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式建筑的开端
很快,周梦臣两个弟子就到了。
周梦臣先问冯保,说道:“冯保,大内的玻璃作坊而今如何?”
冯保一愣,说道:“回老师,运行正常。”
周梦臣说道:“怎么要的人不多吗?”
冯保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作坊玻璃几乎全部供应宫内。还有一些做望远镜,千里镜之用。”
周梦臣说道:“外销的多不多?”
冯保说道:“没有多少。”
周梦臣说道:“没有多少用玻璃代替窗纸吗?”
冯保说道:“有,但是不多。主要是太贵了。”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在外面建立一个玻璃作坊。”
冯保说道:“老师,这一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周梦臣说道:“无事,等一会儿,跟你一起回去,给黄大伴打个招呼。”
在此之前,冯保的玻璃作坊,已经通过皇店销售出不少玻璃,但是这些玻璃主要在奢侈品的行列。而不是民用消耗品。一方面是玻璃刚刚出来,物以稀为贵。另外一方面就是冯保的作坊,就在皇城之中,产量相当有限。
而冯保的精力主要在更好的光学仪器,比如千里镜,显微镜等等。
甚至可以说,冯保生产的玻璃都是顺带的。产出千里镜,与显微镜才是冯保玻璃作坊的主要责任。特别是千里镜这种军国重器,这才是嘉靖一直让冯保的作坊在皇城之内,而不迁出来的原因。
而今,周梦臣需要的引领建筑风尚。他思来想去,发现水泥虽然有很大的用处。但是他革命性更多是在施工之中。但是这个时代的大明可不是一直在建房子。必须要让水泥有更广泛的用途。
周梦臣就将水泥引到了装修行列之中。
不过,周梦臣忽然发觉。在这个行列之中,玻璃是比水泥更不可替代的。
因为在没有水泥的时代,华夏先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各种各样的材料来装饰房子。总结起来,就是九浆十八灰,有各种配比,加入糯米汁的仅仅是一种而已,其余的又加入桐油的,加入白矾的。甚至有加入血的。
如是等等。
在装修行列,各种各样的灰,有自己一定之规。甚至在某些细节的表现能力,要比水泥还好。所以,并不是没有水泥的年代,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抓一大土的土坯墙面。
当然了。老百姓们与这些东西都
无缘的。
毕竟,成本在哪里放着。
但是水泥将来会降价,但是而今这价格却不会。而今水泥与这些各种灰来说,成本优势并不是太强大的。倒是有一些方便。
所以,周梦臣想到了玻璃。
嘉靖住的房子已经都用了玻璃窗户。以水泥加玻璃,可以号称宫廷风了。如此一来,之前水泥的流行,是被动形成风尚,而今周梦臣主动营造流行趋势的。不要以为只有现代,才有流行趋势。
其实,在古代早就有了。
只是明前期,还是京样与苏样平分天下。所谓的京样就是宫廷风格。只是越到了后来,北京的经济越不发动,而江南越发富裕。特别是苏州,简直是天下第一大都市,明代之魔都。
苏州的流行风尚,一统天下。甚至传到了宫中,宫中嫔妃,都以身穿苏样为荣。
不过,京样作为一个流行趋势不在了。但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恶死这样的情况,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周梦臣这个计划,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玻璃的供应量。唯有将玻璃定成日常用品,价格决计不能高了。最少不能是奢侈品的价格。周梦臣的策略才能达成。
不过,周梦臣并不觉得黄锦会拒绝这一点。
北京城下一战,宫中出了不少内库银,宫中虽然不能说是空空如也,但也留下了好大亏空。平日亏空,嘉靖都会想办法,将户部的银子挪到宫中来,只是如今户部尚书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正在全国范围之内,大规模将各省的结余,调入京师来。
大明的财政结构很奇葩,正要说起来,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在一两千万两上下,虽然北京太仓结余很少,但并不是大明没有钱,而且大明的赋税分配,都是层层截留。到了北京这里的,只是各省上缴的数目,其余的钱都在省,府,县,都分配过了。
这个时候,朝廷从下面抽钱,其实是很不符合财政原则的。不过,地面上大体上还是有些钱财的。毕竟大明底子还厚,只是到了明末,这种非制度的从下面抽血的行为,造成了全国任何一个官府,都没有一笔多余的钱。甚至某一个府县几千两的杂项,都要上解京师。
那时候血已经抽干了。不死何待。
而今却不是这个样子。
而今的财政危机虽然困难,但是还是能熬过去的。
只是嘉靖未必肯熬过去。或者嘉靖或许想让别人熬。而不是他自己。
如果这个时候,能给嘉靖添一笔钱
,不管是刷嘉靖的好感度,还是减轻朝廷的负担都是有好处的。
周梦臣吩咐过冯保,转过头来,将手中的图纸递给了徐杲,说道:“这里有一个大概的样子,你能不能做出来?”
徐杲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副建筑图纸。周梦臣画的很是写意。但是毕竟画图的根底还是有的。所以徐杲也是能看的明白,他细细琢磨一番,却是发现,周梦臣的新设计,其实并没有什么质的变化,无非是大开窗。多用水泥。将很多可以用木料,或者其他材料的地方,用上了水泥。
这种东西,放在现代。就是被无人吐槽的不能仿古如古的仿古建筑。但是在这个时代,却给徐杲带来很大的启发。心中暗道:“原来可以这样?”
很多东西,就好像是一张窗户纸一般。
比如很多院子柱子。如果用木头的话,要辽东或者其他地方的大木。但是用水泥柱子的话,只要外面刷好漆,是看不出来的。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从外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内里都变成的水泥与竹筋结构。
对,是竹筋。因为钢铁太贵了。
而且大明这个时代的,也不会有太高层的建筑。即便上都一层两层,三层都是相当少的。这足够用了。
至于周梦臣没有在设计风格上大做更改。原因也是很简单。周梦臣只是想推销水泥。而不是改风易俗。真要说起来,后世那种偏西方的建筑风格,未必能入了这个时代明人的眼。
徐杲说道:“没有问题。”
周梦臣说道:“那就好。准备一下跟我进宫。”
随即周梦臣到了宫中,与黄锦一说,黄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随即让徐杲带人接管对宫中的修缮。毕竟宫中采购了这么多水泥总是要用的。而徐杲在这上面是最拿手不过了。
几日之后,宫中焕然一新。
特别是水泥代替砖石,铺设小道,深入花园之中,比寻常的砖石路要好的多。
嘉靖自然是大为高兴,赏赐了徐杲一个工部主事的官职。
当然了,这个官职更多是一种荣誉头衔,仅仅领俸禄而已。毕竟,中旨封官,就是所谓的斜封官,根本不被朝廷上下认可,如果周梦臣不是在科举之中证明了自己,也是徐杲的待遇。
周梦臣也在闹事之中选了几件房屋,按照宫中的方式修缮,多用水泥与玻璃。一时间本来吹起来的风潮,被越吹越高,似乎要吹到天上去了。
只是周梦臣的困境还是没有怎么解决。
第一百四十三章 瓶颈
北京城南,天坛与先农坛更南一点,也就是后世永定门附近。周梦臣看着雷大匠主持第一次地基浇灌。
与后世水泥浇灌,更方面机械化一气呵成相比。这里的事情都用人力。已经夯好的地面平滑的好像是石头一样。并且打好了方格。一组人负责一个方格,随着一声令下,一车车搅拌好的泥浆推了进去。倒进相应的位置上。
无数人拿着长长的木棍,在里面搅拌。
雷大匠,毕竟是大匠。而今现实出来自己的本事,与自己的弟子一起,将万余人的现场指挥的井井有条。虽然有一些小乱子,比如推车撞在一起,人掉进水泥之中。但是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周梦臣看到了这里,也就不怎么看了。
毕竟这要做很长时间的。如果完不成工程量。甚至要连夜开工。
周梦臣也不能陪着,只要正常的施工秩序,并且能按计划完成。周梦臣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工地上。
毕竟大部分工地即便的问题,都在工地之外的。真正在工地上出了不可挽回的大问题,才有几个。而全国那么多烂尾楼难倒都是施工出了问题?
周梦臣更看重周围的反应。
周梦臣之所以先从城南开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无他,城南人多。
南城门才算是北京的正门。而且很多人都从南方来京师,都是从城南入城的。而且城南本来就有很多建筑物,甚至有些居民区,都是从元代留下来的。这里人本来就多。
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上虽然没有钱,也要将城南这一片修建成外城,就是因为这本来就是繁华的街巷。不像其他几个方面,虽然也有一些建筑,但是远远比不上城南这边。
周梦臣这边施工,更是在主干道一侧。让无数人看在眼里。虽然外面有人拦截。但是能拦住人,却拦不住人的目光。
今天水泥浇灌地基,将会是整个北京城的新闻。
周梦臣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内心之中却在回想水泥库存量。
他知道,如果水泥生产量不增加的话,这样热火朝天的工程,很快就要结束了。
原因很简单,已经提前库存了半个月的水泥,很快就会用完。
而周梦臣已经用尽各种办法,增加水泥生产量。水泥生产量受制于蒸汽机的生产量。而军器监而今已经停了所有其他订单。一心一意生产蒸汽机。但是即便如此,速度也是相当慢的。
甚至周梦臣觉得,大
明朝廷内部之中,挖掘生产力。已经到了瓶颈了。
因为蒸汽机需要很多高技术的工匠。这而大明的墙角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就好像周梦臣在工部的时候,额定八千人的工匠,剩下三千不到,其中固然有相当一部分工匠是自发的逃走了。
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工匠,都是被挖墙脚的。
那么问题来了,谁挖朝廷的墙角最厉害?
自然是有权有势的人。毕竟没有权势的人,怎么能挖朝廷的墙角。而北京城内,谁最有权有势?当时是皇帝,除却皇帝之外。就是这一帮勋贵了,周梦臣都不相信,这些挖墙脚的人中没有这些勋贵。
正当勋贵的这些产业到底是靠谁撑起来。
只是,周梦臣仅仅与丰城侯关系好。而不是整个勋贵集团关系好。所以他在等一个契机。等一个让勋贵们坐不住的契机。
只是等他快坐不住了。
周梦臣还没有从城南工地离开,就遇见丰城侯世子,周梦臣心中一动,莫非机会来了。周梦臣连忙上前说道:“李兄,你怎么来了?没有在神机营吗?”
李子文而今是神机营参将。主管整个神机营的训练。戚继光就是他的属下。
有些人一出生就有金钥匙。比如李子文。
他只要想参军。一入军中,就是一个显赫的位置。只有立下一些功劳,等他上了年纪之后,如丰城侯一般主持京营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丰城侯这个任命很明显是让李子文跟着戚继光学习。
李子文有一点书呆子气。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在军中一心练习发炮之术,他的数学底子好,而今已经有了很大长进。不过正因为如此,李子文一般在军中。
李子文说道:“周兄,如此神技,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另外家父托我传给一句话。东宁伯很快回来找你了,你不要客气。”
周梦臣心中一愣,说道:“叔父的意思是-----”
李子文说道:“周兄真是点金能手,这水泥作坊实在太要命了。我的那些叔叔伯伯都坐不住了。”
周梦臣笑道:“这水泥的价格一定会降低的,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利润了。”
李子文说道:“北京修了,边墙难道不修吗?边墙修了,道路难道不修吗?等这都修完,即便今后每年有几万两,细水长流也是不错的。周兄也不要觉得我家富豪,其实我家的产业虽然很多,但是每年固定能有数千两出息的产业,也就那三五个,其他的都不怎么赚钱。”
这其实也是
封建时代的特征。
钱没有去的地方。很多地主老财,都将数以千计的银子融成银球,埋在家里。号称没奈何。以现在金融观念来看,是相当愚蠢的。但是实际上,却是特殊环境造就的,没有适合投资的产业,不要说,山西地主老财,就是勋贵家里,也是如此。
宁肯将银子压箱底,也不轻易花出去。
且不说,李子文之前说的那些工程。本来这都是要修的。即便不要修,也不要小看了勋贵们集体力量。这股力量即便是嘉靖也要挠头。不能怠慢。而且这些工程距离北京都不算太远,都在北京的辐射范围之内。
官商结合发财。
周梦臣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放开什么猛兽一般。
果然,一旦金钱叮当作响,很多人都变得聪明起来。
李子文压低声音说道:“还听说宫里有动静,有人想将这个水泥作坊挂到宫中。”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估计是黄锦。
因为比起水泥作坊,玻璃一旦降价,产生的消费需求实在太大了。水泥完全比不了,甚至大部分玻璃都是远销江南的。很多人觉得玻璃是易碎品,但是瓷器也是易碎品。古人能运输瓷器,如何不能运输玻璃。无非看利益够不够大。
显然这利益之大,让黄锦动了别的心思。
周梦臣说道:“东宁伯是代表叔父而来的。这这不大好吧?”
李子文说道:“不算什么,虽然两家关系不错,但是你是我家带进来的,焦叔叔一直阴阳怪气的。父亲早就不舒服了,而且父亲也觉得,这一次占了你的大便宜。他来交涉,怕你碍于情面。即便你砍得在厉害,又不是我家一家的问题。没事的。给东宁伯一个教训。”
周梦臣不知道丰城侯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还是想维系两家的关系。总之,这让周梦臣感觉很是舒服。
周梦臣说道:“多谢了。”
李子文忽然看见一个人,说道:“说曹操,曹操到,焦家的人来了。”
周梦臣也看见,一个衣冠光鲜的中年人。正在与周围的护卫争执。周梦臣示意让人将他放过来。
这个中年人来到周梦臣身前浅浅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周大人,在下乃是东宁伯府管家。此来奉我家老爷之命,请周大人过府一叙。”随即将一封请帖送上。
周梦臣看着请帖,他轻轻一弹,没有接过来,说道:“本来吧,东宁伯的宴请,我怎么也要给一个面子,不过你也看了。我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只能改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坐不住的东宁伯
如果没有李子文的提醒,周梦臣或许会去。但是被李子文一提醒,特别是宫里的介入。周梦臣有了底气。这已经不是周梦臣求他们了,而是他们求周梦臣了。
虽然宫中而今在钱上有一些困难。但是烂船还有三分钉。想要拿出来几十万两,还是可以的。而且皇宫的太监们,扯着皇帝大旗,会与人公平交易,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即便要给勋贵们一些面子。大不了原价赎回便是了。
不过,这个原价可不是七十万两,而是三十万两上下。也就是七十万石粮食的本价。
当然了,这就要看周梦臣配合不配合了。
有那么一瞬间,周梦臣也想过将水泥交给宫中经营。但是周梦臣思量片刻,还是放弃了。
无他,勋贵虽然够烂,但是太监们更烂。
勋贵们在军事上虽然无能,但是在政治上还是有明白人的。但经营家业上也是很认真的。毕竟自己的产业,岂能不认真?英国公府,成国公府都是富豪之家,固然有权威的原因,但也有很多人上下经营的原因。
而太监们?
周梦臣承认,黄锦很不错,对嘉靖忠心耿耿,而是懂分寸。只拿该拿的钱,毕竟对于黄锦来说,他根本不用贪污。只要在嘉靖面前好好待着,就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而且嘉靖所享受的东西,他都能享受到。
黄锦以下,也有一些不错的太监。但是就太监总体来说,贪得无厌,不知廉耻,没有底线,这些词绝不过分。
别的不说,万历下了多大的功夫搞矿税,弄得天下沸腾,但是搞到了多少钱?
诚然,周梦臣不爱钱。几万两的家私,足够周梦臣一家上下花了。但是这水泥作坊也是周梦臣的心血,更关系着水泥,蒸汽机等各种新式发明的推广。最少在勋贵们想要赚钱,不管是推广水泥修长城,修道路也好,都是大规模应用。但是这些太监管了,是什么样子,周梦臣就不知道了。
而且周梦臣不能不给丰城侯面子。
丰城侯派儿子过来,说了这些话。但一个潜台词,周梦臣也品读的清清楚楚的。那就是条件任你开,但这一件事情不能黄了。
周梦臣真倒向宫中,那就是与丰城侯乃至勋贵一脉反目成仇了。
这个代价,周梦臣也不想担。
但是并不代表,他要给东宁伯面子。
不客气的说,勋贵们团结一致,周梦臣不能不低头
,但是单个勋贵,还不是英国公,成国公府这样的名门的,他是什么东西?
很显然东宁府的管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他似乎经历周梦臣当日在丰城侯的谈判。虽然没有在正位上,却在一边站着。看见周梦臣客客气气的对东宁伯,就以为自己代表东宁伯就应该有相应的尊重。
这也是很多人的错觉。似乎看见别人如此,自己也可以如此一般。
东宁伯管家说道:“周大人,你看清楚了,这可是我家老爷亲自下帖。”
周梦臣接过一看,说道:“果然好字。”随即将请帖拍在东宁伯管家脸上,说道:“没空,就是没空。东宁伯有事,来顺天府。”随即扬长而去,只留下风中凌乱,面红耳赤的东宁伯府的管家。
这管家回去之后,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说给东宁伯。
东宁伯脸色发黑,说道:“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管家跪在地上,说道:“小的岂敢骗老爷您啊!”
东宁伯起身徘徊。他脸色难看之极。
东宁伯虽然看不管周梦臣,但是决计不是傻子。毕竟京中勋贵不少,很多勋贵因为年纪还小,或者实在不成器,在能叨陪末座。而东宁伯在这里面有一定的发言权,这可不是傻子能做到的。
东宁伯心中暗道:“我实在小看周梦臣,都以为他是大儒,或者名将,而今看来分明就是财神。丰城侯也是老狐狸,将这事情扔给我来办。他大概知道,这事情是办不成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来,这一笔外财,即便被勋贵瓜分,到了东宁伯手中,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东宁伯不舍得。
毕竟勋贵有没有钱,更多是看底蕴。
靖难勋贵一般比较有钱的,因为成祖对功臣很大方。开国勋贵的家底也不薄,或者就正当宠的勋贵,油水正大。
而东宁伯,不是开国勋贵,不是靖难勋贵,不是正当宠。相比来说,家底就薄了。
二来,就不仅仅是东宁伯自己的钱,这是有很多人的钱。丰城侯能将事情办起来。反而到了他手中砸了,他上上下下也不好交代。
东宁伯思忖片刻,目光落在管家身上,心中暗道:“只能如此了。”
顺天府衙门之中。
周梦臣看着抬到他面前的东宁伯府管家,此刻这个管家咬着牙,连呻吟都不敢,额头满是大汗,两条腿不正常的扭曲。周梦臣说道:“伯爷,这是为何?”
东宁伯笑道:“我听说,这奴才冒犯了周
大人,特地来请罪。这是我治家不严,多有得罪,今日以茶代酒,还请大人宽宏大量,一笔勾销。”东宁伯笑眯眯的端起茶碗。向周梦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梦臣见状,心中暗道:“真是能屈能伸啊。”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东宁伯好歹是国家勋贵,按照国家体制,勋贵超品,周梦臣见了都要行礼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
他哪里是为管家冒犯周梦臣道歉,而是为之前的怠慢道歉。
这管家不过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周梦臣只能拿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示意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东宁伯说道:“这一段时间周大人很忙,我也知道。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的。只是有些风声,不知道大人知道不知道吗?”
周梦臣说道:“什么风声?太忙了。来不及听什么风声。不过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必然做到。不就是七十万两银子吗?这北京城墙修建好了,这一笔一分不少的送上。”
东宁伯一听,心中一沉。
无他,七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这个数字即便是在朝廷都是一笔大钱了。
谁能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即便周梦臣而今也没有这个钱。毕竟北京城墙消耗可不仅仅是七十万石粮食就能够的,周梦臣即便通过水泥赚了一点钱,也要贴补在城墙之上。
怎么可能在城墙修建好了之后,就顺利拿出来七十万两。
这钱必然是别人给的。
是谁就不用说了。
东宁伯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神色,说道:“其实,我也想了,七十万石粮食要七十万两银子,有些太不地道了。我为你据理力争,不用按照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只需按而今的粮价折算就行了。”
周梦臣听了,骤然色变,说道:“东宁伯,这是什么话。我周某人一诺千金,说七十万两,就是七十万两。请英国公,成国公,不要担心。就是砸锅卖铁,粉身碎骨,我也要将这七十万两还上。”
东宁伯有些急了。他们而今想要水泥作坊,而不要这七十万两。虽然七十万石粮食卖了七十万两,也是百分百的利润。但是水泥作坊的利益更是多,而且即便水泥作坊的暴利期过去,也是足以传家的产业。
很多勋贵,对这个都是很在意的。毕竟他们这些家族对一时的利益不太在乎,更在乎家族长远的利益。
东宁伯说道:“周大人,你给个准话,你是不是将水泥作坊给别人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终于解决
周梦臣咳嗽一下,有些躲避东宁伯的眼神。说道:“有这事情吗?没有的事情,你别多想啊?”
周梦臣跟着当世顶级的政客混了这么长时间,城府也历练出来的。他这种微表情之下,让东宁伯立即认定,这何止是没有事?分明是确有其事。
东宁伯强制压制了自己的怒气,说道:“周大人,咱们也不用在这里白扯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货卖两家,做的可不地道。”
周梦臣说道:“哪里有的事情,我不过是将水泥作坊抵押给你,又不是非要给你不可?”
东宁伯心中冷笑,暗道:“不打自招了。”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开了。这样说吧,这水泥作坊,我们必须拿到手。周大人今后还想在北京混,就要好好思量。”
周梦臣听了,二话不说,拿着茶碗在桌子上一顿。
立即有仆役出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端茶送客,是潜规则。并不一定端茶就是送客。但是周梦臣没有喝茶,而是将茶碗重重在桌子上一顿,这就太明白不过了。
东宁伯说道:“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梦臣面无表情,眼神微微一眯,说道:“周某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没有眨过眼睛,我倒要看看,在北京城中,究竟是谁混不下去。”
东宁伯顿时觉得一冷。他此刻才想起来,这周梦臣不仅仅是一个三品文官,还是一员名将。虽然周梦臣而今才打过两仗,但已经足够了。毕竟俺答用性命证明了这一点。
东宁伯毕竟不是他那个能打仗的祖宗,此刻见周梦臣真要撕破脸,他先软了。
东宁伯说道:“息怒,息怒,即便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丰城侯的面子上。”
周梦臣一挥手,让出来送客的仆役回去。说道:“那就让李叔来谈。”
东宁伯心中咬牙,显然丰城侯将这差事让给他,也是设了套的。东宁伯如此回去,岂不是在这个圈子里面证明自己不如丰城侯吗?他今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他赔笑说道:“我说也可以,那边开什么条件,我都照接,甚至比对面的更好,周大人尽管开口便是了。”
周梦臣有些迟疑说道:“真的。”
东宁伯咬着牙说道:“真的。”
周梦臣又摇摇头说道:“恐怕,你办不到。”
东宁伯说道:“请周大人放心,这北京城中,我们办不到的事情还是很少的。”
周梦臣说道:“好。第一,那边说,这七十万两,他们出了。保证我在顺天府任上,不留任何亏空。”
东宁伯说道:“这水泥作坊给我们,这一件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
“第二。”周梦臣好像没有听见东宁伯的话,说道:“水泥作坊,不会全部归属大内,而是留一部分。”
“多少?”东宁伯立即问道。东宁伯只觉得周梦臣想在这里留上一股,毕竟这么赚钱的买卖,周梦臣不给自己留一下,就不合常理了。
周梦臣说道:“还没有谈拢。如果谈拢了,我现在就不会与你在这里谈了。”
东宁伯听了,脸色又黑了许多。
毕竟整个水泥作坊要很多人分的。周梦臣的份额多了,其他人的份额就要减少。
周梦臣自顾自说道:“而今水泥生产最大的瓶颈,就是蒸汽机数量不足。那边已经答应了,再派而今一倍的工匠来帮忙。”
东宁伯说道:“这不可能,周大人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们这些人却是知道,大内能派来的工匠都派过来,毕竟你的要求也高,一般的工匠根本派不上用场。剩下的工匠不是吃空饷,就是技术不到位。”
周梦臣脸色凝重说道:“真的。”
真的,不用东宁伯说,周梦臣就知道。他与内廷关系不错,又有冯保帮忙。能借来的人,都已经借来了。根本不可能有更多了。
东宁伯说道:“绝无虚言,反倒是我们能给你出一批工匠。”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的推论没错。果然,而今还是他们这个能够榨出油水来。”
周梦臣心中暗喜,但是脸色却一副为难且将信将疑的样子。
东宁伯说道:“周大人,这一点绝无问题,内廷的工匠到底有多少,什么底子,我们再明白不过了。”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我也给你们开条件吧。第一,就是工匠,上不封顶。而今水泥作坊最少缺十台蒸汽机,你必须给我供应足够的工匠来完成这十台蒸汽机。”
东宁伯说道:“没有问题。”
周梦臣说道:“第二,就是对水泥作坊的估值,你觉得有多少?”
东宁伯试探的说道:“七十万两?”
周梦臣说道:“好,就七十万两,我可以分给你们四成。但也仅仅是四成股份。”
东宁伯说道:“这不行。七十万两不应该是全部吗?”
周梦臣说道:“你不会觉得,这七十万石粮食,真值七十
万两吧?想要全部也行,再加三十万两。我给你们七成?”
东宁伯说道:“怎么可能是七成啊?”
周梦臣淡淡的说道:“陛下是陛下,大内是大内,不将这一件事情给分清楚,下场决计不会太好的。大内的试探可以当回去,但是陛下哪里不主动给一些交代找怎么能过得去?”
东宁伯一愣,不得不承认,周梦臣有道理。
甚至东宁伯这么急迫的找周梦臣谈,未必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情。
因为而今还在传是宫中太监有意,一旦是陛下有意,他们闹不好真争不过了。也不敢硬争了。
东宁伯面对这个条件,一是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周梦臣说道:“东宁伯,你能做主吗?不能做主,就回去禀报我李叔,再做计较不迟。”
东宁伯深吸一口气,说道:“周大人放心,我能做主。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剩下的事情下面人再细谈。”
一方面东宁伯觉得周梦臣估计不可能松口了,二来,他也想快刀斩乱麻。
而今这一件事情,拖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多,他确定,即便是真逃出七十万两的真金白银,也是赚的。既然如此,就此定下来反而是最好的方案。毕竟回去之后,人多嘴杂,估计会拖延好一阵子。
周梦臣听了,忍不住眉头一挑,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定了。黄公公那里我去说明白。其余的还是与之前一样,在我卸任之前,这水泥作坊由我管理。”
周梦臣也很高兴。如此一来,修建外城的经费基本上都到齐了。
即便再有一点欠缺,也是小数目了。
果然是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更是第一赚钱能力。周梦臣也没有想到,水泥居然如此受欢迎,虽然与而今的时局有关系,但是周梦臣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小看了一些司空见惯的东西。
很多东西,在后世看起来很是寻常,甚至在淘汰的边缘。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在经济之中分量也是不容小窥的。
更不要说,这些产业在这个时代,可不是夕阳行业,是正儿八经的朝阳行业。其中利益有多大,周梦臣一时间也不能准确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而今的周梦臣一身轻松,接下来就能心无旁骛的做事情就行了,不用为钱操心了,这就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他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蒸汽机的量产瓶颈。这一件事情,并不是仅仅堆积工匠,就能有效率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凛冬将至
西风大盛,凛冬将至。
周梦臣却是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终于完成了。”
从九月到入冬前,这几十天之内,周梦臣忙得不可开交,生生的瘦了十几斤。这才让冬天之前,将所有事情都料理的好了。
周梦臣白天要在工地,作坊处理突发状况。毕竟很多东西,都是第一次,并没有先例。都需要周梦臣拍板。其次,蒸汽机问题。理顺蒸汽机的生产,在这几十天之内,周梦臣一共为水泥作坊供应了二十台蒸汽机。极大的提高的生产效率。
毕竟,研磨这一道工艺。如果让人来做,却不知道要反复弄多少次。前后要费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不仅仅需要人多,效率也不高。而蒸汽机驱动的研磨设备。只需一遍就能将所有矿石研磨成粉末,当然了与现代工艺标准,相差太大。但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才完全支撑住了大工所需要的水泥。
这才有周梦臣眼前的模样。
经过两个月的紧张施工。整个城墙已经打下地基了。深一米水泥地基比地面稍稍高出一些。倒是周围都被土堆成了斜坡,故而,看不出来。
在城墙周围,更是排列着条石一般的预制水泥板。一个个百余斤重,铺满了城墙周围大片的空地。
还有一些是周梦臣专门制定的工程机械。可以轻松将这些条石运输到城墙之上。
在气温低的情况下,水泥凝固效果不好。但并不是不能凝固。只是更加麻烦而已。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大条石,一块一块的放到根基之上,最后变成一道高五丈到七丈的城墙。
虽然气温比较低,甚至很可能降雪。但是周梦臣对于能不能在明年春天完工,已经心中有底了。
只是另外一件事情,也接踵而来。
周梦臣看着在寒风之中,颤颤巍巍的民夫。却发现他还是少算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冬衣。
这些难民几乎是都没有。包括衣服。
在周梦臣看来,即便再穷也该有一件衣服的。但是大明底层百姓哪里可不是这样的。冬衣在这个时代,却是重要的家当。甚至有一些穷人,在春天将冬衣给当了,然后在秋冬再将衣服赎回来了。
如此往复。
这甚至是很多百姓的常态。
而今这些难民在鞑子刀兵之下,留了一条性命。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
幸。且不说他们当时家里有没有棉衣。即便有棉衣,也未必有机会带出来。即便少数能带出来的,但是没有的才是常态。
周梦臣一眼看过去,却见很多民夫,身上套着一层层麻袋,就是撞水泥的袋子,似乎被剪裁之后,一层层裹在身上,比电视剧中的丐帮帮众更加落魄。
只是这东西,又怎么能御寒啊。
周梦臣就感觉,在大明的冬天特别冷。不知道是周梦臣失去了现代化的取暖工具的错觉,还是明清小冰期,真的比后世要冷。反正周梦臣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北京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
而且这些民夫也没有住的地方。他们住的地方,也不过是在工地附近一堆地窖窝棚而已。
就是那种向地面挖一身人高的大坑,然后在坑边挖一些台阶,上面盖一个盖子,不管是木头的,还是稻草的。简直是原始人的居住条件。
周梦臣不是不想改善,而是无法改善。
户部预计二百万两的工程,周梦臣即便是极限压缩了成本。而今他支起这个摊子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十万两。毕竟勋贵那边讨价还价了一番,在其他方面给了周梦臣一些让步,所以在总金额上,周梦臣也有些让步。
周梦臣在而今花费是,七十万石粮食,加勋贵补充的二十万两白银,再加上水泥作坊的定金等等大概有十万两上下。
周梦臣的资金链,崩得很紧。
他根本无力给难民们更好的待遇。
他只能决定尽快修建一些城墙附属的建筑,让这些难民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毕竟城墙不仅仅是光秃秃的一道墙,而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比瓮城,藏兵洞,等等,都是能让人临时住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雷大匠,我会尽量拨一批棉衣过来。这一点你要注意,最好今年冬天,不要让工地上有冻死人的情况。”
雷大匠说道:“大人,这-------”
周梦臣见状,叹息一声,说道:“算了,我知道了。你尽量便是了。我会让人给工地供应煤的,让下面人不限量领取。”
周梦臣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出现冻死人的情况。而今还好,刚刚入冬,这些人甚至能咬着牙光着膀子干活。但是到了深冬,甚至可以下大雪,这些难民的窝棚,根本不可能抵御大雪。
甚至一夜醒过来,一窝棚人都死了情况,未必不能发生。让工人们烧煤取暖,也是周梦臣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毕竟,而今的门头沟的所有煤矿,直接被周梦臣派人接管,煤不要钱的挖。
雷大匠说道:“大人,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工地上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大人设计各种吊车,实在是巧夺天工。而今施工最大的难点,就是将条石搬上城墙,而今还好,等城墙高了。三五个人,一天能抬上十几块,就算快的了。但是有了大人的调查。效率大增。臣也细细算过了。其实五六万人。就能将这城墙修建起来。”
周梦臣一愣,觉得有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周梦臣主要做的工作,不过是规定规格而已。不管是水泥预制条石的规格,还是推车的规格,还有吊车的规格,已经各种便于用力的地方。
让人施工的时候,只需抬一次,将条石抬上推车,然后直接连推车与条石吊上城墙。落地一次就行了。
唯一有些费力的地方,就是这些吊车都是人力的。需要很多人来拉纤,将石头一块一块吊上去。
这本来是周梦臣担心施工进度太慢,耽误工期而制定的。但是而今看来,反而将了周梦臣一军。
周梦臣而今的工程,根本上是为了让更多难民有活干,能在这个冬天活下去。在他这个些改革之下,反而让人手有了剩余。如果在别的事情上,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而今却让周梦臣有些抓瞎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必须重新找些事情做了。”他虽然心中没底,但是在雷大匠面前,却是一丝忐忑都不露出来。说道:“这一件事情明白了。毕竟人多力量大,工地上最多能安置多少人?”
雷大匠沉吟一会儿,说道:“大抵十万人。再多就实在放不下了。”
很多时候人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实在太多了。反而妨碍施工。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先让剩余人手,将城下的窝棚好好整理一下,几日之后,我会让人来领人的。”
雷大匠说道:“是。”
周梦臣交代完这里的事情,又细细的看了一下城墙的根基。一眼看过去,给人一种好像水泥公路的错觉。周梦臣这才离开了工地,往顺天府而去。
骑在马上,周梦臣暗暗琢磨。暗道:“有什么地方,能够安置这么多人手。还有购置棉衣的钱又从什么地方出,几十万人的棉衣,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周梦臣一时间出神,只听身下清脆的马蹄之上,忽然中断了,这才低头注意到眼前道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徐渭到京
周梦臣的马儿,踩进一片烂泥之中。周梦臣只觉得鼻尖满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心中一阵反胃的感觉。
北京的街道,就是这样的。
如果连续几日暴晒也就罢了,即便是粪土也变成了干粪土了,虽然人来人往,也会掀起灰尘,谁也不知道这些灰尘之前是什么?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一旦下雨,不管什么样的街道都会变得泥泞不堪,地面一些东西的本来面目也就暴露出来,总是有一种难闻的恶臭。
这也就罢了。
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有大量的生活污水都倒在道路上,已经道路两侧的沟中。
是的北京城是有下水道体系的。是继承了元大都的下水道体系之外,也有说完善,特别是在城东地区,有一个完善的体系。因为城东都是达官贵人所在。但是整体上来说,已经是惨不忍睹。
这种情况,周梦臣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周梦臣也就习惯了。甚至得了一个结论。北京下雨天出门尚能接受。但是下过雨出门,却是做好一身狼狈的准备,虽然比起巴黎,穿高跟鞋以避粪便的程度,还想差太远。但也是有太多需要改进之处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这不就是着手之处。”
周梦臣立即回到顺天府之中,将北京城的地图铺在桌面之上,手摸着自己的胡子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十几日后。
北京外城的南门处,来了一辆马车。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修建起来的城墙。很好奇的走了过来。
施工速度并不算太慢。南城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轮廓了,而且有等人高的墙壁。这个中年人,好奇的越过外面的栏杆,来到还没有修建好的城墙边上,抽出腰间的长剑吗,对着一石头缝,狠狠的一剑刺了进去。
叮当一声,好像插在铁石之上,仅仅是剑尖刺入一点,他拔出来一看,只有剑尖上好像被什么舔了一口,有一个浅浅的灰尘痕迹。
他心中暗道:“好硬。果然是军国重器。”
这个时候立即有两个顺天府衙役过来,说道:“这位相公,这可不是你可以逗留的地方,还是快快离开吧,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
这中年人说道:“在下明白。”
周梦臣的命令自然是在施工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
靠近城墙。但是这个命令,更多是做一种震慑。而不能真正实行,市井小民,自然不敢过来,但是对于那些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这小小的禁令,根本不算什么。
这个中年人衣着华丽,相貌清朗一身青衫。几根长须飘在身前,颇有几分神仙气度。虽然一口江南口音,但是看上去,不是那种软柿子。
他出来之后,叫马车继续走。
只是还没有进内城,就感觉不对的地方了。因为脚下的道路被分外两半,一处被盖上草席,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另外一处能正常行走,不过这道路,却好像是刚刚修建城墙材料修建的。
只是如此一来,道路难免拥挤起来。
他站在马车上看了看,发现长长的一队人马,缓慢在内城城门前蠕动。就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入不了城的。
他对马车中说道:“母亲。而今一时半会儿也入不了城。您也饿了吧,要不先在这里吃一点东西。”
“我儿,我不要紧,外面的东西贵,要么省省吧。”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
中年人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儿子我要投奔的这位东家,有点石成金之妙手,不会亏待儿子的。一千两足够我们母子两人好好花销一阵子了。母亲不用忧心钱的事情。”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渭。
徐渭在接到王世贞的书信之中,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入周梦臣的幕府。
一方面固然是周梦臣而今在天下人眼中,也是响当当的招牌了。即便是高傲如徐渭,也对周梦臣,城下一炮毙大汗的壮举,有几分佩服之意。不敢真以俗人待周梦臣。周梦臣出手也大方,一千两银子,可是徐渭教书教几辈子都赚不出来的价格。而且这仅仅是开始。
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徐渭的母亲。
徐渭的母亲是徐渭父亲的一个小妾,甚至不能说是小妾,一个侍女而已。是徐渭是他父亲酒后乱性的产物。即便徐渭母亲生了徐渭,在徐家的情况也没有改变。更不要说徐渭而今的现状。
实际年前徐渭就是大名鼎鼎的神童才子。为人处世锋芒毕露,里里外外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徐渭的大哥也对这个幼弟看不惯,再加上徐家家道中落,徐父当年是一府同知,也有一些家当,但也慢慢散去了。徐渭科举不利,入赘岳父家。也妻离子散,落魄之余,又不肯卖字画为生。在徐家看来,就是一副穷酸孤高的贱坯子。对徐渭母亲也好不到
哪里去。
几乎是当一个老丫鬟。
徐渭这才为了母亲,与徐家决裂,将母亲接到自己身边。
只需徐母年纪大了,又操劳过度。身体也不是多好的,常常离不开药。
徐渭一个人可以熬着,但是为了母亲,却不能了。再加上,周梦臣勉强可以不用白眼对之。周梦臣千两白银一到,他毫不客气的花了七七八八的。一方面为母亲治病。一方面狠狠打了一下徐家乃至于看不起徐渭那些人的脸皮。这才来北京找周梦臣。
只是徐母对徐渭如此大手大脚。早已心惊不已。徐母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见识。何曾见过这么多钱,又何曾见过徐渭如此花钱的样子。只能自己能省则省一点。
不过,她依旧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只能停车在周围的店里用餐。
徐母是在用餐。但是徐渭草草吃过之后,已经与一边的人攀谈起来。
也不知道徐渭怎么说的,三言两语之下,就与一边用餐的本地人说到一起了。徐渭问道:“外面这是什么情况?我在南边从来没有见过?”
“做什么?修路吗?”这个食客似乎秉承了北京人一向传统,那就是关心政治。在大明可没有莫谈国事的说法。他兴高采烈的说道:“顺天府周老爷说了,而今朝廷修城。他一并从修城款里省出来一些钱,想将在咱们北京城的道路,下水道也修修,将这道路铺上水泥,将明渠改为暗渠。只是北京修城款,就那么多,即便是省出来一些,也不多。这给谁用,不给谁用,就有说道了。后来有人给周老爷出了一个主意,让各城人出一分钱,谁出钱多,就修那里的。谁不出钱,那只能将这些事情往后面放放。说是放放,谁都知道,等城墙一修城,哪里有这种沾朝廷便宜的好事。”
徐渭说道:“这外面就是?”
这食客说道:“这外面不是,这是北京的什么主干道。对,主干道,这是周老爷新创的词。是外人入北京的必经之路。是北京的脸面,这里是必修的。当然了,也让城中其他地方看看,这不是骗他们的。”
徐渭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真有人出钱吗?”
“有。怎么没有?”这个食客说道:“武定侯胡同,英国公胡同,等地方都已经排在前面了,住在那的都是贵人,一个个都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粗,哪里看得上一些小钱,不给他们先修,他们还不乐意的。不过,还是排在主干道后面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京改造计划
徐渭听了,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中间有猫腻。”
不同的人接触到的消息不同。
对于寻常平头百姓不知道,朝廷根本没有下拨修城的经费,这一切都是周梦臣自筹的。但是徐渭却不一样了。
徐渭虽然没有当官。但是真正与徐渭结交的人,一个个都不是白给的。王世贞是一个。在京城之中,还有锦衣卫经历沈炼,与徐渭同列越中十子,等等。只能说圈子与圈子不同。对一个人评价都不同。
在士林顶级看来徐渭槃槃大才,只是时运不济。而在徐家看来,徐渭一辈子都是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小。
徐渭的交际圈能让他得到不同于寻常百姓的消息。
既然没有修城经费,周梦臣这般举动又是所谓何来。
徐渭端起一碗酒,心中暗道:“我这个东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随即一饮而尽。
在下午时分,徐渭才进了城。进城之后,直奔周府而去。
周梦臣没有在家。这两个月来,周梦臣都是很少着家。只是徐渭这个名字,周梦臣跟李云珍提过来。
李云珍立即迎接徐渭母子两人。说道:“拙夫不在家中,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在这里稍做片刻。”
徐渭说道:“谢过周夫人了。”
徐渭扶着母亲坐下来。李云珍看出徐母脸色不好,说道:“我看徐老夫人脸色不好,我可以诊一下脉吗?”
徐渭一愣。李云珍身后的小环已经说道:“我家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即便是宫中的娘娘都要让我家夫人诊治。”
徐渭一听,立即恭恭敬敬行礼道:“拜托夫人了。”
李云珍为徐母诊脉,片刻之后,就皱起眉头来,说道:“你怎么能让老夫人跟着你来北京?老夫人身子太弱了。”
徐渭垂手而立,好像孺子面对老师,说道:“是我的错。”
“哪里是他的错。”徐母说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一直都没有怎么见过,而今他要来北京,我怎么能留在家里。我一把老骨头,死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能能多看看儿子,就什么都值得了。”
徐渭其实也没有地方安置母亲。他将母亲托付给那一个友人也都不放心。只能带母亲来北京了。
李云珍叹息一声,也不问了。她沉吟片刻,说道:“我先给你针灸吧,今后每天行针一次,先扶正元气。这病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病根,今
后只能慢慢养了。”
李云珍一番行针,自然不用说了。
虽然谈不上药到病除。但是经过李云珍一番诊治,徐母的气色顿时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说话也有力气了。徐母说道:“谢过周夫人了。”
徐渭对医术也有几分研究。毕竟读书人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更不要说徐渭是如此博学的人。他如果对医术没有研究,才是怪事。正因为他了解一二,才更加明白李云珍艺术的高超之处。
徐渭还没有见到周梦臣心中,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即便是为了母亲的调养,今日也要留下来了。
周梦臣本来不准备回家的,他准备又在顺天府通宵了。
只是听李云珍派人说,徐渭到了。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到了家中。
一方面是周梦臣对徐渭有些好奇。另外一方面周梦臣的确有些不堪重负了。各种事情忙得周梦船喘不过气来。周梦臣真心想要一个好帮手。但是真正好帮手,哪里是那么容易找的。
而今徐渭到了。如果徐渭真是传说中的大才。定然能让他能轻松一点。
周梦臣与徐渭一见。两人都有一种感觉,真年轻啊。
周梦臣觉得徐渭年轻。在周梦臣心中幕僚就应该是那种年龄大,经验丰富的样子。但是徐渭不过大周梦臣几岁。而今才三十多岁。再加上徐渭相貌堂堂,一身书卷气。有一种让人看不出年纪的帅气。
而徐渭觉得周梦臣年轻。却也是正的。
三品红袍穿在一个年不足三旬的年轻人身上,即便徐渭心态很好,此刻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点发酸。觉得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官职,估计算遍朝廷上下,都数不出来一个吧。而且你偏偏不能说他是幸进之臣。
在北京城下一战前,可以说周梦臣是幸进。但是此刻却是谁也不能说。
这一战完全给周梦臣换了一个标签。
周梦臣收拾心情,说道:“先生远道而来,何以教我?”
这是面试题。虽然周梦臣觉得单单徐渭这个名字,就够了。但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有的。
徐渭说道:“在下,别无所长,唯独在料理杂务上,还有一点点心得。大人为了在京城筹钱,也是煞费苦心的。不过,虽然各家勋贵答应下来了,但是接下来恐的事情恐怕有一点繁杂。在下不才,愿意为大人分忧。”
周梦臣听了,心中微微一惊,暗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还真被他说中了。”
是的,周梦臣的北京城改造兼筹钱计划,进行的不能说是顺利。
周梦臣无非是借很许多人并不了解这修路的成本,想用一个高于成本价的价格,既修了街道,也将难民棉衣的钱也赚了。只是这个计划很好,也不是不能执行。特别是周梦臣在给十几家勋贵打过招呼,让他配合之后。其实这一件事情,是可以推行的。
首先。北京城中有钱人很多。诚然,这些勋贵是北京的地头蛇。但并不是说除却这些勋贵之外,北京城中就没有其他人了。北京其实整个大明财富的聚集地,全国各地有源源不断的人才与财富来到京师。
京师整体上富庶的程度,或许比不上苏州。但是京师有钱人,未必比苏州少。
因为天下的钱财都向北京流动。
所以,周梦臣通过这个计划搞一笔钱,是能做到的。
但是计划与现实之间,还是差了一道鸿沟。世界上最难办的事情,就是将别人的钱装到自己的口袋之中。周梦臣这种举动,本质上是一种税收。但是大明达官显贵们,尚书侍郎哪里愿意为自己门前的路出钱。而平民百姓即便有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总之,这一件事情里面要太多让周梦臣伤脑筋的事情了。绝非仅仅是繁杂而已。
仅仅这一句话,周梦臣对徐渭已经非常满意了。
周梦臣什么都没有给徐渭说,徐渭已经料到了这些事情。就足以证明徐渭的实力,再加上徐渭在历史上的名声。周梦臣决定相信一下徐渭,他说道:“我非爱财之人,只是寒冬将至,最少二十万件冬衣还没有着落。如果没有这些冬衣,今天城外工地,是有很多人熬不过这一冬,这一件事情,可是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而今你还敢接这个差事吗?”
徐渭一凛,他没有想到周梦臣拼命敛财是为了这个。他郑重的说道:“只要大人信得过,我就敢接下来。”
周梦臣说道:“好,这一件事情,就交给你了。还请你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城外的百姓失望。”
徐渭有些失态。
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真敢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心中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涌现出来。徐渭是尖酸刻薄,但是他本性却是最真的,最有春秋古人之风。他他郑重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大人信得过在下,在下绝不让大人失望。只是有些东西,在下想了解一下。”
周梦臣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徐渭说道:“我想知道所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喜临门
半夜时分。周梦臣打着哈欠出来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却见李云珍正在绣东西。
他也没有细看,打着哈欠就要上床睡觉。
李云珍说道:“这些徐先生怎么样?”
周梦臣靠在枕头上,说道:“眼光敏锐,胸中有一团火。他比我好着急。”
这也是周梦臣内心之中真实感受。
徐渭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周梦臣还没有发现。但是在很多事情上,真的是一针见血。分析起来,如掌观纹,很多周梦臣不大清楚的事情,被徐渭这么一说,周梦臣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不过,说徐渭胸中有一团火,也是恰如其分的。
有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他们真的有才没才,却是未知之数。而徐渭也是如此。他内心这一团火,就是建功立业之心。徐渭小时候就有神童之名。不说别人给他的期许,就是徐渭自己对自己的期许,就是相当高的。
但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一次次击碎徐渭的心。
如果寻常人早已失去希望与勇气了。但是徐渭却不是一般人。他一边坚持自己的原则,一边磨砺自己。想科举入仕,建功立业。而今科举不成,但是他建功立业之心。却没有少上半点。
而今终于有一个机会放在他手中。他真是比周梦臣还在乎。
李云珍不明白这些,她也没有多问。只是脸色微红。在灯光之下,更显得醉人无比,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周梦臣眼睛都快闭上了,说道:“说吧。”
李云珍说道:“我有了。”
周梦臣闭上了眼睛,鼻子哼了一下,道:“嗯。”随即一愣,他的呼吸都好像停了下来。脑袋之中因为睡意而产生的浑浑噩噩一扫而空,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看着李云珍说道:“你有了?有孩子了。”
李云珍微微点头,灯光在她的睫毛上流连,说道:“嗯。”
周梦臣喜不自胜,说道:“什么时候的时候的事情?几个月了。”
李云珍说道:“三个月多一点,大概是你出城作战前一晚的事情。”说道这里,李云珍忍不住脸色通红,不敢看周梦臣。
那一夜,周梦臣虽然有把握全身而退,但是战场上的事情,谁有能说的准的。一些军国大事,自然不能说给李云珍听。于是李云珍那一日一反害羞之态,主动出击,与周梦臣抵死缠绵。是他们成婚以来最狂野的一次。也是李云珍最放得开的一次。
说实话,周梦臣对这个子嗣也是想了很久了。
人总是被环境同化的。
周梦臣这个年纪在后世没有孩子也是正常的,更不要说,李云珍比周梦臣还小几岁。李云珍而今才不过二十三四而已。
刚刚结婚的时候,周梦臣是有意做一些避孕的。毕竟他不希望李云珍太早生孩子。这样对身体不好,但是在李云珍二十岁之后,周梦臣就放开了。只是偏偏没有怀孕。
这让周梦臣很是伤脑筋。
周梦臣身边的人,张居正有儿子了。殷正茂有儿子,杨继盛有儿子,甚至自己弟子杨宏量,徐杲,也都是有孩子的。再加上这个年代中国人多子多福的心态要比后世强大不知道多少倍。
周梦臣自然有些不舒服。
不过,压力更大的不是周梦臣,而是李云珍。
幸好,周梦臣将母亲送回了家乡。
在之前,周梦臣在京师感到危险之后,就好说歹说,将周母送回老家。以保证,他一旦事败。周母不会被牵连。或者即便被牵连,也能隐瞒下来。如此一来,让周母够不着李云珍。
但是即便如此,周母的书信中一直没有停过催促。
从一开始,暗示两人多同房。而后甚至分别给两人写信,指点闺中秘术。声称是能生儿子的秘术。最近几年已经发展到了,给李云珍写信,让李云珍给周梦臣纳妾云云。
总之,李云珍内心之中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压力。甚至还主动提起几次纳妾的事情。
都被周梦臣否了。
倒不是周梦臣不喜欢美女。
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
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追求,严世蕃自然喜爱四方美人,但是周梦臣却有自己的追求,在朝中混沌的政局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哪里有心思放在享受上面。
无穷的危机感,一度让周梦臣睡不着觉。实在没有精力想这些事情。
周梦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云珍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大概半个月前。我就有感觉了。”
一般怀孕三个月后,就开始显怀。二个月之前,不注意的话,甚至察觉不到。李云珍毕竟是郎中,比一般人更敏锐一些,大概二月过了不久,自己就有感觉了。但是感觉是感觉,这年代又没有试纸。再加上医不自医,自己给自己把脉,总是有一点的不确定的。
在半个月前,才算是最终肯定了。
周梦臣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云珍说道:“你上一次在家里
过夜是什么时候?我想亲口告诉,你却一直不回家。”
周梦臣想了想,两个月他一直忙在工地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顺天府眯上一眼便是了。真的很久没有回家了。
周梦臣叹息一声。抱住李云珍说道:“以后不会了。如果徐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今后我保证每天都能按时回家。”
李云珍在周梦臣怀里蹭蹭,贪婪的呼吸着周梦臣的气息,好像是小猫一样闭上了眼睛,语气之中鼻音的成分加重,说道:“你不用说这些。我其实不是不懂事的人,毕竟朝廷大事为要,而今已经亲口告诉你。你该忙就忙,你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才是妇科圣手,这事情我比你在行。”
周梦臣一边摸着李云珍一头秀发,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拿过来一看。却是李云珍刚刚绣的东西,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上面有几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
周梦臣摸着说道上面还没有完成的小老虎,说道:“好,好。我的妇科圣手。”
李云珍呼吸微微一变。长出一口气,说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将母亲接过来。你这样外面已经有所微词了。而且母亲定然是想见孩子的。”
周梦臣听了,说道:“好。我派人将母亲接过来。”他随即想起了什么,心中顿时一动。抚摸着李云珍秀发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准备寻求外任,毕竟他在京师已经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只是在李云珍有孕之前,他或许可以子嗣的名义,将李云珍带上。只是而今却不行了。
李云珍已经怀孕了。这个理由作废。周梦臣作为地方大员,断然没有将所有家眷都带过去的可能。
甚至如果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在北京外城城墙修好之后,向嘉靖请命。甚至很有可能他见不到他孩子的出生,算算时间,八月怀孕,十月怀胎,预产期是明年六月。
那个时候,他未必在京师了。
一时间,他内心之中忽然有一种动摇的感觉。或许比起外面的事情,陪着眼前这个人慢慢变老才是最重要的。
“你怎么了?”李云珍问道。作为老夫老妻,李云珍对周梦臣情绪变化非常敏锐。立即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就是心情有些激动。”
刚刚的情绪,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周梦臣想起在城外寒风中的难民,内心之中就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我终究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周梦臣心中暗道:“只是那些不好的未来。现在就不要告诉她了。”
第一百五十章 小试牛刀
将来如何,周梦臣并不确定。也不想去知道。
他能做的仅仅是把握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特别是徐渭想要为周梦臣代劳。周梦臣少见的给自己放了十天假。
嗯,说是放假也不尽然。
周梦臣虽然不去顺天府上衙,但是依然在遥控指挥,整个工程,只是出京城巡视而已。
几乎每天都有各方面的人来周梦臣汇报。周梦臣在后院陪着李云珍说上几句话,就要出来一会儿,将各种需要处理的事情给处理的,将该打发的人都打发了。
不过,对徐渭也不绝对放心。有时候也问问徐渭在做什么?
下面人要么回话说,徐师爷出外访友。或者徐师爷在某处与那些吃酒。云云。
这让周梦臣内心之中,忍不住有些疑惑,这徐渭真的能办事吗?
周梦臣站在院子里,他已经加了一层棉袄,一边还有一套东北皮毛做到大衣,穿上让人微微见汗。
但是即便如此,周梦臣也感到一阵清冷之意。
冬天已经悄然来临,早就不是一阵秋雨一阵凉的时节了。棉衣的迫切程度越发加深了。周梦臣心中也有一些着急了。要知道,即便是搞到钱之后。购置棉衣也是一件非常耗时间的事情。
毕竟。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即便是后世一下子采购二十万件棉衣。也未必是那一个工厂立即能拿出来的。
说不定,准备的慢了。到了冬天都过去了。棉衣也未必能准备好。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了自己的焦躁。心中暗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提徐渭历史上的大名,单单徐渭当日的表现,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到的。等一等吧。”
周梦臣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不知不觉之间,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揣在衣袖之中,好一阵子才缓缓的松开。
周梦臣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在回到后院。不想将自己的焦躁带给李云珍。
几日的一个夜晚,徐渭醉醺醺的回到了周府,先请人去叫周梦臣。自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有几分昏昏沉沉的。等周梦臣过来一看,徐渭居然睡着了。
周梦臣闻着徐渭身上的冲天酒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不过,徐渭好歹心中藏了事情。睡的不沉,听了周梦臣的脚步声,已经醒过来了。想要说什么,只觉得头难昏沉,于是向周梦臣告罪一声。让仆人端上来一盆冷水。徐
渭散开头发,将头扎进冷水之中。硬生生憋气几分钟,然后猛地出来,然后将湿漉漉的头发挽起,绑了一个发髻。
此刻徐渭虽然还是一身酒气,但是精神头已经上来了,双目炯炯有神,恍如星辰,说道;“大人,在下不负所托,这事情已经完成了。”随即他又去拿桌面上一叠文书。想起自己的双手还没有干,又擦擦手。然后将这一叠文书。拿了过来,双手奉上。
周梦臣拿过来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却发现上面写的并不是银两,而是棉花与布匹数量。
徐渭说道:“大人,我思量而今,也只有江南一带,有一些成衣铺子。那也是很少的供应量。这二十万人的棉衣,根本不可能完成。于是我就擅自做主,将银子换成了布匹与棉花。按一个人三斤棉花四尺布的向山东商人,与江南商人订下来了。一共是六十万斤棉花,与五千匹布所有人都说,在一月之内,全部交货。”
“交货地点就在北京。”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
他细细思量片刻,也不得不承认,徐渭的办法是可行的。
这个年代,几乎每一个女人都会针线活。而根本没有工业化的成衣厂,即便有一些服装店。也类似于裁缝铺。做到是高档的生意。有几个师傅,几个学徒而已,指望他们做二十万件衣服,是天方夜谭。
就是周梦臣身上穿得衣服,除却官服是大内的工艺,其余的都是家里人做的衣服。
寻常百姓人家,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家庭主妇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才有在娶媳妇的时候要考教女方针线活。这关系到以后一家人,能不能穿好。
只需将材料放给难民,他们自然是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做成衣服。
对于周梦臣来说,也是方便多了。
松江布甲天下,五千匹虽然多,但是对于江南商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北京的库存,就足够了。毕竟,北京是一个根大的消费市场,而今今年兵灾之下,即便没有被劫掠的百姓,也一个个勒紧裤腰带,日子并不好过。而大明最大的棉花产地就是山东,距离北京不算远。同样的。鞑子没有打到山东。山东棉花没有怎么受影响。但问题是,松江布在北方滞销,棉花也被南方人压价。这一笔生意估计也能压下价格。
见徐渭能做到这个地步,周梦臣已经很满意。
却不想徐渭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尚且有四万两的结余。都在账册上。”
周梦臣忍不住好奇道:“徐
兄,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渭嘴角勾出一丝丝笑意,说道:“在下,先请了沈兄吃了一顿酒。”
周梦臣听了,问道:“沈兄?那位沈兄?”
徐渭说道:“锦衣卫同知沈炼。”
周梦臣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是陆炳身前的红人。
徐渭继续说道:“借这位沈兄之力,还有大人的虎皮,我得以一观锦衣卫秘档,看了看,北京都有那些人有钱。”
周梦臣自然知道,这些档案定然是不怎么机密的。否则即便徐渭扯周梦臣虎皮,锦衣卫该不通融,越不会通融的。
徐渭说道:“京城可以分为几类人。无非是京官,商人,勋贵,已经寻常百姓,工匠与士卒。”
“后者,定然是交不上来钱的。赖大人虎威,各级勋贵都给面子,如此一来好几个坊都这样搞定的。我主要是针对商人与官员。我先采购订单为由,将江南与山东的各大商人都叫了过来,二十万人的棉衣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在下出自江南,对于棉花布匹的底价也很了解。就以此为诱饵,让这些商人出钱。”
“这些人舍不得这大单,又觉得这大单能落到他们手中,再者各地商人被官员敲诈的从来不少。大人又是顺天知府,他们不会不知好歹的。于是他们各自坊市的钱,都很快筹齐了。”
“倒是各级官府有些难办。我先是一家家的登门。但是各家衙门都说没钱。我放出话来,这些衙门附近的道路也就不修了,甚至在南城附近,先修了一条路。各级衙门都有些做不住了,觉得自己家的待遇还不一商人。颇有怨言。”
“于是,暗中给这些商人出主意,让他们为衙门排忧解难,于是,这些义商纷纷慷慨解囊。至于给衙门里面输送了多少钱,自己又得了多少好处。在下就不知道了。”
徐渭是长话短说。
这里又多少勾心斗角,真要说起来,什么虚虚实实,挑拨离间。徐渭玩弄的得心应手。甚至可以说,徐渭明明从这些富商哪里狠狠的敲诈了一笔钱,这些商人反而很高兴。借助徐渭手段,打通了一些衙门的关系。
当然了,并不仅仅是富商。还有一些佛寺,道观也在徐渭三寸不烂之舌下,纷纷表示,愿意积德行善,与邻里方便云云。
但是在徐渭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没说什么了。
周梦臣也知道徐渭有很多没有细说的东西,但即便说出来的这些,就足够周梦臣对徐渭刮目相看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嘉靖三十年
周梦臣细细看了手中账册,对照的看了一下北京的地图。发现北京的大部分主干道都标注出来。周梦臣沉吟片刻。将账册递给了徐渭说道:“这一摊子事情,就交给先生了。先生可愿为之。”
徐渭哪里怕不做事。他从来怕没有事。
特别是而今,十几年隐藏的熊熊烈火,此刻正在爆发的边缘。
徐渭双手接过账册,说道:“大人吩咐,在下岂能不愿的意思。只是有几件事情,要说在前面。”
周梦臣说道:“先生请讲。”
徐渭说道:“我需要帮手,大人身为三品大员,接过只有一些弟子帮衬。什么钱粮师爷,刑名师爷一概没有。在北京城中施工更是千头万绪的事情。我一个人是断然不行的。”
周梦臣说道:“我待会就会让账房,支一千两给先生。这一千两是先生的年薪。如果事情办好了,另有奖励。另外我给你开出年薪百两的标准。先生可以随意招人。”
徐渭听了,心中一动。而今徐渭不仅仅是师爷了,甚至可以说是周梦臣的幕僚长了。一年千两的俸禄,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高薪了。这也是周梦臣能开出的顶格薪水了。
毕竟周梦臣从不沾一分朝廷的钱。以他数万两的家产。每年能有几千两的出息,就已经很不错了。家中自然也有一些开支的。能给徐渭一千两,已经是周梦臣的极限。
徐渭说道:“如此,在下当仁不让了。”
徐渭很快就搭建出一个班子,从北京当地找了好几个师爷。从此周梦臣就清闲多了。
城外的工程进入正轨之中,难民都有了棉衣。又有足够的煤取暖。所以即便施工,也没有冻死多少人。甚至冻死的人,也都是将发下的棉花布匹给卖了。
至于为什么,大概都是一个个不忍听闻的悲惨故事。
毕竟,这些东西卖出去,也能卖出几钱一两银子的。这是某些人的一顿饭,却也是有些人的一条命。
周梦臣也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说工程平稳进行。除却有几场雪,让暂时停工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即便有些琐事。这让周梦臣能在嘉靖二十九年末,有更多时间,来陪李云珍,已经未出生的孩子。
在嘉靖三十年来临的时候。
周梦臣却不能悠闲下去了。
嘉靖三十年春。
天还没有完全暖和起来。李云珍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
周梦臣将头靠在李云珍的肚子上,似乎能听见孩子的胎动。那一下一下轻微的震动,却让周梦臣的心都变得柔软的起来,痒痒的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胎毛。
李云珍摸着周梦臣头,说道:“快起来吧。让人看见多不好啊。”
周梦臣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在我家,谁敢说些什么?再过一两个月,母亲就到了京师了。倒是我就能放心了。”
李云珍似乎没有听出了周梦臣的弦外之音。说道:“你说什么话,我可是妇科圣手,而且我哥哥也在京师。绝对不会有事的。”
周梦臣听了,也忍不住一笑。想起李时珍知道李云珍怀孕之后,李时珍比周梦臣都高兴。
毕竟李时珍比李云珍想得多一些。
李云珍仅仅觉得对不起周家。但是李时珍却担心周梦臣会不会变心。李时珍也没有想到,当年武昌长街上光屁股小孩子,居然有这样的成就,还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了朝廷大员。甚至李家也被他提携成为了杏林世家。
特别是在薛已去后,薛门分裂。一部分跟随薛九针,但是有一部分,却跟着薛已的儿子们。虽然不能说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也渐行渐远了。
再加上李时珍医术增长极快。薛九针与李时珍一时并称,但是薛九针到底不如李时珍在外科上的广博。名气渐渐被李时珍压过了。而李言闻能得到北京,大同,榆林的第一手资料,再加上他有几个弟子从北京回去。
渐渐在武昌的名声更大,甚至已经不局限于湖广一省了。
父子具为名医,再加上李云珍。李云珍名声不显,那是因为李云珍专精妇科。在北京贵妇之中,简直是如雷贯耳,但是出了北京,却没有人听说过。
如此一来,李家的门庭自然极盛。
只是,何都是因为周梦臣。
如果周梦臣因为李云珍不能生育,而休妻。李时珍也没有什么办法帮自己妹妹。
李云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但是李时珍不能不想。所以当李云珍怀孕了。李时珍简直是高兴疯了。对李云珍孕期的事情,甚至比他妻子顾氏怀孕的时候都紧张。
周梦臣说道:“对了,我想到了怎么给孩子起名,我的儿子都用古籍的名字。”
李云珍好奇的问道:“怎么说?”
周梦臣说道:“如果是女儿,就叫素问,灵枢-----”
李云珍哭笑不得,说道:“那男儿,难道叫伤寒,杂病?”
《素问》《灵枢》乃是《黄帝内经》的篇名。很是有名。至于《伤寒杂病论》是张仲景的大作。自然不用提了。
周梦臣说道:“自然不是了,女儿用医书名,也要用好听医书。比如千金。选几个好听的就行了。至于男孩子。就用另外的名字,我觉得男孩子,第一个叫九章。周九章。”
这个千金,自然不是千金小姐的意思,而是《千金方》。
李云珍说道:“《九章算术》?”
周梦臣说道:“对,《九章算术》乃是中国数学之本。我第一个孩子就叫周九章。接下来的,可以叫齐民,水经,梦溪,本草等等。”
李云珍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是说女儿用医书,这本草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叫梦臣的。你怎么能让儿子叫梦溪,传出去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也是。”
虽然古代也有《唐本草》已经各种本草。但是周梦臣说的本草,自然是李时珍现在还没有写,甚至未来也不可能写的《本草纲目》,他的影响力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医书了。
梦溪自然是指《梦溪笔谈》,不过,李云珍说的也对。
父子之间还是要避讳的。中国不是日本。日本苗字是可以继承的。弄得父子的名字,在中国人看来,就好像兄弟一般。但是在中国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所以梦溪这个名字。周梦臣的儿子是绝对不能用了。
“老爷,时间差不多了。”外面周大壮说道。
在李云珍怀孕之后,周大壮就不知不觉得将称呼改了,叫周梦臣老爷。
周梦臣看了看天色,又看了李云珍一眼。知道万万耽搁不得了。原因无他,今日北京外城全部完工,是请嘉靖视察的日子。
嘉靖之所以答应来视察,一方面是周梦臣在嘉靖这里还是有些面子。另外一方面,就是嘉靖也好奇,周梦臣这个巧妇将无米之炊,做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周梦臣也决定在嘉靖巡视之后,就准备开口请求出外了。今后在李云珍身边的日子,就一日少过一日了。
甚至今后也是聚少离多了。
周梦臣分外舍不得。
但是即便再舍不得,该走也是要走的。
周梦臣起身说道:“这就来。”他转过身再看了一眼李云珍。眼光连同语气都变得极尽温柔,说道:“你等我回家。”随即大步走了出来,换了衣服匆匆上轿,向皇宫方向而去。
前文说过,周梦臣家里距离皇宫很近,但是很可惜,周梦臣已经成为不坐轿,就是有失朝廷体统的重臣了。只能坐轿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御驾巡城
周梦臣到了的时候,宫门外文武百官已经有很多了。
自从嘉靖二十年之后,嘉靖避居西苑。很少出宫。每一次出宫都百官期盼已久的。谁都想在陛下面前露脸。只是他们只能在宫门处等候,但是周梦臣却能直接到了玉熙宫。
嘉靖虽然说出去巡视城墙。但依旧是一身道袍,看上去就好像在宫里一样。
虽然嘉靖而今已经将天师教折磨的欲仙欲死。但是嘉靖对于道家的痴迷,依然不能完全断绝。甚至不可能断绝了。就好像嘉靖而今依旧一身道袍一般。
周梦臣拜见嘉靖行礼之后,嘉靖说道:“起来吧。今日朕就要看看,周卿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嘉靖随即吩咐道:“启程吧。”
随即呜呜的号角声响起,隆隆的鼓声大做,龙凤团扇,乃至于各种张扬的旗帜一个个高高举起来。
嘉靖这一次出城,本质上是北京城走中一圈。毕竟北京外城修建之后,整个北京城扩大了一圈,北京城内这个地理概念,也要重新刷新了。只是皇帝就是这样的。一动出宫,身边很少有少与三千人的护卫。
反正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北京内城的正阳门。
嘉靖一路上觉得身下的玉辂,平稳之极。对玉辂上的周梦臣说道:“这就是周卿的杰作吧。朕出宫不知道多少次,也唯有这一次最舒服。”
嘉靖的玉辂,根本就是一个小房子。车上可以放书桌,放床。此刻嘉靖玉辂上,除却嘉靖之外,也没有几个人。有严嵩,徐阶,李本。陆炳,黄锦,至于剩下的就是周梦臣了。
至于张治已经病了。
张治的病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周梦臣通过李时珍的渠道了解到,张治的病已经是不治了。张治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正在一封一封的请辞,先在最后关头能够回家一趟,死在家里。
虽然现在嘉靖还没有准。但是谁都知道,嘉靖不会不准的,而今不过是走程序而已。总要三请三拒之后,才能正式批准。这才是内阁大学士正常下台流程。凡是没有三请三拒,就下台的。都会视为皇帝对他不满意,或者是政治之上的失败者,不得不仓促下台。
如此一来,徐阶也就成为了实质上的大明次辅。
周梦臣说道:“陛下谬赞。”
嘉靖没有出过宫,并不代表他对宫门外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情,别人传说的神乎其神。嘉靖只能是将信将疑的。唯有亲眼看了,才知道到底是怎
么回事。
嘉靖此刻望着窗外的景色。他的注意力不在外面跪倒的百姓身上,而是在平整的地面之上。好像一块块的巨大的青石板,一路铺上。这让他有些恍惚,恍惚他而今根本没有出宫,还是在宫内行走。
因为宫内的地面也是经过一番修整的。也是相当平坦的。
只是嘉靖却没有想到,北京城还能修成这个样子。
嘉靖说道:“周先生过谦了,鬼神之力,莫过如此吧。”
嘉靖这一句话,周梦臣还没有什么反应,严嵩的眼珠子就微微转动了一下。也仅仅是这样,严嵩这种人,城府之深,不可估测。他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这样一点点变化,就已经证明了严嵩内心之中波澜之大。
严嵩对周梦臣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
他本来以为周梦臣好大喜功,觉得不敢怎么,也不可能造出这二百里的城墙。在严嵩看来,户部当初的造价就有问题,北京的城墙标准,怎么可能是一里只要一万两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前后动用的银两不超过八十万两,就这些事情做的妥妥当当的。
这让他敢相信。本来是想等着看周梦臣笑话。万万没有想到,等他发现周梦臣真能做成的事情。事情已经不是他能阻止了。
一方面,徐阶在这一件事情,与严嵩斗法。徐阶是一心一意护着周梦臣,一些官场上的手段,到了徐阶这个里,他就给周梦臣挡了。另外一方面却是这一件事情已经与勋贵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了。
是的,看似这些勋贵,人畜无害。但实际上,他们真要包成团了。任何一个大学士都敢小窥。
一般情况下,他们是包不了团的。不仅仅是勋贵内部的矛盾。甚至皇帝也未必想看到勋贵铁板一块。只是这个特殊时期,勋贵还真短暂的团结了一下。原因就是仇鸾。
仇鸾不是一个人,他是勋贵之中一个派系的首领。仇鸾死的如此惨烈。直接令仇鸾派系的勋贵,一个个举手投降。勋贵之中联姻数百年,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之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死不休。一方面都怂了。这一边也不会真赶尽杀绝。当然了,还有仇鸾死的原因。
仇鸾死的太惨了,吓着这些勋贵。让他们拼命显示存在感,想让嘉靖知道他们的力量,不敢轻易对勋贵这个团体下手。
这样抱团的勋贵。严嵩也不敢轻易动手。
当然了,这不是严嵩不动手的原因。
毕竟成事难,败事却是很容易的。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嘉靖对这一件事情上的高度重视,严重的压缩了严嵩对付周梦臣的空间。他权衡利弊一番,最后绝对不动手。
但是这个时候,严嵩觉得自己要重新估计周梦臣对他的威胁了。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绝对有意。
严嵩觉得让嘉靖觉得周梦臣有鬼神之力,从而言听计从,哪里还有他严家的活路?
一番思量之间。马车停了。
一行人下了车,就看见了高高的城墙。
嘉靖带着大队人马踩着台阶上来,一上来,就有人在城墙之上准备好了马车。
这马车自然不能与城下的玉辂相比了。但是两马拉车,上面没有车顶,看上去好像游乐场的观光车。在上面可以凭栏眺望。比一步步走下来,轻松多了。
毕竟二百里的城墙,让嘉靖走,一天也走不完。
嘉靖看了这马车,说道:“周卿有心了。”
周梦臣说道:“这本是臣应该做的。”
嘉靖没有上马车,而是站在城楼上,向南边眺望,却见天边有一道白线,嘉靖说道:“那就是卢沟河吧。”
周梦臣说道:“正是。陛下,这城门新建,而没有定下名字,正等陛下御笔。”
嘉靖顿时来了兴趣。说道:“诸位,觉得这个城门该叫什么名字?”
一时间下面的大臣们议论纷纷。
商议来商议去好一阵子。
嘉靖最后才定下永定门。
与历史的名字一样。永定,是永远安定的意思。这个名字在历史上是嘉靖三十二年定下来的。估计也是嘉靖自己定的。
随即嘉靖登车。
沿着城墙,向西而去。
嘉靖嘉奖周梦臣与他同车的荣耀。
一路上,周梦臣给嘉靖介绍,说道:“外城有二百零八里,城外是护城河,但是而今还没有挖掘,有城门十三个,都修建了瓮城箭楼。每一个城楼都有这藏兵洞若干,臣也留了大小炮位近万处。”
“另外臣在外城规划了数条主干道。京城外城十三门中,其中有九个门与内城城门遥遥相对。另外有四个城门开在四角附近。都还等着陛下御笔。沿着内城九门到外城九门,都修建好了道路,与下水道等等。”
周梦臣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移动的速度,将城内城外的景色一五一十的指给嘉靖看。
嘉靖看得很是入迷,特别这个工程,前后工期不过半年。实在让人惊叹无比。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为理财之臣?
周梦臣一边为嘉靖指着各处建筑,内心之中也有很大波澜。
这是周梦臣杰作。
这一座城池,是周梦臣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丰碑。
即便不提,在工程之中有多少项新技术,新成就。运用了多少科学测量手段。大大减轻工期这些方面。单单是在以工代赈方面,周梦臣做的就很成功。几十万难民而今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回乡了。
他们虽然没有积攒下多少钱财。但是最少熬过了这一场寒冬。而且开春之后,土地就要准备春耕了。
这些逃过来的百姓,或者自己在家乡有自己的土地,或者没有自己的土地,而今都有可能混一口饭吃。毕竟鞑子南下,杀了这么多人,今年土地还在,总是要人耕作吧。
为人佃户,或许过的赤贫。但是总是能活下来的。
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而且并不仅仅是这样,甚至有数万百姓留在京师。
这些百姓一部分转变为北京附近的矿工。挖煤的,挖土的,挖石膏的。从水泥一开始到现在,价格呈现出一种自由落体的趋势。而今已经跌倒一钱一石了。周梦臣觉得,这未必是最后的价格。
因为水泥调下了高价之后,在整个河北地区,彻底战胜了所谓的九浆十八灰。甚至一些之前仅仅住土坯房的百姓,也在修建房子的时候,咬咬牙卖上一些水泥。
当然了,之所以降低价格,还是因为产能太高了。
而今整个外城北城,占据了小半个城区,每日都是浓烟滚滚的,好像有什么妖魔鬼怪狰狞出没一般。
整个水泥产业,就能安置数万百姓。
当然了,除却这些人之外,也有很多人用各种各样的办法留在京师,这就不细说了。
总之,虽然北京一下扩张了近乎四倍的空间。但是南城大部,北城一部分地方,都填满了不少,当然了,除却这些地方之外,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着的。
周梦臣的房地产计划而今,已经开始了。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官府的计划了。而是周梦臣私人的计划了。
毕竟,周梦臣在给徐渭已经徐渭招募的团队,一年近乎三千两甚至更多的经费,周梦臣忽然发现自己的钱好像不够用了。这还仅仅是一个顺天府,一个城墙修建的工程,如果周梦臣在外面做更多的事情,他需要的幕僚团,只会多不会少。
将来
某一天,周梦臣幕僚团。一年花销一万两,周梦臣都不奇怪。
周梦臣自然要先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
他首先将皇庄的土地给卖掉了。毕竟周梦臣皇庄很大一部分都被城墙给侵占了。在城墙脚下这些土地,位置不好,也不会有什么好收成。随即将买块的钱,沿着北京外城的几条主干道两侧的土地给卖了下来。
顺便借助修建城墙的建筑团队,修建了一批三层房屋。
这虽然有一点的以权谋私。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一点点以权谋私根本不算什么?京营战斗力低下的开始,就是让将士们开始去修建北京城。而后被历代皇帝发扬广大,以至于勋贵百官私役将士都成为了家常便饭。
周梦臣好歹给了一点面子。他给了钱。按正常工价给钱。
而且在北京买地卖地,哪里有那么容易啊。如果没有周梦臣与这么多勋贵保持的良好关系。哪里有那么容易置换到这个好的土地。
现在周梦臣准备将这些房屋当做的仓库,将来作为店铺。只要北京城还在,就是子孙后代的基业。想想后世,能在北京三环内有几条街,那该有多有钱。
周家的一些产业,比如印书坊也都恢复过来了。只是医院已经确定在内城落脚,不再迁回城外了。
在不知不觉之间,周梦臣已经将很多事情给安排好了。他即便离开京师,他在京师的一切,也不会是无根浮萍。
嘉靖一行人走走停停了。一路上给各个城门起了名字。
到了北城,嘉靖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思。毕竟二百里的城墙,嘉靖看了一个上午的,固然觉得雄壮非常,但也就是那回事了。
嘉靖与周梦臣单独座在马车之上。后面的内阁大臣也有马车坐,但是再往后一些大臣们都只能自己跑了。
嘉靖对周梦臣说道:“说实话,朕没有想过,你真能将这一件事情做成。”
周梦臣说道:“臣乃是狐假虎威,没有陛下龙威,臣又怎么能那么容易说服各家勋贵。”
嘉靖说道:“知道朕许欣赏你什么地方吗?”
周梦臣说道:“臣不知。”
嘉靖说道:“不是你的营造之能。水泥固然惊艳,也是国之重器。但是朕觉得他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朕最欣赏你的是理财之能。朕从来没有想过,你有这种手段,简直是无中生有,点石成金,如果现在朕告诉天下人,这北京外城,朝廷用了大概一两万两银子就修建成了,估计谁也不敢相信吧。”
虽然整个工程大部分钱都是周梦臣搞出来的。但是总体上来说,周梦臣还是将顺天府府库给掏空了,这部分粮草与银子,大概有两万两上下。
这也是顺天府,其他府县哪里有这么多钱。
周梦臣说道:“臣纵然有万千之能,没有陛下知遇,也不过是武昌一阴阳官而已,臣之功。乃是陛下识人之明。”
嘉靖指着黑烟滚滚的水泥作坊说道:“这个作坊,你给了朕三成分子,去年一年,全部免费供应城墙,与城内铺路,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上缴给宫中五千两银子。如果整个城墙的水泥算银子,二百万两也不为过。周卿大公无私,这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但是却献给了朝廷,朕不能没有表示,本来朕想赐给你一个爵位,想来你是不想要的。听说你的皇庄已经没有了,朕将城外再赐给三个皇庄。另外朕这三成分子之中,给你一成。”
周梦臣听了,习惯性的推辞道:“陛下,臣何德何能受此重赏,请陛下收回成命。”
嘉靖说道:“你当朕是老糊涂吗?朕看得清清楚楚的。严嵩贪婪,徐阶在北京倒是老实,但是松江府却要姓徐了。这也罢了,毕竟是为朕办事的人,朕也不好不让他们有一个体面。唯独你,你在整个工程之中,非但没有赚一分钱。反而砸了不少钱在里面。水泥这国之重器,多少钱都不为过。他们自己取了,朕就不赏了,你算是老实人,朕自然要补偿一二。”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嘉靖对朝中贪污的事情洞如观火。或者说习以为常。
不以为意。
这让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请嘉靖惩治贪污。这话周梦臣说不出口的。毕竟大明官场现在的状况,是有自己的原因,不是一句话就行的。只是这赏赐太重,皇庄就不用说了。单单是水泥作坊的股份。将来就价值不可估算。
嘉靖说道:“朕意已决,你不要说了。你而今立了大功。朕想你来户部如何?”
嘉靖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是带着一种通知的意味。在嘉靖看来,周梦臣从顺天知府,升到户部侍郎,简直是一步登天,怎么也不会拒绝了。对于这个安排,嘉靖也是想了很久的。
周梦臣理财有道,而且不贪。
虽然嘉靖看惯了下面人贪污。他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他也一直为朝廷用度日益短缺而烦恼。如果周梦臣能成为户部侍郎,将来表现好了,为户部尚书,他就放心多了。
只是他得到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玄武门上
嘉靖对周梦臣安置是用了心了。
按照嘉靖的安排,周梦臣升迁路线,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然后入阁。成为朝廷大管家。
看上去前途一片光明,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周梦臣太明白一件事情了。在户部任职,说的好听,那是理财之臣,说的不好听,那可不就是一个大管家。他上面还有户部尚书,内阁这些婆婆,更不要说嘉靖这个祖宗了。
嘉靖花起钱来可是没有边际。
除非做出大规模变法,大明的财政状况是不可能好转的。
而周梦臣有如张居正那种推进一条鞭法的权力与政治环境吗?自然是没有的。
如此一来,周梦臣的角色,也就定了。
一个擦屁股的。
绞尽脑汁想办法为内阁,乃至当今陛下,不经脑子,或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必须支出的开支买单。只能绞尽脑汁在技术层面,想办法搞钱。
这是周梦臣想要的?
而且一旦周梦臣搞不出钱来?遇见解决不了的财政危机,前任户部尚书,就是那个被夏言一脚踹到雷州的王尚书,就是周梦臣的前车之鉴。
那么大明会不会遇见财政危机?
就大明财政那一个鸟样,以大明现状,不遇见财政危机才是见鬼的事情。到时候,说不得就是借人头一用。
周梦臣其实已经有所觉悟,大明内部各种矛盾重重,而最大的表征,就是大明财政问题。而大明财政问题是根植在大明体制之上,没有足够的权力,这个根结最好不要去碰。
所以周梦臣原本的计划,一点动摇都没有。
周梦臣心中思忖片刻,说道:“陛下,臣谢过陛下厚爱。只是臣年不过三旬,身居三品,已经是惶恐之极了。岂敢身居六部要职,让天下人笑我朝无人。再者,臣身受陛下隆恩,岂能不思报效。然欲求于千尺之木,必深固根本,古人云,不历州郡,不拟台省。臣年岁尚青,欲报陛下之恩。不历地方,如果能知天下之事,恐有误国之举?臣请陛下容臣放肆,不堪户部,请外任。”
嘉靖听了,微微吃惊。说道:“你想外任。真不想当户部侍郎?”
自古以来,都是京官贵重。外官虽然油水多,但是比起京官却等而下之。户部侍郎是何等权重,即便是外地的巡抚,总督来访,也能分庭抗礼。甚至很多地方巡抚无不渴求,想在北京当一侍郎。
周梦臣偏偏推了。
这让嘉靖内心之中有些复杂。一来觉得周梦臣不识抬举。二来觉得周梦臣傻。明明是在京师位高权重的官不做,去做地方官?地方官岂能那么容易做的?上要与朝廷联系紧密。在朝廷没有后台,在外面也是坐不稳的。就好像夏言一倒台。夏言一系的地方要员,即便做得再好,也纷纷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
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
还不如在北京,即便能有失势的那一天,前后因果也清清楚楚。
下要应对下面一群心怀鬼胎的下属,已经很多能捂的盖子,不能捂的盖子。等等。
很多地方大员,自己也很无辜。明明是不知道多少年的积弊,在前任都是安安分分的。偏偏在自己手里爆炸了。他的乌纱帽就炸飞了。那真是呜呼哀哉,没有地方说理的。
也因为种种原因,地方官员换的很勤,虽然三年一任。但是这年头,能坐稳一任的地方官都不多了。
天下人官员,都是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北京跑。就好像徐阶,为了能回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打动了夏言,方才有今日。
周梦臣偏偏放弃高官,主动要求外任。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这种心情让嘉靖没有多少责怪周梦臣的心思。
周梦臣说道:“臣还年轻,在外面多历练数年,再为陛下效力不迟。”
嘉靖看着周梦臣,心中忽然一动,暗道:“罢罢罢。朕总要给儿子留一些人才。”
裕王还没有成为太子。但是他的际遇与这历史上截然不同。
二龙不相见一句,成为嘉靖的禁忌。自然不会相信的。只是嘉靖对皇后,与次子。已经上了谥号,为庄敬太子感情很深。所以,他现在已经给了裕王太子的待遇。但是准备在皇后三年之后。再封裕王为太子。
还有另外一方面。虽然嘉靖不相信什么二龙不相见。但是心中难免犯一些嘀咕。是不是太子的名头太重,他儿子都压不住。于是他决定等裕王成亲之后,再册封太子不迟。
反正在北京之战后,嘉靖的病情也慢慢好了一起。可以说尽复旧观了。
嘉靖细细算周梦臣的年纪,一时间也息了这个时候就用周梦臣的心思。他其实也明白。中枢的斗争是何等样子的,周梦臣这个时候入局。他很难连续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把持权力。
周梦臣而今的确有一些虚高了。在地方当外臣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很多地方官
,天高皇帝远的。但是在京师却不一样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眼睛盯着。
这个时候到了北门。
这个北门并不是安定门,与德胜门的延长线,而是在两门之中,说起来,应该与正阳门,永定门成一条线,乃是整个北京城的中轴线。只是因为中间有宫城,否则就是北京的中心大街。
嘉靖在黄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登上了城楼。
这个城楼面对正北西北方向的群山,看得清清楚楚的。嘉靖极目远望,心中默默想到。这个方向是昌平,那个方向是居庸关。想起去年的战事,他心中一紧。说道:“此门当有何名?诸位说说吧。”
严嵩立即说道:“臣以为,此门当以拱辰门。为政之德,譬如北辰。此门正对北辰。”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阁老错矣,帝星即为北辰,而今此门应北辰,不知道拱卫何处之辰,南方城池北门多用此名,那是因为京师在北,而今再用就不合时宜了。”
徐阶转过头对嘉靖行礼,说道:“不若为太平门。若北方安定,天下太平,则是天下之幸。”
嘉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太平门力道太弱了。颇有自欺欺人的意思。这样吧,取新不如用旧。皇城北门名曰玄武。乃北方镇守之神兽。就以此名名之。望真武大帝保佑,镇守北方。安定天下。至于皇宫北门,另取一个名字便是了。”
“陛下英明。”下面的大臣不管满意不满意,都齐声说道。
武当山乃是大明皇室的家庙。供奉的就是真武大帝,而所谓真武者,就是玄武。也算是成祖皇帝定下来的北方守护之神。据说,成祖定鼎天下,颇得真武大帝相助。才有了这样的回报。
皇室世代供奉真武大帝。即便是嘉靖信仰上很广泛,凡是能让他长生的神仙。他都信。但是对自己家的守护神,也不敢有一丝怠慢。而今似乎是因为发现外面的神仙都不可靠。就自己家老祖宗供奉的神仙可靠。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道:“严嵩取名,一味拍马。到也是他的风格。徐阶倒是有天下安定之心,只是却少有用武之念。至于嘉靖,倒是威压不臣之心。只是,他却将这些期望,都放在鬼神之说上了。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周梦臣心思还没有安定下来,就听见嘉靖一句话,转到了他身上。
嘉靖说道:“周梦臣,五月间修建一外城,固若金汤,有功。朕不能亏待有功之臣,正好诸位都在,议一议吧。该怎么封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去向何方?
如果周梦臣刚刚答应了。而今嘉靖就会想办法,将户部侍郎的官衔挂在周梦臣身上。而今他虽然已经默许了周梦臣外任。只是他可没有为周梦臣安排妥当的心思。
周梦臣心中咯噔一下,目光暗暗与徐阶的目光一对。
徐阶虽然没有回应周梦臣的眼神。不过,想来徐阶也不会变卦。
周梦臣既然想外任。绝对不是没有与人商量过。他与张居正商议了好多次了。甚至未来想要的任职的地方,已经有了。
周梦臣希望在东南任职。
为什么?
一来是底子厚,二来是有机会。
底子厚就不用说了。
东南经济富饶,在后世号称有资本主义的萌芽,当然了,这一点学界没有公论。但无所谓。周梦臣也从江南商人哪里看出了江南的雄厚的财力。同样的采购,山东商人的棉花运输的就慢。而江南的商人,几乎直接在北京的仓库之中,选五千匹布。
那样子,简直是毛毛雨的样子。
雄厚的经济基础,这是周梦臣大展拳脚的根基。而机会更不要说了。就是倭寇。
周梦臣而今在军事上也是有些见识了。深刻的认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后世将倭寇怎么说,但是对于大明朝来说,军事危机,还是北胜于南的。倭寇最盛的时候,估计也就是十几万之众,而且没有统一的指挥。
再者也是步战。
见识过鞑子数千骑,数万骑,席卷一切的冲击之后,倭寇那样的阵势,就不算什么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壬辰之役中,即便是日本王牌劲旅,在李家骑兵手下,也没有沾过便宜。更不要而今,这些倭寇更多是浪人而已。倭乱闹得那么大,不是因为,倭寇太能打,而是江南太平太久了。
周梦臣想办法抽调一些边军在身边,再加上戚继光。以此为骨干,在东南练一支大军。他有足够的信心平定倭乱。
而今东南乱局已经呈现出来了。王直已经在海上坐大了。当然了,形式还没有发展到最棘手的情况。江南太平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种乱局,对周梦臣来说,其实再好不过了。
如果一切太平的话,周梦臣想在江南动手脚,遇见的阻力会是相当大的。那时候的主要矛盾,就是周梦臣想要改革与地方顽固保守派之间的。而今倭乱的局势下。主要矛盾,就是对抗倭乱。到
时候,周梦臣有什么行权之事,阻力也就没有那么大。当倭乱平定了。当初的权宜之计,就变成了,长久之策了。
甚至周梦臣已经确定了三个官职,最好能三选一,第一个是浙江巡抚。第二个是福建巡抚,第三个就是江南巡抚。
最好是浙江巡抚,一来浙江是主战场。二来浙江也有钱。而福建巡抚虽然偏离了主战场,但也是战场之一,虽然穷了一点,福建巡抚还是有自主权的。但是江南巡抚,准确的来说,是巡视南直隶江南四府。松,常,苏,镇。
这四个府,简直富得流油。但最大的问题,不是辖区地方小。而是上面有一个南京。
南京虽然很多职权都剥夺了。但是依然南直隶各府还是隶属南京的。江南巡抚更是一个临时性的差遣。虽然已经有很多任了。但是他上面有南京这个婆婆。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
但是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江南巡抚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只是徐阶还没有开口,严嵩就先开口。
严嵩打定主意要将周梦臣赶出京师了。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周大人是能臣,是社稷臣,可谓允文允武。老臣就想,将来老臣退下去后,或许有周大人坐老臣这一把交椅的时候。正因为如此,老臣对周大人寄望很深。”
“陛下,可知老臣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严嵩仿佛要老泪横流说道:“老臣乃是词臣出身,对下面的事情不了解,以至于出了鞑虏冒犯京师这样的事情。即便陛下怜惜老臣,不已加罪,却也是老臣这一辈子最过不去的事情。所以对年轻人,老臣有更大的希望。希望周大人能在边境历练一二,将来主持朝廷大事的时候,不要再像我一般。而且周大人,也是天下闻名的我朝名将。去岁之后,九边都在叫苦。老臣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求请陛下忍痛割爱,放周大人去边疆坐镇。捍卫京师。”
严嵩说完,说道:“周大人。这是我对不住你。不知道周大人,愿不愿意?”
周梦臣听了。暗地咬牙。说道:“首辅大人,哪里的话?能为朝廷效力。不管何时何地的。下官都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周梦臣内心之中,十万个不满意。但是他这个时候,却说不出口了。
怎么说?
说,他不愿意保卫京师,保卫陛下。严嵩作为一个首辅,已经先给你道歉了。周梦臣自然不能在嘉靖的面前蹬鼻子上脸,这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即便,周梦臣内
心之中骂死了严嵩。也只能这样说了。
严嵩说道:“那徐阁老的意思是?”
徐阶眼睛余光扫过嘉靖的神情。他内心之中,悠悠一叹,暗道:“周梦臣,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你在北京城下那一炮太惊艳了。”徐阶看出了嘉靖少有的有几分意动。
就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成了。
即便徐阶细细想来,也觉得周梦臣这样的人,不放在边境,的确是可惜了。
毕竟,周梦臣身上标签很多,但是最大那个标签,可是名将啊。
徐阶说道:“首辅,都这样说了。下官还能有什么意见不成?”
嘉靖听了。说道;“不错,那就让周梦臣在九边任职吧。”
周梦臣迅速调整心态,江南之梦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只能面对现实了。好在现实之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猝不及防,计划赶不上变化。周梦臣都习惯了这种事情了。此事不成,立即准备下面的事情。
在现实面前迅速调整自己的身段。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出外,总督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是一地巡抚。九边巡抚,有辽东,宣府,大同,陕西,宁夏,甘肃都几个。以我看来,最好的是陕西,辽东两个巡抚。最差的就是大同了。”
周梦臣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也是因为各地的巡抚的权力而来的。
陕西虽然也是边镇。但是本质上是一个省。陕西巡抚辖地很大的。而辽东虽然不是一个省。归山东省管。但是辽东巡抚的权力,与管辖范围。如一个省差不多了。这让周梦臣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之所以说大同最差。
除却这两处之外,甘肃巡抚,宁夏巡抚,大同巡抚,宣府巡抚。虽然是巡抚,但是能管辖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府的地界。主要以军事为主。甚至可以干脆的说,就是边将。在军事之外发展空间太少太少了。
而大同,又是其中之最。
做为去岁被鞑子蹂躏最深的地方,大同已经不成样子了。马芳作为大同总兵,早已多次写信给周梦臣诉苦了。
大同镇最大的问题,民心不附。
对,在仇鸾一番倒行逆施之后,大同百姓敢信官府的人都已经死了。被掳到北方的百姓就不说,没有掳走的百姓,大都结寨而居,几乎不鸟朝廷的事情了。而的大同镇几乎就是一个空架子。只是控制了大同,已经大同境内的一些要点城池而已。除此之外,城外都是无政府状态。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同巡抚
大同镇在嘉靖一朝也是多灾多难,有过三次平叛。甚至一度让朝廷围大同数月。具体情况,周梦臣还没有怎么做功课。却知道,那一场平叛之战,对当地伤害是很大的。
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也难怪百姓对朝廷有怨言。甚至有很多在白莲教的人,也都是大同人。
朝廷这东西,下面当你是朝廷,才是朝廷。不当你是朝廷,几乎就是敌国了。
这种情况,直接导致大同镇的实力很难恢复。没有地方百姓的支持,没有足够的兵源。不要说扩军了。就是维持而今军队,也是一个难题。只能对后方带来更大的消耗。马芳就因为这事情写了好几封书信求援。
周梦臣也帮他跑过几次兵部与户部。但是而今朝廷府库里也是没钱。又如之奈何?
大同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个烂摊子可以形容了。干脆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谁过去都很难办。
周梦臣虽然可怜大同百姓,但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政治生命断送在大同。不是,他看重这个的政治生命高过当地百姓的生死,而是而今的大同没有后方大笔支持,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而今朝廷府库没有钱。这样的情况,不要说放周梦臣过去,就是放个神仙过去,也是喝西北风。
所以,周梦臣内心之中暗暗祈祷:“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大同。”
只是,很多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而且严嵩岂能那么好说话的。他说道:“陛下,不如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而今周大人,就是一柄宝剑,能为陛下劈坚斩棘。九边之重,重在宣大,宣大乃北京之门户。宣大之重,重在大同。去岁之祸,就是逆贼仇鸾于大同用兵不利,倘若有名臣良将如周尚文者,俺答虽凶残,亦不得门而入,惜哉,宿将凋零。不过,大明人才代不绝人。周大人之才,绝不逊色于老将。以周大人镇守大同,陛下也可高枕无忧了。”
嘉靖心中一动,缓缓踱步。他心中沉吟片刻,说道:“周卿,你觉得如何?”
周梦臣心中叹息一声,已经很明白了。嘉靖已经心动了。
去年鞑子兵临城下,给嘉靖敲响了警钟,虽然在鞑子刚刚退兵那一阵子,嘉靖还有一些不冷静。但是往后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冷静下来。在边将的人选上,也上了心了。
甚至周梦臣修建外城墙,也是应了嘉靖内心之中,那一种不安全感。
嘉
靖觉得周梦臣能留在京师为他理财,自然再好不过。不过既然不识抬举。那就算了。放在边疆。为一方守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所以嘉靖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是周梦臣很清楚。他不可能拒绝。
周梦臣说道:“陛下有意,臣自然不敢拒绝。只是大同不同于其他边镇,凋零之极。陛下想要臣去镇守大同,无非是让鞑子不能越大同而南。只是这一件事情,臣不敢保证。如果陛下真要臣去,请允臣三事。”
嘉靖说道:“说吧。”
周梦臣说道:“第一,久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请让臣三年一任做下来之后,再盖棺论定。到时候即便是千刀万剐,臣也绝无怨言。只是陛下也知道,大同积重难返,就好像病人病入膏肓之间,就是神医妙手,也不可能立见功效,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
周梦臣最怕的事情,就是他来到大同,什么还来不及做。就遇见一场败仗。立即丢官罢职。这种情况下,纵然周梦臣有多少神机妙策,也无能为力了。
嘉靖说道:“好,朕允了。”
去年到而今,大同巡抚一件换了两任。每一个人都坐不长,几乎每一个大同巡抚上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门路,想办法,立即从大同巡抚任上调出来。这个官职确实难办。
周梦臣说道:“第二,陛下臣想从神机营之中带一支军队去大同。”
嘉靖说道:“神机营?京营?你确定要带京营人马?”
嘉靖很奇怪,他对大明京营是什么样子,是很清楚的。特别是经历过这样一场战事。更是明白,都是样子货。
周梦臣说道:“陛下,丰城侯励精图进,神机营而今有几分样子了。臣去大同总要一些嫡系人马,否则镇不住场子。”
嘉靖说道:“马芳不够吗?好。朕准了。”
嘉靖暗暗将周梦臣给的这个信息记住。他心中暗道:“神机营真的可堪一用吗?”
周梦臣对神机营的实力也是存疑的。毕竟大明京营百年不能战。丰城侯又不是什么名将。他一整顿就能用了。其实周梦臣之所以选中神机营,也是早有预谋的,他看重的不是神机营的人,而是神机营的炮。
丰城侯也知道大明京营不堪战。所以对于加起神机营火力的事情。非常上心。
在水泥产量上去之后,军器监就没有将心思放在蒸汽机的生产上。而是恢复了自己的老本行。而军器监接得最大的单,不是别的,就是
神机营的单子,最少有大炮千位。
这可是大炮。就是周梦臣城下用那门火炮的简化版。
将铜换了成了铁。去掉了膛线,恢复了铸造。这也降低了成本。虽然准头什么的,就不要多想了,在一里之内,还能有一点准,再远就什么都没有了。
周梦臣对戚继光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即便神机营正训练不出来,能弄来这些或火炮也是赚的。
周梦臣说道:“第三,就是请户部拨一笔钱,用以重建大同镇。”
嘉靖听了。说道:“朕准了。这事你与户部商议吧。”
周梦臣听了,立即知道,这准与不准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而今的户部空空如也,去年大窟窿还没有补上,能维持住百官的俸禄不断,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至于其他的,想都不要想了。周梦臣本来想要的就不是户部的钱,而是内库的钱。
而今嘉靖让他去找户部商量,不就是没得商量吗?逼死户部尚书也没有钱啊?
周梦臣说道:“陛下,大兵过后,一片荒芜,臣欲重振大同镇,是万万不可没有钱的。陛下如果不答应,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嘉靖听了,说道:“周卿过谦了,这无米之炊,你做得很好吗?”嘉靖一边说,一边踩了踩,脚下的城楼。
这让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北京能与大同比的。而今朝廷再没有钱,但是北京城中却是有钱的,此刻真要学李自成将北京城给抄了,七千万两自然是没有的。但是三四千两,却是应该有的。
但是大同是什么情况?大同的没钱,是真没有钱。
周梦臣又有什么手段可以用?
嘉靖见周梦臣的表情,说道:“好了。好了。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可以吧。有什么事情放手去便是了。”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不知道是亏了还是赚了。
巡抚在外,一般都有便宜行事之权。不过那更多是军事上。所谓之先斩后奏。
但是周梦臣这个便宜行事之权,似乎不大一样,是经济上的,嘉靖明显默许他一些搞钱的手段。只要周梦臣不搞的民怨沸腾,如这一次北京城墙扩建一样,嘉靖就不追究了。
真要说起来。周梦臣做的事情,以顺天府的名义向勋贵借钱。集体采购棉布棉花,还有很多细节方面。都是与祖宗法度不一样的。
但是只能能做成事,嘉靖也没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