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打通潼关道
如果唐时英真的想升官,就不该对上司如此咄咄逼人。唐时英想的更多的是陕西西北,也就后世甘肃宁夏兰州等地的百姓。
这一带又与其他地方不同,因为华山大地震引起了链锁地震。以宁夏为中心,很多地方也地震了。当然了,他们地震级数不如华山这边。人口密度也不如关中,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损失了。
虽然损失没有关中这里大,但正因为偏僻,经济不发达,很容易成为大明遗忘的角落。最少周梦臣并没有在这些角落上多少上心。
不是周梦臣疏漏了,实在是与潼关,华阴,等几个县,一个个县城都变成一片废墟的情况相比,宁夏哪里损失是小了一点。
周梦臣说道:“好吧,这五十万两,就交给你了。不过,朝廷钱粮有限,陕西关中之外的地方,只有这五十万两了,再多一点也没有了。你能做好吗?”
唐时英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从命。”
周梦臣也松了一口,心中暗道:“看上去这个唐时英是一个靠谱的。”周梦臣毕竟不会分身术,很多事情都要分给下面的人来做,他其实一已经下令,让山西巡抚与河南巡抚赈济自己辖区之内的百姓,有不足的地方,向他报告。他直接负责的,就是华山脚下,这一圈最严重的府县,多在陕西境内。
周梦臣说道:“对了。陕西都司有多少火药,全部拿出来,我有用。”
唐时英自然不会不配合。
就在周梦臣处理了西安这里的事情,带着几十车火药离开西安东去的时候,周梦臣也得到了第一个好消息,那就在戚继光的监督下,在洛阳知府的支持之下,百里潼关道,终于被打通了。
中原物资进入关中的通道,忠于畅通了。
而且第一批十万石粮食,也开始起运,在洛阳下船。陆路转运,正向关中而来。
周梦臣接到徐渭的书信。他估计,一百万两弄运到关中一百五十石粮食。并不是一两银子仅仅能卖一石五斗粮食,而是中间还有运费等杂七杂八费用,可以说,如果不是徐渭来办这一件事情,估计,一百万两银子能运过来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就不错了。
毕竟,黄河航道虽然通航,但是到底不如隋唐之际了,洛阳这边港口吞吐能力,已经其他转运能力,都大不如前
,更不要说而今是冬季。并不是粮食下来的季节。
总之,各种因素,粮食价格根本压不下来。、
周梦臣也做了一个初步的统计,关中一带受灾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一百万人。甚至更多。至于死伤人数,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一个准确的数字。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固然是死亡人数巨大,更重要的是,大明人口统计数量的底本就差太多了。在大明统计之中,全天下只有六七千万,但是实际上这个数字是这个的几倍。而关中这里人口是整个西北最密集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人,在地震之前,都是一个不清楚的事情了。
只是,虽然没有统计出来死伤多少人。但是下面报告的发掘掩埋的尸体数量,却是有数字,大概在十万具以上,再加上很多村落都整体陷入地下,还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挖掘。所以,周梦臣估计,地震的核心区域最少死亡有二十万。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就是关中一带的生产力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再加上外围这么多府县报灾,汇总起来,死伤三十万之数。估计是有的。
而且这个数字一直在增长之中,地震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地震留下各种灾害还在继续,别的不说,秦岭之中很多村落,而今都没有与山下联系,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周梦臣也没有功夫去山中寻找他们。
一来周梦臣手中的人手也是有限,二来,潼关道的情况,决计不是孤立,说实话,潼关道作为人类使用了千百年的古道,是能通行大军的道路,并不如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狭窄。但是即便如此,这道路还不覆盖遮掩住了。不得不动手清理出来。
更不要说,秦岭山中的道路,这种大路小路,地震之后,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周梦臣都不甘心想象。事有轻重缓急。周梦臣已经派人去探寻周围道路的问题了。但是实在没有经历关照到这些山中小路。
只能祈祷他们自求多福吧。
周梦臣心中暗道:“有了第一批粮食,他们也能安心了吧。”
安民先安心。百姓安心了,其他事情才能做。第一批十万石粮食,放在数以百万计,乃至更多的灾民身上,其实也吃不了多长时间。但是,百姓见有粮食进关中,就会安心。周梦臣才能做进一步的计划。
周梦臣想了想,立即传达了几个命令。让潼关,华阴等数县,立即推举出来临时的县令,直接受周梦臣管辖,并且组
建县衙,将三个数据要搞清楚,每一县有多少人,有多少粮食,并且他们粮食安口分配之后,能支撑多长时间,在此之下,才能做到粮食的统一调配。顺便放出第一批粮食到了潼关的消息。
然后给戚继光传令,让他不用来找自己,直接去朝邑。准备炸开黄河。
周梦臣带着火药来到这里的时候。戚继光已经到了。
周梦臣立即问道:“你去看过了没有?”
戚继光说道:“已经看过了。炸掉问题不大,不过,这仅仅是河面上的,至于河下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弟子觉得,要多花一点心思,从上面打井。越深越好,才能尽可能保证不留下一些暗礁,只是如此一来,打井的人就太过危险了。”
周梦臣也知道,这座山是土山,他估计时间长了,就会被黄河水冲刷干净。但是他依然不能保证,这需要多长时间,会不会有残留。毕竟要知道,这一段河道,是可以通航的。从潼关一直到壶口瀑布,都是可以通航的。也是秦晋之间的重要交通线,如果这里留下什么残余,让这里的天然水道,变成水上的鬼门关。这损失就大了。
周梦臣说道:“按你说的来办。每一个打井的人,给银百两。如果回不来,官府给抚恤一百两,与他的工钱一百两共二百两,朝廷做保分给他的儿子。养到十八岁。”
戚继光说道:“老师宅心仁厚。”
周梦臣有些自嘲说道:“这是卖命钱,我还是舍得花的。”
戚继光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因为这年头,一条命不够二百两银子,特别是大灾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窘迫到了极点。到了无路可走的尽头。十几两银子足够一个男人拼命了。
人命这东西,说无价的时候,真是无价。但又时候却是很便宜的。
戚继光接了周梦臣的命令,亲自组织人手土山上掘井。这样的做法很危险。在河面上露出来的部分还好,但是往下面挖,谁知道是一个什么情况,挖出水来,还是小事。如果一个不小心,整个土山以挖井地方崩裂开来,这土山上的人,可救一命呜呼了。
好在戚继光工作做得足够细致。虽然有一两个工匠落水,好在都是会水的。在冰冷的黄河水中泡了一阵子,好歹是没有闹出人命来。经过了数日紧张工作,将火药都安置在山体内部了。该做的都做好了。该计算的也都计算了,但是剩下如何,就要看天意了。
第三十一章 嘉靖三十五年的炮声
这年头,火药不标准,威力不好计算。所以以此为基础的计算全部都不准确。
只能算得上估算。最后炸成什么样子。谁也不好说。
周梦臣派了人员在上下游接住所有的船只。
而这个时候,正有一只船队顺着黄河而下。这只船队,不是别人,而是杨博的。
杨博虽然得了圣旨,但是依然拖到了年底。而今他一身孝衣,站在船头,听下面的人回报,说道:“下面一段河道,地震的时候,有一座山跌入河道之中,将河道堵塞了大半,周总督派人正准备炸了这一座山。”
杨博比之前瘦了很多,白发也多了很多,似乎与他身一身孝衣相配。他说道:“周梦臣?”
下面人说道:“正是。”
杨博似乎溃散的目光渐渐的凝聚起来。似乎周梦臣这三个字,勾起了他很多想法。
其实,杨博而今很痛苦。
子欲养而亲不在,固然痛苦。杨博为人也很孝顺的。母亲死于非命,让杨博心伤不已,其实老人家年纪大了。早晚有这么一天,杨博内心是有准备的,但是奈何他万万想不到母亲是这样做的。在地震之中被东西砸死的。
这甚至让他有些怨恨老天爷,为什么不给母亲安排一个体面的死法,让老人家临终的时候还受此这样的罪过。
第二个痛苦,就是他而今的尴尬情况。
说实话,他现在有一点感激周梦臣覆灭土默特部了。原因很简单,没有周梦臣覆灭土默特部,就没有他出外驻守青城组建河朔省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一件事情,就没有他可以以兵革不避为由,暂缓服丧。
只是杨博知道,他不可能不丁忧。
在大明前期丁忧这一件事情,还不是硬性要求,但是到了而今似乎已经成为文官的道德底线,似乎谁不丁忧,就是禽兽不如。杨博为了今后在政坛上的地位,他必须丁忧。
如果没有他在河朔省的事情,他此刻已经在家中丁忧了。
这样就对他大大不利。因为他母亲的死,是毫无征兆的。杨博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准备。朝廷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杨博用了多少年才到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他这样不做任何安排的就丁忧,等三年之后,还能到兵部尚书位置上?
只能说呵呵。
在河朔省,给了杨博一个缓冲时间。或许半年,或许一年。杨博
准备在办完河朔省事务之后,向朝廷请求丁忧。只是这就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离开政坛之后,谁能代替他为晋商一脉撑腰,谁能成为他的盟友,等杨博丁忧结束之后,也有人给他说话。为他谋职。
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等三年过去了,杨博就会面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局面,很可能丁忧之后,顺势就是致仕。
这事情并不罕见。
甚至时长发生,对于没有后台的人,一丁忧就起不来了,也很正常。即便能起来,他之前的努力,也都从头再来了。
杨博心中暗道:“周梦臣能不能成为我的盟友啊?”
如果说,之前杨博与周梦臣两人是合作愉快。但是这一次就不是合作了,有几分托付身家性命的感觉。杨博也不可能贸贸然就相信了周梦臣。
杨博心中暗道:“或许,是时候找一个机会与周梦臣谈一下了。”
杨博说道:“而今,回家早一日晚一日,也算不了什么。就看看周梦臣能做一些什么事情吧。”
“是。”杨博身边的答应一声。
周梦臣并不知道,此刻杨博也在不远的地方。就在黄河对岸稍稍偏北的地方。
此刻,周梦臣看着戚继光上了土山,进行最后的检查。
最后,戚继光乘坐下船来到周梦臣这里,说道:“老师一切都准备好了。”
周梦臣问道:“今天是腊月二十几?”
“今天是正月初三了。”韩邦奇说道:“你都忙糊涂了。”
周梦臣以手加额,说道:“对,对,而今已经是嘉靖三十五年了。做了这一件事情,好歹休息几日。”
周梦臣从北京到潼关的时候,已经快腊月二十了。之后数日一直来回奔波,甚至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两日,这样来去匆忙,好歹京所有的事情都弄出一个框架来。
今日这一件事情,是最后一件急务了。
这一件事情办完之后,做事的节奏就不用那么快那么急了。
在此之前,很多地方都在地震后遗症之中,很有可能有人因为地震的原因冻饿而死,但是而今大部分人都免除这个威胁了。周梦臣要考虑的就是新问题了,高达数百万的受灾百姓,土地上的水利系统全部乱套了,不加以修缮的话,关中的粮食产量会出现一个巨大的下坡。甚至周梦臣估计今年五月麦收也是相当有限的。数以百万计的灾民该如何养活,在开春必有的大疫,如何在大疫之中保全更多性命。还
有打通各种因为地震阻塞的交通要道。要知道陕西很多地方都是千沟万壑的。这样的地震之下,地形能完好无损吗?
这都是事情。但说起来,其实也就是两个字:“钱粮。”
有钱粮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钱粮的话,却是要死人的。甚至死的人不比地震之中死的得人少。
不过,这可以慢慢来办了。
毕竟工作也是有节奏的。
戚继光说道:“老师说得对,这几日老师的确是辛苦了。”
周梦臣感觉自己大腿火辣辣的痛楚,整个腊月周梦臣几乎是吃住在马上,深刻明白,骑马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两腿大腿内部全面磨出了血茧。当痛苦成为习惯的时候,人就并不觉得疼了。只是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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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臣说道:“开始吧。”
戚继光说道:“是。”
随即令左右挥动令旗,在黄河之中的土山上,立即有一些人开始下山,一个个乘坐下船离开了这一座土山。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候着。
忽然一声巨响。在土山与黄河西岸连接的地方,响起一声轰鸣,一道白烟混杂着黄土冲天而起,随即,以这里为起点,一声声炮响向东蔓延。周梦臣也没有数清楚到底响了多少声。他双手捏着千里镜,死死盯着着土山动静。
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
周梦臣放下千里镜,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他立即举起千里镜去看,却见土山一处,忽然冒出了一出旋涡。这旋涡就好像是锋利的刀片,每一道浪潮冲在土山之中,就从上面卷下大量的土石。这土山肉眼看见的被削弱,这随着轰鸣之声传开,水流就好像是利箭一般,将这一座土山从中间冲断。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因为戚继光的计划,他们安置火药的地方,都是在土山深处,甚至是低于黄河水面地方爆炸,所以刚刚看上去是没有问题,但是土山的根基已经被损毁了。此刻被黄河水一冲,分崩离析的土山就好像黄河之中的漂浮物一般,被从原地冲动,在黄河之中翻滚的向下而去。
因为是土山,此刻与黄河水充分的接触,每一次翻滚就有大量的土混杂在黄河水之中,为黄河水增加了一抹黄色。就这样向下翻滚了数里,土山就消失不见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而黄河吞噬了这个巨大的土山之中,又恢复了平静。滚滚向南流去。
第三十二章 蒲州吊唁
周梦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下令说道:“快,派人询问黄河沿岸,可否遇见灾情。有没有人畜损失,一路问到了洛阳府,回来报我。”
“是。”左右立即答应一声,又几名骑兵下去办事了。
韩邦奇说道:“应该无碍的。而今塞外一带----,不,而今河朔生一带,估计冰封者,黄河水流不多,不会出什么事情,其实,如果是夏季,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折的。”
周梦臣也知道,黄河夏季的水量足够将这座土山给冲开,但是同样的问题,黄河夏季水量充沛的时候,如果遇见这土山,很容易从两岸冲决开来。
周梦臣笑道:“说来可笑,下游黄河水才清了几日,就又浑浊起来了。”
周梦臣即便肯定,黄河水清,就是因为这座土山在这里拦了一道,虽然黄河水还能下流,但是因为他的阻拦,上游的河水被滞留的时间长了,泥沙沉淀下来,即便冲过这里的河水,依旧携带着泥沙,也会在这数百里河道进行一轮沉淀,到了黄河下游,河水慢了下来,反而清了不少。
不过,而今却又要尽复旧观了。
两日之后,周梦臣得到了回报,黄河两岸并没有出什么事情。不过另外一个消息也传到了周梦臣的耳朵之中,那就是杨博到了蒲州。
周梦臣已经决定将行辕驻扎在朝邑了。此刻听了这个消息,立即起身,乘船过了黄河,来到了蒲州。
来到蒲州之后,周梦臣发现蒲州这里损失也不小,与朝邑相差不大。
遍地瓦砾,家家戴孝,户户有丧。
周梦臣心中叹息一声,他其实也知道,山西这里的情况,只是山西与陕西不一样,可以说不要看陕西的面积大,陕西的精华,就在关中一带,这一次地震关中损失惨重,就等于陕西损失惨重,但是山西不同,山西的精华都在几个盆地之中,但是几个盆地都距离华山这里有一段距离的。真正损失严重的也只有靠近关中的蒲州而已。
所以周梦臣的划分之中,责令山西巡抚重点照顾蒲州。
只是周梦臣看来,山西巡抚做得并不是太好。
周梦臣与这一任山西巡抚也是打过交道的。似乎是因为朔州之战,毕竟,朔州之战虽然是一场胜战。但是山西巡抚表现很差劲。于是朝廷找了一位能打仗的文官来坐山西巡抚。
当然了,文官所谓的能打仗与武将所谓的能
打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王崇上任之后,在整顿边防,训练士卒,修缮长城,特别是偏关为首的一系列长城颇下了一番功夫,不敢说焕然一新,但是颇有几分成色的。只是,他这些努力而今都做了无用功。原因很简单,河朔省的成立,让山西,陕西的军事地位降低,两省的军队,要么消减。要么调到河朔省去,而且是永久性的调动。这里面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而这一次地震,整个山西平阳府受损最严重,但是平阳府虽然是山西重镇,但到底不是太原府。所以,这一次地震对山西来说,虽然很严重,但远远比不上陕西严重,重视程度自然也不一样。
最少,山西巡抚都没有亲自过来赈灾。
不过,周梦臣也没有说什么。
他这一次也是以私人身份来的。他没有进蒲州城,而是在蒲州郊外,一处庄园。这一处庄园依山傍水,颇有文人雅趣。而这里已经是车水马龙了。周梦臣远远的看见无数人行走之间都带着孝,当然了都不是重孝,身上系一个白带子,表示是同族长辈丧了。
周梦臣默默估算,暗道:“杨家在当地也是大家族了。”
周梦臣估计其中肯定有一些攀附之辈,但是古代对于家族还是很看重的,真没有血脉,你就时候想攀附,还攀附不上的。就是想哭坟,也不让你哭的。
不过,周梦臣也明白。
杨家而今是蒲州士绅持牛耳者,杨博是蒲州士绅之中做官最大的人,他老母去了,即便是大灾之后,地方士绅能来都来了。而且地震不能分辨士绅还是穷腿子。士绅之中折在这一场地震之中。并不是只有杨博的母亲。
此刻似乎牵动了哀思,一阵阵哭声之中,哭的并不仅仅是杨家人
周梦臣见此阵仗,却有几分迟疑了。
算起来,杨博母亲已经去了小一个月了。因为是冬天,能够停灵。让杨博回来见最后一面。正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是该来吊唁,该来致哀的人,都已经来过了。不过,他是小看了这年头攀附权贵之心,什么正日子不正日子,杨博回家那一天才算是正日子。
周梦臣却不想抛头露面。
想了想,屏退左右。仅仅带了周大壮。带了百两银子的礼钱。只言武昌周飞熊仰慕杨尚书,路过此地特来吊唁一二。
这个时候办事,没有往外人赶人的。
既然送了礼钱。自然在账册上记了一笔。
周梦臣根本没有资格,在灵前祭拜,只能跟着人流匆匆在院子里面,听着司仪的话,行礼起身,行礼起身,然后就打发他在外面吃流水宴。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但也不是想来这里吃一顿饭的。”他想了想,顿时起身,向院子里走。
办红白喜事,也是将分为三流九等。
周梦臣这种路过的客人,往日无亲,近日无旧。也没有显赫的身份,自然是安排在最外面,与一些与周梦臣身份差不多的人坐在起。而其他亲旧全部在院子里面。
本来是有人把守院门的,但是周梦臣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自然养出一种气度。他大大方方往里面走。把守院门的杨家家丁居然不敢拦,毕竟这一次杨家多少故旧都来了。谁也不可能将杨家的客人认全。看周梦臣气度不凡,不敢妄动。后面的看前面的人不拦,他们也不敢拦。
固然有人在心里打嘀咕,暗道:“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没有见过。”但是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唯恐得罪人了。
周梦臣却行为坦然,甚至还与一些人打招呼。他眼睛一凝,看见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永龄,他是张四维的父亲,与杨家也算是故旧,而且他在大同的时候,见过周梦臣。
周梦臣上前,说道:“张兄别来无恙。”
张允龄刚刚开始没有认出了周梦臣,毕竟他见周梦臣已经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但是作为商人,抬手不打笑脸人,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也跟着寒暄说道:“天有不测风云,而今局面谈什么好啊?”
毕竟张家也是本地人。如此大灾之下,张家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周梦臣说道:“天命如何,不是我们能够问的。不过人事如何,却是能看出来几分的,朝廷攻下青城,打通了塞上商道,杨老尚书又坐镇河朔,张家的生意岂能不好啊?”
张允龄听了这话,心中一愣,他不觉得这些事情是他们蒲州几大家族的秘密,但也不是一个寻常之辈能够说出来的。他定睛一看,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眼熟。说道:“你是----”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武昌周梦臣,想拜见杨尚书,还请引荐。”
张允龄听了,浑身一震,猛地站了起来,差一点将桌子掀翻。说道:“周-----”
周梦臣一把握住张允龄的手说道:“不要声张,我不想闹出大动静。你明白吗?”
第三十三章 周杨之会
“明白。明白。”张允龄到底是有几分底气。吃惊过去之后,恢复了镇定,说道:“周大人稍等。”
张允龄吩咐身边的杨家家仆好生招待周梦臣,他匆匆离去。
片刻之后,张允龄请周梦臣进去。
周梦臣在张允龄的引领之下,进入灵堂之中。
本来就是冬日。
灵堂之中,又是四面透风,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四面白皤之下,周梦臣看见一个人跪在棺材之前,孤零零的好像一块老却的木头。
这个人正是杨博。
周梦臣见状,在老太太的灵位之前,再次行礼。
杨博以孝子的身份行礼。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杨尚书节哀。”
杨博没有说话,毕竟不知道多少人给他说过这一句话。他早就没有感觉了。只是他心中有多少悲伤,但也知道周梦臣不仅仅是为了吊唁的。
杨博说道:“周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边请。”
张允龄早就很识趣的离开。周梦臣跟着杨博来到一侧一个小房间之中。
周梦臣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杨博晚上休息的地方。
地方不大,只能安置一张床而已。床上虽然有被褥,但是却依然铺着草席。
周梦臣说道:“杨大人,何至自苦如此?”
杨博叹息一声,说道:“我一辈子陪母亲的时间不长,一眨眼之间,就到如此地步。诚不自知,该如何能如何自处于天地之间。如此才让我舒服一点。周大人,你来此,不仅仅是说这个的吧。”
周梦臣能感到杨博内心的痛苦。很多时候,肉体的痛苦是有极限的,心灵的痛苦是没有极限的。肉体痛苦的极限,无非一死。心灵的痛苦,能让人生不如死。
有时候,人宁可用肉体痛苦来缓解心灵上的痛苦。
周梦臣说道:“今日,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杨兄在蒲州也留不了几日。只能冒昧了。”周梦臣顿了顿,说道:“杨兄,恐怕也有预料。我这一次来是想要借钱的。”
杨博点点头,说道:“区区百万两,对而今情况,根本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作为朝廷命官,我本来要为朝廷出力,只是我也要为家乡父老着想,我
不知道周大人想要多少钱。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这是家乡父老的老底,我也不能胡乱做主的。寻常几十万两,我能咬咬牙做主了。就当是贡献给朝廷的。但是这并不是周大人的想法吧。”
周梦臣说道:“知道。”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杨兄,朝廷这些年一直为钱操心。户部都是数着银子过日子,但是杨兄最明白一件事情,大明真的没有钱吗?”
杨博点点头,他作为蒲州系晋商的后台,太明白民间有多少钱了,别的不说,杨家家产就有几十万两。这还是杨博是混官场的,并不是需要太多的钱。他的身后的晋商集团,集中在一起出力,估计千万两,也是稍稍有些困难的。正因为这样的底气。杨博必须要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的原因。钱多了没有人保护。可真是小儿持金,行于闹市之间。正因为他兵部尚书的地位,他才能在此刻很淡然的说道:“我知道。只是周兄想怎么弄钱,就好像对秦王那样吧?”
他敢肯定,周梦臣在秦王府做的事情,万万不敢在这里做。
秦王是一个藩王,本身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周梦臣敢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杨博就敢让周梦臣知道,晋商一系的实力。
周梦臣哈哈一笑,说道:“自然不是。不过,将来可就不一定了。杨兄觉得,朝廷困窘如此,却有人富可敌国。朝廷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
“当今陛下会怎么做?”
杨博冷笑一声,说道:“周兄,不要危言耸听。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断然不会做出如昏庸之事的。”
周梦臣其实听出了杨博的弦外之音。真以为这么有钱的仅仅是晋商。比起江南商人,江南士绅,晋商的钱财虽然不能说不值一提。但也决计不算什么。
嘉靖固然厉害,如果他真能一言让天下景从。嘉靖也不会将江山治理成这个样子的。
看似强势的嘉靖,其实他的强势仅仅在对朝廷的掌控之上。但是朝廷其实很多时候,对很多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的。嘉靖如果真强制做些什么事情,他就要面对全天下士大夫的集体反对。万历皇帝也不是笨蛋,但是最后只能与近乎同归于尽的冷战。而终结君臣之间的局面。
皇帝也做不了快意事,而嘉靖更是明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周梦臣说道:“杨兄说得对。只是我觉得我们也不能将路给走绝了。你也是京师待过,知道朝廷已经是什么局面,真逼急了,老虎岂能不吃人,更不要说当今陛下。真要将当今陛下给逼急了。有什
么事情他做不出来。或许当今陛下动不了全天下的士绅,但是对付一家,或者几家,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杨博心思思忖。暗道:“周梦臣是带着什么使命来吗?”
在杨博心中,周梦臣身上最大的标签,不是别的。那就是嘉靖的人。什么嘉靖要对付人。作为嘉靖的心腹。很多时候都是在执行嘉靖的意思。
难不成嘉靖已经默许周梦臣杀一批士绅了。
杨博内心之中,细细思索。心中暗道:“不行,不能当这个出头鸟。”
其实,皇权与天下士绅之间的博弈,都是处于一个两头害怕的地步。一方面皇帝发现,不管杀多少人,似乎上来的依旧是同样一群人,而各地士绅也不愿意为天下士绅的利益还牺牲自己的利益。
毕竟,天下士绅集团利益,这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毕竟江南商人如果知道,晋商被朝廷一锅烩了。兔死狐悲之余,恐怕会大为高兴。
毕竟,做生意的也盼着死同行的。
而且杨博也有求于周梦臣的地方,说道:“说说你的方案吧。”
周梦臣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也看明白了大明的格局。皇权固然是强大的,但是皇帝很多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在地方上士绅才是强力的。
官员具有双重身份,一方面就是代天子管理天下的官僚,一方面就是地方意见的代表者,正是有这样的双重身份,管理好官员,就能管理好天下,但是同时,如果皇帝与官僚决裂。那么很可能朝廷到地方的圣旨,不如一张废纸。就好像万历年间矿税之事,皇帝派的太监,在苏州被活生生的打死,如果没有后面士绅支持,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周梦臣除非想带兵重新打一遍天下,与地方士绅之间的博弈,合作,斗争,都是免不了的。甚至周梦臣到了这个位置上,湖广籍的官员也开始默默向周梦臣身边的聚集了。
过个十来年,周梦臣在武昌的地位,估计也就是杨博在蒲州的地位了。
没有与杨博沟通明白,剩下的事情根本不用说了,定然是做不成的。而今周梦臣不知道,他的想法能不能成,但是有一点却已经肯定,那就是杨博并没有一定要拒绝的想法的。这就代表有谈的可能。
这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民间借钱给朝廷是有顾虑的。不过,我觉得你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一件事情,将这一件事情当成一桩生意?”
第三十四章 一桩生意
杨博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一桩生意?如果这是一桩生意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因为这是要折本的生意。”
杨博太明白各地官员的德行了。
很多时候,从地方借钱从来没有想过还的,名为借钱,其实是肉包子的打狗,有去无回。
只是很多时候做生意都需要官府的支持,故而即便知道,是这肉包子打狗,也必须做。比如民不与官斗。这也是为什么晋商特别想要在官场之上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因为官员与百姓之间,官员与商人之间,根本每什么平等可言。说不给你钱,就不给你钱。什么办法也没有。所谓的平等,是在于后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才能说公平。
傻子才会与朝廷做生意。
周梦臣也明白这一些。他说道:“杨兄刚刚也说了,如果一家两家的钱,或许就算了,但是一府乃是一省士绅的钱财。朝廷又怎么能贪掉啊?”
“而朝廷章程之中,在此之前,并没有向民间借钱的章程,无非是让百姓出一些钱,换一个牌坊,或者一个散官,一个监生而已,本质上是卖一些散官而已。今日这个章程,就从你我之间开始,请你放心,为了赈灾,我有便宜行事之权,空白圣旨都能有几副。”
“杨兄,晋商也做当铺,放贷生意吧。坏账有多少?而且朝廷对放贷有多少利息,可以是有名分规定的。你确定下面的经得起查?”
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利息不过三分,不管借贷多长时间,利息不能超过本金的一半。只是太祖的太多规定,都已经束之高阁了。更不要说这个了。民间早就是什么九出十三归了,驴打滚之类了。
毕竟,想想房贷,也利息也远远超过了本金的一半。
杨博听了说道:“即便如此,这生意也做划算。一来我虽然没有盘算过,但也知道,各家闲钱其实并不多的。要达到你的数目,必须将各家做生意的本金拿出来,如此一来,三分利息就太低了一点。”
“作为一桩生意,很不划算。”
“不过,你就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要给面子,我会与各家商议的。各出一笔银子,借给朝廷,也算是蒲州士绅为朝廷效力。放心,不会太少,最少要比秦王拿出来的多。”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皱眉。他费了这么多口舌,可不是为了区区五十万两银子。
他明显的看出来,杨博言下之意,这一次是特例,是给周梦臣面子。将来再有这样的事情,恐怕也不愿意出力了。
周梦臣虽今日借钱这一件事情,很重视。
第一,是赈灾巨大的缺口。或许在别人哪里赈灾,做到周梦臣这个地步已经差不多了,但是周梦臣却不想如此,他固然不能在离开的时候,让关中尽复旧观。但也要有新气象。
这都需要钱。
第二,就是为了将来立规矩。
为大明朝廷打开一条融资渠道。也算是增加大明财政上的弹性。毕竟大明是怎么亡的,周梦臣很清楚,不能说,有了融资渠道,大明就不会因为钱而亡国。甚至周梦臣担心,将来大明因为胡乱借钱,弄得下面造反。但是周梦臣想来。能借给朝廷钱的人,都是有钱人。说不得,大明借钱不还,就是引发一场资产阶级革命。
当然了,这也是无形间提高了商人的地位。毕竟,朝廷如果依靠借钱维系,那么有钱的自然会有特权了。
虽然而今晋商很有钱。但是在这个技术爆炸前夕,谁最会赚钱?周梦臣自诩天下第一,这一个渠道,也是周梦臣为自己留下一条路。
周梦臣说道:“好,我们今日就只谈生意。杨兄知道青苗法?”
杨博说道:“自然知道了。”
青苗法就是王安石变法核心之一,其实就是官府借贷给农民,让农民进行农业生产,待秋后偿还。与后世的一些农业补贴政策,大同而小异。
周梦臣说道:“青苗法本意是良法吗?”
杨博说道:“王介甫本心是好的,但是最终成为害民之法?”
周梦臣说道:“杨兄以为什么成为害民之法?”、
杨博不知道周梦臣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谈,说道:“所用非人。”这是很多人谈起青苗法的论断。
周梦臣说道:“我到有一个想法,那就官府借贷给百姓,官府本不应该求利,但是青苗法却成为官府的政绩所在,官员为了升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摧残百姓。但是如果借贷给百姓钱财的不是官府,又当是如何?其中真没有利可图吗?”
“我等都知道,各地士绅盘剥百姓,百姓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借贷给百姓,从来没有能够还清的,从此只能投身为奴,为人奴婢。杨兄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朝廷多一个人,国力就强一分,而士大夫之家,贪得
无厌。只会让朝廷国力越来越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杨博似乎把握到了周梦臣话里的意思,又没有把握住这里面的意思,不过,他对周梦臣说的局面,却是很赞同的。真正地主生财之道,从来不是苦心经营土地,而是利用金融工具,来盘剥百姓。
将百姓弄成佃户,弄成奴婢。将自耕农,变成永远人身依附关系的农奴。
这才是他们生财之道。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古代发展不出资本主义的原因之一。这种农业获利模式,让土地拥有者,并不在乎土地的产出,或者说,土地生产效率的提升,对他们的钱财,并没有太多的提高。反而去兼并,去吞并其他百姓的土地,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婢,才更有赚头。
很多人都觉得,士大夫家族都支持这种行为。
其实不然。
士大夫家族,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每一个群体的诉求是不一样了。家中出过高官,在地方人门第很高的家族,他们所想的与普通士大夫家族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杨博。杨家富贵已足。他更在乎维系家门不衰,更想维持而今的地位不堕。而这一切都建立在维系大明王朝的存在上。
杨家根本不需要用这种下三滥的发财方式了。甚至晋商本身也不需要这种方式了。倒不是晋商不要土地。恰恰相反,古代商人是没有地位的,土地却能传家。
于是很多做生意赚了钱的商人,都会将钱财投入到土地之上。转变之前所说的土地经营者。转入兼并土地的深渊之中。但是山西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山西良田不多,人口密集。土地兼并已经差不多了。而晋商要经营边贸,就需要大量的自己人,什么样的人最值得相信,自然是乡里乡亲了。
所以晋商要在家里弄一个好名声,这样在外行商的时候,才能有人拼命保护自己。至于土地上那一点点钱财,比起塞外贸易的钱财,根本算不了什么,不放在他们眼里。
所以,周梦臣所说的生意,如果这种农业借贷,并不与晋商的利益相冲。不过在杨博看来,也没有多少油水,毕竟农民能有多少钱,太麻烦了一点。
杨博说道:“周大人,你的想法是?”
周梦臣说道:“杨兄,听我将话说完,其实不仅仅给农民借贷可以得利,难道晋商各家在经营的时候,就没有缺钱的时候?那个时候,估计除乡里乡亲拆借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第三十五章 银行
周梦臣说得没有错。
为什么商人要抱团。明清号称十大商帮。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商帮形成?其实,在后世温州商人一些行为,也可以窥见一些。那就是温州商人之间,互相拆借钱款,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行为,正因为互相之间的支撑,这种彼此之间的需要,才让他们紧密的抱团。
而今也一样。
甚至更密切。
因为这个时代,金融业是非常保守的。钱这东西,根本不可能给不信任的人。所有商人都在经营小圈子,彼此之间联姻。同乡,抱团经营。才能在需要的时候,从别人手中借到钱。
其实,不要说,皇帝借钱难,真正想扩大经营,借钱也难。
杨博说道:“你就不要拐弯抹角了,直说便是了。”虽然周梦臣遮遮掩掩,但是杨博已经感受到其中的钱味,毕竟周梦臣可是名声在外,点石成金。
周梦臣说道:“我想建立一座特殊的钱铺,就叫银行,与寻常钱铺不一样,这银行本钱要厚,有官府支持,经营借贷存取业务,不管是我之前说的,借给老百姓,还是借给朝廷,还是借给商贾,都能做。有了这银行,能做很多的事情。”
杨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出去喊道:“去请张家家主来。”
杨博他感觉这一件事情有赚头。这生意能做,但是他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其实对生意并不是很了解的。原因很简单,他虽然是晋商的总后台。但是更多是充当政治上的总后台,有杨博在。寻常官员就不敢轻易对晋商动手,具体的经营,他其实并不怎么插手。
所以,这一件事情有没有利益,行不行得通。他需要有人来判断。而今张四维的父亲最合适。
第一,张允龄积极参与青城贸易,在大同赚得不少,让张家在晋商之中地位提高不少,另外张四维而今在翰林院养望,也是杨博培养的接班人之一。即便是给张四维面子,杨博对张允龄也不同寻常。
所以让张允龄参与这一件事情之中。
张允龄过来之后,杨博三言两语,将周梦臣所说的话概括的告诉了张允龄,说道:“你觉得可行吗?”
提起生意,张允龄摸着胡子,眼睛微微一眯。看他这个表情,周梦臣似乎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思忖了一阵子,张允龄向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周大人,草民有几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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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臣说道:“问吧。”
张允龄说道:“如果有人借贷不还该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报官,让朝廷抄家。”
张允龄说道:“大人,不是我担心。实在按大人的说法,我们这个银行,只能秉承太祖的命令,有三分利息,如果借出的太少。根本不划算,所以一借就是大笔钱财,能借大笔钱财的,都不是一般人,朝廷真能抄了家?”
周梦臣听了,说道:“自然是能,你不会以为,这一件事情,背后仅仅是我吧?我可以告诉你,这背后直接连在宫里面。”
“而且,谁说仅仅能靠本金借款。我说过有存款。只需贷款利息,高于存款利息,这生意都能做,甚至是无本买卖。”
张允龄一愣,说道:“存款还需要利息?”
周梦臣说道:“你不会觉得仅仅靠自己本金往外面借钱吧?而且还能做异地存取,别的不说,青城与蒲州之间,大笔银钱来往不方便的,可以制定存单,在蒲州存款,到青城取出来。只收取一下手续费,不过分吧。”
张允龄说话都有一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不过分。”
张允龄内心之中震动非常。这哪里是一鱼三吃,而是一鱼数十吃。虽然周梦臣没有明说,但是他已经感受到,如果存取开出的存单,能够异地存取,将来很有可能,钱都不出银行,做买卖的都能用单据完成交易。
一笔钱,能发挥出多少倍的效果。
这岂止是能赚钱,简直是赚翻了。
不过,张允龄狂喜之余,也有一丝丝担忧,他说道:“周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请恕在下冒昧,陛下在这一桩生意之中,占了多少。”
周梦臣还没有跟嘉靖说。不过,以他对嘉靖的了解。对于赚钱的事情,嘉靖从来不会拒绝。他有十足的把握将嘉靖引入其中。
只是,他也看出了张允龄的矛盾之处。
怕没有皇家加入。
毕竟没有皇家加入,这么大一笔钱,很可能遇见政治上的风险,又怕皇家介入太深,无他,如果嘉靖一旦有意,将银行据为己有。他们又怎么反抗,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周梦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张允龄安心,他思忖了片刻,说道:“陛下占多少,要看这桩生意有多大。如果仅仅是数百万两,陛下就要占一半,如果更多的人参与进去,陛下就不用占那么多了。毕竟,秦晋两省的民心也是需要顾忌的。”
张允龄还没有明白,杨
博已经明白了。
毕竟如何与皇帝博弈,对于文官大佬是必修课。到了文官大佬级别。都不可能完全服从陛下。都有自己的利益述求。
杨博说道:“张兄,你觉得这一桩生意如何?”
张允龄说道:“这是百年基业,千年根基。甚至”张允龄舔舔舌头,说道:“是一举压过江南那群乡巴佬的机会。”
杨博转过头,对周梦臣说道:“好,这一件是事情,我代晋商上下答应下来了。”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杨兄,你似乎估计错了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你答应了,我未必答应。”
杨博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说道:“好。你说说吧,你要什么?”
“第一,银行放贷,交易。只能用银元,不能用银两,所有银两都必须送到户部,换成银币。”周梦臣说道:“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与户部交代。”
杨博纵然不怎么经营,也知道这其中有一笔大钱。
银元是七钱重,其中还有其他金属熔铸。虽然银两的纯度也不高,但是一两银子换七钱的银元,朝廷在里面能狠狠赚上一笔。
不过,杨博也知道。这一件事情要让朝廷答应。自然也要出血的。
杨博看了看张允龄。张允龄点点头。杨博说道:“这个事情,我答应下来了。”
周梦臣说道:“第二,这银行一成立,首先要批一笔千万两的赈灾款,以秦晋两省赋税作保。分十年还清。”
此言一出,张允龄立即说道:“万万不可,首先,一开始哪里有一千万两银子,第二,秦晋两省的赋税有多少?我是山西人,岂能不知道,两省赋税,谈不上入不敷出。但是不要说十年了,就是二十年,也不可能还上一千万两银子。”
“这生意不能做。”
周梦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其实也没有想过有一千万两,其实就赈灾这一件事情,花钱是没有底线的。给周梦臣一千万两,也能花完。但是周梦臣估计总共三五百万两,也是能度过难关的。
不过,周梦臣要钱,自然是有用的。在周梦臣看来,大明很多有太多地方都需要修缮,或者改革了。给周梦臣多少钱,周梦臣都能花在正事上。天下人都以为周梦臣是点石成金。却不知道,在周梦臣看来,他花钱的本领其实远远在赚钱之上。
多要一点钱,周梦臣就有更多的自由度,而今不过是狮子大开口而已。
第三十六章 黄河银行
杨博也听出来,他说道:“银行成立之后,自然会批一批赈灾款,但是到底有多少钱,让下面人商量便是了。不值当我们在这里争论,周大人以为如何?”
周梦臣听了,也不好争执了。
毕竟,在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只需定一个框架就行了,具体细节让下面人去争论就行了。
周梦臣说道:“好,就按杨兄的意思办吧。徐先生不日到陕西,张先生与他,也是你相识了,你们好好聊便是了。”
杨博说道:“银行具体细则,我会让张兄下去准备,将来请周大人过目,不过,有几条现在就能确定下来。这个银行需要银两不少,必须是各家合股,就要按我们晋商的规矩,让掌柜专理之。各家不得干预,周大人以为如何?”
周梦臣也是明白晋商一些规矩,在晋商之中,东家完全授权于掌柜经营,不干预。但是掌握监督与分红,而做好的掌柜,将来还会有顶身股。也就是分红权。
周梦臣说道:“可以,但是有一点也要说明,因为东家太多,每年开一次股东大会,掌柜必须向所有股东说明情况,而这股东大会,朝廷会派人监督的。”
杨博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毕竟,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银行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但是注定是一个庞然大物了。他即便是在朝廷上,也不可能对这一个银行不管不顾。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户部那边没有对这上面的说法吧。”杨博说道。
周梦臣说道:“放心,这事情报在我身上,只要银行能为朝廷提供借款。这事情就没有问题。”
杨博说道:“那朝廷借款不还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两个办法,第一是延期,不过还利息,第二,就是抵税。诸位不要以为,这生意不用交税吧?”
杨博与张允龄一愣,他们还真没有想过交税。作为特权阶层一员,他们做生意交给孝敬,哪里交过税啊?不过,想想就知道,即便是按照三十税一的做法。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而周梦臣不觉得,这样赚钱的生意仅仅三十税一,不过具体多少,要回京之后。与户部商议了。
杨博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朝廷不还钱。还真能让抄朝廷的家不成。就当是孝敬朝廷的。做生意岂能不向上面孝敬的。
杨博说道:“最后一件是,那就是请周兄入股。”
周梦臣一愣,摇摇头说道:“我入什么股啊?这一件事情是我经手,我如果入股了。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用周梦臣怎么经营,仅仅是外城街道上的商铺,虽然北京外城越来越繁华,周家的产业自然升值,更不要说皇帝又赏赐了一些皇庄。周梦臣家底大概有四五万两了。
对于周梦臣来说,钱财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数字了。
他才不想因为区区一点钱而坏了名声。毕竟他可是要做圣人的人。
杨博说道:“周兄,我明说,这一次晋商上下可以说是全力以赴了,最少筹足千万两的本金,而且还会请关中士绅加入,晋陕两省的钱财就在这银行之中,一旦有事,就是泼天的大事,而你作为主事之人,岂能独善其身。一分不沾,即便我信得过周大人,其他人也是信不过的。还请周大人入股。”
杨博这个要求,固然是现实的必要。但也有杨博的一些私心的。
因为杨博对这个银行的经营权,已经势在必得了。甚至可以说,银行的经营权,必然是经商的。无他,也只有晋商之中,才有足够多的人才来运营这么多的钱财。
所以不管股东多少,以晋商的本金与人才,这个银行就是晋商的。杨博一定要让周梦臣入股,就是想将周梦臣Yui晋商拴在一起。
在杨博丁忧期间,让周梦臣代替他成为晋商的后台。
当然了,这个目的要慢慢的来,一步步的走。
周梦臣一愣,忽然觉得,似乎自己不入股不行了。毕竟这钱也太多了。关系太多人了。甚至可以说,如果朝廷真动了这些钱,估计陕西山西两地,就有人要造反了。
不管是为了话语权,还是安股东之心。周梦臣也必须参与进去。
周梦臣说道:“这样吧,我出千两白银,占一股就行了。”
杨博一笑,说道:“这怎么能行?”
周梦臣说道:“我周家比不上你们家底厚,就这么一些吧。再多,也拿不出来了。走了形式就行了。”
杨博说道:“张兄,借给周大人十万两银子,全部投入银行之中。”
张允龄眼睛都不一下,说道:“没有问题。”
周梦臣说道:“这不行------”
杨博说道:“那这一件事情也不行。周兄,也不想想,如果这事情不行,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当官,蒲州上下,可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必须绑在一起才行。”
周梦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就先代我占上十万两吧,将来我会添上的。另外留出陛下的股份。”
杨博说道:“这才好吗。”
周梦臣带着几分苦笑,说道:“希望一切都好吧。”
这个局面。周梦臣没有想过的。他并没有道德洁癖,但是依然觉得这种被晋商绑架的感觉,不是太好的。其实这一件事情,也是有好处的。
只要这一件事情办成了。有了这一座银行的加持,工业推广与扩张就有了足够的资金支持。而且周梦臣与秦晋两省的士绅绑在一起,总是皇帝也不能对周梦臣轻举妄动了。
从今天之后,即便是基于利益,秦晋两省都成为了周梦臣的基本盘,不敢说每一个秦晋两省的官员都会支持周梦臣,毕竟这一件事情固然有很多既得利益者,也定然有一些失去利益者。但是大部分秦晋两省的士绅都会念周梦臣好的。
“好。”杨博说道:“具体细则,就让下面谈吧。不过,而今要为这个银行起一个名字。周兄有想法吗?”
周梦臣说道:“就秦晋银行吧。”
虽然这个银行给周梦臣一个地区银行的感觉,但是周梦臣被杨博算计一把,实在没有起名字的想法了。
杨博说道:“不好,如此一来,这银行还在不在两省之外做生意了。名字要大气一些。”
周梦臣说道:“杨兄想起什么名字?”
杨博沉吟片刻,说道:“水犹财也,通水即通财,不如以水为名。就黄河银行吧。”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还不是地域性的,难不倒就不去南边做生意了?”不过,周梦臣也明白,晋商的活动范围大多都在北方,在南方他们是有强劲的对手的。
而且在周梦臣来,银行叫什么名字并没有什么意义,反正周梦臣也没有想过仅仅弄一个银行。
周梦臣一边筹集第一个银行,另外就在准备一个银行管理方法。毕竟银行这么重要的东西,岂能不加强监管。但是该怎么监管,周梦臣有很多想法,却不知道那一个适用,可以说,这黄河银行根本就是周梦臣的实验品。
周梦臣的银行管理方法就在黄河银行之中诞生第一版,等他回京之后,想准备开发银行建立,虽然限制名额,但绝对不会让黄河银行吃独食的,甚至未必不会组建隶属于户部的中央银行。
周梦臣并没有将这个银行看太重,这只是周梦臣对大明金融市场的第一步而已。所以周梦臣随口说道:“那就黄河银行吧。”
第三十七章 黄河银行的第一笔业务
周梦臣与杨博深谈了一番,第二日,杨母出殡。周梦臣作为宾客之一观礼。
然后杨博就离开了。
河朔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他。特别对鄂尔多斯战事的准备,已经开始加紧,等开春之后,就要对鄂尔多斯用兵。虽然,谁都觉得鄂尔多斯之战,估计就是一场武装行军,毕竟土默特本部已经不存在,一些外面的驻军,还为什么打仗。但是,战争毕竟是战争,谁也不能将战争当成儿戏。
杨博不坐镇河朔,他自己都放不下心来。
不过,杨博走了。并不妨碍黄河银行的成立,反正杨博这一段时间之内,已经说服了蒲州一系的晋商。由张允龄总掌此事。张允龄的弟弟,张暇龄更是确定了未来黄河银行的大掌柜。
周梦臣并没有意思他,他这个决定对张四维有强力的影响,本来张四维要在翰林院坐上十几年冷板凳,但是而今却不用了。无他,张家作为实际掌管黄河银行的家族,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强,而这种实力上的提升,更是影响到了张四维的官运上。
当然了,这是后话。
在杨家的丧事过后。周梦臣回到的朝邑。几日之后,张家兄弟整合了晋商的条件,来到朝邑与周梦臣这边谈。
周梦臣并没有接待,而是让徐渭去接待。
徐渭与他们经过几个回合的谈判之后,却给了周梦臣一个意想不到的方案。
周梦臣看着徐渭拿来的方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这完全打乱了周梦臣的赈灾方案。
周梦臣赈灾方案,总体上来说,是以工代赈。投入资金与粮食,修缮各地的桥梁,水利工程,修缮耕地城垣,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关中恢复生机。
对于贫民能做工的就做工,不能做工的也要给一些粮食,让他们熬过这个灾年。
但是张家兄弟,给出一个让周梦臣很吃惊的方案。
用现代的话来解释,就是《关于华阴大地震农业专项底细贷款》。张家兄弟想要将低息贷款给关中士绅。因为,这一次地震,关中士绅大部分损失惨重,他们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其中关键问题,其实还是钱粮的问题。
毕竟,这是关中。西北少有的人口密集地区。
虽然地震死了不少的人,但是各地士绅并没有到缺少劳动力的地步,甚至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大扩张的好时机,因为他困难,百姓更加困难。
这个时候,只要借给这些士绅一笔钱。让这些士绅去安堵地方。经营生产。甚至土地兼并。总之,一切经济活动自己运动起来,要比周梦臣原来的赈济方式要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对周梦臣来说,这是惠而不费。
诚然,周梦臣对欠黄河银行的钱,根本没有着急还。毕竟比后世的财务赤字。大明这才算到哪里了。甚至深究周梦臣之心,未必没有想让高额的财务赤字来压迫大明财政体系尽快改革的想法。
但是这毕竟是要还钱的。
但是张家兄弟这个方案,这些债务是让关中士绅承担,而不是朝廷承担了。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徐兄,你觉得晋商哪里是什么意思?”
徐渭说道:“我推敲过,无非是两个意思,趁着这个机会,将黄河银行铺满整个关中,并与关中士绅建立起关系。”
周梦臣点点头,地方保护主义什么时候都存在。
而银行这个新兴模式,其实也是建立在很多旧式生意的衰败之上的。并不是说,在没有银行之前,民间就没有经营放贷业务了,恰恰相反,几乎每一家士绅都有。
只是不成规模而已。晋商联合办起的银行,对于其他商人就形成了降维打击。很多时候商战,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金钱游戏。
地方上说不定弄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利益冲突之下,要人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了,晋商都是商场的老手,并不没有信心将业务给铺开,但是在他们看来,而今是最合适的机会。可以说是趁虚而入。关中士绅都需要钱粮的时候进入,不会遇见什么阻碍,今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可就不好找了。
徐渭继续说道:“第二个原因就是担心了。”
周梦臣一愣,他说道:“担心什么?”
徐渭说道:“自然是担心,朝廷能不能还钱,会不会还钱了。”
周梦臣一愣,忍不住苦笑,觉得这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也别玩什么聊斋。
周梦臣并没有立即还钱的意思,同样晋商未必不知道,周梦臣没有立即还钱的意思,甚至这一笔账很可能就是一笔坏账。
只是他们更知道一点,那就是不出这一笔账,整个银行都建立不起看来。
所以,明知道这一笔账很可能有问题,他们也不能不借,但是也要尽量压缩损失。毕竟,这些直接借给地方士绅贷款,有朝廷作保,而且这地方士绅,也都有可以用来抵押的资产,所以即便有个别的坏
账,但是整体来说,决计不至于亏损,无非是赚得少一点而已。如果再加上拉拢关中士绅,开拓市场等等的原因,黄河银行更是大赚特赚了。
只是周梦臣却不想这样做。
这一场大灾,损失最大的是百姓。而不是士绅。不客气的说,即便是有些士绅在灾难之中死了几个亲人,财产上也有些损失,但决计不会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反而是百姓很多挣扎的生死之间。
给士绅更多的钱,反而会促进关中土地兼并加剧。周梦臣可以拍拍屁股走了,却给后世留下一个更加难以治理的关中,这并不是周梦臣想要的。
周梦臣问道:“这种贷款到底准备多少?还有除此之外,他们准备借给我多少钱?难不成一点都不准备给了?”
徐渭说道:“这种借贷给关中士绅的贷款,有多少他们做多少。只是如此一来,借给朝廷的银两就不多了。他们本来只准备了三百万两,不过我与他们熬了几日,最终确定,五百万两封顶。”
“我觉得,如果双管其下,五百万两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周梦臣说道:“双管其下,你也赞成晋商的想法?”
徐渭说道:“大人,不是我赞同,而是不得不赞同。我只问一句话,大人以工代赈,固然可以从大同书院调一批人来,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当地士绅与官府推进。”
“不管做什么,都要让关中士绅过一手。而今不过是换了一方法,也给朝廷减轻了负担,毕竟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从来就是这样的。”
“与其争一个虚名,不如争一个实惠。”
周梦臣叹息一声,知道徐渭说的是大实话。
如果想要完成周梦臣心目之中的以工代赈,别的不说,先来两三万现代公务员。否则就指望各县那些胥吏官员,一层层工程款,能用在工地上的到底有多少,真有天知道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周梦臣都避免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下面很多人对赈灾款占用,或者说分一杯羹。
反而干脆这样做,让士绅自救。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朝廷的负担反而轻了许多。虽然估计也有很多副作用。
周梦臣说道:“我就是从此让步了。又能赚到什么实惠?”
徐渭说道:“大人一直不是在担心河朔省,汉人人丁不足,难以长治久安,这不,人就送上门来了。”
周梦臣一愣,说道:“愿闻其详?”
第三十八章 移关中填河套
徐渭说道:“现在估计,这一场天灾,死伤三十余万,受灾人员在三百万之上,几乎是一省之数了,最多的受灾人员还是陕西,最严重的受灾人员,还是在关中。在下调查过,估计整个关中,产生或者将要产生二三十万流民,甚至更多。这是必然的。”
“而今大人赈灾手段,还算得力。这事情还能压下去,但是继续下去,大人能压制到几时?”
“关中地力已尽。不如移关中百姓镇河套之地,如此得失两便。虽然说这话,有些不好听,但是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百姓何曾想过迁居?”
周梦臣说道:“那就让我们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
徐渭说道:“这怎么能是我们逼得,这是这一场大灾逼得。大人,小仁是大仁之贼。在赈灾这一件事情上,永远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用多少力气,做多大的事情,大人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将手中的资源最大化的利用,而不是在这里做妇人之仁。”
周梦臣脸色顿时变了。
徐渭却很淡然。
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好一阵子,周梦臣才叹息一声,说道:“徐兄,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真不好听。”
徐渭说道:“大人,需要的是实话,而不是马屁。我徐某人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的。”
周梦臣心中很难受,但也不得不承认徐渭的说的太真实的,真实的让周梦臣不忍去想。不管是怎么样的赈灾。都有大量的百姓去死。在明代死亡,冻饿而死,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正常到都能归纳到正常死亡的范畴之中了。
而移民这一件事情,对百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逼一逼,谁还迁离几辈子生活的地方,来到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重新开始?
周梦臣在大同的时候,迁徙的百姓大多都是流民。灾民。
而今周梦臣估计,也只有流民与灾民的移民成本最低。
徐渭说得话,虽然难听一点,但是却是最合适的方案。
在周梦臣这个位置上,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有可以能有人因此丧命。纠结于一两条性命,反而是对其他人的不负责者。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移民河套,的确是一个机会。但是这一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所以说,而今是一个机会。”徐渭说道:“杨尚书在
河朔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他离开河朔之后,杨大人很可能继任,但也很可能出意外。还是不要夜长梦多的好。”
周梦臣说道:“即便杨尚书在河套,这事情也需要好好的筹备一下。”
徐渭说道:“在下自然知道,而且在下觉得,最后拖延一两个月做这一件事情才最好不过。到时候关中士绅该做的都做了,然后朝廷再来做好人就行了。”
周梦臣一愣,忽然明白。的确在灾年有了钱之后,关中士绅们要做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兼并土地,大量失地百姓沦为佃户。到时候周梦臣再来一次大移民。估计大部分关中士绅就要面对佃户价格忽然升高的窘迫。虽然不知道让他们还不上贷款破产,但却也能狠狠出一口血。
在徐渭的计划之中,周梦臣的名声反而不会受损,甚至还能更好。
周梦臣说道:“好了,这一件事情我先想想。贷款给士绅这一件事情。我原则上不干涉黄河银行的正常经营。”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吧,我请韩师叔与张家兄弟碰一个面吧。让他们自己聊聊。”他又微微一顿,说道:“算了,还是请韩师叔来这里,我亲自与他说吧。”
周梦臣知道韩邦奇作为陕西士大夫的领袖,情况与杨博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双方走的路线就不一样,杨博走得是官场路线,在官场之上做得也都是实事。比如抵抗土蛮。总体上来说,做实事的人都比较实际,所以杨博成为晋商的总后台,他并不排斥商业。
但是韩邦奇就不一来了。
首先是陕西与山西的不同,陕西气氛比山西更保守,更不要说蒲州距离盐池不远,本来就是商业氛围。
其次,就是韩邦奇走得路线与杨博截然不同,从韩邦奇的家产就知道,韩家绝对没有怎么参与商业行为,韩邦奇与他已经去世的弟弟,都是大学问家,也就证明了,韩家走的路子,是耕读传家。最注重学问。
一般这样的人都是有洁癖的。看不起商人。他不亲自说,他担心张家兄弟,在韩邦奇面前都开不了口,除非张四维从北京回来,才有在韩邦奇面前开口的资格。
徐渭说道:“我明白。”
韩邦奇很快就来了。
周梦臣在陕西做事,很多事情都要与韩邦奇商议。只要能挣得韩邦奇的同意,下面的事情就容易办了。如果不能挣得韩邦奇的同意,事情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见了韩邦奇委婉的将黄河银行前因后果,与张家兄弟方案。说给韩邦奇听。
谁知道,韩邦奇根本没有对后者多问,而是对前者反复询问。让周梦臣不得不不厌口舌的解释。
最后,韩邦奇说道:“真是奇思妙想。有此银行,将来关中赋税如果能够折银,通过银行运输到京师,不知道省了多少费用,关中父老都是松一口气了。”
大明赋税很多时候运费是要比正赋还高。
将赋税运送到朝廷指定的地点,成为了大明百姓一大难题,甚至有不少百姓一场押运赋税,就是倾家荡产之路。这已经是百姓沉重负担。
如果能将赋税也如异地存取银子一样方便。百姓负担就会大大减轻。
周梦臣听了,也佩服韩邦奇的敏锐,他说道:“其实,晚辈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事情要一步步来,有些事情急不得。”
周梦臣自然是想过这些。
他不仅仅想过这些,还想过很多东西,比如个人单独账户。比如军饷通过银行发放等等。但都只是想想而已。
因为周梦臣很明白,而今的银行其实是服务于大商贾,大地主。总之就是有钱人的。寻常百姓根本不大可能登门。也不可能在银行之中,有什么业务。
银行本身就是周梦臣对大明财政体系改革的一个开始。
将来这些都会一点一点的落实了。
韩邦奇说道:“只是我唯一担心的是,这银行如此重要的部门,怎么能交托给商人,应该由户部直辖才对。”
周梦臣只能解释道:“朝廷一分钱也没有,而今只能借重晋商了,而且朝廷太大,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要朝廷来办的。”
韩邦奇叹息一声,他估计仅仅接受了朝廷没有钱这一条。
周梦臣也不纠结于这里了,问道:“对于让士绅从银行借钱这一件事情,韩师叔怎么看?”
韩邦奇的反应大出周梦臣预料之外,韩邦奇说道:“这是一件好事,我韩家庄就有几十个人去了,很多人都只剩下孤儿寡母了,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有这一笔钱在,我也能接济一下家里人。利息也不高,只有一两个丰年就能还上了。”
周梦臣没有想到,韩邦奇似乎不如周梦臣所想那样,有了钱就会兼并土地。不过,周梦臣也试探了一下,周梦臣说道:“韩师叔,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在担心,而今如果士绅有了钱,会兼并土地。将自耕农赶尽杀绝,如此一来,国家损失最大,却不知道师叔怎么看?”
第三十九章 乡约
韩邦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士大夫家族固然有一二不肖之徒,但是大体都是秉承仁爱之心,做不出此等事来。不过,以防万一,我以为最好不要以家族的名义借钱,而是以乡社为单位。”
周梦臣说道:“乡社?”
他对这个词汇,有些熟悉,又有不熟悉。
韩邦奇说道:“你可知道蓝田乡约?”
周梦臣听到了蓝田乡约,才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乡约是宋儒提倡的,大明太祖皇帝竭力推行的。王阳明重新提倡的。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一种基层自治的机构。就是在一个村庄之中,或者几个村庄之中,几个头面人物,毕竟家族的家主等,在一起协商之中,定下规章。并承接朝廷一些任务等等。
一般来说,朝廷并不干涉乡约下面的事情。县官有什么事情就是与乡约的长老们对接。、
只是,周梦臣自己了解,其实所谓的乡约,并没有起到什么教化百姓,友邻互助,生产合作等作用。想想就知道,这乡约都是地方家族势力,退下来的官宦,还有有功名的人一切定下来的。这里面那里有普通百姓,还有一些家族单薄的人说话的份。
在农村,为什么要生男孩,就是因为家族人丁单薄,就会受欺负,而在古代这情况只会更严重。乡约套了一层皮之后,其实并不能改变这一切。
不过,周梦臣也明白。每一个大儒都有一点自己的想法。最少在明代的大儒们,很多人都充分参与社会实践,以自己的想法来改造社会。
比如明初推行过一段时间的乡约,但是后来就慢慢荒废了,而今乡约从新成为大儒关注的对象,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王阳明。
王阳明平定赣南匪患之后,设立《南赣乡约》。其中蕴含一些保甲的思想,从此南赣这个土匪盘踞的地方,少了土匪,甚至王阳明后来平定宁王之乱的时候,所带的人马,都是他剿匪的人马。
至于乡约到底在其中起没有起作用,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不过,很多官员回家之后,都愿意推行乡约,发挥自己的社会影响力,为家乡做好事。
而今看来,韩邦奇也是有这个意愿的。
周梦臣也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乡约之平台,有没有利用的价值。能不能通过乡约这一层建立起乡级政府,从
来让大明朝廷的触角进一步深入。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官府没有那么多官员,但是每一个乡派一个去作为监督的人员,大抵还是有的。
周梦臣并不觉得,将借贷的主体,从某家族变成了某乡约,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他还是乐意看看韩邦奇推行乡约有什么作用,也让周梦臣研究一下这个新课题。
周梦臣说道:“好,那就按师叔的意思来办,师叔说起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也能这样做?”
韩邦奇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我一直有以工代赈的想法,本来想派人征召民夫组织修缮,但是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一个不好,钱财被人贪污了,反而坏了我的名声,我意是不是可以将县下面的小工程,直接折算给各乡约。让他们自己去做,我只是派人做监工。想来想乡里乡亲的,不至于真让人谁生生饿死吧。”
周梦臣之所以想这样做,是有两个原因的。第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手头人手不足,也不相信县里的吏员们。很多修缮的工程,都是县里报上来,拨款让县里执行,周梦臣怎么都不放心,他也不大好监督。如此一来,乡里干活,县里监督,钱绕过县一级别直接到乡里,也算是一种相互制衡的手段。
第二个原因,他就是想看看乡约能不能成为一个最基层的行政单位存在,效果好不好。
而今的乡约还是非强制性的,大的小的都有,小的不过一个村落,大得却有十几个村落的联合。有几分后世乡一级别行政区的感觉。但是真正有可能成为一个行政框架的,却需要更多的补充。周梦臣希望通过具体做事,看发现问题,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必要。
毕竟大明之前的乡下的里甲制度,都已经名存实亡了。
至于有人想在其中中饱私囊。周梦臣杀胥吏,与杀这些地方士绅,也是一样快的。
韩邦奇说道:“好,这个办法好。”韩邦奇猛地起身。来回踱步,说道:“这样吧,我这就给你跑一趟,就这一件事情给落实了,请你放心,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韩邦奇兴致高昂,似乎将这一件事情当成了验证自己内心之中治国之道的一种方法。自然是充满了激情。
周梦臣只来得及目送韩邦奇离开。
周梦臣送走韩邦奇之后,看着关中一带的地图,叹息一声,放在一边了。其实,韩邦奇没有意思到,周梦臣将
这些工程分解到各乡约,其实就是没有想过在关中搞大工程了。
原因很简单,关中修建水利的密度很大。大多都是不是明代修建的,而是汉唐修建遗留下来的,固然有很多都已经不能用了,但是有更多还是勉强能有的。
而且因为西北干旱,很多原来的水利措施都不能用,周梦臣看来,关中平原修建水利工程的潜力并不是太大。即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也是事倍功半。
周梦臣手中的资源,从来不是无限。
自然要思考将手中最重要的资源花在关键的地方,什么是关键地方,就是花出去之后,能够事半功倍的地方。所以,他将这些小工程干脆让本地人来做。
周梦臣估计这些小工程,大大小小有一两百处,大的如同打通潼关道一般,需要数千人甚至更多人合力为之,预算在万两以上,而小得就是寻常水渠的问题,估计几百两就能搞定了。
但是不管万两,还是几百两,对关中百姓来都是福祉,毕竟很多事情县衙征召民夫修缮官道与水渠,从来是不给钱的,甚至要自带干粮。
合计在一起,周梦臣估计这些工程也不过二三十万两,再加上之前赈济百姓粮食银两之外,还有些维系这些百姓生活到秋收的粮食,还有分给河南,山西的一些赈灾款,黄河银行给周梦臣五百万两,周梦臣手中能留存而百万两到三百万两之间,具体情况,就要看具体分析了。
只是这么大一笔钱,周梦臣要用来做什么?
周梦臣想来想去,目光放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潼关道,一个壶口瀑布了。
为什么放在这里,却是要从黄河说起来了。
周梦臣既然想要对河朔大移民,那么周梦臣就要寻找一个方便的移民交通线。周梦臣一眼就看到了黄河,沿着黄河北上,直接到河套地区,走水路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
黄河很多地方都是不通航的。三门峡一段,就不用说了,前文已经说过了,唐朝的时候,为了渡过这一段险滩,也是做了很多准备的,但是最后不了了之了。
而除却三门峡这里,还有一段不能通航的地方,自然是壶口瀑布了,壶口瀑布作为自然景观,自然是极为壮观的,但是对黄河航运来说,却是一个灾难。
逼得黄河两岸的百姓,不得不来一个陆地行舟,将黄河航行的船,拖过壶口瀑布。
第四十章 铁路构想
如果说,周梦臣仅仅是移民的话,他并不用这么大费周则,但是周梦臣却从这两处看出了机会。
想要说什么机会,就要谈谈大明的经济结构了。
江南不用说了,是整个大明最富裕的地方,但是谈江南富裕,就要谈江南为什么富裕,除却其他问题不谈,仅仅谈一个问题,那就是交通。
大运河与长江交汇,江南一带本身水网密集,甚至很多家庭就有自己的码头,通过一艘小船能够到达任何一个府县,这种密集到极点的交通,恐怕后世很长时间,在没有村村通公路之前,也是做不到的。
更不要说,考察大明经济就知道,大明经济发达的地方,就是两条线,一条是沿着长江的经济带,一条就是沿着运河的经济带。
这两条经济带,都是便利的交通带起来的。
而周梦臣在大同的时候,为什么一心想打通西山运河,那就是让大同水路能与运河连接,如此一来,大同也就与大明最大的市场连接起来了。
这也是大同后来发展起来一个重要的原因。
否则从大同到北京的成本,就等于从北京到江南的成本了。
大同货物,无论在物美价廉。也不可能迅速占领市场。
而今周梦臣站在西北的角度思考。大明西北是最穷的地方,可以说穷得叮当响。除却晋商通过盐业,有一些富裕之外,其他地方根本没有有钱群体,而西北的经济崩溃,直接让大明难以维系下去了。
但是问题来了,西北真是一无是处吗?
未必,别的不知道,周梦臣对毛纺业下功夫之后就知道,天下最好的山羊绒就在兰州,简直是顶级的奢侈品,这还仅仅是一处,可见大西北并不是没有好东西的。
但是西北物资想从西北运出来,那简直要比印度的货物到江南好要费劲。因为运输问题,西北经济很难与大明正规经济体进行互动。甚至处于被吸血的状态。
本来就穷,又被江南繁华地带吸血,双方不平衡加剧,终于有一点“崩”得一声,分裂开来。西北民不聊生,江南莺歌燕舞。
所以周梦臣觉得不管是为了什么,连同西北与东南,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在周梦臣看来,其实西北是有潜力的,发展重工业的潜力,因为有大量的煤,能成为发展工业的动力,而且周梦臣也觉得,他此刻已经摆平了西北最大的商人团体,晋商,也与西北最大的学术派系,也就是关学。关系都不错,至于能不能将为了发展工业的根基放在西北,还要在看看
但是继续往西北投入,却不亏。
不管是将西北变成自己的基本盘,还是为了气学将来与东南心学对峙,寻找盟友,都是很有必要的。
那么最好打通的交通线,是那一条,自然是黄河。
诚然,黄河河道泥沙沉积,成为地上悬河,航运价值一年比一年降低,能到洛阳的船只,也都是小船了,这远远不能与运河,。还有长江的通行能力相比。
不过,水运到底是比陆运方便太多了。
在周梦臣看来,只要能打通两处,就能让黄河河道直接向西北延伸,能不能到兰州,还不知道的。但是最少将河朔省都能通航了。
如此一来,西北的经济就会有极大的活性,甚至以黄河为路,再次开启西域,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如何打通这两处。
周梦臣想得很简单,那就是上铁路。
铁路在大同经过种种实验之后,即便上已经成功了。试验线已经有了。周梦臣一直想真正修建一条铁路,让所有人看见铁路的功效。
只是如果修建铁路,周梦臣需要考虑一下的问题。
第一个,成本要低。、
原因很简单,成本太高了,朝廷根本承受不起,绝对没有这个钱的,周梦臣自然知道,从北京修一条战略铁路到青城,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太费钱。
这年头铁虽然生产价格降低了,但依旧是很贵,更不要说铁路,简直就是吃铁怪,周梦臣还没有计算铁路每公里价格,但是确定一点,那就是一定很贵。
成本要低,自然要求,周梦臣修建的铁路要短,绝对不能长了。
第二个就是效果要好。
周梦臣修铁路,可不是仅仅为了修一条铁路,而是为了修更多条铁路,甚至开启大明的大铁路时代,就一定要让人看见好处才行。
这个好处是什么?经济上的,政治上的都要有。
这就是一个矛盾了。
既有花钱少,有要好效果。这事情并不好办。
周梦臣看见黄河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其实是能两全其美的。
周梦臣将黄河运输为主,铁路运输仅仅是对黄河河道运输的一种补充来看。潼关铁路,与壶口铁路,并不需要多长,只需让大量货物渡过这两处不能航行的地方就行了。
甚至周梦臣还准备了另外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集装箱。
当然了,周梦臣说的集装箱,并
不是后世的集装箱。而是同一个规格,能在火车与黄河河运上搞联运的集装箱,具体规格,还要细细调查。
但是周梦臣设想已经够完美了。
从洛阳段,不用人力装运,而是用蒸汽机,将集装箱直接放在火车之上,然后火车通过潼关铁路,在一处港口然后放在船上,如此一路向西北,虽然多了几处装卸,但是成本上,并不会增加太多。
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如此一来,从西北到东南的交通成本,会下降到一个让人满意的地步,而河朔省有了黄河的支撑,也成为了大明绝对不能放弃的国土。
原因无他,从黄河河道到宁夏,兰州,要远远胜过从西安走陆路到兰州,宁夏。如此一来,黄河河道就成为了大明西北的生命线。谁也不敢说放弃河朔省,一旦放弃河朔省,就等于让西北交通回到原来的水平。
如果说人们没有承受好便利,一直用古老的方式,也就算了。但是一旦尝过甜头之后,就定然不会放弃。
谁也不原因,再走陆路到宁夏兰州了。
如果效果好了,那么周梦臣在朝堂之上,就有了一个坚定支撑铁路的集团,沿着黄河两岸的士绅,这种关系到切实利益的时候,谁不会不支持铁路?
有了这个基本盘,周梦臣在朝廷上发动修建铁路的时候,也就有了底气。
很多优势局面,看上去是大势所趋,其实这种大势,都是从一开始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
以上种种好处,周梦臣怎么可能不修铁路?
只是周梦臣也面临很多问题。
第一个问题,这铁路虽然不够长,但也是一个新鲜课题,不知道大同那边能不能承受这样的任务,第二就是攻城预算,而今他也不知道钱够不够,第三是,就时候工期问题。
周梦臣毕竟不是正经的陕西,山西,河南总督,他的总督仅仅是一个临时的官衔。在赈灾之后,就会去掉,周梦臣不可能在陕西待一年。
能待到什么时候?
周梦臣估计,大概在秋收之后,周梦臣就要回京了。因为到了秋收之后,陕西的状况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周梦臣这个临时的总督,也就没有必要了。
那么问题来了。而今是嘉靖三十五年正月,秋收是八月。八个月的工期,能不能将铁路修出来啊?
如果修不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梦臣不在了,铁路还能继续修下去吗?
第四十一章 准备
此念一想,总觉得内心之中无数念头纷纷扬扬,无论如何都不能面面俱到。
只觉得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难以将无数事情做好。这才深刻的体会道,为什么要结党,因为很多事情都是要一个团体才能推行的,曾国藩说,凡是以寻替手为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周梦臣叹息一声,暗道:“算了,事情一件件的来,没有做之前,任何事情的条件都是不充沛的。总不能等到条件充沛了才去做。”
“今日能做一分,即便是失败了,也有一下经验,筹备下次再来。”
有了这个念头,周梦臣就伏案疾书,写给大同书院吴国赏。让吴国赏从大同书院之中挑选精兵强将,以及当届有能力的学院,都派过来。随即又写给京师几个弟子,让他们将门下得力弟子,还有徐杲本人必须到场。甚至还让杨无量从钦天监调一些人来,勘探地形地势等等。这个时代没有专业的地质勘探,但是钦天监也有负责测风水,勘探万年吉壤的任务,所谓的万年吉壤,就是皇帝的陵墓,在地质勘探上,也算是最专业的人员了。
总之,周梦臣将修建铁路这一件事情,当成了气学整个学派的大任务。
毕竟,不管是钢铁生产的改革,还有大同的工业化的改革,都是局限于一地,得到气学好处的百姓,自然信奉气学,这也是为什么气学能够成为大同显学的原因之一,但是大同毕竟地处偏远。
影响力非常有限。
但是如果,铁路计划真能完成,铁路对整个西北的影响,都是至关重要的。这是一个活招牌。
这是扩大气学影响力的最好时机。
周梦臣自然要倾尽全力去做。
周梦臣将书信都写出之后,下面人忽然来报,说道:“李太医到了。”
周梦臣一愣,顿时大喜说道:“快请。”
而今已经是正月了,天气转暖在即。周梦臣估计大疫很可能就要爆发出来。所以,他一直期盼着李时珍的到来。虽然他也布置了一些防疫的举措。
但是没有一个医术高明的人坐镇,周梦臣内心之中,。总是没底的。
刚刚开始李时珍对周梦臣这个妹夫,还是有一些意见的。总觉得周梦臣会亏待自己妹妹。只是这么多年过来,李时珍对周梦臣这个妹夫,也慢慢
的佩服起来了。
不管是周梦臣做到好大事业,还是对自己妹妹。纵然而今纳了一个妾室。但是李时珍也知道,这是为了朝廷大事,并不是因为周梦臣贪恋女色。而做官做到周梦臣这个地步了,后院没有几个女人,已经够让人嘲笑了。
而今两人的关系也都缓和了许多。
周梦臣见了李时珍,两人之间并没有客套。
李时珍先给了周梦臣一封家书。周梦臣打开一看,顿时一愣,站了起来,说道:“这可是真的。”
李时珍说道:“自然是真的,我特别留了几日,诊了一下脉,的确是有喜了,算算时间,就是你在京师那大半个月。”李时珍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说道:“怎么?你觉得我孩子不对?”
周梦臣立即说道:“不,不,不。怎么可能?”周梦臣与李云珍恩爱非常,再加上周梦臣毕竟是周家之主,别的不说,他留在京师那些老卒,可只认周梦臣,不认夫人,决计不会出现带绿帽子的事情。
甚至周梦臣很自信,他而今是大明女人心中的情郎,而今三十多了,颜值是比二十出头的时候稍稍逊色,但是那种成熟的气质,却不是小年轻能比的。可谓能文能武,还通音律,有身居高位。与他年级相仿的人,都还没有混出头来的。而混出头来的大官,大多都是七老八十了。
周梦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
李时珍佯怒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周梦臣说道:“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如坠梦中。”
的确,周梦臣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李云珍作为妇科圣手,对自己的看护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甚至周梦臣估计,他未来还会有很多孩子。这孩子绝对不是老小。
一时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说实话,他在后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很多个孩子,两个已经是他想象的极限了,面对自己很可能有三五个,甚至更多个儿子未来,周梦臣真有一点不敢相信。
周梦臣收拢思绪,说道:“二哥。你医术高超,到底是男是女?”
李时珍无语,说道:“我又不是神仙,到而今还没有三个月,我能给你断定,已经不错了。孩子是男谁女,要长成之后,才能判断,三妹是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怀孕的。算算时间,在今年九月上下,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你能不能回北京?”
周梦臣算算时间,说道:“能。估计秋收过后,这里就进入正轨了。我就能回京交差了。”
李时珍说道:“那就好,生大同的时候,其实妹妹很害怕,生孩子到底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她就是再厉害,也是医不自医,而且老夫人也顶不上事情,大同还小,一旦有一个万一,周家没有人主事的。”
李时珍虽然被成为神医,但是真要说起来,他救不活的人依然很多。只不过,而今对医生的要求,与后世不一样。对后世的医生要求必须能就活,否则就是渎职,就是有问题。但是这个时代,却是只能能就活,就是医生高明,救不活,乃是生死有命。
李时珍到底是有水平。在他手中妙手回春的多。无力回天的少。
只是,他也是见惯了生死。虽然他不希望他妹妹出事,但更清楚生孩子的风险,其实最大风险还是头胎,二胎三胎只要不是高龄产妇,一般都不会太大的问题。
李时珍一想起当初生大同的时候,依然是心有余悸。
周梦臣说道:“我一定尽力回京。”一时间,周梦臣内心中充满了矛盾,作为一个丈夫,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去,陪着李云珍,等待他第二个孩子的降生,但是这里一摊子事情,也让他最后能够多留一段时间。
这种矛盾实在无解。周梦臣说道:“二哥,等一会儿,我就给家里写信。二哥有什么嘱咐,也可以写一封书院信,我一并命人送到京师。现在我们说说公事。为什么叫二哥过来,二哥知道吧。”
李时珍说道:“自然知道,是防疫。可是这一件事情不好办啊。”李时珍愁上眉头,说道:“其实,按时间我早就该到,我一路上看了山西河南很多地方。他们的灾情并不严重,但是处置的很不好。很多尸体都没有掩埋,城里面都是弄得干干净净,我估计是你给他们下命令,但是乡野之中,却没有那么多人办事了,我一路就掩埋了十几具尸体。但是想来还有更多,一旦春天回暖,瘟疫横行,几乎是必然的了。”
瘟疫与尸体之间的关系,中医之中也是有论述的。再加上在冯保的努力之下,有了显微镜,虽然而今的显微镜倍数不高,比起中学实验的显微镜都不如。但是最少提出了验证了有肉眼看不见小虫。
真是小虫。如螨虫,水熊虫一般的小虫子,距离细菌病毒,还有些差距。如此更严重了,瘟疫是有邪寒之气,与蛊虫之力造成的。而人畜尸体更是产生这种邪寒之气与虫蛊之力的温床。
第四十二章 防疫难题
周梦臣并没非没有想过纠正这些。但是想了想,周梦臣最终没有多说。原因有二,现在的实验器具不能证明这些理论,周梦臣即便是说了,也是口说白话。可信度不足,甚至会被很多固有中医理论支持着反驳。此其一也
周梦臣其实对各门学科之中,最放心的就是医学。《大医精诚》周梦臣每期都看,他分明感受到了医学有一种自我更新能力,中医是经验科学。最重实际。所以,周梦臣觉得自己不用去管。在各种仪器的加持之下,与解剖学的进步之下,无数医生都会更新自己的认知。
既然如此,周梦臣何必贸贸然进入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之中。
只是周梦臣听了李时珍的话,顿时感到犯愁之极。
因为他无能为力。
的确,他贵为钦差大臣,总督三省。但是依然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因为周梦臣很清楚,大明朝廷看似统领一切,但实际上,在大明朝廷之外,有大量事情是朝廷管不了的。、
周梦臣的官衔只对官员有用,在此之外很多事情,都是他管不了的。更不要说,即便是下面三省官员,也未必一个个都奉公职守,老老实实听上级命令。即便是听了上级命令。他们执行力,也是很有问题的。
所以根本做不到防范于未然。
周梦臣说道:“开春爆发的瘟疫,规模有多大?”
李时珍说道:“你当为是神仙啊?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说得准,很可能有一场的瘟疫,但也有可能消弭于无形之中,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想来,就是地震之中死人多的地方,瘟疫爆发的可能性大,死人少的地方,瘟疫爆发的可能性就小。”
李时珍说的,周梦臣都知道。不过,周梦臣也明白,瘟疫这事情,很多少时候是说不清楚的,即便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也不能完全明白瘟疫是怎么爆发与消失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周梦臣说道:“你带了多少人?”
李时珍说道:“太医三人,医士几十个,学徒二百余人,很多都是你大同的学生。可以说,将惠民医院一般都办到这里来了。”
周梦臣听数量也算是不少了。
毕竟而今惠民医院规模也不是很大的,医生这东西,是不可能快速培养出来的。周梦臣推广的医学教育,也就是大同医学院的毕业生,出来之后,也就是李时珍
所谓的学徒,只能打下手,等他们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医士。
医士,其实是太医院对郎中划分的等级,总共分为三等。以此来确定待遇,要知道太医院还是全国医生的管理结构,还分配官派医生在各地的职位。只不过,官方在各地的郎中,一般都很少,或者说并不是官方的郎中少,而是从人口比例上来说,医生职业人口就太低了。
而官方郎中的数量又在总比例之中,数量不多。
就好像惠民医院,说起来与官方有瓜葛,有很多太医院的人在这里坐诊,但是与太医院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惠民医院的后台是嘉靖。
李时珍仅仅是将太医院的等级,拿来作为惠民医院郎中等级而已。
在李时珍看来,理论纯熟,根底浅薄,那就是学徒。大部分医学生也就这标准,甚至还达不到。跟随一个郎中,掌握医学一科的内容。
不是现代医学有分科,古代医学也有。所谓医道十三科而已。只是金疮科与针灸两科合并为外科,与方脉科,也就是内科,成为大明医学最重要的两科。
这十三科之中,通一科的乃是三等医士,通两科的为二等医士,通三科的为三等医士,之后就是医师,医师没有要求通几科,但是必须通内外两科。
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时珍也是将降低都搬过来了。
只是在周梦臣看来,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单单是关中受灾人数,在二百万之上,至于其他各省受灾人数统计起来,估计有千万之数。
这区区数百人,能办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二哥,准备怎么防疫?”
李时珍说道:“防疫,这两个字说得好。的确瘟疫只能防不能治,而今看来是防不住了,我已经准备了十几个方子,以应对各种瘟疫,这里有药材清单,你可以大批采购,或者下发图样,让百姓去采药。”
“一旦真有了瘟疫,我能做到就是及时更新药方,让下面人在交通要道上,熬药,来往行人都必须喝上一碗,如果情况加剧,再决定封一处或者两处,挨家挨户的灌药而已。”
“其实,就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至于如果防疫,你也知道的。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了。”
周梦臣虽然在医术不太精通,但是如何防疫,却是很明白的,无非是消除传染源,打断传染链,一切行为都是围绕这两点进
行的。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什么隔离,什么封锁,根本就不是他而今能做到的事情。
即便后世很多国家都不能做到隔离清零,怎么能指望大明朝能做到?如果大明能做到的话,就不可能让亡国。
周梦臣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在天气转暖之前,尽可能掩埋与清理人畜尸体。但是这一件事情,正如李时珍之前说的,在皇权不下乡的大明,周梦臣作为总督的命令,也只能让各县遵守,至于县下面,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虽然说,因为农村的特殊环境,一般来说,野外有尸体,未必能造成瘟疫,毕竟野外的自然环境,会将尸体给降解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似乎有一个东西能帮我。”
周梦臣再次想起了韩邦奇所看重的乡约。此刻才明白,原来历史上有眼光的人,从来不是他一个。明代政治机构就是皇权不下乡,对乡村的事情失去控制权。而很多仁人志士,也都在想办法弥补这个办法,直接派官吏统治到每一个人,是没有官僚的想法,但每一个官僚都知道,这不现实。
因为成本太高了。真在一个村子里面就有多一个脱产官员,大明增加的冗官,就足以让大明财政破上几次产。所以,该怎么管理这些百姓。
与士绅合作,是一个办法。
但是,虽然士大夫就是地方地主,在乡村拥有权力,但从来不要忘记,士大夫的双重属性。很多士大夫,是秉承治国平天下之心的,他们是向着朝廷的,一次又一次提出乡约。
虽然乡约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毕竟要比,地主恶霸占据乡村要好。一种朴素的民主解决办法。
整个明代,乡约一直在发展之中。但是一到清朝,乡约就被打断了。无他,乡约的权力很大,在很多偏远地方,县城距离比较远的话,乡约的力量就几乎等同于政府了。如果比较大明地图与清廷的地图,就会发现清代的县城数量大增加了很多。
未必仅仅是清代人口增加的原因,而是清代不允许乡约的存在,为了防止百姓反抗,将乡约纳入官府管理之中,由士大夫组织的乡约不存在了。权力厌恶真空,官府对乡里的统治,总是难以深入的,于是士绅大户的权力得到了进一步的声张,成为乡贤。
以后乡约会如何发展,周梦臣不清楚。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乡约能给他解决很多的问题,必须加以扶持。
第四十三章 乡约大会
周梦臣心中暗道:“防疫,贷款,工程,这三桩大事。总是要好好商议一番了。”
周梦臣想了想,看着地图,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圈里,都是地震重灾区。疫情爆发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其他地方,对于其他地方,周梦臣只能一次又一次发公文,要各级县令重视这个问题,派人下乡掩埋尸体。防范瘟疫。
而这一圈之内,这三项大事彼此重叠。
周梦臣决定亲自参与进去了。
他心中暗道:“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随即他找到了韩邦奇,说道:“此次,有这么多事情,要麻烦关中父老,我总要见一见关中父老,才能安心。”
韩邦奇大喜过望,说道:“好,贤侄有这个想法,我岂能不支持。不知道贤侄什么时候有空?”
周梦臣说道:“随时都有空,就在朝邑吧。韩师叔准备好了,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韩邦奇说道:“贤侄放心,我定然将关中父老给你请过来。”
其实韩邦奇一直拿乡约说事,很多人都感觉,乡约就是很普遍。实际上,乡约屡兴屡废就知道,乡约推广并不顺利。关中作为第一分乡约,也就是蓝田乡约的诞生地。乡约自然是有所保存的。但是遗留下多少,就不大好说了。
韩邦奇虽然在关中德高望重,但是毕竟不做官了,名声都是虚的。有了周梦臣的加持。却给韩邦奇很大的助力,如此一来即便是一些没有组织乡约的村落,非要弄出一个乡约来不可。
韩邦奇动作很快。当然了,这也有周梦臣关注地震区域不大有关系。
很快各方乡里的领头之人,纷纷而至。有数千人之多。
可以说,这数千人身后,能够将这几个县管到每一个人。
周梦臣也叫来李时珍,请李时珍在这一次大会之上,讲解防范瘟疫的办。直接督促各地百姓,清理人畜尸体。又叫来张家兄弟,并让张家兄弟宣布贷款之事。要他们统一在大会上签订文书。周梦臣为他们用印。这既是保护银行,也是保护百姓。保护银行就不用说了。有了官府大印,各村就不会赖账了。同时,有了官府的确认,银行也不能做手脚了。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韩邦奇对这个大会还有自己的想法。他找到了周梦臣,拿出了自己乡约。韩氏乡约。
韩氏乡约大部分都是仿
照南赣乡约。组建乡约会。推举乡约长,与副乡约长,乡正什么的。
组织很严密。
韩邦奇说道:“关中各乡约年代久远,条约不全。我这是有所损益,准备在这一次大会上公布,统一关中乡约的规格。贤侄你看看行与不行?”
周梦臣看出来韩邦奇眼睛之中的小心翼翼。
人只要有所求的时候,就会这样。
韩邦奇只要能做出这一件事情,不仅仅巩固了韩家书香门第,也算是韩邦奇对自己儒学的一次实践。只是周梦臣觉得乡约还是太简陋了。
在周梦臣看来,乡约太过务虚了。
注意是劝民息诉。解决乡里纷争云云,再加上协助官府防范盗贼等等。似乎而今又加了承接工程,还有其他方面一些事情。
都是因为周梦臣的要求,而临时增加的。
在周梦臣心中远远不够。
无他,在周梦臣看来,所谓的乡约,其实就是乡一级别政府。比如朝廷规定,与客观现实,都不允许派出那么多脱产的官员。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师叔,我觉得乡约能不能增加这几条?第一,承接赋税。官府征收赋税,让乡约百姓自己投柜。第二,乡约要有自己的财政,可以做自己一些力所能及的的事情,比如修建河渠,整理道路等等,第三,乡约应该负责一些教育。尽可能让百姓儒学,第四,乡约固然要处理一下乡下的纷争,但是出了人命,已经大案,却不能自专。必须上报官府。”
韩邦奇大吃一惊,说道:“这怎么可能?”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可能?”
韩邦奇沉思片刻,说道:“首先承接赋税就不行,如果仅仅让人投柜就好了,如果要运输到外地,那可是要人命的,谁肯过去?再说,乡约的钱从什么地方来?再者,没有钱还好一点,如果有了钱,那才是不得了了。你是没有在乡下过过日子,你不知道乡里百姓为了三瓜两枣能搞出数代血仇。如果让乡约管钱,这事情绝对办不成的。”
“至于办学,更简单,没有钱。即便有钱,士绅更多原因让孩子读私塾,读得起书的人不会去读,读不起书的人,更是不会去读。”
大明赋税征收,是派小吏下面催逼,拿这纳税单子,下去一家一家的问。只是,大明黄册早就不能用了,这里面就给小吏上下其手的权力。而百姓多不识字,很多时候,大明朝廷免了赋税,下面的百姓都不知道。
让小吏依然征收,中饱私囊。
而地方官员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又出了一个新规定,那就是不派小吏下去征收,而是在一些地方设柜,张贴告示,让百姓自己来投递。
因为告示上,都写了谁要交多少,百姓自己来交就好,其中就少了很多情弊。当然,还有小吏在上面上下其手,比如踢斗,就是满满一斗,衙役一脚踹上去,一斗粮食就洒了很多。地面上的粮食就是衙役的,百姓就要自己再加才行。还有用大斗换小斗的。
总之,各种情弊。
在周梦臣看来,如果让百姓团结起来,以一个村,或者几个村联合交税。这些衙役就不敢搞什么手脚了?什么,还敢?看看打不死你。
乡村之中,很多地方都好保持原始的暴力手段。衙役再厉害也不敢惹,比如南方一下村落斗殴,能出好几千人,让知府出面,都没有什么办法。更不要说一些衙役,这些衙役说起来狠,但其实都是纸老虎。真要被数百人一并动手,打死了也就打死。难道县令还要为他出头吗?
只是周梦臣忘记了。大明奇葩的赋税制度,有一项要百姓长途押运粮食的义务,关中多送粮食到边关,从陆上走要好几百里的。每一次都有可能要人命。
怎么可能有人想承担这个义务。
至于关于钱财的事情,周梦臣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差了。
他心目之中的乡村,是田园牧歌,人情淳朴的。奈何,这真是他想多了。乡村百姓穷得多,富得少吗,就拿关中来说,很多百姓一辈子没有见过银子,因为他们的财产,根本达不到需要使用银子的地步。乡村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一成不变的,而每一个人的资源都固定的,很少有新增。为了一点点钱财,真有人能做到得很决绝。
比如,吃绝户。难道百姓不知道,这其实是很残忍的。知道。一方面是百姓愚昧。另外一方面,就是实在是太穷了。绝户之后,即便不吃,这一家没有男人也未必能活下去。
同样的道理,一点点钱,都能赔上数条性命。
真以为胥吏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乡约会有了钱,这些掌管乡约会的人,就会是一些好东西了?
周梦臣一时无语,但是他依然觉得,应该在乡约上增加一些改变,他说道:“师叔,小侄以为万事决于众议,治国当如此,治家也当如此,而乡约更是应该如此。”
这一点,韩邦奇却是承认的,他有些好奇的说道:“贤侄的意思是?”
第四十四章 新乡约
对于韩邦奇来说,乡约是他政治理念的一次实践,所以所有的乡约都强调了教化百姓。这是几乎所有士大夫的集体意志,而万事决于众议,这一句话,也算是大明的政治正确了。
当然了,大明士大夫可不是想被下面人左右了,他们是要让皇帝一切都听他们的,所以才有这一句话,为什么万事决于众议?因为,他们是众啊?
不过,这一句话,也很有迷惑性。很多大儒却将这一句话当真了。
韩邦奇就是其中之一。
他对周梦臣以这个概念塑造乡约,并不反感。只是不知道该如此操作。
周梦臣说道:“我意如此,乡约应该是每一个成年男丁都有投票权,想当乡约长,可以给大家宣讲他们要做什么。然后让成年男丁投票,投票的方法很多,可以用两个罐子,每一个人分一颗黄豆,一颗绿豆。分配投入不同的罐子之中,以此分别。”
“选出乡约长之后,各种职位也依此选出来。”
“一般的事情,让他们乡约会自己决策。但是有争议大事,还有关于全乡约的福祉。就要大家一起投票了。”
“韩师叔,觉得如何?”
“比如,其中掌管钱财也好,一起交赋税也好,甚至对接贷款也好。都可以让他们自己决定。”
韩邦奇沉吟片刻,说道:“这不是票拟?贤侄以为,这些百姓能用好吗?”
的确,大明的票拟制度,就与这个相似。不过,周梦臣却不是这个想法。他其实不知道,大明基层该如此塑造才好。他其实对所谓的民主,也是心存疑虑的。
只是有些事情是有惯性的,大明朝野惯性是什么?就是越来越民主。
纵然,东林党给大明棺材板钉了最后一个钉子。但是大明没有亡国之前,就是这样的风气,在朝廷上,官员弄得皇帝没有办法。在城市里,市民结社。士大夫结社,读书人结社,搞得风风火火的。在乡村,各种乡约组织,层次不群,甚至泰州学派一些狂人,甚至搞出了乌托邦实验。
很多事情,顺着趋势去做,事半功倍。逆着趋势去做,却是事半功倍。
比如,加强对乡村的官职,如果逆着趋势就做。那就大变法,违背祖制,增加大量吏员,将每一个村落都管起来,增加行政成本不说,还遇见很多政治阻力。不将天下弄得沸沸扬扬是不可能结束
的。
既然天下有这样的趋势,何不试试,乡村民主自治制度。如果真能做成了。虽然比不上朝廷管理一切效率低下一点。但是减去了很多负担,很难说,那一个方案更好。
只是能不能做成?周梦臣也不知道。
毕竟趋势在这里,纵然周梦臣不做什么?将来大明地方官的权力,也会被极大的压缩,成为地方官与士绅共治天下的局面,而今他如果能建设做好这一层的建设。那么虽然士大夫权力会加大,但问题一来,周梦臣自己就是士大夫。地位不一样,看法就不一样。
二来,这其实也能制衡士大夫权力无序扩张。毕竟,在没有规矩的时候,强者就是规矩。而有了规矩之后,乡约会在很多事情上都要受到县衙制约的,也是可以用来制约士大夫家族,同时也是士大夫家族这约束官员的利器。
到底什么样子,看下面的博弈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在周梦臣看来,这就是一个社会实验。
毕竟,这些年大明这么多大儒推广乡约,也不是没有失败过。周梦臣不怕失败,他想知道这一条路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如果有行得通的可能性,周梦臣就会将这一方法,作为自己未来新法的一部分。
甚至如果真的有用的话,未来的海外殖民地,未必不能以这个框架搭建。
如果没有机会的话,周梦臣也将这个想法存在心里,毕竟而今正式要紧,只是看韩邦奇想要弄新乡约,周梦臣自然也想插上一手。
周梦臣说道:“不是有师叔,关中有这么多横渠弟子,这也是造福乡里之道。”
韩邦奇有些意动。
因为周梦臣说的是一个事实,百姓向来尊重读书人,这是一个现实,不管这乡约怎么搞,到了最后,乡约会之中定然是有读书人的一分子。否则这个架子都搭不起来。
而关中读书人都是什么人?是关学一脉,是韩邦奇的徒子徒孙,即便不是韩邦奇的徒子徒孙,见了韩邦奇也要叫一声师叔,或者师伯的。
而且真要细究,人家才是亲的。周梦臣这个只能说是客气啊。
北方读书人总体上来说,入仕的人远远少与南方人。原因很残酷,那就是考不过啊。经济基础决定了双方了成绩。读书是费钱的。
很多关中读书人都是贫寒出身。韩邦奇最清楚不过了,因为韩邦奇看见好苗子的时候,也会扶持一二。奈何韩邦奇也
不是富裕的人。
能帮得太少。
韩邦奇一力推行乡约,未必不是出于这个考虑。乡约会的差事,几乎全都是不脱产的,但是总归要管上几顿饭,对于贫苦的读书人,能多吃几顿饭也是好的。
虽然周梦臣觉得那些读书人在读书的时候靠父母妻子养着,实在行为可鄙。但是周梦臣自己也忽略了一件事情,他是拿后世,或者大明比较富裕的地方来衡量的。
对于,这些地方读书识字的人想要找一个差事还是很容易的。
但是对于西北这些贫困的地方,读书人很难找到什么活计,甚至扛活的事情都少。一来,经济不发达,这种事情就少,二来,即便有这样的话,也是扛活的人抱团,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加入。
所以算起来,读书中秀才才是他们最好出路。
而这种帮乡里管事,却也是穷苦读书人的另外一个出路了。
所以,在韩邦奇看来,乡约会里面的事情多一点还是好的。他或许没有看见乡约会对未来大明体制的影响。但是却看到了,乡约会如果真能变成周梦臣说得那样,乡约长,已经乡约会之中七八个人的班子,很可能有几个全职的,或者脱产的。
说不定,是穷苦读书人的一个出路。而且如果读书人在当官之前,在参与地方事务,也算是一种锻炼了。
韩邦奇说道:“如此不是不可以的。”
周梦臣见说动了韩邦奇,说道:“师叔,小侄才疏学浅,有很多地方都想不周全,但是有一点却是看到了,大明皇权不下乡,固然是太祖爱民之策,但是大明才一千多个县,却有不知道多少个乡村。乡村安,则大明安,乡村不安,则大明不安。朝廷对乡村一丝不管,全部依靠士绅,万一有一二不肖之徒,败坏朝廷之名,以至于百姓不安,却也是大明的祸事。历代大儒推行乡约,未必不是如此做想。只是小侄觉得,历代大儒都想则安堵地方,却不想让百姓自己有所作为,分担朝廷一些事务,也算是治平天下的大事。”
韩邦奇说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过,你之前说的,依然有些一些不合情理,根本办不到,只是不是眉头替代之法的。”
韩邦奇如此这般说了起来。
周梦臣一个思路新奇,有后世不知道多少模本可以抄,而韩邦奇身为大儒,在乡里多年,别的不说,本乡本土是再了解不过了。两人智慧碰撞,一部崭新的乡约就要跃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