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下大势
嘉靖说道:“少拍马屁。”虽然嘉靖这样说,但是他对嘉靖这一记马屁还是很受用的。原因很简单,嘉靖虽然自觉自己是聪明人。但是这年头皇帝在很多事情上话语权不多。就好像是大礼仪上,嘉靖当时年轻,被杨廷和欺负的很惨,他根本找不到如何反驳杨廷和,而张璁一出,让杨廷和在道理上驳不过。
天下大儒在与皇帝交谈的时候,一边尊崇皇帝,一边鄙视皇帝。尊崇皇帝,是尊崇皇帝的地位,鄙视皇帝,这种鄙视不是明面上的,而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因为文官士大夫一口一个启沃圣心。就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皇帝,一个成年的皇帝,一个成年有手腕的能杀人的皇帝,需要你教我做事?
这里面隐藏的不是鄙视俯视,是什么?
这也是大明士大夫集团人格,同时具有极端自大与极端自卑不同的人格。
嘉靖对这些士大夫的德性也是很了解的,如何嘉靖真能与诸子百家并列,在嘉靖看来,也是一个很大荣耀。
周梦臣说道:“臣没有拍马屁,臣说的是真心话。陛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不仅仅适用于动物,也适用于治理国家。陛下可知道臣对付辛爱的阳谋?”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是。”随即将怎么派人张惠入青城,如何引导辛爱学习的大明,让他削平诸侯,中央集权,如何让辛爱失去了蒙古之心,在自己兵临城下的时候,逃无可逃。
嘉靖听了,一时间看周梦臣的目光都有不同了。
嘉靖心情复杂,他觉得即便自己在辛爱那个位置上,也是要中计的。对如此精于谋算的周梦臣多了几分警惕。另外一方面又有一种吾家有虎初长成的心情。毕竟在嘉靖看来,周梦臣这种将自己做的如此事情说给皇帝听,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做法。可见周梦臣还是忠心耿耿。
周梦臣根本没有察觉这一点,在心中不觉得这一些事情能瞒过嘉靖。更不要忘记,周梦臣答应李宽渊为李瑾总兵追封。他还没有办成,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办了。
周梦臣说道:“臣之所以敢如此大胆的设谋,就是拿准了一点,那就是草原上的生产结构与大明是不一样的,兵牧合一的生产方式,必然产生部落这种军政合一的统治方式。不改变草原的生产方式,根本不可能做出其他的政治上的改变,
否则就是逆天行事。必遭反噬。”
“只是臣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而今想来不就是这样?腐儒言必三代,似乎三代乃盛事,但是臣翻阅古籍,虞朝,夏朝,不可考,而商朝不过,大河左近,南方及江汉,东不过江淮。而到了周,情况就更明白了。天下之大,不过中原,考之三代,想来不过是小国寡民。方秦一统,虽为暴-政。然今后世世代代尊皇帝,何也,乃是天下之大,非定于一,非尊皇帝而统万民不可。否则重现春秋战国之时,无岁不战,生民涂炭。”
周梦臣转弯抹角说这么大一堆话,其实就是说一句话。进化论其实正好证明了皇帝统领万民的正确性。
至于正确不正确,或者说,秦代时候正确,明代正确不正确。周梦臣就没有细说,他除非今天不想活了。否则他不可能说出来不正确的。
嘉靖自然能听懂周梦臣的言下之意,虽然觉得有一些强词夺理之处,但也找不到破绽,心中微微释然了几分,他似乎觉得,这个道理是能保存下来了。
周梦臣见反应还不错,心中一动,觉得加一点点料。随即面露忧色,说道:“只是有一点-----”
嘉靖心中好奇,说道:“又有什么?”
周梦臣说道:“陛下,也知道臣师从王浚川,气学之中,就说明,万物无不以气化之,而气数流转,无时不在。天下概以动,不以静。当时臣还有一些不理解,而今看来,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只是宋儒主静,那是因为天地大道运转,看似极缓,其实无时不在。陛下以为,今日各种物种,将来就不会有变化了?臣以为不然,将来沧海桑田,未必没有老虎下海为虎,麋鹿改而食肉。只是这样的变化,定然不是一日两日的。”
“放在人事上也是如此,朝廷泥于祖制,而今天下已经不是当时之天下了,朝廷诸般变故,却不是祖制能够处理得了的。”
嘉靖听了,悠悠一叹,说道:“如之奈何?”
嘉靖这四个字,也是真心话。看似嘉靖威风凛凛,朝廷之上说弄死谁,就弄死谁。但是实际上,嘉靖很清楚,他仅仅有这个权力而已。
上者道德治国,中者仁义治国,下则权谋治国,嘉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为什么混到一个下者,不是没有原因的。就是因为很多事情,嘉靖都是做不到的。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能。
为什么嘉靖一辈子最信任的首辅,就是张璁。张居正最推崇的首辅,就是张璁。就是因为嘉靖知道,有些事情张璁在的时候才能做,张璁一去,嘉靖连续换了好几个首辅,都没有满意的。即便是夏言,嘉靖也不是太满意的。
夏言在行政能力上是很强。但是与张璁不论是从道德上,理念上,能力上,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当时嘉靖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当张璁去世之后,嘉靖才恍然大悟,原来很多事情没有张璁都无法坚持下去的。
当然了,这也是每一个人视角不一样,嘉靖看来,是群臣误他。各种反对力量,让他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如此。既然改变不了大明,怎么折腾都是一个样,还不如自己过得舒心一点。但是放在其他人视角上,就是另外一个看法了。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以为大动干戈的变法,固然不可取,但是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譬如修船,船在水上,直接大卸八块修补,自然不可。但是今日取一船板修之,明日取一船板修之,天长地久之后,必然焕然一新。”
嘉靖微微一笑,说道:“这是王廷相的说法?幼稚。”
周梦臣很想问,如何幼稚。却不敢问,也不好问。只能接着说道:“陛下,臣师在的时候,也有一个说法,臣一直不能理解,而今却真正想明白了。臣师在的时候,说过天下之间,今胜于古。而今依进化论之道,却是必然。”
嘉靖说道:“不就是荀子的法后王吗?这个议题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了,朕今日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新鲜说法?”
周梦臣说道:“陛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与动物之不同,就是动物只能依靠本能,而人却能制天道而用,用工具,用火。同样面对物竞天择的时候,动物只是被动是适应,而人却是主动去适应,而适者生存,最重要的在一个“生”字上。”
“这个生,既是指人群体的生存,也是指具体某一个人,某一个团伙的生存。”
“观三代到而今的历史,天下其实有一条滔滔大势的,那就是杀人者能兴一时,活人者才能长长久久的兴旺,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王朝,才能延续下去,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王朝,就是寿命终结的时候了。”
嘉靖听了,微微一愣,说道:“你觉得本朝到了那一步了?”
周梦臣跪倒在地,说道:“臣不敢言之。”
第十六章 变法之声
嘉靖见这个架势,就知道周梦臣说出来的话,一定不中听。但是此刻他已经被勾起兴趣了,这毕竟是朱家的大明,由不得他不关心,说道:“朕恕你无罪,说吧。”
周梦臣说道:“臣按照活人这个标准,也将天下王朝分成三期,在开国之初,活人最多,人口保持增长。人民安居乐业,为前期。在往后百姓增多,然后各种资源都被人占据了。天下有流民出现,这就是中期了。再往后就是后期了,百姓不乐生育,多有溺婴,甚至出现------”
“够了,不用说了。”嘉靖一时间居然失态了。厉声呵斥周梦臣。
周梦臣顿时不再说话了。
原因无他,周梦臣还没有说清楚。但是嘉靖已经对号入座了。
嘉靖对大明的历史很清楚,大规模出现流民,其实是正统年间的事情,也就是大明在正统年间,已经进入了周梦臣所谓的中期,而今很有可能就是周梦臣所说的晚期了。
嘉靖虽然一直想太平盛世,一直维持太平盛世,想要粉饰太平,但是嘉靖是一个明白人。嘉靖总就是知道一件事情,他只是骗别人没有骗自己。
不会以为自己粉饰一下太平,就真以为天下就这样了。
只是嘉靖也不觉大明会亡到自己手中。他只是想将江山交给儿孙,或者自己能够长生的话,将来未必不能退位做太上皇,长长久久的享受富贵。
只是周梦臣这样的说法,无情刺穿了嘉靖的想法。
让嘉靖忍不住反思,我大明江山到底到了那一步了。
不管嘉靖想到了,此刻的嘉靖都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说道:“今日得你一言,朕收获良多,否则也想不出这进化论来,说说吧,要什么奖赏?”
周梦臣心中暗暗吐槽,暗道:“这进化论是你的吗?”
不过,周梦臣也明白,这进化论也不是自己的。甚至是不是达尔文的据说学术界还有公案。反正周梦臣不在乎这个。如果真是周梦臣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他估计与人拼命的心都有了。但是正因为不是自己的。周梦臣才有更多的想法。
在他看来,嘉靖这么在意进化论也好。正好是将嘉靖拉入气学阵营,因为嘉靖的进化论是科学,气学一脉相承的。很多是有皇帝的支持,与没有皇帝的支持,是完全不用的两个样子。
想想皇帝本身就是气学
中人,心学还怎么与气学斗?
这个买卖自然是做得的。
而且今日一番言语,如果能让嘉靖真正思考一下,要不要变法,要不要对大明进行一次手术。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其他都不算什么。
周梦臣说道:“臣能为陛下解惑,已经是荣幸之极,还要什么赏赐,只是青城之战中一些潜伏人员的赏赐,不好明面来赏。臣只能私下给些银子,却也觉得不够。请陛下开恩。”
嘉靖说道:“好说,朕会下旨褒奖的,如果有心为朝廷做事,还可以进锦衣卫之中。你看如何?”
周梦臣一听,就明白了嘉靖的心思。嘉靖看上这些人手了。
毕竟陆炳的锦衣卫说得很厉害,但是这种长期潜伏,甚至潜伏成为辛爱的丞相。这种顶级人才,锦衣卫之中一个也没有。
锦衣卫在京城监视一下人,在各地监视朝廷官员的动向,打听一下官场消息还可以。但是这种事情,锦衣卫是做不来的。
而今嘉靖很明白一件事情,他的安全是建立在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网之上的,如果没有准确的情报,嘉靖是不可能躲在深宫鞭策天下的。
能加强锦衣卫的时候,嘉靖也是愿意顺手做做的。
周梦臣并不觉得,给了锦衣卫人手,锦衣卫就能做成这样的事情。毕竟而今的锦衣卫早已从特务机关演变成了秘密警察机关了。这样的事情,给他们人手,他们也未必做得出来。
不过,能给当初有功之臣一个好得结局,周梦臣也很满意。毕竟他在大同建立的情报网,而今已经没有用了,周梦臣一辈子也未必会回大同。这情报网虽然有很多人都从暗处走了出来,但是,依然有一些人隐藏在暗处,废了也挺可惜的。不如交给朝廷。也能博得嘉靖的信任。
于是周梦臣立即说道:“臣谢过陛下。”
周梦臣行礼的似乎,忽然觉得不对,似乎地面忽然跳了起来,周梦臣居然一个没有站稳,扑通一声倒在地面之上。随即周梦臣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无数瓷器都摔在地面之上,小猫霜眉,“哇”的叫了一声,整个一跃而起,从周梦臣头上踩了一下,跳了出去,将周梦臣的帽子都踩歪了。
这个时候,周梦臣才反应过来。又是地震。
这几年地震频频,周梦臣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又一次还在宫中。他二话不说,一把搀扶着嘉靖,
从宜春宫之中走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地震要比上一次大同地震要严重的多。
强烈的震感,让周梦臣根本无法行走,嘉靖更是还没有走几步,就跌倒在地面之上,整个宜春功摇摇晃晃的。有无数灰尘噗噗的掉了下来。似乎每一根柱子都在吱吱呀呀的叫着。
周梦臣内心之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心思,最后扑到嘉靖身上,说道:“陛下,臣得罪了。”用身体掩护住了嘉靖。
其实,周梦臣虽然对嘉靖有感情,但也还没有到舍命相救的地步,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今日如果嘉靖死了,自己还活着,就是同样最大的罪过,相反,如果嘉靖活者,自己死了,反而能给家里留下丰厚的政治遗产。周梦臣自然希望都没有死。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现在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今此刻嘉靖反而愣愣的出神。
不得不说,嘉靖修道还是修出来一些东西的。最少在这个时候,嘉靖还是很镇定,甚至他内心之中忽然有一个想法涌现出来,嘉靖暗道:“仓颉造字,天泣鬼哭,伏羲治世,河出图,洛出书。朕这是闻道了吗?那么这个道就是进化论?
嘉靖信了这么多年的道家,这么多年迷信下来,这些思想痕迹不可能一下子从嘉靖身心之中驱除,本质上嘉靖这个人还是有一点神神叨叨的。
虽然在周梦臣的证明之下,他相信了道家很多神仙都是假的,既不能赐给他长生,又不能给他指点迷津,但是他依旧相信,天地之间,有真正的神明,不过这些真正掌握伟力的神明,却不会下凡便是了。
既然有真正的神明,很多征兆,预兆也都是有的。却不是寻常凡夫俗子能够解读的便是了。
嘉靖在周梦臣的交谈之中,越发感受到了进化论的魅力,进化论不仅仅能引申到政治上,还能引申到很多其他的领域之上,正因为明白,嘉靖才一定要将这个理论的署名权,从周梦臣这里夺去。
所以,今日这一场地震,比之前地震都大得多了,最少比大同地震动静要大得多。嘉靖第一时间反而想到了,这是不是天地对这种真理出世的回应?
否则事情,就那么巧,早不地震,晚不地震,偏偏这个时候地震?而今动静如此之大?
当然了,这个答案没有人告诉嘉靖,嘉靖也不会将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但是不知不觉之中。嘉靖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热切。
第十七章 大地震
这一次地震,虽然比大同地震的动静要大,但似乎震中并不在北京。
所以北京这里受到的影响并不是太大的。
只是余震不断。
等大地震过去之后,嘉靖就开始召见大臣询问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钦天监只是说是西南方向。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还要当地快马来报。
周梦臣当日,就出了宫,只见北京大街上一阵慌乱。显然是刚刚的地震的原因。周梦臣暗暗埋怨道:“这个时候来地震,实在不是时候。”
周梦臣还想说说别的事情,比如自己的官职。总不能一直这样挂着吧。
可惜都没有来得及开口,就没有机会开口了。
到了第二日,地震的具体消息传来。周梦臣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因为地震的震源是在华县,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周梦臣判断出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一次地震威力太大了。
无他,只需在地图上划两条线,就能知道华县与大同距离北京的距离,大同距离北京近,华县距离北京远。华县就在华山脚下,算是陕西,河南,山西交界之处,与大同相比,远了北京,不知道多远。而在北京,华县地震的震感,要不远远超过大同地震,也就是说。华县地震的强度,很可能是大同地震的几倍。
周梦臣心中一下绷紧了,不用看别得,仅仅这一带的地势,所谓波涛汹涌潼关路。、
周梦臣很清楚,这个时代因为建筑的问题,百姓对地震的承受度要高过后世,但是有利也有弊,弊端就是,百姓对地震引起的次生灾害的承受能力,要远远低于后世。
什么因为地震引起的山崩,交通断绝,乃至于地裂,地陷,等等很多问题。在后世是有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解决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等死吧。
所以,在平原上地震危害要小于在山区,而这一带虽然不能说是山区,大抵是关中盆地,运城盆地,与洛阳一带,山的确不是少。
周梦臣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触目惊心。心中暗道:“我是不是真的找错时机开战了?”
周梦臣对大明的财政情况,还是明了的。
而今周梦臣并不知道,这一次地震的波及范围到底有多大,损失又有多大,赈灾需要的钱粮,又有多少,但是他明白一点,那就是大明朝廷的府库,是没有这么多钱的,间接原因可以有
很多,比如之前大明财政从来没有良好地运行过。但是直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青城之战。
的确从长远来看,青城之战,是在为大明朝廷省钱,每年都能省上好一两百万两,长期效果是非常了得的,但是刚刚打下青城之后,却不是这样的。别的不说,即便是在草原上继承了辛爱修建的一些城池,将来驻军的场地,城池也是需要一笔大钱的。
而今纵然周梦臣之前准备很多物资,但是户部也是绝对不能一点钱不出,无他,单单是嘉靖就不允许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中央是如何显示自己的存在,一个从人事上,一个从钱财之上。
周梦臣这一次行动,越是事先没有得到朝廷的允许,朝廷越是要在事后,将存在感找补出来。
本来就没有多钱,为了青城善后,户部谈不上倾家荡产,但也没有留下多少钱财。
而今再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户部尚书方钝从什么地方找钱啊?
没有钱?该怎么赈灾?
周梦臣心中反复思索,只觉得事情难办之极。而在宜春宫之中,嘉靖一时间也愣神,他捏着薄薄的一张纸,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说道:“朕有何失德之处,上天为何如此惩罚朕?”
此刻的嘉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无他,他手中刚刚汇总出来的资料太惊骇了。
华夏地震,惨烈之极,潼关城整个成为废墟,有山崩地裂,有地下水火齐出的,有高山为谷,有谷底变成高山的。有整个村落陷入地下不见的。不仅仅烈度强,范围还广。不仅仅北京震感强烈,就是江南,松江一带,也有明显的震感。
秦,晋,豫三省都报灾,总计受灾的县城,已经有八十多个了,现在还没有结束,估计最后最少有一百多个县受罪。
死伤多少人,而今还没有统计,但是下面已经来报,华县,渭南,潼关,山西永济,等几个县。已经没有官员主持政务了,整个处于无政府状态。
如果再不想办法的话,或者直接死在地震的人数不少,但是死在地震之后种种问题中的人更多。
如果单单是灾害,还不至于让嘉靖如此。主要是地震,在天人感应之中地震一直上天示警之中一项,更不要说,华县就在华山附近,这一次地震也可以说是华山的大地震了。
华山在中国的地位可不是一座山而已,是四岳之一。
更不要说,以嘉靖史学修养
,也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一次地震简直是亘古未有。偏偏发生在他的这里,这个问题,不由得让嘉靖多想,到底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上天如此警示?
的确,这一场地震,也是中国有历史纪录以来最大的一次,后世推测大概在八点三级。又出现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影响之大,损失之多,也是古代之最。
“陛下,尧舜在时,亦有三年之旱,此天道也,陛下何必自责,不如请周大人来讲解天象?”严嵩立即说道。
严嵩这个时候,绝不能让嘉靖有这样的念头。无他,嘉靖觉得这是上天示警,按照皇帝是不会错的,错得只有下面的人,这个标准,严嵩很清楚,满朝文武的目标就是他了。
所以,他不惜将周梦臣这个敌人给拉出来,也不能让这一件事情通过。
周梦臣一直以来否定天人感应,而今也算是有了一些成果,严嵩相信不相信周梦臣的学说,这是另外的事情,最少严嵩知道一点,要用来否定天人感应的时候,拿周梦臣来办这一件事情。
“陛下,臣等死罪。”徐阶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反应。看似一句话,其实秉承占主辱臣死的规矩,是顺着嘉靖的话往下面说的。也就是严嵩最担心的,将这一次地震定性为上天示警,是想将这一件事情作为打向严嵩的一枚炮弹。
嘉靖刚刚仅仅是失态而已。听下面两个人一说,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内心之中,忽然有一种厌恶之感,心中暗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实在可恶。”
只是嘉靖不为他们想想,政争与战争一样,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除非一个人出局或者彻底失败才行。
不管严嵩与徐阶的本意是如何,两个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到了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什么边事,什么赈灾,都没有打倒对方重要,徐阶还是有一点点底线的,还有几分顾全大局。但是随着严嵩这边越发没有底线,徐阶的底线也被一点一点地拉下来了。
不拉下来的话,就是死路一条,毕竟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徐阶还没有要做墓志铭的时候。
嘉靖说道:“朕德薄,乃有今日之事。现在最后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处置?天下百姓,都是朕之赤子,遭遇如此天灾,已经够不幸了,决计不能让他们再遭遇人祸,必须立即派出得力干臣去赈灾。诸位议一下吧。”
第十八章 朝廷的难处
一时间宜春宫之中鸦雀无声,三个阁老,五个尚书,除却兵部尚书杨博而今在河朔之外,其他都在这里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想要先说话。
毕竟,这个问题他们都解决不了。
嘉靖有些恼怒了,问道:“户部,说说,能出多少钱?”
方钝听了,立即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南北用兵,今年一年的军费开支,已经超过了一千二百万两。江南受兵灾,金花银都被搁置了。户部根本没有余粮。臣实在没有办法?”
嘉靖知道方钝说得是真的,但是这不是嘉靖想要的结果,他厉声呵斥道:“多少?能出多少?”
方钝说道:“西安,开封,合计有存粮三十万石,可以直接拨给当地赈灾,户部做多能出银五十万。更多的,即便是陛下杀了臣,臣也没有了。”
嘉靖听了,不由皱眉,说道:“五十万?”
五十万两少吗?不少。
但是面对如此天灾,根本是杯酒车薪。这一次赈灾,最少是百万级别的。
只是嘉靖也明白,方钝已经把朝廷财政挤压到极限了,方钝都说没有,那一点不可能再有了。
嘉靖问道:“这如何是好?”
严嵩说道:“陛下,是有轻重缓急,而今最重要的是稳定天下大局,臣以为可以分批赈灾。”
嘉靖说道:“分批赈灾?如何分批?”
严嵩说道:“地震最严重的地方,道路已经断绝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如令人由外部受灾不严重的地方,开始赈灾,一点点地往里面推进,如此一来,就可两全了。朝廷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筹款了。”
嘉靖听了,手上忽然一抖,说道:“真要如此吗?”
嘉靖不是傻子。
嘉靖或许不知道什么叫作黄金七十二小时,当然了,而今其实已经过七十二小时。但是他知道,越迟赈灾,需要赈灾的人就越少,无他,更多人灾民在等待赈灾中饿死了。
如此一来,需要赈灾的人就少了,需要赈灾的银两也就少了。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无他,朝廷财力匮乏,很多时候赈灾都是这样的,等老弱饿死之后,留下的都是青壮,再去赈灾。
只听大殿之中一声咆哮,大声喊道:“陛下,三秦父老嗷嗷待哺,一刻也迟不得。臣请陛下开恩,立即赈灾。”
所
有人都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就是礼部尚书王用宾。
王用宾在六部之中很是低调。因为王用宾知道,他这吏礼部尚书是捡来的,所以要低调做人。否则他个官帽子就不保了,于是在很多时候,简直就是一个聋子,什么也不说。
而今日,他却不能不开口了,因为他是陕西人。
而今受灾最严重的就是陕西,因为连续两年大旱,关中本来积蓄就不多了,这一次遭遇天灾,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以严嵩的办法,关中估计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为了家乡父老,他不能不开口。
严嵩眉头微微一凝,心中暗道:“王用宾,本来还想留你一点段时间,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就不要怪我了。”
嘉靖三十五年,也就是明年,乃是科举年。礼部尚书在科举上是有发言权的。严嵩本意就是将王用宾从礼部尚书任上弄下来,换成自己的人,不过严嵩另外有目标,就将王用宾给放了一放,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放过了王用宾,王用宾居然不老实。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这也是权宜之策,如果王大人能立即变出了数百万两,自然是想怎么赈灾,就怎么赈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用宾厉声说道:“陛下,严家父子坐拥天下财富,家产数以百万计,坐视陕西父老饿死,此所谓之无钱乎?”
“好了。”嘉靖有些厌烦,说道:“说正事。”
“陛下。”方钝想了想说道:“臣举荐一人,前往陕西赈灾,绝对是最佳人选。”
嘉靖说道:“何人?”
方钝说道:“周梦臣。周梦臣理财之术,天下无双。而今请周梦臣到底一问,或有方略。”
嘉靖一听,周梦臣这三个字,心中顿时一动。也觉得方钝说得对,周梦臣理财之术,简直是有点石成金之效。大同之前是什么样子,而今又是什么样子,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似乎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周梦臣都能变出钱来。
而今问问周梦臣却也是办法。
嘉靖心中也觉得,而今缓不应急,但是嘉靖到底还是有几分爱民之心的。严嵩如果自己做了将灾民饿死的时候也就罢了,今日要让嘉靖来批准,来背这个黑锅。嘉靖是何等爱脸面,如何能准?
嘉靖说道:“传周梦臣。”
周家距离皇宫很近,太监一路小跑过去。周梦臣一路小跑过来,来到宜春宫之中,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行礼之后,还不等说话,嘉靖已经劈头
盖脸的将问题抛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简直是为难人。”
周梦臣昨天夜里,是想过一些办法。但是他更多是一种体恤百姓的本能,根本没有想过,他会担负如此重任。也没有想到朝廷会如此拮据。而今具体情况,周梦臣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点,想要让三省尽复旧观,要花的钱不是几十万两,而是上千万两。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而今朝廷赈灾。根本没有什么灾后重建的环节,能救下百姓性命,最多免除赋税,剩下的就要看百姓自己如何活下去了。
但即便如此,这钱也不是五十万两的能够行的。
而且这钱是急需,急到几乎立即都要。周梦臣根本没有缓冲腾挪的时间。即便周梦臣真有点石成金之能,这点石成金,就不要时间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种情况,也只能借钱了。”
只是借钱,也是有问题的,那就是想谁借钱。
这个问题很重要,西方政府很早就向私人借钱。而崇祯最后向文武百官借钱,弄出何等笑话。这两者之间为什么不一样?这里面原因很复杂。要真详细说了。能水上好几章。但是最基本的几条,就是西方没有统一,商人拥有不同国家作为避风港。国家不能轻易违约。其次,就是有银行等金融机构,国家能向这些金融机构借钱,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借钱。并不能杀一个人而消灭一笔债务。
而今的情况,政府在商人哪里小额腾挪尚可,比如朔州之战的赏银问题,就是晋商临时垫付的。
但是长期借贷就不好说了。
原因很简单,就好像这一次的,周梦臣不知道赈灾需要多少,但是大体在三百万两以上,什么时候能够还清?这真不知道,原因很简单,单单陕西一年的财政结余,要存够三百万两,就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可以说,任何商人算一笔账,就知道。这一笔钱借出,根本还不了。
让朝廷欠下还不了的债务,会有什么下场?
大恩以仇,有时候杀人比还债容易多了。请不要高估官员们的底线。
可以说,大明民间不是没有钱,三四百万两虽然多,一家拿出出来,但是整个商人团体,即便是并不是太富裕的陕西商人也未必拿不出来,只是要想办法,将其中一些关节给打通,甚至最好能形成一个国债市场,这对大明将来也是大有好处的。
但是到底该怎么做?周梦臣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第十九章 临危受命
不过,而今没有思路,并不代表将来没有思路。
只要有了方向,办法是想出来的。实在不行,周梦臣也不是不会用刀子说话。周梦臣的刀子并不是没有见过血。
嘉靖见周梦臣久久不语,再次问道:“怎么?你也没有办法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有些事情,只能随机应变。说出来也说不清楚。”
周梦臣的意思是,对于如何建立起一套能借钱给朝廷的金融机构,这一件事情千头万绪,从底层架构,到上层结构,甚至于利益分配,都有很多事情要慢慢地打磨。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说。
但是嘉靖听来,却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什么意思?
什么办法是说不清楚的办法,是不能说的办法。
自然是杀人。
嘉靖也明白,民间不是没有钱,只要真狠下心来,将大户人家给抄了几家,怎么可能没有钱。三五百万两算什么啊?别的不说,将严家与徐家两家给抄了,直接奔一千万两去了。
只是这样做,是有严重的政治后遗症的。
无他,有钱人都是士绅,杀一个都严重问题,更不要说杀这么多了。如果周梦边臣真得这样做,他赈灾之后,就不要想别的。只想如何从朝廷之上全身而退吧。
“真是忠臣啊。”嘉靖心中暗道。
一时间嘉靖也忘记了他要将周梦臣挂起来一点段时间的事情,之关于进化论的事情,也让嘉靖放开一些心结,说道:“好,朕不问。朕令你去这赈灾?你可愿意?”
周梦臣听了,内心之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放假很爽。但是他大事未成,心中的愿景还没有实现,而今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而今去赈灾,虽然与他心目之中去江南相差甚远,但是赈灾毕竟仅仅是一个临时差事,大体半年到一年就差不多了。
事业又回到了正规之上。
周梦臣说道:“臣乃大明臣子。不管陛下令臣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此事这一件事情,太过艰难了。臣请陛下准许几个条件。”
嘉靖说道:“说。”
周梦臣说道:“五十万两,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嘉靖说道:“内库出五十万两,给筹齐一百万两,不能再多了。”
周梦臣也知道,让嘉靖出内库的钱有多不容易,而今能出五十万两,已经是看在灾情太过严重的份上了。想要更
多根本不可能。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希望能带兵入陕西,不需要太多,只需三千铁骑就行了。实在是有些地方情况不明,以防万一。为了配合默契,臣请陛下从臣就旧部之中抽调三千即可。”
其实全世界,也只有解放军进入灾区不携带武器的。周梦臣也不敢确定灾情之下,地面上会成什么样子。毕竟李自成等人的老家都在陕西。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全部为了防身。如果仅仅为控制局面。周梦臣根本不需要调自己部下,无他,灾民毕竟是灾民,而今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再加上周梦臣威名在外。不管什么军队,到了周梦臣手下,岂敢不服服帖帖。
有军队来抢险救灾,在周梦臣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在大明军队看来,却未必了。周梦臣只能用自己的旧部,他们才会听命令。
免除了很多麻烦。
嘉靖点点头,说道:“正好云中伯刚刚到京,一并将三千铁骑归入五军营,让他跟着你走一趟吧。”
周梦臣大喜过望,说道:“臣谢陛下。”
云中伯就是戚继光。有戚继光在,周梦臣就可以放心了。毕竟戚继光是周梦臣的弟子,周梦臣可是知道,戚继光在周梦臣门下,不仅仅学了兵法,还跟随其他师兄学习了不少其他知识,修建一些建筑工程,也是可以胜任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请便宜之策,为了赈灾,臣会出一些权宜之策,臣请陛下事后追认,即便不追认,最少承认当时这一例,否则这一件事情,臣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嘉靖一听,联想到周梦臣在大同大开杀戒的情形,以为周梦臣还想这样做。虽然他知道,周梦臣如果真这样作了,今后会很惨很惨。但是能为他解决问题,嘉靖从不在乎臣子将来怎么样?
嘉靖内心之中一边感叹周梦臣未来的命运,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周梦臣推下火坑,并准备填土,说道:“爱卿所奏,朕无所不准,这样吧,爱卿那就挂户部侍郎衔,代替巡守,总督三省赈灾事,三省官员巡抚以下皆听节制,许便宜行事。方尚书。”
“臣在。”方钝立即出来说道。
嘉靖说道:“给周梦臣一些空白的文书,盖上户部大印,给周梦臣。”
言下之意,许周梦臣在上面随意填写。
这可算是信任之极了。
不过,嘉靖也明白,这不是吏部与兵部的文书,吏部文书可以是关键职位的调令,兵部文书可以是调兵命令。而户部的公文局限就多了。毕竟周梦臣三省之
中,已经是最大的官员了,一边命令都不用这个文书。
至于非一般的命令,毕竟是户部的关于钱粮,最后报账便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臣谢陛下。”
“还有条件没有了?”嘉靖问道。
周梦臣说道:“没有了。”
嘉靖说道:“如此,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周梦臣说道:“事不宜迟,臣这就回去准备一二。”
嘉靖说道:“好,爱卿速去吧。”
周梦臣随即缓缓退下来。在他走出宫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吏部尚书李默说道:“陛下,臣刚刚得到消息,兵部尚书杨博的母亲,在这一场地震之中去世了。”
周梦臣听了,浑身一震。心中暗道:“不好。”
按照朝廷的规矩,父母丧,要守孝三年的。但是周梦臣可是知道河朔省才是一个框架,而今是需要德高望重,有手腕有办法的大员坐镇的。而与周梦臣关系不错,彼此之间也算这这和睦的大员,也就是杨博了。
一旦杨博丁忧,河朔省的局面将会是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希望杨继盛能够上位,总领大局。但是奈何,杨继盛的资历还是稍稍浅一些,成为已经成型的河朔巡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让杨继盛去与陕西,山西两省交涉,将河朔省从无到有,一点点的组建出来,却不是杨继盛能够做到的了。
该怎么办?
周梦臣很想留下来听一下,但是这样的重地,哪里能容周梦臣徘徊。他只能稍稍顿了一下脚步,就出去了。只能等下面议事的结果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仅仅给家里打了一个招呼,就进入紧张地筹备环节了。首先让徐渭代替自己写信,给京中的好友一个写信告辞。毕竟京师的人脉是需要维护的。不维护,怎么能让人将来为他说话。
其次,周梦臣去见了戚继光,询问戚继光麾下的将士的情况。
戚继光说道:“自从青城之战后,其实一直在修建,最近也不过从青城赶到北京,一路上都有驿站,也不算是劳累。”
周梦臣说道:“能长途跋涉吗?”
戚将军说道:“没有问题。”
周梦臣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立即去安排好下面的人,明天一早就出发,一出发就停不下来的。救兵如救火,救灾更是如救火,一上路,可就不准停了。”
戚继光说道:“请老师放心,倒是老师要保重身体。”
第二十章 奔赴灾区
周梦臣安排好戚继光,就立即去户部。
到户部两件事情,安排好一百万两银子的押运。这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押运这么多钱去灾区。周梦臣也只能将戚继光的军队分为前后两队了,前队跟着周梦臣一起去灾区,后队押送赈灾银。在后面慢慢走。
另外一件事情,却是那些按了户部大印的公文了。
方钝自然不会难为周梦臣。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给处理妥当了。随即说道:“飞熊,这一件事情是我推荐你的,也算是我对不住了,这是一个大火坑。只是,我想来想去吗,除却你,谁也不能将这一件事情妥妥当当的办下来。”
见方钝有几分惭愧,周梦臣爽朗的一笑,说道:“大丈夫自有舍我其谁的自信,方叔出于公心。我又怎么会怪方叔?”
方钝说道:“你这么说,我就好受多了。对了,你能给我说说,你到了灾区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怎么办?借钱。”
方钝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说道:“是啊,还能怎么办?只能借钱了。只是你做事要存着几分小心,不要太过了,否则将来可就不好办了。”
方钝也觉得,周梦臣的借钱,大概是强行摊牌,勒索士绅之类的办法。大明士绅的潜势力到底有多强,看看朱纨是怎么死的就知道,虽然陕西这边地方比较穷,陕西士绅在朝廷的实力不强,但依然有王用宾这样,宁肯硬怼首辅,也不能得罪父老乡亲的人。周梦臣真与这些人结了死仇,将来可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他现在连一个完整方案都没有。只有一个思路而已。具体情况,还是要因地制宜的。同样,实在不行的话,周梦臣也未必不敢这么做。
虽然到时候是两败俱伤了。
周梦臣说道:“方叔,我自然该怎么办?对了,我刚刚听说兵部杨尚书的母亲-----”
方钝叹息一声,说道:“对,不过,刚刚商议过,兵革不避,只给杨博假期二十天,让他回乡处理丧事。对了,杨博家在蒲州,老夫人大概-----”
周梦臣刚刚没有想,但是而今一想,顿时明白了。
丁忧制度之中,有一条规定,就是兵革不避,也就是正在打仗的人不用丁忧,毕竟临阵换将地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一点。杨博在河朔,很难说没有战事。也算是符合这一条。
估计,杨博的母亲就是死于地震之中。毕竟蒲州距离华县并不远。
这样周梦臣感受到人事无常之余,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地震的威力。毕竟,很多时候,死得多人了,也仅仅是一个数字而已。而今具体一个人,才能真正感受到残酷。
杨博而今五十多了,杨家又是巨富,老夫人在家里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何等的养尊处优,而今老夫人都不能幸免于难,蒲州死的人又有多少?而蒲州还不是地震的中心。
如此感伤的同时,周梦臣也放下心来,毕竟杨博坐镇河朔,也是让周梦臣放心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杨尚书也不容易啊。”
方钝说道:“是不容易。而今河朔一大摊子事情,除却杨尚书,除非让你回去,否则朝廷上下也都不放心。但是,你以为不丁忧就是好事?将来这一件事情,随时能被人拿出来说的。所以当官最好父母双亡,祖宗死绝。”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句话。
毕竟丁忧这个制度太无语了一点,因为父母死了,就要耽搁三年,甚至有些人去丁忧之后,上面无人,根本就不可能起复,也就是一丁一辈子了。对于很多有抱负的人来说,父母没有死,都变成了隐忧了。操蛋到如此地步。
实在是让人无语。
方钝沉吟片刻,说道:“其实,你而今出去也好。明年是科举年,也是京察年。今年严嵩吃了徐阶大亏,严嵩一直想报报复,如果不是陛下不想太过折腾,而且出了你这档子事情,今年大家都不要想过一个好年了。但是到了明年,龙争虎斗啊,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就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周梦臣一愣,他在京师却没有这种感觉。说道:“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了?严嵩的目标是谁?”
方钝说道:“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知道明年六部尚书,一定是要换几个的,说不定,等你回京,我就回岳阳老家的,等你什么时候回乡,来岳阳找我老头子喝几杯。”
周梦臣说道:“小侄谨记在心。不过方叔也不必担心,而今朝廷户部这个摊子,除却你,恐怕没有人愿意接。”
方钝一听,哈哈大笑,说道:“如此,真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伏了。”
的确,谁都知道户部的差事不好办,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朝廷开支不够,收入不足,要支应的款项,是数都数不清楚。户部作为尚书,要开源节流,但是
事情说得好听,根本不可能办下来。
也是方钝几乎一辈子的老户部,才能支应起这个摊子。辛苦之极,动则挨骂。才算是让朝廷磕磕碰碰地走下去了。
所以,高官们都知道户部多难熬。所以谋求户部尚书位置的人就少了,这也是方钝明显有外于严嵩,还能待下的原因之一,将方钝搞下去容易,再弄一个老黄牛就不容易了,虽然方钝这头老黄牛,老是甩脸色,撅蹄子,但是奈何能办事。
没有人对户部尚书有多大渴望,就没有人去争了,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方尚书就这样,四边不靠,居然能坐稳户部好几年。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
周梦臣见天色不早,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梦臣带着三千铁骑,与数十辆大臣的银两一起上路了。出了京师之后,周梦臣就将人马分为前后两队,前队两千人跟着周梦臣与戚继光一起,快马加鞭去陕西,沿着太行山南下,一路到洛阳,然后西进,之所以不横穿陕西,也是担心这一场地震带来的地质灾害。毕竟山西很多路都是在山中,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掉下几块大石头。将道路给堵住了就不好办了。
所以这个险不能冒。
而后队周梦臣令徐渭负责。命令徐渭去开封。吩咐道:“银子虽然重要,但是而今灾区最需要的应该是粮食。你持我手令去开封,在开封大量买粮食,将一百万两银子全部换成粮食,然后从沿着黄河运入关中。记住,一定要想办法将价格压下来,能多卖一石粮食,就不知道能活多少人的性命。这一件事情,只要交给你我才放心。”
徐渭说道:“请大人放心,我是做过买卖的。如何压价也是知道的。定然给大人最低的粮价。”
周梦臣说道:“那就此别过了。”
周梦臣一拉缰绳,带着身后的将士一路南下。正如周梦臣之前说的,马不停蹄。如果不是为了照顾马力,周梦臣都想日夜兼程了。只能白日前进,入夜在驿站,或者县城休息。
如此一来数日,直接来到了黄河边上。
越过黄河就是洛阳了。
周梦臣在这里看到一副奇景,浑浊的黄河水,居然一点点的变清了。周梦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令士卒去下打了桶水,细细一看,的确是清了。虽然不能清澈见底,但是与一碗水半碗泥却是强过太多了。
周梦臣却好像看见了无比可怖的事情,脸色苍白,额头见汗,站都站不稳了。
第二十一章 百里潼关道
黄河变清,不是好事吗?
如果说,经过了几十年的植树造林,治理西北泥沙,最后让黄河一点点的变清了,这绝对是好事,而且是大好事。但是而今在一场大地震之后。出现这样的情况,却未必是好事了。
有很多种可能。
比如仅仅因为地震的原因,能让河水加速澄清。表现出这种黄河水清的表现。但是周梦臣更担心的是,是因为地震或者其实原因,让上游河水不能顺利流入下游,在黄河中下游水流之中,上游流下来的水急剧减少,而黄河洛阳段还是有一些支流了。
众所周知。
黄河之所以泥沙居多,是因为中上游黄土高原段携带了数量巨大的泥沙。而今这些泥沙不在了。下面水流自然要清了很多。
也就是说,黄河上游很可能因为地震出现了一处堰塞湖。
这如何不让周梦臣震惊非常。因为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如果说堵塞河道土石不多,很快就被水流冲开了。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黄河下游却要突然承受一波洪峰的。黄河本来就是时常发大水,说不定又是一场大灾难。如果说,这土石很结实,黄河水冲不开,就是一个好结果吗?
结果只会更糟糕。
首先,黄河水越集越多,最后会倒灌黄河两岸,寻其他路径东出。大概率会重回故道之中,毕竟黄河中上游的河道还是比较稳固的。但是如此一来,对刚刚承受过地震的百姓,越是雪上加霜。
如果,黄河不回故道。这更了不得了。这一次改道的危害,恐怕要比下游黄河改道的危害都要大。
周梦臣一想到无数百姓淹没在洪水之中,就再也坐不住了。
立即询问当地老人,问黄河河水有没有明显的下降。回答说并没有。虽然低于往年水平,但是也没有差多少。
周梦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上游出了什么事情。但还不至于到最坏的结果。
于是,周梦臣再不停歇,渡河之后,过洛阳而不入,直奔潼关。但是还没有到潼关,路已经不能走了。
潼关天下险。
千古潼关道,都是北边临河,南边临山的。山河之间,只有一条古老而屡次修缮过的官道。沟通关中与中原的重要的要道。
如今却已经不成样子。
这里已经距离主震区已经不远了。
其实在黄河北岸的时候,周梦臣已经看到很多地震的危害了,毕竟驿站,或者城墙上的大口子,城中那些倒塌的房屋,还有比往年多出不少发丧的人。
只是,周梦臣也明白,这里毕竟距离华山比较远。地震后遗症是比较小的。周梦臣只能传令当地知府要好好抚恤而已。
但是在这里,周梦臣才真正的看到地震之威,南边的高山似乎被巨人用手轻轻一拔,全部向北倒下来,无数山石滚落在官道之上,将官道给淹没了。甚至有不少山石滚落在黄河之中,被滚滚黄河给吞没了。
“大人。”戚继光说道:“我这就通知洛阳知府,立即征调民夫来疏通道路。”
周梦臣说道:“疏通道路是应该的,这里毕竟是入关中的要道,后续的物资大多要从这里进入关中。但是我不能在这里等,你知道而今关中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戚继光说道:“是什么?”
周梦臣从身后拿出王命旗牌,令身后两个将士打出去,说道:“是信心,是天恩,让他们知道,朝廷的救援已经到了。”
周梦臣翻身下马,将官靴给脱了,换了一双皮靴,说道:“你持我手令,给洛阳知府,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疏通潼关道,我带人先去。”
戚继光说道:“我愿意为老师开路,老师在这里督促疏通道路。我先走。”
周梦臣说道:“不用,关中的事情,你代替不了我。如果不留人在这里,谁知道洛阳地方做成什么样子,你好歹是一个伯爵,洛阳知府不敢不给面子,关中不知道什么样子,这一条路就是生命线了。”
的确,这一段黄河是有名三门峡,黄河之中有三块大礁石,将黄河分为三股,号称三门,神,鬼,人,行船到此,堪称九死一生。后来也修缮过,最后还是剩下一根石柱,就是所谓的中流砥柱。固然是史上有名的景点。但却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所以,这一段河流一般情况下,都不通航的。想要进关中,走陆路而不是水路。
这陆路就是这潼关道了。
周梦臣知道事不宜迟,立即带着一半人手,下马步行。
虽然说,有大量乱石将道路给堵死了,自然不能骑马,但还不至于不能步行过去。只是即便如此也是相当危险的。
一来,如此大的地震之后,余震一直不断了。
当然了,这余震比起当初的大地震,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大地震对华山为中心的一带
地质造成的影响非常之大,比如潼关道南边的山。此刻早就崩坏,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多的山石砸下来。
甚至上面很多石头都摇摇欲坠,几乎再有一点点的地震,就可能继续砸下来。
至于他们脚下的石头,也不是多稳固的。他们只是暂时停留在潼关道的路基上,而潼关这一代,也都是黄土高原,潼关这里的地质,也多为黄土,这路面也松动了,说不定,走着走着,前面的道路就陷了下去。
这天地之威,任谁也没有办法。
周梦臣只能硬着头皮走,他只是相信,这种超级大地震之后,应该不会那么快有相同等级地震。而且潼关道也不是今日才有的,真要说起来,估计商周之交,甚至更走,这一条路就有了。不过后来历代朝廷加固而已。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风风雨雨,潼关古道绝对不是说毁就毁的。而且他也记得,后世河南与陕西交通,也多走这里。想来,他运气不会那么差。
潼关道并不长,只有百余里。在地图上,沿路还有一处驿站。但是驿站之处,只有一堆乱石。依稀有几块木头从石头下面露了出来。
周梦臣见状,只能沉默片刻。随即取消休息计划,让下面人边走边吃干粮。
因为他知道,这驿站的所有人,已经没有救了。
虽然周梦臣快马加鞭,一刻都没有停,但是从下面上报情况,到周梦臣走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天。
十天,或许有人能在下面撑得过十天。但毕竟概率极小,而周梦臣更担心的潼关城是什么样子。因为这一带死伤最密集的地方,一定是潼关,与周围几个县城。
百里潼关道,周梦臣走了两日。
这已经是很快。虽然不能说没有路,并不是所有潼关道路都被乱石覆盖的。只是乱石将潼关道分成了好几段。中间路段走起来轻松。但是乱石覆盖的路段,却不好走。
周梦臣就差一点掉下去,他一脚踩空,将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踩落,虽然这一块石头砸在一块数吨重的大石头上,这块大石头晃晃悠悠的跌落河谷,好久之后,才响起沉闷的落水之声。
周梦臣身边好几个侍卫,几乎是舍命将周梦臣给拉住了。
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周梦臣的待遇。前后有十几个人,踩落石头,跌落河谷之中。这里的落差很大,黄河水在这里也是相当湍急的,掉下人的人,几乎不可能有活路了。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周梦臣才来到潼关城下。
第二十二章 废城潼关
潼关是兵家必争之地,而潼关城也不是现成,而是卫城。在这里驻扎的就是受陕西都司领导的潼关卫。只是多年以来,这里都没有打仗了,除却少部分被调到北方做战的军队之外,潼关城与寻常县城,应该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周梦臣真正来到潼关城的时候,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
他了解大明的城池,大多都是洪武年间修建的。有些县城或许是之后修建的,毕竟即便是现在很多大明的县城也还是没有修城的。但是是卫所九边不行了。
毕竟卫所是要承担一定的军事任务,在当年定然是优先修建的。
洪武年间修建的城池,不管规格大小,都是一等一的坚固。坚固到了抗日战争之中,能作为掩体抗小日本的炮。但是而今,周梦臣看见了什么?
一片废墟。
瞬间让周梦臣想到二战之中打过巷战的城池。高大的城墙与城楼。而今只剩下一个土坡了。
只有几个人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站城外站着,城中隐隐约约有哭泣之声。
周梦臣立即令左右,将自己的仪仗打出来。并大声高喊道:“大明户部侍郎总督三省赈灾事周公周大人到,潼关卫上下,还不速速迎接。”
这些人一边大喊,周梦臣也没有闲着,而是走上了城楼倾颓所形成的高坡,站在高坡之上,放眼一看,心头一紧。
潼关城并不大,带有几分军事性质,就在渭河与黄河交界处,稍稍往南一点。坐落在出了潼关道之外,第一片开阔地上,完美的将这一条路给封死。
周梦臣的军事素养很容易推断出来,这一座城池,必然是一座小而坚的城池,因为城池大了,会增加防守压力,不如小一点。但既能封锁住潼关道,也能尽量减少驻军。
如此一来,就能用最少的兵力封锁这个要道,将兵马用到其他方向。
只是而今潼关城哪里有一分军事要塞的感觉,已经是一座废城了。
城中看不见一座完好的房间,即便唯一耸立的房屋,是城池最中间的钟鼓楼,四个脚也缺了一个,凭借三个角,完全的耸立着。
似乎虽然都准备倒塌。
“下官何守臣拜见大人。”一个人老头立马过来,跪倒之后说道。
周梦臣说道:“你身居何职?”
何守臣说道:“千户。”
周梦臣说道:“你们指挥使,指挥佥事,还有其他官员在哪里?”
何守臣说道:“各位上官都已经不在了。”
周梦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你就是代掌潼关卫事,如果办得好,这一次赈灾之后,你就是潼关卫指挥使,不要令我失望。”
何守臣心中大喜,立即说道:“下官受命。”
周梦臣说道:“立即召集城中所有百姓,不拘男女老少,全部在这里集合。我要见他们。”
“是。”何守臣立即说道。
从千户到指挥使,可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何守城此刻充满的干劲。也非常有效率,不过一会儿功夫,潼关卫剩余的百姓都在城门口外面集合了。
周梦臣眉头一紧,心中暗道:“而今已经是腊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穿着单衣。”
周梦臣心中有两个猜测,一种是很多人都没有棉衣,都是躲在房间之中熬过寒冷的冬天。二来,那就是很多人遇见地震都来不及取棉衣。
到底是那一个原因,这个时候周梦臣也无心调查。这里有很复杂的原因,不是这个时候追究的。周梦臣是要解决问题的。
周梦臣大声说道:“我也不废话了,你们有不少的亲人死在地震之中,但是死人已经死了,活人还要想办法活着。而今马上就要过年了,而今现在这个样子,很多人都撑不到五月麦收,朝廷不过坐视不理,我就是代表陛下来赈灾的。”
“只是,朝廷大笔物资都堵在潼关道上了,而今要立即清扫道路,恢复交通,钱粮来了,也有你们一份。所以男丁出列,以为军中编伍,何千户,你找人将组织起来,立即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通潼关道,第二,大家合作,给死在城中的百姓收尸。总不能一直这样。”
周梦臣刚刚草草看了,其实很多尸体都在废墟之中,并没有扒拉出来。整个潼关城中,死伤加起来,有一半以上。这样的工作量是很大的。而且潼关城的指挥体系,一下子被打乱了。很多人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乎成为疯子。再加上其他原因,让百姓不能组织起来,形成合力。
“大人,不是我们不愿意效力,而今是我们好几天都没有怎么吃饭了。”一个士卒说道。
周梦臣立即喊道:“大壮。”
周大壮立即出列说道:“在。”
周梦臣说道:“将所有人的口粮拿出来,在这里熬,让大家吃上一顿饱饭。”
骑兵
行军,一般都带了十日干粮。而这一次虽然从北京到潼关,千里跋涉。都在这大明境内行军,而今大明还不是末世,所以周梦臣每到一处都能让当地地方提供食宿,自己带的干粮消耗并不是太大的。
不过一千多人十日干粮,也不过能让这一万多人吃一个差不多。
周梦臣必须寻找新的粮食来源,他才不相信潼关城中没有粮食。最少何守城与何守臣身边的一些人,脸上并没有饥饿之色,很显然是有吃的。
不过,这也是正常。这样的灾难之下,与外界联系也断绝了。整个关中而今都缺粮食。这种情况不知道要持续多长时间,如果朝廷真按照严嵩的办法来办,最少一两个月之后,才有大批物资进关中。
这些粮食就关乎他们的生死,才能不与那些穷鬼分的。
周梦臣立即问何守臣,道:“城中没有粮食?”
何守臣一愣,咬着牙说道:“大人,我知道有一些地方有粮食,不过而今都是一片废墟。只能清理之后,才能弄出粮食。”
周梦臣也不去追究何守臣的小心思。说道:“今日大难,朝廷定然会对各地灾情进行详细统计,有一些无主的土地,也需要重新规划。看来这潼关卫也是一样,你好自为之。”
何守臣听了两眼放光,说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为全城百姓找来粮食。”
周梦臣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只要何守城有功,将来清丈土地的时候,这些无主土地未必不能成为何家的土地。毕竟,周梦臣太清楚卫所的情况了,一般来说,卫所的土地都是所有军官掌控的,指挥使家族自然要吃大头,下面才按照官职来分。何守臣仅仅是一个千户。他决计不是全潼关卫土地最多的,也不是粮食最多的。而今这一次地震,让何守城上面的人都死了。这对何家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家族的机会。而在此之前,何守臣并没有意思到这一点。
被周梦臣一点醒才明白过来。顿时充满的干劲。
其实,如果有可能,周梦臣也不愿意用这个办法来催动下面人干活。毕竟周梦臣直接空降在这里,事情迫在眉睫,但是各地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梦臣堪称人生地不熟,想要迅速打开局面,一定要非常办法。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看效果是非常好的。
最少在何守臣的指挥之下,取出大量的物资,不管是粮食还是衣服,周梦臣统统赏赐给下面干活的士卒,顿时士气大增。
第二十三章 巡视关中
一日之内,潼关卫恢复了组织。顺便将好几个大家族给吃了绝户,这几个家族的钱财,全部用来支撑全县壮丁的劳作了。
连棉衣的问题,也顺便给解决了。
随即城中清理工程也开始展开了。
一方面,将危房先修修,让人有地方住。毕竟还是冬天。另外一方面将一片瓦砾清理出来。将一具具尸体,入土为安,很多人都是一卷草席扔到大坑之中了。
因为无奈,尸体太多,棺材不够,挖坟的人也不够。只能这样做了。
甚至周梦臣还带着几分庆幸。
庆幸这是冬天,如果是夏天,十天没有收拾,一场大瘟疫就迫在眉睫了。
不过即便如此,周梦臣也觉得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毕竟,这个时代的行政能力,根本不能与后世相比,对大明百姓掌控不如后世,在官府的行动能力也不如后世。所以,定然有没有被掩埋的尸体。这种尸体在野外腐烂,很容易爆发瘟疫。
周梦臣心中暗道:“不知道,李时珍什么时候到。”
周梦臣来之前,已经给李时珍打了招呼,让李时珍从惠民医院之中拉出一个团队,跟随他入关中。李时珍自然是义不容辞。而且明代太医本来就承担这个任务。只是周梦臣速度太快,简直是奔袭一般的速度,而李时珍是走不了那么快的。
即便李时珍能走得了,一些瓶瓶罐罐的玻璃器皿也走不了。
所以李时珍已经准备走水路,北京上船,到黄河换船,一路逆水行舟,在洛阳下船,然后走陆路入关。
只是最少需要一个月。
等李时珍到了,大概就是开春时分了。
周梦臣处理潼关县最基本的秩序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迅速关中灾区了。毕竟周梦臣并不仅仅是来处理潼关这来的灾情。
周梦臣沿着渭河一路向西,视察华阴,华州等地,一路到了西安府才算回来,然后渡过渭河,沿着渭河北岸,一路走到朝邑。才算结束第一次巡视。
这一次巡视之后,对关中灾情基本上是有地的。
地震中心具体在什么地方,周梦臣也无法判断。但是观察损失情况,应该在潼关,华阴,华县这三地南边的山峦之中。而南边的山脉就是秦岭,秦岭之中,并不是没有人烟,但是比起关中平原就是差多了。
大概在华州正南方向不远,为中心。以损
失最大,次大,波及,等等来算。周梦臣估计,华州,华阴,潼关,朝邑,蒲州,大概是受损最大的,然后就是关中平原其他地方,比如渭南,临潼,西安等地了。
其实在周梦臣看来,其实并不是只有这里地震了,不过,这里是人口密集区而已。所以损失巨大了。
华州,华阴,潼关,朝邑,等地情况差不多,城池几乎不存在。也没有了任何组织能力。是周梦臣到了之中,用了各种办法,才算是重新建立起组织。
只是各地情况不一,潼关是卫所,周梦臣对大明卫所的基本情况,是再了解不过了。虽然潼关卫不边卫,但是一些普遍规律还是适用的。所以在对付潼关卫的时候。可以简单粗暴。但是其他正常府县的时候,就不能如此了。也让周梦臣费了不少脑筋,才算是处理的差不多了。
而朝邑是他在巡视的最后一站。
并不是说,周梦臣就不去看别地方了。而是他手中事情千头万绪。很多事情前后顺序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周梦臣一直怀疑黄河上游出现了堰塞湖。但仅仅是猜测。在潼关的时候,就派出人沿河而上,去看黄河的情况。但是周梦臣知道,这个时候段是将所有灾民组织起来最重要。毕竟越早组织起来,越早能让更多人得救。
这是优先级最高的。
但是周梦臣也知道,他所谓的组织起来,其实是建立在透支当地的粮食储备的情况下的,因为前两年大旱,关中平原粮食储备相当不足。
这样大规模行动,是撑不了多少时间的。
如果在此之前,周梦臣不能提供新的粮食,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个问题,也是很急。但是周梦臣没有时间去处理。同样要先处理堰塞湖的问题。
在朝邑城外,接见了朝邑幸存的官员与士绅之外,周梦臣传达了自己的命令,又想办法摊牌了一批粮食之后,留下一个百户作为监督。这才往东走。
是去看黄河。
忽然一个老人骑着一个小毛驴过来说,说道:“周飞熊,大灾之后,你不思赈灾,这是要往何处去?”
此言一出,周梦臣身边的将士都有些恼怒。周梦臣却不敢怠慢。
无他,而今大震之后,地面上已经有一些混乱。如果不是周能臣带兵巡游了一圈,甚至杀了好几伙贼寇震慑,各地的地头蛇也未必能那么容易听命的。
而今这个时候,敢独自行走的人绝非寻常人。而且这老者一看就是读书人,身上甚至有一丝丝的官气,是做过官的。
周梦臣可是知道,一些退休的官宦爱地方上,拥有比地方官更大的影响力。眼前这个老者,估计就是其中之一,周梦臣自然不敢怠慢。
周梦臣轻轻按住身边的侍卫,说道:“请问老丈是?”
老丈轻轻捻着胡子说道:“鄙姓韩。”
周梦臣眼前一亮,说道:“可是韩师叔当面?”
老丈说道:“这一声师叔,你也叫得。”
周梦臣立即翻身下马,上前行礼说道:“拜见师叔。”
这个人不是别的,就是在关中非常有影响力的大儒,关学大佬,与王廷相很有交情的韩邦奇,其实他弟弟也是一位大学问家,只是天不假年,三十多岁就去了。否则现在就是关中二韩了。
韩邦奇说道:“浚川先生泉下有知,有你这个弟子,他也会感到欣慰的。”
周梦臣心中一喜,说道:“不敢当韩师叔如此夸奖。”
韩邦奇一句话,让周梦臣在王门气学的地位更加稳固了。毕竟吴廷翰在韩邦奇面前,都属于小辈,吴廷翰的一些操作,能让一些晚辈承认。但是如韩邦奇这样的大佬如果不认,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吴廷翰想要周梦臣继承王廷相人脉的事情就泡汤了。
而韩邦奇既然有了这一句话,韩邦奇而今已经算是大明儒学辈分最高的几个大佬之一,他既然承认了,就等于为周梦臣背书了。
韩邦奇说道:“你与吴师侄所写《小学问》,我看了,吴师侄没有此等才能。定然是你的想法。此书继承王兄之一脉,另开一片天地,有你这个弟子,王兄可谓不朽也。”
“仅仅是小学问。”周梦臣说道:“师叔抬举了。”
韩邦奇说道:“哼,能为小者,必能为大。而一开始言大者,不过空中楼阁,逃禅而已。”看来韩邦奇与吴廷翰最大的相同之处,不是别的,就是对心学的厌恶。
什么空中楼阁,逃禅而已,不就是说王阳明的《大学问》一书。
只是韩邦奇可以随意点评王阳明,但是周梦臣还没有能这个牌面。只能静静听着。
韩邦奇说道:“我今日来见你,却不是来讨论学问的,关中不幸受此大难,我担心,你年轻没有赈灾的经营。有些什么做不好,不仅仅误了自己,还误了关中百姓。”
周梦臣说道:“师叔来得正好,我正愁关中情况两眼一摸黑,有些事情不敢断然处置,有了师叔,我就可以放心了。”
第二十四章 韩邦奇
韩邦奇说道:“即便不论师门情谊,单单说你为赈灾而来,我虽退居乡中,也不忘报国,岂能不帮你。只是你这是去什么地方?”
周梦臣听韩邦奇说得轻松。周梦臣却知道,如果双方没有交情,韩邦奇不会主动来此的。
不过,这些细节就不必讲究了。周梦臣二话不说,将他对黄河的担心一五一十的说了。
韩邦奇悚然而惊,说道:“竟有此事。”
周梦臣说道:“我已经派人查明情况。应该就在朝邑上诱不远处。”
韩邦奇听,更是不安,因为按周梦臣说法,一旦真有什么事情,估计朝邑首当其冲。韩邦奇就是朝邑人,这还了得。他不去看清楚,他回去之后世睡不着觉的。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一行人沿着黄河北上,行不过十几里,却见一个非常壮观的情形,似乎一座山峰倒在黄河之中,将黄河截成两段,不过距离东岸一段地方,并没有完全截住,河水从这个缺口之中,匆匆流过。速度飞快。
如此一来,大量从上游留下的泥沙都堆积在被阶段的河床之上了。
周梦臣用千里镜细细看了看,倒是松了一口气。原因很简单。这一座倒入黄河之中的山,是黄色的,从质地上,应该多是黄土的。
黄土这种质地,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被滚滚黄河水给冲散开来。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什么改道都是周梦臣自己吓自己。
但是韩邦奇脸色却黑极了,说道:“此山必须想办法除掉。”
周梦臣说道:“韩师叔,是有轻重缓急,而今还是赈灾为要,至于这里的问题,看样子并不严重,稍稍等等,也未必不可。”
韩邦奇说道:“不行。飞熊你之前在大同任职,难道不知道凌汛。”
周梦臣说道:“自然知道。”
随即一愣。
他看见黄河河面,其实此刻的黄河虽然有流水,但是两岸水流缓慢的地方,却也有大量的冰层的,毕竟活水是很难冻住的。
韩邦奇说道:“而今马上要过年,而今黄河越往北冻得越多,阴山一带,应该完全冻住了。但是在开春之后,也就是二月左右,冰雪融化,黄河第一次汛期,也就是凌汛就要开始了,因为河
道之中有大量的冰,很容易冲决两岸。而今又有这个东西,黄河两岸今年就危险了。”
“必须现在将他处理了,最少要将他给炸开。不影响河道才行。”
周梦臣听了,揣摩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想的还是太少了。
周梦臣给出这土山,影响不了黄河河道的判断并不是为错,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怎么影响到下游了。不过,如果这里与凌汛重合在一起,很容易给两岸带来极大的伤害。
本来就很不容易的灾情,恐怕更要雪上加霜了。
周梦臣看了看这一座土山,忽然感叹一声,说道:“想要将这里完全炸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点也不假,整个土山是从陕西这边跌落黄河之中,有数百米宽,至于多少体积,也不是太容易算的,先不上这松软的黄土,派人上去都很危险,单单说这样的土山,需要多少火药。
周梦臣几乎是两手空空的来到了这里,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才能搞到火药。
说实话,在大同军火库之中,倒是有大量的火药。但是在周梦臣的策划之中,而今的大同府已经不是山西省的,而是河朔府的了。
周梦臣总督三省的临时差遣,是管不到大同。却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炸不了,也要炸。”韩邦奇白须飘飘,咬着牙说道:“两岸百姓而今已经够惨,不能再来一次凌汛了。飞熊,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给我说,我不敢说,全部能帮得上忙,但在关中这快土地上,我韩某人说话,还是有几分用的。”
周梦臣自然知道,如韩邦奇这样的大佬,即便退了下来,影响力也不仅限于关中。甚至如果不上祖辈的关系,以及周梦臣将王用宾推上礼部尚书,被韩邦奇当成了自己人,否则,真以为韩某人这么好说话吗?
周梦臣说道:“我军中是有些勇士,只要重赏之下,自然看在此地防炮开山。只是此山如此之大,需要火药不在少数,一时间我不知道从何处筹集。”
韩邦奇说道:“哎,你还是少在地方,没有当过一省巡抚,你难道不知道每一个省都指挥衙门都有自己的仓库,火药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而西安还有火药作坊,是要供应,甘肃,宁夏,榆林,西宁四镇,产量绝对不少,炸此山一点不成问题。”
周梦臣一愣,随即笑道:“如此,我倒是放心了。”
韩邦奇说道;“比起火药,我更想知道,朝廷这一次拨了多少赈灾款?”
周梦臣心中明白,如果刚刚忧心此处,是为了朝邑百姓,而今韩邦奇就是以关中士绅领袖的身份在问的。大明在地方上格局,就是地方官与士绅共治天下。
周梦臣要做的事情,离开他们是做不了的。
周梦臣也没有想瞒过韩邦奇的想法,毕竟,赈灾的诏书是明发天下的。只是因为时间问题,他们还没有打听到而已,一旦道路打通,周梦臣想隐瞒都没有办法隐瞒。
周梦臣说道:“一百万两。”
韩邦奇脸色巨变,说道:“只要一百万两?这如何能够,关中数百万百姓都受灾了,山西那边情况也不好,西北很多道路都不通。这一百万两根本不够,五百万两还差不多,朝廷是要看关中百姓去死吗?”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的确,受灾最重的,几乎夷为平地的几个县,不谈重修县城,给百姓重建房屋,供应粮食。都需要钱,仅仅这几个县内的情况,周梦臣就觉得一百万打不住,更不要其他地方,比如潼关道要不要修,虽然周梦臣还没有做调查,但也知道,就道路方面,水利设施方面,决计不仅仅潼关与黄河这两处。
要周梦臣看,如果想让关中恢复原样,不要说五百万两了,一千万两也是远远不够的。一百万两看上去的,但是各地总受灾的地方,已经有一百个县了。
虽然很多县,并不如潼关华州这里严重,但是稍稍一动土,几千一万两就下去了。很多严重地方,一两万两根本不够。按理说这钱让地方政府出。
不要忘记,方钝这几年做得什么?为了让中央财政渡过危机,方钝选择极限压榨地方财政,可以说在方钝的运作下,北方大部省府县结余银两,都是最低限度,仅仅能维持政府的基本运作而已,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而今让他们出一万两,根本想都不要想了。
所以,如果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一千万两也打不住了。
一百万两,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周梦臣说道:“朝廷也是有朝廷的难处。关中也不能什么都指望朝廷不是。”周梦臣虽然觉得这话说的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周梦臣也明白自己的立场。他就是朝廷的人,不管朝廷有多无赖,但是他不能打自己的脸。
还好韩邦奇也知道,这与周梦臣的关系不大。都是朝廷上的决定,韩邦奇有些愤怒的说道:“严嵩此贼,祸国殃民。关中不比江南,是一个穷地方,不靠朝廷靠谁?”
第二十五章 钱从何来?
这也是南北两方对朝廷的不同态度。
江南一带的士大夫,其实一直有一种优越感,觉得朝廷亏欠他们。无他,江南重赋,江南一带才数个府县,却支撑了全天下近乎一半的赋税。他们自然是愤愤不平。
觉得朝廷不公平。
所以,这种怨念甚至可以延伸到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对文官士大夫的打压。总之,敢怒而不敢言。而北方大部分士大夫却不一样。
北方大部分士大夫其实对大明皇室与大明朝廷,比南方士大夫更忠心一点。当然了,这是范围上的,并不是说江南士大夫一定对大明不忠心。
这并不是北方士大夫比江南士大夫有更高的道德水平。而是北方大多少士大夫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离不开朝廷。
北方经济薄弱,又有边防重担。即便是各地士大夫也不是多富有的,完全不能与江南的同行相比。在遇见很多天灾人祸的事情,根本支撑不住。所以希望更多来自朝廷的支持。
韩邦奇这一番话,虽然有些怨气。但也算是基本事实。
在赈灾这一件事情,从来不能全部靠朝廷。虽然士大夫们也做一些兼并土地的事情,但是本质上这些士大夫们也是愿意维护乡里的安定与秩序,毕竟,这秩序是有利于他们的。
指望朝廷的赈灾款,是远远不够的,一般来说,都是官府与士大夫合作,募捐一笔钱财,或者修建地方水利工程的。赈灾这一件事情也不例外。一般对士大夫们来说,赈灾这一件事情,是有利可图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今日大地震太惨重了。即便是关中士大夫家族,也是家家带孝,户户有丧。特别是受灾最惨重的那几个县,简直非数十年不可尽复旧观了。
这种情况下,士大夫家族也未必能得了好。
韩邦奇如此着急的来找周梦臣,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关中士大夫本来家底都不厚,再经过如此惨痛的损失,他们士大夫家族也是需要朝廷接济一下的。
周梦臣本来就想与关中士大夫接触一下,毕竟周梦臣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此大灾难,必须发动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而关中士大夫也是一股力量。
周梦臣向韩邦奇行了一礼,说道:“师叔,我此来也是需要师叔相助。正如师叔所言,朝廷的赈灾款,远远不够,单单是炸开这里,就需要重赏勇夫,非数千两
不可。这甚至还是少的。放在整个关中,山西一带,这样大大小小的工程,不知道多少。”
“自助者天助,还请师叔帮我联系一下关中士绅,共同商讨一下此事。”
韩邦奇叹息一声,说道:“这是自然。只是我关中士绅,都不富裕,就拿我韩家来说,不过有田地数百亩,即便在外的一些生意,一年下来也不过千两上下,韩家各房都在,我即便是族长,每年动用的钱粮也不过数百两而已。今年,我韩家死伤惨重,我这一辈子,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下一辈子侄之中,折十几口在,丧事都还没有办。根本挤不出钱来,而关中士绅,耕读传家。与我家大抵相仿,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能出一二百石粮食。但是------”
周梦臣对韩邦奇的话,并没有怀疑。毕竟,韩邦奇所说的情况,虽然有一点叫穷的意思,但是大体上相差不大。关中所谓的天府之国,早就不是汉唐之时了,土地退化,汉唐的河渠崩坏。每年几乎都是大旱。
周梦臣心中暗道:“或许,只有想办法去对面化缘了。”周梦臣目光穿过黄河,看向了黄河东岸,因为距离的原因,只能看见对面山峦叠起,却看不真切。
那边就是山西蒲州。
也就是杨博,张四维,等一系列晋商大佬的老家。
如果说,明清交汇时候的晋商根底都在太原大同附近。而这个时代,真正能代表晋商的就是蒲州系。
“不过,有一个地方却是有钱粮的。”韩邦奇说道:“只是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希望你去打那边的主意。”
周梦臣说道:“哦,谁?”
韩邦奇说道:“秦王。”
周梦臣一愣,心中暗道:“我倒是把他给忘记了。”
的确,太祖皇帝所封的藩王,秦,晋,楚,蜀,为大藩,即便严世蕃评点天下富豪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这几家。可以说,富可敌国。
但是奈何,这也是不好对付的。
与代王不一样,代王一脉,在太祖诸子之中,本来就上不了什么台面。但是秦王不一样了,秦王乃是太祖次子一脉,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太祖的长子嫡系在大明是绝后的。至于在海外有没有流传,也是不清楚的事情。因宗法而论,秦王一脉就是宗室之中的长房了。这是有特殊的政治地位的。
遇见很多事情,比如藩王向朝廷施压的事情,也是秦王出头。即便是皇帝也对秦王藩也不能不小心对待。
韩邦奇见周梦臣微微一愣,也叹息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秦王藩不是好对付的。奈何关中上好的土地,十有七八都是秦王的。关中士绅之力,合在一起,也不及秦王啊。”
“在这种年景下,能拿出来钱财的,也只有秦王了。”
周梦臣说道:“请师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的。秦王既然身为国家秦王,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挺身而出。我想秦王也有这个想法。”
别人怕秦王,周梦臣不怕秦王。甚至周梦臣发现,似乎得罪藩王对他来说,弊大于利。
周梦臣而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功高不赏。以他的年纪做到总督一任上,已经是破格之后再破格了。如果周梦臣再立新功,也不可能到六部任尚书,只有虚职上的增加,没有别的什么好处。
甚至风头越劲,越被人打压。
对周梦臣来说,简直是有害无利。
在周梦臣看来,似乎适度的犯一些错误,将功折罪是一个好办法。最少让嘉靖觉得好处置多了。
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要掌握分寸的。一些罪过是可以将功折罪的,有些是不可以的。比如说周梦臣出兵青城这一件事情,多少功劳都不能对冲的。如果没有这一场地震,周梦臣估计还要在北京挂上一段时间。
所以,这种原则上的错误不能犯。
而且周梦臣功高与军队联系密切,又与其他人打成一片,成为好好先生。这也是不行的。嘉靖一看就要问,如此收买人心,意欲何为?
周梦臣过一地,就留下一地美名,固然是好事。但是在嘉靖哪里却未必是好事了。
而今大同百姓还很感激周梦臣,但凡大同来人到了北京,都要到周府投帖,即便周梦臣从来不见,也不见断绝。
名声太好了,也未必是好事。
周梦臣忽然发现,如果他得罪了藩王,却很合适。第一,藩王名声不好。第二,周梦臣不是寻常官员,寻常官员对藩王的弹劾与攻击,是顶不住的。很容易让皇帝以亲亲之谊为由给打发了。毕竟嘉靖也想要一个好名声。
但是周梦臣敢相信,他绝对不至于如此。他明白嘉靖对藩王的感情,无非是想要一个好名声而已,除却这些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想法了。
而周梦臣自信自己的作用,要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有用的多。自然也相信嘉靖知道该怎么选择。更不要说秦王而今有钱,很有钱。
第二十六章 秦王其人
周梦臣说道:“事不宜迟,韩师叔在朝邑,帮我组织勘探,等潼关道打通之后,我会让戚继光接管这里的,我去一趟西安。去去就回。”
韩邦奇说道:“你真要如此?”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韩邦奇看着周梦臣说道:“好,有王浚川之风范。请你放心,只要你真能从秦王哪里搞来钱粮。我就豁出这一张老脸,让整个关中士绅,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听你号令,谁不听话,我用拐杖抽他们。”
周梦臣一愣,他心中明了几分。
他估计韩邦奇觉得,周梦臣这种从藩王口中夺食的举动,即便能得利一时,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毕竟皇亲国戚是那么好欺负的。
周梦臣为了关中灾情,压上了自己前程,他岂能坐视不理。
要知道,这是他的家乡,而不是周梦臣的家乡。
周梦臣自然不去解释其中原委,说道:“那就拜托韩师叔了。”
周梦臣想到了什么?说道:“徐先生,你带我去一趟蒲州,为杨老夫人致哀,另外问问杨尚书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请杨尚书多留几日,我会及时来见他一面,如果没有回来,就留一个人在哪里。等他回来了,速速报我。”
周梦臣知道杨博给假还乡。但却不知道,杨博什么时候回来。毕竟,官职到了杨博与周梦臣这个地位,想要休假,娜里是说休就休的。
杨博不将他手中的事情处理出一个头绪,是不可能离开河朔的。否则他前脚刚刚走,后脚就出了问题。这该怎么办?
周梦臣虽然觉得多了秦王这个额外目标,但是同样明白一件事情,秦王固然是富可敌国,但是富可敌国仅仅是形容词。又不是真的。而周梦臣也不可能将秦王给剥干净的,能从秦王身上搞出一笔,已经不错了。
大头还是要晋商出。
而作为晋商的总后台杨博,是其中关键。
如果周梦臣不能杨博见上一面亲自谈好,单单靠书信往来效率太低了。
所以,杨博回家给母亲办丧事的时候,周梦臣必须见上一见。
徐渭答应不说。
周梦臣二话不说,就再次骑马狂奔向西安而去了。
到了西安,周梦臣并没有先去找秦王,而是先找陕西巡抚唐时英。
周梦
臣上一次来西安,是来去匆匆,并没有与唐巡抚见到面。他听闻唐巡抚在安抚西安内外之后,也出巡地方去了。当时就对唐巡抚有几分好感。
毕竟大地震之后,余震连连。这个时候出巡是需要勇气的。
好在这个时候,周梦臣再来的时候,却是遇见了唐时英。
唐巡抚比周梦臣大了二十多岁。而今六十多岁了。他与徐阶的年龄相仿。看上去很清廉,一身官服,虽然是大红颜色,但却看得出来,依然黯淡多了。
很明显是旧衣。
只是一开口,就让周梦臣有些为难。
一口西南官话。虽然唐巡抚很努力将话说清楚了。但是西南方言的味道还是去不掉,让周梦臣听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在周梦臣并不是太矫情的,细细分辨一下,还是能听清楚唐巡抚说的话。
毕竟,这年头虽然有官话,但是地方上说得话都十分方言;好在周梦臣都在北方当官,北方方言还十比较少的。到了南方却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周梦臣说道:“陕西府库之中,还有多少钱?”
唐巡抚说道:“一文也没有了。在地震之后,我已经开仓放粮,能用得都用了。尚有白银三万两,只是粮价攀升,这三万两也换不了多少粮食。”
周梦臣说道:“西安粮价多少?”
唐巡抚说道:“一两一石。而且还在攀升。如果朝廷不能运粮到关中,估计不出一月,就是三两一石,四两一石了。”
周梦臣一愣,地震中心的几个县,已经没有什么粮价的概念了。周梦臣努力让官府直接将粮食分配给每一个人。可以说是按口分粮。粮食已经禁止买卖了。
只是西安这里与那些地震核心区域又有不同。
这里地震受害情况轻了许多。
潼关那边,整个城池都成为了废墟。满城死的人数,几乎有一半了,韩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一门之中,就有几十个人去世。而西安的死亡人数却大大减少,城中虽然有很多房屋倒塌,但是并不是全部。大部分房屋都保留下来了。秩序还没有完全崩坏。
百姓固然深受苦难,但是很多人还是能活下去的。不适合完全打倒原来的秩序重来。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倒是一个新情况。”
这里一带赈灾,就又与一般赈济旱灾,水灾差不多的,首先是稳定粮价,保证老百姓的生活,然后解决一系列问题,比
如修缮城池,修缮在地震之中震坏的水利工程等等。
粮价又成为了重中之重。
周梦臣说道:“为何你不打压粮价?”
唐巡抚说道:“非不愿,实不能也。因为整个西安乃至整个陕西粮商背后都是秦王,我几次上门想要交涉,秦王根本不见。”
周梦臣听了,心中冷笑一分,暗道:“好啊。看来秦王是一个绕不过的大老虎了。”他本想给秦王留下颜面,而今看来,留给秦王颜面,秦王以为看不起他的了。
周梦臣说道:“当今秦王你了解吗?”
唐巡抚听了,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期盼看着周梦臣,说道:“了解,当代秦王并不是老秦王之后,老秦王于嘉靖二十三年病逝。无子,朝廷在嘉靖二十七年,立了现在的秦王,他与老秦王上数三代都不是一家。当今秦王,嘉靖二十三年之前,根本就是一个街头无赖,只有一个镇国将军的爵位,更不要说,底层宗室的粮饷,总是不够,于是当今秦王爹娘死的找,十几岁就出来上门敲诈商户。因为是宗室,衙门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一般商户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他几个钱,不与他计较了。等老秦王去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众多承爵人之中脱颖而出,承嗣秦王。他这一承嗣,西安城上下可就惨了。”
“朝廷宗室改革,让各家藩主负责低级宗室的钱粮,奈何,当今秦王是一个属貔貅的。只进不出,根本不在乎下面的宗室过得什么样子。秦王底层宗室比之前过得还要凄惨,很多人都一切到巡抚衙门讨要牵连,我就遇见过很多次。”
“对自己家亲戚尚且如此,对外人更不要说了。因为他混迹过市井,知道什么赚钱,什么不赚钱,几乎将西安城中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拿捏到自己手中,也不怕朝廷脸面不好,西安城最大的青楼就是他的。而且他连遮掩都不做一下,整个西安谁都知道,连王爷都会去的春风楼。”
“颜面扫地,眼睛之中定然是长了两枚铜钱。之前我也去找他募捐一些赈灾款项。但是秦王说:想要他出钱给这外面的穷鬼,除非先杀了他。要他的钱,就是要他的命,就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唐巡抚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说道:“太祖皇帝泉下有知,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周梦臣此刻已经明白了。想要从秦王手中搞到钱,只有一个办法了,来硬的。秦王就是一个地痞无赖。这种地痞无赖,注定欺软怕硬。给他三分颜色,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需要的是当头一棒。
第二十七章 闯秦王府
周梦臣点起百余骑兵。来秦王府面前,抬起看着秦王府的大门,一时间有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就是这里好像是紫禁城。不过是规格上小了一点。
周梦臣先打发周大壮去通报。
很快一个太监趾高气昂的说道:“我家王爷说了,他近日受到了惊吓。不见你,你走吧。”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看来,我得到的情报是真的。秦王被人挟持。左右随我救秦王。”
这个太监一愣,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指着周梦臣刚要说话。
周梦臣手中马鞭重重的挥下来,一鞭打这太监的眼睛上,这太监哎吆一声,就捂住了眼睛。随即周大壮,骑着马向秦王府冲了进去。
秦王府大门虽然关着,但是侧门却是开着的。而且秦王府的护卫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一个朝廷命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夺下大门。
百余骑兵虽然少,但是秦王府的护卫的战斗力,连大同民兵都不如,根本就是一些草包。面对这样的局面,根本不知道该如此反应。
周梦臣让身后两人打出仪仗,一见是三省总督大旗,这些护卫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有一些老油条都躲起来,所谓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虾米还是不要参与就是了。
周梦臣打听过,秦王上无长辈,整个秦王府之中,就数他最大了。而且他最喜欢富丽堂皇的宫殿,不是嘉靖这种正经宫殿住腻歪了,要修别院的主。而秦王府的布局与紫禁城大同小异,周梦臣常常出入紫禁城,对这里的建筑布局很是明了。
几乎是长驱直入,就来到了秦王的寝宫。
秦王二十出头继承王位,而今才不过七八年,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此刻的秦王一身单薄的睡衣,两眼朦胧,好像是刚刚睡醒,两个黑眼圈清晰看见,简直是大熊猫第二。身上有强烈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自然不是从女人堆里面被拉出来的。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扰老子睡觉,不要命了。”秦王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大声喝骂道。
周梦臣见状,说道:“大壮,拉秦王去外面清醒一下。”
周大壮答应一声,将秦王拉出了房间。
而今是腊月末,马上快要过年了。天气还是很寒冷的。秦王在暖阁之中,仅仅穿了一件单衣。在里面尚好,出去片刻,只觉得天寒地冻,马上就受不了了。顿时清醒过来了。
随即,周大壮将秦王又拉了进来。
还不等周梦臣说话。秦王就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要杀我。我是当朝秦王,你要什么我都给,我没有的,朝廷也是有的。总之好汉要什么,我给什么,只求好汉饶了我这一条狗命。”
随即噗噗通通磕了好几个响头。
周梦臣说道:“无须如此,我不是什么好汉,而是大明户部尚书,总督三省周梦臣。”
秦王一愣,说道:“你不是土匪?”
周梦臣说道:“不是。”
秦王说道:“是大明的官?”
周梦臣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茶碗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说道:“对啊。”
“大胆。”秦王顿时跳了起来,说道:“什么周梦臣,你胆敢如此,我要灭你满门,我要诛你九族。我要------”
周梦臣听了,顿时大怒。
在秦王眼中,他周梦臣震慑力还不如一个土匪?
其实秦王这样判断也是很合理的,秦王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大明朝廷的国家机器,在宗法之中,皇帝第一,太子第二,他秦王就是老三了。掌管长房即便不是嫡系,但地位也非同凡响。即便是严嵩,徐阶见了秦王,也要客客气气才对。
而土匪则不然,既然造了大明朝的反,还认什么秦王不秦王的。
周梦臣说道:“再拉出去,清醒一下。”
随即周大壮又拉了秦王出去,秦王在外面冻了片刻,就没有声音了。随即又拉了进来。但是一进来似乎感受到了温度,立即又恢复了活力,对周梦臣说道:“你有种杀了老子,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老子在下面等着,看你有什么下场?”
秦王不是不怕死,而是他笃定。眼前这个人不敢杀他。
周梦臣轻轻一笑,对秦王有看低了几分。果然是市井无赖。他这一套仅仅在下面管用。根本不知道官场的黑暗要比街头上要黑多少倍。
秦王判断不错,周梦臣是不敢杀秦王的。杀了秦王就等于造反了。
不过,周梦臣根本不用杀他,也能让他生不如死。张居正能搞死辽王,周梦臣又怎么能搞不死秦王。只是这里面所耗费的精力与政治资源就大了。没有必要而已。
周梦臣说道:“大壮,咱们刚刚过什么口号?”
周大壮说道:“有人劫持秦王,解救秦王。”周大壮的声音,依然有那一种瓮声
瓮气。
周梦臣说道:“不出去,杀几个人给秦王助兴,让他自己挑选几个劫持他的匪徒,也好让他明白,他死于何人之手。”
“是。”周大壮说道。
秦王一愣,说道:“你就不怕朝廷怪罪吗?”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秦王啊。你还是太嫩了。你还不知道朝堂上的真谛。你知道夏言吧。”
秦王说道:“知道。”
“夏言当年权倾朝野,死了之后,有谁给他出头?”周梦臣问道。
秦王说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梦臣说道:“秦王觉得我是来做什么?”
秦王说道:“打秋风的?”秦王语气之中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他也不明白周梦臣是来做什么?是的,他也知道周梦臣求见,也明白外面的灾情,毕竟地震的时候,他就在西安,地震波可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他也是经历过的。他之所以不见,就是知道很可能是来打秋风的。
但是为了打秋风,不至于如此吧。
周梦臣说道:“不错。我本来是要从秦王这么搞一些钱,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毕竟在官场之上,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既然秦王那么想死。我就只能送秦王一程了。”
秦王睁大了眼睛,说道:“就这----”
周梦臣说道;“就是如此,秦王又不是没有在街头上混过,难道没有见过为了几两银子拼命的人吗?本来吗?我来要钱,您给一点也就罢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就是怕朝廷怪罪,才一定要请秦王去死的。毕竟,您活着是秦王,您死后可就什么也不是了,最重要的是,你还没有儿子,秦藩其他宗室都恨你入骨,我只需推另外一支的上位,谁会管你是怎么死的,甚至他还高兴于您这么快就死了,就好你当初感激老秦王死得早一样。”
“放心,我会做得妥妥当当的,秦王您安心的去吧。”
秦王此刻浑身发抖,并不是冷,而是吓得。他本质上就是一个街头无赖,根本没有想过有今日局面,在街头上的时候,尚且有几分血勇之气,而今享受过荣华富贵之后,更是连骨头都泡软了。看上去不怕死,但是骨子怕极了。此刻真要他面对死亡的时候,顿时失态。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难道陛下也不管我们?我可是亲王,可是宗亲啊?”
周梦臣听了哈哈一笑,说道:“外面那些忍饥挨饿宗室,也是您的宗亲的,您在街头挨饿的时候,你也是亲王宗亲啊?”
第二十八章 深明大义的秦王
秦王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梦臣笑眯眯的说道:“您见过陛下几次,知道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还有鲁王的案子,您知道吗?我直接给你说便是了,这一次朝廷仅仅给了一百万两银子的赈灾款,是远远不够的。不过朝廷也没有钱,陛下要我来赈灾,我当时就说,这钱不够,陛下就暗示要想办法搞钱。”
“关中的钱都在谁手中,王爷比我清楚。而赈灾一旦弄不好,说不定百姓就要造反。与百姓造反相比,区区一个亲王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王爷您说对不对?”
秦王说道:“擅杀亲王是大罪,我就不信天下人能饶过你。”
周梦臣说道:“第一,您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失察之罪,第二,有陛下暗示在先,陛下一定会给处罚以堵天下悠悠之口,不过,这处罚也不会太重,反正我功劳不少,足够抵消。”
“你有什么功劳?”秦王问道。
周梦臣忍不住感叹,自己的知名度还是太低了一点。秦王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问题不用周梦臣回答,周梦臣身边的人就回答了,道:“我家大人,乃是雪夜下青城,天下第一名将,周飞熊。”
“完了。”秦王面如纸色的想道:“我今日真要死了。”
秦王并非不知道周梦臣的名字,而是秦王的消息渠道与寻常官员不一样,秦王虽然已经是王爷了,但是他好保留这市井的生活习惯,对朝廷大事并不是太关心的。所以周梦臣这个名字,他有一点耳熟,但是天下第一名将,雪夜下青城的故事,他却很熟悉。
这一件事情是今年最大的事情,也是大明最大的喜事之一,陕西作为边镇与鞑子多有交锋,有很多人与鞑子交过手,也是最关心边事了。
于是,周梦臣雪夜下青城之后,民间说书人就根据这五个字,开始发挥创造。给周梦臣增加了不知道多少特性。总是就是那种无所不能,能掐会算的主。
秦王自然觉得足智多谋的周梦臣要杀了他,并将事情摆平,也是很容易的。固然顿时吓得两腿发抖,一股尿骚-味传开。
吓尿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火候差不多了。”
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杀一个亲王哪里是那么容易了解的。周梦臣从来没有想过杀了秦王。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容易,但是真要做了这样的事情,他真得
只能去造反了。
周梦臣皱眉说道:“既然秦王都明白了,那就开始准备吧,给秦王一身干净衣服,也好上路。”
秦王猛地扑在周梦臣脚下,两条腿在尿液之中膝行几步,拖着长长的水迹,抱着周梦臣大腿,说道:“求大人行行好,把我给放了吧,不就是钱吗?你给个数,要多少我给多少。”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秦王早这样多好,可惜晚了。我今日一番作为,秦王定然是嫉恨在心的,而今求饶,我走之后,一封奏疏弹劾我。我虽然不怕,但也免不了麻烦,不如我另选一个秦王宗室上台,想来他定然会老实配合。”
“你说对吧。”
秦王在生死之间,脑袋转得特别快,立即跪倒在地,说道:“我拜大人为义父,义父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我现在就写文书,即便我将来反悔,朝廷也说不过去不是。要不岳父也行。”
周梦臣听了,冷笑一声,说道:“且不说,我还没有女儿,即便是有。你凭你,也想取我女儿,真正虎女安能配犬子。”
秦王说道:“师傅。老师,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随即哪里是一拜,根本就是磕头如捣蒜。
周梦臣毕竟不是真得要杀了秦王,吓得差不多了,就说道:“既然如此。就写了门生贴吧。”
秦王立即答应下来,随即一愣,说道:“恩师,这门生贴,怎么写?”
门生帖就是拜师用的书帖,自有一定之规,甚至很多句式都是固定的,在指定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行,就好像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在周梦臣的指导之下,秦王这立即写了一封门生帖。
周梦臣收了,然后喝了一口秦王敬的茶。周梦臣的弟子之中就多了一位秦王。
其实,即便周梦臣收秦王做了弟子,秦王要反水告周梦臣,周梦臣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其实已经做好秦王反水的准备了。但是周梦臣今日的行为,固然能称得上失礼。或者大不敬什么的。但是都是能上能下的罪名。只要没有出人命,都是好解决的。
秦王换了一身衣服,变得老实许多了。
秦王被这样一吓,能老实多长时间不知道,周梦臣一支想让秦王老老实实出银子,至于将来怎么样,他也管不着。
甚至周梦臣觉得秦王拜入自己门下,简直是有辱师门。奈何不这样做,也不能安秦王之心啊。
秦王换了一身衣服,将身上的尿味给
去了。
周梦臣这才问道:“说正事了,这一次陕西受灾严重,需要大笔的金钱,我不说废话,你出一百万两银子,或者二百万石粮食,这一件事情就一笔勾销,你今后老老实实做你的秦王,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师傅,”秦王面露难色说道:“不是弟子不给,实在是秦王府中根本没有这么多银子。”
周梦臣不由皱眉,说道:“秦藩乃天下雄藩之首,你给我说你没有这么多?”
秦王说道:“那是之前了,老师不想想,我一个街头无赖是凭借什么手段夺了王位?”
周梦臣一听,忽然想到他没有注意到的点,的确秦王之前就穷成这个样子了。虽然他在老秦王继承人序列之中,但是为什么是他啊?
看似顺理成章,但未必合情理。
周梦臣一算时间,老秦王是嘉靖二十三去世的,当时在礼部具有影响力的人是谁?严嵩。
严嵩是那么公正无私的人吗?
周梦臣问道:“你是将秦藩的积蓄全部给了严嵩?”
秦王说道:“不是全部给了严家,严家将其中一半送到了宫中,这才让有我的亲王之位,有无数金银珠宝,已经折合二百万两的现银。”秦王现在想起来,还有几分恨恨不已。说道:“除却土地宅院商铺,这些之外,秦王府的积蓄一扫而空。我才想办法,将这窟窿给补上啊。”
周梦臣不相信,秦王如此捞钱,仅仅是补什么窟窿。但也明白为什么严嵩这么受嘉靖待见了,严嵩从某种程度上是嘉靖的白手套。单单靠朝廷那一百万两的金花银,根本不够嘉靖花。
从某种意义上,周梦臣做的事情与严嵩差不多。唯一区别是,周梦臣搞钱是光明正大的,而严嵩搞的钱,是上不了台面的。
这也是严嵩永远不可能与周梦臣走到一起去的原因。
周梦臣无暇想这个,问道:“你能出多少钱?”
秦王只觉得心中绞痛,真好像抽筋放血一般,忍痛说道:“五十万两,就五十万两,没有了。真没有了。师傅真真没有了。”
周梦臣也不愿意将秦王逼得太紧,本身他也没有将全部希望都放在秦王身上,说道:“好了,就这么多。”随即周梦臣给秦王写了一个借条,说道:“放心,等朝廷有钱了,就将这一笔钱还给你。”
秦王死死捏着欠条,说道:“老师说什么话,还谈什么还不还的,不用还的。就当是为朝廷出力了。”
第二十九章 敲诈
周梦臣做事岂能有纰漏。
他新近为秦王老师,自然在这个给秦王好好上了一课。在上课的同时,周大壮带着人从秦王府库之中,不多不少拿了五十万两银子,周大壮也确定了秦王的府库之中,银子不多,除去这五十万两之外,也就是十几万的零头。
可见这位秦王数年来剥削钱财也不多,更确定韩邦奇的说法,陕西是一个穷地方。
周梦臣所有时间都忙完了,于是起身向秦王行一礼,说道:“如此,臣就告退了。”
秦王满脸赔笑,说道:“老师走好。”
周梦臣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作为你的老师,也要告诫你两件事情,你要是想向朝廷告状,一定要注意时机,与人选。而今地震这一脑门子事情,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过来的。你告我,我还乐意去职,只是恐怕满朝文武都不乐意我去职。所以,你很可能无功而返,还有,你与严嵩有接触,这个我就不说了,但是有一点,你要注意,严嵩都七十多了,自古以来七十多岁的丞相,能在位几年,一个不小心,你被认为是严嵩一党,可就不好办了。严嵩已经七十多了,王爷还年轻,要好生思量,好生思量。”
周梦臣一边说,一边拍着秦王的肩膀。
秦王本来有几分放松的脸色,又紧张起来了,结结巴巴的说道:“老师,说什么话?我岂是那种背叛师门的人。那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周梦臣微微一叹,说道:“是吗?那是我想多了。保重不送。”
周梦臣这才走了。
其实,秦王如果这个时候上报,或者立即找了严嵩,是能给周梦臣带来大麻烦的。时间越长,这事情就越容易被埋没,毕竟,朝廷一年发生多少事情,谁会一直盯着这个事情。当然了,周梦臣也不觉得,这一件事情能撼动他多少,无非是罚酒三杯而已。
只是经过周梦臣这一吓,秦王顿时懵了。
秦王目送周梦臣,与从属的骑兵,已经押送的五十万两银子出了秦王府,站在王府门口,好久才好像放了气一般,坐在门槛之上。
这个时候,秦王府护卫才算过来。一个个纷纷向秦王献殷勤,说道:“王爷,这周梦臣太过分了,我们马上告御状。”“我现在就点齐人马,去将周梦臣给抓过来。”
有其君必有其臣。
秦王是这个德行,秦王自己挑选的狗腿子,也是这个德行。见了事情不敢往前冲,等周梦臣一走,他们又觉得他们可以了。
秦王怒极,从一侧侍卫腰间夺过带鞘的长刀,不管不顾的砸了过去。只是秦王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过砸了十几下,就气喘吁吁的,再次坐在门槛上,怒骂道:“一群蠢货,你相信不相信,周梦臣就派人在外面看着,我有什么异动,他就敢给我定一个谋反的罪名,恨不得杀了我,将事情做得干干净净的。再说,去抓周梦臣,你娘生你的时候,是将屁股装进脑袋里?你能打过得过周梦臣麾下的铁骑?你有这个本事,就不来我秦王府混口饭吃了。”
“蠢货。废物。”
秦王发泄一番,愣愣的坐着门槛之上,一手握着练鞘长刀。驻着地面。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秦王虽然是说市井无赖出身。但并不是没有优点,优点有这几个,一个是不要脸,另外一个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毫无负担的将秦王历代积蓄卖给了皇帝,有了他的秦王之位,一点没有为秦王藩着想的意思。同样此刻他也很有自知之明。
当他知道,弄他的人是周梦臣的时候,就知道干不过这位大佬。
他本想为了出这一口气,给严世蕃送礼,让严世蕃出手弄周梦臣。但是被周梦臣最后几句话一说,顿时有几分疑神疑鬼,一方面想,是不是周梦臣在里面有陷阱,另外又担心,与严党走的太近,是不是真会被牵连,毕竟严嵩七十多岁了,他秦王还不到三十,他还有大把的年华,才不愿意与严嵩一起去死的。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
内心之中,有一个年头涌上心来,暗道:“要不,就这样算了,反正还有欠条,不,反正家里还有十几万两。”
要知道,他在混街头的时候,连一百两银子都没有。
他这样想想,心理就平衡了,暗道:“周老大厉害,老子干不过他,这不已经交了保护费,老子就是周老大在陕西最大的马仔了。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想过别的,抱着秦王这个帽子一辈子,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其他的都是小事,对,是小子,老子是秦王,是金枝玉叶,而周梦臣,祖上不知道再什么地方喝马尿的。老子是金玉,周梦臣是土石。金玉岂能与土石碰,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王爷,这一件事情就这样算了?”身边一个护卫说道。
“怎么能这样算了?”秦王大声说道。
所谓输人不输阵,他心中已经想明白,这一口气他决定忍了。但是他决计不会说出来的。于是他大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一时间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对,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且让周梦臣等着,等什么时候周梦臣放松警惕了,我让周梦臣知道,这天下还是姓朱的。”
秦王在周梦臣走后这一番表演,周梦臣并不知道。、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的。毕竟大明藩王在政治上的权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周梦臣的地位已经不怕得罪他们了。如果说杀了藩王,自然不可能的。但是只要秦王还活着,这事情对周梦臣来说,也就不算大。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边刚刚勒索了秦王。就被别人给勒索了。
勒索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陕西巡抚唐时英。
唐时英操着让人费解的西南官话,说道:“大人,这一次地震,陕西省是受创最重的,陕西本来就不是一个穷省,每年要支应,三边各军镇钱粮,动则入不敷出,前两年大旱,下官费尽府库钱粮,才算是堪堪渡过,而今手头真是没有一分钱了,关中受创最多的几个府县,已经由大人您直接接管了,但是陕西西北各地还有很多受创不清的地方,很多地方现在还是道路断绝的情况,陕西百姓都是朝廷百姓,大人不可厚此薄彼。”
周梦臣说道:“你也知道潼关一带百姓受创最多,不应该先从这里救起?”
唐时英说道:“大人,难道真指望这五十万两银子赈济百姓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潼关一带,大人已经先期处置过了。能支撑到下一波钱粮入关,而西北的府县却支撑不开了多长时间了。如果没有后续钱粮,就应该先救受灾轻的府县,不是臣没有爱民之心,实在是这样做,能用最少的银子救最多的人。这是让更多百姓活下去的办法。”
周梦臣被唐时英将住了。
周梦臣看得出来唐时英笃定,周梦臣一定会从其他地方搞出钱粮的。无他,看周梦臣为了钱粮,连秦王都得罪死的样子。就知道周梦臣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唐时英才敢这样向周梦臣敲诈。
周梦臣心中虽然有几分不舒服,但是内里还是比较佩服唐时英的,因为从这一件事情可以看出来,唐时英不是一个为做官而做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