厂造。龙江船厂即便不承接全部的订单,也会承接一部分。

    只是用特权加塞,却未必不能抢占一些。

    “指望龙江船厂一个厂,没未必够。”王宗沐说道:“但是南直隶,宁波,福建,广东各省的船厂规模都不算小。如果让这些船厂造沙船,估计三个月造一批船是够的。只是-----”

    周梦臣说道:“只是什么,技术上有问题吗?”

    王宗沐说道:“没有问题。沙船是很基本的船型,大部分工匠都会造,只是民船厂与官办的船厂不一样。”

    周梦臣思索片刻,就品味出王宗沐所谓的不一样了。

    一个问题,官办船厂还好说,与其说是一个船厂,更像是一个官僚机构。

    而民办的船厂,就是彻彻底底想要盈利了。但是问题来了,大明朝廷禁海,对船只需要很小,那么的大明这么大产船业产能卖给谁了?

    总不卖给官府了。

    只需一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倭寇自

    己的造船业是什么样子,周梦臣心中有数,估计没有人敢坐着倭人的所谓安宅船出海,那是真不怕死。所以,现在他面对倭寇,也就是汪直的海上优势,其实是大明自己造船厂造出来的。

    这个真相让周梦臣觉得好无语。

    而这些与倭寇打交道,作孽买卖的人,又是什么善茬。

    也是王宗沐是台州出身,出海氛围很浓,王宗沐作为当地百姓,才能了解到一些内情。周梦臣敢肯定,大部分所谓的民船厂,是在官府哪里找不到登记的。

    这些船厂背后人物,要么是当地的强力士绅,手眼通天,什么都能遮掩过去,要么干脆是海盗的基业,比如汪直,汪直家产不小,号称千万,这千万之中,有几家造船厂,不多吧?

    而且大明官方造船高峰,在万历中期就持续不下去了,但是民间造船业可不是这样的,别的不说,郑成功郑家全盛的时候,船只数千艘,那么这些船都是哪里来的?

    自然是不纳入朝廷管理的地下造船业生产出来的。

    周梦臣也就不细问了。说道:“怎么样,才能让这些船厂为我所用?”

    王宗沐说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钱。”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了。”钱从来是问题。这个问题先放一放,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影响造船的原因也就是阴干木料?”

    王宗沐说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船只最后的晾干。也是花时间的。有人说可烤干,但是很多人都觉得晾干是最合适的。”

    周梦臣点点,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只要有代替的处理方法就行,他而今仅仅想快些解决这个问题,质量自然不能出问题,但是如果是使用年限上的问题,却可以放一放的。他继续说道:“阴干的木料,在江南多不多?”

    王宗沐说道:“应该可以找到,我知道有几家木商,每年出木料,十几万株,他们应该是有库存的。只是有木料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船总是要工匠来造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未必。”

    周梦臣对造船没有什么太深入的研究,但是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造船是用木头的,木头的加工与处理定然是影响造船的速度的。而周梦臣当初是以什么东西赚第一桶金的,自然是木材处理加工方法。

    之后又在军器监加工过木料,对如何快速的加工木料,有太多的心得体会了。既然沙船是很成熟的工艺,大部分人都会造,

    出图纸,制定零件标准,然后组装成型。一整套流程下来,周梦臣就不信造船厂快不起来。

    铁船还能下饺子,更何况木船。木材处理比较难,只要有现成的材料就行了。

    不过,这些周梦臣并没有给王宗沐说的意思,他准备给他的徒子徒孙们一个考题,就是新船厂。真正办成之后,再让王宗沐知道不迟。

    周梦臣说道:“就委屈王兄,暂且任南京兵部主事,专司造船之事,第一件事情,就是督造四百艘海船,供海运之用。海运上的事情,我今后就交给你来办了。”

    王宗沐大喜过望,按捺着惊喜之色,说道:“下官谢过大人提携,请大人放心,这四百艘船,我一定会按时造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大人拨多少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四百艘船,王宗沐估计要五六十万两。当然了不同的船厂的价格可能不一样。所以这个数字不固定。

    只是周梦臣有些尴尬。他而今手中亏空不少,现钱却是没有的。他只能搪塞,说道:“这一件事情先放放,你先去龙江船厂看看,估算一下龙江船厂,能造出多少船,然后来见我。说这一件事情。”

    龙江船厂其实是工部直辖船厂,地位上与军器监差不多,不过这个工部是南京工部而已,按理说周梦臣作为南京兵部尚书,并不直接管理这里,但是很多时候地位代表权力,周梦臣派自己麾下的兵部主事非要去管,工部尚书估计也只能忍着了。

    王宗沐其实也知道,周梦臣而今面对的难题,他也有一些担心,觉得自己这位新上司,会不会是在为自己画饼充饥。但是想起周梦臣之前的战绩,以及点石成金的美名,心中还是放下心来。

    觉得不至于如此。

    周梦臣送走王宗沐,心中还是有些心虚的,再次问徐渭,说道:“海宁那边有消息吗?”

    徐渭说道:“大人太急了,这才几天啊?算起来海瑞上任还没有十天,事情哪里有那么急,估计还要等等。”

    周梦臣拍了一下额头,说道:“不是我急,是事情急,这么多事情,那一样不要钱,不想办法让下面人出钱,我这里就维持不住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一人进来,呈上一封书信。徐渭看了一眼,就递给了周梦臣,说道:“大人,看来着急的不仅仅是您啊。”、

    周梦臣接过一看,果然是海宁来的书信,正是说海瑞的。

第三十七章 海知县

    海宁指挥使衙门,已经换成了海宁知县衙门。

    其实整个县衙并没有怎么改动,只不过是将牌匾给换了。

    不过,整个衙门的氛围就大大不同了。只是,这种不同,或许不是因为换了牌匾,而是这个衙门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主官。不是别人,正是海瑞。

    海瑞孤身上任,不,不能说是孤身上任。戚继光派了一百老军过来。他对海瑞的能力倒是没有怀疑,只是担心有些人用一些下作的手段,毕竟江南有一个行当,叫做打行。

    是专门干下三滥的事情。而且在地方上,士绅势力的大时候,真要冒出一个神经病。打死海瑞,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在明后期,神经病都能闯进宫中了。

    这百余老军,说是老军,却是戚继光的亲兵。这些老兵暂时在这里,等过一段时间戚继光还是要带走的。毕竟戚继光而今虽然是伯爷。但是他与那些老牌勋贵不一样,底蕴太过浅薄了。所以,戚继光身边也没有多亲兵,这百余亲兵,几乎是戚继光身边亲兵的全部了。

    对于一般人,戚继光的担心并不算多余。但是对于海瑞,却有一些多余。

    海瑞到任十余日,都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办理庶务,将原本属于宁海卫的档案列入县衙管理,将原本的军籍,改变成为民籍。

    改卫设县,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四个字。但是在现实之中,却有着极其繁琐步骤。很多户籍管理上的问题。都是要细致的一步步的来。

    而海瑞就用十日的时间,征服了海宁卫,不,海宁县上下。

    无他,海宁卫之前的军官,大部分都是戴罪之身。海宁卫上下的管理权,都在海瑞身上。江南繁华,海宁所谓是卫所,但是人丁并不少。事务也很繁忙。再加上改卫设县的关键时刻。事务繁忙更是加倍。

    而且卫所的管理制度,与县治管理制度,是不一样的。需要填补很多书手。

    如果一般的人,带着一个团队。也未必能理清这里的问题。但海瑞一人赴任,却担当起一个团队的工作量,海瑞也从海宁贫寒童生之中,挑选出书手,充实县衙之中。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江南特有的文化现象了,那就是大量贫寒的读书人。再加上江南科举难度,是全国之最,几乎所有的名额都被达官贵人占据了,越发后期,这种情况就越明显。

    所以有大量的贫寒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因为科举不成,充

    实在社会之中各个方面之中。

    有很多人给人当师爷,所谓的绍兴师爷。有很多人参与商业之中,所谓的儒商。有很多人参与在艺术创造之中。以至于很多手工艺品,就日趋艺术化,比如明代家具,玉器以及其他工艺品,都不单单是工匠的艺术。

    但是这表现在政治上,就是大量生员参与政治,不过是江西各种生员成为诉棍,还是江南生员结社闹事等等。

    让地方官苦不堪言。

    这些生员在政治求进无门,成为地方大户用来对抗官府的利刃。但是同时,他们也被世家大族压迫的一分子。

    海瑞找的切入点很准。

    不要看地方衙役,看似贱籍,但是实际上地位不低,除却不能科举之外,也未必不是一个营生。而多年以来,地方衙役书手,都已经被地方大户渗透进去了。官府的权力,被严重的侵蛀。

    而海瑞几乎从头组建了海宁县衙上下,一张白纸好作画。海瑞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再加上海瑞人格魅力超出常人。不过,十几日,将新生的海宁县衙打造的铁桶一块。

    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来做。

    这一日,海瑞将麾下几十个文吏书手召集在一起。

    海瑞说道:“这几日,大家辛苦了,县衙里面的事情忙得差不多,接下来该忙这些事情了。”海瑞一边说,一边拍着一叠文书,一时间灰尘四起。可见这东西,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动过了。

    为首的书手说道:“请大老爷吩咐。”

    海瑞说道:“海宁卫有左中右前,以及澉浦,乍浦两所。以及,东塘。朱公亭,等十二寨。下辖屯田账册都在这里了。今后的任务,就是将这些账目一一落实,从今之后,这就是本县治下的良田了。”

    下面的书手微微一愣,左右看看,不怎么说话。

    海瑞说道:“怎么了?”

    “大老爷,我等受大老爷提携之恩,本该效力以死。只是本地民情,不同其他地方,这些账册,早已是一纸空文了。下面的良田,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都已经查不得了。”一个书手说道。

    “查不得,为什么查不得?”海瑞淡淡的说道。

    书手说道:“查不得,就是查不得。”

    海瑞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为朝廷命官,代天子牧民,天下之间,没有什么是我查不得的。”

    “大老爷,海宁的

    土地,泰半是海宁卫几个家族的,另外一半,都是外县老爷们治臣,我等这些人,其余人等那是连寸土都没有的。查怎么查?老虎屁股摸不得啊?”

    如果说,在其他府县之中,尚且有自耕农的存身之地,那么在卫所管辖之下,那才是真正没有这些小民容身之地的。几乎所谓的卫所土地都被军官侵占,成为军官私有的土地。本来按照卫所的规定,每一个士卒授田五十亩。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土地多,甚至可以多授田。

    但是这些土地,先被军官所在的家族变成私田。然而这些家族,也不是长盛不衰的。难免到了非常时候,倒卖土地来续命。

    这些土地就这样流通出来。

    但是这些土地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在朝廷的黄册上有所体现的。因为在黄册之中的土地是要交税的。

    所以,即便海瑞仅仅是给这些土地上了黄册。就是对这些人极大的冒犯了。

    海瑞冷笑一声,说道:“如果说,这老虎屁股我非要摸怎么办?你们不敢做吗?”

    “这-----”这些书手左顾右盼,一时间犹豫不定。

    虽然海瑞对他们有所提携,海瑞的人格魅力也让他们折服。但是这些大家族在海宁多年积威,却让他们望而生惧。不敢轻举妄动。海瑞竖立威信的时间,终究是有些短。

    海瑞说道:“既然,你们不肯。我自己亲自做就是了。无非总共七十几个村寨。我一个人也能办完。”

    “大老爷哪里的话,既然大老爷说了,我们听命便是了。只是大老爷你要明白,这一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海瑞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些书手也只能妥协,毕竟而今他们的一切都是海瑞给的。

    海瑞说道:“放心,这样的事情还多的。总计二十八万七千亩,一亩不许少,都要给我查出来。现在开始分组。”随即海瑞开始分组,将手中的村寨,一个个分给下面的人。即便三五个人一个村子。县衙之中,也就几百号人,还要留守县衙一些人手。这样分配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三五人如何能丈量得了这么多的土地,也是要当地百姓配合的。这就是大明皇权不下乡,士绅特权的原因所在。

    事情就此推行。

    只是海瑞小看某些人。

    县衙的这些举动,根本是瞒不过人的,甚至海瑞也没有想过瞒着人,海宁县衙外面更是张贴告示,可谓正大光明。

第三十八章 朱公亭

    前文说过,海宁卫这种海防卫与其他地方的卫所不一样。其他卫所都是一开始设立的,而且多在战略要地,在元末明初的战争之中,都拉锯成为一片白地了。

    所以,这些卫所所辖的土地,几乎与府县一般,但是海防卫设立的时候,开国战争已经平息了好些年。海防卫设立的时候,土地都是从各县之中划分出来,而且因为军事需要,未必没有在其他府县之中的飞地。

    可谓犬牙交错。

    而朱公亭就是一个在海宁卫控制边缘,与嘉善县相距很近的村落。

    这一次的风波,也从朱公亭开始。

    海瑞正在海宁县处理公务,只听外面一阵喧哗,几个书手几乎是被人抬了出来。

    海瑞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回事?”

    “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朱公亭那边太猖狂了。”这些书手齐声哭丧道。

    海瑞说道:“有话,好好说。哭丧什么的。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书手说道:“我们尊大老爷之令,去朱公亭清丈土地,结果到了之后,被人打了出来,说我们----,说我们这些狗腿子,从那来,滚到哪里去。朱公亭不是我们能碰得地方。”

    海瑞脸色不变,他对这一件事情,其实已经有所觉悟。

    他在周梦臣领命的时候,就有所觉悟了,知道这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活。之前他一直忙与海宁县内部的事情,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也没有遇见什么阻力。而今阻力来了。

    海瑞说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挨打的书手有些迟疑。

    海瑞说道:“怎么?你们连谁打你的,都不知道吗?”

    “应该是项家的人。我们打听了,朱公亭的地而今都是项家的。”这个书手咬着牙说道。

    “好。”海瑞说道:“本官就走一趟朱公亭。”

    嘉兴城中,天籁楼。

    天籁楼乃是项元汴一生所爱,这里藏了项元汴几乎所有的珍藏。项元汴一有时间就来这里消磨时间。而此刻,项元汴正在看着一副话,说道:“德仁啊。你为什么要怎么做啊?”

    似乎是一句家常问候。

    一边侍立的项德仁说道:“族长,周梦臣一到江南,就给几大家族一个下马威,而今还拖着不见。不是等着海瑞这边吗?我觉得,让海瑞知难而退,也让周梦臣识趣低

    头。”

    项元汴说道:“是你想的,还是别人让你这样做的?”

    项德仁一愣,不知道说什么?

    项元汴将手中的画,一点点卷了起来。说道:“怎么不说话。德仁啊,怎么,我的话就不敢听了。”

    项德仁说道:“族长,我不是觉得有道理吗?”

    “有道理。”项元汴将画卷放在花瓶之中,说道:“有道理,这是要拿我们项家当枪使,将项家当炮灰,能让海瑞低头最好,但是如果不能,周梦臣是什么人?天下名将,心狠手辣之极。在大同做得事情就不去说了,单单说拿下赵文华,简直是雷霆手段,迅雷不及掩耳,赵文华何等嚣张。但是什么下场,如果一切顺遂,自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一切不顺利,需要给周梦臣一个交代,你说,这个交代是谁给啊?”

    项德仁说道:“是我家?”

    项元汴说道:“你还没有蠢到家。”

    项德仁说道:“那现在怎么办?去给海瑞赔礼道歉?”

    项元汴看着自己这侄儿,心中暗地摇头。

    项德仁已经不算项家嫡系,只是还是项家的人,项家也算是非常有艺术气息的家族,项元汴自己与项元汴的几个儿子,都是画家。虽然没有在仕途上有什么进展,但也不算是酒囊饭袋。但是更远的族人,就不好说了。

    比如眼前项德仁。

    实在是酒囊饭袋,被人教唆,就犯事。

    项元汴冷笑一声,说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你以为我们家能这么容易在这一件事情中全身而退。最近这一段时间,你在家中,不要出门。”

    项德仁唯唯诺诺的答应起来。最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族长,现在该怎么办?”

    项元汴说道:“你就不用管了。”

    项德仁圈禁之后,项元汴说道:“来人,备船,我要去一趟苏州。”

    项元汴很清楚,根结在哪里。根本不在这里。关键是在苏州,是在周梦臣这边。所以,他没有纠结于下面,而是想见周梦臣,即便是认赌服输,他也会面对周梦臣。也不愿意面对下面大鱼小虾。

    毕竟,即便大出血也直接出血给周梦臣,不要下面有经手的人。而且不给其他家族落井下石的机会,毕竟江南士绅,看似一体,但是其中却泾渭分明。

    至于朱公亭的事情,项元汴就不管了,而且他也知道,他现在管,也未必管得了了。

    就在这个时候,海瑞已经来到了朱公亭。

    朱公亭仅仅看名字就知道,很有可能是一个从秦汉事情留下老村落。毕竟叫什么什么亭,很难不让联想到秦汉的乡亭制度。不过,刚刚闹过倭寇,而海宁一带更是重灾区,很多村落早就变成一片白地,比如,主战场沈庄附近,更本就没有多少人了。

    但是即便没有多少人,这土地依然是有主的。

    而朱公亭之所以能倭寇侵扰之中保全下来,有两个原因,那就是朱公亭组织了乡兵,准确来说,是项家的乡兵,据说有一千多人,另外朱公亭也是有城墙的,城墙虽然不高大,但是在江南大多少县城都没有修建城墙的情况下,朱公亭就比较难啃了。

    再加上项家家大业大,手段也多,自然派出人说和,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渠道。给倭寇一笔钱,随即倭寇对自己眼皮底下的朱公亭视而不见。

    毕竟朱公亭说是海宁的。但是其实距离嘉兴城并不远,土地肥沃,交通便利,是项家自留的庄子之一。岂能不重视。

    而项家的手段,也是大部分大家族的手段。这也是大家族在乱世的求生之道。

    不过,今日的朱公亭非常热闹。

    海瑞带来一百来号人过来了。其实海瑞并不想带那么多人,但是戚继光留下的亲兵,却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他们就跟过来了。而想朱公亭这么热闹,也不是仅仅是海瑞带来这些人,而是朱公亭那边聚集的人更多,黑压压一片,不仅仅是朱公亭的人,还有其他地方的人,其中不乏来看热闹的人。

    总之,看上去人山人海的。、

    海瑞一到,就听一边锣鼓喧天,居然打出另外一个县令的仪仗,热热闹闹的向海瑞这边来了,声势之大,其实还胜过海瑞。

    海宁县毕竟是刚刚修建,很多东西都不完备,比如给县令敲锣打鼓的班子,根本就没有置办。而海瑞也不是那么好仪仗的人,这些东西可用可不用,所以,海瑞这边虽然打着县令的牌子,但是其他方面的东西都是没有的。

    而对面却不一样了,海瑞一看,却是嘉兴县令的依仗。

    海瑞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果然,嘉兴县令是冲着海瑞而来的。嘉兴县令远远的下了轿,过来拱手行礼说道:“海老兄可好?不知道,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海瑞一听,说道:?“这位王兄,此话怎讲,这可是海宁县的地盘,应该是我称呼你一声‘远道而来’吧?”

    这个丝毫不能乱,因为地方官是不能轻易出自己的辖区的。更不要说,去其他人辖区之内,指手画脚了。

第三十九章 朱秀才

    嘉兴王县令说道:“海兄,你这就错了,这里明明是我嘉兴县的地方,这里距离县城不过十几里,距离乍浦都很远了吧。海老兄,你不了解地方情况,这走出了地界,我也不怪你,还是快快请回吧。”

    或许是项家来了一个干脆利索的不管,让本来准备让项家人出头的场合,让给了这个王县令,各大家早就将王县令给喂饱了。王县令或许怕周梦臣,但决计不怕眼前的海瑞。于是有了今日之事。

    海瑞看着王县令,看着周围大批人群,又看了看朱公亭那边很多人,脸上都一些不屑讥笑。

    海瑞说道:“王县令,既然说这里是你县的,请拿税票来。”

    税票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纳税凭证,在明代也是做过多种改革的,但是不管怎么样的改革,一个地方交税了,地方上也应该有记录才是。

    王县令哪里拿得出来。王县令低声说道:“海老兄,我这是给你解围的,而今闹得这么大,一个不小心,就激起民变,倒是你也不好收场,倒不如接受我的解释,就此回转。岂不是两全之策?”

    海瑞冷笑一声,他可是知道,今日朱公亭的事情办不下来,他就不可能办下来辖区内任何一个村子。到时候周梦臣想在海宁做的事情,就完全失败了。什么计划都要胎死腹中。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他要面对的就是周梦臣的雷霆之怒吧。

    海瑞未必在乎周梦臣的雷霆之怒,让海瑞有勇气努力做下去的,并不是他畏惧谁害怕谁,也不是官场上的一些政治好处,而是海瑞内心深处一腔朴实的正气。

    他看着眼前的朱公亭,默算出这个村子,如果一起正常的话,应该一百多到二百个战兵的。然后海宁卫之中所有的村子,或数百,或数十,组合在一起,就有了海宁卫五六千军队,甚至还有余丁。

    其实,真要按照这个数目来抽丁,负担决计不重。

    因为江南的人口,是非常稠密的。固然倭寇入侵,杀了不少人。但是倭乱一结束,就有不知道多少百姓,从城池之中,从乡野的村落之中,已经其他地方钻了出来,形成眼前人山人海。

    如果海宁卫正能保持原来的战斗力,能够提供五六千战兵,而浙江沿海卫所,与各城的守城的卫所,加起来,少有十万大军。如果真有这么多军队,怎么可能让区区数万倭寇折腾得江南这么凄惨。

    这还没有算南直隶的卫所以及其他各地的卫所了。

    所以,在海瑞看来,大明卫所堕落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不改革行吗?在海瑞看来,撤销都是应该的。

    海瑞秉承心中的正义,说道:“那就不劳王知县费心了,如果王知县现在能拿出证据证据这里是你嘉兴县的,那好,我立即与王知县走一趟府衙,看看知府大人怎么说?如果大人觉得这里是我海宁县的土地,就请王知县高抬玉趾,还是不要轻易越界的好。”

    “你---,你不识好歹。”王知县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

    海瑞说道:“如果王知县再不走的话,我也少不的具本弹劾了。”

    王知县顿时觉得好像屁股下着火了。连忙上了轿,在放下帘子那一刻,说道:“海知县,你可是要想好了,不要走一条断头路。”

    海瑞说道:“那就不劳王知县了。”

    嘉兴知县来去匆匆,海瑞也不去管他了。

    其实,在行动的岂止是海瑞。几乎在海瑞闹出动静的时候,胡宗宪就已经出手,否则海瑞今日见到的就不是嘉兴知县了,而是与嘉兴知县同城的嘉兴知府了。面对上司,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官面的牌打不出去,不过下面的牌。也不好打。

    却听朱公亭之中,根本没有来迎接海瑞的意思,刚刚似乎更像是要欢迎嘉兴知县,而不是海瑞。

    而此刻,朱公亭面前无数人拿着武器,长棍短棍,看上去,根本不是想要迎接县令,反而是想要开打一般。

    “大人,要不,我先去将他们打散?”一个戚继光留下的老卒说道:“看他们的样子,都是软蛋,我们一冲,他们决计抵挡不住。”

    海瑞摇摇头说道:“不用,我当当知县,面对治下百姓,还要用刀兵不成?”随即撇开大队人马,居然一个人要过去。

    立即有两个老卒,一左一右护卫着海瑞。

    海瑞在距离这些人数步的地方,说道:“我乃大明海宁知县。今日来这里调查案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乡亲们,这就是那个狗官。他要夺了我们的土地。不能让得逞。”一个声音声嘶力竭的喊道:“打死他。”

    “是何人。”海瑞一声暴喝道:“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有话,就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将话说清楚。”

    海瑞声音洪亮,好如平地一声暴雷,一时间震慑全场。其实老百姓天生就是怕官的,不要看簇拥了这么多人,其实人越多,反而敢真正出手的人

    少了。而海瑞如果表现出胆怯的情绪,反而让这些人觉得海瑞怕了他们,他们自然滋生胆气,但是海瑞如此将这么多人视为无物。反而吓着他们了。

    于是,人群之中迅速分散开开。

    一个人露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叫嚣的朱秀才。

    海瑞说道:“你是何人?上前答话。”

    朱秀才一愣,此刻无数眼睛看着他,也容不得他退步,今日之事,就是有人使了银子,让他办的。虽然这里的土地几乎全部是项家的。但是毕竟是朱公亭,朱家人也不少,朱秀才也算是其中佼佼者。

    在江南一带,考中秀才是非常难的,朱秀才蒙天之幸,考中秀才之后,也想过再考一个举人,但是去了两次,都是名落孙山,从而认清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在科举上眉头天赋。最后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于是他的心思就转到捞钱上了。

    奔走于权贵之门。给某些人做事,从而得报酬。今日对他来说,也是一件生意,而且是大生意。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海瑞如此难缠。

    如果是寻常县令,不要说打了下面吏员书手,即便是带着无数生员砸衙门,哄闹大堂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一般遇见这样的事情,这些官员都是花钱卖平安。

    如果这都不行,就用终极大招,煽动百姓闹出大事来。

    有人统计过,以罗教为蓝本发展出来各种教门,其中都有大两的江南人参与进去,而且是其中骨干人员,这也是江南读书人的悲哀。自己有学识,当学识不能给他们带来钱的时候,走偏门的人自然比较多了。

    所以,这些读书人煽动百姓闹事,几乎有了标准套路了。

    只要县令应对不了民变,也承受不起,官逼-民反的帽子。就只能妥协了。

    而海瑞仅仅是三言两语,就将他给露出来。这个时候,也只能上前说道:“学生见过大人。”

    海瑞看了他一言,说道:“你是秀才?”

    “正是。”朱秀才说道:“大人,我朱公亭之前几代人都是这样过来了,大人贸贸然清丈土地,以察察为政。这传出去,也有损县令的美名。”

    海瑞说道:“你可知罪?”

    朱秀才一愣,说道:“学生何罪之有。”

    海瑞说道:“太祖早就说过,天下什么人都可以议论政事,而生员不可。怎么你忘记了?”

第四十章 革去功名

    生员不得议论朝政的规矩有吗?自然是有的。

    但是而今还有用吗?

    自然是没有用的。东林党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哪里是不议论朝政,而是大论特论,恨不得将朝廷搬到他们家中。

    而今虽然还没有到东林党那个地步,但是天下生员有时候,就谈笑天下,指点风声。似乎一副诸葛亮在世的样子。

    生员参与地方事务,已经是非常非常普遍了。

    朱秀才怎么想?海瑞不去想。他一声厉喝道:“拿下。”

    一声厉喝之下,立即有两个老卒扑了过来,干脆利落的将朱秀才拿下来。

    于是在人群的骚动之中,很多人看着朱秀才被压走了。

    海瑞语气变得缓和起来,说道:“或许,有些事情我说的不够清楚,今日我给就父老乡亲说说,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就是十年一清丈。而今海宁已经多少年没有清丈过了。清丈对大户不利,对尔等是有利的,朝廷清丈土地,固然是为了收税。但是更多是为了均徭役。从而让土地多的人多交税,土地少的少负徭役。”

    为了让下面的百姓听清楚,海瑞一边努力大声说话,一边努力矫正自己的口音。不弄出来让江南百姓听不懂的海口话。

    海瑞三句话,不离太祖爷。

    这很对这些老农们的胃口,其实说深了,他们也不懂。但是他们都有一朴素的情怀,那就是太祖爷那会儿什么都是好的。现在局面越来越不好,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太祖爷的政策,都让后面的子孙给败坏了。

    毕竟,不管太祖皇帝对士绅是如何摧残。但是太祖皇帝对底层百姓,是真的好。

    在诋毁太祖皇帝上,士绅们不遗余力。但是老百姓们却怀念一直到了明亡。只是他们并没有话语权而已,甚至可以说,大明是耗尽了太祖皇帝的遗德,最后才不得不走向灭亡的。

    海瑞凡是称太祖爷,这些老弱们偏偏吃这一套。

    而海瑞在家中也是时常劳作,不当官,与寻常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即便海瑞带着一些古怪的海南口音,但是他对民情的了解,却是任何一个官员都无法比拟的。

    海瑞能做到几句话,将群情激奋的人群给安抚下来,甚至海瑞在朱公亭待了一日。了解民间疾苦,听说有冤情。二话不说,在村里设立公堂。就地审理,不过一日之后,朱公亭的百姓心悦诚服。很快就朱公

    亭近万亩的土地给清丈完毕了。

    这里本来在账册上不过数千亩,但是人口增长,一些之前不能开垦的土地也都开垦出来。于是土地数量呈现出增加的趋势。

    海瑞估计海宁卫境内,估计三十万亩打不住了。可以能到达四十万亩之多。

    不过,海瑞一回到海宁县,事情就来了。

    因为朱秀才。

    朱秀才有功名在身,县衙不能拘役。想要拘役的话,就好先让学政去了秀才的学籍,方能入狱。

    也不知道是朱秀才交游广阔,还是背后有人主使。总之海瑞回来之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就有几个秀才来给朱秀才求情,被海瑞狠狠的赶了出去。剩下的秀才,海瑞就不想见了。

    毕竟这一次朱公亭之事,让海瑞觉得,他其实恩义未施,所以他觉得先放两天告。

    放告就是上堂审案的时间,很多电视剧之中,似乎县令的工作就是审案,其实不是。审案只是县令工作之中很少的一部分。只有在放告日,才能登堂审案,百姓才能上告。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因人而定,无非是三六九,或者初一十五之类的。看每个县令的心情了。

    海瑞在朱公亭积累的好名声,在审过几天案之后,积累的更多,一时间海青天的名声传了出去。

    其实,在古代很多案子根本没有太多的悬念,甚至现代也是如此。只有少数的案件才非常复杂。大部分案件,稍稍一看,就知道凶手是谁。但是最重要的不是去查,而是去判。

    简单的案件,很多时候会出现不简单的判决,这其中的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毕竟,即便是后世的法官,还每每搞出违背常识的判决,这是后世办案不好吗?

    所以海瑞判案非常之快,甚至这些案子都不用动脑子,需要动脑子的人,都是要考虑这案子背后的问题,比如要不要得罪人,这个罪犯是谁的人,等等,当海瑞不用考虑的事情,自然非常快无比。

    在加上海瑞,宁屈大户,勿屈小民的原则。海宁县境内的大户一下子倒了霉了。

    海瑞才不管,你是不是有一个指挥同知的爹,还是有一个工部主事的叔叔,乃至于与宫中有关系,凡是犯事的,一律按大明律来判。

    这些大户们自然将海瑞怀恨在心。在他们的组织之下,几十个秀才闯进县衙,要找海瑞一个说法,说海瑞有辱斯文,将朱秀才下狱。海瑞又岂是一个低头的人。于是这几十个秀才,一并拿下,随即奏请浙江学政,将这

    几十名秀才一并革除秀才功名。

    如此一来,这事情才一下子闹大了。

    或者说,在很多人推波助澜之下,才一下子变大了。

    整个江南士林都议论纷纷,海瑞被推到风口浪尖。大多少读书人都是兔死狐悲,觉得海瑞太过分,甚至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想要让浙江学政驳回海瑞的奏请。

    而浙江学政很巧的卧病在床。

    毕竟这个浙江学政也看不清楚风向。

    一面是江南士林。一面是新来的过江猛龙,看上去都很厉害,一个也惹不起。自然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于是,浙江学政躲开了。

    刚刚到任的唐时英,接到这个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判决。于是写信给周梦臣请示。

    周梦臣捏着这一封书信,几十个秀才重要吗?不重要,诚然江南一代秀才非常难考,只要考中秀才,在别的省份就能考中举人。

    但是那又如何?

    在周梦臣这个层次上,这总就是小事。

    不过,准不准。却是要让周梦臣思考一下。

    毕竟,周梦臣而今也有一些吃不消了,本来就百赵文华折腾的一分钱都没有的烂摊子。而今又要办这么多事情,各方的摊子,周梦臣几乎都撑不住了。没有钱什么也办不了。

    甚至周梦臣都在想是不是要引晋商入江南了。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因为周梦臣不可能将江南士绅得罪到底,引晋商入江南,加入了江南商人传统的圈子之中,对晋商来说定然是重大利好。但是对江南这边的人来说,与周梦臣的梁子就越结越深,甚至难以化解了。

    这不是周梦臣想要的解决。

    所以,周梦臣捏着这封书信在等,等对面是不是先服软。不然的话,周梦臣只会批下去,将几十个秀才的功名一扫而空,鼓励海瑞继续做事。

    海宁一县事小,如果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周梦臣在江南准备做什么,。复制海宁县的政策。

    如果江南士绅是一个集体,自然能撑下去,撑到周梦臣撑不下去。可惜他们不是。

    于是周梦臣就得到了一封请帖。正是嘉兴项家家主项元汴,想要延请周梦臣,地点就苏州。

    徐渭笑道:“大人,项家已经服软了,如此一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如此说来。”周梦臣说道:“这一顿酒,我是要好好的吃了。”

第四十一章 得月楼

    夜风拂柳,红色的灯笼晃动。一道长堤深入水中,两侧温柔的湖水轻拍着两岸青石。

    周梦臣浑然不知,这一条曲折的堤坝,有什么用处。似乎,仅仅是为了将湖水分开,给人一种,虽然在岸上,亦在游湖。不知道是人在水中,而是水上岸里。

    这样的造景,对周梦臣来说,并不稀罕。毕竟后世生产力远远超过这个时代。一些市政公园都要胜过这里。但是,时代毕竟不一样。周梦臣初步做了一个测算。这一条,深入湖心的堤坝,大概有七百多步,也就是两里左右。但是也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这个成本换算成铁路,即便不能修二里,也能修一里。

    更不要说,每个柳树上面都挂着红灯笼。远远看去。在夜色之中,只有晕晕开的红色,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

    一道长堤,两侧垂柳,两侧湖水,树上红灯。似乎,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副画卷。

    只是周梦臣眼中,只有民脂民膏。

    周梦臣倒不是不欣赏美,或者要扫人兴致。只是,他见过这个世界太多的现实了,即便是苏州城中,就有因为倭寇而一无所有的百姓,困顿城中,不得不卖身为奴。

    而也在苏州城中,却有这样一片天地,俨然是两个世界。

    在这个人,如何能体会到而今大明朝廷的种种困境,刚刚过去大地震,去年塞外的战事,刚刚距离这里几百里之内,就有一场数万人大战。从倭寇巢穴之中解救出大量妇女,在事后都自杀了。

    很多惨状,周梦臣并没有亲眼看见,但仅仅是纸上看见,就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了。

    而与眼前一切相比,让周梦臣有着强烈的割裂感。

    “周大人,远道而来,项某人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项元汴含笑而来。

    周梦臣也只能将自己内心之中的情绪按下去,说道:“岂敢,此事风光乃是一绝。正好饱我眼福。”

    项元汴在前面引路说道:“请。”

    周梦臣微微点头,两人一群妙龄少女提着灯笼簇拥之下,缓步向远处一座三层高楼走过去了,一路上水汽渺渺香气氤氲。项元汴虽然是来投诚的,但是骨子里的世家公子习气没有去。

    即便今个是为低头,但依然不肯贸贸然开口。

    反而将话题引导学术上,就气学之事,与周梦臣谈论一番。

    周梦臣刚刚开始还有性质讲一些,很快就明白了。项元汴是在投其所好。

    说项元汴不懂吧,那不对,因为项元汴这个文化人,是货真价实的。不是后世被包装出来的。后世很多文化大家的学识,不过是这个时代文人常识。而项元汴对心学,气学,理学,乃至于当代各名家的学说,都是有了解的。但也仅仅在于了解而已。因为他心思不在这些经术上,而在与书画等方面,如果说书画与收藏,项元汴可以连续讲上十天师十夜,不带重样的。

    而今,项元汴不过是在奉承周梦臣而已。只是项元汴的学识修养,一开始没有让周梦臣看出来。但是时间一长,周梦臣还是看出来。毕竟周梦臣为了将科学理念包装成为儒学概念,这十几年来一直在这方面下功夫,任何一人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专研一件事情,那这个人必然成为专家。周梦臣就是这样的。

    不是说项元汴学问不如周梦臣。而是各有所长。

    看出来这一点,周梦臣依然与项元汴讨论学术,但是也没有那么认真了。

    好在水中长梯算是走到了尽头了。项元汴也意思到这一点了。他话题一转,说道:“大人,这就是得月楼了。”

    周梦臣看着三层高楼,八面开窗,飞檐挂角。各色绸缎微弱。灯光通透,不知道燃了多少根蜡烛,整个三层楼都好像一个大灯笼,再散发出团团的光芒。四周湖水合抱,四面围来,水声粼粼,波涛徐徐。在加上头上明月高悬,遮掩群星,似乎得天下第一之璀璨。

    周梦臣不由感叹道:“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项元汴赞道:“天下风流在江南,江南风流在此楼,大人一眼看破玄机,这天下风流大人得其味也。”

    周梦臣心中暗道:“文化人拍马屁,固然一套一套的。”此楼之布置,还有得月楼的名字,联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这一句,也算是名篇,几乎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知道。至于一句话,就近得天下风流。这天下风流也就太好得了吧。

    不过,抬手不打笑脸人。项元汴天下名士的名声,可不是一个封的,是项元汴在江南经营,在他自己在艺术上的造诣,以及项家的家底与他的收藏结合在一起,才能有的。

    即便周梦臣位极人臣,当了大学士,对这样大名士,也不好太过分。今日也是如此。

    周梦臣不可能与江南势家真正杀得头破血流。那么江南的乱局,就更加难以收拾了。

    不过,周梦臣也很清楚一件事情,今日是项元汴来请自己,主动权已经在自己手中了。所以周梦臣就很放开怀抱,享受今日的盛宴。

    果然是盛宴。

    一入得月楼之中,就见彩带飘飘,无数女子身披绫罗绸缎,看上去好像大家闺秀一般,却不说是伺候的人侍女而已。几面屏风遮掩了楼中几个角落,却听见丝竹之声,绵绵而来,不急不徐,更填上几分氛围。

    古代没有留声的手段,后世非常简单的听音乐的享受,就要养一支乐队,再加上乐器等等,都是一笔大开支,周梦臣自己家之中都没有养,反而是周梦臣自己学上一两件简单的乐器,毕竟周梦臣从小听音乐长大的。有时候,也有这样的需求的,最便宜的方式,居然是后世最昂贵的方式。自己去练习。

    只是而今听,不过是一个古曲。一些在后世周梦臣也听过。比如翁樵问答,鱼歌唱晚之类。也有一些不同,似乎是在后世的流传之中,出现一些问题。

    但是总体上来说,给周梦臣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似乎后世人弹奏,或多或少都太尊重一些,似乎将这些曲目想得太经典了一些。而眼前这些人弹奏,技艺虽然不是最好,但有一种活泼泼的感觉。是一种生活的,生动的感觉,就好像后世一些流行歌曲一般。

    在这些伴奏之中,两侧有舞女偏偏起舞。在摇曳的灯光之中,轻缕薄纱之下,更展现出女子妖娆的身姿。颇有何似在人间的感觉。

    而筵席更是丰盛。

    在两人入席之前,就琳琅满目摆满了一大桌子。十分漂亮。无数食材摆出无数图案,很多盘子里的菜,都是精致的让人不忍下筷,根本就是艺术品。

    当然了,这也不是让人吃的。

    这是看盘。

    等两人坐定之后,立即有侍女将这些盘子都撤下来,随即又有流水一般的将佳肴送上来,每一道菜都精致非常。周梦臣动筷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盘子都是玉盘,所有筷子都是银筷,甚至餐具都是金银镶嵌的,一个个都好像是艺术品。

    周梦臣淡淡估算这一桌子的餐具,没有几十两黄金白银都打造出不来的。而黄金比白银在价值上是一比十,也就是单单餐具。就要几百两银子,这还没有算玉盘。

    毕竟周梦臣对玉不大了解,而这些玉盘干净明亮,似乎与瓷器没有什么两样。不知道是工匠的技艺精湛,还是材质好。总之,周梦臣不能判断价值。

第四十二章 宴后真言

    周梦臣好歹是参加过宫廷大宴的,在宴会礼仪上,还是了解的。所以整体上来不至于失礼。每一盘子菜,周梦臣只夹一筷子。周梦臣不能估计有多少道菜,但是知道,多到一盘菜夹一筷子,就能吃饱,如果不留着肚子,到了最后,还有菜上来,周梦臣已经吃饱了,不能下筷,才显得尴尬。

    即便如此,周梦臣也觉得,这一顿,是他在大明吃得最好的一次。

    周梦臣虽然吃过宫廷大宴,但是奈何,在冬天室外吃饭,光禄寺距离宫中还有一段距离,等菜上来,几乎都已经冰凉无比了。

    即便再厉害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这个时候,又怎么能谈什么好吃?

    甚至光禄寺也学乖了,在元旦宴这些场合,送上来的就是凉菜。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这也造成了,大部分赴宴的大臣,都先吃饱了。在宴会上,仅仅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在北京的时候,周梦臣也见识过勋贵家的宴会,也吃过皇帝的私人延请,但是不得不承认,比起享受与底蕴,北京远远比不上江南。

    北京的勋贵们看似有底蕴,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靖难之后才起家的,即便有些底蕴也是在军中。而今江南这些家族就不一样了。项家家谱上写的始祖,就要追溯到了靖难之际,项家始祖以大理寺评事的官职,追随宋高宗南渡,然后在嘉兴落脚。

    而江南势家大体上都是这个年代南迁的,而在南迁之前,他们也是中原望族,更不要说江南本来就有大家族,比如顾家与陆家。

    随便扒拉几个家族过千年,也是很正常的。

    项家是因为成化年间项忠崛起的,但并不代表,项家在项忠之前,就是种地的。

    什么叫做世代簪缨之家。江南大部分家族都是。

    从宋代到明代。其他地方动则打成一片白地,但是江南这里受到的兵灾最少,这些家族得到了最大的保留。当然了,这些家族之间,也有此起彼伏,就好像明代项家是嘉兴第一,但是到了清代,项家没有了。明清之际嘉兴遭遇了什么,这里就不做交代了,但项家拼死保护的珍品,一个个都被清廷大内珍藏。特别是《女史箴图》后来又被英法联军抢走了。项家最后,也就不必多说了。之后兴起的就是网传乾隆本家的陈家了。但是他们依然是一个圈子里的。

    即便到了现代,如果有兴趣的以金庸老爷子为切入口,去看看金

    庸老爷子亲缘关系网。

    那还是这些东南势家被时代瓦解差不多的时候了。而明代,正是他们实力最雄厚的时代,这也是周梦臣为什么一了解情况,就没有想过在江南动刀子的原因。

    实在是砍不动。

    周梦臣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一共吃了一百多道菜。

    吃得差不多了,项元汴这才准备谈起正事,他轻轻一拍手。身边的侍女与舞女,乃至屏风后面的乐队班子,都撤下去了。而乐队班子不知道找了一个什么地方又开始重新演奏了。

    音乐声丝丝缕缕,正好做为两人谈话的背景音。但距离又足够远,不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里面说什么,而在外的音乐声,也让远处的人不可能听到了楼里的声音。、

    项元汴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但也知道,自己今日是来低头的。就叹息一声,说道:“江南苦倭寇久矣,陛下调大人入江南,江南人心一定,知道倭寇必去。只是,学生愚昧有些事情,实在摸不着头脑。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周梦臣心中暗道:“戏肉来了。”说道;“项先生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本官定然为项先生解惑。”

    项元汴说道:“大人,来江南到底要什么?”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平靖海上,解百姓倒悬之苦。”

    项元汴说道;“平靖海上,亦是我等之心愿。只是大人之举,似乎是南辕北辙?”

    “因为破海上贼易,破衣冠之贼难。”周梦臣饶有意味的说道。

    项元汴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的,说道:“大人明鉴,我承认。我项家是有一些海上的生意,但也仅仅是生意,绝无通倭之事,我项家世代簪缨,怎么会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朝廷作对,在朱巡抚之后,我家就已经断了海上的生意了。而今一切与我们项家无关。”

    周梦臣说道:“先生着相了,我说过项家是衣冠之贼吗?”

    周梦臣其实也相信项元汴的话。原因很简单,项家体量太大了,作为嘉兴第一家族,项家在嘉兴,就好像是徐阁老的徐家在松江一样。只是项家也知道他们最大的短板。那就是朝廷上没有大官,如果中层官员,知府知县,工部主事这样的官职,项家家族是有的。至于更高一层的官员,只有联姻才有。

    所以项家很低调,也不愿意惹事。

    比起海贸的利益,虽然诱人。但是对项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

    让项家产业再扩大,而是守住而今的基业,将项家作为嘉兴第一家族的位置传下去。

    只是周梦臣理解归理解,但是决计不放弃这个怀疑。毕竟怀疑一个人很简单,但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难了。

    项元汴额头微微见汗。

    项元汴是名士,而不是政治家。他智商虽然在线,为人也算精明。但是到底没有经历过朝廷上激烈的争斗,所以周梦臣这一吓唬他,他内心之中就动摇了。

    他心中揣测,周梦臣是不是要在江南士大夫身上立威,而他正好选中了嘉兴府项家。

    他也觉得,周梦臣不敢将整个江南士大夫圈子全部给砸了,就是皇帝未必敢,但是砸某一家的,却是敢的。身为项家家主,他所要考虑的仅仅是项家,才不会为其他家族着想的。

    项元汴说道:“大人,项家可以让出海宁县内所有的土地,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家,我可以保证,朱公亭的事情,决计不是我们项家主使的,这一次组织秀才闹事,也与我项家毫无关系。”

    说这个时候,项元汴内心之中在滴血,身为嘉兴第一豪门,他的田产不仅仅在嘉兴县,也就是嘉兴府的同郭县,而是整个嘉兴府都有分布,甚至南直隶也有一些。

    大家族田产分布好几个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项元汴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项家在原来的海宁卫,现在的海宁县之中,最少有数万亩,不仅仅一个庄子。

    这些土地最少值十几万两,甚至更多。更不要说,对于大家族来说,土地才是根本。

    周梦臣一瞬间,有些心动。但是很快在内心之中摇摇头了。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做,项家会心生怨恨,是的,周梦臣不在乎项家是否心生怨恨,毕竟嘉兴项家,到底地方性家族,对中枢已经没有是影响力了。

    但是周梦臣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他对项家下手太狠的话,会影响他与其他江南家族的合作。而不与江南家族合作,他在江南做任何事情,都会寸步难行。

    政治就是将自己的朋友变多,将敌人变少。而如果周梦臣能够成功将项家拉到自己阵营之中,那么将来对其他家族时候,就有一个很好的模板与筹码了。

    周梦臣说道:“项先生何出此言?项先生以为我周梦臣,是无凭无据就会冤枉好人的人吗?”

第四十三章 开海的影响

    项元汴说道“大人作风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项元汴口中这样说,但是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内心。

    周梦臣在江南之后,先下赵文华,后破倭寇,所做的简直是雷霆手段,在百姓那边传成什么样子,再说,但是江南各大家族都在传周梦臣心狠手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项元汴看来,周梦臣完全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岂不刺激凶手,不,刺激周梦臣吗。

    毕竟有些话,做得说不得,说得做不得,他还是很懂的。

    周梦臣看出项元汴几分心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去解释了,说道“项先生觉得如何才能平靖海上?”

    项元汴一时间给不出答案。

    毕竟项元汴是地头蛇,是了解当地情况的。嘉兴很多无地百姓,都参与到航海之中。只是他们的处境也是非常之艰难的。

    是海贸这个产业链最底层的人。

    大航海时代,看似恢弘无比,但是这些与普通百姓相隔太远了。在海上遇见风浪而死的,在外地生病得不到医治,最后扔进大海里的,甚至因为在外滞留数年,超过了朝廷规定的两年期限。有家不能回,最后长留异域的。

    等等,只要海上还赚钱,参与海贸的人就不会少。只要海禁还存在,那么这些人必然与朝廷冲突,与岸上的权势人家冲突。没有妥善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最后不得不从商人变成海盗。

    一波海盗杀绝了,下一波还会有的。

    周梦臣说道“海禁不解决,海盗的事情就结束不了,而这一次我是带了陛下的旨意,允许我在我觉得时机允许的情况下,废除海运,并重新制定海贸的规章制度。”

    项元汴眼睛一亮,说道“大人所言当真。”

    周梦臣说道“自然当真,不过,也只能现在给你说,出了得月楼,我是不认的。毕竟,这事情关系太大了。”

    项元汴自然明白海禁代表着什么,也明白周梦臣为什么说,出了这里就不认了。但是他有些不明白的事情,那就是周梦臣为什么要给他说这个。他问道“大人,为什么要告诉我?”

    周梦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什么是合适的时机,第一,清理倭寇,让大明的船只能安排的航行在大海之上,这就需要足够兵力,不仅仅要击退倭寇,也是要控制海外要点。所以重整武备,清理卫所,仅仅是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但是谁要是挡了我的路。我自然也不会客气的。”

    “第二,项家在这一件事情,其实与我没有冲突,海禁废除,对项家也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项元汴下意思点点头。

    的确,对项家来说,废除海禁,在官府主持之下的海外贸易,不管是怎么样的贸易,对项家都是有利的,因为项家在官面上是有人的。

    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动用政治力量来打击竞争对手的。

    当然了,海禁废除对一些家族并不是有利的,那就是通倭的家族,与倭寇或者海贼高度绑定的家族,原因很简单,不管倭寇在外面多横行,他上了岸可以抢劫,但是在大多数时候,他们抢劫不到他吗需要的货物。必须要有一些人为他们供货。

    这样一来,等于这些家族控制对外贸易的定价权,这岂不是大赚特赚?

    这些人是不希望废除海禁的。海禁抬高了参与海贸的门槛,一小商人根本不会与倭寇有所接触,而真正大家族都爱惜羽毛,不会与倭寇有什么牵连。毕竟很多清流都在乎世代清白,绝无作奸犯科。

    也就是说,海禁让这些人更方便的赚取更多的钱。

    此刻项元汴也安心了。

    项元汴之前所有的不安都来源于对周梦臣的不理解,不明白,此刻周梦臣说清楚自己的思路。此刻就明白过来,也就不怎么害怕周梦臣。

    说实话,这些世家大族最不怕有章法有想法的敌人。最怕的是那种上来什么也不说,就大杀四方的敌人。那才是有理说不清了。

    项元汴说道“大人既然说到了这里,有什么需要项家上下协助的,还请大人明示。”

    周梦臣说道“没有什么明示不明示的,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请教项先生了。”

    项元汴说道“大人请讲?”

    周梦臣说道“东南卫所,早就变成一团烂泥了。不能用了。而今到了不整顿不行的地步,震动海宁卫还是一个开始,只是到底该怎么整顿?我一时间下不定决心,海瑞决定将海宁卫所有土地都收为国有,将这些土地再次授田于军户,令各军户出丁,组建海宁卫,如此一来,新组建的海宁卫,定然能成为一支劲旅。而徐渭却说,这会弄出大乱子的,但是而今各地都缺钱,总督衙门之中,空得要跑耗子,编练新军不要钱了。打仗不要钱了,而今的问题是没有钱。”

    “你说该怎么办?”

    周梦臣的目光好像一道匕首,射向了项元汴。

    项元汴内心之中一阵,顿时说道“海知县的计划是万万不可的,真要如此说的话,倭寇定然会大举入侵的,到时候遍地烽烟,局面恐怕不能收拾了。”

    “哦。”周梦臣说道:“如此说来,有些人真与倭寇有联系?”

    项元汴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是有人与海盗有联系,有些事情在他们的圈子里,&nbp;谈不上人尽皆知,但是只能说不算什么秘密。但是项元汴,不敢说给周梦臣听,因为这是犯了规矩。

    因为这是项家将他们出卖给官府。

    朝廷实力强大的时候,有官府在的话,尚且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官府如果不关注这些事情,那么项家就危险了,很有可能出现当初谢家的惨剧。

    谢家真是大户人家,论底蕴并不比项家差太多,项家有项忠,谢家有谢迁。都是位列三公的人物。

    但是谢家是什么下场?嫡脉被杀光了,接下来很多年都未必能翻身?

    所以,即便权力很大的江南势家,最怕的就是不讲道理的亡命徒。

    周梦臣也没有为难项家,而今接着说道“不过,徐渭给我一个法子。”随即周梦臣将拍卖卫所土地的办法说了。随即说道“不知道行不行的通。”

    项元汴就说道“行的通,绝对行的通。此事绝妙,海宁的事情就这样做,嘉兴项家原因配合朝廷,将这一件事情给办好了。”

    人都是很奇诡的生物。

    周梦臣先给出一个他们完全不能接受的办法,然后稍稍退上一步,他们就欣然答应了,而今也是一样,项家在海宁卫有土地,这并不是一个特殊性的案例,可以说沿海的卫所,几乎都已经被江南世家大族给吞了不少,或许没有吞完。

    如果周梦臣用所谓的海瑞方案,等于数以千万亩的土地,一下子被皇帝无偿的收回国家,这根本就是明抢了,江南士大夫会服气才算怪。

    江南这些大家族,也不会如此就放手,最简单的反抗方式,就是给倭寇各种帮忙,让他们肆虐的更厉害一些,让周梦臣疲于奔命,就没有心思去想什么整顿卫所的事情。

    江南乱一点,对这些大家族没有什么印象,他们有自己家丁防护。但是江南乱得更厉害了,这个时候这些世家大族就未必喜欢了。

    因为战乱很可能影响到他们。

第四十四章 透底

    对于项家来说,这样的局面不是项家想要看到的。

    周梦臣说道:“这个条件不是开给你的。而是你们的。”

    项元汴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周梦臣误会他了。

    周梦臣以为项元汴乃是江南世家大族派来的使者,但是这有一点点出入。

    因为项元汴的身份地位,这先天就代表了江南一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另外一方面,在如何应对周梦臣这一件事情上,即便是江南大族内部也是有分歧的。

    不过,项元汴说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尽量的说服他们。”

    项元汴没有揭穿的意思,如果能成为周梦臣与其他世家大族之间的传话筒,对项元汴来说,也算有一点点小权力的。

    周梦臣说道:“海贸之利到底有多少,你们也是知道的。而今局面很简单,不解决海上的问题,今日之事,三十五十年就会再发生一遍。如果不想再出事,就必须将海外的秩序掌控在手中。”

    “海贸之利,其不胜过田土之利?”

    项元汴说道:“学生明白。学生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与他们说一说,让他们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他微微一顿,说道:“我却有一件事情,要禀报大人。”

    周梦臣说道:“说吧。”

    项元汴说道:“海宁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想着坐观其变,只是后面的局势发展,其实与我项家无关。”

    周梦臣有些不在意的说道:“是吗?”

    只要能与江南士绅达成协议,海宁卫的一些事情,而今已经不重要了。

    项元汴只能将项家的家丑一五一十的说给周梦臣听,说道“请大人明鉴,这一件事情,我项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参与进去?”

    周梦臣说道:“那你说,这些人是什么人?”

    “这------”项元汴有些犹豫,他其实还是怕得罪人。毕竟世家大族之间,其实都有彼此的默契。

    周梦臣说道:“不要告诉我,嘉兴发生的事情,你当时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项元汴只能说道:“我不大清楚,但是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这些人应该是松江府的人,很有可能是徐家的人。”

    周梦臣一愣,说道:“松江徐家。”

    项元汴说道:“正是。”

    周梦臣一时间心中翻滚无比。

    周梦臣而今与徐阶的关系还不错,毕竟,徐阶而今在中枢形式不利,所以对周梦臣的倚重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过去的。

    这种关系或许会因为新的变化而产生决裂,等新的变化。但是决定不是现在。

    周梦臣就觉得很奇怪了,为什么松江府徐家会这么怨言的针对他。

    其中之关系一时半会梳理不清啊。

    项元汴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想法,说道:“大人,或许这不是徐阁老的意思,而是徐阁老的公子下手的。”

    “徐蟠?”周梦臣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项元汴说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但是徐家大公子为人,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之前的吃相一直都是很难看的。反正很多人都看不惯他们。”

    周梦臣心中一动,他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很多人看不惯了。

    很多人是什么人?自然是利益受损的世家大族。毕竟松江徐家的发展,简直是吹气球一般,在徐阶当官之前,家中还不过一些薄田而已,但是到徐家回乡的时候,已经是占据了松江几乎全部的土地。甚至还在临近的一些府县的土地。

    这么高速度的增长,最大的可能是吞了别人,那这个别人是谁?自然是之前利益受损的人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或许不仅仅如此?”

    周梦臣这会儿,才感觉到何心隐对他有一些疏远了,毕竟周梦臣很多场合都鼓动他的气学,这与何心隐与在江南盛行的心学一脉。截然相反。

    而到了这个程度,也很难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但是周梦臣不会放弃自己的气学,也是而今忙得厉害,以至于没有时间讲学,周梦臣准备将眼前的事情处理掉,将来有时间了,在江南办一场盛大讲学,好将气学打入江南。

    也算是吾道南传最好的办法。

    所以,双方在这方面的矛盾也就越来越深的,这也是彼此都能感受得到的事情。

    虽然周梦臣在江南站稳脚跟,心学一脉的帮助,对周梦臣来说,已经大大下降了,但是心学在江南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矛盾也基于慢慢的显露出来了。

    项元汴却不知道不其中问题,或者太在乎其中的问题。于是项元汴说道:“我听说大人与徐阁老关系不错,在下看来,不如飞书一封给徐阁老,请徐阁老处理一下家事。”

    周梦臣说道:“也只有如此了。这一件事情我来处理,其余的就静候佳音了

    周梦臣也想用这一封书信,想试探一下,徐阶到底是如何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项元汴说道:“请大人,放心数日之内,必然有消息。”

    一场夜宴就此过去了,项元汴还想请周梦臣见识一下,江南美人的温顺的时候,周梦臣可没有这个想法,他并不是对就刻制,但是奈何,明代人在某些地方太过开放了一点。比如文人雅士不讳言谈春宫。周梦臣或许不在乎某些事情,但是在与别人一起的时候,就敬谢不敏了。

    即便如此,第二日,项家还是将一个戏班子,大概几十个人,一并送到了总督府中,为总督添乐。

    双方刚刚展开合作,周梦臣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将这个班子,暂且留下来了。

    而周梦臣一封书信,将关于松江徐家的事情,报告给了徐阶,想看想徐阶的反应。

    徐阶接到江南周梦臣的书信,自然是立即打开了。

    只是看了之后,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这跌坐在椅子上,好一阵子才叹息一声,说道:“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其实徐阶对于徐家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自己儿子的一些作为,并非不知道的。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徐阶在朝廷之上,可以说是除却严嵩之外,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却是难以下狠手的,更不要说,徐蟠与徐阶之间,有心结的。

    这个心结就在科举之上,徐阶不允许徐蟠科举。

    具体原因这里就不展开说了,总之徐阶觉得他而今身居高位了,作为自己的家人,就要谨慎。毕竟徐阶看见了太多,被自己家人拖下水的官员,远的不说,眼前的严嵩。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结果被自己儿子给坑了,还有之前的屠大学士,就是因为子弟考科举,被严嵩抓住痛脚,一下子给拉下来了。而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徐阶还是看得出来的。徐蟠最多一个州县之才。

    一般情况下,出来做官也就罢了,但是而今徐阶与严嵩之间斗争白热化,徐蟠作为徐阶的儿子,严嵩岂能不注意,而徐蟠太多破绽了,徐蟠的性情也不稳定。总之一句话。

    徐蟠一旦踏入官场,很可能成为徐党与严党斗争的一个劫材。

    而徐蟠本人很难承受这样的打击,有人在暴风雨之中扶摇直上,但是有些人在暴风雨之中,只要被淹死,而徐蟠在徐阶看来,就是一个会被淹死的人。

    徐阶这才要将自己儿子当在官场之外,只要他在家里好好奉养母亲,安排家里的一切就行了。这也是在保护他。

第四十五章 徐阶的安排

    只是徐阶一番好意,却没有被自己儿子领会,徐蟠不仅仅没有领会父亲的一番好意,反而更加怨恨,觉得徐阶为了自己的前程,自己的仕途,却要毁了他徐蟠的一生。

    毕竟在明代这个社会氛围之内,没有进士出身,做什么事情都矮人一等。如果是寻常人家就算了,毕竟考进士还是有难度的。即便是很多江南大家族,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代都有进士,比如项元汴就是国子监生出身。这也是他在周梦臣面前自称学生的来源。

    学生虽然简单,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此自称的。

    在徐蟠看来,父亲成为内阁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己做儿子不求如同严世蕃一二。只求政治上有些好处,不过分吧。

    却不想被徐阶按在家中。名义上是侍亲奉孝。但实际上是困在松江。让他一身才华不得发挥。

    这让徐蟠岂能不恨。

    所以,徐阶与儿子的关系并不是太好的。当然了,这年头儿子是断然无法反抗父亲的。但是徐阶在北京,诸事缠身,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完。对徐蟠的教导无非是多谢几封书信而已。

    而徐蟠硬要当耳旁风,徐阶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放下北京的事情不管吧?

    这一次安排江南诸多事务,徐阶特别给徐蟠交代过,配合周梦臣一切工作。却不想弄出了这般模样。徐阶不知道,徐蟠这蠢货,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是徐蟠自己逆反心理冒出来了,非要与周梦臣闹这做。

    不过,徐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是江南世家将徐蟠当枪使了。

    倒不是徐阶为自己儿子开脱,只是他太清楚自己儿子了,才知道徐蟠是什么样的人。

    天下父亲没有不爱自己儿子的。徐阶是何等人,在内阁之中可以说阅人无数。如果自己儿子真有才能,有本事。徐阶能不安排,是的,官场是凶险。但是徐阶总有办法将自己儿子安排妥当,先好好的熬资历,等什么时间自己退下去了,再让门人子弟推上一把。不敢说入阁。能挂尚书衔致仕,也算不错。

    只是,就是太清楚徐蟠是什么样的人。他权衡之后,才觉得徐蟠最好的一生,就是老老实实的吃他徐阶的余荫。老老实实在家里照看一家子,看看徐家子弟之中,有没有成材的。

    单单他自己,恐怕也不敢违背徐阶的命令。

    这背后定然有人教唆与撑腰。

    徐阶

    感叹一声,说道:“周梦臣的确好运气。我这儿子真是-----?”

    徐阶深知,大明天下水最深的地方,就是京师与江南。

    江南随随便便扒拉一个家族,上面就挂拉一两尚书,几个巡抚,甚至别的官员等等。即便是徐阶也不敢说自己能摆平江南这些世家。不过,徐阶即便是在江南,也能感受对江南世家整体风向,也是有所把握的。

    可以说,倭寇给江南世家极大的打击。谢家的遭遇是一个典型。

    所以,江南世家而今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倭寇。只要能将倭寇干掉,恢复太平世界,他们是愿意付出一些代价的。但是又不愿意付出太多代价,虽然他们不清楚周梦臣想要在江南做什么。但是一见周梦臣的架势,就知道,一定要出血。

    他们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出血。但是即便是出血,也是要讨价还价的。

    毕竟,这些家族主事的人其实大半都是从朝廷上退下来,虽然已经不管事了,但是政争的经验一点不少,他们知道即便他们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能低头躺平,原因很简单,如果很多事情太过顺利,对方很容易得寸进尺。

    只是,他们每一个家族都不愿意出来,与周梦臣硬顶。

    原因很多,第一就是对周梦臣的能力,还是有些满意的。

    毕竟,周梦臣一来就打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大胜仗,振奋了江南的民心士气。让江南百姓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有周梦臣在江南,倭寇就不敢来。这也是这些世家大族想要的。

    其次,就是他们只要不是眼瞎,都看得出来,周梦臣未来是何等的前程。今日即便给周梦臣一个教训。将来周梦臣如果报复他们该怎么办?

    总之,合计来合计去。觉得要给周梦臣一些阻力,让周梦臣知道,东南势家不是好对付,却不想自己出头,他们彼此一碰,忽然发现,哎,我们这个不是一个愣头青。于是,就推徐蟠出头。

    估计徐蟠被人几句,东南势家之首吹捧一抬,又想周梦臣再厉害,也是他爹的部下,自然原因拍胸脯出头了。徐蟠还没有蠢到家,还知道套一层马甲,奈何项家家主,也是滑不溜秋的。感觉不对,立即向周梦臣投诚了。

    这也是这些世家大族最大问题,他们永远不可能齐心合力。

    除非,将他们逼到绝境之中。

    徐阶之所以说周梦臣好运气,就是这一件事情牵涉到了徐家。徐阶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本来

    不想插手的。毕竟,他需要周梦臣作为对付严嵩的冲阵大将,但也仅此而已,而今周梦臣下车斩赵文华,以至于逼得严党壮士断腕。让徐阶一时间声威大震。不服当初溃势。江南这边被周梦臣占住了。也从双方交战的核心区域退出来了。

    所以,徐阶想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京师,放在怎么在京师挽回局面。至于周梦臣在江南做个什么样子,抱歉徐阶并不关心,徐阶甚至想让周梦臣在江南好好的待上三五年。好好纠缠在江南。

    在京师大事抵定之前,不要回京。

    是的,徐阶已经嗅到了严嵩倒台的问题。因为,经过严世蕃的折腾之后,让嘉靖在双方关系认定上,已经到一视同仁的地步。要知道,刚刚开始的时候,在嘉靖心中,是以严嵩为主,徐阶的作用,就是牵制严嵩。

    只要嘉靖心中这个定位一日不变,徐阶不管怎么做,也不可能让严嵩下台,正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徐阶才在很多时候限制自己对严嵩的进攻,因为攻也是没有用。

    但是而今情况发生了变化,嘉靖心思有了改变,再加上严嵩精力日益不济,在这种高频的争斗,无处不在试探之下,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而严世蕃做事太没有分寸了。

    徐阶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之所以不想让周梦臣参与进去,也很简单。

    何以酬功?

    周梦臣而今一旦回京,就是六部之选,如果在倒严之中立下大功,该如何安排?周梦臣安排好了,徐阶的嫡系怎么安排,学生怎么安排,这些人不安排好?让周梦臣一家独大?那可不好了。

    双方的矛盾所在,周梦臣都知道,徐阶不知道?

    所以,对于江南的一切,徐阶不准备帮忙。他对周梦臣的帮忙。也仅限于覆灭赵文华。在赵文华一去,何心隐似乎就不知去项了。

    而今,徐阶不得不插手。

    他看得出来,周梦臣没有对江南世家斩尽杀绝的意思,而江南世家坚定对抗周梦臣的决心,双方都有得谈,只是怎么谈的问题,政治上很多时候,即便双方都有得谈,最难的也是相互取信。

    徐阶觉得即便没有他插手,经过几轮碰撞之后,双方还是能够达成协议的。不过,这都需要时间来磨合。而今他出手了,倒是给周梦臣省了数月的时间了。

    当然了,徐阶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儿子着想。

第四十六章 张居正的迷茫

    徐阶很明白他与周梦臣之间的盟友关系,已经即将走到了尽头。只是这个尽头何时到来,徐阶尚且没有判断。徐阶就怕周梦臣下定决心之后,借徐蟠的人头一用。

    不要以为不可能。周梦臣一旦决定与徐阶决裂,徐蟠的人头,周梦臣说拿下,就能拿下。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

    但是徐阶也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冒这个险,当然了,他也觉得与周梦臣翻脸的时间,越晚越好。

    徐阶收拾情绪,将自己对江南局势不满,对自己儿子的失望,都收拾起来。开始收拾烂摊子。

    首先写了很多封书信,给江南的姓,比如陆家,顾家,钱家,王家,等等这些江南大家族管事的都写了书信。即便徐阶身为大学士,此刻也必须客气的写道某某公,自居晚辈。

    这是为他们与周梦臣之间做和事老,牵线搭桥。

    其次,就是给赵贞吉写信。

    赵贞吉说起来资历也算老了。乃是嘉靖十四年进士,庶吉士。在朝中也算是反严嵩一党的,甚至当庭辱骂严世蕃,严世蕃恼羞成怒,屡次处罚赵贞吉,如果没有徐阶在后面撑腰,赵贞吉下场只有非常凄惨。但是即便如今,也不过是南京光禄寺卿。

    前文说过,光禄寺卿是执掌宫廷宴会的,南京连皇帝都没有。有能管什么?不过是一个熬资历的闲职而已。

    也算是徐阶夹带里面的人,一旦严嵩倒台,以赵贞吉的资历,一跃成为一部尚书有些过,但是担任某部侍郎,某地巡抚或者总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毕竟,有时候光书信是难以说服人的,需要让人代表徐阶走一趟,顺便代表他教训一下自己的儿子。

    赵贞吉作为一个四川人。对于江南士绅与周梦臣意见不存什么倾向性,毕竟合适做中间人。

    最后,徐阶写了一封给周梦臣的书信。这一封书信是最费心思。毕竟徐阶与周梦臣之间的关系最为复杂,好一阵子,才算是写好书信。他放在那边晾干,并没有急着封进信封之中,而是叫左右将张居正叫过来。

    片刻之后,张居正就到了。

    徐阶没有多说话,将周梦臣的来信,已经其他书信,全部给张居正看。

    张居正看了之后,心中已经有数了。

    徐阶说道:“你怎么看?”

    张居正说道:“

    周梦臣一心事功,做事有些粗糙,老师为他查漏补缺,他定然会非常感激老师的。”

    徐阶说道:“我不指望他感激我。我之指望他能感激你便是了。我老了,在内阁又能待多长时间,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的人,只是叔大,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希望你将来是周梦臣之副,你明白吗?”

    张居正说道:“弟子明白。”

    徐阶说道:“周梦臣固然是能臣,有些事情即便是我自叹弗如。只是求治太急,有些时候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每天弄出这么多新东西,为一方面之臣或可,但是主政天下,却不可。这不是老师的私心,这是公心。过两日,你就来翰林院吧。高拱都到了国子监,你也要积攒一些资历了。等过段时间,有了机会,你再在礼部任职。好生准备着吧。”

    徐阶给张居正安排的,翰林庶吉士,然后太子潜邸。左春坊,而今又任翰林院,出泽礼部侍郎,尚书。然后就是大学士。

    可以说那按部就班,一片坦途。

    张居正说道:“弟子写老师厚恩。”

    徐阶说道:“你明白就好。”一挥手说道:“去忙吧。”

    张居正这才退下来。退下来之后,立即写了一封书信给周梦臣。徐阶没有说,但是张居正也知道该怎么办。他写这封书信,就是一方面是为了徐阶取信于周梦臣。

    因为周梦臣与张居正的特殊关系,周梦臣未必信得过徐阶,但是信得过他张居正。

    另外一方面也是维护周梦臣与他的关系。

    只是写过这一封信之后,并没有立即将书信封起来,而是放在哪里愣神。

    张居正的内心之中,有一种紧迫感。

    是的,张居正与周梦臣关系一直很好,从武昌一起到北京,甚至张居正一段时间内还住在周梦臣家中,即便而今自己家几个臭小子,也时常去周家玩,甚至自己夫人也想过,将来与周家做儿女亲家。只可惜张居正儿子虽多,而今还没有女儿。

    只是双方关系好是关系好,只是在张居正心中一直觉得,在双方关系之中,他是掌管那个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是领先的那个人。即便周梦臣做官越来越大,张居正也觉得自己能后来居上,因为他知道周梦臣这一条路上遇见的问题也会越来越多。

    之前帮助周梦臣一步步上来的有利因素,很快就会变成他的阻力。

    比如,徐阶已经不想让周梦臣再进一步了。比如,周梦臣没有庶吉士,大学士就是一个

    铁门槛。周梦臣很难进入。比如,他作为天子近臣,固然得皇帝的提拔,但是嘉靖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满足皇帝的胃口,一旦不能满足,难道不会爱之深责之切吗?

    张居正也明白自己的前途一路平坦,他只需数时间就行了。他估计在嘉靖四十年左右,他就能摸着大学士的门槛。当然了,仅仅是门槛,能不能进,却是另外的事情了。

    只是今日,张居正之前并非没有忧心过周梦臣能跑到了前面。但是而今,徐阶忽然说出这一番话,在张居正看来,就是连老师,也不看好。他能驾驭周梦臣了。

    一时间,张居正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之间,也要分一个高下的。

    张居正内心之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心中暗道:“或许,我该换一种方式了。韬光养晦。恐怕不行了。”

    之前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其实从来没有直接参与到政争之中,最多成为徐阶的谋士,为徐阶出谋划策,当然了,这也是徐阶对他们的锤炼。另外也是担心,在政争的风暴之中,折了张居正等人。

    毕竟,在政争之中,很多事情都不是事先可以预料的。比如赵文华之死,严嵩与严世蕃其实都不愿意看到。但是有时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要这样去了结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张居正如果在局中,未必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但是这样做,也是有一点点问题的。那就是一直熬资历的张居正,升官进阶就比周梦臣慢了不只一筹。

    张居正也嗅到了严党倒台的气息,如果这个时候参与进去,发挥出作用的话,那么将来论功行赏,张居正一跃而起,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里的风险也是极大的。严嵩不是软柿子。严世蕃虽然大局观不够,但是真正政争的时候,也是杀伐果断,妙计叠出的。

    一个不好,大功没有,反而将自己个折了进去。为王先驱了。

    张居正在衡量其中的利弊,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张居正的心动了。

    且不提,张居正对自己的未来进入长足的思考。而周梦臣接到了徐阶与张居正的书信之中,也忍不住一笑,说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随即说道:“元美兄,你看如何?”

    此刻周梦臣正在接待自己的老朋友,同科进士。太仓王家的王世贞。太仓王家在江南世家之中,也是一把交椅。再加上王世贞与周梦臣关系非同寻常。听到一些风声,就来见周梦臣了。

第四十七章 王世贞的推荐

    太仓王氏乃是琅琊王氏一脉,就是那个王与马公天下的王氏。

    从唐宋元明以来,世代官宦不断。而王家还有各大家族有联姻,可以说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当然了,太仓王氏之前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正是家主,也就是王世贞的父亲,王抒为严嵩所杀。

    王世贞一直想要报仇。

    而周梦臣当初也想营救王抒,虽然是力有不逮,但是这个人情,太仓王氏记下来了。

    王世贞作为江南世家的一员,嘉兴项家再为周梦臣奔走这一件事情他也知道,他索性请了假,回家见周梦臣,一方面也愿意为帮周梦臣的忙。

    忘记说,王世贞而今是南京刑部郎中。

    南京刑部倒不是完全养老的差事。只是王世贞的晋升一直熬资历,如果不是有王家的老关系在,他想要出仕都不能了。、

    其实王世贞本人也不愿意当官,只是王世贞而今就是王家的顶梁柱。他必须撑起王家的门户。

    不管怎么说都要有一个官身。

    王世贞接过两封书信略微一看,说道:“恭喜,恭喜,有徐阁老出面,周兄的宏图自然能够完成了。看来就不需要我帮忙了。”

    周梦臣说道:“王兄,哪里的话。你愿意来帮忙,我自然感激不尽,徐阁老毕竟是在京师的,有些事情,他也是鞭长莫及。还是需要我们自己抗的。”

    王世贞听出了周梦臣与徐阶之间,似乎有一点点隔阂。不过王世贞不在乎,他对徐阶其实也有意见,因为当年他求到徐阶门下,徐阶拒而不见。事关父亲的性命,这些事情,王世贞都一一记在心中。

    只是徐阶势大,他不好宣之以口,只是内心之中,未必没有丝毫芥蒂。

    王世贞说道:“周兄放心,其实江南各家因为倭寇损失惨重,大家而今第一要务,就是驱除倭寇,有倭寇在一日,有些事情,即便过分一点,他们也是愿意答应的。不然赵文华的家产都是哪里来的?”

    周梦臣心领神会。如果江南世家真要顽强的对抗赵文华,赵文华想从江南搞钱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只能说,秀才最怕的就是兵,上面派来的官员,这些江南世家一个个都可以不鸟,但是倭寇冲进院子的时候,可不管你家里有几个侍郎,几个尚书,祖上有没有多学士。

    周梦臣说道:“

    以王兄之间,他们会怎么做?”

    王世贞说道:“那就要取决于周兄,你想怎么做的?”

    周梦臣说道:“我想怎么做?王兄不知道吗?一句话,开海谋利,不仅仅是谋国家之利,也愿意为江南百姓谋利。”

    这里的江南百姓,周梦臣口中或许代表江南上上下下所有的百姓,但是在王世贞哪里却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江南世家了。

    王世贞沉吟片刻,说道:“说一句实话,周兄等江南世家一个统一的意见,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是周兄何不主动出击?”

    周梦臣说道:“如何主动出击?”

    王世贞说道:“召江南各大家族子弟入幕。我弟弟敬美,而今读书不成,可以在周兄府中听令,项家定然也是愿意出一二子弟。有徐阁老这一封书信,江南世家估计都会派人来。只是仅仅是这样的话,只能表示各家愿意服从总督府,并不代表,真愿意为周兄所用。”

    周梦臣说道:“那我当如何?”

    王世贞说道:“周兄,能得青藤为用?为何不用江南世家子弟?这其不是自外于江南世家。其实各家族,最关心从来是子弟的仕途,而不是区区钱财。”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或许是中国不能发展出资本主义的原因吧?”

    因为但凡混出来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钱从来是第二位的,权力才是第一位的,前者仅仅是后者的点缀而已。

    不明白这一点的人,无不抄家灭族了。

    不过,周梦臣却觉得这样或许也不是太差的。真要学西方资本主义那样,无孔不入,敲骨吸髓般的剥削,才让周梦臣不习惯。

    所以,周梦臣更多想推行的科学与工业化,而不是资本主义。

    周梦臣问道:“王兄,江南可用什么人才?”

    王世贞说道:“江南人才之盛甲于天下,你要什么人才,就有什么人才。不过,你既然真想为江南世家谋利的话,有一个人才要推荐给你。”

    “何人?”周梦臣问道。

    王世贞说道:“松江陆揖。乃是前翰林院院士陆公之子,有举人功名,而今在松江。我读过他的问题,在很多问题的看法上,看似离经叛道,但实际上别有一番天地。在经营之道上,别有所长。只是身体不大好,前番如果不过,不是有薛九针的弟子到江南行医,陆揖就一命呜呼了,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欠你一条命。再加

    上陆家本来就是江南大姓,东吴四姓,朱张顾陆之一。陆公讳深,常年在外任官,然而家门不姓,子嗣,也就是陆揖多病,堪堪不能支持门户。亲戚就起了不轨之心。不得不逼得陆公迁居,与原本的族人决裂。迁居松江。陆公去世不足十年,家中更是招了倭寇。官军与倭寇以陆家庄园为战场,厮杀数月,结果一片狼藉,除却陆公的坟墓,一概不存。可以说陆家一下子一贫如洗了。”

    “也是陆揖强撑病体,重振家业。只是也远远不如以前了。”

    “陆揖有才华,特别是在经营上面,对江南世家的关系网也清楚,陆公虽然去了十年,但是遗德尚在。而且陆家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他家刚刚迁居,大伤元气。如果不尽快重振培养子弟,将来恐怕不在名家之列。而陆揖的身体,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多长时间。所以-----”

    周梦臣叹息一声,他心中也明白陆揖而今的处境了。家国家国,从来是家在前,国在后,陆家而今有此危局,其实也就是陆揖多病,陆深为陆揖,不惜于族人决裂,迁居到新的地方,结果又横招倭寇,想想,古人都是聚族而居的,如果在老家,估计陆家人一叫都能叫来数千人。倭寇哪里敢如此横行。

    宗族从来是一体两面的,宗族固然有剥削压迫族人的一面,其实也有保护族人的一面,一件事务如果只有弊端,没有有利的地方,古人也不是傻子,谁愿意啊。

    父亲已经去了,陆揖多病,不知道能活几年,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不尽快恢复家业,重振家声,将来陆家他们这一脉,恐怕要泯然众人矣。这对陆揖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了。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了。就请王兄代我问候一声陆揖,看看他愿意不愿意入幕了。”

    王世贞不觉得陆揖会拒绝这个橄榄枝,说道:“我会代为问候的,不过,周兄有时间的话,可以让青藤先生走一趟,或者亲自去一趟。”

    周梦臣说道:“定然不会缺了礼数的。”

    王世贞见周梦臣如此,是知道周梦臣对陆揖的才华,还是不大了解的。心中暗道:“我回去就将陆揖的手稿拿给你看,不信你不倒屡相迎。”王世贞给周梦臣举荐人才,从来是有的放矢的,并不是胡乱举荐的。

    他与周梦臣相交数年,虽然关系不算太亲密,但是彼此之间,也算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周梦臣的人才标准。

    而陆揖在别人哪里或许不算人才,但是在周梦臣这里绝对是国士无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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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为百代师,一言为天下法。
二千年前,孔子出世,照耀万古!二千年后,周子出世,为百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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