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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先行

    有了这个便宜行事之权,他在大同就能放开手脚了。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了。只是如果因为这个权力,少了一大笔最少几十万两的银子。让周梦臣失去了最保留宝贵的启动资金。真不好说,是更有利一点,还是弊端更大一点。

    嘉靖也没有心思与周梦臣多说了。对黄锦使了一个眼色。黄锦说道:“皇爷回鸾。”

    周梦臣想从内库掏钱的心思,嘉靖也知道。

    嘉靖关键时候,也是舍得花钱的。就好像鞑子兵临城下的时候,嘉靖也从内库之中大把撒钱。但是平日就不一样了。平日里外臣想从嘉靖哪里搞到钱,却是千难万难。周梦臣也是一样的。

    所以,嘉靖干脆不说话了。起身回鸾。

    周梦臣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后面目送。

    徐阶在后面对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今日之事,也是没有办法,陛下心意已决。不过,在大同也好,有兵部聂尚书,与我在。你在大同的事情,我保证陛下都会知道。不要让陛下失望。”

    徐阶给的承诺,看似没有什么。但是其实已经很重了。

    在外的大臣最怕的事情,第一怕上下隔断。下面做再多的事情,都传不到上面的耳朵。反而上面的人说什么是什么?那真是冤屈死了。第二怕皇帝身边没有人说话。

    同一件事情,关键时候有没有人说上一句话,下场是截然不同的。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下官明白,下官谢过阁老。”

    徐阶说道:“好自为之吧。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回去收拾一下,就赶快出发吧,大同的局面。哎------”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事已如此,多想也无益了。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一回到家里。周梦臣坐了片刻。来到后院之中,迟疑了好一阵子,才将这一件事情告诉李云珍。

    他担心李云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却发现李云珍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反而问道:“朝廷说要什么时候到任了没有?我好准备好你的四季衣服,听说大同苦寒。想想,能不能给你多做几件披风。”

    周梦臣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气?”

    李云珍说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你支持我做名医,我自然也要支持你做大英雄大豪杰。你放心便是了。母亲很快就回到京师的。我这里一切无事。你去大同也不算多远,有时间多写几封家书便是了。”

    “而且你我多年夫妻。你的心思

    我如何猜不到?”

    周梦臣一时间惭愧无地,说道:“按理说,新官上任有三个月的时间。但是大同情况复杂。甚至今秋鞑子会不会再南下,也不好说。所以我还是要早些去才好。所以,我这个月就要到大同。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应该不在了。”

    “我改主意了。如果说生的是女儿,就叫灵枢。如果生的是儿子,就叫大同吧。愿天下大同。再也没有兵戈之苦。”

    李云珍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好。你快去办事吧。想来你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去吧,去吧。”

    的确,去大同上任。周梦臣不会是一个人。不管是交接顺天府的政务,还是收集大同的资料等等。他有无数的事情要做。

    周梦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这就去了。”

    随即周梦臣出去了。在周梦臣走后,李云珍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大同可是边镇,去年鞑子都打到北京城下了,可见第一线的大同,又是一个什么样子。李云珍如何不担心?怎么再担心,也不想周梦臣担心。不想让他看见眼泪。

    周梦臣先找到了徐渭。

    而今的徐渭已经坐稳了周梦臣谋主。周梦臣将他要调任大同巡抚的事情说了。说道:“很快会有新的顺天知府,你帮忙办理一下交接。账目什么的,一定要平好。不要出了什么纰漏。”

    徐渭说道:“请大人放心。这一件事情,我绝对办的妥妥当当,特别是贵徒程大位在。有问题的账目,都过不了他的关。”

    周梦臣说道:“你还是操点心,总要上上下下无话可说才好。”

    周梦臣在顺天知府任上,做出了太多出格的问题。只是他弄出大多的摊子,他都有自信能将摊子收起来。但是对于其他的人,以及未来的顺天知府就不知道了。所以,他一定要在离任之前,就所有的首尾都解决了。

    比如,北京城改造工程的账目,与勋贵之间各种往来账目。全部给平了。让各方面无话可说。

    徐渭说道:“大人,这区区小事。不用我来办。既然大人去大同上人任,在下请命,先去大同,为大人打个前站。”

    周梦臣说道:“这不用了吧。大同太危险了。而且大同我也是有人的,再者我也马上启程,最迟不过月余离京。”

    不要觉得月余这个时间长,古代的生活节奏与现代不一样。这也是周梦臣暗暗做了准备。否则周梦臣离京,他的家的产业处理好。一个月都未必够。更不要说,嘉靖还给了周家三个皇庄。一

    成股份,这东西可不是签个字就行的。他总要亲自去看看,安排好人手。否则这东西挂在周府名下,未必真是周家的东西。

    徐渭说道;“大人,而今大同虽然乱。但是鞑子内乱而今无暇南下,一时半会儿仅仅是乱而已。只需大人出数名家丁护送就行了,我徐某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一边说,一边徐渭握住了的长剑。好像显摆一般。

    只是对上过战场的周梦臣来说,这长剑简直是笑话。周梦臣即便上了战场也不配剑,一来长剑在战场上根本无用,二来,真要到了要周梦臣上阵厮杀的时候,周梦臣还不如学学子路,君子死不免冠。先给自己整理一下遗容。省的死的不好看。

    徐渭却没有这种感觉,继续说道:“大人说在大同有人,说得定然是马芳马将军,只是马将军固然骁勇绝伦。但是这心思却不够细腻,他在大同看见的即便全部告诉大人,却也不是大同的全貌。在下去大同,就是看马将军看不到,想马将军想不到的事情。这些东西,大人早一点知道,就多一点胜算。大人不会真以为这大同巡抚做的,会如同顺天知府这样轻松吧。”

    “而且到了大同,有马将军派人护卫,在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梦臣听了徐渭的话。沉思了一阵子。他不得不承认徐渭说的对。他在顺天知府任上,上面有皇帝护着,下面有勋贵的支持,中间有徐阶帮忙。而严嵩正值低潮期,这才顺顺利利的将城墙扩建工程给做了下来。没有遇见一些事务外的麻烦。

    但是在大同就不一样了。

    好处是,严嵩未必够得着了。坏处是,周梦臣在京城即便呼风唤雨。但是对于地方上一些人来说,那完全是不同层次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在乎。那是完全不同生态。

    很多在中央混得好的,在下面就栽了。从不在少数。

    周梦臣能借力的一切,都隔离开来。几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

    周梦臣觉得,自己到了大同之后,会遇见很多想象不到的麻烦。连一切斗争哲学的第一步,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周梦臣都未必做好了。更不要说下面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

    马芳毕竟是武人,虽然粗中有细,他的心思放在战场之上是足够的。但是对于更多阴谋诡计上,却是差远了。

    徐渭去看一看也好。

    周梦臣说道:“好,徐先生安排好顺天府的事情,就可以先一步去大同,代我看一看大同的魑魅魍魉。”

    “是。”徐渭眉头一挑说道。

第一百五十八至五十九章 人来人往

    徐渭没有立即走。而是在京师滞留了一日,将顺天府的事情全部忙完之后,就在周梦臣拔给十名护卫的护持之下,一路向大同而去。

    虽然依然有些风险。但是这一行护卫都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而且跟随周尚文在大同驻守多年,要战斗力有战斗力,要人脉有人脉,再加上已经去信给马芳。有马芳接应,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徐渭走后。

    周梦臣也没有闲着。

    与新任顺天知府做了交接。

    就准备离京了。

    他首先要确定的是随行人员。

    徐渭是周梦臣的谋主,麾下有十几位文员都是徐渭一手挑选的。周梦臣也没有多操心。有这些人打底,到了大同再收纳一些大同当地人入幕府。就能支撑起一个巡抚衙门了。

    当然了,这也与大同巡抚的职权有关系。

    毕竟,大同巡抚虽然是巡抚,但管辖范围与一个知府相差不大。事务方面也多偏向军事上的,不需要多带幕僚。

    不过,周梦臣胸中有一篇好大的文章。虽然因为去大同,让周梦臣很多计划未必能顺利推行。他还是决定,按自己的步骤来。他给自己老师吴廷翰写信,说要在大同办书院。教化百姓。请老师推荐一些人手过来。

    这个计划,并不是周梦臣临时起意。却也做过调整。

    如果说周梦臣去江南,浙江,福建的话。办书院的计划,依然会有的。但是要拖后一些。毕竟这一带都是文化锦绣的地带,从来不缺书院。而且心学盛行。即便是贩夫走卒都言心学。而且心学之中,也有很多人才,上到内阁大学士徐阶,下到侠士,如何心隐。中到名士,如徐渭。

    没错,徐渭也受到心学影响。

    什么是天下显学,这就是天下显学的底气。而气学,已经式微了。最大的表现就是,王阳明门下弟子以及再传弟子,有名有姓的一抓一大把。而气学这里,吴廷翰已经算是年轻一辈的人。虽然一把年纪了。吴廷翰以下,在学术上有些成就的人,几乎没有了。即便是高拱虽然学术有些功力,但他更偏向实学,只是算是受到气学影响。未必能列入气学门墙了。

    所以,周梦臣要在江南办气学的书院,是何等头铁。

    在原本计划之中。周梦臣准备先在江南站稳脚跟之后,再着手做这一件事情。但是大同却不一样了。

    大同敢战之士,勇决之将。从来没有少过,能

    在战场上,三进三出,立尸不倒的将士,从来不少,所谓大同马兵甲天下。这是公认的。但是文化方面。这就有一点不好意思了。

    不能说,大同就没有读书人了。

    但大同的读书人。还每个高端到可以讨论气学与心学的时候。他们有一点经历,就去考科举了。根本没有闲心去研究这些儒学之中形而上的学问。

    这也是环境影响人。

    所以,周梦臣在大同办书院,绝对不会人说什么。教授什么。大同人也不在乎。或许有些大同读书人,读过阳明先生的著作,但是也仅此而已。

    周梦臣在嘉靖面前说过要在大同久任,这一次最少要待三年,甚至要更多年,也说不定。他就想让气学在大同扎根。毕竟,气学在边关上,也是有一些影响力,比如外科医学在大同的影响就很大。

    周梦臣心中设想了一系列学校,大同大学,大同医学院如是云云。甚至周梦臣还自我安慰。大同也不错,最少在办学上,他能放开手脚。不用顾忌别人。

    除此之外,周梦臣还要在自己的弟子之中,挑选一些人随行。毕竟,周梦臣要的气学,是他自己的气学。而不是王廷相的气学,或者说吴廷翰的气学。请吴廷翰派人来,是周梦臣知道,自己乃至自己弟子一脉,在传统的儒学之中,是有些欠缺的。

    需要一些儒生来填补。

    但是教学的主导权,是不可能让给别人的。

    所以,他准备将自己的弟子们,带上一批到大同去。

    外门弟子就不用说了。这不用周梦臣去管。周梦臣与外门弟子们接触不多,也就是周梦臣上上大课而已。而今周梦臣的外门弟子有三四百人。人数一直在起伏。因为周梦臣对外门弟子的约束很薄弱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很多人都已经不在门下听讲。

    特别是很多工匠。他们在周梦臣门下,只是听一些能解决现实的问题的方式方法。更深的东西,他们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思学。无非是留下一个姓名,算是学过而已。

    周梦臣估计,能跟随周梦臣离开京师的,有一百人就相当不错了。

    不过,也无妨了。他的亲传弟子也不可能全部走。

    首先杨宏量,是不会走的。杨宏量而今已经是刻漏博士了。在钦天监之中对各种天文资料进行着精密的核算。编制新历。以周梦臣的了解,今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年,这新历就能完成了。

    也就是如果按新历来说,嘉靖三十年

    ,就是新历元年了。当然了不可能有这个纪年方式。

    到时候,杨宏量大概有再升一级。倒是老监正也会退下来。杨宏量不会直接接任钦天监正。会有一两任监正做过度。但是杨宏量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钦天监正的人选了。

    他是不可能走的。

    徐杲也是不能走。

    无他,就是水泥厂这一摊子事情。这里面有周梦臣,皇帝,各家勋贵的利益。谁都想将这一个工厂办好。但问题是,这与军器监一样,已经是原始的工厂了。这样的工厂在后世随便一抓都能抓到能当厂长的人。

    但是在这个时代,能让各方面安心的厂长人选。可不好找。

    各方一致决定,让徐杲来办。

    徐杲也就以工部主事来办这个水泥厂了。

    于是,水泥厂就形成一个非常怪异的制度。说是官府的也不是。说不是官府的,但有官府工坊的一切待遇,连管理人员都有官衔。

    冯保更不用说了。根本不可能离宫。

    周梦臣准备,带程大位,刘修水,殷宗伊三名弟子一并走。至于夏言的儿子,一方面年纪小。二来孩子的母亲对任何当官的都深恶痛绝。所以一回到家乡,就切断了与周梦臣的联系。

    让周梦臣都忘记了,他还有这个弟子。

    还有戚继光也不可能留在京营,虽然周梦臣估计,这一世,戚继光很可能不打倭寇了。但是在西北,依然可以绽放自己的光芒。

    只是周梦臣却没有想到,他的安排之中,出了一点点的意外。

    不是别人。正是刘修水。

    对于周梦臣的安排,他所有的弟子都没有意见,唯独到了刘修水这里。这个一直沉默少言的弟子,终于开口了。

    刘修水说道:“老师,我不想去大同。”

    周梦臣为之一愣,他虽然对弟子一向宽容,但是人都会变的。在明代这个讲究师道尊严,还有老师与弟子之间,有特殊的权力义务,周梦臣都习惯了弟子们言听计从。这让周梦臣有些不舒服,但仅仅是不舒服而已。不至于让他生气。

    他问道:“我可以问为什么?”

    刘修水深吸一口,鼓起勇气说道:“老师的学问,究天人之际,畅宇宙之尽,非弟子能望之万一。只是弟子才智鲁钝,学到而今,已经学不进去任何东西。再在老师门下,一无是处,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拖累老师之英名。再加上家中催促弟子回家成亲。弟子已经准备回麻城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勋贵的押注

    周梦臣听了,斟酌一下语言,说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每一个人生来资质不同。但是人生是一场长跑,只要有所坚持,都能有所成就的。我的弟子没有一无是处的。你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不用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周梦臣这些话,虽然有些安慰刘修水的意思。但是却也不全是安慰。

    诚然,刘修水在周梦臣门下,是资质最差。学习能力,领悟能力,比起刚刚入门的戚继光,殷宗伊都差了不少。甚至不客气说。他在周梦臣门下学习数学,还没有戚继光一年学习的多。

    但是刘修水就真的很差劲吗?

    这就错了。

    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受教育不同,是直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刘修水名门出身,小时候也是刻骨攻读过儒家经典。但是总是读不通,后来才转头拜入周梦臣门下。学习成绩也不怎么样的。但是怎么说啊。他接收到的都当时一流的教育,刘天和好歹是一个尚书,对自己孙子的教育岂能不上心。而周梦臣也不用说了。虽然周梦臣的教学水平放到后世,不知道被多少人吐槽。但是真要说起来。在这个时代也是独一无二的。

    刘修水虽然两处都没有什么成绩。但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的胜过了很多人。

    在修建城墙的时候,刘修水也是能管理工厂。甚至主持一些小工程的。

    也就是说,虽然刘修水学问不深,但决计不能说,不成才。只是,他与师兄弟们在一起一比,就变成庸才了。

    刘修水说道:“多谢老师。只是我意已决。”

    周梦臣沉吟片刻,忽然理解了当初老师不让他留在实验室了。对于刘修水来说,他在周梦臣身边,也只会越来越偏向去执行具体事务,而不是钻研学术。这或许对刘修水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每一个人都应该走适合自己的道路。他叹息一声,说道:“也好。你回去吧。到了家里好好想想,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无所事事。你想好,可以写信给我。不论什么时候,我永远是你的老师。能帮的,我会帮你的。”

    刘修水深行一礼,说道:“多谢老师。请老师放心,我不会自暴自弃的。”

    周梦臣说道:“我有武昌故人冯立冯先生,回到湖广,你代我去拜访一二。”

    刘修水说记下不提。

    周梦

    臣目送刘修水离开,心中有些黯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些弟子跟随自己好些年了。而今也到了散伙的时候了。

    世界就是这样的,每一个人对于别人,都是有来有往。行色匆匆。

    周梦臣预计,刘修水这样的弟子,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修水的离开,仅仅是一个插曲而已。

    周梦臣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一些事情是周梦臣内部的事情,另外一部分却是外事了。

    丰城侯父子来拜访周梦臣就是其中一件。

    对于丰城侯来访,周梦臣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在意料之中,就是因为周梦臣在皇帝面前说了神机营的事情,周梦臣就知道他离开之前,一定要与丰城侯见上一面。在意料之外,却是没有想到,不是他去见丰城侯。而是丰城侯来见他。

    毕竟怎么说,丰城侯府多次帮助周梦臣。再者丰城侯也算是长辈。

    周梦臣与丰城侯父子宾主落定,周梦臣与李子文示意过后,主要与丰城侯说话,说道:“我正要拜访叔父,不想叔父却来了。”

    丰城侯说道:“贤侄客气了。你在陛下面前为我说了话,我岂能不能登门道谢。”

    周梦臣笑道:“区区一件小事,何足挂齿,而且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丰城侯说道:“贤侄,你不知道你而今的身份地位,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与从你口中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你这一句话,为我解决了多少问题。总之,多谢了。”

    周梦臣这才有一些恍然。

    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一些拿捏不清。特别是对于他身上知兵与名将的光环,并没有多在意。他深夜反省,觉得他在兵事上的认知还是相当浅薄的。当初那一炮,也是有相当大的运气成分,很多技术在十年之内,未必能成熟了。更多是呈现出实验品的一面。

    只是这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在别人哪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了。

    很多大臣在外人面前都敢高谈阔论谈论兵事,但是见了周梦臣都不敢说了,唯恐班门弄斧,被人笑话。甚至隐隐约约,周梦臣有当世第一知兵的文臣。虽然南边有一个唐顺之,写了好些兵书。对兵事号称无所不知。甚至戚继光创见鸳鸯阵都极大的参考了唐顺之的兵书,奈何兵事是最实际不过了。写得再多,也不及打一场胜仗。而周梦臣这一战也非常有传奇性。以数千对十万,以

    步卒对骑兵,于万军之内,诛杀蒙古大汗。这种戏剧性,在口口相传之下,周梦臣在民间已经成为羽扇纶巾,登台做法,一声风来。俺答汗瞬间落马而死。

    这种影响力,不知不觉之间,抬高了周梦臣在军事上的话语权。

    在这方面,周梦臣是有一些后知后觉的。

    从这方面的影响力来说,周梦臣一开始想要去南方当巡抚的可能性就不大。虽然周梦臣看出了倭乱的苗头。但是在更多看来,江南一带虽然有些匪患,但也仅此而已。大明真正的用兵之处,在于西北。

    在缺少知兵大臣的时候,怎么可能将他放在江南享福。

    周梦臣心中回顾过这些,内心之中多了一分自嘲。说道:“你我两家,说谢谢就太见外了。还请叔父挑选神机营之中最精锐之士。我这一次去大同,免不了如鞑子交手几次,也要看看辛爱能不能比得上他爹。如果神机营能在这种大战之中撑下来,今后可以替换京营在大同历练一二,也算是练兵了。”

    周梦臣对京营恢复战斗力,也是乐见其成的。

    京营消耗的大明那么多资源,只是样子货,不仅仅让大明朝廷军事实力严重受损。甚至体现在政治结构上了。因为京营不能打的。所以对边军,朝廷就多了一些有意无意的限制。担心边将反噬。如果京营恢复战斗力,即便是恢复一部分战斗力,让朝廷多一点信心。反应在边军上,在很多事情上都能有更大的权限。

    只是周梦臣知道京营内部是怎么回事?京营的问题,本质上是勋贵的问题。京营不能打,与勋贵不能打,几乎是一个问题的两个切面。两者是一者二,二者一的。丰城侯作为勋贵之中的一员,想做出一些改革。注定是难以成功的。

    在周梦臣看来,或许有些成效。但过些年就不行了。

    只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让外人来整顿京营,首先要做的是将大明勋贵杀个断层才能做事。

    丰城侯说道:“贤侄所言正合我意,我已经准备了三千士卒,大炮百位,火铳三千杆。马车千余辆,由犬子为参将。戚继光副之,这都交付给贤侄,贤侄放心,这都是神机营之中最好的兵。”

    周梦臣一愣,看向李子文说道:“叔父,李兄这真得要从军吗?”

    丰城侯叹息一声。说道:“我等勋贵,总就是将门。想要保持门庭不坠,还是要在马上取。他既然有这个意思。我总是要成全一二。”

第一百六十章 访客

    仇鸾之死,对于几乎所有勋贵都是一场震撼。

    谁都知道仇鸾之死,绝对不是兵败那么简单。但是谁也都知道,如果仇鸾真的能打胜仗。即便有其他问题,皇帝也不会做得这么绝。特别是丰城侯,在仇鸾兵败之后,他主持京城城防。他是最了解当时京城城防的。

    当时他已经给丰城侯府女眷,每一个人都发一柄匕首。如果真有一个万一,就让她们自我了断。

    他太清楚,落入敌人手中的女眷会有什么下场了。靖康之耻,可是有详细文字记载的。

    这给了丰城侯更多的刺激。这也是他为什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整顿京营。也是他改变让儿子学文,在士林之中混一个好名声,将来当一个富贵闲人的打算。甚至主动将李儒安排到军中。

    对于李儒也是一个震撼。他本来有意从军。永宁关之战,也算有一点点的经验。只是丰城侯不支持而已。

    而今丰城侯支持了。再加上李儒与周梦臣相交多年。别人不知道周梦臣的本事,他却是很信服的。跟着周梦臣身边,他也很安心,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甚至还能分润一些战功。

    李儒说道:“今后,就请周兄多加指点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叔父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军中之事,依军法而行,绝无私情。李兄在军中,如果不能出了差错,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丰城侯说道:“那是自然。我家世世代代在军中,岂能不知军法。我这儿子有什么错处,该打的,该杀的。我绝无怨言。”

    丰城侯对自己儿子还是放心的。

    虽然李儒李子文不是什么出类拔萃之辈,但是绝对不是纨绔子弟。品行不错,有些书呆子气。在勋贵年轻一辈中,也算不错了,没有染上酒色财气那些坏毛病。当然了,李子文也是有好几房妻妾的。但是对勋贵来说,不在外面乱玩女人,就不算是坏毛病。

    李子文在周梦臣麾下,不会做什么有的没的。自然不会存在故意触犯军法的。而且真无意触犯了。总就是他丰城侯的儿子,未来的丰城侯。难不成周梦臣一点面子都不给。

    自然不可能。

    至于战场上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丰城侯已经将李子文安置在神机营,不与敌人短兵相接。如果这样还战死,那也无话可说了。

    周梦臣对于丰城侯这样做,也觉得对他利大于弊。

    首先,勋贵虽然不大行了。但是在军中还是有传统的影响力,丰城侯将儿子放在他这里,也就意味着,他即便在外面,与勋贵的联盟也在继续。这对他也有不少好处。而且李儒也不是什么骄纵之辈,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一个可交往的友人。

    再加上这人马是戚继光训练出来的。大不了,周梦臣将戚继光扶正,将李儒架空便是了。

    这边谈好之后,丰城侯父子也没有久留。而是放下一些滋补的礼物。说是给李云珍的。此刻李云珍怀孕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毕竟已经六个多月了,早就显怀了。

    周梦臣送走丰城侯父子。后脚张居正就来了。

    自从张居正成为庶吉士,搬出周府之后,周梦臣与张居正的来往没有那么紧密了。毕竟张居正不是周梦臣从属,人家有自己的路要走。

    周梦臣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随着徐阶与严嵩之间摆明车马对垒。张居正也不轻松。

    徐阶对张居正,那是真的好。可以说是亲儿子的待遇。不过,正因为是亲儿子的待遇,张居正虽然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却也不清闲。首先是学习。什么朝廷掌故,是旧事成例,还有一些人物的关系网络。等等。

    这些都是有要学习的。

    虽然大明由翰林而大学士这一条道路,未必是最好的。但翰林学士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么多年来,早就形成一套完成的教育体系。大明朝廷很多事情都有一定之规的。再处理很多事情上,都有之前的事情做参照。所谓之故事。

    这些都是要好好学习的,不了解这些,很难做好一个大学士的。即便是严嵩也有一手好诗词。并不是不学无术的。

    除此之外,徐阶与严嵩之间所有事情都没有瞒张居正,让张居正李春芳两个人旁听。甚至有事情忙完之后,还要提问。将朝廷最顶尖的政争,赤裸裸的摆在两人之前。

    周梦臣遇见的风雨,在周梦臣看来,是自己的全部。

    但是在张居正看来,却是朝廷之中暗潮涌动的一部分而已。虽然有时间占比非常大。但更多时候,还有与周梦臣的事情同样甚至更重要的事情在发生。就比如现在。大学士张治谋求致仕。

    朝廷内部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严嵩与徐阶都在想办法,让朝廷之中的力量变化,向自己一方偏转。张居正很多时候,在徐府一待都是

    一整天,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月朗星稀了。

    而且周梦臣也有自己的事情。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感情。

    周梦臣招待张居正,就不用那么正经了。在后院之中,他们常常坐着那个石桌上,让厨房布置了两三个小菜。周梦臣与张居正举杯小酌一二。

    张居正举杯道:“恭喜周兄,得偿所愿。此去定然鹏程万里。我之前没有发现,最近才发现,京城其实不适合飞熊。”

    周梦臣说道:“也恭喜你,叔大为庶吉士,又被徐阁老看重,将来是宰相之备。”

    张居正听了,微微苦笑说道:“谢你吉言吧。”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是吗?”在周梦臣看来,张居正到了徐阶门下,被徐阶看重,将来成为大学士,几乎上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吗?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朝中多风雨,谁能看到最后。徐师在的话,一切都后。但是徐师一旦有事,我何处自处?夏阁老在的时候,不是没有弟子。而今何在?”

    周梦臣这才觉得两人的差异。

    站在历史下游看,觉得很多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在当事人看来,哪里有那么多理所当然。而今张居正深切的参与到严嵩与徐阶的争斗之中,看到的更多是严嵩的咄咄逼人的反扑。徐阶有些招架不住了。

    当然了,这话张居正不会对别人说。只能对周梦臣说。

    张居正一边感谢徐阶的厚恩。但是夜深人静也在反省,自己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与徐阶深度捆绑,真的合适吗?但是在这一件事情上,张居正是没有选择权的。毕竟徐阶是老师。张居正还能怎么样?

    周梦臣哈哈大笑,反手将筷子分开,一手一个。敲诈酒杯说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周梦臣不是读出来的,是唱出来的。这也是他到了这个时代才学会的,当然了,他唱得荒唐走板,很是难听。还不如读。

    张居正举起酒杯,说道:“好。不说这些烦心事。飞熊,你知道你,今日你的长风到了,此去必然是直挂云帆济沧海。请-----”

    周梦臣自然与张居正碰了一个。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约定

    周梦臣说道:“叔大也不用担心,你与我不一样,我此去当出外,可很能今后数十年,就是在天下各方调任,今日九边,明日江南,然后两广。不知道有多少烦心的事情。倒是你,只需十年冷板凳,就能一飞冲天。今日我着先鞭,但是将来,说不定,就是我周梦臣给张阁老行礼了。”

    张居正对现在的政局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有一点他从不担心,那就是他的将来。

    他从来不担心自己将来不能位极人臣。

    这是一种没由来的自信。哪怕徐阶倒台了,张居正觉得自己也会有翻身的一天。周梦臣这一句话,让他很受用。张居正说道:“那么你与我换换?”

    周梦臣笑道:“不换,你愿意与我换?”

    张居正说道:“不干。”

    两人相对大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春天。

    的确,周梦臣兜兜转转才觉得外放最适合他。而今他身负天下之盛名,在京师固然还是小辈。但是到地方上,却是一方大佬,嗯,还是最大那一个人。而张居正虽然深陷政治风波之中,与徐阶一荣具荣,一损俱损。但是不得不说,徐阶真疼张居正。从头到尾只是让张居正旁观,没有让他下场。无他,但是下场都有风险。周梦臣在两位之间一些争斗波及下,如果不是周梦臣底子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张居正而今不过六品编纂。一个不小心,就被严嵩给捏死了。

    严嵩弄不是徐阶,弄死一个六品官,却是小菜一碟。

    周梦臣与张居正在一起,有一种久违的轻松的感觉,此刻他有些醉意了,他起身说道:“好,今日咱们就做一个赌约,看谁先入阁。谁先入阁谁赢。后面那个就输了。”

    张居正说道:“好。赌什么?”

    周梦臣想了想,却发现没有什么好赌。赌钱太没有意思了。他想了想,忽然一拍桌子说道:“有了。谁输了,谁学狗叫。”

    张居正一时间大笑,说道:“你想做狗,我成全你。”

    周梦臣说指着张居正说道:“你才是狗。”

    就这样,两个大男人喝醉之后,很严肃的讨论一晚上,谁才是狗的问题。

    第二天,周梦臣酒醒之后。就接到了圣旨。

    周梦臣到底还是太年轻,他的官职在吏部遇见了一些阻力,但是嘉靖的意志是无人能挡的,最后还是下来了。

    藤祥来宣旨。

    一些废话就不说。周梦臣的新官职是,副都

    御史巡抚大同地方赞理军务,赐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权。赐银章“镇威服远”。

    这个银章,就是所谓的密匣专奏制度的明代版。一般来说都是赐给大学士的。这也是大学士与其他官员不一样。大学士的奏疏,可以不经任何人的手,直接到了皇帝的手中。

    赐给每一个大学士的银章,都是四个字,写了一些好听的话。

    明代皇帝可没有雍正那种大洒密匣的意思。

    即便是元老重臣,也未必有这个待遇。

    这其实也是嘉靖对周梦臣一点点补偿。

    一般来说,各地巡抚都御史官衔,算是中央派出的监察人员,就好像是现代的中央巡视组。只是巡视着巡视着就不走了。成为了地方官的上级。之后约定成俗了。

    只是挂什么御史衔很重要的。

    大同巡抚是三品。但是真要说起来,大同巡抚的含金量,还不如顺天知府的。所以周梦臣成为大同巡抚,根本不是升迁,而是贬官了。所以这个副都御史的衔就很重要了。

    虽然是虚衔,但是也是三品。而且都察院的人从来比其他官都要更横。不敢说,副都御史就能比得上一部侍郎。但是最少是相匹敌的。

    也就是说,单单从官职上来说,周梦臣从顺天知府加工部侍郎衔到副都御史大同巡抚,这很难说是升官。毕竟总体上来说,京官是比外官精贵的。即便顺天知府是地方官,那也是北京的地方官。

    算得上是京官的。

    所以,这银章也算是给周梦臣一点点补偿。

    如此一来,周梦臣虽然还没有到大同。但是可以肯定,他在大同绝对是没有任何对手。根本不可能出现,周尚文压着巡抚,与仇鸾不鸟的情况。

    周梦臣接到这个圣旨的时候,心中五味杂凉。

    一方面,他今后走上新的道路。虽然这个路好不好走,能不能走通,只有试过才知道的。但他在北京,已经到了极限了。该拿到的都带在身上了,圣眷,靠山。名声,弟子。学术上的积累等等。

    另外一方面。他接到这个圣旨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离开北京的时间,已经处于倒计时了。

    李云珍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七个月。他是等不到孩子出身了。毕竟孩子六月出生。他要是再等到六月,等他到了大同,就七月了,秋天近在咫尺。大同最大的事情,不是别的事情,是防秋大事。

    辛爱会不会继承他父亲的政策继续南下,这谁也不好说。

    他根本没有时间耽搁。

    为大同百姓考虑的话,这几个月的时间,哪里多了。他只嫌少。

    “周大人,皇爷说了。让你接旨之后,入宫一次。”藤祥说道:“皇爷可是有些舍不得大人你。”

    周梦臣回过神来,说道:“谢谢公公提醒。我这就去。”

    不只是嘉靖对周梦臣感情有些复杂。周梦臣对嘉靖的感情也有一些复杂。

    而今嘉靖与周梦臣之间的那种蜜月期已经过去了。

    如果周梦臣还是以宠臣的形象在朝廷上立足,此刻他已经很危险了。毕竟这种大臣是没有根基的,皇帝一旦心思有变,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周梦臣而今已经成功转型为贴着各种标签的名臣。

    那种嘉靖想要杀,也要三思的大臣。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各种感情就是比较复杂。君臣,同道。等等感情交错在一起。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

    周梦臣对嘉靖是希望,有失望,有感激,有厌恶。有理解,也有无法理解的。

    而嘉靖对周梦臣也是如此。

    周梦臣到了玉熙宫中。

    嘉靖逆光站在窗前,似乎没有看见周梦臣,任由周梦臣跪着。

    好一阵子,嘉靖才转过头来。看着周梦臣。一瞬间他回想了很多很多。

    长生是嘉靖的执念。却是周梦臣摧毁了嘉靖的长生之梦。在皇后与太子死后,嘉靖痛定思痛。反而想到非常明白。知道陶仲文是骗他,邵元节是骗他,周梦臣也是骗他。

    嘉靖从来是一个聪明人。

    他之所以被骗,不是他笨,而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是他自己要骗自己,别人才能借助他自己骗了他自己。

    只是嘉靖何等骄傲的人。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在养病的时候,未尝没有想杀了周梦臣的想法。

    不过,对长生渴望,已经深入到了嘉靖的骨子里了。他虽然已经想明白了,周梦臣说的大多是不靠谱的。但是依然想留个念想,这就是为什么嘉靖那一段时间,不想见周梦臣,却准许周梦臣奏疏直入大内的原因。

    而今数月之间,很多关系都发生了变化。

    嘉靖不能以原来的态度对待周梦臣了。只是他内心之中,还是有一些疑问的。这些疑问,他不问出来,就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前一般。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问道:“周卿,这里没有外人。就你我君臣,所说的话,不传入第三人耳朵。你告诉一句实话。”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周梦臣说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长生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生之问?

    如果而今的周梦臣是当初刚刚来到京师的周梦臣,或许就已经将心理的话,竹筒倒豆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可惜,周梦臣或许不是一个老狐狸。但也是小狐狸。

    他根本知道,上位者可以随意向下位者袒露心扉。因为上位者有足够的主动权。说出来心里话,这是推赤心入腹中。推上司的赤心,推进下属的腹中,可以安下属之心的。但是下位者真与上位者袒露心扉。

    很可能就是生死由人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与皇帝惺惺相惜,从此如鱼得水。

    但是任何理智的人。都会权衡。说了可能死,可能建立起更亲密的关系。但是不说的话,或许与皇帝的关系远一点。但是不会死。这种情况下,该怎么选,也就可想而知了。

    君恩难老,人心易变。

    即便正压中了皇帝的心思。得到了皇帝宠信。但是今日得宠之机,很可能就是明日致死之道。

    周梦臣心思飞转,说道:“陛下,臣说过天下间有长生之道,然非神仙方术,而是道理所致,制天道而用之,以于化境,必可日趋长生之境。”

    他这一番之话,与他第一次见嘉靖的时候,说起长生之道,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嘉靖语气忽然沉了下来。说道:“你真以为朕是三岁小儿,你说说,这几年,你所谓的计划,有一个成功的?看上去很有道理,但其实上都是一派胡言。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周梦臣听了,浑身一震。内心之中转了四五个圈,心中思忖片刻。心中暗道:“不会。陛下要杀我,就不会来这么一出。我赌这是在吓唬我。”不过,虽然周梦臣这样想。但是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他说道:“陛下,臣在陛下面前,说的任何话,都没有半句虚言。不管陛下,何时何地问我。我都是这个答案。只是臣以为陛下,有一点想得有一点偏差。”

    嘉靖听了。说道:“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所有的求道之举,都是建立在我的学说之上。不知道陛下留心过没有。在臣看来,求长生之道也好,求宇宙之道也好。都是一个模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而已。臣每兴一事,必然有理论上的假设,我的一切举动都是想要证明假设。只是凡是都有成有败,有各种意外,天下最难的事情,莫过于求道,朝闻道,夕

    可死矣?如果求道可以一蹴而就。臣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嘉靖说道:“也就是说,你这些年做的都是无用之功?”

    周梦臣说道:“倒也不是。臣的一系列努力最少知道了,什么样的事情求不得长生之道。陛下也知道,臣的蒸汽机其实已经建造出来的,而军器监与水泥厂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但是臣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对生命本身的理解不够透彻。出现了很多问题。且不说陛下得到一具机械躯体能不能从此长生。但是臣可以确定,陛下想要的那种偃人一般的人偶,并不是今后十年,甚至是百年能够做到的。这需要几代人在机械上的刻苦努力。”

    嘉靖说道:“那更换器官?更换器官怎么回事?”

    周梦臣愣了一下。说道:“更换器官怎么不行了?”

    嘉靖厉声说道:“你少在这里装蒜。我不信你不清楚。不管是在边关,还是在宫里做的几次实验,取一人之器官装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都是有死无生。这是你给朕准备的长生之道,恐怕也是一条死路?”

    周梦臣装傻充愣颇有几分火候,立即俯身说道:“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容臣一言,事后再杀臣不迟。”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讲。”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一件事情,臣的确不知道。毕竟臣这一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早就不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了。贱内也怀孕在家。很少去医院了。”

    嘉靖听了周梦臣的话,面色稍稍好了一点。

    他知道周梦臣说的对。

    在薛已死后,周梦臣分心到了其他方面。与医院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的。虽然李时珍是周梦臣的妻兄。但是两个人毕竟不是一个人。李时珍本身上还是有原则的人,不是周梦臣问,很多事情也不会多说的。

    周梦臣在内心之中,暗暗吐槽这个时代的医生正莽啊。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来是无知者无畏。二来是嘉靖施加的压力。三是技术的进步。

    因为不知道,这里面的种种的风险。才沿着周梦臣说的技术路线飞奔。就好像放射元素刚刚出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有什么危害,甚至将镭加入牙膏之中。

    不过,李时珍还是有底线的。李时珍这里弄得是狗。而宫中暗地里用的是人。嘉靖的压力也就不用说。

    皇后死后。嘉靖内心之中苦恼烦闷。各种反思。对周梦臣给出的长生之道,更

    加关注,这才有了种种催促。

    至于技术进步,却也是在李云珍做了第一场子宫摘除术之后,李时珍与薛九针一仅仅将手术治疗发范围深入到内腑之中,联合做了阑尾切除术,还有大肠缝合术,等等。好些技术。

    有了这些技术,才有更换器官的手术。

    周梦臣继续说道:“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既然这样一来,人必死无疑。那么为什么输血的时候,却能让大部分人活下来?这里必然有不一样的地方。或许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面对的还是失败。但是如此一来,距离成功更近一步了。”

    “这样的失败,臣每年都面对几十次上百次。”

    嘉靖听了,神情微微缓和一点,说道:“你真觉得,你的理论是对的?或者说,人真能做到互相换器官?”

    周梦臣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确定。只是理论上可行,而今做不到,是我们对人体了解的还不够深。各种手段还不够完备。而且求道而言,在没有将一条路走到尽头。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而且即便是最后发现臣的理论错了。也算是否定了一条错误的路线。”

    嘉靖听了,几乎要气笑了,说道:“这就你的求道之法,简直就好像瞎子摸象。”

    周梦臣说道:“陛下此言大善,这一句正中这种研究的本质,就是以有限的线索,推敲未知的领域,可以推演,归纳。只是有一份证据就说一份话。整个体系必须完成没有破绽。才能保证最后的结果的正确。”

    嘉靖听了,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说道:“真是笨办法。”

    周梦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本鲁钝,不谙上达之道,不懂什么机锋,与顿悟。平生学问之道,不过如此之笨办法而已。以数阐理而已。”

    如果是在之前,嘉靖绝对不会听进周梦臣的话。

    因为在中国文化之中,似乎崇尚智慧。那种玄之又玄,料敌先机。那种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智慧。而如果正儿八经,攥大枪,结大阵。队形严阵,锋矢相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事,却不被古代文臣墨客与百姓所喜欢。其实就有这种倾向。

    但是周梦臣一整套方法-论之中,并没有这种透过现象直入本质。不经推理,就天才般用直觉直接知道结果的智慧。

    有的只有老牛拉破车一般的。一步步的向前走。各种有形的无形的条条框框。看上去比八股的限制还多。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智若愚

    只是嘉靖遭遇人生的大变故,痛定思痛之余,对事物的看法,也有了极大的改变。他忽然想起了道德经的一段经文:“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嘉靖内心之中暗道:“这或许就是大智若愚。”

    《道德经》最为道家的根本经典,嘉靖不仅仅是熟读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倒背如流。每一章,都细细品读过,在这上面下了不知道多少功夫。

    此刻将周梦臣治学求道的路径与《道德经》的经文对应。说明,嘉靖此刻才真正的开始思考,不带偏见的去看周梦臣的学问。

    一时间,周梦臣的很多成就都一一呈现在嘉靖的脑海之中。无论是宫中的应天阁。还是宫外的军器监,无论是体现在医术上,还是在战争之中。嘉靖内心之中,也是有些动摇了。问道:“以周先生之见,求长生之道,有几何?”

    周梦臣心中暗道:“先完成基因序列测定,然后搞出剪接酶之后。再说其他的吧。”

    他不知道将来的科学家如何攻克生命极限的难题。但是很确定一点,没有将基因搞定的时刻下,这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周梦臣说道:“臣思忖再三,必将深究根本。长生之道必要明白,人是怎么活着的。”

    嘉靖问道:“人是怎么活着?这是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陛下,手中依旧有鲜血的解剖图,难道陛下没有思考过?这样一团血肉,是怎么样成为一个人,能说会蹦,有情感的人。”

    很多显而易见的问题,人都本能的忽略。

    却不知道这些问题之中,深藏无数世界的真相与细节。习以为常是世界对人最大欺骗。

    嘉靖被周梦臣一句话,陷入深思之中。他想来想去,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接连这一个问题,简直是一个无底深渊,嘉靖想得大脑一片空白。的确,嘉靖是很聪明,但是在这些问题面前,光聪明没有任何用处。

    嘉靖说道:“先生何以叫朕?”

    周梦臣苦笑说道:“臣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周梦臣在医学上的见识仅仅限于常识,他或许知道大致器官的作用。但是具体到每一个器官是

    怎么工作的,具体到工作原理与细节?很多东西,他也说不清楚。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可记得你之前说的话,朕可以在寝陵之中给你留了位置。如果朕有一日大行,定然让你先走一步,为朕开路。”

    周梦臣听了。并不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嘉靖这样说。周梦臣反而确定,嘉靖没有杀他的意思。

    周梦臣说道:“这是陛下之隆恩,臣又怎么敢拒绝,只是不管什么时候,臣都不敢妄言。请陛下见谅。”

    嘉靖说道:“大同,你不要去了。留在京师吧。至于官职我自有安排。”

    嘉靖本来对周梦臣的长生之道很失望,以为是被骗了。而今发现有些道理。他内心之中微微一权衡,就决定让周梦臣留下来,继续为他研究长生之道。至于因此引起的一系列的麻烦,嘉靖根本没有多想。

    毕竟,嘉靖从来是这么任性。

    周梦臣说道:“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只是朝廷诏令岂能朝令夕改,臣不敢陷陛下于不义之中。而且臣之心,已经不在长生之道上了。”

    嘉靖说道:“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鞑子兵临城下。乃是本朝之奇耻大辱,臣为人臣。不能不为君父忧愁。虽然俺答已死,但是蒙古坐大,已经是定居。而九边破碎,大同尤甚。大同镇如果不尽快振作。鞑子再兵临城下,也是在内三关作战,惊动圣听。此乃是臣之所不能忍。”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是吗?难道不是,某人想做百代宗师。大兴气学一脉。要效仿王阳明先生?”

    周梦臣心中嗡的一声,心中暗道:“陛下怎么知道?”

    不过,随即周梦臣也就冷静下来了。

    这毕竟是在北京,周梦臣的心思虽然没有逢人就说。但对亲近的人也没有多过隐瞒。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锦衣卫口中,想来这也是大概率事件,不足为奇。

    周梦臣心中转了一个圈,决定对嘉靖说实话。在专业领域骗过嘉靖,是毕竟容易的。毕竟,周梦臣那么多年的学不是白上的。但是揣摩人心这个领域,想要骗过嘉靖,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有些事情说开了。也有利于君臣之间的互信。

    只是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说?什么话要真话当假话说?什么时候假话当真话说?就要考验一个人应变能力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之前从陛下研究长生之道,也有攀龙鳞之意。陛下研

    究长生之道有成,臣也能得一些好处。只是而今臣却不怎么想了?大丈夫在死,活多长并不重要,当有作为于世间,古人云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臣不敢妄求立德,但是后两者,却想试一试。”

    “毕竟读圣贤书,为圣贤事,乃读书第一要义。”

    嘉靖看着周梦臣,有些不相信,也有些相信。现在想想,周梦臣不敛财,不好色。在文武百官看来,最大缺点,就是他的异端邪说。这但是细细想来,这所谓之异端邪说,恐怕就是周梦臣要立的言。

    天下人无不从外官求京官,也唯有周梦臣从京官求外官。想来不就是为了立功。

    这让嘉靖想到了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自己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同样也是自主动求外任。不想回京。

    只是王安石虽然在后世大名鼎鼎。但是在古代,王安石的名声可不是太好,就是所谓的拗相公,也就是猪。甚至有很多人说北宋亡于王安石。

    当然了嘉靖对王安石印象不错。

    倒不是他理解王安石变法,他是从宋神宗的角度来看王安石的。其实所谓的变法,是神宗有想法,而王安石在这一件事情上,竭尽全力。胜负成败。嘉靖并不在意。但是宋神宗与王安石之间的特殊关系,却是他对王安石的印象不错的原因。

    毕竟从宋神宗的角度来看,王安石或许有错。但却是忠臣。

    只是嘉靖对眼前周梦臣,能不能成为他的王安石,却是存疑。他随即暗笑道:“纵然彼欲为王安石,我也不是宋神宗。”的确,说宋神宗眼高手低也好,好大喜功也好。但总体上,宋神宗求治之心,一直都有的。

    在位十几年,也算是以一贯之。

    但是嘉靖早就没有了求治之心,如果单单从手腕心机上,嘉靖是远远胜过了宋神宗,但是嘉靖对于而今的朝廷大事,已经没有太多的改革欲望了。与嘉靖二十年前是截然不同的。

    嘉靖说道:“那朕的事情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之所学尽传弟子,绝无藏私之意,冯保早已可以独当一面。陛下有什么事情可以向冯保咨询。而且,”周梦臣目光炯炯的说道:“陛下天纵英明,对臣的这一点微末本事,自然是一眼看穿。陛下何不自为之?”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说道:“我自为之?”

    周梦臣说道:“正是。此事关系重大,不管假手于谁,陛下就放心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科学家嘉靖

    嘉靖陷入沉思之中。

    周梦臣说法正中嘉靖内心的疑心之处。

    金丹一事,在嘉靖内心之中,埋下了深深的阴影。嘉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为长生灵药的东西,居然是要自己的命的慢性毒药,甚至还要了自己儿子与两个女儿的性命,简直的带走了皇后的性命。

    这种深刻的教训,让嘉靖即便是想忘,也是忘不了的。

    那个时候,嘉靖内心之中未必没有一个疑问。他令人研究长生不死之术,怎么保证研究的人会将长生不死之术留给他。难道不会有徐福一般的人,一去不复返?假设徐福求到了长生不死药,只是想逃生脱罪而已。但是嘉靖内心之中,还有另外一个揣测,难道不是徐福得了长生不死药,独自吞了。这才不敢回国。

    嘉靖本来就是一个疑心重的人。而今疑心病更重了。

    而且这几乎是根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了。

    即便周梦臣用言语之间打动了嘉靖,时间一长,嘉靖内心之中的疑心也会如同杂草一般疯狂乱长。

    只是,嘉靖有些迟疑。问道:“周先生,这可以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冯保是臣的弟子,臣再了解不过了。在组织实验上,是很有天分的。而今最好的千里镜,显微镜都是冯保造出来的。其中天分,臣也很是感叹。有冯保在,陛下无须参与具体实验,只需高屋建瓴,提出自己的意见与想法。冯保定然能为陛下完成。”

    嘉靖听了心中暗道:“这怎么有些耳熟。”他忽然想到,他其实一直是这样用冯保的。只是嘉靖更多的是搞一些验证性实验。比如,要火烧铁锅,在医学上有些稀奇古怪的要求等等。

    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提出过自己的想法与假设。

    听周梦臣这样说,嘉靖有了自信。

    嘉靖自诩聪明,而且身为皇帝面对的都是四面八方的拍马之声。更让嘉靖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在智力上远朝于常人。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学不会。他觉得周梦臣的学问,看似很繁杂,但是抓住一两条线索,却是很容易的理解的。

    因为彼此关联性,逻辑性太强了。

    嘉靖说道:“那么朕有事情,派人去大同请教先生,先生莫要推辞。”

    周梦臣听了,内心之中松了一口气,嘉靖终于漏了口风。不会将他强留在京师了。周梦臣连忙说道:“陛下过奖,这是臣

    的本分。”

    周梦臣内心之中也有一点点高兴。

    周梦臣想将嘉靖拉到了科学阵营之中,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嘉靖内心之中根深蒂固的是道学,不是科学。而今嘉靖只要开始正式接触科学实验,将来会一点点的接受科学的思维。

    这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从一开始让嘉靖命名血型,到现在。周梦臣算是阴谋也好,阳谋也好,终于让嘉靖开始正视周梦臣所谓的气学。不将他当成旁门左道了。

    这就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嘉靖说道:“卿当远离,君臣一场。朕不好让你空手而归。”嘉靖随即喊外面的小太监。随即挥毫泼墨。写下“大同学院。”让人将这一副字送给周梦臣。

    周梦臣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内心之中就是一动。

    这哪里是一副字。而是一个含蓄的警告。让周梦臣知道,不管他在什么时候,总是有一个眼睛盯着他。

    周梦臣虽然不知道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但却知道,这个人,或者这些人一定在自己的随行人员之中。周梦臣仅仅是惊惧一下子,立即就恢复过来了。不管什么时代特务都是成不了大事的。

    周梦臣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对不住大明江山的事情,自然不怕监视。毕竟周梦臣对陆炳人品还是信得过。

    而今的陆炳除非是陛下的亲命,否则一些脏活,陆炳是不愿意脏手的,再加上周梦臣与陆家的关系不算差。陆炳不会在情报之中动手脚。只要能将周梦臣身边原原本本情报告诉了皇帝。对周梦臣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周梦臣恢复镇定,说道:“谢陛下厚赐,臣代大同百姓谢过陛下,臣一定谨遵陛下之令,到了大同之后。好生办学。让大同的孩子有书读有学上。”

    嘉靖见状,轻轻一笑说道:“好。那就等候周梦臣佳音了。”

    周梦臣告辞不提。

    等周梦臣走后。

    嘉靖陷入沉思之中。他思量了很多很多,这是他第一次从科学,或者说逻辑思维的角度来思考,怎么样才能长生,怎么样才能让人长生。应该提出怎么样的假设,以及怎么设计实验验证?

    只是这个问题,哪里有那么容易想明白?

    嘉靖正沉思的时候,黄锦小心翼翼的来到嘉靖身边,说道:“皇爷,严阁老派人送上了祥瑞。说是黄河入海口发现的,一个磨盘大的神龟,上面还刻着字。有嘉靖万年,这

    四个篆字。”

    嘉靖听了,只是嗯了一声。

    在此之前,嘉靖是最喜欢的祥瑞的,不管什么样的祥瑞,什么梁柱上长蘑菇,所谓之林芝,白兔,白鹿等等。嘉靖一概照单全收。于是,嘉靖一朝献祥瑞就是相当的频繁了,几乎是应接不暇。

    或许有人说了,嘉靖就不知道这些祥瑞有问题吗?

    一来吗,嘉靖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对于祥瑞这一件事情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次,嘉靖也将献祥瑞,看做是一场服从测试。肯花心思献祥瑞的,自然不会对他嘉靖修仙大业指手画脚。

    所以,每一次有祥瑞。嘉靖都是兴致勃勃的去看看。然后赏赐献祥瑞的人。

    只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之前嘉靖丧女丧子丧妻,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献什么祥瑞。这个时候献祥瑞,不知道还以为是讽刺嘉靖。这一次海州府献上的祥瑞,也算是嘉靖病好后第一个。只是嘉靖而今痛定思痛,见了祥瑞,只觉得有人想骗他。

    他本不以为意。只是听这神龟有磨盘大小,他心中一动,说道:“等等,你说这个神龟多大?”

    黄锦说道:“有磨盘大?”

    嘉靖说道:“那这神龟活了多长时间了?”

    黄锦说道:“这个?奴婢不知道了。”

    嘉靖心中一动,说道:“走去看看。”

    片刻之后,嘉靖就站在一个乌龟面前。身边也有一个黄锦叫来的太监。是宫中专门养乌龟的太监,他在嘉靖面前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此神龟身上的纹路来看,应该有一百二十岁以上了,是一头海龟。”

    这个太监很担心,嘉靖问上面那四个字:“嘉靖万年”。因为虽然外面已经用心雕琢了。只是不如他了解乌龟。所以还是有一些破绽的。如果嘉靖问的话,他要不要告诉嘉靖,这四个字是人为的?

    只是嘉靖根本没有问这个问题,他好像没有看见这四个字,问道:“你觉得这乌龟还能活多长时间?”

    这个太监说道:“奴婢不知道。只是看上去这乌龟没有什么毛病,再活几十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虽然奴婢没有见过千年的王八,但是几百年的乌龟,还是见过几次的。”

    嘉靖叹息的拍着这神龟的外壳,说道:“神龟虽寿,犹有尽时。可惜了。”嘉靖说道:“传冯保,让带人将这个神龟抬走,让他将这个神龟给细细解剖一遍,朕要知道,这神龟与人的不同之处。”

第一百六十五章 满城尽唱送别歌

    嘉靖决定开始第一次尝试,将这个百岁老龟大卸八块,研究龟是如何长寿的。嘉靖不求多的。如果研究明白,能让他活到一百二十岁就行了。

    嘉靖与周梦臣一番交谈,其实有一个问题,嘉靖没有问。但是内心之中却也是有谱了。那就是按照周梦臣的路线来,有生之年,想要长生,是非常难的。最少周梦臣没有信心。

    这也是嘉靖最后放周梦臣去大同的原因。

    反正周梦臣留在京师,估计也与之前一样。

    嘉靖内心之中已经暗暗下定决心,长生之道,我自己来办。

    不提,嘉靖忽然对祥瑞大开杀戒。

    单单说周梦臣。

    从嘉靖这里出来,就是完成了最后的布置,看着吏部送来官凭,与各种信物,乃至那一面王命旗牌。他就知道,他在北京待不了多久了。

    周梦臣通知各方。终于敲定,于明日出京。京营三千人马一并随行,再加上周梦臣带得各种随从,大概有三千三百人上下。

    第二天一早,周梦臣扶着李云珍说道:“我走了。你不要担心,好生照顾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事情请二哥二嫂过来,家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堪派人去丰城侯府求见,或者去找张居正。他总是有办法的。”

    “好好养胎,外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理会。”

    周梦臣每说一句话,李云珍就轻轻点一下头。只是她的双眼目光落在周梦臣的脸,似乎这一张脸,怎么都看不够。至于周梦臣到底说了一些什么。估计也没有听清楚。

    周梦臣见状,只是对身边的友人说道:“家里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一并来送行的,有张居正,杨继盛,殷正茂等等一系列人。同年加同僚,不知不觉之间,周梦臣身边已经有不少人了。虽然这些人一时间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那是周梦臣窜得太快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嘉靖二十六年这一科,总就会在大明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

    周梦臣与这些人相对行礼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李云珍。也知道叹息一声,翻身上马。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管多舍不得。总是要走的。

    周梦臣骑着马去京营与神机营一部汇合。

    周梦臣顺便检阅了这一支京营精锐。周梦臣发现这一支京营之中所有人都很年轻,从将领到士卒都是一样的。周梦臣找来戚继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老成人都没有?”

    戚继光说道:“师傅,这是丰城侯的意思,丰城侯说的京营老人,积重难

    返,已经不可救药,所以,这三千士卒都是京营中清白人家出身,从将领到士卒都是新人,没有沾染京营的坏毛病。”

    周梦臣不得不感叹丰城侯在神机营身上下了血本了。

    这样做,不是没有缺点的。一支军队没有老兵,就好像没有骨干一般,代表着没有经验,遇见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京营却不一样,京营的老卒会什么?会拍长官的马屁,会修城墙,会修寺庙?他们都不会打仗,反而有一身偷奸耍滑的本事。

    只是如此一来,军队就稚嫩多了。

    周梦臣对戚继光说道:“这是你训练的,你觉得怎么样?”

    戚继光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还行吧。”

    周梦臣明白了,即便如此兵源方面,还是不大理想。不过在戚继光的训练之下,勉强过得去。

    这也是诡异的地方,明明北京乃是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就兵源素质来说,即便比不上大同。但也差不了多少。问题就发生在京营制度上,京营本质上是指七十二京卫。其中有一部分亲兵卫。这些人马加起来,就是京营。

    京营的所有兵源都来自于这些卫所。

    而今的卫所是什么样子?早已不城样子了。

    在这个基础上招募兵源,能有这个样子,已经相当不错了。

    其实如果能放开招兵,不用别的。单单去年的数十万难民之中,绝对能挑选出一支敢打敢拼的大军了。只是,不对卫所,勋贵,乃至整个大明军制进行大规模的改革,京营就不会有战斗力。

    丰城侯能做到这一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

    不过,周梦臣内心之中也有一些郁闷。边镇已经开始募兵制来弥补卫所制度不能战的缺陷。只是而今募兵被打光了,大同各卫所估计比京卫还差劲。

    周梦臣联想到自己要面对的种种问题。就没有心思再逗留了。

    很快所有人都到齐了,一声令下,大军想北方而去。三千多人的车队,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缓缓的向玄武门方向而去。

    周梦臣此刻在马车之上。

    虽然周梦臣会骑马,骑术也不算太差。毕竟马匹作为这个时代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周梦臣不会骑都不行。只是长途跋涉的话,周梦臣觉得还是不要骑马了。太难受。

    他此刻靠在车厢上,忍受着车厢拙劣的减震,虽然周梦臣已经尽力做减震了,但是依旧让周梦臣很难忍受,他含着一颗话梅。拿来一卷宗,细细的看着。

    这都是大同的资料。从兵部,户部,刑部,五军都督府,乃至其他奇奇怪怪的渠道搞到的。有

    很多东西都是重叠重复的。周梦臣依然要细细看看。毕竟总体上来,大同巡抚这个任命,对周梦臣还是挺突然的。

    总是要多做功课,才不至于到了大同手足无措。

    只是忽然马车一停,这种不正常的停车,让周梦臣很不舒服,问外面说道:“怎么回事?”

    “大人,您还是下来看看吧?”外人的说道。

    周梦臣心中暗道:“京师之中,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乱子。”他一掀帘子下了马车。来到前面一看,却愣住了。

    却见无数百姓都跪在地里,三个老头,捧着一碗酒,跪得最前面,三个加起来,都有一百六十岁的老头,见了周梦臣出来。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周大人在顺天府以工代赈,活民无数。我等都是周大人救下的游魂。而今知道周大人高升,不敢打扰,只求周大人能喝一杯水酒,以表心意。”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其实地方府县,将什么遗爱靴,万民伞都玩得贼溜。其实不过地方官与士绅们相互做戏而已。但这个不是别的地方,这是京师。谁没事做了,来这里演戏?而演给谁看的?

    周梦臣自己也没有安排这些事情。不晓得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周梦臣只能上前。说道:“老人家,这都是皇恩浩荡。是陛下慈悲之心,我不过是分给陛下办事的而已。”

    只是周梦臣怎么说,都推托不过。只能饮了一碗酒,只是没有过多远,又有一批人上来,又是一样的套路。周梦臣也没有办法。只能再喝,从内城出来,到玄武门这一段还比较荒凉的路上,到处都簇拥着百姓,一碗碗送行酒,让周梦臣不胜酒力,只能躺四面掀开帘子的马车之上,这样一来,百姓们才不来敬酒。

    只是不知道谁唱了一句“长亭外。古道前。”

    一时间,几乎所有百姓都高声唱起来了。这一首歌,也算是脍炙人口,一两年流传到整个大明。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会唱。

    于是数万人合唱震动了整个北京城,甚至在城南也能隐隐约约听到风中的歌声。

    周梦臣躺在马车之上,听着这满城合唱。忽然有一滴泪流下来。

    这是欣喜的泪水。

    周梦臣做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今日这一幕。但是他在一个冬天之中,最少活了二十万人的性命,他没有想。但是百姓不会忘记的。

    此刻的周梦臣忽然感觉有一种大欢喜之感。这种纯粹的精神上愉悦之感,是很多其他感受无法比拟。

    他很喜欢,还想要。很是贪恋与沉迷这种感觉。

第一章 关外

    大漠黄沙,一片苍茫。这是所有人对关外的印象。

    当然不能说对。

    不同的关外,有不同的风景。大漠黄沙,那是嘉峪关或者玉门关外的景色。周梦臣依稀记得,严重的时候,嘉峪关的城门因为沙漠漫延,已经不能打开了。但是居庸关外,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真要说起了,居庸关外,其实还是后世的北京市区,虽然有时候沙尘暴大一些。但还不至于是沙漠的样子。

    只是,的确与关内是两个世界。

    虽然北京附近也被鞑子蹂躏一番,但是经过周梦臣一番治理,有大半年的恢复,而今已经大有起色。颇有百废俱兴的感觉。

    整个顺天府内部,最大的难题,也就是聚集在北京的难民被周梦臣处理了。虽然周梦臣对下面的各县令,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导,只是,北京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底子很厚。周梦臣根本不用多插手。只有没有一些开倒车的命令,各地都会有自己的恢复节奏。不过或快或慢而已。

    总体来说,周梦臣直接管理的北京城附近恢复的最快,新修的外城,早就将战争的痕迹全部覆盖了。

    居庸关以南,大体也有各种恢复的痕迹,复耕的耕地。修缮的房屋,或者偶尔还有一些战事遗留下的痕迹。比如被烧毁没有修缮的房屋,想来这一家人已经死绝了。

    但是总体来说,这些战事的痕迹在今后一两年之内,就会被覆盖。再也没有了。

    在居庸关外,却是另外的场景。

    从草木植被起来说,似乎与关内没有什么区别的。但是具体到人迹上来说,却有天壤之别。

    先说居庸关外。周梦臣清楚的看见了大军驻扎的痕迹,从留下的驻扎痕迹,可以清晰的看出来,这是蒙古人留下的痕迹,有数片营地,将居庸关外的大片平地给覆盖了

    周梦臣只看着痕迹。

    一瞬间就回到了金戈铁马的那几日。

    看着空无一人的营地,他脑海之中,浮现的是大队鞑子骑兵,鞑子步卒,还有营地后面,大片被掳掠的战利品,还有汉民。

    一闭上眼睛,周梦臣就能听见,喊杀之声,马蹄之声,女子尖叫的声音。

    似乎数百年来,战事从来没有远离这一片土地。

    周梦臣只觉得脚下一硬,似乎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将脚下的杂草扒开,拿到一个簪子。一个很粗糙的铜簪子,似乎在这风吹雨淋之下,已经翻出绿色的

    铜锈。

    这个簪子不值几大钱。

    周梦臣却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忍去想。

    无他,簪子是女子的东西。看痕迹,这东西是鞑子在这里驻守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女子出现在鞑子大营之中,会有什么下场?死,与生不如死。每一个都是惨与更惨。

    周梦臣从怀中掏出手绢,将这簪子包裹住。藏在袖中。

    他这是要时时刻刻要提醒自己,他要面临的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怎么样的大同。边塞的政治生态与京师完全不同,京师彼此之间还是文绉绉的。即便周梦臣恨极了严嵩,严嵩也恨不得杀了周梦臣。两人见了面,还是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而今大同决然不同。

    周梦臣在此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此刻觉得这个心理准备还不够。

    一路从居庸关沿着驿路向大同而去。周梦臣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古代交通从来是沿着驿路进行的,驿路不仅仅是朝廷控制地方血管。也是王法延伸之地。没有驿路驿站的地方,那就是深山老林。那些地方,一个人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有驿站,有驿路,有人烟,也有王法。当然了,很多小事也未必多说。但是一整个商队如果在驿路上失踪了被劫掠了。地方官府也不能装聋作哑。

    所以,但是驿站所在,都繁华之地。驿路所在,一般都有人烟来往。

    但是此刻的关外,却决然不同。

    除却驿站之外,很少有人烟。

    周梦臣从居庸关外历经,土木堡驿,鸡鸣驿,到了万全都司,这都是宣府下辖。从万全都司再往西不远,就会到了大同镇辖内。

    在宣府境内,周梦臣很容易就发现,这些驿站都是重新修建的。甚至周梦臣还能在驿站的一些痕迹上,看出了一些陈旧的血迹。这不是杀人案的现场。而今原本这驿站的人都死绝了。而今是宣府官方重新派的人接管此地。

    除此之外,驿站外面原本的土墙,再次得到了加固。

    看上去,这驿站要加固成一座城堡。

    除却驿站之外,周梦臣没有怎么见过人烟。没有独自在路上行走的百姓,即便遇见一些百姓,也是数十人,数百人壮丁的一起行动,看上去都带着兵器。周梦臣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但是看上去好像去打仗一般。

    遇见了周梦臣的大队人马。他们都远远的避开。不敢靠近。

    不像是官府遇见的百姓,反而是陌生的两支军队遥遥相遇。

    周梦臣很清楚的看出了这些百姓身上的一股气质,就是杀气。

    这让周梦臣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百姓的生命力是最顽强了,只要能活下去,就会努力的活下去。不管生活将他们蹂躏成什么模样。而今看来,宣大百姓民风彪悍,纵然是六尺孩童,也习练刀兵之术,只要是成年壮丁,无须怎么训练,放在战场上都是好兵。比起江南文弱的民风,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只是一想到,这样的民风,却是在鞑子铁骑下完成的筛选。也就是那些不能,不敢顽强抵抗的百姓,都被鞑子杀了。

    虽然鞑子一出兵几十万,但是分散开劫掠的话,也不会有多少人马的。毕竟劫掠这一件事情,也是需要成本的。他们能带回草原上的战利品也是有限的。所以,但是敢顽强抵抗,能对鞑子进行大量杀伤的地方,鞑子也会权衡利弊,不会劫掠,或者交出一笔钱来,就不会劫掠了。

    习练刀兵杀人之术,是边塞每一个男子必须的责任。

    周梦臣在宣府境内还算好一点。一入大同境内,才知道原来局面已经崩坏到了这个地步。

    首先,周梦臣发现没有了驿站。

    驿站已经变成了废墟。原本驿站的人员,全部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最少而今还没有恢复过来。

    这样一来,周梦臣一行数千人只能在荒野露宿了。

    其实,这个时代,也很难有接待数千的客栈旅店。之前有驿站,也只有周梦臣等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在驿站居住。其余的人都在驿站外面宿营。但是基本如此,驿站也可以供应最基本的东西,比如粮食比如食水比如柴火比如扎营的地方等等。

    这也省了军中很多的麻烦的。

    而今只能他们自己来了。

    当然了,这些事情用不着周梦臣来忙。自然有李儒与戚继光张罗。

    很快,周梦臣就听到了李儒的咆哮之声,说道:“怎么回事?”

    周梦臣转眼看过去。

    却是李儒对着一个士卒喝骂道:“区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将军,不是小的不肯尽力,实在是那群刁民,油盐不进,一点尊卑都没有。”这个骑兵抱怨说道:“我都说了,我们是大同巡抚麾下,要到大同上任。他们还什么都不肯,甚至,甚至-----”

    李儒说道:“甚至什么?”

    这骑兵说道:“什么都操家伙了。”

    李儒气极说道:“无法无天。”

第二章 民心

    周梦臣走了过去,说道:“怎么回事?”

    李儒见周梦臣过来,说道:“周兄,这里的东西太少,缺柴火,我就派人去附近采买一些,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这群刁民,不仅仅不买,反而看用刀兵威胁官兵,简直无法无天,周兄,非要给他们一个好看不可。”

    周梦臣听了,微微皱眉。

    他知道,李儒的言语之间,有不尽不实的地方。李儒想采买的绝对不仅仅是柴火。

    大军在外,自然是要携带一定数量的辎重,决计不可能全部指望地方供应。而驿站里也有水井,而今虽然驿站空无一人一片狼藉。但是水井还在。所有食水扎营的地方都不缺。

    只是作坊需要柴火却是没有的。

    而作饭的柴薪却是不能缺少的。李儒是什么样的人?那是公子哥。而京营又是怎么样的军队?总体上来说,那是比一般军队娇气一点,如果而今大军在外,没有办法了。自然会自己想办法。

    而今附近有百姓,何必自己动手。柴薪这东西,如果运输到北京,那还值些银钱,但是乡下根本不值钱。一般来说,乡下百姓都有存储柴薪的习惯。特别是北方,家家户户都有成堆的柴火,都是男主人空闲时间打出来的。

    这些东西根本不值钱。

    所以只需几两银子,收集附近几个村子剩余的柴火就能供大军做两顿饭,一顿晚饭,一顿早饭。

    李儒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毕竟李大公子在京师,一顿饭几两银子都有,这钱根本不放在他眼里。当然了,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京营士卒是有娇气的,但是最有娇气的还是李儒。

    如果说,周梦臣一心一意在考察大军行经之地的民心民风。而李儒就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心一意避免行军之路。

    很多人不能理解行军有什么苦的,却不知道在没有火车汽车之前的赶路,即便坐着马车,那种颠簸之苦,也足够让人头晕脑胀。一个人赶路尚且如此,军队行军更是有更多麻烦事了。

    特别是戚继光与士卒同甘共苦,不骑马。与士卒同行。让李儒这个上官有些难堪。

    周梦臣虽然是这一行人中官最大的。但周梦臣是文官。没有人要求一个文官与下面的丘八一样徒步赶路。而李儒却是武将。他前几日还装装样子,这几日连样子也不装,什么事情也不管了。一到宿营的地方,就瘫软在营地之中,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戚继光。

    赶

    路之路,是其一。李儒更受不了的是饮食之苦。

    不要说李儒。周梦臣也受不了。

    其实古人的干粮已经不错了。比起抗美援朝时候的炒米,或许有所欠缺,但是在周梦臣看来,都是同一类型的东西。反正周梦臣拿到的干粮,是干米饭,就是小米煮熟晒干。再煮熟再晒干,反复十次。十斗米能留下二斗,吃饭的时候,用热水一冲就可以了。

    还有各种各样的调味料,什么醋布,盐块,等等的。吃饭的时候配在干米饭里面就行了。

    味道如何,周梦臣就不说了。

    反正是捏着鼻子吃的。

    在外行军,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下面士卒都吃这些,周梦臣也只能吃了,反正能吃饱。

    但是李儒如何能忍?每次都在驿站开小灶。偷偷摸摸好像做贼一般。只是军中有些事情怎么能瞒得过人。只是周梦臣也知道李儒是什么样的人?再加上这个年代,可没有要求将军与士卒吃一样的干粮。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事情从来不少。

    李儒做的已经不错了。

    周梦臣也就没有多管。

    周梦臣而今也不知道李儒的暴怒,是因为柴火没有采买到位。还是他的晚餐没有到位。

    周梦臣说道:“好了。出兵在外,那有那么多讲究。令士卒出去砍柴便是了。我看附近就有一片林子,速速派人过去。否则今天晚饭要推迟了。”

    李儒说道:“是。”只是他内心之中,还是恨恨不已,说道:“周兄,而今已经是大同镇境内,你是新任大同巡抚,是当地父母官,他们就这样对你。你就不生气吗?今日之事,如果传出去了。你还没有到大同,威信全没了。还怎么当大同巡抚。今日之事,必须好好处理。”

    周梦臣说道:“不错,是要好好处理。”

    不过,周梦臣想要好好处理的意思,却与李儒不同。

    李儒的话未必不对,而今看大同的情况,与内地官府完全不同。并不是说,有官职就有话语权的。恐怕边塞百姓,更认得刀兵与实力,周梦臣退让不会被认为宽容,反而觉得是软弱。

    只是周梦臣更想知道为什么?

    民不与官斗,这是千百年来百姓不变的原则。是什么原因,让附近的百姓,敢这样对他这个父母的官?

    这个才是他想知道。

    至于威信什么的?并不是不重要。但是周梦臣却自信不需要对一群百姓施加暴力而立威。

    周梦臣说道:“李兄,你留

    在营地之中。我去看看。”

    李儒说道:“何至于此,派一个百户,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便是了?”

    周梦臣语气温和而坚定,说道:“总归是治下百姓,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明白的。”

    李儒见周梦臣如此说话,知道阻拦不了。只是他坚持让戚继光带着人手护卫。周梦臣也就同意了。

    周梦臣很快来到了附近的村落。

    周梦臣远远一看,忽然想起一个已经埋在历史深处的名字,那就是坞堡。

    周梦臣不知道古代的坞堡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眼前这个村子,符合周梦臣对于坞堡的一切想象。

    村子外面有一个高高的土坡,村子的围墙很像是城墙,黄土夯成。倒是没有多高,只是与外面土坡结合在一起,却是易守难攻的很。周梦臣千里镜在墙头一看,赫然发现了一两门火炮。

    甚至有一些壮丁已经准备好了。滚石檑木。还有长枪大刀。

    从军心士气来看,周梦臣觉得大明一些官军都远远比不上这些百姓的士气。

    毕竟,有很多官军的待遇还不如百姓。还要远离家园为朝廷做战。而这些百姓却是为了保家。这一堵墙后面,就是他们的一切。这是他们敢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决心。

    只是,这更让周梦臣心中有些过不去。

    这里是哪里?

    是大同镇下辖,与宣府相距不远。距离北京也不过几百里而已。

    即便不是大明朝廷的腹里之地,但也不至于这个反应吧。他堂堂当地大同巡抚,不指望当地百姓夹道欢迎箪食瓢浆,但也不至于,如此刀兵林立,枪炮上膛,弓弩上弦吧?

    这哪里是大明境内,分明是敌国境内。

    周梦臣对大同有过最坏的估计,但是此刻,依然无法想象。难道而今的大同。已经不是大明的大同,而是朝廷与鞑子之间一片谁也不能完全控制的缓冲区吗?

    周梦臣内心之中一阵热血上涌,对左右说道:“拿我官服来。”

    官服不是为了上马准备的。周梦臣骑马的时候一般不穿。此刻他打定主意要看看情况。于是换上官服,骑马就要上前。

    戚继光说道:“老师,前面危险。”

    周梦臣说道:“我乃大同巡抚,前面乃是我大明子民。我就不信了。我今日能死在大明百姓弓弩之下。”周梦臣固然是在赌,但是也是有信心的。毕竟今后一两百年,这里依然在大明的统治之下,说明局势绝对没有崩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第三章 许家堡

    戚继光说道:“老师一定要去,就让弟子随行保护。”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好。”

    于是,周梦臣纵马上前,让戚继光高声呼喊道:“大明副都御史大同巡抚周大人来此,还不速速开门。”

    戚继光大声呼喊数次。

    城头上,一个疤脸汉子脸上微微抽搐,目光炯炯的看着周梦臣一身大红官袍。咬着牙,却不敢动手。

    “大哥,该怎么办?”周围大小年轻人都看着这个疤脸汉子。

    疤脸汉子说道:“看我干什么?去找族长。”

    这个村落之中,都是合族而居的。这疤脸汉子,在年轻一辈之中排行最大,而且混过军伍,最有威信。村子防御的事情都有他负责,来此采买东西的骑兵,也是被他赶走的。

    他对朝廷是有恨意的。

    毕竟这里就是仇鸾领兵从大同到宣府的路线。他可是见识过仇鸾是如何纵兵劫掠的。他还是指挥的本家的青壮,与仇鸾的人狠狠的干了一仗。后来仇鸾东去了,这事情才算过去了。

    说起来,这才是去年的事情。

    要他对朝廷有好感,实在是不可能。但是要让他们真正反朝廷,却也不大可能。

    无他,大明统治天下,一百多年,正统之名,深入人心。纵然疤脸汉子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是内心之中,未必没有期望有清官为他们申冤报仇,而不是一心一意想要造反。

    所以,他对骑兵感驱走了事。

    但是对大同巡抚大张旗鼓的过来。反而不敢轻易动手了。

    无他,朝廷的兵不是没有杀过,当年他杀的仇鸾的士卒,也算是朝廷的兵。但是大同巡抚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清楚,一个大同巡抚死在这里,对他们整个家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很快族长就来了。

    族长年纪并不大,只是头发花白,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一看下面,就说道:“开门。”

    周围的人纷纷劝道:“族长,他们要是假扮的,村子可就完了。”

    族长说道:“我不是让他们进来,是我出去。如果是假扮的,我即便是死在外面,也不能开门。去开门吧。”

    于是乎,吱吱呀呀的大门打开了。

    族长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出来,随即跪倒在周梦臣身前,说道:“草民许勇见过大人。不知道大人因何而来?”

    周梦臣细细打看许勇一番,却见他骨

    节粗大,手上老茧很大,特别是几个地方,虎口与手指上。再加上拐杖磨损程度。周梦臣很快有了判断。这个人是行伍出身。虎口的老茧是握刀枪留下的,手指上的却是开弓放箭留下的。但是已经退出军中很久了。不用看别的,只需看他的拐杖就知道,拐杖上的磨损与包浆,都能看得出来,这不是用了一年两年了。

    周梦臣说道:“起来吧。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许勇说道:“回禀大人,许家堡简陋,不足以招待贵人。要不,许家堡奉上纹银百两,请大人去别的地方。”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笑。他听得出来,许勇说纹银百两,呼吸已经有些重了,这纹银百两对他们来说,定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对于周梦臣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只是许勇将他看成了来敲诈的人,这出手也太少了一些。

    或许是乡下人的见识,也仅限于此了。

    周梦臣没有接话,说道:“这里是许家堡?”

    许勇说道:“正是。”

    周梦臣说道:“你是-----?”

    许勇说道:“老朽乃是许家族长。”

    周梦臣说道:“我观族长乃是行伍出身,可从军打过仗?”

    许勇说道:“老朽而今四十有三,年轻的时候。在大同从军。六年前折了一条腿,这才还乡。”

    周梦臣说道:“六年前。可知道周老将军?”

    许勇忽然抬起胸脯,说道:“不才,就是周老将军麾下,从老将军与鞑子拼杀,我这条腿,就是从马上掉下来,被鞑子战马踩断的。”他语气之中带着骄傲,似乎这些事情,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周梦臣心中叹息,暗道:“周尚文在大同这片土地上遗泽深厚。”既然有了共同话题,周梦臣也找到了切入点,说道:“不才,与周老将军有些关系,周将军的几个公子也叫我一声叔父。”

    许勇一愣,说道:“大人乃是周老将军的同族?”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与周尚文的关系。这关系要让眼前的村民理解,恐怕要费很多口舌。也就点点头。心中暗道:“这样说也不算错,天下周姓是一家吗。”

    只是许勇见周梦臣点头,依然将信将疑。

    周梦臣给戚继光使了一个眼色。戚继光立即后面一位护卫周梦臣亲兵叫来了。这个亲兵自然是周尚文留下的亲兵一员。

    许勇一看就信了。

    他不是认识这位骑兵。而是认识他们的装束与气质。

    许勇离开军中已经好几年了,军中变化也很大的,再加上人员众多,他也未必能认识每一个人,但是周尚文的亲兵的装束与气质却是不一样的。因为这些人常常在作战的时候,肩负传令兵的责任。

    许勇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对于外行的人来说,很多东西看上去都一样,比如军装,比如马具等等。但是只有内行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面有这样那样的区别。周梦臣并没有对周尚文的亲兵进行这样那样的改造。所以,这些细节上的特征,许勇一眼就认出来了。

    许勇对周梦臣的态度立即不一样了。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许勇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许勇虽然与周尚文有香火情,但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来,大同境内的变化,简直是天地之别,当年他当兵的时候,每日想的是怎么杀鞑子,甚至许勇还是有过出塞经历的。

    而今他怎么能想到,鞑子居然该如此嚣张的杀进来,在大同境内逗留了大半年。许勇总不能因为周梦臣一句话,就真得将全族人都陷入险境之中。

    周梦臣却带着几分自来熟,对身后的骑兵说道:“你们在外面等着。”说着不等许勇说话,就带着戚继光向许家堡里面走去。

    许勇只能跟了上去。他心中暗道:“区区两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不过看样子,他是真的大同巡抚,可不得罪很,否则我家是吃罪不起的。”

    许勇紧急跟上。先到了村门,赶紧拉了一个人吩咐一声。

    这才将周梦臣迎了进去。

    周梦臣进入许家堡之后,立即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这里的建筑元素有太多的军中的元素了,甚至可以看做一个缩小的军堡,而周围来迎接的百姓,都是壮丁,一个妇孺老弱都没有。

    甚至周梦臣还看见,角落里那些没有藏好的兵器。

    周梦臣敢相信,前一刻这些人都还拿着刀兵在墙头上护卫的。一瞬间更改角色,也难为了这些人,所有这些人一个个臭着脸,看着周梦臣,目光之中带着冷漠与疏远,还有一些惧怕。但是根本没有什么热烈欢迎的感觉。

    周梦臣觉得不像是地方官巡视辖地,反而是占领军来视察殖民地一般。

    这让周梦臣内心之中有些心寒。

    好在许家堡还是有些明白人,确定了周梦臣真的是大同巡抚之后,勉强找了一些老人,摆出一副热烈欢迎的架势。但是周梦臣看得出来,这些人将他当成了瘟神,心中巴不得赶紧送走。

第四章 烂摊子

    接待周梦臣的地方,乃是祠堂。

    周梦臣看着上面一排牌位,发现刚刚开始的牌位都带着官职,最高的是一个千户,但是下面多少百户,镇抚,小旗什么的。

    这也是充分证明了周梦臣的揣测。

    许家与军中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无他,这也是宣大地区的特殊性。

    宣大地区,在宋辽金时代,不叫宣大,而是有一个特殊的名字,是山后地区的一部分,在明初经过两次大规模人口迁徙,第一次就是徐达北伐失利之后,大明并没有在草原上争胜的能力,于是将这一带的百姓全部迁徙到了关内。留一片缓冲区。

    到了洪武末,灭亡北元之后,战略形态已经完全不同了。于是又迁徙了大量百姓在这一带,充实边关。

    只是这个时代,大多都是军户。

    整个宣大地区没有什么大族,往上数的过,都是迁徙过来的,能成为大姓的,一定与军中有关系,或者干脆就是军官。原因很简单,一个家族想要发展大,那可不容易。

    许家人丁不少,壮丁大概有千余上下。

    周梦臣固然觉得,许家的壮丁未必都姓许,或许还有当多女婿了,还有别的亲戚,一些外姓人。但是村子的主体定然姓许的居多。

    周梦臣忽然看见一个有意思的名字。说道:“许宁,许泰。你们还有安边伯有关系?”

    许勇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我们祖上是永安伯许成的庶子,就留在大同任职,后来有了我们这一脉。而许泰乃一脉,乃是嫡系。他们家亡了之后,有遗孤跑过来,我们也就供奉在祠堂之中了。”

    这是犯忌讳的。

    周梦臣这才明白,许泰实在是勋贵之中一员,他祖上乃是永新伯许成,靖难勋贵的一员,只是功劳太小,没有世袭资格。之后许贵,许宁都有军功。从许成到许宁都在大同任过职。

    许家的作为,从官府来说,或许有些犯忌讳,但是在古代民风来看,却是合乎人情的。

    周梦臣也不愿意为了正德年间的破事而节外生枝,也就没有多问。

    许勇却已经在请罪了,说道:“草民不识大人天威,而今已经准备了柴火三十跺,而今就送到军营之中。请大人开恩。”

    周梦臣说道:“坐,这都是小事。军中将士跋扈,许族长受委屈了。我此刻就是为了下面不检点道歉的。”

    许勇连忙说道:“大人哪里的话,草民也在军中待过,都是这个样子

    ,来的人已经算讲道理了。”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李儒派来的人,肯定没有好好说话,甚至还有强征的意思。

    不过,这是军中通病。大明军队可不是什么王者之师,能不劫掠地方就已经不错了。当地驻扎的军队,因为乡土所在,或许收敛一些。到了外地更是毫无顾忌,这就是为什么大明各地最讨厌客兵的原因。

    有时候,这些客兵,比敌人还麻烦。

    周梦臣只是看了一眼在一边站着的戚继光。

    戚继光的脸一下子红了。只是他嘴唇微微蠕动。显然在咬牙切齿。回去之后,来卖柴火的骑兵,定然会被戚继光好好收拾一番。周梦臣就不多管了。

    周梦臣说道:“许族长,我现在刚刚到任大同,这不大同还没有去。有这里的情况,也不是太明白的。你能不能为我说说。”

    许勇刚刚开始没有说话的勇气,在周梦臣三番五次的诱导之下,许勇也算是放开了。

    许勇说道:“而今我最担心是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匪乱。去年过了大兵,而今地面上一片混乱,今日我们之所以没有好言语,其实也是与这个有关,而今地面上有很多匪徒。甚至扮作官兵,劫掠村落。我们以为是假冒的。这才闹出这样的误会。”

    周梦臣虽然知道,其实虽然是误会,但未必误会他们不是官兵,而是误会他们是来劫掠的。

    只是这一点,周梦臣也就不深究,只是听许勇细细道来。

    让周梦臣忍不住心中长叹一声,大同真的好乱。

    而今大同军力匮乏,鞑子的南下引起了百姓的自发反抗。许家堡这样大大小小的武装,可以说是遍地牛毛。但是不要以为这些因为抗击鞑子而拉起的队伍,都是好人。恰恰相反。

    这些人在抗击鞑子这一件事情上是有功的。但是其他事情上就未必了。

    这样如许家堡这样的只是护住自己家族的武装,还是好的。但是其他上山为王的。甚至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但夜里一扯黑布蒙面,就成为强盗的,简直是数不胜数。

    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而今大同的秩序,只限于城中,与城外一小块地盘,更多的土地上,已经毫无秩序可言了。

    至于官兵假冒强盗,还是强盗假冒官兵。许勇没有细说。

    周梦臣内心之中未必没有揣测。这两者怕是都有吧。大同军中,未必没有那些打不过鞑子,却以抢劫百姓为能的败类。而且即便之前没有跟着仇鸾洗劫过地

    面,恐怕也有了。很多时候学好很慢,学坏却是很容易的。

    “第二,就是饥荒。”许勇说到动情之处,满脸皱纹都拥挤在一起了。显然是真的发愁。他说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去年就没有收成。而今整个大同还是乱糟糟的。大家都不敢出村。”

    “这样下去,春耕恐怕就不大可能了。而且这老天爷的情形也不正常。今年怕是要旱。今年春里面还是有些积蓄的。但是这样下去,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却是支撑不下去的。”

    周梦臣听了一愣。说道:“许族长此话当真。”

    许勇说道:“我如何敢在大人面前说谎啊。而且这都是明摆的事情。大人可以去问问。大同本地老人都是知道的。”

    周梦臣立即将这一件事情记下来,不仅仅是记下来了,而且将排到了周梦臣到任的第一件大事。

    无他,古代就是农业社会。农业生产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一旦农业上出了问题,那可是要饿死人的。

    “不。或许已经饿死人了。”周梦臣心中暗道:“不是每一家都如许家如此家底厚实的。”

    不错,不要看许家是本乡本土,但是真要说起来,许家的确是大族了,虽然比起当年有些没落了。但是毕竟不是寻常门户。这才能将口粮支撑到明年,但是其他百姓,那一家有这么厚的底蕴,甚至周梦臣担心,很多人因为去年颗粒无收,已经在生死边缘了。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么多盗贼。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抢一口吃的。

    这个问题,周梦臣必须立即解决,否则情况只会更坏。

    周梦臣将事情记下来之后,说道:“那第三是什么?”

    许勇说道:“那自然是鞑子,鞑子今年秋天会不会再来?这也让我犯愁。”

    周梦臣听到了这一件事,他说道:“我看许家也是将门之后,祖上也多有名将。子弟之中,也颇有人才。而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朝廷重申杀敌赏格。并估计边关壮士从军。许族长可用意让子弟从军,搏一个功名?”

    许勇听了,立即摇摇头说道:“大人谬赞了,我家中那些子弟,一些歪瓜裂枣,都是不堪大用的,如何能为朝廷效力。就不丢人现眼了。大人见谅。”

    许勇语气很是坚决。

    周梦臣有些不理解。

    毕竟大同不是江南,大同百姓最多的出路,还是从军搏一个功名富贵。而从许家列代牌位上来看,也不乏从军者,怎么到了而今却不行了?

第五章 信用破产的大同镇

    周梦臣说道:“许族长欺我眼瞎吗?刚刚在门口,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看上去就颇有雄壮,我初来大同,身边的护卫不多。不知道族长能否割爱?”

    周梦臣也算是跟嘉靖学坏了。

    这种看似询问,实际上不容拒绝的说法方式,是嘉靖常用的。

    许族长也不是傻子,能成为一族之长。自然也能读懂周梦臣潜台词。

    许勇心中暗道:“罢罢罢,这个新任巡抚,不知道能在大同待多长时间。只是能待一日,就代表的朝廷,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如果这周梦臣想从许家拉走一大批人,许勇是万万不肯答应的。这会伤及许家的根本。要知道,而今许家能在大同的乱局之中,保全自身,不是靠得别的,而是许家子弟,敢拼敢杀。这是万万不能让他们走的。不过,要一个人也不给,有些太过分了。

    许勇说道:“那是我侄子许虎臣。曾经在军中厮混过。如果大人不介意,自当让他侍奉左右。”

    周梦臣说道:“好。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就不留了。让许---虎臣是吧?让他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放心,我是亏待不了你侄子的。有事情可以到大同找我,直接报我名字就好了。”

    周梦臣不是不想问许勇为什么不派子弟从军。他能猜出一些。但是更明白,许勇在他面前说的话,永远是遮遮掩掩的。但许家的其他人却是未必了。

    周梦臣身边从来不缺护卫。之所以要这个许虎臣。不是想让护卫什么,而是想通过许虎臣来套话。毕竟许虎臣看上去,很是彪悍,只是看上去脑子有一些缺。周梦臣虽然是有些以貌取人。但这一次的判断却是对的。

    周梦臣出了许家堡,与戚继光耳语几句。

    戚继光立即点头,说道:“弟子明白。”

    于是周梦臣悄然骑着马走在前面,戚继光在后面与这个许虎臣说着话。

    许虎臣的脸色很臭。

    想来家里一句话,让他给周梦臣当什么护卫。让他很不舒服的。但是他毕竟是许家人。即便是不愿意,族里的意思,他也不敢违抗。

    戚继光三言两句,就激着许虎臣与他吵了起来。

    戚继光冷笑说道:“我以为许家是将门出身,传承到而今还有几分家风,却不想而今连与鞑子交锋的勇气都没有了。实在是给祖宗丢脸。”

    许虎臣气的满脸通红,特别是

    脸上的疤痕好像充血一般,在突突的直跳,一副好像猛虎择人而噬的样子,身边的人都担心,许虎臣下一步就长刀出鞘了。这也看出来,许虎臣的嘴上功夫,远远比不上他的手上功夫。他好歹没有失去理智,咬着牙说道:“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子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在战场之上,被臭鞑子药咬了一口。这一刀在深入一点,老子就没命了。但是砍我这一刀的鞑子也不好过,被老子打下马,踩成肉泥了。老子不敢杀鞑子,死在老子手中鞑子不知道有多少。周老将军在的时候,我许家子弟在军中有十几人之多,全部都是好汉子。十几个人,折损一半有余,就我一个全头全尾的回来了。我许家从不有辱祖宗。杀鞑子怕过谁来?”

    戚继光不为所动,已经暗暗隐藏了激将之意,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可是刚刚亲眼看见,我家大人要征召你许家子弟从军,你家族长可是不愿意的。”

    许虎臣说道:“当然不愿意,我在场也不愿意。要我上战场,与鞑子一刀一枪的厮杀,纵然死无葬身之地,也没有什么?我许家这样死的人还少吗?但是赵达将军是怎么死的?大同上下谁不知道。谁的命不是命,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这样死法,我做鬼憋屈。”

    周梦臣虽然走在前面,但是一直竖着耳朵听后面人的谈话。听了之后,内心之中悠悠一叹。有一种将仇鸾从地下抛出来,再鞭尸一次,甚至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的冲动。

    不是,周梦臣狠毒。而是仇鸾给大同带来的伤害的太大了。

    他带这皇帝诏命,朝廷的军令,本来应该与鞑子死战,甚至他即便是打不过,谨守城池,百姓也知道是打不过。不会有别的想法。但是他做的龌龊事情,或许能瞒得了朝廷上下,如何能瞒得过大同本地人。

    越是善战死的越快?如此一来,谁还愿意为朝廷效死?

    信用这东西。破坏的时候是非常容易的,但是要建立就难了。特别是在破坏之后,要重新建立,是难上加难。

    戚继光说道:“而今不是马芳当总兵的。你在周老将军麾下任过职,总是能听过马芳的吧。你怕马芳害你们吗?”

    许虎臣说道:“马将军为人不错,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可以说冲阵之能,而今也算是军中第一了。可惜的是。他也是办不成事的。而今的大同,就是神仙来了,也是没有用的。马将军而今麾下能用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千骑兵。而鞑子人多势重。这一点人数根本不足以对抗。而今马将军

    又是骑将,绝对不会退缩的。鞑子不来就罢了,一旦鞑子来了,马将军决计不会避战的。那时候就是九死一生。”

    说到这里,许虎臣语气之中的感情有些复杂,说道:“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就不操心这些大事了。不跟着马将军去赌了。”他微微一顿,说道:“不过,我不想当什么护卫,你们能不能调我去马将军部。反正也回不去了。”

    周梦臣此刻才算是想明白了。

    千言万语一句话,那就是大同百姓已经不再相信大同军能够保护当地百姓了。

    不管是从可靠程度来看,还是对大同的战斗力的信任。都已经荡然不存了。

    所以,他们都要自己保护自己。修建城堡,子弟操练刀枪。

    只是讽刺的事情就是这样。

    他们这样的行为,也让大同军的战斗力迟迟不能恢复。

    其实真要说起来,大同镇虽然被鞑子蹂躏了一遍,而今真的实力很弱吗?不见得。游牧与农耕的差距,用一句话,可以说明,就是匈奴部众,当中国一郡。即便到了明代,这个规律还是存在的。

    也就是说,整个蒙古的人口,未必有大明一个省多。

    大同下辖四州六县十四卫,数百里边墙屯堡。户口数十万。即便而今,大同真要是完全动员起来,男战女运,十万精兵未必不可得。毕竟大同民风之下,大明百姓的素质是相当好。从小的底子,稍稍训练,就是一个好兵。

    只是,当大同百姓都以为大同镇不能保护他们。他们想方设法自保的时候,建立起一个个自保组织。反而让大同镇兵没有多少兵源补充。不能真正形成战斗力。而大同百姓的组织多则千余,少则数百。又星星点点分散在大同境内,鞑子真正南下。也没有数量上的优势,各自为战。更保护不了自己。

    此刻周梦臣才算是明白,千夫所指不病自死的感觉。

    当几乎所有利益参与相关者都觉得你要失败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坚持下去的。

    许虎臣其实对大同军还是有感情的。从他表现上就能看出来。只是可惜,他依然不相信大同镇兵,能真正打败鞑子。

    周梦臣只需内心中有一股气憋着,好像被一块石头死死的压着。军队,粮食,民心,各种各样的问题,纠缠着周梦臣。让他不知道而今的局面当从什么地方破局。

    “徐渭早到大同二十余日,不知道有没有收获?”周梦臣忽然想听听徐渭的想法了。

第六章 到大同

    经过十几日的长途跋涉,周梦臣终于来到的大同城外。

    大同城是一座古城,历史上有两次大扩建,一次是北魏事情营造平城,另外一次就是明朝开国之初,徐达营造大同城。就城池规模上,城墙高度上来看,大同城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北京城,特别是扩建之后的北京城。

    但是就军事上的易守难攻来说,大同甚至比北京还坚固。无他,北京城太大了。从军事上,不利因素不少。而大同城就不一样,大小合适,在城池外面还有四座关城,掩护四个城门。让敌人不能直接攻城。只是先拔掉外围的四座小城。

    而这四座小城,更是小而坚的典型。再加上城中呼应。要想正面攻下这四座关城,非死上数千上万不可。

    只可惜再厉害的城池。也要人镇守。

    不等周梦臣从大同东门进入大同,以大同巡抚徐仁与大同总兵马芳两个人为首的大同文武就已经纷纷出城迎接了。

    特别是徐仁见了周梦臣,那股殷勤劲,就好像是见了再生父母一般。恨不得跪下来,让周梦臣踩着他的背下马了。

    无他,嘉靖二十九年到现在,大同换了两任巡抚。一个已经下狱了。另外一个也就是徐仁,正在走向下狱的路上。毕竟大同这个烂摊子,出事才是大概率的事件,一旦出事,总是要有人负责的。

    徐仁就是那个要负责的人的。

    毕竟,真要有背景,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调到大同来。

    徐仁也得到了调令,似乎北京一时间不好安置,将徐仁安置到了南京当了南京兵部一个养老的官。但是对徐仁来说,这已经够了。虽然南京六部大多是养老的。但并不是没有人能从南京杀到北京的。不过是坐一段时间冷板凳而已。但是再在大同待下去,说不定一颗大好头颅,就被别人要去了。

    所以徐仁在交接上,基本没有二话。一天时间全部搞定。然后就好像是火烧屁股一般,也不坐轿,骑着马带着随从就立即向北京方向而去了。仿佛后面有什么恶鬼追着。

    周梦臣叹息一声,他如果没有在京师经营这么多年。从皇帝,内阁,兵部,乃至勋贵都能找到支持者,这个烂摊子,周梦臣也不敢接。纯粹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过而今,周梦臣觉得可以试一试。

    周梦臣先蜻蜓点水的与马芳,以马芳下面几十员将领,都见上一面。还有徐谓,以及下面的知府知县们都照了个面。

    随即将前任巡抚留下来的摊子,细细看了一遍。

    大同有多少兵?朝廷拨款定额是一百万上下。不过这个定额,是将所有粮草,物资都折银之后的统计。否则以大明内部的管理程度,我只需列大同镇各种年例,就能将本章写完。

    这一百万两养多少兵?

    五万骑兵。

    这就是周尚文赖以与俺答争锋的大同铁骑。当然了,常常不满额。一方面是朝廷拨的钱,到了周尚文手中,未必是足额的。其次,就是战损,周尚文不知道上宁缺毋滥的。所以常常不满额。当然了,还有周尚文截留的钱款。真要说起来,周尚文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否则周尚文那四百亲兵怎么养?还有很多将士的抚恤怎么出?

    很多时候,在大同条条框框中做成事的,除却海瑞没有几个真的是清官。就算是周梦臣也未必没有污点。

    但是不要以为大同除却这五万骑兵就没有别的兵力。那你就小看了,大同还下辖十四个卫。一个卫按照五千六百人算。这就有七万八千人之多。可惜京营有多废物,各地卫所就有多废物。

    这些人马只能让他们守守城池。其他的就不要指望了。

    甚至也不要去清点卫所到底有多少人了。

    至于钱粮,周梦臣一翻账册,倒是还有五十万石粮食。看上去不少,但是那是军粮。是要给将士们发饷的。虽然而今大同军力匮乏,但是一两万人还是有的。按照级别不同。每一个士卒每月领一石或者几斗。这样一算,军中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问题是。民间怎么办?

    真要让大同百姓都饿死了。且不说,周梦臣忍心坐视不理。单单说一件事情,人口是一切的根本。

    而今大同虽然被鞑子蹂躏过了。但是南方几个州并没有遭受兵锋。各地百姓死伤总体上也是有数的。周梦臣不去看黄册。因为黄册根本没有用。很多数据都是永乐年间的。有个屁用的。

    但是周梦臣按照这个数量,四州六县十四卫,再结合史书上的兵祸战乱等大规模减少人口的事件,结合人口自然增长率。最后得出的结论,大同一镇男女丁口一共在百万上下。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个数字不大准确。只是一个粗略的估计。

    但是这个估计就已经足够了。

    周梦臣暗道:“我就不信了,鞑子举国,即便加上板升,也不过比这个数字多上几十万而已。我就不能以一镇敌鞑子一国。”

    当然了,周梦臣这个想法。现在还不能宣之于口。免得别人说他狂妄。只是这个念头却已经深深根植在周梦臣的内心之中。毕竟而今是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葡萄牙以本国几百万人口就能成为世界霸主。周梦臣怎么不能与鞑子几乎相当的人口数量,将鞑子给压制住。

    只是想法是想法。事情还是要一步步的来做的。

    周梦臣将这些资料过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就召见了徐渭与马芳。

    周梦臣先问马芳,说道:“你给我一个实话。大同而今可战之兵到底有多少?我要的是那种能有鞑子正面交锋的军队。不是用来守城的人马。”

    毕竟周梦臣在火器上的革新,让大炮更加耐用,也大大降低了守城的难度,甚至一些没有训练过的大同民壮,只要有足够火器与火药,就足够守住城池不失。对于周梦臣来说,放弃对大同野外的控制,谨守城池的话,简直是毫无难度。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马芳说道:“请大人见谅,大同军损失惨重。我用了大半年,不过是重新收拢了五千老卒,而今又有五千新卒在训练,今年秋天大概有万余精骑可以用。”

    周梦臣冷冷的说道:“如果今年辛爱大举南下,你当如何应对?”

    马芳被周梦臣一问,着急着额头冒汗。只能跪了下来,说道:“末将只能带本部人马,与鞑子纠缠,不能正面交锋。能纠缠多久就纠缠多久。”

    周梦臣说道:“你也是周老将军带出来的老人了,如果他老人家而今还在,听你这样说,是什么态度?”

    马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如果周梦臣训斥他。他还不觉得什么。但是马芳听周梦臣说起周尚文,却有些受不住了。虽然周尚文没有正式收马芳为徒,但是真要说起来,马芳的武艺或许是从拼杀之中领悟出来的。但是怎么打仗,却是跟着周尚文学的。没有师徒之名,却是师徒之实。

    马芳狠狠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一点也没有留手。打得脸颊都肿了,说道:“末将无能。只是末将真的没有办法了。”声音颤抖,似乎有几分哭腔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马芳是大同人,经受过鞑子蹂躏之苦,一直拼杀在与鞑子作战的第一线,可以说。没有谁比他更痛恨鞑子,更有切肤之痛,更想保卫大同了。

    可惜马芳是一员优秀的将领,但而今的局面的确超出了马芳的能力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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