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夏言的影响力
这一篇文章几乎前后脚到了内阁。
还有嘉靖的御批:明发天下。
这一篇文章自然也到了三位阁老手中。
夏言细细看来多遍,才将眼镜从鼻梁上拿了下来。或许因为周梦臣对水晶的打磨,而今眼镜这东西似乎普及了一些。当然了,这里说的普及,是在达官显贵之中普及。老百姓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还有这个眼镜,与现代的眼镜大有不同。是没有眼镜腿的,有的两个眼镜片,架在鼻子上。有的干脆就是一放大镜的样子。用手举着看。
“夏阁老,你看着一篇文章?”张治说道。
夏言问张治说道:“张兄,你的意思?”
张治说道:“我哪里有什么意思?只是这一篇文章下去,恐怕要出乱子的。”
夏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哪里会出乱子?”
张治一时间愣住了。
夏言说道:“为朝廷办事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复套,谁惹乱子,是觉得事情不够多吗?今年异象不断,陛下以此来安抚人心,难不成你想让陛下真找出一个奸臣。这个奸臣,你觉得是我,是你,还是严嵩?”
张治说道:“阁老的意思我明白了。”
的确明白了。
夏言这样说,有三个意思。
首先,复套是头等大事,为了复套这一件事情,夏言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妥协。不会与皇帝强争的。诚然皇帝发这个东西,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但是不是当务之急。皇帝每年做的事情多了。
其次,这一篇文章自然会引起士林的思想混乱。估计要闹出乱子来。但是朝廷命官就是朝廷命官,不应该在这一件事情发表意见。也就冷处理。
这也算是第一个意思的延伸。
第三,就是皇帝的本意,安抚人心。不想因为天象搞得人心惶惶。而今这也对他们这几个人有好处。如果皇帝真信了天象,认为下面有奸臣,那么这个奸臣,一定是在内阁之中。
他们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人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三个人谁都不愿意的。
夏言说道:“明白了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吧。”
张治说道:“阁老,你个人觉得这文章怎么样?”
夏言说道:“我是大明大学士,没有私人意见。”
张治分明是想套话,见夏言如此回到,也就不多说了。就按皇帝的意思办了。同样各自给下面人打招呼,不许对这一件事情发表意见。
当然了。严嵩更是不会有皇帝对着干,皇帝下令明发的,严嵩拍马屁都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啊?
于是这一篇文章,就此波澜不惊的明发天下。
当天,很多人都知道了。
徐阶看了这文章,眉头紧皱,起身徘徊,对身边的人,说道:“去叫张叔大过来。”
张居正听了老师相召,自然很快就来了。
徐阶将这一篇文章放在张居正面前,说道:“这是你写的?”
张居正说道:“有一部分是我的想法。老师觉得不对吗?”
徐阶说道:“我一不留心,你就惹了一大麻烦。你难道不知道其中干系?”
张居正说道:“知道。只是老师觉得这文章有问题?”
徐阶冷笑一声,说道:“问题大了。如果按他说法,很多事情都做不下去了。格物致知,是士大夫的雅趣,他说的是什么?工匠之学吗?这与对不对没有关系?”
张居正听了。一时间无语。
很多学说天生就有屁股的。
都是骨子里的基因。
就好像周梦臣再怎么掩饰,都无法掩饰一件事情,科学本身就是一种生产活动。他是需要付出辛苦劳动,还未必能得到成果的。是智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的活动。固然有一些士大夫对此感兴趣,但是更多士大夫看不起底层百姓,不觉得自己要与这些工匠在一起工作。
正如徐阶所言,工匠之学。
这个标签,估计是很长一段时间周梦臣学识的标签了。
徐阶说道:“还有,格物致知这四个字,乃是理学与心学的分野。而今你在这四个字上做文章,既得罪了理学,又得罪了心学。理学那些老夫子也就罢了。这念年头也就西北一带,有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但是心学,你真的了解吗?”
“自王阳明之后,心学在江南大兴,上置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都谈心学。而今江南又是天下文华之地。这里面有多少人都是心学信徒。你这样一下子将人得罪狠了。”
“为政之道,和光同尘,藏锋不露。是不露,不是让你不用。”
“今日,你倒是锋芒毕露,但是对你有什么好处?今后江南士大夫,估计将你张居正的名字挂了号了。”
张居正说道:“老师,难道这一件事情,真得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徐阶冷笑一声道:“自从大明开国以来,南榜就胜过北榜,进士名额可以规定,但是朝廷命官,却不能定南北,大明中枢从来是南人胜过北人的,从永乐以来,满朝半江西,你
又不是不知道,而今内阁之中,就有两个江西佬。”
“心学是在南方大盛的,你还要让我说什么。”
张居正听了,脸色有些暗淡,不过依旧坚持说道:“老师,弟子依然觉得周兄的学说是对的。当今朝廷,很多事情都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理学难以为继,而心学是虚妄之学。根本不能救天下危局。”
“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徐阶说道:“你觉得,周梦臣之学,就是治国正道。”
张居正说道:“弟子不敢妄言,周兄之学,对治国之道,当有裨益之处,最少是可以在儒林之中有一席之地的。”
徐阶说道:“那你怎么办?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吗?”
“你是探花,本来只需养望十几年,到时候内阁之中,就有你的位置。而今,你才几分几两了,就卷入这种纷争之中,你觉得你在翰林院还能待下去吗?”
张居正听了脸色一变,说道:“老师,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徐阶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后悔吗?”
张居正沉默了一阵子,说道:“不后悔。我想出仕为政,并不是图谋荣华富贵,而是大明到了而今需要有所作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部为。此事是我应该做到的。”
张居正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依然觉得口中一番苦涩之意。
翰林院,庶吉士,可以说是大学士之备,一旦离开这里,张居正就失去了进入内阁的快车道。他内心之中真一丝后悔之意都没有吗?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徐阶说道:“放心吧,不至于此。这一次夏阁老保了你们。夏阁老正一心筹备复套大事,而今边关又起了兵事,不想后方闹出什么幺蛾子,故而,将这一件是啊给压了下去。”
“你与,周梦臣,瞿景淳,都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这一关,你算是过了。”
张居正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老师。”
徐阶说道:“你谢我做什么?”
张居正说道:“我知道,老师一定为想办法了,否则不会知道这么清楚。”
徐阶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这一次没有事,不代表将来没有事情,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要好好想想,再做,不要再搞成这个样子,你不是每一次运气都会这么好的。”
张居正连连答应不提。
徐阶训斥了一番后,摆摆手让张居正走。还不等张居正走到门外,徐阶就轻描淡写的说道:“对了,我授业于聂公,也算是心学一脉。”
第七十三章 暴富
不提徐阶这个心学老师如何教育弟子。
验天论明发天下之后。
却呈现出南热北冷,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
南热不用说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大明学术中心并不在北京,而是在南方。
北方更多是政治中心。这里的学术更多是依附于政治。
不管对周梦臣的学说有多少想法,既然内阁三人联手了打了招呼了。自然没有人在这个上面找周梦臣的麻烦。
当然了,并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的。
从全国各地都有人写信给周梦臣。或反驳,或推崇,或质疑,各种观点都有。
不过,以这个时代信息交流的难度,能写得起信,又能托人将书信送到周梦臣手中的人,无不是官员。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的速度。周梦臣接受这些书信的频率并不是太多。根本不影响周梦臣的正常生活。
周梦臣等了数日,等待之中的各种论战,却没有上门。才恍然有一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感觉。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
只能将他的事情放在正事上。
什么正事。
自然是玻璃大规模生产。
军器局是生产军械,玻璃生产自然不可能挂在军器局名下,而今皇帝也不会愿意的。
不过幸好,周梦臣手下还有兵仗局。
兵仗局可是隶属的大内的。
这一段时间之内,周梦臣没有功夫兼顾兵仗局,不过,军器局这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从兵仗局那边调人。不过孟冲也模仿周梦臣的举措,对兵仗局进行了整顿。
而今正好派上用场。
孟冲掌总,冯保协助。
不需要周梦臣多操心。不过,周梦臣提出了一个设想。自然是给玻璃镀银。
玻璃镀银之后,就是一面镜子。
而镀银工艺对大明工匠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一面小镜子就到了周梦臣的手中。虽然周梦臣个人觉得,这个玻璃镜子与他后世用的玻璃镜子有一些不大一样。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不一样。毕竟在后世玻璃镀银的法子,早就不用了。
自然有一些色泽上的差异。
周梦臣将此物献给嘉靖。
嘉靖刚刚看到的时候,倒是挺喜欢的,但是一听是镀银的。立即好像碰到了毒药一般,二话不说,将扔出去了。
无他,前文也说过,镀金镀银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到水银的,这是最根本的工艺。
而嘉靖早就得了水
银恐惧症。
所以他不仅仅将镜子给扔了,还狠狠的训斥了周梦臣一番。让周梦臣一时间哭笑不得。
不过,皇帝不喜欢。
不代表,别人不喜欢了。
周梦臣将第一批玻璃镜子放在永安店卖。
事实证明,不管是古今,女人都抵挡不了亮晶晶东西的诱惑。
几乎一瞬间,就被抢购一空。
各种镜子,等人高的穿衣镜,半身镜,还有巴掌大的小镜子,各种各样的镜子,只要一生产出来,就销售一空。几乎将程广德都吓住了。
最重要的是,利润太高了。
玻璃的原材料就是房山石英。这个石英矿在冯保看上之后,已经划到大内了。所以就材料上,只有人力成本,没有别的成本。整个一套流程下来。几乎都是人力成本。就成品来说,即便是巴掌大的小镜子,也要一百文。
至于更大更高的镜子,价格就不用说。
最贵的是,周梦臣让人打造出来的连梳妆台一起的梳妆镜。用上好的木料打造的,再配上好几面镜子。要十两银子。
已经算是一个大家具了。
这也是周梦臣对盔甲厂的一个尝试。
虽然盔甲厂而今造战车,还没有做完订单。但是并不是每年都有这么多木料要加工的。
诚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木料的加工是军械加工之中,绝对缺少不了的一环。但是分量只会越来越少的。周梦臣不得不未雨绸缪,试探给下面找别的活做。
至于合不合朝廷规矩。
嘉靖在一日,周梦臣做的就是合规矩的。
程广德几乎欢喜的合不拢嘴,几乎在半个月之内,单单玻璃镜子一项,就赚了一万两有余。依然供不应求。
几乎一夜之间,永安店大名传于天下。
之前,永安店卖的钟表,说起来还是太贵了一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高不可攀的。几乎不敢进门。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巴掌大的小镜子,只要一百文,即便是小老百姓也能咬咬牙买一个。
一下子就打开市场了。
之前不温不火的永安店,一下子火爆无比。
周梦臣还准备了,很多其他东西。
比如说平面玻璃,而今周府已经开始换了。
将窗户纸换成平面玻璃,对老百姓来说,大抵是想都不用想了。但是对达官贵人来说,却已经蔚然成风了。毕竟嘉靖皇帝虽然见不的镜子,但是对于玻璃本身并不厌恶。
从玉熙宫也开始换平面玻璃了。
此外,周梦臣还与冯保联
手打造了一批次的千里镜,与显微镜。
显微镜已经送到了医院。至于千里镜,周梦臣代周君佐做主,先给他送过去一百个。让周军佐记在下一次的帐上。
唯一可惜的是,这两样都不能卖。
对,特别是千里镜。
根本就是军国利器。除非用官职在身,否则别想买。所以这些千里镜都放到了军器局,至于显微镜虽然不是军国利器,但是除却周梦臣给医院配之外,也就是外地的一些郎中通过大医精诚的渠道,从薛已手中卖走一两台。
毕竟,真要说起来,显微镜比千里镜还要贵一些。
六月中,程广德给周梦臣会帐,说道:“而今帐上有现银四万两。其中一万两有余乃是卖表的利润,其余二万多两,都是卖镜子与玻璃的利润,而且这一段时间,供不应求。如果兵仗局那里多生产一些,这个利润还会更高。”
周梦臣兴奋说道:“那给兵仗局那边回款了吗?”
程广德说道:“已经给了。共一万三千两,已经付讫。其中三千两到了孟太监的私账了。”
周梦臣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这位孟冲已经够克制了。
永安店之所以这么赚钱,其实也就是将生产环节的利润全部留在永安店这里。兵仗局那边只有成本价稍稍高一点而已。不过,这不仅仅是周梦臣自己的意思,也是嘉靖的意思。
嘉靖给有意给永安店钱,就当是给周梦臣的拨款了。
只是嘉靖大概没有想到。永安店会这么火爆。
一个永安店的利润估计能顶得上京城所有皇店了。
周梦臣说道:“你估计一年下来,有多少钱可以动用?”
程广德噼里啪啦一算,说道:“一年下来大概可以节约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听起来不多,其实已经不少了。朝廷很多大府一年的赋税甚至还不如这个数字了。而周梦臣冶炼上的财政缺口,足够填平,甚至还多来很多。
周梦臣说道:“足够了。”
周梦臣一瞬间内心之中有了很多的计划。
比如建立一座军器局子弟小学,比如重启遵化铁厂。完成开矿,冶炼,制造武器,等一条龙的工业体系,这才能将成本进一步压缩,能做的周梦臣想要的大量爆装备。将鞑子给平推了。
当然了,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或许可以试试制造原型机了。
虽然,而今钢材还不是太过关的。但而今不差钱。可以并行的,不就是砸钱。周梦臣而今弹药充足,足足有十五万两,砸上一年绝对没有问题。
第七十四章 河决曹县
就在周梦臣觉得实验经费巨充足的,一心一意想将钱给砸下去的时候。黄河出事了。
黄河两岸在今年入夏以来,夏雨连绵不绝,黄河水一浪胜过一浪,冲击着两岸堤坝。
河道总督胡松面对滔滔黄河水,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大人,快下决心吧。”一个人仆人摸样的人,说道:“而今堤坝已经坚持不住了。已经出现了多次险情了。必须泄洪了。”
胡松咬着牙说道:“你懂什么?这个时候哪里可以泄洪?泄洪与决堤有什么区别?”
以大明朝廷的组织能力,怎么可能在泄洪之前,将地方百姓全部迁出来。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到时候一开始泄洪,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的。那个时候,胡松的乌纱帽可是保不住的。
甚至对胡松来说,这是比决堤还难以接受的。
如果是决堤,仅仅是胡松失职。毕竟黄河是什么样子的,全天下人都知道,黄河决堤,很多时候是怪不得治河之人的。但是如果说,因为泄洪淹死很多人,那就是胡松草菅人命了。
这个罪名可比前一个大多了。
虽然前一种死人更多。
胡松起身徘徊,说道:“黄河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决堤?”
这个仆人打扮的人说道:“已经问过了,在南岸。当年刘公在黄河北岸的所有河堤修整了一遍,而今保存的还不错,而南岸就不行了。如果决堤的话,最有可能是从开封以东到徐州以西这一段河道的某一段,至于到底是哪里,就要看老天爷的天意了。”
胡松沉吟片刻,说道:“不能是南岸,绝对不能是南岸。”
这不仅仅是黄河两岸的地势原因。黄河南岸一旦决口,就一泄千里,直接冲决淮河,甚至会引淮河谁直接冲到长江之中,影响最大了。而北岸要稍好一点。河决北岸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冲决张秋,夺大清河一路入海而已。
更重要的是一点,胡松是南直隶滁州人。
虽然有些不地道。
但是胡松的屁股是坐在南直隶人这边的。宁肯河决山东河南,也不愿意让大水冲到家乡之中。
胡松整个身子爬在地图之上,在黄河北岸细细寻找,忽然找到这里,他将仆人找过来,对他来说,如此如此。
胡松手指点的这个点,就是曹县以东,单县以西的某一段河道。胡松选这一块地方,也不是乱选的。水泊梁山在明清已经不在了
,但是并不妨碍当年水泊梁山一带,是整个山东一带最低的地方。
如果从这里决堤,大部分黄河水都会冲进水泊梁山的腹地。这里自然是一片汪洋,但是水灾不过波及,山东几个府县,不会扩大了。对朝廷来说,对这位河道总督来说,大体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对当地百姓会是怎么样的,却不好说了。
这本质上依然是泄洪。但是却不会提前撤离百姓,也撤离不了。
胡松下定了决心,安置下去之后。心中一阵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他忽然想到。暗道:“对,这一件事情,我即便做得天衣无缝,但是河决之事,是瞒不过人的,还是要朝廷有人为我说话才行。”
胡松二话不说,铺开纸张,沉吟片刻,写下:“严公”的抬头,接下来另起一行开头道:“恩相在上------”
胡松这一封书信还没有到京师,黄河就已经不耐烦河道的束缚,冲决曹县,曹县,武城,单县等县淹了,冲到运河以西,都成为一片汪洋,有五六个县都泡在谁里了。
成为大明朝廷第一件大事。
不过,对于周梦臣来说,还是有一点小的。
经过周梦臣一系列努力,各种调整配方,让铁炉的铁质稍稍稳定了一些。从来生产大炮的效率大增。似乎一万多门大炮根本不成问题。只是周梦臣忽然发现,他又有一个问题不得不处理。
不是别的问题,就是之前都是用废旧火炮熔炼。而今用完了,不得不从工部取铁料来,还有从遵化运铁矿石过来。
在北京内城,距离皇宫不过几里的地方,日日如此浓烟滚滚,不仅仅周梦臣自己觉得不妥,很多达官贵人也觉得不大好。颇有异议。
总之,周梦臣也感受到军器局在内城的场地也限制了自己的发挥。
周梦臣已经计划,是不是将军器局整体搬迁到北京城外?
不过,如此一来,区区十五万两就不够用了。
就在这个时候,殷正茂过来找周梦臣了,说道:“户部该拨给我们的钱,这个月说不给了。”
殷正茂为周梦臣处理庶务。可以说是整个军器局的大管家。一般来说,不会来找周梦臣,除非有一些他处理不了的事情,可见眼前这一件事情,就是他处理不了的。
之前户部每年给军器局拨款四万两。
这笔钱是分月给的。每个月,殷正茂派人去户部领钱便是了。
虽然每月几千两,看上去对而今的军器局
来说不算是。但是也不能说不给就不给啊。
周梦臣皱眉说道:“说什么原因了?”
殷正茂说道:“没有。不过听说是户部尚书亲自下的令。”
周梦臣忽然想起送别曾铣那一日王杲的形象,心中暗暗嘀咕,暗道:“我也没有得罪王尚书啊?这是怎么了?”
周梦臣说道:“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这就去户部一趟。”
按理说,这一件事情,应该找上面的人,比如找工部尚书,让工部尚书去与户部尚书交涉。
只是而今,周梦臣觉得自己与户部尚书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再加上自己也不是一般工部主事,总是能打听一来什么吧。
周梦臣到了户部。却见户部外面的长廊之上,坐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周梦臣大吃一惊,打听了一下,几乎是各个衙门都有,比如光禄寺,是管理皇帝宴会的,宗人府管理宗室衙门的。等等几十个衙门。
周梦臣忽然发现似乎都是一些了冷衙门。
这些衙门本月的经费都被压下来了。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的俸禄都没有被压下来。压得最多的是办公费用,但是实际上这些衙门,差事都不打紧,所谓的办公费用,大体也是被官员私下分了,补贴家用。
也就见怪不怪了。
周梦臣不由向他们打道:“你们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一下子,户部都不给面子了?”
一个人说道:“这位大人,真是消息闭塞之极,你难道没有听过黄河决堤,一下子淹了七八个县,流离失所有数十万人,而且洪水这些天一点退下去的迹象都没有,听你们工部都水司说,估计等河水自行退去,要到秋后,甚至冬天了。这么多人嗷嗷待哺,户部尚书拟定了第一批三十万两的赈灾款,但是是朝廷哪里有钱啊?”
“只是想将我们的钱给截了。”
“真是人在家中住,祸从天上来,山东百姓苦,但是我们也等米下锅的。户部王尚书如此一来,我们该怎么过啊?”
“是啊,是啊。”一时间这些人议论纷纷。
周梦臣听了,却觉得有些脸红。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京官虽然苦,但也远远没有到了断一个月钱粮就活不下去的。甚至这还不是俸禄。只是谁也不愿意动自己蛋糕便是了。
周梦臣也是一样,不过他此刻知道原委之后,反而有些想回去的想法。反正几千两银子对他也不是急需的。就当接济山东百姓吧。
第七十五章 军器监的提议
周梦臣准备走。
毕竟他觉得他是要不过来这一笔钱,而且这么多人,户部尚书那边大体是不见的。他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起身,就听到了有人喊道:“工部主事周梦臣周大人在吗?”
周梦臣立即举手说道:“我在。”
这吏员恭恭敬敬的说道:“尚书有请。”
周梦臣立即出列,跟着这吏员去了。
走在户部里面听到耳边的都是噼里啪啦的算盘之声,不知道多少人一起打算盘,让有一种风雨忽至大雨倾盆的感觉。
周梦臣走到最里间,却见王杲王尚书伏笔急书。
吏员轻轻提醒一句道:“王公,周大人到了。”
王尚书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坐。”
周梦臣只能毕恭毕敬的坐在一边。
王杲说道:“永安店一个月盈利多少?”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王杲第一句话问这个。
周梦臣说道:“不多,本月大概有四万两。”
王杲说道:“周大人,不愧为经营圣手。开一派之学宗。”
周梦臣说道:“大人缪赞,下官不敢当。”
王杲说道:“不要以为我在夸奖你,你在工部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最少为朝廷省了十几万两,否则,你以为我户部给你钱会这么痛快。如果朝廷官员都如你这样,花钱少,办事多,又会赚钱,而且清廉自守,我也不用这么头疼了。”
周梦臣听得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说道:“这不过是下官的本分。”
王杲说道:“本分。这个词说的好啊。如果人人能本分一点,何至于有那么多的烦恼。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我要告诉你,不仅仅这个月军器局的银子没有了,到今年年底都没有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一并并入明年。”
“明年夏税之后,一并给你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大人,这不行。本月朝廷用度艰难,我也能理解,只是我们军器局那边都维持不下去?”
王杲看着周梦臣的眼睛,说道:“真维持不住?”
周梦臣本想说自然是,但是被王杲盯着,这样的话却说不出来了。的确,虽然今年下半年所有的钱算在一起,估计要有两万两银子,但是周梦臣缺了这两万两,并非就维持不下去的。
总是,周梦臣今日是来讨债的,却变成了被借钱。
不仅仅没有见到钱,还要往里面砸钱。周梦臣内心之中就好像塞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过不去。
更不要说,这不是私人借钱。讲究冤有头,债有主。这是部门与部门之间金钱来往,不要看王杲说的好听,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了,比如户部尚书换人了。下一任户部尚书认不认,还是一个问题了。
周梦臣说道:“王尚书,朝廷自有章程。我虽然有心为尚书分担。但是总不能单单让我吃亏吧。”
王杲说道:“不错,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王杲将一个奏疏扔给周梦臣,说道:“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周梦臣打开一看,却是王杲上书朝廷,对周梦臣对军器局改革一顿猛夸,最后说周梦臣而今的改革之后,军器局今非昔比,建议统合各厂,建立军器监。让周梦臣为监正。还挂在工部名下。不过进行另外一套结算体系。
给予更大的自主权云云。
周梦臣见了心中一动。
的确,而今周梦臣自主权极大。大到工部那边几步当周梦臣不存在。周梦臣做什么事情,他们哪里都不管。但是这其实并不正常。这是因为周梦臣的特殊身份。而不是工部的正常生态。
周梦臣这个工部主事的正常工作是什么?是在工部办公,负责管理下面十几个厂,这些如盔甲厂,王恭厂什么的,都是九品的衙门。也就是周梦臣的工部主事,并不是直接负责生产的,只是监督管理下面生产的。
与而今根本不一样。
甚至军器局本身就是周梦臣下面管理的一个九品衙门。与盔甲厂,王恭厂一样。周梦臣觉得这个名字够大气,才将这些厂全部整合在这个名字下面的。
如果,将周梦臣这一些事情并成军器监可就不一样了。
首先不一样的地方,是周梦臣升官了。
是的。军器监与钦天监是平级的,都是五品衙门。周梦臣作为主官,也能升到了五品官。而且是正印官。也就是一个衙门的主官。在工部这个衙门中,正印官只有工部尚书。
就好像后世很看重一把手的经历,古代也很看重正印官的履历。
当然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周梦臣的改革成果就能确定下来。从此上面也摆脱了很多公公婆婆的,直接对工部尚书负责。不用担心朝令夕改了。
甚至周梦臣将来事败了,已经确定的衙门也很难改回去。
毕竟,军器监整体官僚的利益也需要保证。不过古今都是一样的,增加一个衙门是很容
易的,但是撤销一个衙门却是千难万难了。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没有看出来,王杲的险恶用心。
那就是,军器监独立了。也会重新计算户部对军器监的拨款。每年四万两的铁饭碗,可就没有了。
不过,周梦臣思量片刻,觉得非常值。
不就是区区四万两?现在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问题,但是周梦臣坚信,将来这四万两对他来说,绝对不是问题。而且想要请动一个尚书为自己说话,可不是四万两能够搞定的。
除非是严嵩,砸钱就可以。对于其他大佬之外。都不是单单给钱,就能办事的。
周梦臣说道:“尚书,此言当真?”
王杲说道:“这会有假?你只要点头了。这一封奏疏立即送到内阁之中。”
周梦臣说道:“大人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下官岂能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今年下半年的军器局的银子都不用给付了,下官当紧衣缩食,与朝廷共度时艰。”
王杲听周梦臣这样说,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
说实话,如果有可能王杲也不想动周梦臣手中的钱,但问题是王杲对京城各衙门都知根知底,周梦臣自己不知道,工部军器局的富庶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毕竟整个北京城也不过百万人是上下,在周梦臣手下工作的工匠都有数千人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姻亲,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周梦臣一下子改善了这么多人的生活。早就名声在外了。
这一次决口太过突然,打了王杲一个措手不及。而且灾情如火,他已经急令山东,河南调银子赈灾。但是两个省也没有多少钱,大头还在朝廷这边的。他而今不要说两万两,一千两,几百两银子,对他来说都是肉了。都要剃出来。怎么可能绕过周梦臣这个大富豪。
他对其他官员可以用户部尚书的名头来压。但是对于周梦臣只能用利益交换,这才不惜用自己的名头给周梦臣搭架子。
好在周梦臣虽然背景深厚,也算是通情达理。
就在周梦臣正好告辞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如风,“碰”的一声,大门几乎被生生的撞开了。周梦臣回头一看,却见夏言脸黑如炭,似乎是被怒火烧得。手中捏着一封奏疏。目光扫过周梦臣,似乎周梦臣在这里出乎他的预料。
周梦臣也心中诧异之极,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让夏言如此失态。
王杲对此反而早有准备,起身说道:“夏阁老来了。”
第七十六章 决裂
周梦臣见状不妙,先给夏言行礼,随即对王杲行礼,说道:“没有下官的事情,下官就先告辞了。”二话不说就退了出来,并将房门关好了。
周梦臣站在门外,心中发痒,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立即走。
他有一种预感。今天有大事要发生了。
周梦臣离开了。
房间里面的气氛并没有缓解,反而越发凝重了。
夏言将上面死死的按着指头印的奏疏扔在桌子上,说道:“王杲,这你的吧。”
王杲伸手将上的指头印抚平,却怎么也抚不平,却见上写着:“请罢复套疏。”王杲努力了几次都不能抚平,就好像而今两个人的关系一样,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说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还问我。朝廷上大概没有人敢冒户部尚书上书。”
夏言说道:“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王杲说道:“我没有跟你商量?这一件事情我给你说了多少次,我说户部撑不住的,户部撑不住的。户部撑不住的。但是你怎么说的?你从来不当一回事,我再与你商量,又能说出什么花来?”
“而且这不是与你商议吗?”
“此等朝廷大事,岂有不与内阁大学士商议的事情?”
夏言脸色更难看了。说道:“你这是铁了心要我作对?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复套这一件事情做了多少事情,压了多少筹码,你现在说要罢,你不是要罢复套,你这是要罢我夏言。”
对于复套这一件事情上,夏言以及是积重难返了。
他很清楚他的政治生命已经与复套这一件事情的成败联系在一起了。
所以,他看到王杲居然请罢复套,内心中有一种背叛的感觉。是他,与他合作数年的盟友,户部尚书王杲从背后捅了一刀。
王杲说道:“复套,复套,复套,九边百姓的命是命,山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而今山东五六个县泡在水里,死者不可计数,几十万要支撑到明年夏收口粮,重建几个县城的银子,修缮黄河河堤,等等,没有一二百万两下不了。”
“你说,这笔钱从什么地方来?”
“除却你筹备的军费之外,朝廷哪里还有这一笔钱。”
“我不想朝廷开疆扩土,我不想复套吗?我说过户部支持不了,就是支持不了。”
夏言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知道黄河决堤弄的麻烦有些大。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大,问道:“需要这么多钱?”
王杲叹息一声,说道:“我细细问过了。这一次是积水不退。如果是洪水一冲而过,而今就能开始重建了,补种一批,明年春天大概百姓就能安置的差不多了。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必须要养这些百姓到明年春天,才能耕种。几十万人的口粮,已经我算了又算了。”
夏言说道:“那你没有算过复套进行到这里,已经花了多少钱了,运输到前线的粮草,刀兵,各种准备,征召士卒,训练,乃至于深入草原打探情报的将士,复套之战,虽然还没有打响,但是为了这一件事情,战死沙场的将士,已经数以千记了。”
“朝廷竭尽全力,想要打出十年太平。而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俺答也知道朝廷要复套,而今他已经征召所有部众,大同一带徘徊不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你现在说,不打了。鞑子就如此听话吗?”
“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只会让鞑子轻我,从此九边再有安宁之时。”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再难,再苦,也要咬牙撑住。”
“王兄,此刻不能有妇人之仁。”
王杲说道:“我又没有什么要九边罢战,而是不出塞而已,我算过,而今九边囤积的粮草,只要出塞的话,支撑边防还是足够的。待缓过一二年,再北上不迟。”
夏言说道:“不可能,一鼓做气,再而衰,三而竭。而今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才勉强聚起了复套之势,今日一但罢了,哪里还有下次?”
夏言太清楚不过了。
很多事情,都是要么一次做成,要么就不想再做成。就好像南朝几次北伐,一般来说都是第一次效果最好。
很多人看夏言权力很大,简直是权倾朝野。但是夏言自己知道,自己简直战战兢兢,上有皇帝对他的日益不满,下有严嵩心怀鬼胎。再有朝廷大势一点点在走下坡路。
各种压力都是他一个人承担。
他根本没有下一次可言。
王杲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不可能看大明百姓嗷嗷待哺,弃之不顾,反而去穷兵黩武。”
夏言说道:“我就不行了,朝廷二十多年的积累,而今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王杲说道:“二十年积累?简直是一个笑话,而今不是嘉靖二十年了,嘉靖二十年后,陛下修宫殿,做法事,赏赐道人数以万计,重修武当山,动辄罗天大醮,说是为朝廷祈
福,福我是没有看见,但是钱却是没有了。”
“写青词的不是你阁老吗?而今你向我要钱?我有什么钱?”
夏言脸色涨红,随即一点点平复了下来,沉声说道:“真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吗?比如想办法让地方自救。多承担一些费用,三十万两,还是可以挤出来的。”
王杲似乎不认识夏言一般,冷笑一声,说道:“数日不见,夏阁老心肠如铁啊。这事情我做不了。”
夏言也知道,将赈灾款项消减大半,其实是会让更多百姓去死。但是夏言更知道,而今如果放弃复套,造成的严重后果,其实并不亚于减少赈灾款项。王杲毕竟是财政做多,他以为战事可以因为投入的金钱不一样,会有不同的阶梯效果。
但是事实上,战争就是零和游戏。胜者拥有全部,败者失去生命。
很多时候多往前线送一捆箭,少送一捆箭就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在夏言看来,黄河决口,是已经损失了。即便是挽回,也挽回不了多少了。而复套失败是可以挽回的损失,如果复套大胜,说不定还在在财政上对朝廷有一些弥补。
诚然,这个思路很冷血。
但是夏言作为大明的掌舵人,在而今的局面之下,必须二选一,在他看来,这是对大明最有利的结果。
不是,他想冷酷。而是现实就是这样冷酷的。
夏言其实已经知道说服了不了王杲,只是他还想进行最后的努力,说道:“王兄,很多事情我们都能想想办法,只要想办法筹钱,你提出什么政策,我都在内阁支持你,只要能熬过这一关,我推荐你入阁也行。这个时候,朝廷就是要依赖你我了。”
王杲苦笑一声,说道:“我才具有限,本身就不是理财之臣,掌户部数年,所赖不过是勤勉两字而已。”
“我如果有办法的话,何至于此?这就是我的办法。”随即王杲拍在桌面上那个印着指头印的奏疏。
夏言沉默了一阵子,忽然起身,说道:“如此,王尚书保重。”
王杲自然知道知道夏言是什么样的人。夏言为人自傲且霸道,今日如此,其实已经纡尊降贵之极了,说到这个地步,还说服不了自己。今后就要面对夏言的疾风暴雨了。
对付政敌,夏言从不是手软。
王杲叹息一声,说道:“夏兄,也听我一言,有些事情不成也就罢了。”
夏言已经走道门口,冷笑说道:“没有我夏言办不成的事情。”
第七十七章 龙涎香
周梦臣回去之后,通报了自己钱还没有要过来了。甚至连今后户部拨款都没有的事情。
不过,殷正茂他们并不在意。
反而更在意军器监这一件事情能不能成。
其实军器监在宋代是一个非常要害的部门。只是到了明代被压制下来了。
所以,壮大军器监衙门是有先例的。在中国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凡是有先例的事情,都是比较好办的。在他们想来,这个难度虽然有,但是如果一个户部尚书力主。
这事情说不定真能成。
毕竟,周梦臣的身份大部分文官大佬都知道,即便心中不满,大抵也不会硬挡周梦臣的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军器监衙门成立,周梦臣升官,新成立的军器监衙门,即便是原班人马打造,但也会有很多新空缺的。这些空缺,一部分要从外面调人,一部分就要下面的人补上了。
也就是殷正茂,凌云翼两人资历太浅,但凡他们有一两年七品的履历,这一次他们都能升任六品官。
当然了,即便资历浅薄,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可以行权。也就是代理。虽然资历不够,但是位置却可以先占着。
所以,这对他们来说好处极大。而户部拨款虽然重要,但是在这样的好处面前,困难不是不可以克服的吗。
只是,周梦臣都没有想到风云突变。
几乎在两日之内,内阁明发上喻,户部尚书王杲因不采买龙涎香,坐大不敬罪,就地免职,流放雷州。以兵部侍郎刘储秀代之。
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将周梦臣吓了一跳,也将满朝文武吓了一跳。
实在是雷霆炸裂,太急太快。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一日还是六部堂官之中,最要害的户部尚书,后一日,就是流放三千里的囚徒。一下子,朝野失声。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立即坐不住了,而且不说去找藤祥。
说实话,之前户部尚书是谁,周梦臣并不关心,这不关他的事情。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户部王尚书刚刚给他画了饼,这味道还没有闻的,王尚书自己就倒了。他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都睡不着觉。
而藤祥作为黄锦的义子,也算是黄锦的衣钵传人,在宫里消息最为灵通了。
周梦臣请了藤祥出来,藤祥也有所准备
,两人布了两三个小菜。还没有吃上几口,听周梦臣问起。藤祥说道:“这不是皇爷的意思。说实话,宫中,龙涎香还是有些库存的。而且大多是大内采买。户部分担是少数的。这也是前些年,宫中法事大作,龙涎香消耗巨大,才有入不敷出之感,而且户部王尚书用事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给宫里买过龙涎香,也就是下面有百姓在海边捡到,上交朝廷,府县上供,户部转呈而已。”
“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是皇爷想要收拾王尚书,也不会用这个借口,皇爷还要脸的。”
很多人不清楚,为什么嘉靖修仙做法事,就能耗尽国库。以至于而今拿不出钱来。
别的不说,就拿龙涎香这一种香料来说。可以说寸两寸金,有价无事,但是在法事上,都是成块成块的烧,珍珠为泥,金为粉,龙诞为烟,玉为焚。
总之,皇帝在这上面的花费,绝对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只看账单,动辄数十万两,数百万两。只是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但是嘉靖还是有分寸的。
他对内库与户部之间分的还很清楚的。有些事情他知道让文官去办,会搞不少事情。不如让太监去办。
再加上在水银事件之后,大内采购龙涎香的数量已经很少了。无他,仅仅供应几个主子用,其实一天二十四小时烧,也用不了多少。主要是各种法事,嘉靖已经不怎么大规模举办法事了。
所以,户部尚书将宫内采购龙涎香这一项打回去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王尚书连工部的拨款都要往下砍,哪里顾得上这与国计民生无关的龙涎香了。
周梦臣说道:“那王尚书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藤祥压低声音,说道:“我打听过了,是内阁一致意见。三位大学士联署,连皇爷也要给三分薄面,再者宫中有很多人对王尚书也很不满,陛下其实也厌恶他太死板了。这才顺水推舟了。”
所谓当家三年狗都嫌。
王尚书就是当整个大明的家,家里钱又不够用,自然是对谁都抠抠搜搜的,很多事情上都铁面无私,说不给钱,就不给钱,这无形之中就得罪了很多人。
这些人可不会体谅国家不容易,只会觉得王尚书不给面子。
至于国库空虚,与我有什么干系吗?
周梦臣说道:“夏阁老不是与严阁老水火不容吗?怎么会?”
藤祥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是
我听说,王尚书上书反对这复套,这封奏疏在内阁给淹了,没有传出声响来了。而且新任户部尚书刘储秀,也是老臣,正德年间进士,而今六十有五了,曾任辽东巡抚,颇有胜绩,只是前几年丁忧,这才复职两三年,似乎与两边的关系都很疏远。宫里都说,夏阁老这是壮士断腕,宁肯让出户部大权,也不能容王尚书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户部尚书落到一个中立派的手中,对夏言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这让夏言的实权大大缩水。而且这个户部尚书是从兵部出来的。问他没有记错的话,兵部乃是严嵩的地盘。
他估计夏言为这一次雷霆手段,做出了重大的让步。
周梦臣不由面带苦涩,他说道:“上面神仙打架,我这平头百姓,我不想参与,也不敢参与,只是王尚书之前答应我一件事情,而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随即周梦臣将这一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藤祥。
藤祥沉吟片刻,说道:“你何不去问王尚书?”
周梦臣说道:“问王尚书?”
藤祥说道:“虽然说人走茶凉,但是今日夏言所为大失人心,老祖宗说了,其实陛下并不高兴,夏言搞这事情,说好了是先斩后奏,说不好了,就是在逼宫。而王尚书掌管国库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临老了,落得如此下场?士林之中,对夏言很是失望。夏言是在自损根基。”
“王尚书虽然流放雷州,但是却得到了天下人的同情。而且王尚书为人,有始有终,你去问他,他纵然没有什么办法了,也会给你指条道的。”
其实夏言最大的资本是什么?
是他门生故吏遍天下?是他的理政之才?是他人品高洁?
不,都不是,是他身负士林之望,很多文官到了高位,都很愿意与夏言合作,而不是与严嵩合作。这给了夏言最大的资本。而今天,夏言做出这样的事情,看似雷霆霹雳,令天下人惊惧非常。但是天下人心中只有惊惧,没有敬仰了。
很难说,夏言是不是得不偿失了。
士林之中的关系网,繁复之极,除非当事人外人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尚书因为这个原因下马,还落得如此下场,让他人虽然走了,关系网却还没有断。运作一些大事,或许不能,但是为周梦臣牵线搭桥,指一条明路,却是轻而易举的。
周梦臣听了,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多谢藤兄指点。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拜访王尚书。”
第七十八章 夏言召见
王尚书,不,而今已经不是王尚书了。而是罪臣王杲。
他既然是戴罪之身,自然是限期离京。
所以,周梦臣说事不宜迟。否则说不定,王杲就已经离京了。
在周梦臣来到王府的时候,一阵萧索,大门口站着两个锦衣卫,里面地面之上,乱七八糟铺着一地东西,有纸张,有破碎的瓷器,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人打扫。院子里屋子里,都是一个样。
王杲已经遣散仆从了。而外面站着的锦衣卫,只是来看门的。自然不会为王杲打扫。
此刻别的人根本进不去,也是周梦臣与锦衣卫相熟,看守的锦衣卫百户认识周梦臣,这才放他进去。
进去之后,空档无人。却听见后面传来扫地之声,却见王杲拿着一个扫把,将院子里面的各种垃圾都清扫了。
周梦臣看得有些心酸,之前作为户部尚书,哪里需要自己亲自打扫卫生啊。真是一日之间,天地之变,说道:“王公。”
王杲见了周梦臣,说道:“周大人。”他忽然想起什么了,说道:“对了,你找我是为了军器监的事情吧。来屋里说话。”
王杲将周梦臣引入内室。却见房间之中空荡荡的,只剩下家具留下的痕迹,王杲好容易找了两把椅子,放在原来主位客位的地方,至于两把椅子中间,该有茶几,桌子却是没有了。
王杲还想去找一些茶水。周梦臣说道:“晚辈冒昧来访,已经是失礼了,哪里还敢动用王公大架。王公再如此,晚辈就不敢久留了。”
王杲见状,叹息一声,说道:“好吧,今日实在失礼了。老头子我本来就一个人在北京当官,家里人都在汶上老家。事情一发,我就打发了仆役,变卖了家具,这房子,也是官房,我也要退给朝廷。如此狼狈,实在不应该,我还没有来得及的打扫。失礼了。”
周梦臣此刻也忍不住心有不忍,说道:“夏阁老也太不留情面了吧。”
王杲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求仁得仁夫复何求?山东老家如此惨状,我如果不发一言,更是无颜见家乡父老。而今,最少我心中坦荡,朝廷这烂摊子,谁想接,谁接。我老头子不管了。”
周梦臣这才想到,王杲是兖州府汶上县人,与被淹得几个县都是一个府的。只是汶上县比较靠北,没有被淹而已。
但是王杲做出兖州府在朝廷最大的官员,老家出了如此惨
事,他不能不发言,不得不发言。这也是他在夏言面前毫不妥协的另外一个原因。在夏言看来,九边与山东,是两个可以相合衡量的筹码。要求做出符合朝廷最大利益的处理方式。
盖因,他既不是九边人,也不是山东人。
但是王杲就不一样了。
如果老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没有作为。他是被家乡父老撮脊梁骨的。他王家一脉,都在老家名声都坏了。
这其实也是每个官员身上的责任。如果一天武昌大水,周梦臣也必须竭尽全力,为老家争取利益,这是这个时代潜规则,与游戏法则之一。
所以,王杲在做这一件事情之前,其实预料过自己的下场了。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廷,更是如此。
反而现在虽然流放雷州,去了身上的万斤重担,王杲反而觉得清爽多了。
周梦臣说道:“王公豁达。”
王杲说道:“军器监这一件事情,是我老头子失言了。而今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不过,这一件事情不是不能成?我罢职之后,朝廷这烂摊子,也是要收拾的。刘储秀我知道,是个能臣,但是我敢说,他不如我。我一辈子都在与钱粮打交通。而刘储秀作诗,用兵,我都比不了,但是钱粮------”他微微一顿,说道:“而且他这个户部尚书未必有我有权。我估计内阁会直接插手钱粮问题。而今局面,非一笔一两百万两的银子,补不起这个窟窿了。而京城能拿出十万两的衙门,也就只有你了。或者说永安店。”
周梦臣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王公的意思?”
王杲说道:“我不知道夏言从什么地方弄钱,但是一定不会忘记你。倒是你与夏言提这一件事情。夏言大概不会拒绝的。”
周梦臣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承认国库空虚,也明白朝廷为难。但是从他身上抽血,却让很不舒服,他每一笔钱都是有用处的,总不能只要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吧。
周梦臣说道:“那可是皇产?夏阁老也敢吗?”
王杲说道:“你是不知道夏胡子是什么样的人?真要下定决心,他是什么都敢,而且,他当初展露名声,不就是清丈皇庄吗?”
周梦臣说道:“那是陛下登基之初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庄是那位留下来的,当今自然不心疼了。而今却不一样了。”
王杲说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以为夏言不做,而今的局面就好收
场了?”他悠悠一叹,说道:“夏言是将自己逼到了悬崖之上,我的下场在雷州,他的下场在何处?”
周梦臣忽然有些明白了。
夏言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将王杲拿下来,估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王杲根本没有想过反抗。
毕竟,六部尚书已经是文官大佬级别了,而六部之中,也唯有王杲任职最长,足足有五六年了。在户部的势力根深蒂固。他真想反抗,对簿公堂,不弄几个来回,不可能怎么轻易被拿下的。
周梦臣说道:“王公,那我该怎么做?”
王杲叹息一声,说道:“我如果知道怎么对付夏言,还至于如此吗?”话说到这个份上,该说的也都说了,到了端茶送客的时候了,王杲下意识往朝廷一抄,本想将茶碗抄在手中,却忘记了他而今连一张桌子都没有了。
虽然没有端茶,却有送客。
周梦臣还是有一些眼力劲的。
周梦臣有些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王家。
情况对他来说,并没有变好,反而变坏了。
他还没有想怎么办的是时候,夏言已经派人来请他了。
这一次,是请他去内阁。
说实话,周梦臣对内阁并不是太陌生的。他去过内阁。不过那更多是去内阁借书,毕竟内阁所在地,就是文渊阁,也就是皇家图书馆之一。
而今作为被传召对象,进入内阁,还是第一次。
或许这是一个趋势,周梦臣越来越洗脱,皇帝宠臣的身份,而向一个朝臣靠近了。
周梦臣见了夏言,自然行礼坐定。
说实话,在他看来,夏言的气色比王杲差多了。
王杲虽然在一片简直废墟的家里,但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扫院子。而夏言而今虽然一身大学士的服色,却有一股焦躁之意。
其实,如果可以,夏言是万万不想在这个时候,将王杲拿下。毕竟,看王杲的履历,赈灾,钱粮,漕运,户部。一生任职都在这方面的。一时间大明也很难找这样的理财专家。
大明这摊子本来就烂,还将最得力人手给贬到雷州。对于夏言,对于朝廷,都是一件两败具伤的局面。
让夏言不得不亲手处置而今更加棘手的局面,复套要钱,赈灾要钱,而户部混乱要平息,朝廷余波要收拾,让夏言整整两日也不过靠在椅子上,微微眯了一会儿而已。
所以就出现了周梦臣眼中的状况。夏言状态其实很不好。
第七十九章 财权
夏言不知道周梦臣内心中对他与王杲做了评价。
夏言说道:“王杲的重建军器监疏,你知道吗?”
周梦臣说道:“知道。”
夏言说道:“你什么想法?”
周梦臣说道:“王尚书厚爱,下官没齿难忘。”
夏言说道:“没齿难忘,但是我不觉这奏疏说的对,工部军器局诸厂,本为供应京营兵器。乃是由户部拨款,尔等输兵器于兵部,由兵部分配各营,而今边关诸镇要取军器局的兵器,居然要付钱?岂不是拿两家的钱?”
周梦臣说道:“不然,阁老也说,军器局诸厂,本是为供应京营所设,自然是九边不在其列。而且,官造不堪,于工匠而言,造多造少都是一样的,故而下官更改制度,重赏工匠,乃有今日。无钱则不行。九边军器并不在军器局各厂负责之内。自然要额外付钱。”
“不错。”夏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京营如九边例,户部就不另外拨款了。你觉得可否?”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觉得不行?可以吗?”
真是同样的事情,不同底气的人来做,就是不一样。
同样是想工部军器局的拨款给砍了,王杲还要与周梦臣谈谈交易,而夏言三言两语,就将周梦臣逼到了死角。什么,你说户部拨给京营的经费。呵呵呵,这些钱早就被勋贵世家给划分殆尽了。
哪里还有来买兵器的。
周梦臣说道:“阁老所言极是。”
他来之前,对于户部的拨款已经不保希望了。而今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事实。
夏言说道:“那再说说永安店的事情?”
“阁老。”周梦臣立即说道:“永安店乃是内廷的事情。”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真被王杲说中了。夏言此刻真是什么事情都不顾了。在户部拨款上,周梦臣是可以妥协的,反正他而今也不靠户部的钱活着,但是而今这一件事情上,他却万万不能妥协的。
夏言说道:“哦,你难道不知道皇店与官店的区别吗?几乎所有的皇店都是从官店而来的。无非是隶属内廷,与隶属户部的关系而已,我奉陛下之命,身为内阁大学士,协理万方,这一件事情,你觉得我管不了吗?”
夏言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压力。如果寻常人都被吓住了。但是周梦臣依然咬着牙说道:“阁老。这样的话,你去与黄公公说,我只是区区小官,听命行事而已。皇
店到底是什么样子,隶属于谁,不是我能决定的。”
夏言厉喝:“放肆,你就是这样与我说话的吗?”
周梦臣吓得一愣,依然坚持道:“下官失礼,然这一件事情,的确没有下官开口的余地。”
夏言看了周梦臣一会儿,说道:“你不错。”随即一摆手,让周梦臣离开了。
夏言其实并不是不知道皇店的事情,最少是与黄锦商量才对。夏言不过是知道,这一件事情想打通皇帝那边,是比较难的,先捏软柿子。让周梦臣先就范,造成既定事实,然后在去与皇帝说这一件事情。
到时候,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这周梦臣年纪虽然小,却没有被吓住。
夏言只能放弃这个捷径,走正途了。
周梦臣出了内阁,只觉得有些腿软。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很多大人物身上,好像真有气场。周梦臣明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言是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在夏言大声呵斥的时候,依然有些腿软。
周梦臣平息了一下情绪。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绝对不算完。不行,我要去见陛下。”
周梦臣也不出宫,直接去玉熙宫了。
而周梦臣的行踪立即有人报给夏言知道。
夏言叹息一声,抚摸着一个折子的绸面。他此刻有些犹豫。他这个办法,固然能搞出来不少钱,但是却有几分自绝于天下。
如果他有的选择,他定然不想做这一件事情。但是而今,他并没有选择了。他一咬牙,起身准备向玉熙宫而去。
周梦臣到了玉熙宫,将内阁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嘉靖听了,眉头一挑,说道:“夏言真这样说了?”
周梦臣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所言一字不差。”
嘉靖看了一眼黄锦,黄锦二话不说,将一个册子递了上去。
在别的地方也就不说,在宫里面,特别是内阁这种要地,那绝对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少不了探子。黄锦只要想知道,没有能瞒得过他的。
嘉靖脸色有些难看,他问黄锦道:“黄大伴,你说我最近对下面,是不是太宽仁了。让他不知道这天下谁是主人了。”
黄锦听了嘉靖的话,也不敢问这个‘他’是谁。说道:“奴婢愚钝,旁人的心思奴婢怎么会知道的?”
黄锦其实对夏言暗恨。皇店什么的的,都是这些太监们的财路。如果说夏言
收回皇店,损失最大的就是这些太监们了。只是黄锦毕竟还算是识大体。知道而今朝廷局面不稳定,是万万少不了夏言这个元老重臣的。
这个时候,不应该给夏言上眼药。但是让黄锦为夏言说好话,却更是不能了。
所以,才说了这一句模棱两可,略带委屈的话语。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说。”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而今朝廷财政紧张,下官有心为朝廷分忧,只是总是要有一个章程。总不能我这里一切都停了吧。下官觉得,最好召集各部理财之臣,好好商议一下解决办法。总不能这样硬来吧。”
嘉靖说道:“好一个朝廷忠臣,你要为朝廷分忧,拿谁的钱?拿朕的钱!”
周梦臣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
就周梦臣本心来说,朝廷财政困到如此地步,让周梦臣有些心酸。这样的数目根本不像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财力。所以在不影响周梦臣实验进展。乃至于不中断实验进展之余,掏出一些钱来。周梦臣还是愿意的。
但是他搞错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虽然周梦臣用得钱,几乎全部都是周梦臣自己赚的。但是这些钱在归属上,绝对是属于皇帝的,是属于大内的。周梦臣这一番话,就颇有慷他人之慨的感觉。
难怪嘉靖会怒气冲天。
嘉靖见周梦臣认罪,也没有追究,他毕竟要周梦臣办事。他冷笑一声,说道:“不是朕不爱天下,而爱阿堵物。他内库虽多,不过几百万两而已,甚至不如江南一富家翁,朝廷大臣,个个家财万贯,盐税每年日日萎缩,天下岂无钱哉?只是被硕鼠侵吞殆尽了。朕这一点钱在手,尚有自主之权,如果将这些钱交到户部手中,不出一年,立即没有了。到时候朕能从户部多取一文,立即就天下鼎沸,言我不爱天人,而爱财。然人生在世,谁不食五谷杂粮。朕为皇帝,真要餐风饮露不成?”
周梦臣听了,嘉靖的话。也不得不承认嘉靖的话,其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天下之重,有三样权力,人事权,财权,兵权。三样权力掌握在手中,就足够掌握天下。但是而今大明具体情况怎么说?皇帝有兵权吗?没有的。京营只剩下空架子,九边将门各有其兵,兵为将用的特征十分显著。文官甚至插手到兵权之中。
大明皇帝已经没有了绝对的兵权了。
大明皇帝有人事权吗?
在嘉靖这里算是有一半。
第八十章 宗藩政策
皇帝一个人不能做了朝廷所有人的事情,所以底层的人事权对皇帝来说没有意义。
一个皇帝能控制内阁,六部,九卿以及各地巡抚总督的人事权,就足够了。
在这一点上,嘉靖是能做到的。
故而嘉靖乃是一个强势君王。六部九卿大学士人任免,嘉靖都有最终决断的权力,比如刘储秀这个中立派,未必不是嘉靖挑选的。
但是嘉靖如此,下面的人皇帝可就不是了。
在万历时,大学士的选拔,就以廷推为正途。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大学士的任命上,文官集体意志,已经压过了皇帝的本身的意志,这代表皇帝掌管的人事权越来越少了。
至于财权更是一个问题。
嘉靖以他丰富的斗争经验,敏锐的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内库银子,不仅仅是供皇帝花销的,也是制衡外廷的一个重要砝码。任何时候,有钱说话,就有底气。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皇帝也是一样的,一个口袋里面有钱的皇帝,一个口袋里面没有钱的皇帝,政治影响力是完全不同的。万历皇帝拼命敛财,单单说贪财是说不过去的。
只是,周梦臣心中一阵迷茫。
夏言有夏言的道理,皇帝有皇帝的道理,乃至于王杲都有王杲的道理。听起都对,但是为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大明局势却越来越坏了?
或者说,大明要解决的主要矛盾到底是什么?
就在周梦臣心中茫然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人通传道:“夏阁老求见。”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传。”
片刻之后,夏言走了上来。
嘉靖说道:“夏阁老此来何事?”
夏言说道:“启禀陛下因为黄河决口,乃至于复套的费用,朝廷有一百三十万两的缺口,臣等无能,一时间筹措不出,而不管是兵事,还是赈灾,都是急于星火之事,臣请陛下念天下之重,开内库。”
嘉靖说道:“朝廷大事,朕皆托付于内阁,而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卿何以报朕?难道仅仅是无能吗?”
夏言说道:“陛下责怪的是,老臣有负陛下所托。只是山东百姓乃朝廷赤子,而复套之战,关乎陛下之声望,都是不得不为之。臣请陛下开内库。”
嘉靖说道:“朕内库没有钱,即便有了,也没有这一百三十万两之巨。”
其实一百三十万两,已经是被夏言压缩了不少了。
在王杲哪里,要两三百万两才
够。
其实这也是大明赈灾越来越不利的一个原因,大明赈灾最多的一次,是弘治年间,一口气赈济了五六千万人之多,弘治中兴的确是有水分的,但是敢称中兴,还是有底气的。
之后大明赈灾规模就没有超过弘治年间。
是大明后期没有天灾人祸了?
不是,是朝廷财力越发不足,赈灾一事越来越敷衍了。最后敷衍到几乎都是口头赈灾了。才有流民蜂起而亡明。
当然了,嘉靖说的是假话也是实话。
假话说,内库的存银是在一百三十万两之上,实话是内库的确是拿不出这一笔银子。为什么?皇宫维护,这么多太监的俸禄,乃至于各种赏赐什么的。大内一年要花个一两百万两都是很正常的。
嘉靖内库之中也不过几百万两,一口气拿出一百三十多万两,嘉靖自己就要紧衣节食了。更不要说做其他的事情了。
夏言说道:“臣有一策,可朝廷燃眉之急。”随即双手将一揣在怀里的奏疏奉上。
嘉靖接过来看了,先是漫不经心,随即双眼有些发愣。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夏言,说道:“先生此言当真?”
夏言说道:“臣上次听陛下讲过藩王之祸,就一直铭记在心,一刻不敢或忘。而今国家危难之际,也当让各地藩王为朝廷效力了。”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总就是宗室,亲亲之道,还是要讲的。”
夏言说道:“这都是臣一人之意,与陛下无关。”
嘉靖说道:“好。”他将手中的折子放合起来,放在黄锦手中。说道:“这一件事情,朕什么都不知道。卿放手去做吧。”
黄锦接过奏疏退在一侧,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缝隙,扫了几眼,周梦臣就在一边,也跟着扫了几眼。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周梦臣再看向夏言,只觉得夏言头上写着两个字“狠人。”
的确够狠,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
夏言的折子里面说的是什么?
大体是分为三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以天下宗室常常出现一些不忍言之事,比如前不久的楚王案,总之,为了大明清誉着想,为了皇室纯洁着想。夏言准备派二十多路御史,去查所有藩王。
这架势,几乎是用放大镜去查。
周梦臣岂能不知道藩王是什么德行,不用查就已经声名远播,而今用放大镜去查,如果抓不住小辫子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以朝廷缺钱为由向各地方藩王借钱。
周梦臣立即将“借钱”画上引号。这哪里是
借钱,分明是敲诈。对皇帝来说,这一次下去查,一个案子都没有,自然是不好的。说明皇帝多此一举,但是所有藩王全部犯案,全部中枪,也是不好的。
这不是向天下说明大明藩王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所以,需要一些案子,也需要一些清白的藩王。
怎么样才算是清白的?
自然看愿意不愿意借给朝廷钱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一场风暴之后,推出新的宗室条例。
周梦臣仅仅是是扫了一眼,对很多内容也是了解了大概。比如这宗室条例,无非是开宗禁,并限制宗室身份,今后必须有一定的成就之后,才能自称是宗室子弟的,否则即便有太祖血脉也不行。
也将宗室大概给定额了,虽然不可能如官员定的那么死,但是大体让宗室维持在六万人上下,不会再出现那中翻一翻的事情。
只是,事情看上去很好。杀了藩王的肥猪,撑过了朝廷的困难期。只是之前为什么没有人说。
实在是夏言这一手,简直是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后路。
大明天下小二百年了,真是没有智谋之士,看出来藩王政策的弊端?
这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为什么没有说?
自然是四个字:“疏不间亲。”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宗室,是皇帝的本家。皇帝即便是为了一个好名声,都要善待宗室。这是大明道德风向,也是儒家提倡的。这也是为什么嘉靖对这一个折子心动不已,为什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夏言放手去做的原因。
嘉靖不想自己有一个残害骨肉的名声。
连嘉靖都不想担的名声,夏言就没有想过吗?
而今夏言风头正盛,当朝首辅,但是将来的?夏言这个首辅不能当一辈子,总有退下来的时候,即便是夏言这个首辅能当一辈子,夏言不怕藩王,但是夏言子孙后代,就真不惧这些人了吗?
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在这一件事情搅和太深。不愿意与藩王结下深仇大恨。
因为你即便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将藩王给斩草除根,皇帝是绝对不允许这样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给嘉靖说过这一件事情后,这一件事情嘉靖仅仅是提了一下,最后却不了了之了。是因为没有大臣愿意为皇帝承担这个恶名,愿意将自己,乃至自己整个家族都压在这一件事情上面。
而今夏言不知道是被逼到绝路上了,还是自己走到了绝路上面。总之他愿意做了。
第八十一章 军器监体系
夏言对嘉靖的皇帝的态度,并不意外。
以首辅之尊,愿意为皇帝当刀,皇帝还能拒绝不成?
不过这一件事情,并不算完。
夏言说道:“陛下,只是此计只是远水不济近渴。而今朝廷最少临时支出最少缺少五十万两。臣百般筹借,一时间不能筹齐。臣请陛下,暂开内库之银,容臣周转数月。”
嘉靖听了。微微皱眉。
他也知道,夏言说的对。
不管怎么说,夏言这一套组合拳打了下去。即便弄来再多钱的,最少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甚至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有一点太快了。很多大案要案,即便是在后世也要忙好几个月。更不要说这一件事情,要来回奔波于大明各地。这一件大事,能在一年之内结束就算好的了。
而今,第一批赈灾款,河工款。顷刻之间,就要拨出去。要等到三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嘉靖更明白,什么暂借不暂借的。
户部只能拿到内库的银子,从来没有想过还。毕竟大明主流观念之中,乃是家国一体,这钱不管是在内库,还是在户部都是国家的钱,他们又不是自己拿了,而是花在国家大事上的,凭什么还?
如果大明财政局面比较好也就罢了。
但是大明财政局面是每况日下,一年比一年拘谨。每年都有窟窿填不尽。怎么可能还内库钱,甚至对户部尚书来说,这是凭本事搞到的手钱,凭什么要还,要还,让下任还便是了。
只是而今这个时候,似乎不给不行了。
毕竟夏言承担这一件事情,嘉靖不能不给面子,他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拨内库三十万两赈济兖州灾民。”
夏言立即说道:“陛下仁慈,臣代山东百姓谢祖主隆恩。”
嘉靖说道:“周梦臣,永安店里面有多少钱?”
听嘉靖如此说,周梦臣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暗道不好。不过他内心之中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说道:“陛下,有存银有五万两上下。”
嘉靖说道:“都暂借给户部。今后半年,永安店所得银两皆借给户部支应。”
从自己口袋里面拿钱,是很心疼,但是将尚未到自己口袋里面的钱拿出来,似乎这些心疼就可以减少一些。周梦臣永安店就这样作为筹码就给了夏言,毕竟这也是之前夏言想要的。
当然了,嘉靖一点亏也不吃,说道:“军器监的事情?”
夏言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臣明白,周梦臣在工部的改革,有功于朝廷。当升军器局为军器监,为工部下属衙门。堂官为五品。周梦臣可以留任。”
嘉靖说道:“好。就这样吧。宗藩之事,关于天下根本,卿不要为后世子孙遗祸。勿失朕望。”
嘉靖的意思很明白了。那就是夏言老弟,下狠手,多下狠手。然后他来做这个好人。
夏言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早有准备,还是觉得这一件事情避免不了,说道:“臣遵旨。”
片刻之后,夏言与周梦臣一并出了玉熙宫。
夏言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回去准备一个军器监章程,军器监下面分设各官,总理何事,要一一分明,所需官员也要一一报上数量,好让我有一个准备。”
周梦臣落后一个脚步,说道:“是。”
夏言依旧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根本不看周梦臣一眼,说道:“回去之后,立即将银子交付给户部。在下月再交纳五万两,这一件事情,才算过去。”
周梦臣听了这数字,心中暗道:“完了,不要想什么扩建不扩建了,整个军器局连同永安店体系,都被抽干了。能勉强维持就不错了。”但是皇帝已经答应了了,再者是赈济灾民的款项,周梦臣虽然觉得为难,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咬着牙说道:“下官明白。”
夏言说道:“做好这些事情,就等消息吧。等时机到了,军器监这一件事情自然成了。”
周梦臣说道:“下官明白。”
其实他不明白。
等待时机?什么时机?
而政治人物的承诺,最好是落袋为安为好,说不定局势有变,之前没有到账的承诺,就不作数了。只是这一次交易有皇帝背书。想来夏言也不敢毁约。他也不敢催夏言。
夏言交代完毕,就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整个人脚步虎虎生风,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反而好像是一个要上战场的战士一般。
周梦臣不去想其他的。
回去之后,做好自己的事情。
将银子交给户部。随即开始设计军器监章程。
周梦臣不想简简单单的将军器局扩大而已。而是想在军器监章程之中,将自己的思想烙印上去。
于是,他很用心的设计了军器监章程。
首先是军器监正直属的军器监主薄厅,察验厅,研发厅。
这三个厅不负责直接生产,却是整个军器监的核
心。主薄厅就不用说了,可以理解为现在的办公厅主任,是整个军器监的大管家,各种庶务都是主薄厅在管的,而主薄更是定下六品官。这个位置是周梦臣给殷正茂预定的。
至于察验厅,自然是负责质量问题了。凡是下面各厂的出产的产品,都要经过察验厅的检查。
这个人周梦臣准备从外面找。最好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物。毕竟人缘太好了,不好做这种铁面的差事。
至于研发厅,顾名思义,是研制新武器的机构,这是周梦臣为自己留的自留地。他在军器监的时候,自然是自己亲手抓这一件事情了,但是周梦臣不可能一直在军器监的,周梦臣也不会将自己的前途限制在区区五品官上。
虽然说,周梦臣不过三四年功夫,从九品不入流的阴阳官升到五品正堂,更是京官,真要说起来,在朝廷也算一位大员了。除却个别做官好像做火箭的官员之外,周梦臣已经算快的了。
但是他想要推广科学,这个位置还是太低了。
等他将来升上去,也不可能放弃军器监的影响。这里是的根基之一。而研发厅主事,必须是周梦臣的徒子徒孙,掌握最基本的科学研究的办法,不然,不要说什么成果了,整个研发厅的体系他就玩不转。
所以,这个主事,非科学门徒莫属。
这也算是公私两便之事。
三厅之后,就四作。
就是木作,铁作,火药作,杂作。
而这四作在周梦臣的设计之中,而今都是六品官。盖因这四作,并不能简单理解成四个厂,而是主管各厂的上级。
四作顾名思义,木作是专门生产木料为主的武器,战船,战车,炮车,盾牌,等等。铁作,是专门生产以铁为核心的生产,兼顾一些火器的生产。而火药作,其实专门生产火药。兼顾一些火器生产。他与铁作之间的分别就是,如以铁为主的,大小火炮乃至火铳,等火器,是铁作生产。但是一窝蜂,大小火箭,地雷了,万人敌,等以火药为主的火器。乃是火药作的生产的。
至于杂作,是生产一些不好分配的东西。
比如望远镜,比如马具,比如棉甲,鸳鸯战袄。这些不好分类,但是都要生产的东西,都分到杂作。几乎是一个大杂烩。
随着三厅四作之后,就是各厂了。
而今四作之下,都只有一个厂子。甚至杂作还是一个空架子,下面还没有所属的厂子。但是这仅仅是现在的情况,而不是将来的情况。
第八十二章 宗室案发
周梦臣的野心决计不仅仅是这样。
在周梦臣的计划之中,不仅仅杂作会立即成立,并建立杂作第一个厂。反正原本工部工匠之中,是一批工匠的。
四作下面,将来会有很多厂的,不仅仅是京城这一些厂,比如周梦臣预计的北京城西门头沟炼焦厂,遵化铁厂。这些厂都是铁作下面的,甚至并不放弃在外地建立厂矿。木作,很可能要建立天津造船厂,甚至在辽东直接建立林厂。或者将清江浦船厂,这龙江船厂想办法搞到军器监下面。
等等。
周梦臣心中有一个大军工的野心。
或者说,在他心中一个中央政权的军工体系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周梦臣的计划成功,那么军器监的主官,恐怕要挂工部尚书衔才能坐镇的。
只是夏言一下子将周梦臣的资金抽调几乎干净。让他的计划仅仅落在纸面之上。但是即便如此,周梦臣也不放弃在军器监章程之中体现出这一点。
在周梦臣制定的军器监体系之中,六品官有七个。主薄,其余两厅主事,与四作主管。七品官有十个,其中三厅各有两个,还是暂设,如果人手不够的话,还可以增设。而四作每一个下面只有一个。
这很不符合管理程序,盖因周梦臣规定每一个厂的主官,是九品到七品不一。按照厂矿规模大小来定的,比如杂作将来有一个千里镜厂,就不会是七品,估计八品甚至是九品。该因这个时代的生产规模所限,望远镜注定仅仅是军官的装备,也就是生产总量不会太高的。每年不需要那么多产量,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这就是为了未来大扩张的需要。
周梦臣与张居正,殷正茂商量了好几次,终于将军器监章程定稿了。
周梦臣甚至跑了户部几次,确定朝廷在拨给九边款项的时候,可以折成军器监的武器,当然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九边各镇都可以到军器监验货,如果不满意,自然可以还要白银。
周梦臣相信,刚刚开始的时候,九边将领未必会全部购买军器监军械,原因很简单,真以为九边将领将军费领回去,都是花在在养兵上啊?其中还有他们一分好处。
不过,周梦臣相信。总有办法让他们一一就范的。
最少大同镇一定会支持这一件事情的。
只要周尚文在一日,大同镇就是周梦臣在外的盟友。周梦臣是大同镇在北京的靠山。
这一切忙完之后,将军器监
章程递给上去。
随即就没有下文了。
好像周梦臣没有这一份上书一样。
周梦臣甚至上门求见夏言。但是夏言没有见他,只是说时候不到。但是什么时候才到?
夏言没有说。
不过,另一场风暴,却已经开始了。
夏言派出的使臣,已经有得到位了。
一封封弹劾奏折,飞向朝廷。首当其冲的就是代王藩,某代王宗室走私,甚至欲勾引鞑子,夺代王之位。
这个罪名,让周梦臣都目瞪口呆。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原因无他。
代王藩就在大同。大同作为边镇,而今大战在即,但凡有一点大局观的御史,这个时候都不会拿代王藩做筏子。而且周梦臣甚至向周君佐打听这一件事情,传音过来,大抵是真的。
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别的。
真不知道而今是什么年代,还有人想做石敬瑭。
紧接着是鲁王藩,秦王藩,等北方大藩。
一个宗室案,大体是偶然。但是接二连三,是谁都看出来这不是巧合。一时间,各地藩王都派人在京师走动。
据说,有人说动了方皇后,请方皇后在陛下面前说话。
嘉靖是一个薄情的人,对于第一任陈皇后可谓是薄情之极,但是对而今的方皇后,却是恩爱有加。当然了,这种恩爱,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而是感恩之情,虽然嘉靖很少去紫禁城。但是与方皇后见面次数并不是太多的。
但是方皇后在后宫之中独尊的地位,却没有丝毫影响。
只是方皇后劝说嘉靖这一件事情,似乎不了了之了。大概方皇后也不会为下面的藩王得罪嘉靖,不过是提了一嘴,说不通就不通了。
于是,藩王们发动潜势力,弹劾夏言的奏折,与雪花一般飞进大内,各种罪名都有了,贪污受贿,这是基本操作,骄奢淫暴,这是少少升级了一点,至于说夏言图谋不轨,内连群臣,外掌诸将,天下只知夏言而不知陛下云云,也有好多。
按大明制度,谁遇见这样的弹劾,都要避位待勘。
但是嘉靖将这些奏疏全部反驳,并下令再如此弹劾,司礼监不受。
夏言受之不疑。一副礼法岂为我辈所设的摸样。
让各地藩王惊惧非常,知道这一件事情,夏言仅仅是执行者。也同样让夏言失去了更多的人望。
因为很多士大夫,觉得夏言做的太不留情面了。这些藩王毕竟是宗室,即便
有所小过,也应该考虑亲亲之道,而不是闹得如此之大。甚至严刑酷法待之。
毕竟宗室犯罪之前,都是送到凤阳高墙之中而已。
甚至连武昌的武冈王也坐不住了。写信给周梦臣打听情况。
周梦臣与武冈王的交情虽然好,但也不敢在这一件大事上私自透漏给武冈王。只能安抚武冈王,这一次陛下整治有罪宗室,实在是宗室无法无天,乃至于天下人生厌,伤及皇室名声。只要安分守己,当无大难。
周梦臣而今想想,不知道楚王藩是不是因祸得福。
在此之前,楚王世子案,让嘉靖大怒,将整个楚王藩查了一底朝天,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得到了处置,武冈王这个人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是总体上来说,也不是一个坏人。
他掌管楚王藩之后,在很多事情上约束很严,唯恐楚王藩子弟重蹈覆辙。
当然了,武冈王这样的约束,终究会越来越轻,最后尽复旧观的,但是好歹能支撑几年,而今御史查证,大体是找不出楚王府什么大事的。
虽然楚王府未必能躲过未来的宗藩条例改革。但是最少在这一场风暴之中,楚王藩的损失恐怕是所有藩王之中最少的一个。
而最倒霉的是鲁王。
鲁王玩得太开了。他找了一些男女搞天体盛宴,骄奢之状,简直如同酒池肉林,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虽然品行不端,但很难以这一件事情来处罚一个藩王。
但是下面的事情就太过分了。
他不仅仅玩酒池肉林,还玩炮烙。
玩得时候,只要有一人不合,动则刀斧,或者就是炮烙。反正是一边是酒池肉林,一边是血肉模糊。
让商纣王见了,一定会说:“我辈中人也。”
历史上的鲁王,仅仅是犯俸三分之二而已。但是而今不巧,他撞到了枪口之上了,被夏言下令锁拿进京,并大做声势,上书以鲁王无道,要废除鲁王藩。
当然了,周梦臣暗地揣摩,夏言未必一定要将鲁王藩给废掉,但是一定会拿鲁王案做眼,成为推动宗室条例一个重要砝码。不过,即便鲁王藩不废,一定会大伤元气的。
再次不得不承认,楚王世子运气真好。如果他的案子撞到这个风口之中,以他的罪名,而今的楚王藩还有没有。还是两可之间的。
不过,在满朝上下因为鲁王案为首一系列宗室案件搞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连周梦臣都不知道,夏言所言的时机,正悄悄的发生。
鞑子入关了。
第八十三章 中头奖
边墙烽火,一处接着一处。
周尚文满头白发,头顶头盔,站在城墙之上,看见了却松了一口气。
自从三个月之前,周尚文已经察觉到了鞑子主力离开板升,去向不明。很可能就在边墙以北一二百里的距离之内。
毕竟而今大明骑兵已经不如当初了,当初边墙以北三百里之内,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而今能掌控的距离不到一百里了。在鞑子探马压制之下,边墙以北几十里外,就处于战争迷雾之中。
大明边墙之外,上好的草场有很多处。能容纳大量骑兵在此休养生息。周尚文也无法判断,鞑子主力在什么地方。
这一段时间,大明夜不收屡屡冒死深入草原,都是为了这一件事情,找到鞑子主力。
只是都是徒劳无功。只有几个似是而非的消息,甚至周尚文最得力的部将,马芳亲自带百骑深入草原之中,最后折损一半回来,依旧无法判断鞑子在什么地方。而且鞑子主力位置未必一成不动的。
周尚文不得不下令禁止各路兵马出塞探查鞑子了。
毕竟,敢深入草原的骑兵,都是明军精锐,不能损伤太多。
他只能以静制动。
将步卒分配在边墙各堡,封锁要点。骑兵分散布置在,第二线。最后周尚文自己掌控大同最精锐的一支骑兵,用来与鞑子决战用的。
这种布置,就等于还没有开战,周尚文已经丧失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招架。
但是这也算是边地的常态,面对大队骑兵,就是这样郁闷。
此刻,鞑子出招了。
不管出什么招,对周尚文这员老将来说,都不足为惧,毕竟,他一辈子都与鞑子打交道,什么花样没有见识过。就怕他这样在边墙外一动不动。他只要动了,周尚文都有应招。
周尚文深吸一口气,按剑道:“击鼓聚将。”
“咚咚咚”的鼓声在大同城头想起。不一会大同总兵府之中,就聚集了大批将领。
周尚文坐在主位上,冷声说道:“诸位鞑子来了,老夫也不说,按照之前说话的做,传令各卫,步卒谨守城池,各部骑兵,向北巡查,找到鞑子主力,立即向最近的城堡靠拢,倚城为战。然后烽火传信。”
“一旦各部得到鞑子主力位置,不惜代价,不问死亡,向所在城堡汇合。按路程,一日三十里,必须到打达城下。”
“闻敌不进者,斩,逾期不到者,斩。逗留不
前者,斩。”
“所有人包括我,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冲到城下,倚城列阵,与鞑子决战。要么战死在路上。”
“各军相遇之后,以官职高低重振队伍。官职高者为主将。我死之后,也是如此。”
“诸君听明白了吗?”
周尚文还是留有余地的,一日三十里,作为步卒都能行进的。作为骑兵突袭起来一日百里都有可能。这多出来的时间,就是留给各部与鞑子交战的时间。
这一战周尚文只有一个重预案,那就是引鞑子攻城,然他顿兵于坚城之下,各路援军一齐并发,突击鞑子主力。
看似很简单的预案,其实要求很高,既要求被包围一方,在鞑子大军之中,坚守到最后一刻,才能让鞑子做到顿兵不进。而鞑子入关,可不是来旅游的,他们是来劫掠的。
而边境的财富都在城池之中。鞑子一定会攻城的。
只是大明在边境有太多城堡了,很多城堡根本容纳不了多少人。鞑子猛攻之下,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所以守军要死守,也要守死。
而各路骑兵,从各地突击鞑子本部,却是一个以少击多的战法,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约定一个时间,因为没有马上计时工具。而且大队骑兵也根本没有隐瞒的可能。
即便明军骑兵不打鞑子,鞑子就不打他们了。
所以,这就要考验骑兵的执行力。
最先到的骑兵,面对鞑子的优势兵力很可能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了,很可能一队一队被鞑子主力吃掉,就成为添油战术了。这就要求各部,都保着必死的决心,坚定完成任务。
先到的为后来的骑兵用生命争取时间。而后来的骑兵不会坐怀观望,直接投入战斗。
这就要求,指挥这一场大战的将领,有让全军上下信服的威望。
而周尚文这位老将,就有这个威望。
能得将士死力,说得就是周尚文。
“是。”诸将起身行礼。
周尚文目光在其中三个人身上微微停留,不是别人,就是周尚文的三个儿子,周君仁,周君佐,周君佑。
周尚文不能说是大功无私。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公平,这一战最危险的,并不是后面支援的骑兵,而是此刻就派去与鞑子交锋的骑兵,每部千骑上下,却要与鞑子主力交战。
鞑子主力说十几万骑是夸张,但是七八万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才是最有可能全军覆没的命令。
不过,各部方向不一样,有可能扑空。也有可能中奖,此刻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
周尚文此刻也不知道是祝福几个儿子,能找到鞑子主力,并牢牢的牵制住,建立此战首功。还是让他们主力插肩而过,在这一战中打酱油。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挥手。
诸将一行礼。随着铠甲铿锵之声,一个个都出去了。
周军佐向北行不远。就有收获。
周君佐发现一队鞑子游骑,大概有几十骑,刚刚屠戮了一个庄子。
虽然周尚文多次要求大同百姓都避居城堡之中,但是实际上这个根本做不到,毕竟而今大明百姓口粮都在地里,住在城堡之中,没有粮食照样饿死。而且鞑子骚扰边关多年,大明百姓早已适应战争,熟悉战争了。
他们到时候有自己的办法。
只是有时候,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这个庄子。因为战事爆发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跑,就成为刀下亡魂。毕竟知道大战将起的,是军方高层,这些老百姓们是不会清楚其中来龙去脉的。
周君佐将村民的尸体聚集在一处大房子之中,看样子是祠堂。堆积柴火,将这些村民与他们祖先的牌位一并烧了。
面对熊熊的大火,周君佐翻身上马,说道:“为乡亲报仇。”
大同兵或许军官有外地的,比如周尚文,他就是陕西人。但是低级将士都是本地人,说不定与此地的百姓,还沾亲带故,纷纷说道:“为乡亲们报仇。”
周君佐跟随周尚文打了老仗了,也不是愣头青。
他根据骑兵留下的痕迹,死死的咬住了他们。
只是一时间拿他们也无能为力,盖因骑兵的战场与步卒的战场是不一样的,骑兵的战场很大,一队骑兵如果想要逃,是很难抓住的。而今周君佐就是这样的,追到第二日,乘着夜色周君佐带队突然袭击,才算是将这几十名骑兵斩杀一半。
鞑子骑兵很惊醒,一半在交战之后,纷纷向北逃。
周君佐二话不说咬牙追。这一追一逃,追了一大半天。周君佐马上弯弓,手上一松,长箭飞驰而去,将最后一个鞑子骑兵射死。他骑兵来到死去鞑子高地之上,正要收拾一下鞑子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
但是他一抬头向北一看,顿时愣住了。
在此地居高临下,似乎能极目看见远处的山岚,而在山色之下,却有一大片营地,一眼看不到头。周君佐只觉得头皮发麻。暗道:“中奖了。”
第八十四章 茨林堡
就在周君佐发现鞑子营地的同时。鞑子营地边的游骑也发现了周君佐。
虽然周君佐距离营地还有数里,但已经是鞑子骑兵的警戒线之内了。
周君佐一瞬间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之极,心中暗道:“父亲,要我牢牢引住鞑子主力,我现在掉头就走,或许鞑子会派一队人马来追,绝对不会起大兵来追。所以我不能在这样走了。要冲一下。”
周君佐二话不说,点起一个哨炮。却见这个哨炮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白烟。
军器监,不,而今还是军器局。军器局出品,皆是精品。这哨炮,其实就是二踢脚。周梦臣还在里面加了一点金属粉末。只是在白天不醒目而已,但是声音却是震耳欲聋。
这就是周君佐的进攻命令。
他身先士卒。冲到最前方。身后骑兵纷纷翻上高地,一看连忙不知道多少里的大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见周君佐已经先冲了十几步,一个个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冲了下来。
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虽然外面有一百多游骑报警之余,纷纷来阻拦。
但是哪里是周君佐所部的对手。
毕竟,周尚文虽然将自己儿子都放在最危险的位置上,但并不是一点照顾都没有的。周尚文将跟随自己的老将军,分了不少跟随儿子。都是精锐敢死之士。即便俺答近卫亲兵,也不过如此了。
而鞑子骑兵普遍不如明军骑兵精锐。鞑子没有三倍的数量优势,是不可能挡住周君佐的。
周君佐就这样势如破竹,直接冲到营地外面。
周君佐本来冲到这里就走的,忽然发现,鞑子营地扎得太不负责了。
或者说,鞑子的兵法比起汉人的兵法松散太多了。他们安营扎寨的办法,很多时候都是按照游牧时候的营地来的。虽然有一个简单的栅栏,根本挡不住精锐突击。更不要说,鞑子也没有想到,明军居然敢突击营地。
毕竟明军在找鞑子主力的同时,鞑子也在找明军主力。
不过比起明军找鞑子主力的无从下手,鞑子找明军主力就简单多了,毕竟明军必守之地太多,更不要说白莲教在大同本地有很多消息渠道的,明军驻扎在什么地方根本瞒不过人。
因为这个时代消息传递速度,此刻鞑子还以为明军主力在大同。
当然了,这样想也不算错,周尚文握着最精锐的骑兵此刻就在大同。
所以,周
君佐发现鞑子主力,是措手不及。鞑子面对这队忽然冲到营地边的明军千余骑,也是措手不及。
周君佐发现自己或许能够冲进去。二话不说,就试了一下。居然真冲了进去。周君佐毕竟不是胆大如斗,不敢深入,只是在营地外围放了一把火,并齐声大喊道:“周将军致意俺答,远道而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随即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虽然周君佐一把火,让俺答损失不少。但是对于俺答近十万骑的总兵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有一点脸疼。
俺答目光扫过所有人,似乎从很多部落首领眼中看到一丝讥笑之意。
俺答上位以来,还没有什么醒目的胜绩,去年才被曾铣教训过好多次。而鞑子从来是强者为尊的。俺答这样被人打脸而不报复,只会被人轻视。
虽然汉人兵法有将不因怒而兴师,但是而今俺答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说道:“传令下去,尽起大军追捕明将,能得明将首级的,赏千金,马千匹,羊千头,这次战利品,让他先挑。”
鞑子各首领立即答应下来。随即连绵数十里大营,号角之声不断。一队队骑兵整队出发,就好像无数马蜂一般,嗡嗡的飞了起来。
而捅了马蜂窝的人,自然是周君佐。
半日之后。
周君佐浑身是血。带出来的千余骑,已经折损过半了。
半日之内,周君佐连续三战,击败鞑子两支骑兵。但是鞑子骑兵溃而不散,似乎发现,这一支明军是硬骨头,不好啃。仅仅是远远的跟着周君佐。盯死了他。
等大队人马冲上来。
周君佐喘着粗气,说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堡是哪里?”
身边一个亲兵拿这地图说道:“少将军,我们去拒羌堡的路线被截断。已经去不了了。”
周君佐一把夺过,手上的血污将地图染了大半。一眼就看就了一个地方,叫做茨林墩,说道:“就去这里。”
亲兵说道:“少将军,这根本不是一个堡,是一个墩啊?”
边塞的各种城堡是有规格差别的。
城是一般是卫所驻地,最少是千户所驻地,而堡,一般是千户所驻地,再次也是百户所,但是墩就不一样了,最少的墩很可能就是一个烽火台。直上直下的。最大也不过是能容纳一百来人的。根本不可能再大了。
这一个墩根本容纳不了周君佐剩下的骑兵。
周君佐说道:“不管了
,而今下面的兄弟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没有一个地方歇脚,根本不可能打下去。而且鞑子再来,也是必死无疑。而且我们现在人多,到了哪里,人或许还多。”
周君佐话里残酷之极。
而事实也是如此。
周君佐放弃了原本的拒羌堡,转而向茨林墩而去,如此大大出乎鞑子骑兵的意外。随即鞑子骑兵改变思路重新咬了上来。
周君佐与后面骑兵反复交战,一旦到也夜幕降临才算是脱离战斗了。
周君佐来到茨林墩的时候,身边只是二百多骑了,而且是伤员多,能战之士少。
周君佐看了茨林堡,这才松了一口气。茨林堡并不大,但也不是一个烽火台的规格,最少容纳数百骑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周君佐进驻之后,三百多人将整个城堡塞得满满的。
根本不容任何一个人躺下。甚至连台阶上都要分出来一半,让士卒坐下休息。
至于马匹,更是没有地方容纳。
周君佐做了一个很残酷的命令。那就是杀马。
因为周君佐发现,这个茨林堡选址没有问题,里面有一口水井,但是粮食不多,这里本来要有一个百户驻扎,但是百户缺额,只有五十多个老卒,粮食更少了。根本没有多少,供应三百多人,吃不了几日。
周君佐是要坚持下去。
自然要补充粮草。
这粮草从哪里来,只能是马肉。同样也向下面宣示,死守的决心。
因为马匹一杀,谁都不可能突围了。包括周君佐。
而骑兵与战马的感情,几乎是亲如兄弟的,在军令之下,他们只能含泪将马杀了。将战马肉放在仓库之中,作为粮草储备。
周君佐视察茨林堡的仓库,火器数量不少。毕竟周尚文为了执行这个计划,为前线所有的城堡都大量补充的火力。几乎将大同的仓库清空了,这也是周尚文自信的一点,那就是周尚文自信,他周尚文这三个字在大同城上,借鞑子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攻大同坚城。
周君佐看了这些火器,忽然发现了四门炮,不是别的,正是周梦臣发给大同镇那一批炮的一批,周君佐忽然心中一丝希望,说道:“将所有火药都节省下来,除却这四门炮之外,都不许使用。”
“能不能守住这里,就要看着四门大将军了。”
周君佐心中暗道:“世叔,你千万千万不要坑我,你造得东西,这个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要出问题。这是要出人命的。”
第八十五章 烽火传三晋
茨林墩,也就是茨林堡。
其实这个城堡,就是一个单体建筑。
四面夯土包砖的墙壁,已经靠着四面墙壁修建士卒休息生活的房间。而最中间,却是一个天井。
天井最中间有一口井。这一口井打得很不容易。
茨林堡作为大明北方边防体系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在建立之初,在选址上都很有讲究的。首先,与其他墩堡相距不远,最少可以烽烟传信。其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地势显要,一般都是说在高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打井是非常难的。
这口井才格外宝贵。不管怎么说,能让鏖战一整日的将士们喝口水,都是极好的事情。只是人数太多了。连一个生火地方都没有了。一时间吃不上热饭,只能吃生肉,喝生水。
茨林堡之中,保存最多的是燃料。
但是最不能用的就是燃料。
原因很简单。
保存最多的燃料不是让人生活的,而是烽火的燃料。这狼烟的未必一定是用狼粪制造的,但是有一点却是没有疑问的,用这些燃料来做饭,先受不了的就是做饭的士卒们。
当一切安顿好了。
周君佐第一个命令,就是点燃狼烟。
其实,狼烟安置遇敌的数量,分一道,两道,三道,等不同级别,就是城堡上面,横向或者纵向摆开几个火堆,让三十里外能够看道这里的报警,并分辨出不同的烟柱。
只是此刻,周君佐担心在,周围的烽火台被清空。
毕竟,如果没有周君佐带人进来,一座城堡,里面有五六十个老卒,根本是抵挡不了鞑子大军压境的。
所以,他将大量燃料堆积在一起,一把火烧起来,从远处看,整个茨林堡上面都着火了一般,烟柱就好像一根顶天立地的铁柱一般,耸立在天地之间。
就在周军佐点燃烽火不久。
一道接着一道烽火以周君佐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去。随着烽火消息网传递之下,不出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能传到大同周尚文手中。
大战的前奏已经结束了。
而这样的情况,也被俺答看在眼里。
俺答驻马看着眼前这个城堡。
茨林堡依山而建,但并没有在山中,突出在山地之外,地势虽然比较高,但也不是什么绝壁天险。此刻孤单单的茨林堡,在群山映射之下,显得分外单薄。而一道烽烟冲天而起,又显得分外高大。
俺答皱眉,心中默默盘算。
面对这个局面。俺答也隐隐约约的猜出来周尚文几分打算,具体是怎么样的情况,他或许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烽火传信。周尚文定然在一刻不停的赶过来。
只是,他会怎么做?
俺答目光扫过身后的大片大片的骑兵。
知道气可鼓而不可泄。而今这一战,大队人马围困一个小小的城堡,如果不之拔掉,太伤士气了。至于,与周尚文交战,说实话,俺答没有避战的想法,毕竟他来之前,也知道这个老将,也是避不开的。
总是要打过一场的。
最重要的,他也知道了,这队骑兵主将的身份。
毕竟,千余骑从鞑子大队人马之中冲出来,很难没有落马掉队的。而被俘虏之后,又很难在敌人的酷刑之下不开口。
俺答心中暗道:“周尚文,我先以你儿子的人头当做见面礼。”随即,他马鞭一挥,看着白莲教的人马,说道:“诸位,谁为我拿下此堡。”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白莲教的人马。
萧教主抽动了一下脸皮上的肉,说道:“属下愿意为大汗分忧。”
俺答大声说道:“好。区区百余残兵,我给你一日时间,必拿下此地,取周君佐人头。”
萧教主说道:“是。”
萧教主其实也知道,汉人在鞑子这里并不怎么受待见。而鞑子骑兵是最讨厌攻城的,或者说他们都不会攻城。虽然这城堡之中只有三百人,但是以汉人守城能力,磕掉他们一颗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攻破了也没有什么收获。区区一个城堡,能有多少物资。
估计还不如抢一个村庄的收获。
不过,萧教主敢答应下来,其实也有几分把握的。
他下起之后,立即召集了自己几个属下,说道:“大汗要我们一日攻下此堡,以我之见,这城堡之内不过数十老卒,而周君佐带进去的不过二百多人。城堡也不高,不过两丈高一点。所依赖着只有火器。”
“而朝廷火器是什么样子,不耐久战,打得时间一长,比如炸膛。”
“所以,我们这一次,以千人为一队。第一波,冲到城下,压制城头,并清理障碍,同时其他各部一起动手,伐木为梯。梯子一成,就能直扑城下,。要紧牙关,想想在板升的家人,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伤亡,都不准撤。只要挨过最开始一轮炮击,他们就不敢用了。倒是冲到城上,短兵相接,他们只要三百人,如何是我们数千人的对手,下午
时分,就能打下来。”
“总要大汗知道我们的实力,才不会轻视我们。”
萧教主各路手下,答应一声。立即下去准备。
在太阳还没有在东边升起的时候,第一波已经开始交战了。千余士卒冲了上来,在靠近城堡几十步外,弯弓搭箭,一根根长箭射向城头。
“夺夺。”周君佐举起一个盾牌,上面立即钉上两根长箭。
周君佐拔下一根,只是一看了,说道:“果然是贼子。”
因为这箭是边军的箭,大明边军各镇的武器,都是自己打造的,但是基本样式还是统一的,与鞑子的长箭是不一样的。周君佐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有人大批造箭卖给鞑子。
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下面敌人,乃是边军逃卒,他们更适应用明制的武器,所以在塞外自己打造这样的箭矢。毕竟打造冷兵器,在这个时代,实在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事情。
周君佐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高。
因为周君佐看下面的士卒,不管是步行登山,弯弓搭箭,乃至结阵的方式,都是明军模样。他怒火中烧,心中却知道,这难办了。
鞑子攻城上面是拙手,并不代表,汉人不会攻。
而且说实话,攻这样一座小堡,也不用什么攻城战术。
周君佐说道:“所有人都用弓箭还击,不许动用火器。”
一时间,双方箭矢来往。
自然不会出现,电视之中箭矢如雨,箭雨遮天蔽日的场景,但是“崩崩崩”“夺夺夺”“嗖嗖嗖”的声音交错之间,别有一种冷酷与残忍。
“崩”时候松弦放箭的声音,夺夺是长箭射在木头之上的声音,嗖嗖,是长箭在宫中飞过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动脉出血的声音。
明军虽然有三百人,但是只能在城头摆上百人,这已经是空间的极限了。百余人弓箭对下面的弓矢,自然是处于下风之中,虽然有城墙保护,可以从设计口,或女墙两侧侧射。但是这些小手法,都不能抵挡数量之上的因素。
甚至下面的白莲教徒们,根本不用瞄准,只需向城头抛射便是了。这甚至比瞄准城头射击更难以提防。
一个不小心,就被天上掉落的长箭刺中脖子,肩膀等处。
很快伤亡就有了。
鞑子在空地上挨箭,虽然明军人数少一点,但是鞑子的伤亡要比城头上的伤亡更多一点。但是周君佐而今手下,真是死一个少一个,根本损失不起了。
第八十六章 炮声永不熄
茨林堡的台阶上,一侧坐满了士卒。只留下一侧有行动的空间。
一具具尸体从上面抬下来。鲜血一滴滴的将台阶打成了红色,似乎成为一条血路。
没有人命令,也没有人督促。
抬下几具尸体,就有靠近出口的士卒默默站了上去,冲进箭雨之中。
而后面的士卒默默无声的向上面挪一个台阶。静静的等待着。
“当。”的一声。
下面白莲教徒们,拖着一百多具尸体走了。
周君佐默默的松了一口气。微微活动一下手臂,射箭是一个力气活。他又在最前面,一会功夫,射空了两壶箭,射死了十个人上下。
当然了,这要说起来,还是明军吃亏。盖因城头上也有十几个士卒被射死。
如果这样的交换比下去,茨林堡很快就吃不消了。
但是他简直不动用火炮,就是因为他知道,单单是弓箭是冲不上城头的。而火炮是他守城的唯一凭依。此刻,死再多人,他也要有定力。
几乎在同一时刻,又一批白莲教信徒冲了上来,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十几个人抬着一架长梯。一时间周君佐数出了十几架长梯。毕竟这长梯造起来非常容易,这些长梯上面连原木的树皮都没有剥掉,就开始用了。
周君佐立即说道:“将家伙拿上来。”
四门炮被抬了上来,瞄准下面。后面士卒一个个举着火把。
周君佐等着敌人靠近,一声令下,四炮齐发,四个弹丸打了下去啊,一连打翻数人,让下面的阵势稍稍骚动一下。一个个将盾牌举得高高的。
周君佐他微微皱眉,说道:“下面换散弹。”
对于步卒,这种实心弹杀伤力并不够好,一打一条线,即便是形成跳弹,也杀不了多少个人。
很快等敌人将要将长梯放在城墙之上的时候,四门小炮一起喷散弹,将城墙下一两米的地方,全部覆盖住了,简直是一场金属风暴,冲到最前面三四个架长梯周围立即血肉模糊。还有几个人没有死透,只能不住的呻吟。
“砰砰砰。”铅弹打在城头的砖石之上,迸开一些砖块。
白莲教教徒们,将自己的火器部队也派上来的。但是他们跟着鞑子行军,也没有什么重武器,大多都是火铳火箭之类的东西。
剩下的战斗,简单而残酷。
弓矢相接,炮火相闻。
而明军以四门火炮为中心的
火力打击之下,将敌人牢牢压制在城下,区区两丈余高的城墙,成为不可逾越之障碍。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城堡之中散弹并没有多少。周梦臣每门炮都赠送一批炮弹,但是都是实心弹。在这个场合之下,实心弹并不是没有用。如果敌人用盾阵龟缩上前,到了城下,用实心弹一轰,不管多坚硬的盾牌都会崩溃。毕竟这些盾牌大多都是木头的,最多是木头之上包一层铁皮而已。根本挡不住火炮近距离打击。
至于准头。
到了城头下面,最多二三十米,人又是簇拥在一起的,根本不大可能打不准。
所以,白莲教这边也没有怎么用这样的战术,他们都是各自为战,一窝蜂往上冲。如果不是茨林堡周长有限,最多一次投入一千多人马,更多的人马根本摆不下来。他们还想压上更多。
对付这些人自然是散弹更有用。
所以散弹很快就用完了。
周君佐没有办法,下令下面的士卒,从里面开始拆房子的砖头,然后将砖头砸碎之后,一筐筐送上来。先装火药,然后将这些砖头碎片塞进去。
如果让周梦臣看了,定然目瞪口呆。
虽然周梦臣没有定什么火炮操作手册,因为他觉得这火炮太简单了,也没有什么创新之处。只是保持坚固耐用就行。
只是他不知道,一件好用的武器,前线的战士们总会玩出花来。
之后,不仅仅是砖头碎片。什么石子,瓷器碎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保证两个特征,碎的,硬的,就能当散弹。
凭借这一炮,将能清空三四个平方之内所有活人的强悍火力。让白莲教徒死伤惨重。不得寸进。
只是萧教主骑在马上,默默数着数,忽然睁开眼睛,说道:“时间到了,我听茨林堡之中,只有四门炮,到现在一口开了二百多炮了。就算是炮质量最好,而今也差不多了,再打十几发,绝对会炸膛的。”
“而今,就发起总攻,传令各部,一起进发,只需进,不许退。”
萧教主一声令下,号角声变得急促起来。
一时间,白莲教徒数千人一起上阵。前文说过,茨林堡外面的空间是有限的。如此一来,几乎不管从什么方向看过去,都是人海重重。
周君佐一瞬间,这里就是自己的死地了,他回头看了看,还在燃烧的滚滚狼烟,拿起一块生马肉,喝了凉水吃了,心中暗道:“老子死,也做一个饱死鬼。”
白莲教徒
如此猛攻,也让周君佐有些不支,甚至数次让敌人冲上城头,还是周君佐短兵相接,硬生生将人给杀了下去。
当然了,火炮的功劳也不可磨灭。
他们封锁了敌人沿着梯子冲上来的人数,这才能将敌人给赶下去,否则敌人源源不断的上来,到时候大势已去。
一连杀到傍晚时分。
萧教主这才失魂落魄的下令收兵,他心中暗道:“这不可能。”
这一战,白莲教损兵折将,战死一千多人,受伤更多,几乎全部打残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四门火炮,从早上打到晚上,总共开了近五千炮。他一直等着炸膛,一直没有发生。
只有一门火炮炸膛,明军对其余火炮使用,就会犹豫,一旦火力空缺,下面人一涌而上,怎么都能打下来了。
只是,为什么上面的炮声,一直没有停下来了?
萧教主心中暗道:“除非那四门炮是金子做的。”随即他心头一亮,暗道:“不愧为周尚文的儿子,将门虎子,沉得住气,一定在这里事先安排了一批火炮,却不用,一直保持着四门火炮对敌,这才有今日的状况。”
“今日,是我谋算有失,大明英才何其多啊?”
如果让周君佐知道萧教主对他的评价,一定很懵神。
一场鏖战下来,周君佐手下只有百余人上下了。甚至还有很多人受伤了,全靠一口气撑着。靠周君佐身先士卒,凡是冲上来的敌人,周君佐就第一个冲上去,将敌人给打下去。
那个时候,周君佐哪里想什么火炮不火炮。
在这种肾上激素上头的时候,他脑袋里面只有一个字:“杀。”
也是等暮色将至,敌人撤退的时候,才想起来去看几门大炮。
此刻几门大炮都烫得通红,炮手很熟练的将水浇在上面,冒出一阵阵白烟。
周梦臣对大炮出厂标准,是能连续发射二百次。在实战之中,却很难有如此单纯的场合。比如而今,虽然鏖战一日,但是敌人的进攻总体上来是分批次的。一般是打上乃至一百多炮,敌人支撑不住了,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就能让大炮散热,虽然直接浇水,可能会伤及大炮使用寿命。但是此刻谁还管这个。炮手几乎是有一空闲就浇上一瓢水。
如此下来,才让火炮坚持下来。
即便如此,不知道是不是用各种不符合规格的散弹太多了,大炮内部也有各种划痕,如果这样使用下去,支撑不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