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陆炳之死
徐渭说道:“请大人放心,纵然万死,我也会保夫人与公子平安。”
周梦臣转身看着身后的灯火,看着灯火下面的人。微微一笑,说道:“事情应该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毕竟,我有不是韩信,杀我还不需要这种手段。”
韩信是被诱入宫中,被竹竿捅死的。但是时势不一,嘉靖真要杀周梦臣的确不用这种手段。既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周梦臣预感就有转机在眼前。
在昏暗的灯光之中,周梦臣从小门进入宫中,不多时有一个人来引导周梦臣前进。
古代与现代最大的问题就是照明,虽然宫中园林,美轮美奂。而且宫中已经尽量照明了,一个个灯笼照亮之下,对比整个世界的黑暗,虽然还有一些亮光。但是在周梦臣眼中,依然算是很昏暗之极。
但周梦臣在昏暗的灯光之中,却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焕。
周梦臣说道:“陆兄。”
陆焕却好像没有看见周梦臣一样,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周梦臣说道:“陆兄,你这是?”
陆焕没有转身看周梦臣,而是淡淡地说道:“周梦臣,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的交情,一刀两断。从今之后,你不要说你认识我。我今后也不知道周尚书是何许人也。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哥要我告诉你的。”
“我哥死了。”
周梦臣脚步一顿,吃惊无比,说道:“怎么可能?”
周梦臣上一次与陆炳见面,才过去多长时间了。当日看陆炳的身体还是极好的。怎么转眼之间,陆炳就死了。
陆焕头也不回,说道:“怎么周尚书不知道吗?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周梦臣说道:“我----”
陆焕说道:“我哥就是听了你的话,才让陛下震怒。我哥说了,陆家最大的本钱,就是陛下的信任。所以,他可以死,却不能失去陛下的信任。”
陆焕说话之间,似乎又看见陆炳。
陆炳与周梦臣是不一样的。
周梦臣而今已经脱离宠臣之列。他在朝廷之上有自己的根基,即便嘉靖也不能轻举妄动。而陆炳却不一样,陆炳的一切都是嘉靖给的。嘉靖要陆炳生,陆炳就是万人之上,要陆炳死,陆炳就要自己抹脖子。
正因为如此,陆炳太清楚一件事情了。
那就是陆炳,乃至于陆家上下,都不是失去嘉靖的信任。
其实当今嘉靖从安陆带来不少
人,但是到了最后只有黄锦与陆炳。其实不单单是因为两个是潜邸出身,同时也是有能力的。陆炳曾经在火场之中救过嘉靖的信任。在大礼仪之中,是听从嘉靖命令,第一个将杖击文武百官的锦衣卫。
所以,被嘉靖如此重责之下,陆炳陷入极度的焦虑之中。
一方面陆炳担心嘉靖,正如之前说的,陆炳对嘉靖的忠心是真的。他是真的担心,嘉靖身体出事。另外一方面,他担心的是自己。
锦衣卫是一个高危职位,一个不好,就是身死异处,还连累家人。陆炳很早就知道这一件事情了,所以,他一直回护百官,多种花,少栽刺。这一切都是出于这种担心。
而任何一个锦衣卫免职的时候,就是他死亡倒计时的时候,而锦衣卫指挥使免职的征兆,就是皇帝对锦衣卫指挥使的不信任。
正因为陆炳这种担心,他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以身试药。
而且担心皇帝服用,他用了数倍的伎俩。很快就验证了周梦臣说法,还有严重的上瘾症状。
陆炳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即便不说陆炳的潜邸出身,单单陆炳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即便严世蕃目中无人,也很推崇陆炳。当陆炳发现,自己居然成瘾了,摆脱不了这种药物控制了。
这让陆炳极度愤怒与无奈。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对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是无所谓的,早上起床,起不了无所谓。但是对于有些人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比如陆炳。
所有人成功的前提,就是自律。
陆炳这个人,拥有荣华富贵。但是陪在嘉靖身边的事情,比陪在娇妻美妾的时间还要多。几乎是不管黑夜白天,嘉靖一招呼,陆炳就在。
时时刻刻在嘉靖身边值班,几乎衣不解带。
如果一般人就罢了。但是陆炳是何等权势的人啊。只要一出宫门,就是把权势滔天。但是他都能忍得住。
陆炳这样的人,怎么肯接受这种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接受自己受制于区区药物,而且是毒药。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入宫见嘉靖死谏。
陆炳想要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感觉服用这个药物之后,整个人都废了。精神不能集中,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不能长时间在宫中侍奉嘉靖,也不能长久把持锦衣卫了。
即便他想,嘉靖未必想了。
毕竟锦衣卫如此要职,怎么能给一个药瘾子手中。
而卸任的锦衣
卫指挥使,能活吗?
或许嘉靖一时间念旧情,但是时间才长了,就不好说了。毕竟陆炳知道得太多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用他这一条命让陆家从锦衣卫之中脱身出来。
希望嘉靖念旧情,对陆家一个好的安置。
嘉靖固然生陆炳的气。觉得陆炳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但是陆炳多年在身边服侍,嘉靖岂能一点人情都不念。同样的事情,周梦臣而今风雨飘摇。被严嵩打击的岌岌可危。但是陆炳?一点事情都没有。这就能看得出来。这就是陆炳的地位特殊。
周梦臣见不到嘉靖,用了所有办法都见不到嘉靖。
但是陆炳想要见嘉靖,却是很轻松的事情。
陆炳在嘉靖面前,显示出毒瘾发作的状况,简直毫无尊严,涕泗横流。满地打滚,在熬过药劲之后,陆炳转身就自杀了。
陆炳之死,完完全全在嘉靖预料之外。嘉靖愣了好才长一段时间,直到入夜之后,才召见周梦臣。
陆焕三言两语之间,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周梦臣。
这也是陆焕如此恨周梦臣的原因,陆炳是陆家的顶梁柱。陆炳一去,陆家就风雨飘摇了。陆焕就成为陆家的顶梁柱了。很多事情,都是容易上不容易下。
往上爬的时候难,但是从上层跌落的时候,更是粉身碎骨。
陆焕面对如此危局,怎么能不恨周梦臣,如果周梦臣没有将这一件事情牵连到他堂兄,陆家不至于是这样的局面。
不过陆炳却不没有这样想,只是他想得更多,在他死后。陆家最大的敌人是谁?是严嵩。
且不说严嵩与陆炳之间的旧怨。单单说,陆炳亲身验证了这神仙药的确是毒药。就证明了周梦臣所说的,严嵩居心莫测。从这一点上,已经狠狠得罪了严嵩。
既然如此,一定要将严嵩打死。而他到底是与朝堂之上若即若离的态度,没有自己的势力。他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这个其他人是谁啊?
还能是别人吗?自然是周梦臣。
陆焕将这些长话短说,说完之后,说道:“周梦臣,我大哥的意思,我已经表达清楚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大哥失望。”
此刻,已经到了宜春宫门前了。周梦臣看着往常熟悉的台阶,忽然觉得这每一个台阶上,都渗透的着鲜血。不仅仅有陆炳的鲜血,还有其他人的鲜血。
周梦臣之前只是觉得战场之上,有些事情才需要用人命来填,但万万没有想到,这里也需要。
第一百零八章 疯龙
周梦臣自己也反省过,他觉得与陆炳私下接触,是一个大错处。平白授人以柄。是造成他而今这个局面最大原因,因为他在嘉靖哪里失了分。
其实大明的朝政斗争,本质上,就是圣心之争。别的皇帝不去说,嘉靖确实牢牢抓住了决断之权。
嘉靖的倾向性,可能被人借题发挥,但是嘉靖的决断,依旧是最高决断。
周梦臣觉得,如果不是他先在嘉靖哪里失分了。即便没有扳倒严嵩,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别的不说,周梦臣在宫中经营这么多年。而今一点消息都没有。不就是因为,嘉靖的倾向放在这里,周梦臣在宫中的关系,都不敢与周梦臣靠近。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陆炳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一下子局面就不一样了。
周梦臣现在就不敢相信嘉靖有多愤怒了。即便是一条狗在身边时间长了,也会有感情的。而陆炳在嘉靖身边多少年了,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周梦臣不知道。他仅仅知道,他来京师的时候,陆炳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做到事情与而今一模一样。
陆炳之死,简直是断了嘉靖一只手。
另外证实了严嵩想要毒害嘉靖。对嘉靖来说也是一个极大地打击。
可以说,而今在徐阶的步步紧逼之下,严嵩之所以还能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嘉靖的支持,从嘉靖一点也不相信周梦臣说神仙药的毒性就知道。嘉靖对严嵩是多么信任。
严嵩对嘉靖的背叛,而且是想要嘉靖的性命这种背叛,对嘉靖来说,又是多大的打击。
但是,周梦臣不用进去就知道,严嵩死定了。
只是,他忽然明白一件事情,他发现或许徐阶的计划就是这样的。不过,在徐阶想要填入的人命,不是徐阶,而是周梦臣本人。
胜利的道路,都是鲜血铺就。他忽然想起谭嗣同的一句话:“各国变法,无不以流血成。”周梦臣忽然有些明白了。
政治上的斗争,与战场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战场的诡诈,与朝廷上的阴谋都是以无底线者为胜。
这几个台阶,不仅仅是几步而已。周梦臣走过去,好像完成了蜕变。
似乎是因为晚上来到宜春宫的缘故,周梦臣觉得宫中太阴森,太压抑了。
周梦臣进去之后,行礼之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平身”两个字。
灯光摇曳,周梦
臣偷眼看过去,发现一个身影并没有坐在御案后面,而是坐在御案前面的台阶之上,沉默的好像一个雕像。
周梦臣认出来就是嘉靖。
而此事的嘉靖,却与往日镇定自若的样子不一样,似乎失去了什么。又似乎身上多出来了什么。
周梦臣不敢妄动,他从来没有怎么怕过嘉靖。但是周梦臣此刻真的怕了。不是因为嘉靖此刻地对周梦臣更有恶意,纯粹是嘉靖的情绪不稳定。
周梦臣不怕嘉靖,是周梦臣从来是很知道嘉靖是一个理智很聪明的人。正因为嘉靖理智,冷静,权谋出众,周梦臣也能分析出嘉靖在想什么。只要不触犯嘉靖的底线,自己身上也有一些依仗,不会成为嘉靖诛杀的对象。
但是对于不理智的人,周梦臣是无从揣测嘉靖的想法。
这个不理智的而今还掌握着至高权力,更是恐怖之极的事情。
此刻嘉靖一声令下,让侍卫将周梦臣拖出去斩首,都有可能。
所以,此刻周梦臣真有几分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梦臣只觉得自己跪得生疼。才听见一句沙哑的声音,这声音明明是从嘉靖口中传出来,但是与周梦臣之前听到嘉靖的声音完全不同,似乎嘉靖的嗓子被千刀万剐一般,音色完全不同。
“周梦臣,朕是孤家寡人吗?”
这一句话,让周梦臣怎么回答?甚至这不是对周梦臣说的。
嘉靖不是孤家寡人。
说出去谁说不是。皇帝这个职业本就是盛产孤家寡人,而嘉靖从来没有以真心对待大臣,而是以权谋之心对待大臣,夏言虽然跋扈了一点,但是对嘉靖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朝廷大事,从不惜身,夏言是想过自己会被嘉靖处置。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因为他信任他与嘉靖之间的君臣之情。
但是结果如何?
嘉靖这样对待臣下,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工具,看似亲密之后,到底有多少算计,谁知道啊?
如此作为,不是孤家寡人是什么?
而今被狠狠背叛了。失去了最信任的亲信,被严嵩背刺。算人者亦被人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今日嘉靖失手了而已。
他所作所为注定了自己是孤家寡人。
还问周梦臣。
这让周梦臣怎么回答?
谁敢真将性命托付给嘉靖这样刻薄猜忌之主?
周梦臣是不敢的。
但是周梦臣又不能不回答。他心中转了
不知道多少个弯,说道:“陛下,臣千里迢迢不计得失,闻警来报。陆指挥使不惜以死相谏。这都是秉忠奉国之心,效忠陛下之意。如此臣子,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只是奸佞在朝,忠直不得上闻,陛下乃是天子,上天之子,天下人之父也。天下赤子,无不仰望。又何必以孤家寡人自轻。”
周梦臣拍马屁的手段,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不带任何烟火气。正中嘉靖痒处。
“对。”嘉靖似乎忽然从黑暗之中醒悟过来,说道:“对,这都是严嵩的错,朕信错了严嵩。”
周梦臣听到嘉靖的声音越发低沉。
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周梦臣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平日的嘉靖刻薄猜忌,但是好歹有理智,自然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是一条恶龙,也是可以沟通的恶龙。
而不是一头疯龙。
虽然周梦臣依然觉得,嘉靖还没有完全恢复理智。此刻嘉靖在迁怒严嵩。
嘉靖先入为主,现在轮到了严嵩百口莫辩。嘉靖自己承认的事实,下面人只会在这个事实上加砖添瓦。没有几个大胆的会说,陛下你错了。
就好像嘉靖对周梦臣有一点点不满意,大部分朝臣都会顺着嘉靖打压周梦臣,虽然也有扭曲嘉靖的意图,层层加码,但大部分人都不会主动为周梦臣说什么。
不过,严嵩也不算冤枉。
无他,这个时代从来不按一个人来算责任的。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犯的过错,难道不是严嵩的过错,一样的。
嘉靖说道:“这几年没有见周卿,周卿这几日就在宫中吧。冯保很多事情都是搞不明白。朕也有一些事情要请教你。从现在开始,你免除一切职务。”
周梦臣一愣,下意思说道:“陛下-----”
他不明白,嘉靖明明要对付严嵩了,为什么反而打压他了。
嘉靖忽然起身,灯光似乎照不到嘉靖的眼睛,只要眼窝之中,有大片大片的黑暗。嘉靖的声音依然夹杂着黑色,说道:“朕不会让严嵩舒舒服服地过完他的八十大寿,在他八十大寿的时候,朕会送他一件大礼。到时候,你代朕走一趟。”
周梦臣一听,心中顿时一寒。
严嵩这一次真的将嘉靖给惹怒了。而嘉靖是什么样的人?从来是刻薄猜忌之主。下手从来不轻。今日更是对严嵩,更是不仅仅置之于死地。还有严嵩死得很有花样。
周梦臣忽然有些同情严嵩了。严嵩八十大寿那一日,不知道会是大喜,还是大悲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严嵩回内阁
宫中出了旨意,周梦臣罢官,夺去一切官职。还下旨抚慰严嵩,请严嵩到内阁视事。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严嵩也不矫情,自然立即来内阁视事。
今日是严嵩重返内阁的第一天。
徐阶与李本带着内阁一干中书舍人,在文渊阁之外迎接。
徐阶似乎没有因为周梦臣结局,有半分动容,就好像当初搀扶严嵩一样的神情,几步上前,搀扶住严嵩,说到;“阁老可算是来了。朝廷大事是断断不能少得了阁老的。没有阁老在,朝廷上下,就好像没有了主心骨。不知道该怎么办,阁老来了。我们算是松了一口气。”
徐阶转过身来,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随即后面的人七嘴八舌地说道:“是,严阁老不在,内阁就好像无头苍蝇一般。”
严嵩咳嗽两声,说道:“诸位辛苦了,一切如旧,各安其职。”
徐阶带头,毕恭毕敬地说道:“遵阁老令。”
随即各带人散去了。
徐阶扶着严嵩说道:“阁老,陛下等着阁老的。不要让陛下等久了。”
与之前一模一样,徐阶搀扶着严嵩,一副十分和谐的样子,踩着阳光走进了宜春宫之中,嘉靖果然在这里等着,嘉靖见严嵩进来,居然上前迎了几步,从徐阶手中接过严嵩的手臂,说道:“阁老坐。”
严嵩受宠若惊,不敢让嘉靖搀扶,不敢将身体的力量放在嘉靖的手上,但又不敢甩开嘉靖的手,那副样子,比一个人走更费劲。更难受。
嘉靖见状,让严嵩坐下之后,说道:“这一段时间,阁老受委屈了。”
严嵩说道:“为陛下做事。谈何委屈不委屈的。”
嘉靖说道:“今天,我让阁老来。主要是交代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而今朝廷的风波,也该歇歇,也请阁老高抬贵手。给朕一个面子,周梦臣年轻,不知道轻重。阁老还是放一条生路。我让他好好休息几年。也算是给阁老出气了。”
严嵩心中顿时一松,他本来就嘉靖如此。有些疑心。但是听了嘉靖这话,心中顿时明白。
他其实也知道,嘉靖从来没有想过杀周梦臣。
不过,严嵩深谙政争之妙,自然要痛打落水狗。决计不会放过周梦臣。特别是周梦臣这么年轻,未来有远大前程。今日他能压周梦臣一程,将来就不好说了。
自然是
趁他的病,要他的命。
但是在嘉靖面前,自然不会这样说了。他说道:“陛下说哪里去了,周梦臣虽然有些错,但是毕竟是国家柱石之才,有安边之能。如此人才,老臣即便为了国家元气着想,也不会如何的。陛下既然说了,臣觉得,周梦臣得了教训,官复原职比较好。毕竟南边还有一大片事情,要他处置的。”
周梦臣被嘉靖一下子扒拉到底,而今只有进士功名,什么官职都没有了。这对严嵩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为什么有官职就有责任。有责任就能将周梦臣牵连进去。而周梦臣一个白身。反而不好运作了。等于是被嘉靖保护起来了。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让他老实一阵子。不那么轻浮再说。”嘉靖随即一笑,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阁老的八十大寿。”
严嵩连忙谢恩,说道:“老臣区区小事,还能得陛下挂念,老臣实在铭感五内。”
嘉靖说道:“说话间,就好几十年了。嘉靖十八年,我南巡的时候,严卿才以礼部尚书随侍。而今这么多年下来,朕身边已经离不开严卿了。严卿都八十岁。朕岂能比体恤老臣吗?”
“徐阁老。”嘉靖忽然说道。
徐阶立即上前说道:“臣在。”
嘉靖说道:“严阁老抹不开面子,就有你来办。由礼部承办,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徐阶立即说道:“臣明白。”
徐阶心中满腹疑惑,心中暗道:“这和之前预计的不一样。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当然有了,那就是陆炳之死。
嘉靖封锁了消息,陆炳葬礼都是密集进行的。直接葬到了永陵之侧,永陵就是嘉靖的陵墓,早就开始修建了。而嘉靖将陆炳葬在永陵之侧,也是对陆炳最佳褒奖了。也就是即便到了地下,嘉靖也离不开陆炳。
陆炳本来就是很低调的人。他常年在宫中。有一段时间不出现在外人面前也是很正常的。不会引起人注意。
所以,缺少重要的因素,徐阶对而今情况有些迷糊,不过,他的判断依然有效,严嵩是万万不可能放过周梦臣。不会因为嘉靖说了话就会改变的。
这更适合徐阶的判断。
如果严嵩在违逆嘉靖的情况下杀了周梦臣,更有徐阶动手的机会。
严嵩连忙谢恩。
嘉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听说阁老的新宅也落成了?”
严嵩说道;“都是小儿辈胡闹。还惊动陛下,死
罪死罪。”
严世蕃一直在扩建宅院,不仅仅是将严府周围的房屋都扩充进来。而且在京师其他地方扩建别院,然后又在老家,还有南昌建立宅院,据说规格远朝王府。
严家被抄家的时候,光京师,就有大小上百处之多,在老家的更多。
而今年,严世蕃更是大动作,将西长安大街一侧几乎全部卖下,原大学士费宏,杨一清,等大学士的宅院。都被买下重新修建。纳入严家府邸之中,京师五城总共四十八坊,而严家的府邸,横跨四坊。
比起皇宫,也差不了多少。
嘉靖说道:“阁老辛苦一辈子,而今也该享享清福了,也是儿女辈一片孝心。阁老又怎么能这么说啊。来人,笔墨伺候。”
随即,有小太监将笔墨纸砚奉上。
嘉靖手捏大笔,放在砚台里,好像在等毛笔饱饮墨汁,又好像在思索要写什么。又好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最后一挥而就。写下两个字:“忠正。”
嘉靖的书法要说多好,也就那回事。但是比起后世的所谓书法家,要好上不知道多少。这两个大字。更是有一股冷峻的气息。嘉靖让身边的人收好,说道:“阁老新宅,朕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就送这两个大字。”
严嵩立即跪倒千恩万谢不说了。
嘉靖目送严嵩与徐阶离开之后,嘴角微微一勾,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冷笑一声,说道:“将这些东西,都给我烧了。砸碎。包括这一张桌子。”
可怜的桌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就已经被大卸八块,然后被烧成了灰烬。
严嵩回到内阁之后。严世蕃早就等在这里。
其实内阁要地,一般人也是进不来的。但是对于严世蕃来说,这些规定都虚文。
严嵩看着这两个大字,说道:“那些去,好生装裱,让人雕刻成匾。挂在大宅之上。”
严世蕃却有一些心虚。
严世蕃说道:“老爷子,陛下这有些太奇怪了吧。”
严嵩说道:“我其实明白陛下的意思。要我保全晚节啊,与陛下二十多年君臣,不容易啊。老了老了。荣华富贵是,什么都有了。也到了该思退的地步了。庆儿。你要明白,这天下是陛下的。也永远是陛下的。我们仗着陛下之威,有二十年之荣华富贵,你积攒的那些东西,子孙数代也用之不尽。做人要适可而止,有些事情,也该想想放手了。”
严嵩对嘉靖今日的举动,有自己一番理解,却与事实完全不一样。
第一百一十章 大明皇家实验室
严嵩想得是什么?
是嘉靖今日的举动,其实在隐晦的在对自己表达不满。无他,八十大寿,荣宠之极,又亲赐忠正。此事回首,他严嵩的一生,难道不算圆满吗?
月圆则亏,既然圆满了。就该知道下面最后退下去。
这其实也是严嵩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想的事情。比起严世蕃一直想保全严家的地位,严嵩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
严嵩想要全身而退。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不要说严嵩在位的时候,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当他退下来的时候,自然会被人报复。
不说别人。单单说徐阶。徐阶为人够谨慎了。但是即便徐阶退下来之后,如果没有张居正护着。晚景也不会太好。
严嵩最大难题,就是该如何退下来。
但是严世蕃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他一心将将严家的富贵绵延万年。不,或许不需要万年,严世蕃只需自己在的时候,荣华富贵,他死了之后,管他什么局面。
不过,严世蕃没有与严嵩争,因为,严世蕃在这个问题上与严嵩争过多少次,从,来没有说服过对方。
严世蕃听了严嵩的分析,微微心安,毕竟在他印象之中,嘉靖可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既然是这个意思,他说道:“那,对周梦臣-----”
严嵩说道:“人老多为子女累啊,如果我没有想退下来,容他周梦臣也无所谓。毕竟,有我在,周梦臣有三头六臂,也翻不了天。但是为了你们,只好让周梦臣先走一步了。之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过,给陛下一点面子,我大寿之前,不要动,等八十大寿过了。再说。”
严世蕃说道:“明白,正好有些事情也是需要准备的。”
严嵩说道:“对了,周梦臣而今在哪里?”
严世蕃说道:“最近往宫中跑得很勤,周梦臣似乎做回当今的勾搭了。”
严嵩说道:“也好,让周梦臣重温旧梦吧。”
周梦臣最近闭门谢客,遣散了不少人。周梦臣每日都在宫中与家里来往。正如严世蕃所言,周梦臣在宫中不是做别的。就是参观实验室。
对,应该说大明皇家实验室。
大明是很缺钱,但是宫中其实一直都不是太缺钱的。毕竟嘉靖对自己的钱看得都很紧。
即便再怎么缺钱。也宫里也没有缺钱过。
所以
,此刻冯保主持的实验室,可以说是整个大明,不全世界最庞大的实验机构。只是,让周梦臣有些无奈的是,这个实验室,完全是为了嘉靖求长生的副产品。
周梦臣看看冯保的实验记录。他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说道:“你要证明,吃婴儿能不能延年益寿?”
冯保说道:“老师,我已经改了,用其他动物幼崽来代替。”
周梦臣这才呼吸缓和了一点,他其实也知道一些传说,甚至正德年间就有一些实例,有些太监吃了不少婴儿,觉得能成功长出下面的东西。
至于吃了婴儿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也是有的。
西游记里面有这儿的情节,那是有现实因素的。
周梦臣并不想让自己的弟子,做出如此毫无底线的东西,科学也是有科学伦理的。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冯保。你在我身边学习的时间不长。但是人都要有人心。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你应该知道的。”
冯保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因很简单。
大家都是成年人。冯保不是一个小孩子,让老师时时刻刻盯着的小孩子,说一句话,就听的小孩子。冯保能在宫中生存到现在。有自己的价值体系,周梦臣点了,他自己能够理解。最后怎么做,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这样做,说更多也是无用之功。
周梦臣说道:“你有什么成果?”
冯保说道:“影响因素太多了。我现在也弄不清楚。”
周梦臣说道:“你知道夷州岛上的食人族吗?”
冯保说道:“没有听过。”
周梦臣说道:“上古之时,上古先民就好像而今南洋的部落一样,其中定然有食人族。你想想,山中捕猎豺狼虎豹容易,还是捕获人容易?”
冯保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是人容易吧。”
周梦臣说道:“那么为什么我华夏先民,却从上古三皇开始,就尤其厌恶食人吗?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治国的原因吗?”
冯保说道:“难道不是?”
周梦臣说道:“你一直在尝试同类相食。吃过同类动物的肉,你最好不要吃。”
周梦臣所说的就是朊病毒,也就是疯牛病的原因。当然了,而今周梦臣也无法证明这些,而今的实验设备,技术手段,想要证明这一点定然很难。而且周梦臣这么多年在政坛厮混,也很难放下一切,回到
实验室之中。做一个单独的科学家。
冯保没有从周梦臣得到什么。接下来,周梦臣又看见了很多项目。
比如换血对身体健康的影响,也就是老人是否可以换上年轻人的血,从而延长寿命。甚至进一步证明,鲜血之中,有没有所谓的精血,能够影响人的精气神。乃至寿命。
至于接下来一个个正在推进的项目。
周梦臣也只能感叹,人的脑洞是无限的。
周梦臣一看就是极其荒谬的东西,比如以上两项。当然还有一些让周梦臣觉得有用的地方,比如,对各种药物炮制办法。比如人参,何首乌,灵芝,等等。
都是传说之中能够长生的药物。
虽然各种炮制的办法,有些看起来也不是太科学的。但是有些方面,却还是很有前途的。
除此这些东西之外,还有些玻璃制品的研制等等。
周梦臣心中暗道:“在严嵩八十大寿之前,我就要在这里了。看来也不算浪费时间了。”
周梦臣在宫中参与到各种实验之中,要知道,宫中与外面是两个体系的。外面一些学术上的进度,能在期刊之中看到。但是宫中这些实验,是决计不会在期刊上多一个字。
所以这些实验对周梦臣来说很有意思。
就在周梦臣沉浸在科学中的时候,而北-京城的气氛迅速热闹起来。因为严嵩的八十大寿。
嘉靖准备为严嵩办一场宏大的葬礼。所以,对严嵩八十大寿,格外重视。动用了礼部,光禄寺,等各个衙门的力量,知道的是严嵩八十大寿,不知道,都以为是国家大典。
而且热闹的不仅仅是京师。
周梦臣南征北战赫赫战功,在大明政坛上也算是一个人物。而周梦臣被严嵩三下五除二,罢官免职。甚至让皇帝为周梦臣求情,才保全性命。
如此一来,严嵩本来有些衰落的声望,再次提升。一时间风头无二。
严嵩在各地的党徒们,自然要为严嵩八十大寿送上大礼,无数礼物从大明各个方向送到京师之中,平白为严嵩八十大寿增加了不少气氛。
一时间,有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景,其轰轰烈烈之状态,恐怕红楼梦之大观园,也远远比不上今日,甚至皇帝过寿,也不过如此而已。
而在这种热闹之极的场景之下,严党的危机在悄悄地蔓延之中。严党而今有多嚣张,背后就有多少人将严党上下恨之入骨。
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是严党最后的辉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子祝寿
东宫之中。太子愤怒地对高拱说道:“高师傅,严嵩也太嚣张了,他-----”
高拱说道:“严嵩残害忠良,蒙蔽圣聪。今日之天下,如果没有周梦臣四处补漏救缺。就不是而今这个样子了。而今天下人都不敢接近周梦臣,太子却要抓住机会,甚至这个机会,是陛下给的。”
太子眼睛眨巴两下,说道:“是吗?”
太子之所以这么恨严嵩,其实是两件事情。
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因为严嵩的场面要比太子还要的。太子过寿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大。
嘉靖对太子十万个看不过眼,几乎每一次叫太子问话。嘉靖都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孩子,真是我的亲生儿子吗?还是汞毒会影响大脑?
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脑子一分钟不知道能转上多少圈,但是太子啊。很多事情怎么说都不能领会。似乎一层窗户纸只能捅都捅不破,就是将窗户砸了,房子给拆了,太子该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所以,嘉靖在政治地位上并没有怎么短太子的。但的确在各种关于太子的仪式上,从来是一切从简。
太子过寿,的确不如今日在嘉靖批准让朝廷各部参与其中的严嵩八十大寿。
所以太子单纯感觉不舒服。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景王的事情。
景王一直在京,这里面有嘉靖的意思。因为汞毒的原因,嘉靖一直担心太子站不住,而且太子而今日也没有一个儿子。自然要做好准备。
景王在京师,就是嘉靖准备的备胎。虽然很残酷,但是嘉靖也不得不做这种准备。
但是太子不知道。这事情是严嵩办的。礼部其实有两次督促景王之国,但是都被严嵩用各种办法给搁置了。所以太子这边,就误会严嵩支持景王了。
或者说,这不算误会。
因为严嵩虽然不支持景王,仅仅是办嘉靖交代的事情,但是严世蕃身边的一些人,的确与景王过从甚密。当然了,严嵩灯下黑。严嵩很多事情都是严世蕃给他办。严嵩的精力不足以让他自己去分析很多东西,都是下面人分析之后,交到了严嵩的手中。
而严世蕃在严嵩身边的作用,就好像徐渭在周梦臣身边一样。
所以说,严世蕃想将一件事情瞒得过徐阶,瞒得过周梦臣,都是极其困难的。但是想要瞒过严嵩,却是非常容易的。所以,严嵩根本不知道,严世蕃居然与景王
还有一腿。
只是太子气愤严嵩,却没有想过别的事情。
高拱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要拉拢周梦臣。他有些迟疑说道:“如此父皇不会生气吧?”
高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陛下并没有将周梦臣置之于死地的意思。而且只要做得巧妙一些,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太子直接问道:“怎么做?”
高拱本来想引导一下太子,让太子自己想出来办法。但是见太子如此,只能叹息一声,直接说出答案。说道:“臣听闻太子妃与周夫人关系不错,不若让太子妃请周夫人入宫做客如何?”
太子微微皱眉,说道:“周夫人?”
高拱说道:“就是京中妇科圣手李神医。”
这也是周梦臣对李云珍的偏爱了,一般来说,女子出嫁之后,从夫姓,但是周梦臣却没有。在很多时候更强调李云珍的姓氏。也仅仅是姓氏,毕竟女子名字不可随便与人的。
这样一说,太子知道了。说道:“也好,她其实之前经常来的。我会给太子妃说一声了。”
太子无子,已经是东宫的心病了。李云珍作为妇科圣手,自然也常常进宫。只是在李云珍看来,太子生不出孩子,不是太子妃还有其他妃子的问题,而是太子的问题。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
如果说出去,那就不是治病的事情了,而是政治问题了。好在景王也是膝下空虚。这一件事情才没有那么严重。
李云珍每一次进宫,也仅仅为太子宫中的妃子,做一些调养,让他们尽可能保持最佳的受孕状态,更多的就不能做了,也做不了。
高拱心中叹息一声,说道:“周兄,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也就这些了。”
周梦臣的遭遇,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高拱本来就与周梦臣有交情。在这一场风波之中,高拱并没有出手相助,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高拱很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太子。
太子对高拱的绝对信任。让高拱更明白这一点,他不能辜负太子的信任。
对于太子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能够顺利的登基。在此之前,太子不能得罪陛下,也不好得罪权臣。没错,在他看来,严嵩就是权臣。
而且严嵩与景王之间的勾勾搭搭,更让高拱警惕无比。
不敢出来站在严嵩的对立面。如果严嵩组努力废太子,在高拱看来,也未必是做不到的
但是不直接与严嵩敌对,并不意味着高拱什么都不做了。高拱在政治理念上,在学术理念之上,与周梦臣有分歧也有相合的地方。可以说高拱,张居正,周梦臣他们三个人的想法,各有侧重。但是有一点却是共识,那就是大明天下到了而今这个地步,是需要改变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划分,他们三个人都属于青壮改革派。
更不要说还有王门的香火情。
高拱也知道严嵩决计不会放过周梦臣,这才在给太子说,让太子庇护周梦臣,太子毕竟是君,想来严嵩也要给太子一些颜面的。
但是高拱毕竟要为太子着想,也仅仅是这种曲线表露态度。不想让太子直接参与进去。
高拱这种九曲回肠之心,太子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了。他只是高师傅要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根本不用多想。
太子这样的举动,让高拱既是感动,又是头疼。
感动,君臣之知遇,无过于此了。头疼的是,作为一个老师,高拱想培养出一个明君,而今的太子,与明君实在相差太远了。
高拱这番心思一闪而过,说道:“殿下,不管对严嵩如何想,而今严嵩是首辅,是阁老。礼数不能丢。陛下都赐下手书了,殿下也需要准备一下,不可失了礼数。”
太子一听,立即皱眉,说道:“高师傅,你知道,我太子宫里,也是没有多少钱的。这给严嵩的礼物,还是免了吧。”
在别的方面,太子或许没有得到嘉靖的真传,但是在贪财这个方面,太子真有嘉靖几分真传。
当然了,太子并不是太贪财。实在是宫中拨给太子的用度并不多,嘉靖对太子不喜欢,只能按照定额来说,没有额外的支出。但是太子维持一方政治势力。也是需要钱的,更不要说太子还喜欢美人,宫中这么多美人,每一个不要钱来养吗?
太子要送给严嵩的贺礼,也不能太轻薄了。最少几千两银子吧。否则不能出手。
高拱说道:“既然殿下不想出钱,臣也有一个不花钱的想法,就是请太子手书一副,到时候送过去便是了。只是当时有那么多名家在场。太子的字----”
太子顿时有些头疼,说实话,太子的字还是不错的。毕竟受过完整的皇家教育。但是严府是什么地方。严府的名人字帖,从唐宋一直排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从王羲之,到文徵明,应有尽有。唐宋大家,如虞,欧阳,柳,颜,怀素,苏,米,蔡,黄。等等一个不少。
第一百一十二章 高拱临门
当然了,没有人要求太子的字,能与诸位大家相比。但是在高拱看来,最少不能丢人吧。而高拱恰恰是太子的师傅。对太子的要求要比其他人高得多。
太子脸上有些难看。说道:“好了,高师傅我会写出一副好字的。”
数日之后。是严嵩八十大寿的正日子。
高拱拿着太子写得:“砥柱中流”竖轴。来到了西长安街上。
西长安街,也算是北-京城的主干道,而今却堵塞的水泄不通,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大部分人员都在这里。来疏导交通。虽然西长安街也很宽敞。放在现在也算是双向四车道了。而今似乎整个北-京城的车马都来到这里了。
高拱在严府里许外,就下了马虎,怀抱竖轴。走在一边。见这些车马,一辆接着一辆。很多都是送给严阁老的礼物,高拱眼睛一瞅车辙,冷笑一声。就知道这车里面装得东西定然很贵重。
无他,虽然北-京城之中,有一些地方,已经开始硬化路面了。但是大部分地方还是黄土铺地。马车在上面走过,会留下车辙,车辙深浅就能判断车里面的物品,是不是贵重。
毕竟这年头值钱的东西,比如金银都是很重的。
而严府前面的车辆大多数都是这样深车辙的。
在高拱看来,这都是民脂民膏。
特别是高拱看到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打听了一下,是在扬州巡盐的鄢懋卿。
高拱忍不说道:“真是富贵骄人啊。”
读书人骂,都是拐着弯的。这一句话,出自《史记魏世家》,原文是:“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愿意是劝谏魏太子,不可以富贵骄人。而此刻高拱表达的意思,就是士大夫富贵骄人而失其家。暗暗诅咒严党必不长久。
只是在别人家面前。有些话不好说太明白。
等高拱来到大门之前,更是看见长长的队列。好在高拱这个国子监祭酒,也算是高官,更不要说,他是代太子而来的。严府的一听,就将让引到前面。
严世蕃出来打了一个照面。与高拱寒暄了几句,高拱将太子的礼物,与自己的一副礼物,也就是高拱一幅字画,送上之后。就相对无言了。
两个人平日也不对付。高拱没有心思与严世蕃多说话,而今日是严府大喜的日子。严世蕃也不想闹出什么事情,随即请高拱到内落
座,自然有仆役引路。
高拱跟随引路的侍女,走在高门大院之中,只觉得院落重重,移步换景,假山流水,应接不暇。一时间不知道走了多久。严府门口的喧哗,渐渐淡去。一股清幽之气,扑面而来。只觉得离开了万丈红尘,不在京师之中了。
当推开一扇门,高拱更是眼前一惊。却见冉冉流水,汇入一个小湖之中。更让吃惊的是。在小湖之中,有几只仙鹤,根本不怕人,自顾自的啄着羽毛。
高拱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一时间不知道是真是幻了。
京师之中营造出园林,只要有钱就行了。但是仙鹤却不好圈养。这些仙鹤到底是怎么来的。高拱一时间想不明白。
身边仆役见状,笑着说道:“高大人,这就是我家的瑞鹤园,是老太爷最喜欢的地方。很多人以为先有瑞鹤园,再有仙鹤,其实不然,这里本来就是京中积水之处。我家老太爷一日在这里经过,居然发现有仙鹤在这里落脚。令人将这里围成了院子。专门找了精通鹤性的人。日夜伺候。后来每年都有仙鹤来这里落脚。一年有仙鹤落单,我家更是日日往湖里浇热水,让这仙鹤活了下来。于是就有数只仙鹤终于在这里常住了。老太爷更是题了瑞鹤园的牌匾。平日不肯让人来。今日特意将此园来招待贵客。”
高拱一时间无言了。
说起来简单,但是在高拱看来,简直是穷极奢欲。看似雅致非常,但是实际上讽刺之极。要知道在北-京每年冬天都有几个路倒,而这里却能做到,为了仙鹤保暖,一直往湖力倒热水。
百姓连柴火都要数着说,这里不知道要浪费多少。
富贵人家的富贵,已经超出了高拱这个河南土老帽的想象。高拱在中牟老家,也算是乡绅。但家中也不过几百亩地,维持家中耕读而已。哪里想到,严府这么玩。
“高大人,高大人。”一边的仆役说道。
高拱回过神来,说道:“哦。”
仆役说道:“这边请。”
高拱顺着仆役指引的道路,来到临时一座楼阁前。上面写着“瑞鹤堂”三个字,从笔锋上,高拱看得出来,是严嵩的手笔。
不得不承认,严嵩的字,还是很有功力的。
一进门,高拱就看见半个房间临水,而仙鹤就在窗户外面自在游动。真是一个观看仙鹤极佳的位置。高拱一眼扫过,忽然眼神一凝。
他看见墙壁上,挂着一些画。高拱刚刚开始以为是点罪。
但是其中一幅画吸引了高拱的目光。不,应该是上面的字,高拱上前仔细一看。
的确是瘦金体。原来这副瑞鹤图,乃是宋徽宗所画。更是字画双绝,相映成趣。
一时间高拱更是震惊麻了。
宋徽宗的画,不仅仅在后世是非常非常非常值钱。在明代也是价值千金。严府在这里挂宋徽宗的画,就好像是在墙壁上刷了一层黄金差不多了。
高拱这才看其他的画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宋元名家,乃至本朝名家,都在其中,更让高拱震惊无比的,其中居然还有一副本朝宣宗皇帝的飞鹤图。
本朝皇帝的御笔,一般家庭,恨不得供奉在香案上,日夜跪拜。而严府居然将画挂在墙壁之上,这里面蕴含的含义太深了。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还仅仅是富。毕竟这些享受,只要有钱就可以了。而这个行为,就诠释了什么是贵。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本朝皇帝的御笔。更不要看这画,估计在宣宗皇帝所有画作之中,不能说最好,也算是成色不错的画作。
这样的画,必然是从宫中流出来的。民间是没有这东西的。能搞定宫里的东西,这本身就是权力的象征。
而拿到这样的画,居然不好好收藏。居然挂在墙上。似乎要做装饰作用。如此明目张胆,似乎一点也不怕人知道,一点也不怕人告密,毕竟严府的权势,这样的一点点小事,即便说给嘉靖听,嘉靖估计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错处。
这就是主家的权势了。
高拱仅仅是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听见其他脚步声,高拱回头一看,却是李春芳为首的一众人等。
高拱立即上前打招呼不提。片刻之后,就来了几个人。都是清贵人物,要么是翰林院的,要么是国子监的。大多不掌实权,看来严府将他们划在一起了。
都算是翰林院体系之中,大多也是庶吉士出身。算是一个圈子里面的。其中以高拱官职做高,推为上首。纷纷落座。
落座不久,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大鸣大放。不知所以,一个仆役上前说道:“诸位不好意思,刚刚传来的消息,陛下有旨意到,而今主家都在前院准备接旨,诸位大人,要不要一起观礼?”
高拱看了一下身边的人,说道:“诸位一起去看看,陛下对严府有何恩典吧。”
于是一行人纷纷起身,去前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举之上天
高拱到了前庭。却见整个院子里都站满了人。高拱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在宫中。
原因无他,就是几乎文武百官都到齐了。这些人上朝习惯了,而今接圣旨的时候,下意思按照官衔高下。在朝廷上排列来站。高拱一下子早到了自己的空缺。与身边的人纷纷站了过去,将翰林院的空缺补上。
随即就见黄锦缓缓而来,满脸含笑,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首辅严嵩,辅弼中枢二十余年,劳苦功高。特赐公爵俸禄,兼支各官俸禄。钦此。”
这圣旨话虽然不多,但是内容十分丰富了。
一句话,严嵩发财了,而且发大财了。
首先公爵俸禄也是高下的。那是因为不同公爵功劳不同所造成的。但是大体上,公爵俸禄都在千石以上,而大明俸禄规定,有几个不同加衔的官员,仅仅领一分最高官职的俸禄。也就是不管你是什么官,都按照最高那一个官领钱,至于其他的纯纯是荣誉称号而已。
但是嘉靖一句话,让严嵩的收入翻了好几番。
严嵩的加衔有,少保,少师,少傅,太子太傅等等,一共有七八个之多,都是一品二品的。也等于严嵩一下子能多领好几倍的俸禄,再加上公爵俸禄,折合成银子,大概有两三千两之多。
虽然比动辄数十万两的巨额财富还少。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年入两三千两,如果家庭负担不重的话,其实也就是财务自由了。
即便严嵩这个身份,只要不弄什么大排场,也能维持住了。
只是对严家来说,这更多是一个荣誉而已,严世蕃一顿饭,就恨不得用数千两银子。
严嵩颤颤巍巍领旨谢恩不用说了。
一番仪式过后,仪式似乎重新开始。严嵩大寿,又有嘉靖特许,严世蕃办得极为阔气,不同的场合招待不同的人,几乎将整个北-京城之中的舞女乐师都招来了。即便是严府周围的大街上,都搭建了十几处戏台,可谓欢天喜地。而在严府庭院深处,自然有给不同人欣赏的美人与歌舞。
只是这边刚刚闹起来,忽然又听一声公鸭嗓子,说道:“圣旨到。”
刚刚散去的众人,又纷纷聚集在前庭之中。
高拱一看来人,心中忽然一突,说道:“太子?”
来人不是太子是谁?不仅仅是太子,还有景王。
景王与太子不对付,但是此刻他们却好的如亲兄弟一般,嗯,他们也
的确是亲兄弟。太子先宣旨。也没有什么,仅仅是太子代表皇帝送上一副元老重臣的手书。作为嘉靖八十大寿的贺礼。
其实,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点,第一就是皇帝两次下旨褒奖,根本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殊荣。
其次,就是太子与景王一并来此。
太子之前没有准备来祝寿,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太子不喜欢严嵩,但是也有另外的考虑,那就是太子是君,严嵩是臣。严嵩八十大寿,作为老寿星,在寿宴上自己是严嵩最大。
而太子去了,纡尊降贵不说。礼节上也不好处理。
就好像皇帝不轻易看生病的大臣,一旦看了,这位生病的大臣,即便能活,也只能死了。这就是受不起。
故而,太子也仅仅派人送礼物而已。
太子宣读完圣旨之后,与严嵩倒是没有说几句话,倒是景王满面春风,与严嵩哪里寒暄了很久。不知道以为景王乃是严嵩的义子之一。
其实景王不是人贱,非要捧严嵩的臭脚,而是内心之中有计较,而今严嵩的政治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之前虽然严嵩之前好像被徐阶弄得很窘迫,但是今日严嵩收拾周梦臣的举动,向天下证明了,虎虽然老了,但是余威尚在,景王就是要在太子面前,渲染自己与严嵩的良好关系。达到将严党绑上自己的船这个战略目标。
严嵩自然是一眼看穿了。
但是看穿了也没有办法。
太子没有心思与严嵩说话,不爱搭理他。到了这里,也仅仅是礼仪上的问候几句。而景王是热情过度,而且景王毕竟是亲王,是嘉靖的儿子,虽然不是太子。但总不能一个亲王在这里与你说话。你不理会吧。
而这边,高拱找上太子,低声说道:“太子,你怎么来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太子自己还委屈。说道:“高师傅,哪里是我想来,是父皇要我来的。”
高拱听了,心中微微一动。暗道:“不对啊。陛下不是这样的人。今日严嵩的寿宴有几分古怪。”
一句话,过犹不及。
严嵩身在局中,一时间没有想到,但是高拱在局外,却看得分明。如果嘉靖真为严嵩着想,第一次就让太子来,一次到位,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有第二次。
而且景王也要来。
这种情况下,已经不是臣子能够受用的。
高拱决计不相信,嘉靖没有事先想过。那么为什么?
高拱想不明白,
他问道:“陛下没有说什么?”
“对了。”太子似乎才想到:“父皇的口谕,说让我看着,要我仔细揣摩今天的事情。说给我上重要的一课。”
高拱一听,虽然还不明白,今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已经确定,今日一定有大事发生。
与此同时,徐阶也感受到不寻常了。
徐阶也觉得不对。他想了想派人将李春芳叫过来,说道:“子实,你现在回内阁,守在内阁,有什么事情立即通知我。”
李春芳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徐阶听了,有一些失望。李春芳是一个好学生。没有那么多小心思,对他也算是忠心耿耿,奈何,政治这一门课,并不是老实人能玩得转的。比起张居正这个内心之中充满自己打算的弟子。李春芳差远了。
如果张居正在这里,他决计不会问有什么事情。
他自己就能品出来不对。
徐阶说道:“味道有些不对。你快回去便是了。记住,有什么事情?如果来不及通知我,就自己做主。记住,该怎么办。”
徐阶也是拿不准。只是做提前预备而已。
不管做什么事情,内阁都是大明朝政的中枢,这种局面在嘉靖朝之前,还不确定。但是在嘉靖朝之后,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即便皇帝要做什么事情,也是绕不过内阁的。
李春芳作为翰林学士,有资格在内阁行走,而今严嵩大寿,内阁之中除却一些中书舍人之外,就没有主事的。李春芳一过去,官职就能压过那些中书舍人。成为内阁之中官职最大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徐阶就能通过李春芳第一时间了解。甚至李春芳在关键位置上,还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当然了,这就是要李春芳自己的了。
如果没有事情,虚惊一场,也无所谓。就当有备无患了。
很显然,李春芳没有这个政治觉悟。他满头雾水的悄悄地离开严府,回内阁了。带着十万个为什么,默默在肚子李腹诽徐阶。
时间快到了中午。正是开宴的时候。严府厨房之中,什么山珍海味,水陆八鲜都备好了。甚至一些提前做的摆盘也都准备好了。
就等一声令下,酒菜就流水一般上了。
只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圣旨,圣旨又来了。
严嵩脸色也有一些不自然了。虽然身在局中,而此刻严嵩也感受到了不对劲,这不正常。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掷之入地
这一次,圣旨的架势与之前不一样。
首先看见的是大片锦衣卫。为首的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陆焕。
这氛围就已经有一些不对了。然后锦衣卫分来之后,就有一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周梦臣。
举座皆惊。
严嵩一顺利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个时候,严嵩如果好不明白要发生,他就不是严嵩了。但是有一点他真想不明白,严嵩对嘉靖可以说毕恭毕敬之极,甚至可以用柔媚两个字俩凭借,凡是嘉靖想要的,不管什么事情,严嵩都照办,凡是嘉靖想做的,不管什么样子,严嵩都执行。
在士大夫看来,简直是毫无原则,无大臣体。
这也是严嵩被很多人看不上的原因。
当然了,严嵩借用了嘉靖的权力,为自己谋好处。却也是人之常情。
严嵩知道,他这一段时间,嘉靖其实是有意见的。但是两人之间,并没有根本性冲突。最大的冲突,是严嵩在很多事情上处理越来越无力了。
这也是严嵩有些承担不起朝廷重任了。
毕竟,是八十岁的人了。在处理政务上,有些比不上当年。
但还不至于要严嵩死的地步吧?
严嵩立即看向严世蕃。
严世蕃有些后知后觉,他脸色铁青,看着周梦臣,说道:“他怎么来了?”在严世蕃看来,周梦臣此刻应该夹着尾巴躲在皇宫之中才是。
严嵩此刻似乎一下子有了力气。说道:“庆儿,你没有什么瞒我吧?”
严世蕃说道:“没有。自然没有。”
严嵩看着严世蕃没有说话,本来浑浊的眼神,变得炯炯有神起来。说道:“真的。”
严世蕃说道:“真的。真的。”话虽然这样说,严世蕃却有几分底气不足。
周梦臣此刻已经开口了。说道:“严阁老,接旨吧。”
一行人再次跪下。周梦臣朗声说道:“奉陛下口谕,追回所有赐给严府的御制文书。对了,今日所赐的不在其列。”周梦臣声音放缓,说道:“阁老有小人说阁老对御制文书保存不好,陛下一声兴起,想要查看一下。不要误会,千万千万不要误会才是。”
严嵩脸色不变,心中已经跌到了谷底。
无他,夏言第一次被放逐,就是因为御制文书保管不当。
当时夏言与嘉靖在南巡的事情有矛盾,后来逐渐发展更深,嘉靖一怒之
下,要求夏言将御制文书,还有密奏银印一并交出来。夏言不舍得,上书哀求。嘉靖以为夏言已经将御制文书损毁,就令锦衣卫去搜寻,后来发现,并没有。
但是最后夏言还是滚回老家,待了一阵子。才被嘉靖再召回的。
这就是夏言三起三落之中的第一次。
而今这一次,这个举动,是非常强烈的象征意义。
还有这一件事情,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周梦臣。其中意味更是深长。
严嵩说道:“周大人,能否宽限一些时间。御制文书太多了。一时间恐怕清点不清楚。”
严嵩这一句话,还真不是借口。所谓御制文书。也就是皇帝写的文书。其中皇帝赐给严嵩的字。比如之前的忠正,刚刚的元老重臣的手书,都在其列。还有就是嘉靖与严嵩日常通信。
虽然说嘉靖与严嵩也算常见面。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有通过书信交代事情的。
这些有一些都落在严府家中。
数量绝对不少。
要知道严嵩在嘉靖身边有二十几年了。更是不知道积攒了多少。
周梦臣说道:“严大人,我们都是办皇差的。是身不由己。陛下说了,我们就要照办,好在我早有准备,带了不少人手。可以帮忙的。”
周梦臣随即朗声说道:“陆大人。帮严家一把吧。”
陆焕脸色平整的好像没有五官,沉默地点点头,一挥手。身后的锦衣卫就要鱼贯而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闯入严府之中。
严世蕃急了。他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你们谁敢,这是严府,锦衣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就是陆炳在我家,何得客客气气的。你们今日谁敢动,我要你们好看。”、
刚刚在周梦臣说话的时候,严嵩的精气神瞬间被抽干了。已经确定是嘉靖出手了。严嵩再也没有一点抵抗意志了。毕竟严嵩太清楚一件事情了,他的根基就是嘉靖的圣眷。
而今嘉靖心思改变。
严嵩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又何必多言啊。即便有一些挽回的可能,也不在这里,而是在嘉靖面前。
只是严世蕃一辈子顺风顺水,他长大的时候,严嵩已经起来了。根本没有伏低做小过,心思更是转不过来。虽然他已经感觉不对了。但并不能完全转换自己的心思。
他不提陆炳还好。他一提陆炳。
陆焕的眼睛之中冒出了凶光。其他锦衣卫还真有一些害怕严世蕃,毕竟严世蕃在京城这么多年积威。对普通锦衣卫来说
,还是惹不起的存在。
陆焕几步上前,根本没有说话。抡起带鞘的长刀。一下子砸在严世蕃脸上了。严世蕃何曾遇见过如此待遇。半口牙都被砸飞了。一时间话都说不清楚了。
而今严世蕃这个结果。更是震撼当场。
文武百官根本不反应不过,局势变幻怎么这么剧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场鸦雀无声,唯有外面唱戏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仍旧在唱着:“怎讲这姹紫嫣红,都付与断壁残垣-----”远远的传了进来。
严世蕃怒目圆瞪,一挥手,严府一些家丁就要冲上来了。
“啪”的一声,严嵩将一个茶杯砸在地面上,说道;“好了。周大人,请吧。”
周梦臣一挥手,让几乎已经将手放在刀上的锦衣卫。收了起来。周梦臣说道:“还是阁老明事理了。”
随即陆焕冷哼一声。锦衣卫分了好几队从文武百官身边擦肩而过,去搜寻御制文书了。
一时间,文武百官都大气不敢喘一个,都不敢多说话,外面的牡丹亭,还有一句,没有一句的飘了进来。
严世蕃被几个侍女簇拥着,脸色一半脸都肿了起来,嘴巴还一直流血。眼睛之中,却有一种从来没有的过的惶恐。
严世蕃这样的人从来高估自己的能力,他的一切都来自背景,在这背景的加持之下,他能有一些上好的表现,当他的一切背景被剥夺之后,他会表现的被普通人还无能。
此刻的他在极度的恐慌之中,已经不能冷静的思考了。
倒不是被陆焕打的,而是他知道,陆焕敢在这种场合打他,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严嵩此刻颤颤巍巍带着几分卑躬屈膝地说道:“周大人,大人能否指点一下,陛下为何如此?也让小老儿死得瞑目?”
周梦臣看到严嵩而今的样子,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不知道多少。原本因为八十大寿的喜庆,还有几分元气,而且一下子被抽走了。
周梦臣无数次想要杀死严嵩。嘉靖派他过来,也未必没有想要人狠狠侮辱一下严嵩的意思。但是此刻。周梦臣却没有这个心思了。
严嵩,严家,严党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死定了。
不需要他多做什么了。而羞辱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不是周梦臣的风格。更不要说,周梦臣想起当初夏言的话。夏言说过,严嵩将他杀了,是最大的失误。因为夏言不能好好地从首辅位置上退下来。严嵩也必然如此。
可谓一语中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楼塌了
严嵩之所以一直留在内阁不退,有很多原因。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当初杀夏言是立了一个很坏的头。始作俑者岂无后焉。
严嵩也怕自己下台之后被清算。
周梦臣虽然而今还没有进入内阁,但是严嵩倒台,已经让他迈出了走向权力顶端重要一步。这个时候,周梦臣也要多想一些了。
毕竟,他即便能成为内阁首辅,只要没有想过谋朝篡位,他也有退下来的那一天。
今日他对严嵩太过分,反而损了自己的人品。那又何必与这个将死之人计较。
周梦臣想到这里,对严嵩的态度也就好了一些。说道:“阁老,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只是阁老应该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阁老当年做了什么。而今又会遇见什么,我即便不说,阁老难道不明白吗?”
严嵩听了,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片刻之后,锦衣卫将严府御制文书,一共三千多件。也算是二十年积累。陆焕说道:“有七件保存不好,受潮了。”
周梦臣看了看,也不算冤枉。
毕竟物以稀为贵。严府有这么多御制文书,也就不当他是一个什么东西了。一般人家有皇帝只字片语,都要供奉在香案上了。而今严家虽然也保存了,但与寻常字画保存在一起,严嵩不注意,出一点问题太正常了。
但是,这就是大不敬。
周梦臣心中暗道:“皇帝要收拾一个人,还真是到处都是借口啊。”周梦臣想到,他家里似乎也有一些御制文书,没有严府这么夸张,比如一些圣旨。今后也要让李云珍好好的看管。不能出问题。
当然了,虽然真有那么一天,还有别的借口。
周梦臣说道:“阁老公务繁忙。这一点不是阁老的问题。来人,拿下严世蕃带走。”
立即有几个锦衣卫将严世蕃按在地面之上,严世蕃也顾不得其他了。说道:“周兄,周兄,这一件事情,真不关我的事情。府中事多,是下面人不得力。是他们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抱歉。此事定然有一个说法,我已经给严家面子了。”
周梦臣给陆焕一使眼色。陆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出一块脏布,一把塞进了严世蕃的口中,严世蕃被噎得翻白眼。舌头根本动弹不得。随即被带走。
周梦臣向严嵩行礼。说道:“还没有向阁老祝寿,来时匆忙,也没有带什么寿礼。抱歉。抱歉。”随即
就带着人走了。
周梦臣来去匆匆。
但是他带来的影响力去极大的。
满桌山珍海味,所有人没有一个人动筷的。
丰国公李儒先出列,向严嵩行礼说道:“阁老,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这位国公定然是喜事,嘴角都有一些压不住了。只是似乎在这里大笑,有些太不地道了。所以才强行压制住。
丰国公李儒也不等严嵩回话,就先走一步了。
李儒先走,是一场大雪崩的开始。一时间,无数官员都在严嵩面前行礼告退。还有更多人,根本不打招呼,好像没有看见严嵩一样,呲溜一声,从一边跑了。
转瞬之间,严府的客人都走光了。甚至严党中坚,也没有留下来几个人。
原因很简单,大家看出来,严嵩严世蕃是不行了。严党之中,大多数人都是为官职,为了官场的前途,对于严党也没有什么忠心可言。面对而今的局面,他们要想的事情,从来不是保住严党。而是保全自己,与严党进行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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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切割?
最好的办法,是弹劾严嵩。
今日之后,严嵩就会面对土崩瓦解的局面。
严嵩呆呆地坐着,一时间好像失神了。好半天,才说道:“不愧为陛下的手段啊。一步到位,好得很,好得很。”
这一句话,好像哭又好像笑。
而今这局面,严嵩根本想不出来,他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嘉靖将他举之在天,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地掷之在地,甚至狠狠说:“吾不值也。”
他不要严党了,不要严嵩了。引起了连锁反应。严嵩是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的。
朝廷的一起,在今日与他远去了。
严嵩虽然早有退下去的想法,但从来没有想过,是如此退下来。
“老太爷,老夫人她晕过去了。”一个侍女来说。
严嵩立即挣扎地起身,在几乎仆役的搀扶之下,缓缓地向后走去。
如果说之前的严嵩走路要人搀扶,是有一些做样子的。而今的严嵩真觉得两腿不听使唤了,似乎不是自己的腿。
好容易来到后院之中,看见欧阳夫人躺在床上,严嵩双腿再也支持不住了,几乎是斜跪在床前,一把抓住欧阳夫人的手说道:“夫人,夫人。”
欧阳夫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反手抓住严嵩的手说道:“老头子没有事吧。”
严嵩说道:“我没事。”
欧阳夫人说道:
“咱不做官了好吗?你与陛下这么多年的交情,咱们回分宜老家好不好。只能能让庆儿跟我们一起回家,咱们什么也不要了。行不行吧。”
平日里,老两口唯一的争吵,就时候关于严世蕃的。严嵩一辈子都没有纳妾。与欧阳夫人之间的感情之深厚,在明代高官之中,也是少有的。
只是慈母多败儿,欧阳夫人仅仅严世蕃这一个儿子。而且严世蕃出生的那一段时间,也是严嵩最困难的时候。严世蕃刚刚出生的时候,受了不少苦,当娘的总觉得对不住儿子。
对严世蕃可谓宠溺非常。
几乎是欧阳夫人在严嵩面前一提起严世蕃的种种,严嵩必然要吵上几句。但是而今严嵩却没有反驳了,说道:“怎么能不行啊。我这就去见陛下,不管什么罪过,我担着。没事的。”
欧阳夫人有些怀疑,但他毕竟被严嵩保护得太好了,认识不到这个局面的严重性,在她眼中,她的丈夫是无所不能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严嵩安抚了好久,才将欧阳夫人安抚好。欧阳夫人沉沉睡了之后。
严嵩训斥身边的人,说道:“不是,让找太医了。怎么这个时候太医还没有来?”
“老爷,”一个仆人说道:“都去了,一听是严府的人,全部托故不出。而今也就惠民医院愿意为老夫人治病。只是惠民医院不外诊。”
惠民医院不外诊,也是慢慢形成的规矩。如果外诊的话,京城的达官显贵,就让惠民医院医生在京师满大街的跑了,治病效率太低了。
于是就定下了这个规矩。要看病就上门看。绝对不外诊。
当然了,这一条从来影响不到严嵩,严嵩作为首辅,享受到最高医疗待遇。太医院的太医随便挑选,其实也看不上惠民医院,毕竟惠民医院不外诊,但是惠民医院里面厉害的医生,一般都有太医的官衔,而太医是可以外诊。
严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去多给一些钱,去惠民医院请。我不信他们不爱钱。”
“是。”身边的仆役立即答应下来。
严嵩说道:“备车,我要进宫。”
不管是为了严世蕃,还是为了严嵩自己。他都要进宫一趟,他虽然也知道,可能不会有什么改观。但是死重要死明白吧。
西长安大街,本来就靠近皇城。没有多长时间,严嵩都到了宫门口,往常这个时候,就会有小太监过来,为严嵩换上步撵,然后抬进宫中。而且所有人好像不认识严嵩一般。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严嵩求见
说宫中的人都是势利眼,或许有些绝对。但是大部分宫中的太监侍卫,大多数时候都是势利眼。
严嵩多少年进宫,都没有被检查过腰牌了,而今今日却再次被检查腰牌了。进宫之后,也没有人去安排步撵。也没有太监招呼严嵩。
严嵩只能自己拖得两条老腿,一步步地往里面走。
要知道,宫中可是很大的。
严嵩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来到了宜春宫外。
对守门小太监说求见。然后就陷入漫长地等待之中。
嘉靖根本不想见严嵩。
嘉靖本来就是刻薄猜忌之主,而今下了决心,自然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片刻之后,严嵩就得到了小太监的回复,说道:“严阁老回去吧,陛下不见。”
严嵩听了,沉默片刻,拿出一片金叶子塞给小太监,继续说道:“请小公公,再次通秉一次。说严嵩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陛下看着几十年的苦劳上,见严某一面。严嵩就在宫门之外,长跪不起。唯求陛下怜悯。”
说着,严嵩就跪了下去。
见严嵩白发苍苍的跪在宫门之外。小太监也怕出什么好歹,毕竟严嵩已经八十岁了,这么大的岁数,一个喘不上来气就去了,也是很正常的。
他连忙去禀报。
而这个时候,嘉靖正在与周梦臣徐阶说话。
周梦臣本来就在的。而徐阶却是刚刚过来的。
徐阶在严府遇见的场面之后,立即知道严嵩已经完了。
而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倒严了,而是瓜分在严党倒下来的位置。大多数人辛辛苦苦想将严党掀翻,一方面是严嵩很多事情做得的确不地道。另外一方面,就是严嵩不倒,不空出这么多位置。他们又怎么能进步啊?
徐阶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是却也看出来,周梦臣在其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他要提防周梦臣的权势膨胀。如果可能,徐阶还希望将周梦臣踹出京师。
此刻,他们商议的乃是陆炳的哀荣。
嘉靖对陆炳葬礼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陆炳的死有问题。不应该大声宣扬,宣扬什么,宣扬陆炳死谏,这岂不是将嘉靖不是之处昭告天下吗?另外一方面,他觉得不给陆炳一些哀荣,也有些对不起他。
但是最后他还是觉得,陆炳之死,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只是锦衣卫需要重新调整,因为陆炳的原因,陆焕暂
代锦衣卫指挥使,至于将来,那就要看将来的事情了。
嘉靖这个态度,对严世蕃也是一样。
嘉靖早就想将严世蕃千刀万剐了。只是最后还是以损伤御制文书,大不敬这个罪名下狱。当然了下狱之后,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更不要说严世蕃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他有不知道多少案子,不知道多少把柄。之前只不过不查而已,只要查,就有足够的罪名送严世蕃上西天。
之所以不以给嘉靖下毒名义治罪,也是嘉靖要脸。
严世蕃是什么?是多少年的首辅之子。可以说是世家子弟,也应该是最忠诚于才朝廷的人。是朝廷最信任的一批人中的。
掌握玉玺的尚宝寺,从来就是从这一批人来挑选的。而历史也证明了,在国破家亡的关头,很多世家子弟,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张居正之后,徐阶之后,申时行之后等后人战死殉国无数。
但是在嘉靖治下,这样本应该是朝廷能够依赖的力量。反而要下毒害他。传出去,严党上下自然是没有活路。但是嘉靖也觉得自己啪啪打自己的脸。
本质上,这一次依旧是一次所罚非所罪。
嘉靖听了小太监来报。冷哼一声,说道:“他死在这里就不好看了。周梦臣,你去一趟。让他回去。”
周梦臣明白,嘉靖是要让严嵩当一个明白鬼。
周梦臣立即说道:“是。”
随即周梦臣就出去了。
来到了严嵩身边,先将严嵩搀扶起来。发现严嵩腿脚本来就有一些问题,在今日大起大落之后。更加严重了。此番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跪了这么长时间。几乎不能动弹了。
周梦臣叫来身边的太监,几乎是将严嵩抬到一边的凉亭之中。
周梦臣将这些太监打发走了。周梦臣将鸦-片的事情,长话短说,说给了严嵩。说道:“陛下不会见你的。你还是早早回去吧。”
严嵩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孽子,孽子。”
他三番五次问,都说没有问题。根本就是自作聪明。却不知道做了如此大事。严世蕃根本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想要保住的权位,根本在于一点,那就是他有没有主持大明朝廷的能力。
严嵩之所以被嘉靖一点点疏远,不就是严嵩精力越发不济,反应在处理朝廷事务上,越发不行了。这才让严嵩的地位有一些动摇。
如果严世蕃真是天下大才,能辅佐父亲,将所有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的。严嵩何至于此?
严世蕃从来是整人有术,治国无能。在打击政敌上,花样百出,各种小手段不断。但是在真正国家大事上,却是没有眼光与能力的。
谋私利是一把好手。但是掌握国家局面,却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严嵩正是看出来这一点,才没有坚持让严世蕃考科举。如果严世蕃真有治国之能,严嵩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会让严世蕃考一个进士。
一个纨绔二代,仗着严嵩的威势,大家都不会不给面子,自己就觉得自己行了。
而今严嵩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杀了严世蕃。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有严世蕃这个儿子。没有这个儿子,故而要绝后。但是也比而今要强。
因为严重性完全不一样。
严嵩之前做过很多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按国家制度,明正典刑,杀十几次都不为过。但是大明并不是一个法治国家。很多事情都不用法律的。
与嘉靖的多年情分在。严嵩退下来。嘉靖也会留下一颜面的。毕竟,真要说起来严嵩很多事情都是给嘉靖办的。很多问题都能细说。
能用严嵩这样的人。不会真以为嘉靖是洁白无瑕白莲花吧。严嵩固然有扭曲嘉靖旨意,为自己办事。但是很多事情,严嵩都是在为嘉靖背黑锅的。
这种背黑锅的情分在,严嵩与严党还是能保全一些。
但是而今却完全不同了。
虽然没有说以谋逆定严党的罪,但是严嵩知道,嘉靖一定会以处置谋逆手段来处置严党的。如此一来,严嵩一下牵连就太广了。
严党的核心其实就是江西人。
虽然有很多江西人看不过严嵩做得事情,但是老乡在朝廷上抱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今日嘉靖如此处理,恐怕江西人都要被清理出朝廷之中了。
从开国之后,一直到而今,都是满朝半江西。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是事实。
从今日之后,这个局面恐怕不会出现了。
严嵩在别的方面不好说,但是在为家乡谋福祉这方面做得不错。天下人都说严嵩不好,但是分宜还说严嵩好。因为严世蕃的举动,要付出代价的人太多太多了。
多到严嵩都不忍心的地步。
他心中一动,暗道:“我严嵩是不行了,但是或许有些人还是有挽回的可能,这可能性就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严嵩说道:“周大人,你可是已经官复原职了?”
周梦臣微微一愣,不知道严嵩为什么问这个。说道:“还没有提。”
第一百一十七章,清算严党
严嵩说道:“我猜周大人一定想留在京师,毕竟当初周大人出外,选了厚积薄发之道,我当时就知道周大人来日必定成大器。只是周大人有两个关隘,就是出去容易,回来难。回来容易,入阁难。”
“我严嵩今日算是栽了。但是手中还是有一点人脉的。愿意为周大人贡献绵薄之力。只求大人将来网开一面。严党内部固然有不肖之辈。但也有一些能办事的人才。比如方钝方大人。”
周梦臣缓缓摇头,说道:“严大人还是没有认清现状。陛下雷霆之怒,这才刚刚开始而已。而今凡是沾染一个‘严’字,都在清算之列。这个时候,为严党做任何事情,都是自找麻烦。而且你应该清楚,这一件事情,我是做不到了主。能做主的是徐阁老。不,应该是徐首辅了。”
严嵩说道:“他也是你今后之大敌,难道----”
周梦臣说道:“不要再说了。事已如此。严阁老,还是擅自珍重吧。”
该说得已经说了。周梦臣已经没有什么再说。就此离开了。
从此之后,周梦臣再也没有见过严嵩。严嵩的时代远去了。徐阶的时代姗姗而来。
不过一周的时间之内,严党土崩瓦解。
严世蕃身上牵连出不知道多少罪名。在中枢的严党几乎一扫而空,几乎六部尚书都需要重新选。徐阶为了朝中稳定。提出暂且不动地方上的严党,让他们上书自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毕竟朝中的严党,固然声势浩大。但根本上是无根之萍。掀不起什么浪花,反而是地方上的严党,都是掌控要害之位。一个不小心,就要掀起一场叛乱。
所以徐阶在清理中枢严党的时候,是雷霆手段,大员陨落,纷纷如雨。
即便连向来有功绩的方钝,也因为是严党的一员。从而成为被罢免的一员。
周梦臣还听到一个消息,欧阳夫人病故了。
周梦臣不知道历史上的欧阳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但是此刻的周梦臣内心之中,也是有几分唏嘘的。夏言事败的时候,周梦臣地位还低,看到只有朝廷不公,要找回公道。匡扶正义。而严嵩而今却实实在在给周梦臣展示了权力斗争失败者的景象。
自己亲朋故旧,纷纷贬谪。如方钝与欧阳必进。虽然不能说是完人。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官僚。是能胜任自己的工作的。不要小看这一点。
人才,高级人才,什么时候都是短缺的
能够将朝廷一部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特别是方钝。能够在户部任上,一做就是好多年的。努力维持大明财政这摊子。可谓杰出了。这样的人才。不是那么好找。
而今捐弃民间,是有一些可惜。
如果周梦臣出现这样的局面,周梦臣闭着眼睛,就能想起一长串人名,一个个从大明的政治版图之中消失了。杨继盛,唐时英,汪宗元,等一系列人员,都不能担任官职。而他所提倡的气学,恐怕也会成为禁学。如王安石,王安石在当时,也是大名鼎鼎学者。但是作为王安石的对头,程氏兄弟的学问传播下来了。成为了理学的渊源所在。
但是王安石的学问,何在?
没有了。
政治就是这样,赢赢一切,输输一切。
“我是万万不能输的。”周梦臣心中暗道。
如果在此之前,周梦臣还秉承比较单纯心思,此刻却染上一丝血色。他实在是输不起了。
清算严党的同时,那就是徐阶上位。
因为主持清算严嵩的人就是徐阶。
而且是非他莫恕。
因为除却徐阶之外。没有人能够撑住这个局面。在清算严党的同时,也保持大明朝政的正常运转。
而周梦臣这一段时间也是荣宠之极,常伴驾宫中。官复原职不说,也旁观了徐阶清算严党的整个过程。周梦臣心中有数了。他想要留在京师的愿望,很有可能达成了。
而今,这一日徐阶向嘉靖提出了新内阁名单。
嘉靖看着新名单,看着徐阶。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客气,说道:“徐首辅,这是你的意思?”
徐阶略有几分意气风发,说道:“正是。”
“严嵩蒙蔽圣聪,作恶多端,上误国事,下误百姓,令朝廷不安,内外失序,百姓民不聊生,内外交兵不绝于耳,何也?乃内阁权柄太重,所任太少。以至于严嵩能够只手遮天。”
“臣受任于陛下,新承大任,不敢不竭肺腑之力,以效忠陛下。”
“臣以为,当今之急务有二,一是追缴严贼余党,平分嘉靖二十七年以来,为严嵩所迫害者。二就是重振朝纲,以正视听。臣以为当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是以臣以为内阁诸,则二三大员任之,其权太重,所任太少,故而臣推荐三人入阁。比陛下分忧,为臣等分劳。”
周梦臣听了,心中凝成了一个疙瘩。
徐阶的这番高论,彻底暴露了周梦臣与
他政见不一的地方。
徐阶觉得为政的根本,是建立一个良好的上下秩序。在嘉靖朝以来,嘉靖与群臣之间的关系,其实在大明士大夫眼中,都是扭曲的,非正常的。
内阁在嘉靖朝之前,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虽然嘉靖与杨廷和虽然在政治上的死对头。但是扩大内阁权力上,却是想承接的。
只不过杨廷和是为了揽权,而嘉靖是为了与群臣争斗中占据上风。原因很简单。将权力聚拢在内阁,嘉靖只需面对数个人而已。如果按照大明之前章程,皇帝是要面对七卿,乃至于群臣的。
可以说,不管是夏言,还是严嵩。他们的权力本质上,是不符合大明传统规矩的。是非正常的。
当然了,这种非常正常未必不是嘉靖所刻意营造的。
因为这些非正常的权力,都是嘉靖给予的。那么嘉靖也能随时可以置于死地。
而徐阶就是要将这种非正常的状态,转化为正常状态。
他的政见就是分权。
将皇帝决策之权还给皇帝,将内阁侵夺六部之权,还给六部。还于公论,其实就是注重士大夫的舆论权。
这也是徐阶知道,大明内阁制度已经运行了几十年,一下子废掉,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所以在内阁制度上加补丁。再加上徐阶自己成为内阁首辅。虽然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有削内阁权柄的意图,但决计没有想削自己权柄的想法。毕竟徐阶的权力未必全部来自内阁首辅。他这样做,不过是想收内外之心,巩固自己的权威。在士大夫与皇帝之间,保持平衡。
也表明了,他不想成为严嵩一般,皇帝牵线木偶一般的内阁首辅。
周梦臣对于徐阶一些想法,是比较理解的。比如徐阶重视士大夫,将士大夫引为自己的权力根基。不想成为皇权的附庸。这一点心思,周梦臣也是有的。
只是周梦臣不能接受的是,徐阶摆出这个架势,并不是一个变革的架势。或者也想要大动干戈,仅仅想修修补补,维持着大明朝廷往前走的意图。
比起严嵩是好多了。严嵩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东西。
但是在周梦臣看来,这是远远不够的。在历史上嘉万之世,就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涌现了一批改革家。并不是这一批改革家同时被老天安排在这个时代。而是这个时代内部改革因素,已经推动着大明不得不往这个方向走了。
而经过周梦臣的催化与魔改,大明内部变革因素,已经好像岩浆一般不住翻滚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徐阶上位
而进行一场变革,或者说变法。需要的是一个强力的机构。可以说,周梦臣唯恐内阁权力不大。本来内阁对六部领导权,就有一点虚。
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来形容这个矛盾,就是阁部之争,内阁与六部之间的权力争斗。
让周梦臣来做,他恨不得让内阁成为真正大明政事堂。内阁首辅是真正大明宰相。而不是分权。
只是而今没有周梦臣说话的份。
周梦臣只能听着。
嘉靖对徐阶的表现,并不是太满意的。原因很简单,公论,什么是公论,就是士大夫之论。什么事情都付之公论,要皇帝做什么?嘉靖的心意从来不被士大夫所能理解。
只是嘉靖尊重现实。
什么现实,那就是严党不在,在短时间之内,徐阶是唯一能支撑朝廷的人。如果不是严世蕃做得太过了。嘉靖也不想弄出这样失衡的局面。
不过,既然局面已经造成了。嘉靖也就认了。
徐阶些许放肆,嘉靖也不在意。反正来日方长。而今对于他最重要的,不是徐阶自己要做什么,而是尽快找出那个可以制衡徐阶的人。
周梦臣就在嘉靖的备选之中。但也仅仅是备选之一。
所以,徐阶扩大内阁,从内阁之中三人,扩充为五人。挺符合嘉靖的心思。
嘉靖就要看看,这四个人之中,有没有人能站出来,自己发动对徐阶的进攻。
嘉靖轻轻地敲着着几个名字,说道:“吴山,严讷,袁炜。”
徐阶说道:“这都是按序替补,臣没有任何私心,如果陛下认为不妥,可以御笔勾选。”
前文说过,内阁原本就是翰林院之中一个部门,可以说是皇帝的秘书机构。他们的增补,本来就是从翰林院之中选人的。其中也有一定之规。
这种规则,在内阁变成了权力的机构。依旧存在。
虽然没有说一定要顺序。但是大致谁当上,还是有的。
徐阶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私心,直接从翰林学士之中按规则替补。
当然了,在徐阶看来。最好付之公论。就是后来内阁增选的规矩,也就是廷推。吏部提供名单,在京高官票选,票选出前几名,然后让皇帝来选。
后来发展到,选出谁。皇帝就必须准。否则皇帝选择的官员,也不敢上任。
徐阶今日这个举动,就有几分这种制度的前声。只是嘉靖皇帝不是寻常皇帝,他才不会那么乖乖听话的。所以徐阶一点手段都
没有动。
袁炜,吴山,严讷三个人都当过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各有履历,但是都当过礼部尚书。与夏言,严嵩,徐阶的履历差不多。
夏言,严嵩,徐阶三个人都是从礼部尚书进入内阁的。
“不错,没有什么可改的。”嘉靖说道:“不过。袁炜身份特殊,他进入内阁,太子要胡思乱想了。这样吧,六部人选定下来了吗?”
徐阶说道:“陛下,六部人选,责任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臣觉得应该内阁人选补齐之后,再商议不迟。”
嘉靖说道:“朕点一过,让高拱管吏部。”
徐阶说道:“这----,陛下高肃卿是一个人才。只是资历有些浅薄。吏部尚书有些,有些-----”
前文也说过,六部尚书也有高下之分,兵部,刑部,工部,都是等而下之的。特别是工部。非进士也能担当。而吏部,礼部,户部,权力特别大。
一般来说,礼部多选翰林院士出身的清贵之臣,而吏部有天官之称,大部分吏部尚书都是资格老,实力强的大佬,一般都有担当过一部尚书的履历。甚至有转任多部,最后才担任吏部尚书的。
高拱从国子监祭酒一下子到吏部天官,跨越太大了。
嘉靖说道:“既然是一个人才,就让以吏部左侍郎主持政务吧。”
徐阶听嘉靖这样说,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知道高拱是谁的人,徐阶可没有得罪太子的意思。徐阶说道:“谨遵陛下之意。”
黄锦在嘉靖耳边耳语了几句。
嘉靖说道:“今日就到了这里了。你们回去吧。”
周梦臣与徐阶一并回去。
两人漫步在宫中,徐阶说道:“听说周大人,特别喜欢吃一家便宜坊。就好像严家喜欢六必居一样。”
周梦臣心中觉得徐阶这个比方,暗有所指。还是说道:“是叔大说的吧。首辅若是有意,我请首辅。”
周梦臣是有些话要与徐阶谈的。
毕竟,周梦臣想留在京师,不与徐阶说通,是万万不行的。毕竟而今徐阶的权势,不下于严嵩全盛之时,甚至还犹有过之。周梦臣不与徐阶达成协议,周梦臣想要回京的事情,是不可能完成功的。
且不说,周梦臣与徐阶私下要谈一些什么。
单单说在周梦臣与徐阶走后。太子就进了宜春宫。
太子行礼过后,嘉靖问道:“你最近有何感想?”
太子这一段时间之内,一直有事情。在嘉靖的安排之下,太子几乎完整看
了严嵩倒台的全过程。甚至严嵩抄家之事,太子也旁观了。
嘉靖想让太子看看权力的威力,看看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的权力。从而感悟皇帝之道。
这个时候,是嘉靖要看太子的作业了。
太子说道:“儿臣觉得,为臣者,当秉公奉上,不当结党营私,否则就是严嵩这个下场。”
嘉靖皱眉,说道:“继续。”
太子说道:“儿臣觉得,一定要教育好儿子。否则严阁老就是下场。”
嘉靖听太子的话,觉得太子在讽刺自己。讽刺自己教育不好儿子,嘉靖恼火之极,因为太子还没有儿子,一个没有儿子的人,在这里瞎说什么。
但是嘉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继续。”
太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期期艾艾说道:“最好不要过寿,尤其是八十大寿。”
“混账。”嘉靖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你是猪吗?”
太子浑身颤抖,几乎说不清楚话。说道:“父皇说孩儿是猪,孩儿就是猪。”
其实太子虽然有些愚笨,那是与谁相比。嘉靖身边的人全部都是一等一人才,心上没有七八个窍,都不好意思在嘉靖身边混。也混不下去。
太子仅仅是普通人而已。但是与这些聪明人一比,自然就被比下去了。但还不至于这个样子。
另外一方面,就是嘉靖教育方法的问题。嘉靖对太子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嘉靖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儿子。但是太子何尝能忍受这个父亲。
在嘉靖训斥之下,太子一见嘉靖就小肚子打滚,嘉靖觉得他笨,他也觉得自己很笨很笨。
如果太子在别人面前表现能在八十分九十分的话,在嘉靖面前只有三十分四十分甚至更低,甚至太子一见嘉靖,话还没有说,就觉得大脑先短路了。
才有这个表现。
嘉靖有几分绝望了。说道:“滚。”
太子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
嘉靖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嘉靖一脸疲惫。说道:“朕这两个儿子,一个榆木疙瘩,一个跳梁小丑。大明江山将来托付给谁?”
景王在严嵩事败前后。做得事情,堪称跳梁小丑。先是努力与严嵩拉扯关系,之后发现严嵩倒台了。立马跳转枪头,用来对付严嵩,为了撇清关系。落井下石,简直无耻之极,景王一点德行都没有了。将自己小人嘴脸暴露无遗,根本不足以掌管天下。而且太子不死,景王也没有机会。
两个儿子都不成器。让嘉靖有些绝望。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六部安排
便宜坊中。周梦臣专门的雅间。
即便周梦臣这几年不在京师,便宜坊的老板依然保留着。
周梦臣与徐阶在此地落座,用了两三口鸭子。徐阶说道:“味道不错。”
两个人自然不是来这里吃鸭子的。
鸭子只是开场用的东西。
周梦臣有些沉不住气,说道:“首辅大人。六部人选可有定论?”
徐阶说道:“内阁人员还没有到齐,哪里有什么定论?”徐阶很谨慎,其实即便内阁补满了五人。真正说话有分量的还是徐阶。但是徐阶与严嵩不同,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出什么比较满的话,一定要坚持是内阁集体决策。不过,他今日来找周梦臣也是有事的。也是要透露一些事情的。徐阶话语一转,说道;“不过,我有一些想法,可以与周大人商量一二。周大人也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周梦臣说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晚辈洗耳恭听。”
徐阶捏着一个小酒杯,说道:“陛下也说过了。吏部人选已经定了。”
周梦臣心中暗叹,高拱抱住了太子的大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有太子在,高拱的前程,不需要高拱自己操心。甚至不需要太子操心,真正操心的是陛下。
周梦臣辛辛苦苦都不能掌握一部,而高拱什么也不需要做。就能以侍郎代掌部务,虽然有些缩水,但是那也是吏部天官,是大明权力顶层的一员了。
即便周梦臣的心够大了,也有几分酸溜溜的。
但是周梦臣也觉得高拱万历朝斗不过张居正的。也是这样的原因。说起来是高拱的脾气太直太硬。但高拱这样脾气,还不是因为太子撑腰才有而今的局面。
太子如果长命百岁,高拱在朝廷上定然无人能及,但是皇家的寿命几乎都长在太子父亲与儿子身上,他自己是一个短命鬼。
太子死的时候,就是高拱在政治上垮台的时候。
想到这里。周梦臣自己安慰自己,觉得不必羡慕高拱了。
徐阶缓缓道来:“兵部尚书还是郑晓,无须动了。”
周梦臣心中明白,这个郑晓是徐阶的人。自然不用动了。
徐阶也没有多解释,说道:“现在只有礼部,户部,刑部,工部几个空缺。”
周梦臣呼吸为之一紧,他想要在这六部之中选一个。他觉得除却礼部之外,他都能胜任。如果一定要礼部尚书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做的。
只是礼部尚书一般都是翰林院出身,乃是入阁之捷径。周梦臣每这个身份,是轮不到他的。
徐阶说道:“我准备将主持陛下寝陵的雷礼调回工部。”
周梦臣说道:“雷礼不错。”
雷礼是一个比较出色的技术官员,也是进士出身。一直在主持大型的工程,以皇家的建筑为多。比如庄敬太子的寝陵,皇帝的寝陵,等等。
也是带了工部尚书衔。
也正因为平日不管事,才躲过了严嵩倒台的风暴。算起来是工部剩余官员之中,毕竟有地位的了。
周梦臣揣摩,徐阶选择雷礼,就是因为雷礼平日在工部没有根基,可以说,他本来就没在工部坐衙过。忽然而来,定然要依仗内阁。
周梦臣心中暗道;“工部没有我的份了。”
徐阶说道:“刑部尚书就从南京调过来,由南京刑部尚书江东担任。江大人,你应该是打过交代的。”
周梦臣点点头,他是见过江东。在冯坤之后,担任南京刑部尚书。还知道他应该是徐阶的人。还知道,周梦臣当任南京兵部尚书之前,江东就是南京兵部尚书的有力人选。
周梦臣点点头,暗道:“这么来说,户部尚书就是徐阶留给了我的位置了。”
周梦臣想得太好了。
徐阶说道:“至于户部尚书,我的意见是山西王国光。他在户部时间很长,也是一个老手。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梦臣一愣,心中暗道:“好狠的一手。”
王国光是什么人?是晋党中人。徐阶这一手,将晋党与周梦臣分化开来。
周梦臣背后的势力,除却自己之外,就是晋党了。而晋党有了一个户部尚书。晋商不会支持周梦臣谋求更多的东西了。即便杨博也不能不顾及晋党其他人的想法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杨博资历身后,只要有了机会,杨博一定会回来的。但是王国光就不一样了。王国光资历太浅薄了。被徐阶选中当户部尚书。是跳了好几个门槛。
当然了,这也有严党倒下的原因,这一次清算严党,牵连甚广。一下将官员的资历往下面压了好几年。
而且同时也启用了大量资历浅薄的官员。
周梦臣说道:“首辅,将我至于何地?难不成礼部尚书?”
“不然。”徐阶说道:“礼部尚书也是周大人的旧识。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李春芳。”
周梦臣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谢。
如果不论其他的。单单李春芳担任礼部尚书这一件事情,对周梦臣是有好处的。因为,嘉靖二十六年同年之中有了第一个尚书。也就暗示着,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已经有人走权力核心层。
对周梦臣也是利好的。
当然了,李春芳能有今日,也是有徐阶硬撑着。毕竟是徐阶最喜欢的学生。
周梦臣一时间想起了张居正,如果张居正没有告假,今日这个大待遇是不是张居正的。
不过,周梦臣很快将这些杂思放在一边,说道:“徐首辅,你这是将我周梦臣放在何地?如果,首辅没有一个说法。恐怕今后不好相见。”
而今周梦臣对于徐阶来说,是处于下风。但是倒严这一件事情上,周梦臣决计不是没有收获的。最大的收获就是声望。不管倒严这一件事情之中,有多少猫腻。但是在天下人眼中,都是周梦臣斗倒了严嵩。
这一件事情,给周梦臣带来了极大的声望。
很多时候,声望可以转化成权力。
周梦臣而今是有与徐阶说硬话的底气。
徐阶说道:“周大人息怒,息怒。我托大叫一声飞熊。飞熊,这一件事情还真不是我压制你。我作为首辅,一定是公平公正,不徇私情。以飞熊你的功劳,我自然会论功行赏。否则难以平天下人悠悠之口,我初掌阁权,这样的事情,是不敢做的。”
“本来我就准备好了。户部,刑部,工部,三部尚书任飞熊挑选。只是而今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不得不压下来。”
“什么事情?”周梦臣说道。
徐阶从怀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周梦臣,说道:“这一件事情,我已经以内阁动荡不安,暂时压下来了,但是并不会一直压下来,你作为南京兵部尚书。有些事情还是要担当了。如此情况下,我如何能将大任交给你啊。”
周梦臣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的南京振武营兵变。
周梦臣呼吸顿时一紧。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说道:“好大的狗胆。”
周梦臣相信,在这一件事情上,徐阶是借题发挥。他本意就没有想过让周梦臣留在京师。想远远的打法了。但是周梦臣依旧相信没有这一件事情,徐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借口。
所以,周梦臣对于南京振武营兵变这一件事情,痛恨之极。一来他痛恨士卒动则兵变。二来,南京振武营的一些暴行,也是令人发指。
更让周梦臣的前程断送在这一件事情上,让周梦臣如何不怒。以至于失态。
第一百二十章 南京兵变
周梦臣而今想想,这一件事情,并不是毫无缘由的,之前他就被人提醒过的。
振武营说起来也是一个新建的营头。
其实,面对倭寇蜂起,江南卫所军无能的情况。并不是周梦臣一个人想过编练新军。其实也有人编练过新军。比如这振武营,就是在五十名倭寇影响到了南京城后,组建起来的。
是由当时的兵部尚书直接管辖。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周梦臣几乎没有爱南京兵部尚书府办过公,南京兵部的一切事务都有两个侍郎代理,周梦臣处理了江南几乎所有军事事务。南京兵部并没有多少事务了。
而振武营也就在周梦臣觉得没有多少事务中的事务。
周梦臣几乎都忘记了这一支军队了。与他与其余京营混为一谈。同时也将在江南清理出来的卫所军官,发配到南京京营之中。振武营之中自然也是有的。
周梦臣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些人对他怨念定然是颇深的。再加上他之前揣测,严嵩估计想搞出一些兵变来的。振武营兵变,未必没有他们的手笔。
严嵩虽然倒了,但是余党一时间也不能清理完。
而且严嵩倒台太突然了一点。估计很多人都反应不过来。还在执行原来的计划。
周梦臣不管怎么说,也是南京兵部尚书,出了这等事情,周梦臣岂能不承担责任。周梦臣功劳多,不怕小小的问题。但是时机最重要。越往上的官员,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周梦臣稍稍耽搁。徐阶这边将所有萝卜坑都填满了。周梦臣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暗道:“我认栽。徐阶这一手,的确是难以招架,也是蓄谋已久。看来是留不得京师了。但是想让我这么灰溜溜地走,也没有那么容易。”
周梦臣说道:“徐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大人棋高一筹,我认输。但是我自认在倒严之中,还是有些功劳的,在陛下那边还是有些颜面的。如果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想让我听老大人的安排,没有那么容易。”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好说,好说。飞熊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周梦臣知道自己而今真要与徐阶争高下,吃亏的是自己。不过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慢慢计较不迟。有些事情却是要办的。周梦臣说道:“宫中的事情,老大人都是了如指掌。想来,我提出的鸿胪寺方案。你是知道的。”
徐阶说道:“略有耳闻。”
周梦臣说道:“大九卿,我一个也没有。我只要一个小九卿,这一点要求不过分吧。如果老大人不许的话,就到陛下面前说个分晓。”
所谓大九卿,小九卿,乃是名人对朝廷官员的一种称谓,大九卿就是六部尚书,左都御史,通政司,大理寺为大九卿。小九卿乃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府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寺卿。权力各有不同。但都是三品官员。
在朝廷上也算是高官之列了。
徐阶摇摇头说道:“飞熊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鸿胪寺卿,乃至一个有兵有钱有土的鸿胪寺卿。”
周梦臣说道:“正是,这是我的底线。如果阁老不许,那就在陛下面前见分晓吧。”
徐阶默默微笑不说话。
周梦臣也是如此。
似乎而今双方谁说话,谁就输了一样。
好一阵子,徐阶说道:“一言为定。鸿胪寺卿不是谁都能够当的。你有人选吗?”
周梦臣说道:“河朔巡抚杨继盛,立有军功,又建立河朔省,威震塞外。你的弟子已经是礼部尚书。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之中,再出一个小九卿也不算什么吧。”
徐阶说道:“不算。那就定下来了。”
周梦臣听徐阶说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被这个老头给诈了。这个老头的底线是他出京,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个要讨价还价的空间。
只是周梦臣一个不小心,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心中暗暗后悔,但也没有办法,他们这样的人,不需要是契约,从来是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当然了,他也知道,答应的事情,也仅仅是答应过的事情。
徐阶答应过这些事情,不代表着将来就不会对付周梦臣。
不过,而今是各取所需而已。
严嵩倒台,徐阶势力大扩张在即。这个时候,他不想与周梦臣纠缠。周梦臣也没有能力冲击徐阶的地位。
这仅仅是周梦臣与徐阶第一次交手,这样的交手今后还会有很多次。
两人达成协议之中,这个饭局才算是散了。
周梦臣回到家中,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将事情长话短说的交代给。
徐渭与何心隐沉思片刻。徐渭说道;“大人,事已如此,南京的事情恐怕是瞒不住了。与其让徐阶报上切。不如大人向陛下请缨吧。”
此刻何心隐彻底脱离了徐阶的团队。已经成为周梦臣幕僚之中的一员。
周梦臣说道:“这都是小节。立即给杨兄写信,让杨兄准备好,一接到旨意,立即来京。我在离京之前,一定要见杨兄一面。否则一些事情交代不清楚。”
徐渭说道:“明白。”
“大人。”何心隐说道:“北-京的事情,我一时帮不上忙,我请求立即去南京,南京而今局面,我们只知道振武营兵变,但是内情到底如何,到了什么程度。谁参与进去了。都不清楚。而且振武营才区区数千兵。而且多是老弱不堪之辈。任他们闹,也闹不了多长时间,估计大人南下的时候,振武营兵变已经被镇压了,到时候一些内情可就查不到了。”
“所以,我准备先行一步,为大人打个前站。”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有理,那就有劳何先生了。”
而今的江南可不是与之前那么空虚。戚继光,俞大猷等诸将,有几十万大军,都是新胜之师。战斗力都是可以保证的。不要说振武营兵变,就是南京兵部尚书带头造反,平了他,也是弹指之间的。
所以南京主事的人但凡有一点点能力,就不会让振武营兵变等周梦臣回去才平定。
只是南京也是京师,京师重地出现了兵变,这背后的政治影响太大了,周梦臣南下也是善后,而且周梦臣也明白,他在南京其实根基并不深。
而何心隐在江南根基最深厚了。更不要说何心隐投奔周梦臣以来,正准备干出一番大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周梦臣也不好打击何心隐的积极性。
“大人。方大人求见。”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仆役来报。
周梦臣一听,立即问道:“可是,前户部尚书方钝,方大人?”
“正是。”
“快快有请。”周梦臣几乎跳起来了。立即说道:“不,我亲自去迎接。”
方钝之前对周梦臣的种种照顾,方钝以怎么样的礼仪来迎接方钝都不为过,很快周梦臣就带着一帮幕僚来到大门口迎接方钝。
此刻的方钝只有一身布衣,身后跟着一个老仆。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乡下老头。根本看不出,是曾经手握天下大权的财相。
周梦臣在大街上向方钝行礼,说道:“拜见方叔。”
方钝见周梦臣如此,眼神有些复杂,方钝从户部尚书到一介百姓,不过眨眼之间,可以说一天之内,见识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正如此,周梦臣如此礼遇,让他更是感动。毕竟,他之前在周梦臣落难的时候,也没有出手。他说道:“难得你还能对我如此礼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方钝的判断
周梦臣说道:“方叔哪里的话。方叔对我栽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管情况如何,方叔也一直是我的方叔。这一次没有帮上忙。我也很惭愧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请。”
清算严嵩的大权全在徐阶手中。而且严嵩风评不好,几乎是全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周梦臣这个时候为方钝开口,很容易被波及。
正如方钝没有在周梦臣落难的时候,为周梦臣说话一样。人在政坛,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一行人进入周府坐定之后。
周梦臣将李云珍叫出来,带着两个孩子来拜见方钝。这是将方钝看成通家之好。
方钝微微激动,从身上掏出两块玉佩,递给两个孩子。也算是长辈给的礼物。
一番寒暄之后。方钝说道:“我要回乡了。其实,没有这一出事,这一两年间,我也要告老了。我这身子骨,实在支撑不住了。户部的事务有多困难,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如果不是真没有办法。我也不会处处为难于你。”
“这些天来我一直头晕目眩,时常觉得精力不济,须发皆白,连牙齿都摇摇欲坠。当是老天要收我的时候。我一生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周梦臣听方钝好像交代遗言,也看出来方钝身上的暮气。
很多高官都是这样的。身在高位,掌握大权,虽然辛苦,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的。而一旦下来,就好像一下子抽干了精气神。就如方钝一般。
整个人看似轻松了。却反而容易得病。
周梦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说道:“方叔回乡之后,悠然林下,是我等不能羡慕的福分。方叔何必作此不祥之言,等将来我退下来了,一定会去岳阳拜见方叔的。倒是还请方叔带我看看岳阳楼。”
方钝微微摇头,说道:“我等这一日。”从方钝的肢体语言看来,他觉得他等不到这一天了。
的确,周梦臣而今还不到四十。他外来在政坛上活跃的时间,有三四十年。而方钝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可不指望自己能活上三四十年。
方钝说道:“这一次来此。一来与你告别。二来为你引荐一人。”
周梦臣说道:“何人。”
方钝说道:“湖广老乡,嘉靖三十五年进士耿定向,而今在都察院当任御史。为人正直,学问精深,是一个好
苗子。”
周梦臣似乎看见了,当初自己找上方钝面前,方钝几乎毫无保留的帮助自己。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他是湖广人。
虽然说,地域抱团,在官场上一大恶疾。很容易产生党争。但是周梦臣对方钝这样做还是比较敬佩与感动的。
这样做虽然不能说对方钝没有好处。
方钝如此处处结善缘,将来岳阳方家子弟之中,有一二成器之辈,进入官场之中,只要能继承方钝一二人脉,不能说平步青云,也不至于沉沦下僚。
但是其实这都是遥远看不到的汇报。
方钝很多时候,仅仅秉承为家乡在朝廷之上争夺福祉。不要小看着一点。很多人都不理解。就拿明代威宁侯王越这个人来说,他家是河南浚县。浚县关于他的传说有两则,第一是浚县与淇县划界。浚县与淇县界河是淇河,而河流不是固定的。是在一定范围内翻滚的。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因为淇河的运动,导致两岸土地变多变少。两岸为之打仗,官司打到朝廷上,就是王越动用了影响力。界定淇河中间乃是界限,往西不往东。也就是如果淇河将西岸冲刷了淇县的土地。那是淇县吃亏。如果河冲了浚县的土地,让原本的土地从河东岸,到了河西岸,抱歉,这还是浚县的土地。第二则,就是浚县小河白菜。天下各地都要给朝廷供奉贡品,如果是奇珍异宝,地方都承受不起。于是王越想办法,将浚县贡品改为了整个北方都有的白菜。
仅仅是这两件事情,为浚县谋求多大的利益,而且一直沿用明清两朝。可见地方上有一个高官,对地方有多大的好处。反过来想,那就是地方没有高官,别的地方有,那就吃多大的亏。
明末江南多高官,即便大明北方已经糜烂了。江南的商税依旧是不能征收的。未必没有与这种关系有关。
所以严嵩倒台最担心的是江西人在朝廷上的地位,而方钝此去,也要为本乡人才找靠山。
不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理所当然。反而如果不这样做,才会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
周梦臣说道:“方叔,既然开口了。我岂能不答应。”
方钝立即吩咐身边的老仆,去外面将一个年轻官员叫了进来。
“下官耿定向拜见尚书大人。”这官员看上去并不年轻了。看上去与周梦臣年纪差不多。但是奈何,周梦臣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耿定向只能说是晚辈。
方钝说道:“他也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去年弹劾吴鹏六罪。本来吴鹏要赶尽杀绝。我出面做了好些事情,才是去甘肃当巡按的下场。而今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大不幸,对他算是大幸,他不仅仅不用出外了。还在都察院升了一级。只是而今朝政,我看一两年之内,是不会安定下来。担心他受了波及。请你多照看一二。”
周梦臣说道:“好说。能帮我一定会帮的。只是----”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我恐怕不能留在京师了。这样吧,徐先生,给他一张我的名刺。有事情可以来周府,虽然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能帮都会帮的。实在不行,拿我名刺,想来我周梦臣的面子,还是比较值钱的。”
方钝立即对耿定向说道:“还不谢谢周尚书。”
耿定向说道:“多些周尚书。”
方钝给耿定向一个眼神,耿定向立即是去告退。周梦臣也给徐渭一个眼神。
耿定向究竟如何,周梦臣还要考察。不过,耿定向这个人周梦臣很感兴趣,不是别的,因为耿定向是言官。明代政争一向是,大佬干架,先从言官开始。徐阶控制了言官。严嵩在很多事情上都失去了主动权。周梦臣之前在外,鞭长莫及,而今想要回京。自然要在言官之中安插自己人。
耿定向如果合适的话,周梦臣自然来者不拒。
方钝在耿定向离开之后,问周梦臣说道:“你这一次不能留在京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钝离开户部尚书的位置,很多消息都不灵通了。更不要说,南京兵变的事情,被徐阶压了一手。此刻方钝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周梦臣将南京兵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道:“徐阁老高明。我无话可说。”
方钝说道:“徐阁老,绵里藏针,看上软绵绵的,打起人才知道疼。我向来看不管严世蕃,但是从来不否定严阁老手段也很高明,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俯首听命。而严阁老却败在徐阁老手中。徐阁老的厉害我岂能不知道?”
凡夫俗子都觉得是周梦臣扳倒了严嵩,但是知道内情的人会觉得,陆炳的死谏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唯独如方钝这样的人才知道,徐阶已经布好了局。周梦臣与陆炳不过是唱戏的戏子而已。
即便他们两个人做不好,还有其他人上台。所以严嵩不是败给周梦臣,而是败给徐阶的。
“不过,徐阁老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方钝说道:“他忽略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