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养济院的图纸
周梦臣看着程大位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已经一张纸上,写满的问题。
周梦臣有些心疼说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程大位眼睛大大的,似乎充满了激情,说道:“得师父所授精要,弟子没有一点睡意。”
周梦臣摇摇头,心中暗道:“真是见识了。这就是学渣与学霸的的差距吗?”周梦臣当年自然也谈不上学渣,在老师眼中,也算是好学生了,但也没有到能熬夜看数学书,看到没有睡意的地步?
他很清楚自己写的是三角函数,不是斗破苍穹。
此刻,周梦臣才真正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真得有智商差距的。
周梦臣说道:“好了,这些问题,先放放吧。什么都没有身体要紧。你先去睡一觉,这些问题,都不要想了。等你一觉醒来之后,有一件事情,我和我一起做。”
程大位立即去找了一盆凉水,用凉水泼脸,然后擦干。随即跑到周梦臣面前,说道:“师父,已经好了。”
周梦臣看着程大位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叹,实际上最怕的是,比你聪明,还要比你努力的人。更可怕的是,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即便晦涩无比的知识,也觉得无比感兴趣。这种兴趣感,更是学渣们无法感到了。
就好像有人指着一堆,怎么也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却说是无比完美的数学结构。
鬼知道,哪里完美了。
周梦臣就是这样的。
说实话,他而今的数学知识,是经过了艰苦的努力学习之后的成果。在同龄人之中,他在数学上的天赋,并不算出色,看在程大位,就恍惚看见,自己当初考入清华的同学。
“说不定,我这弟子,真有青出于蓝的那一天。”周梦臣心中暗道。
他见程大位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而是让人找来很多一些绳子与尺子,咳嗽一声,说道:“我的学问,虽然有周家十几代的传承,但在我这里却有新的阐发,但是有一个原则,就是理论联系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从------”周梦臣立即打住了。咳嗽了一声,说道:“总之,学以致用。不能单单做纸上的学问,今天正好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你练练手,顺便教你作图的一些原则。”
周梦臣随即找来几个人帮手,开始测量养济院的数据。随即教程大位在纸上作图,绘制出养济院的图纸。
当然了,周梦臣也是没有学过建筑,他画的图纸,如果让后世的建筑师看了,自然是漏洞百出,但是这时代,这样的建筑图纸,估计还是第一份。
周梦臣正在指点程大位作图。
周梦臣也没有想过,要什么太好的设计,不过是最简单。
一直跟着周梦臣的周大壮,忽然碰了碰周梦臣。周梦臣转头一看,却发现刘师爷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刘师爷见周梦臣发现了自己。立即赔笑说道:“周先生,县尊让我来问候周先生,另外送上一百两纹银。”
周梦臣说道:“有什么好问候的?这银子又算什么事情?”
刘师爷说道:“这些银子自然是朝廷拨给养济院的了。”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笑。
县衙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给养济院拨钱了,这里忽然冒出来了。不过送上门的钱,周梦臣也不会不要。而且,如果周梦臣也要,估计县尊也不会安心的。
只是不知道县尊这个视财如命的人,硬生生从他的手中扒出来这么多钱,不知道县尊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还不算完的。
刘师爷说道:“县尊让我来禀报先生,最近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旱像初显,巡抚已经下令,让各县都安排抗旱事宜,按照原本的成例,县衙的所有人都要分担一些事务。”
周梦臣听了,说道:“你的意思,是给我的任务了?”
对于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也是知道。
前文也说过,虽然阴阳官比较闲,但是在衙门事情多,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拉过来帮忙。
刘师爷说道:“不不不,县尊考虑到先生学究天人,只能以如此庶务相劳?县尊的意思是,请先生放心,您只需安心在养济院做学问就行了,县里面的所有的事情,县尊都会派小的来通报的。”
周梦臣听了,暗道:“敢情我现在已经是江夏县衙中一霸了。不过,县尊这人情也太没有水平了。”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县尊是一个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为周梦臣做了这么多事情,自然不会做好事不留情,要让周梦臣知道。只是这手段太粗糙了一点。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了。”
刘师爷很识趣,见周梦臣不愿意多谈,立即说道:“小的告退。”
周梦臣在刘师爷走后,抬起头看天空,却见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蔚蓝色的颜色,让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现在已经开始旱了?”周梦臣心中有些疑惑。
总体上来说,长江流域涝多旱少。周梦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在家里读书,其余时间也是窝在家里没有出去。而在后世,很多人对水灾似乎有些感觉,无他,水灾是真的有水。风灾是真的有风。
但是旱灾这东西,却是看不见的。
周梦臣只是觉得最近天气不错,天天艳阳高照的。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周梦臣也没有将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还有自己一摊子事情的。
在教会程大位如何作图,周梦臣就将让这程大位做出一套符合标准的建筑图纸作为他的作业。
他将心思放在养济院之中,其他的孩子身上了。
他发现李云珍已经到了。
李云珍与养济院里面很多人都很熟悉,此刻又搬着自己的小药箱,一个个给这些老人孩子诊治。她似乎一进入为人诊治状态之中,就变得十分专注,本来略显幼态的脸色,却显得神圣而温柔。
周梦臣也没有打扰李云珍。
随即又将几十个孩子都找了过来,他一一问过,发现这些孩子是一点点基础都没有。
周梦臣刚刚适应了教授天才弟子,再教授这些孩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顿时有些感谢当年老师不杀之恩。不过,有一点却让周梦臣很是满意。那就是这些孩子的求知欲。不管他们觉得多难。
一个个都没有说要放弃的。
无他,这些孩子之前都是流落街头的。
比任何人都知道知识的宝贵性。明代的识字率比清代稍稍高一点,但也高的有限。一般来说,能够识字,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在关键时候,也是能够活下去的根本。在生存危机下,不管他们要学的多难,一个个都好像抓住活下去的绳索。
这种热爱学习的劲,周梦臣固然欣赏。
但是周梦臣也有几分受不了。
做老师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别是对于那些基础不好的孩子来说。周梦臣通过张叔大的关系,找来不少几个落第秀才来教授这些孩子。
在没有任何阻碍下,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
这一段时间之内,没有管李云珍,她常常来这里了。只是却很少有与周梦臣单独相处的时候。
似乎两个人都在做各自的事情。
周梦臣将更多心思放在教授程大位身上。
程大位虽然年纪小,但是在数学上的天分,超乎周梦臣的预料,可以为周梦臣分担很多事情,比如给这些小孩子们当数学老师。等等。
问李云珍在为养济院内的人义诊之后,还引得附近一些贫民,上门求医。
虽然李家医馆也有义诊,李云珍的父亲李闻言很多时候,也对贫困百姓不收任何钱的,只是李家医馆作为武昌最好的医馆之一,装修上不能说富丽堂皇,但也门槛很高,很多贫民百姓都不敢登门。
但是养济院这里虽然修建起来了,但是之前都当做一个贫民聚集地,反而没有门槛。
两人之间,每日也不过是做事之余,默默的看着对方几眼,似乎就觉得很好了。
周梦臣不敢靠太近,他怕如果将来有了变数。如此也不算伤害李云珍。而李云珍作为女孩子,能来这里已经羞怯非常了,让她在进一步,绝对不可能了。
程大位花了十几日时间,终于将未来养济院的图纸画出来了。
周梦臣将赵九,程广德,还有李云珍叫过来,一起看。
正如周梦臣预料一般,程大位也不可能搞出什么新奇的设计,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数重院落而已,很多房子的样式,在武昌城中都是有现成的,唯有有些区别的,就是用了设计图纸而已。
周梦臣首先看了,这图纸上并没有什么计算画图错误,也就没有多说,而是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你们都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几个人看了之后,都说不错。周梦臣却看见了赵九欲言又止,说道:“赵主事,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第四十三章 井
井
赵九说道:“大人,程小哥画得图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而今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能不能打一口井?”
周梦臣微微一愣,他再看着图纸,果然是没有井。
对于这一点,周梦臣也理解。
井在古代城池之中,是一个比较稀缺的资源。在古代一个县城全境有一百多口井,就算不错了。
百姓家里没有井,一般是很多街坊邻居,一起用一口井。清晨的时候,见很多百姓在街口的水井边排队,并不要吃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南方水井更少了,原因很简单,南方很多河流。也可以作为百姓的取水地。所以对水井的需求量,就更少了。
周梦臣家里就没有井,不过,他家距离井并不远,无他,钟鼓楼上的莲花漏是需要大量用水的。这口井自然要距离钟鼓楼不远。
所以,这图纸上并没有井,周梦臣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知道武昌城中,就有九个湖泊。
周梦臣问道:“而今取水不便吗?”
赵九说道:“大人英明。正是。一来养济院的人多了。需要的水也多了,二来,这几日司湖的水位下降的厉害,可以取水的地方,有好些百姓争,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是抢不过他们的。房子翻修是可以放放的。这水一日不吃,就不成的。”
周梦臣忽然想起了之前刘师爷提到了的旱情。虽然他还没有感觉,但是这旱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到了周梦臣身边的人。
周梦臣说道:“好,添上吧。”
“是。”程大位说道。
在图纸上添上一口水井,很容易。
但是真正打出一口井,却是有些麻烦。
周梦臣打听过,打一口水井的造价,高低不一。但最少也要一二十两,如果是一口大水井,甚至要百两上下。
好在周梦臣预算充足。
并不在乎。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周梦臣步行出了养济院。
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了前面人潮汹涌。
一个个扶老携幼,来到湖边打水。
远远的看去,整个司湖还是碧波荡漾,但是走进了一看,就会发现,湖面退下了好大一片土地,让想打水的百姓,不得不走过大片的淤泥才能打到水。这些湖底的淤泥,柔然不能撑重物,故而不知道有水,有木板铺出了几条路。
而百姓们都是猬集在几条木板铺成的小道之上,更显得人来人往拥挤之极。
周梦臣看着暗暗皱眉。
这个场面是他没有想过的。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人对旱情没有什么感觉的原因。是因为后世对水资源的利用效率更高。只要不谁水流完全干涸,很多人是没有感觉的,而且即便是地面水干涸了,还有地下水可以用的。
但是这个时代就不一样了。
农业用水暂且不说。
单单是湖面下降了最多不过一米,就给居民用水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在这一刻。周梦臣对古代脆弱的生态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深刻的明白了,什么是旱情。
“周兄也在这里?”周梦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他转身一看,却是张叔大。立即行道:“张兄。”
养济院的正门与府学后面相距不远,而这司湖更是在府学之后,甚至一部分司湖水都被引入府学后院之中,可以说是一墙之隔。
张叔大看了眼前一切,说道:“民生多艰。近些年来,湖广水旱频发,旱灾还好一点,最怕的是水灾。我家住荆州,万里长江第一洲。首当其冲。总体来说,旱总比涝啊。只是最怕久旱必涝。”
荆州一带,从来是长江水灾的重灾区。
因为长江出三峡在荆州一带一泄千里。再加上从明代开始,湖广熟,天下足。之所以如此,就是在明代中期,展开了大规模的围湖造田,一个个湖泊就此消失,长江两岸有了大量耕田的同时。
长江也失去了很多可以储存江水的地方。
长江水患也越演越烈,越往后,越厉害,到了而今,长江水患远在黄河之上了。
周梦臣皱眉,说道:“今年应该不至于吧?”
张叔大摇摇头,也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情如何说的准啊?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岔开话题,说道:“周兄,怎么在这里?我听说这一段时间,车巡抚已经下令要求湖广各级府县都停止其他政务,一切以抗旱为要,江夏县衙之中,估计忙得脚不点地了。”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托之前的福,县令将我当神仙供着。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张叔大说道:“却是屈才了。”
周梦臣心中微微一动,说道:“正好,我有事与张兄请教一二。”
张叔大目光与周梦臣的目光一对,心中若有所思,说道:“好。”
两人来到了养济院之中。
周梦臣说道:“我久在书斋之中,却不知道抗旱以何事为要?”
张叔大听了,说道:“抗旱自然是修建水利为要,很多地方只要修建一些沟渠,即便遇见旱灾,也不怎么怕了。只是而今修建水利,却是临渊结网,临渴掘井之举,有些太迟了。所以一般来说,抗旱,当以两事为主,一是修建水车,二是挖井。这是见效最快的,也是周兄用武之地。”
周梦臣见被张叔大看破了,也不隐瞒,说道:“张兄,所言极是。我这一点微末本事,比不上张兄。但是在制器上,还是有些可以自傲之处。见生民疾苦,自然不愿意袖手旁观。”
当然了,周梦臣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周梦臣反思之前,他为什么转危为安,就是因为他在士林之中薄有名声。
在古代农业生产,是一等一的大事情。
如果在这上面有说助益,周梦臣的名声只会更大。
这个举动,在古代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做“养望。”
张叔大正准备说话,却看见赵九,程大位等几个人站在外面。
周梦臣看见了,讲几个人叫进来,问道:“什么事情?”
赵九说道:“大人,我们已经找人来看过水脉了。只是挖不动。”
周梦臣听了,与张叔大对视一眼,心中暗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周梦臣说道:“张兄一起去看看?”
张叔大自然没有拒绝了。
一行人就到了挖井的地方。
却见一个葛衣老人,还有几个壮丁光着膀子站在一边。
赵九立即为周梦臣引荐。
这个老人就是负责挖井的人。也是周梦臣是官府中人,否则这个时候,是不可能立即找人过来的。
周梦臣看了看已经挖开的水井。并不是多深。大约有一米多深。
周梦臣说道:“怎么回事?”
老者立即上前说道:“禀报老爷,这一带在蛇山与凤凰山之间,本来就石头比较多,而养济院这里靠近城墙,更是如此。而且今年旱情,水位也下降了不少,更难以打通了,非小的不尽力。实在是打不动。”
周梦臣说道:“能不能用火药?”
老者说道:“老爷,万万动不得,只要一动火药,这井非塌不可。”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挠头,说道:“真没有办法了?”
这老者说道:“小老儿无能,这样地面也只有四川那边的人能打通了,我等没有这个本事。”
周梦臣有些好奇,说道:“四川打井技术很好吗?”
张叔大说道:“四川井盐,天下闻名,据说能打如地下十几丈之处,令地火外泄,用于煮盐,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具体怎么回事?我也没有见过。”
周梦臣听了,暗道:“地火外泄,应该是天然气。”
他虽然不知道四川的天然气有多深,但是想来,应该比水层浅。而且武昌城毕竟是在长江边上,即便不提长江,在数百步之外,就是司湖。周梦臣怎么想,也不觉得这里的地下水能有多深。
暗道:“古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周梦臣说道:“程叔,你去订一根铁棍,要精铁的,最少有碗口粗。”
“是。”程广德说道。
周梦臣说道:“赵九,你去找人,让作坊那边停工。我有东西要造。”
赵九立即答应说道:“是。”
而今工坊那边生产过剩,周梦臣已经准备让工坊那边造家具了,临时加个班,生产别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周梦臣说道:“张兄,对不住了,我恐怕要忙一会儿了。”
张叔大说道:“不用管我,我正想看看周兄之巧思。”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尽量不让张兄失望。”
说实话,周梦臣在这一件事情上,并没有什么把握。倒不是,周梦臣没有把握打破这石头,而是不知道这石头有多深。但是总要试试而已,不是单单是为了养济院这一口井,而是为了弄一个尽可能快速打井的工具,或者说机械。
周梦臣对程大位说道:“你跟我来。”
程大位数学学的很快,而且算盘打得贼溜,似乎不在冯立之下,已经可以承担一些下手的工作了。
程大位也大为高兴,说道:“是,师父。”
第四十四章 打井机
打井机
周梦臣想了想。
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
他虽然没有见过见过后世打井的机器是怎么工作的。但是却远远的看见过,那种油田磕头机。
这给了周梦臣灵感,既然挖不动,我就砸。
当然了,周梦臣不是没有想过,用是钻头来钻,但问题是,怎么样这个钻头转起来啊?
没有办法。
周梦臣只能硬砸。
这里面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周梦臣只能准备好持久改进。
在程大位的帮助之下,为周梦臣负担了一部分数据计算,好在结构不复杂。
大概有半日功夫,就将图纸给画了出来。
周梦臣这种做什么先画图纸的习惯,也慢慢被人熟悉了。所以周梦臣不用自己去督促了,让程大位却给那些工匠解释就够了。
很快周梦臣要的东西,也就造好了。
就是一个大木头架子。
将几根大木头拼接在一起,这几根大木头,本来是准备用来做横梁用的。都是一人合抱的大木。几根大木头拼接成一个高六七米的三角形木头架子,要比养济院之中,所有的房子都要高上一点。
并准备了不少绳索与滑轮。
这一切准备好了。
只差一样东西了。
那就是碗口大的铁棍。
周梦臣正想去催促。却见程广德亲自架着一辆车过来,车上看上去空荡荡的,但是拉车的马儿却显得很吃力。而车上就有一根铁棍。
或者说,是铁柱。
碗口大的铁柱非常沉重。单单是这一根,就要十几两银子。
十几个人一起动手将这根这铁柱挂在架子下面。
周梦臣找来几匹马儿,让马儿拉动绳索,通过滑轮将根铁柱拉到架子顶端,然后松开绳索。
“咚的”一声。
沉闷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一行人立即去看。
等铁柱缓缓的拉开之后,下面人明显的看见出岩石之上,有一块大大的凹陷,还有大大小小不少碎石头。
周梦臣见状,也松了一口气,暗道:“有用就好。”
有了好的开始,剩下的时间就简单了。
用畜力一次又一次的砸下去。
只是,周梦臣有一点考虑不足,那就是每锤一下,就要让人下去清理石头,才能有下一次。如此一来,效率并不是太高。或者说,周梦臣见惯了工业化速度,才觉得这种速度并不快。
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口井,也不是一天能够砸开的。
打井的人估计,大概要三天左右,才能将这一层石头给敲开。而且很有可能,这一层石头下面,就是水了。
周梦臣只能等着了。
井还没有打透,但是周梦臣这边闹得动静,已经让很多人都知道了。
一来,这是大旱之中,打井是抗旱最方便的措施之一。这一件事情本来就可牵动人心。
二来,就是周梦臣闹得事情太大了。
后世几十米高的塔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但是在古代却不一样,周梦臣建立的木头架子,足足有三层楼高。即便如此,周梦臣还嫌有些低,毕竟有足够的高度,才能有足够的动能。
古代并非没有两三层的楼房,只是这些房子更多是在武昌城中繁荣街道两侧。或者是达官贵人的居所。大部分百姓住的还是一层的瓦房。只是因为南北不同,房顶瓦片的摆放各有不同而已。
故而这个架子超出了养济院的院墙不少,远远的都能看见。
自然很引让人瞩目。
附近的百姓也纷纷来到了养济院里面看热闹。
周梦臣也不是太在意的。
直到第三天。
在铁柱的轰击之下,足足砸下去三米左右。
随着一声巨响,只听噗噗的声音传了出来,还不等将铁柱给拉起来,就有道水流从下面直接冒了上来,就已经有四五米深的水井给填满了。
一行人赶紧将铁柱给拉了出去,更不得了,却见一道水柱冲出水面大概半米的位置,水汽蒸腾之下,似乎有一道彩虹投射出来。
这是一口自流井。
“出水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很多人都欢呼起来了。
周梦臣并没有太多的欢喜,他心中在默默的思量,这个办法能不能用在其他地方。
“咳咳。”一阵强烈的咳嗽声传到了周梦臣的耳朵之中,周梦臣转过身来,却是李云珍搀扶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穿得很简单,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者而已。气质却大为不同。虽然而今看起来,已经很是虚弱,但依然有一种凛然的气质,不怒而威,周梦臣见了,有一种看见领导的感觉。
他上前与李云珍打了一个招呼,说道:“这位-----”
老者淡淡说道:“鄙姓刘,你是四川人?”
周梦臣说道:“不是。在下世居武昌。”
老者又说道:“你去过四川,看过自贡的盐井?”
周梦臣说道:“在下还没有离开武昌,自然更没有见过。”
老者说道:“那么说,这是你研究出来?”
周梦臣说道:“正是。”
老者说道:“华而不实。”
周梦臣也觉得似乎有些问题。一时间说出上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是听老者如此说,心中虽然有些不满意,但依旧保持礼貌,说道:“还请老人家指点。”
老者说道:“你运气好,打了一口泉眼,这才有水冒出来,但是如果在其他地方。我看你怎么打水?”
周梦臣明白,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铁柱只有碗口大。
如果再大的话,恐怕架子承重,还有拉动铁柱的力量,都不大够。而且这一根千斤余重的铁柱。已经是周梦臣计算过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这根铁柱砸出来的空间,也只是比碗口稍稍大一点。这还是有人工清理,并加以开拓的结果。这还是深度比较浅。一旦水井更深了。这样根本不行。
周梦臣其实也意思到这一点,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快速打井的机械,而不是一个能打穿石头的东西,这是方向性错误。毕竟在很多时候,水井的选址不会那么局限,有很多别的选择,不用与石头死磕的。
周梦臣已经意思到这一点,周梦臣也在想什么解决办法。不过对于老者这样一口咬定周梦臣所做所为都是无用之功,却有一点不服气。说道:“老先生所言不错,我也觉得这一点是有一点问题的。”
“不过,我会解决的。”
“解决?”老者没好气的说道:“好,将当你这问题能够解决。但是成本怎么办?”
“你这一套东西,要不少钱吧,而且在湖广缺水的地方,大多都不通船,这铁家伙,要运过去,却要花费不少功夫。”
“你算过打这样一口井,成本多少吗?”
“这?”周梦臣一时间无言以对。
很多问题都是经济问题,而经济问题,大多都是成本问题。
周梦臣可以什么都管,想用什么就用什么,不考虑成本上的问题。但是真正要推广却是不行了。为什么水井数量如此之少,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成本问题。古代那种非常大的,能淹死人的水井,就是让人一下一下的挖出来的。
这样直上直下的挖,一个弄不好,人就埋进去了。
是具有相当风险的。
周梦臣有些无言可对。
李云珍见周梦臣脸色不大好,连忙说道:“刘爷爷,你出来的时间够了,再不回去,爹爹就会发现了,定然会责骂我,我们回去好不好?”
老者也就李云珍所谓的刘爷爷。点点头说道:“好,好。我们这就回去了。”
李云珍在周梦臣身边小声,说道:“刘爷爷年纪大了,你不要介意啊。”
周梦臣说道:“我怎么会介意,这为老人家是一个行家啊。”
不是行家就不可能一眼看出这么多的问题。
很多东西,周梦臣之前是没有想到的。
李云珍也没有与周梦臣多说话,而是连忙去送老者了。
李云珍搀扶着刘爷爷,也就是前兵部尚书刘天和。
所谓老小孩,老小孩。
老人年纪越大,就越富有童趣。
老人家的病,家里人都希望在医馆静养,只是老人自己却不愿意。其他人自然也没有胆子,带老人出来。也只有李云珍看上去怯怯的,但是骨子里却很是调皮,才有这个胆子,将刘天和带出来。
李云珍说道:“刘爷爷,你觉得周世兄的东西,就真一五是处吗?”
刘天和说道:“自然不是了。虽然还有一些稚嫩,但也有可取之处,只是有些不合时宜而已。如果是官府要用自然没有什么,只是官府-----”刘天和摇摇头,他做官多年,哪里不知道,朝廷哪里有钱做这些事情。“如果是民间来用,却要大做更易了。”
“不过,”老人家目光带着莫名的意味,迎着李云珍的目光,说道:“这人倒是一个可造之才。”
刘天和何等老辣的目光,一些有的没有的,自然是一眼看穿。李云珍立即弄得大红脸,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闷头走路,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第四十五章 周家村
周家村
地下水的压力很大。
刚刚挖掘出来的水井,已经形成了一个喷泉。
不过看样子,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下水压的衰减,喷泉的高度,也在一点点减低,估计几天之后,这个喷泉,也会消失掉。赵九指挥人在附近挖出一片小池塘,也算是为了养济院这个大院子,增添了一点新鲜的颜色。
周梦臣此刻正对着喷泉这沉思。
目光游移且没有聚焦。
周梦臣的心思,都没有在喷泉之上,而是在思考之前老者提出的两个问题。
周梦臣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有很多后世的见识,但是在很多事情方面,还是有局限的。现实很多问题,都不是用高科技可以解决的。现实问题并不是真空的科学空间,并不是单单用数据可以计算出来的。
他勉强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但是想造出一套能在大多少土地之上迅速打井的机器,却有一点难了。
在此之外,还有考虑工艺与成本问题。
周梦臣忽然转过头,说道:“大壮,你去过城外吗?”
周大壮口舌不便,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的站在周梦臣的身后。大多数时候,都让人忘记了。
周大壮张嘴,说道:“小时候-------”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就在城外住着。我们去看看如何?”
周梦臣虽然在对周大壮说,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在征求周大壮的意见,而是一个决定。周梦臣意思到,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空想,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周家虽然世居武昌城中,但并不说,在武昌城外,就没有根基的。
前文说过,周家本来是有些土地的,只是因为周父生病,全部卖掉筹钱治病了。在古代土地也不是能够随便就有的,周家的土地,大多在周家村附近,也是村里人看管的。这个周家村,大半都是周姓,虽然与周梦臣家中,早就出了五服,但是毕竟是一家人。
每年祭祖的时候,周父也是回去一趟的。周梦臣也是跟随的。
只是周父几年前生病了,缠绵病榻。就不能动身了,周梦臣也就没有回去过。
而今周梦臣想对农村做出详尽的调查,自然是首选周家庄了。
周梦臣回去之后,向周母禀报这一件事情。
周母眼睛一亮。说道:“再好不错,现在家里有了钱,能不能将家里的地给赎回来。这五百两银子,你带上,只要有地,多少钱不是问题。”
周梦臣对周母的心情很能理解。
如果看大明耕地的价格,可以说从大明开国以来,到而今,只要不出现什么兵乱。土地一般只会涨价,而不会降价。
所以,土地本身不仅仅是生产资料,也是金融工具。还不单单如此,还是权力的一种衍生品。同样是拥有土地本身,也是一项权力。
总之,土地在古代的特殊性,即便是写一部四百万字的专著,也未必能完全能说得明明白白的。
所以,土地从来是不愁卖的,但是却愁买。
很多人手里有钱,却买不到地,所以才有那么多达官显贵,要干一些强买强卖的勾当。
周梦臣一也知道,这地一出手,想要再卖回来,那么是想要加价再买回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倒是今年如果大旱,收成不好,或许有很多百姓不得已出卖自己的土地。只是这样的事情,周梦臣也有一些不忍心去做。
周母既然说出口了,周梦臣只能先答应下来,说道:“好,我回去看看。”
但凡出城,周梦臣都不会一个人走。
在城外码头,乃至金沙洲,鹦鹉洲等地方,虽然是在城外,但是街道林立,与城内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周梦臣并不用多担心,但是其他地方却不是这个样子了。在乡间的小路之上,死个人就地埋了,或许就是一个悬案。
大明各地府县城池外面,虽然不能说是法外之地,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于是周梦臣一行五六人,用了两辆马车。
周梦臣带了周大壮,程大位,还有两三个程家的活计。也算是临时借用一些人手。
武昌城水道非常密集,官道也很方便,算是水陆之要冲。只是一出官道,周梦臣就决定下马车,步行。
无他,实在太颠簸了。
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因为这么多天没有下雨,道路倒是不泥泞。只是坑坑洼洼的,走路都是一脚深一脚浅。而且,马车在这里的道路上,并不比人走得快上多少。
这一路,走得好生艰难。
在这个时代,走路全部靠走,周梦臣觉得自己体力,比之前好上了太多太多了。但是即便如此,这路走起来,还是艰难无比。周梦臣虽然嫌车子颠簸,也只能坐上车子一会儿。
在车上,颠簸的心肝脾肺肾都要飞出来,整个人都感觉头里大脑在前后左右的晃动。下车走的话,只觉得双腿僵直,又酸又痛,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腿是自己的了。
很多苦楚,是后世人不可想象的。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有很多人都是承受不住旅途上,奔波劳碌之苦,生病甚至去世的。
周梦臣还没有到周家村,就远远的看见了不少小孩子。这些小孩子不认识周梦臣,却认识周大壮。又蹦又跳的说道:“大壮哥回来了。”
于是,周梦臣还没有回到村子里面。就见到好几个老人家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周梦臣立即快行几步,说道:“几位叔祖,有劳远迎。”
几个老人说道:“梦哥儿,回来了。也算是村里面的大喜事。”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村落。
周梦臣虽然是一个九品官,也算是周家最有出息的人了。村里面有什么事情,比如争水了,争田了,缴纳赋税了,都会通过周梦臣的关系。这样一来,就能免去不少胥吏的黑手。所以周梦臣这一脉,虽然不在村里居住。
却也是相当有影响力的。
周梦臣旅途劳顿,先去祭拜了祖宗,随即就休息了一日。
第二日,周梦臣就与周家的几个主事的人说起了周母交代的事情。果不其然,几个老者面露难色。
在古代,土地是特殊的财产。一般来说,都是同姓之间交易,好让祖宗之田,不落于外人之手。当然了,如此一来,价格也就不大高了。
周梦臣而今想要再买回来,却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只听族长咳嗽两声,说道:“这些地本来就是你家的,按理来说,梦哥儿你而今继承了你爹的位置,也缓过劲来了,还给你家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土地总就不是其他的东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好处置啊。”
“这样吧,我去村里问问,看看谁家想要卖地,也为梦哥儿留意一二。你看如何?”
周梦臣说道:“全凭叔爷做主了。”
周梦臣也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大好办。土地从来是农民的命脉所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买地的。对于每一户人家来说,买地都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周梦臣本就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是太好做。
周梦臣本来就没有太在意的。
毕竟,周梦臣从后世来,对土地并没有太多的在意。
说了两句在完成周母的嘱托之后。就问起了周家村的旱情。
周家族长听了,紧紧皱眉,说道:“难啊。今天不好过。”他满脸的褶皱就合在一起,拼凑出一脸的苦相,说道:“村南边的那一条小河,已经干了大半,为了争水已经与南边的村子,狠狠的干了一架,还伤了几个人。五房两个还在床上躺着的。”
“村里有一口井,根本不够用。”
“今年的收成恐怕------”
一阵沉默。
周梦臣说道:“叔爷,要不让我试试?”
周家族长有些疑惑说道:“梦哥儿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叔爷同意,让周家的壮丁听我的,我也许有办法,从老天爷里面抢回来一些收成来。”
周家族长沉吟片刻,说道:“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在他看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毕竟庄稼人最不怕的出力气。
周梦臣又不是外人,虽然周梦臣这一脉,一直在这武昌城中居住,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他也不担心周梦臣骗他,最多是徒劳无功而已。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天就开始吧。还请叔爷派一个后生,让我在村里好好的转转吧。”
周家族长说道:“这没有问题。”
随即周梦臣围绕着周家庄好好的转了一圈,顺便测量一下各地的高度,以及周家庄附近的水流与水井。
当一切都摸清楚之后,周梦臣挑灯夜战,整整一夜,才设计出初步的方案。虽然这个方案,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就像是养济院那一口井一般无二。只是很多事情,不做一下,是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的。
周家村改造计划,正式开始。
第四十六章 旱情解除
“铛铛。”与“哒哒”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前者是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后者是马蹄铁敲在石板路上。
这石板路自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武昌城中。
也只有武昌城中,一些地方有石板路铺设。
周梦臣再次出现在武昌城内,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随着一场雨的到达,武昌的旱情大为缓解。
湖广之地,毕竟不是北方。涝多旱少。今年的旱情也不是什么大旱情。
周梦臣并不是没有收获的。
他在周家村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之内,见识了最底层百姓的生活方式,造了最简便的水车,以及各种提水装置,并且在周家村之内,不同位置,用不同的办法,打了好几口井。有几口井能够直接浇地。
虽然打水还是好耗费力气,但是总体上来说,让周家村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周梦臣最直接的收获,就是厚厚的一箱子的图纸。
这些图纸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其中有些是周梦臣错误的思路,当然也有正确的思路了。虽然一场大雨缓解而今的旱情。但是未来绝对还是还有旱情的,而这一次,让周梦臣对于如何抗旱,已经有了很多想法与实践。
将来再遇见这样的事情,周梦臣也不会手足无措了。
周梦臣一行人架着马车,忽然听见前面锣鼓喧天。似乎是谁家办喜事,只能避让在一边,让他们过去。
周梦臣发现这办事的人,有很多人是楚王府的人,还有楚王世子在其中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分耀武扬威之态。似乎后面还有一台花轿,但是从架势上,却有几分像娶亲,但是整体上,又有很多地方不是。
比如,王府的侍卫随从,身上的衣服,还是常服。
如果正是世子娶亲,定然都换成吉服,甚至还有王府的官员出面主持。不会这个样子,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但是那是寻常百姓家看的,对于王府来说,却是太小家子气了。
有些不伦不类。
而且周梦臣依稀记得,而今的楚王世子是已经有了世子妃,连侧妃之位,似乎也是满的。
周梦臣见了几个街坊邻居一问才知道,这是最近武昌城中最大的热闹。不是别的,就是楚王世子大闹楚王府,非要纳武昌花魁陶元儿入门,与老王爷大闹一场,最后自己带着人迎接陶元儿入府。
这整整绕着武昌府走了一大圈,到处发喜糖。
据说,老王爷都气病了。
至于这些人说,老王爷做了那么多恶死,而今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云云。却是八卦重重,各有观点。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周梦臣在一边看了,心中默默祝福,他倒不是祝福楚王世子。
他对楚王世子并不是多喜欢的。他祝福的是陶元儿,他与陶元儿说是素未谋面,却也不是,当日在教室的窗户为面,却是晃了一眼,而今只记得是一个美人,但是具体摸样却是忘记的。
周梦臣之所以如此,就是当日解围之恩,周梦臣不记在楚王世子身上,却记在陶元儿身上。
他心中暗道:“只愿陶姑娘能有一个好结果,脱离苦海,平安喜乐。”
只是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而今这局面,陶元儿即便在楚王府之中,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周梦臣作为外人,也只能默默祝福而已。
周梦臣回到家里之后,却是拿出了三百亩的田契。让周母大喜过望。
周母也知道,这土地卖出容易,想要再买回来就难了。而且是乡里乡亲的,还真能仗势欺人不成?
此刻见了田契,心中疑窦从生,说道:“我儿,你这是怎么弄来的?”
周梦臣说道:“这两月我在村里做了一些事情,叔爷觉得对不住我,特别开祠堂,各家挪了几亩,这才有这三百亩。只是土地不大好。几乎全部是旱田。不过,请母亲放心,等有时间了,孩儿定然将这些土地全部改成水田。”
周母听了,说道:“好,好,好。你爹去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家里的田产都败光了,唯恐到了下面,无颜见列祖列宗,有了这三百亩,总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周梦臣说道:“母亲满意就好。”
这也是周梦臣在周家村的第二大收获。就是这三百亩的田契了。
这也是周梦臣在两个月之内,为村里做了这么多事情,并且顺便为村里规划了两条渠。足以让村里大部分土地变成水田。如此一来,整个村里人都承周梦臣这分情,这才想办法,为周梦臣调出一块完整的土地,虽然在村里偏僻的角落之中,而且是一片丘陵。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土地。
中华大地之上,农村之中几乎不存在一颗树是没有主人。这一块地也是如此。
都是旱田,守成不高。但是在古代人眼中,却是一分传家的产业。
周母话语一转,说道:“你在乡下的这几日,我也找了好些媒婆,其实说起来,你早该成亲了。这不被耽搁了,而今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交游广阔,与丰城侯世子都是坐上之宾,这不媒人都踏破了门。”
周梦臣听了,大窘,说道:“母亲,我还有事,我在乡下两个月,总有一些事情要处置一些,毕竟我还担着县里的差事。等我回来再聊。”
周梦臣不在家坐稳,就匆匆在钟鼓楼转了一圈,然后去养济院这边了。
他来到养济院自己的房间之中,询问了养济院的一些账目之后,见一切运行平稳,也没有什么大碍。将这些事情忙完之后,他心中猛地一空,暗道:“我为什么要逃避的?”
入乡随俗。
周梦臣既然来到了明代,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这个时代规则行事,这样才能不受伤害。
周梦臣其实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其实之前周母也操心这一件事情,只是家里底子薄弱。门第高的看不上周家,门第低的周母看不上,再加上周梦臣也不急,这才耽搁下来。而今周梦臣取得的成就,已经渐渐在市井之间流传了。
大家都知道周家小子,能够支撑门户了。再看周家就大为不同了。
之前看是,孤儿寡母。过去受罪。而今看,一过去就时候少奶奶,说不得就还能掌握财政大权,虽说上面有婆婆,但是谁家没有婆婆,没有公爹要伺候,就是一大好事。
于是,周某人一下子都成为香窝窝了。
而周梦臣本人,虽然不大喜欢结婚,但并不是太抗拒的。
因为这就是现实。周梦臣本身并没有什么感情的洁癖,过往种种,都是过往。总不能而今单身一辈子。周梦臣知道自己迟早要结婚的。
而且大部分婚姻,都是盲婚哑嫁。
这是为什么这么抗拒?
周梦臣的眼睛之中,似乎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非要结婚,她或许不错。”周梦臣心中暗道。
周梦臣正愣愣的发呆,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周世兄,周世兄。”
周梦臣回过神来,看见是李云珍,一瞬间不知道脸忽然红了,目光躲闪说道:“什么事情啊?”
李云珍说道:“你可算是来了。有时间吗?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有人要见我?谁要见我?发展速度这么快?这就要见父母?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还没有派人上门提亲,这也太快了吧?流程都不对?”
李云珍说道:“你快点去吧,这对你很重要。”
周梦臣目光聚集在李云珍脸上,感受到李云珍的焦急,心中暗道:“她一个女孩子,都这么勇敢。我还犹豫什么?我一个现代人还在乎什么礼法吗?或者说礼法岂是为我辈所设,对,这件事很重要,岂能不重要,这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
李云珍皱眉说道:“快点。”
周梦臣站起身来,说道:“容我更衣。”
周梦臣很快用凉水冲了澡,洗了长发,还不等头发完全干掉,就被李云珍催促的快走了。
周梦臣说道:“不用带掉东西吗?”一般女婿上门,不能空着手吧。
李云珍微微一愣,说道:“包上四色点心吧。”
周梦臣说道:“会不会太轻了一点?”
李云珍说道:“不轻了。”
就这样李云珍带着周梦臣走过长街,从李家医馆门前走过。
周梦臣当时都懵了,暗道:“不应该往里面走吗?或者说李家还有什么别的宅院?”
只是周梦臣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李云珍已经带着他走进一条胡同之中,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家门前。周梦臣抬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刘宅。”
周梦臣只觉得心中一震,顿时明白,之前自己所想的一切都错了,说道:“你要带我见谁?这点心?”
李云珍说道:“就是这里了,你进去就知道了,至于点心,拜访病人不都是要带一点吗?”
李云珍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周梦臣。周梦臣顿时觉得口中干涩,说道:“对。”
第四十七章 明代农村调查
明代农村调查
此刻周梦臣一阵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李云珍叫门,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应门。
李云珍说道:“刘公子,令祖的情况?”
这个少年脸上颇有几分强装欢喜,说道:“李姑娘,”只说了这三个字,剩下的就是一声长叹而已。随即岔开话题,说道:“李姑娘来了,祖父吩咐可以直接进去。请。只是这位?”
李云珍说道:“他是令祖让我带过来的。”
这个少年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周梦臣?周飞熊?”
周梦臣听了微微吃惊,立即说道:“贱名不足挂齿。”
这个少年比周梦臣也不过是小上一两岁而已,此刻见了周梦臣,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打量一遍,似乎要看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让祖父如此在乎,随即说道:“请。”
周梦臣很想问到底来拜访谁,但是主人家在场,也不好开口,只是跟着走。
这个院落并不大。
甚至说很小,比起周家三进院子还要小不少,只有区区一进,过了天井,就是一排房子,是主人的卧房了。周梦臣还没有进屋,就看见屋檐下的药罐,以及一直没有消散的药味。在一边地面上,黑色的药渣堆在一起,看上去还很是湿润。
似乎是刚刚换的。
只是数量未免多了一些。
这也预示着主人家的状况,并不是太好。
李云珍一掀竹帘进了去了,周梦臣紧跟其后。
进去之后,就闻到一股味道,这味道很奇怪,是药味与香味夹杂在一起的。
所谓的香味不是别的。
而是书香。
并非书真的有香,而是藏书之人为了防虫蛀,在书中夹杂了各种防虫蛀的香料,这种香料的味道,就被人称为书香。
这个房间并不大,墙角之处放着一张床榻,有一个老人横卧,而除此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似乎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可见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爱书之人。
李云珍来到床榻之前,轻声说道:“刘爷爷。”
周梦臣也认出了这个老人,就是当然给自己提出各种问题的老人,只是区区两个月不见,整个人都变得衰老多了。似乎时间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加速的效果。他似乎在睡觉,也似乎没有睡觉,听了李云珍的呼喊,整个人一颤,睁开了眼睛,说道:“你来了?”
李云珍说道:“周梦臣也来。”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刘老尚书。他看了一眼周梦臣,说道:“既然有客来了,扶我起来。”
刘老尚书言语之中,有一种不容拒绝的的语气,那个少年只能与李云珍一起,将他从床上搀扶到一边的书桌上坐定。
刘老尚书坐下之后,问道:“周飞熊,我听闻你下乡去研究我当初提出的问题?对吗?”
周梦臣看了一眼李云珍。他所做所为,虽然没有瞒人的地方,但也没有保密。不过这老者与周梦臣的关系并不亲近,想来是李云珍告诉他的。
他对老者语气有些不舒服,有一种长辈质问的感觉。只是看在李云珍的面子上,也觉得这老人家年纪大了。尊老爱幼从来是传统美德,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依然毕恭毕敬的说道:“上一次听了老先生一番话,在下彻夜苦思,不得要领。有些问题单单凭借空想,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的,故而这才回乡一趟,亲自试试,才发现老先生所言,正是金玉良言。”
刘老尚书微微捻须说道:“有什么心得体会,说来听听?”
听起来,就好像是老师问学生一般。
不过,周梦臣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在周家村之中,有很多体悟。正没有与人说。他这些话与周大壮,程大位,乃至于周家村的人听,他们估计也听不懂,双方的思维都不在一个频率上,或许唯一能听懂的,就是自己的弟子,程大位。
但是程大位毕竟年纪小,不能给周梦臣太多有效的反馈。
周梦臣本来想去拜访张叔大,两人好好商讨一下,张叔大对这个话题,定然是很感兴趣的,而且张叔大博览群书,学识见识都不错,定然能给周梦臣很多灵感。此刻想来,这个老者也不错。
毕竟,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之中,可以看出来,这个老者也是一个行家。或许能给周梦臣完全不同的思考。
周梦臣长叹一声,说道:“我在乡下最大的感悟就是,其实乡下最需要并不是什么高科技,而是将最普通的水车普及下去。”
刘老尚书听到“高科技”这三个字,眉头微微一皱,他不大明白,却没有细问。反正联系上下文的意思,这三个字的意思猜都能猜出来。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谈话。
周梦臣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多在意,只当眼前的是一个普通的老头,最多是在水利上有所建树的老头而已,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说道:“先人开沟壑而灌溉,估计是以神农氏为始,而用水车水排,是东汉就已经成熟的技术,可是我在周家村看到的,却是一塌糊涂水利,也没有什么水车什么的。全部是靠天收。实在是-----”
周梦臣轻轻摇头。
正如周梦臣说的。
周梦臣在周家村这一段时间之内,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周家村忙着,但也抽时间去周围几个村子看过。发现周家村并不是一个例。
这些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甚至可以说几千人年,先人们都写入书籍之中的技术,很多都没有得到应用。
这固然是湖广这些地方,涝多旱少。
但也说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古代的科学技术,上限很高。有很多让现代人都感叹的技术,但是同样下限也很低,大多数技术都是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技术扩散非常慢。就好像全国各地每个存在几乎都有的石磨,是北魏年间的技术。千余年来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周梦臣在周家村的作为,其实并没有超出这个时代。
更多将已经成熟的技术应用起来。
教会了周家村本地百姓怎么造水车。
而这种水车,大明各地已经有了不知道多少。当然了,很多人都会造。当然了,周梦臣还是有别的贡献的。就是出钱。
很多时候,农村的情况之所以如此凄惨,并不是没有技术,而是缺钱。
周梦臣带回去的用于买地的钱,花了一大半。也正是如此,周家族长才开祠堂,费了好大功夫,将各家的土地均出一块三百亩的旱田给周梦臣的。
周梦臣一直以为他从后世带来的科学技术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但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棒,有些问题,科技技术并不能解决,唯有钱能解决。
刘老尚书比周梦臣更清楚下面的情况。
周梦臣仅仅是在周家村一地看过而已,当年刘老尚书临危受命,视察河工,三个月能开十几条渠,疏浚山东七十多条河流,不敢说脚步踏遍整个山东,但是山东西部,河南沿着黄河一带,他都是细细勘探过的。
总体来说,情况比周梦臣看的更加严重。
这也是古代的生产方式有关系。
明清时代的土地制度,一直佃户制度,也就是地主并不直接经营土地,而是将土地佃给佃户耕种。精耕细作的情况下,每一家耕种的土地是有限的。而最简单的水利工程都不是就如同周家村一般。
改变的都不是几亩十几亩的土地。最少一个村子,数千亩上万亩的土地。
这样的工程,根本不是佃户们协作就能做成的。
而地主也没有这个动力做这一件事情,因为很少有地主能有数千亩,上万亩土地。所谓千年田,八百主。虽然每家每户都不愿意卖出土地,但是以长尺度的时间观察,土地变动还是很频繁的。有诸子分家,将一块完整的土地分成很多小块的,也有家中有人中举人,扩张土地,等家中没有人能继承科举上的成就,这些土地也就丢给别人了。
就好像周家一场大病,就不得不将土地给卖掉。
再有就是土地之中复杂关系,比如田骨田皮也就是使用权与所有权。等等这些复杂的关系,都阻碍了兴建水利的行为。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土改的原因,如果不进行土改,将这些数百年来陈陈相因的土地关系一笔勾销,在农村做什么事情都是事倍功十分之一都未必有。旗帜鲜明的证明了,什么叫做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
周梦臣将他在周家村一些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有这些感叹。
当然了,周梦臣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交浅言深,什么生产关系生产力云云,都是周梦臣内心之中腹诽,并没有宣之于口。
刘老尚书听了,对周梦臣又多欣赏了几分,不过,他也调整话题农村的具体情况上谈了,而是详细说起周梦臣在水利上几个新鲜的发明,说道:“说说你改进打井机?”
第四十八章 问水集
问水集
周梦臣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是设计一种可以方便打井的机器。
让打井比较方便。
只是周梦臣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周梦臣能用的,只是人力而已,最多是有一些畜力。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动力,周梦臣即便是有再多的办法,也是无用之功。
既然动力不足,那就想办减少做工。
首先,周梦臣想的很清楚,在江汉平原之上,地下水并不是太深的,最多五六米。即便在干旱的情况之下,也仅仅十米上下。
既然动力不足,就想办法减少工程量。怎么减少?就将井口缩小便是了。
于是周梦臣回忆起他小时候见过的一种井,就是有一个压杆,在用之前,浇上水,然后用力压上几下,就能出水的井,农村运用是非常普遍的。而且打井时候也不需要直接挖开了,周梦臣将他之前的打井机改进了一下。
只要固定好角度,只需一天的功夫,就能将铁棍砸出一个五米深,直径一两寸的小洞。然后将一根竹竿打通里面的关节直接埋进去。然再上面按照一个与农村一般的压水装置就行了。
当然周梦臣遇见了问题。
主要是密封问题。
这种压水井是利用空气压力,将下面的水压上来,最关键的部件就是里面的那个阀门。
这个一般都是用橡胶做的。
而这个时代大明是没有橡胶的。
周梦臣找了不少备用品,比如鱼胶,杜仲胶,还有别的什么轿,与丝绸或者其他布料混合在一起。
只是在气密性上与橡胶相差不小,也容易损毁。
只是勉强能用而已。
在周梦臣看来,他对此并不是太满意的。因为各种情况的勉强,要想将水压上来,就要费好大的力气,需要有将压杆压得飞快,这才能将水给压上来,需要掌握一定的节奏与技巧的。
不过周梦臣的标准,显然与这个时代很多人的标准不一样。
“咳咳。”刘老尚书猛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好。你有这种天分,屈居于武昌一阴阳官,却是屈才了。”
周梦臣说道:“老先生缪赞了。”
刘老尚书说道:“我一辈子也算是纵横天下,上报家国,下安百姓,临老之余,未尝有恨。但唯独有两件事情有遗恨,我虽然读书进取,位列朝廷,但是心中并不以仕官为傲,反而有两件事情,是我生平最大骄傲。”
“一是医术之精。”
“我刘某人如果不是花费太多精力在做官之上,我敢夸口,当今之事,我的医术当为第一。”
“二是治水之能。”
“我曾总督河运,岂能不知道,国家如人,河运之患,乃是国家肺腑之疾,多少年来思量如何医治?不敢说,药到病除,但也是有些心得。”
“而今老病且死,死不足惜,惜哉两术不得传。”
刘老尚书身边的少年听了,双眼发红,说道:“孙儿没用。”
刘老尚书说道:“哭什么,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勉强的。”
这其实也是刘老尚书的遗憾。
虽然刘老尚书不敢说在同辈之中,他都是第一流的人物,毕竟他的同辈都是谁?
杨慎,王阳明,夏言,等一大票青史留名的人物,但自觉不落人后。但是好像麻城刘家的祖荫英气都被他一个人吸纳了,他的儿孙之中,少有英才,甚至比不上同郡的耿家,黄家等家族。
这让他很失望。
但是失望又如何?
聪明是我儿,愚钝难道不是我儿了?
只是刘老尚书一辈子的学问,他的儿孙却是继承不了了。
刘老尚书其实早就想回家了,无他,他的病,即便是李闻言也束手无策。毕竟刘老尚书说自己如果不做官,医术当是天下第一,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刘老尚书对自己的身体到了什么程度却是非常明白的。
不过是儿孙们希望省城之中名医能有办法而已。
既然李闻言以及其他省城的郎中都没有办法,也只能维持而已。刘老尚书在省城待着还有什么意思?还花钱。
要知道刘老尚书两袖清风,家里虽然有些产业,但也不多。或许他还没有现在的周梦臣有钱。多在武昌呆一日,都是要花钱的。
而刘老尚书就是在等周梦臣。
刘老尚书已经将自己的医术传出去了。不是别人,正是李云珍的二哥。将自己的《保寿堂经验方》,《伤寒六书》,《幼科类萃》等著作都传给了李家二郎,他看得出来,李家二郎在医术上的天分远超自己。
只是如此一来,却让李言闻大大不满意。
他本来想让刘老尚书在科举上指点李家二郎一二,好让他能考中举人,光耀门楣。至于李家二郎学医天分高这一点,李言闻能不知道吗?但是李家二郎读书天分也不错啊。否则怎么能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只是李言闻之前也没有接触过刘老尚书,他哪里知道,对于刘老尚书来说,科举是敲门砖,做官是生活方式,医术才是真爱。
所以,在李家二郎在刘老尚书身边的时候,刘老尚书可没有少指点李家二郎,不过指点的都是医术而已。
后来李言闻知道之后,就不许李家二郎再过来了。这才有了李云珍软磨硬泡才有机会来见刘老尚书。
而且刘老尚书对这个女娃很是喜欢,无他,就是因为这个女娃也是对医术有一种痴迷之感。
刘老尚书为人豁达,对男女之分看得很淡。对李云珍也不吝指教,犹如师徒一般。
而李云珍在家的时候,李言闻也没有这样指点过李云珍。原因很简单,李言闻不希望李云珍真正当药婆,这不是一个好差事。但李家也得罪不起刘尚书,做父亲的也是无可奈何。
刘老尚书也是与李云珍商谈之中,感叹他一身治水的本事,无人能够继承。这才有了李云珍带着刘老尚书去见周梦臣的事情。
所以,李云珍说,今日之事对周梦臣很重要。
只要刘老尚书点头了,周梦臣也算是他的弟子了。虽然刘老尚书在官场之上,已经人走茶凉了,没有什么实权了,但是在士林之中,在湖广本地,还是有极大的影响力的。有了这个身份,对周梦臣大有好处。
更不要说了。刘老尚书是有真本事的人。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人。或者徒有气节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刘老尚书都是朝廷的救火队,哪里有事情,就让刘老尚书去,无不迎刃而解。在李云珍看来,即便没有刘老尚书弟子的身份,单单是刘老尚书的本事,周梦臣能够继承一二,那就能受益无穷了。
刘老尚书对周梦臣说道:“你有心于水利之道,不知道愿不愿意接我老头子的衣钵?”
周梦臣听了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虽然从字里行间听出来,对方曾经是一个高官,但是拜师是一件大事,师徒关系要维持一辈子的,彼此受到很多牵连,别的不说。如果这个高官在官场之上有一些仇家。打击周梦臣这个弟子,根本就在情理之中。
李云珍连连为周梦臣使眼色。
周梦臣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李云珍是为他好的。不会害他。
但是他对李云珍的判断能力,表现怀疑。毕竟李云珍上一次就做过一次好心办坏事的事情。
这样的大事上面,周梦臣岂能不问清楚?
周梦臣毕恭毕敬的问道:“晚辈失礼,还没有请教先生名讳?”
刘老尚书听了哑然道:“怎么李家丫头没有告诉你?”
李云珍嘀咕道:“是刘爷爷你不让说的。”
刘老尚书听了,细细思索片刻,似乎他对李云珍说过这一句话,只是人老健忘,都给忘记了,说道:“老夫麻城刘天和。曾任兵部尚书,怎么不辱没于你吧?”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动,说道:“可是黑水大捷刘督师?”
周梦臣虽然不大关心时事,但是黑水大捷,阵斩济农,也不过数年之前的事情。也是朝廷对蒙古一大胜仗,早已传遍天下了,周梦臣想不知道都不大可能。
刘天和有几分苦笑说道:“虚名而已。”似乎提起这个黑水大捷,刘天和有些不大高兴。他转换话题说道:“怎么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周梦臣立即行礼说道:“弟子拜见老师。”
刘天和说道:“好。我这里有《问水集》三编,都是我治水之心得。都是我毕生之心血,除却医术之外,都在这里了,我也而今精力不济,也没有什么好教你了,不过这几日我还在武昌城内,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来问我的。”
随即刘天和让身边的孙子,去取过来一个厚厚的匣子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整整一匣子书,全部都是手写的。钉了三大叠。周梦臣说道:“请师傅放心,弟子一定虔心研究,不负老师的期望。”
刘天和捻须微笑,暗道:“我而今就是去见阎王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四十九章 出师
出师
虽然刘天和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已经不大行,承受不住太繁重的教学。但是刘天和依旧每天叫周梦臣来他这里一次,询问周梦臣在读书之中有什么问题,好做讲解。
周梦臣拿到的《问水集》三编,大体有十几卷,分门别类的写出了关于黄河中下游水利的所有问题。
周梦臣通读之下,只觉得大有收益。
特别是一些详细的工程方法上,更是补足了周梦臣的短板。
说实话,在技术上周梦臣并没有什么不理解的。毕竟他也是经过高等教育的人,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现代化教育的成品,在各方面有这扎实的基础。即便他前世并没有专门学习过水利方面的东西,但是而今现学,也是学得飞快。
很多理论的原理都是夹杂在十几年的教育之中,而今看着些文字,大有触通旁类之感。一通百通。
但是具体组织施工上面,还有在材料之上,周梦臣也是有很多短板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施工方式,更多是让百姓服徭役,如此一来。管理这些非专业的百姓,让他们听命施工,并且能准确的完成自己的任务。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能太松,太松了老百姓们是不会听话的。
真正在基层办事的人都知道,老百姓是大大的狡猾,一个不小就被钻了空子。
也不能太严,且不说真逼死人了,自己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单单是弄到这个地步了,施工还能不能按时按工完成,都是一个疑问了。
这其中,却是大有名堂。
其中轻重拿捏,并不比带兵打仗容易多少。虽然也有形成文字的规章制度,但是却有很多不能形成文字的东西,非言传身教不可。
周梦臣似乎回到了当初在导师的身边,每日读文献,有了时间导师也指点一两句而已。
这种熟悉感觉,让周梦臣很容易进入自己的节奏。
但是刘天和却不一样。刘天和本来觉得周梦臣这个人不错,在数学上,在机械上。都有根底,不用他多教了,毕竟河工很多地方都涉及到了大量的运算,还有大量机械,周梦臣有这个底子,也省了他好多事情。
不要觉得这些东西简单。如果真简单的话,刘天和也不会对他的儿孙失望了。
只是周梦臣学习的速度太快了。
毕竟,比起后世知识更新迭代速度之快,让任何一个人都要学会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工作,这就锻炼了周梦臣强悍了学习能力。当然了,周梦臣在内卷化严重的后世,不过是白领之一,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学习能力,虽然不能称之为天才,但远远超过刘天和预料之外了。
这也让刘天和将更多的东西,源源不断教授给周梦臣。
比如西北作战战车作战注意要素,还有刘天和在西北领兵时候,对使用火器的一些心得体会。
特别要说明一点,大明火器历史之中,占据重要历史地位,大名鼎鼎的三眼火铳,就是出自刘天和之手创制的。
直到让刘天和感觉,除却儒学与医术之外,他并没有别的可以教授周梦臣了。
但这么多年,刘天和对当年那一块敲门砖,早已生疏了。而医术也是需要底子的,就如李云珍与他哥哥李家二郎,她是从小的识字教材就是医书,可以说从小到大,不知道背了多少医书,有了这个基础之上才能接受刘天和的指点。
而周梦臣在这方面是一点点的基础都没有。
想要指点,也是无从学起。
学生学的太好,做老师既是欣喜,同样压力很大。
这一日,周梦臣再次上门请教。例行解答之后,刘天和咳嗽两声,说道:“我考你这个问题吧。”随即刘天和令他的孙子,拿上来三个盒子。对周梦臣说道:“你看看。”
周梦臣打开一看,这里面装的非金非玉,而是土。
如果一般人来看,这都是普通的泥土。但是周梦臣已经学过了刘天和《问水集》,立即知道,刘天和让他辨别土性。
这才是行内人举动。
治水有一句话,就是不患无力夫,而患无好土。
但凡大兴水利,最大的工作量,就是土方量,不管是修建夯土堤坝,还是挖掘河道,都是需要与土接触。
虽然有些险要的地方,可以用石堤,但是综合来说,大部分河堤只能是夯土堤坝,这个时候,就需要天量的土方量。对土性的把握是什么重要的。对于一般人来说,这都是土,但是修堤坝的人来说,一旦用错了土,可是关乎大堤安危,百姓性命的大事。
周梦臣郑重其事的端详这三个匣子。
一个个看过,先看土的形状,松散程度,有结块没有,然后再上手,满抓一把,用力使劲,然后松开,看看着些土会变成什么样子。随即指着第一个匣子里的土,说道:“这是乌山土,土质坚硬,握之不动,难以压实。”又指着第二个匣子说道:“这是灰罗土,握之不成团,松散则散漫,如果用水冲之,立即溃散。”随即又指着第三个匣子说道:“这是竖门土,除却有这灰罗土的特点之外,还容易开裂处于竖纹。”
随即摇摇头说道:“这三者,都是不能用来修建堤坝,是大忌,用这些土来修建堤坝,非常容易出事故。即便万不得已,没有其他土,也只能将这些土作为大堤内部填充,决计不能在外面一两尺的地方。”
随即周梦臣点点头,看着刘天和。
刘天和不置可否,说道:“修建堤坝,最好用是材质?”
周梦臣说道:“最好自然是石堤,次之是三合土,再次就是二合土。”
石堤自然不用说了。三合土,也是有各种配方的,单单是刘天和给周梦臣的书中,就有几十个,最上层的三合土,掺有糯米汁与鸡蛋清等,也只能在非常重要的工程之中才能有,可谓坚如磐石。
其次,没有糯米汁与鸡蛋清,有石灰,沙料,黄土。
再次之,就是有三色不同土的夯实,这样的三合土,有等而下之了。
三合土历史很是悠久,即便是在建国之后,也是有过大规模运用的。
刘天和说道:“说说二合土。”
周梦臣说道:“黄河大堤一般就用二合土,就是当地胶土与沙土,二者合一。就地取材,最为便捷。而且这两种土,一个易结,一个松散,但是两者在一起之后,混合之后,夯实,就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
沙土不用多说,黄河滩上就有,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所谓的胶土,就是当地人所言是胶泥,或者黄胶泥者是也,这些土大多是黄河水冲击淤积而成,特别软,小儿常挖之捏东西玩,也是非常常见的东西。
当然了二合土的质量并不是最好的。
但却是最经济的。
否则黄河大堤这么大的工程量,在土料上加一钱,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不知道多少治河之臣,思考出来的最佳方式。
刘天和说道:“我也不考你了。今天之后,你就不用来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可是弟子做错了什么?”
刘天和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没有做错,只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了。今后水利上的事情,就要你自己摸索了,你只要用心专研,他日在此道之上,定然胜我一筹。而且我也要去去选阴宅了,身后之事,总要安置妥当才是。”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阵酸楚,说道:“老师真没有办法了?难道不能上奏朝廷,请太医?”
刘天和听了,轻轻一笑,说道:“太医?李言闻当初就是在太医院当过值?凡是进太医院的,就是有十成本事,出来之后,就去了七八成,一群庸医而已。还不如你的那个小丫头。”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对刘天和生死之间的豁达而感动,还是对刘天和的玩笑,笑不出声来。
周梦臣只是刘天和如此,他也不好做小女儿状,说道:“老师可有什么事情没有去做?”言下之意,他这个做弟子的愿意为师傅了结一些事情?
刘天和哈哈大笑,说道:“我这一辈子,金榜题名过,骂过刘瑾,抚过民,治过河,击过胡,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总有一些人看我不顺眼,但我老头子一死,也不至于牵扯到儿孙身上,更不要说弟子了,这一点你放心。”
周梦臣脸色一下子红了,却是气极,说道:“老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念头师徒如父子,周梦臣既然选择拜入刘天和门下,对于一些事情,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绝非是畏难之人。毕竟周梦臣之前一直在士林圈子之外徘徊,即便入了士林圈子,也不入主流,而今成为刘天和的弟子,这种身份的跃迁,足以让他承受相应的代价。
再加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周梦臣岂能对刘天和没有一丝的感情?
第五十章 送行
刘天和也不开玩笑了,正色说道:“我还有什么没有完结的事情,该做的也都做了,我之学问,可以分为三分,一是儒学,虽然专研半生,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传之后世的,其次是医术,已经传给给了李家,也算是所传得人。至于水利机械,等诸般杂学传给你了,我也放心。儿孙之事?吾子固然愚钝,但是皇恩浩荡,也有锦衣卫千户的荫官,足够庇护一代。至于将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操心?我而今六十有七,不为夭折。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刘天和沉默片刻,说道:“或许真有一事我放心不下。就是治水,我大明开国之初修建黄河大堤,之后各朝都有修建,但是陈陈相因,不过是修修补补的功夫,我担任河道的时候,更是急如星火,片刻不可耽搁。外人看我三月治水有成,却不知道不过是裱糊匠而已,治标不治本。这黄河之事,恐怕难以为继,这一件事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若有心,就多在这件事情上下下功夫。”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酸,双眼一热,几乎要流下泪了。
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句子周梦臣从小就背诵过,但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听说过,哪里亲眼见过。
而眼前这个老人,在生命的烛火剩下最后一滴的时候,最后的担心,却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却是黄河水患。甚至周梦臣也想明白了,刘天和最喜欢的是医术,但是对水利方面未必有多少爱好,为什么到了生命尽头,还想将自己的经验教授弟子。
未必是他多喜欢这些东西,多担心自己的心血失传。而是在担心将来的黄河水患,而将他的治河经验传授下去,也是他这个朝廷大臣,能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至于有没有效果,却不是他能控制了。
人能控制自己死后什么事情?
什么也控制不了。
周梦臣说道:“请老师放心,我一定治好黄河。”
周梦臣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也让刘天和的孙子为之侧目。
黄河是什么?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但是同时也是地上悬河,黄河之患,由来以久。谁能治好?只能维持,就是相当好了。
周梦臣这一句话,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空话大话而已。
却不知道,这是周梦臣为自己定下的,在这个时代第一个目标。
刘天和也不相信周梦臣能做到。毕竟他是治理过黄河的,他当然知道黄河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其中有多少利益纠缠,多少复杂的关系。多少天灾,多少人祸?黄河几乎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刘天和说道:“你有此心就不错了,凡是不必强求。”
周梦臣说道:“弟子明白。”虽然这么说,但是周梦臣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段时间,也想明白的。
他在后世就是搞技术工作的,对一些人事斗争,并不是太喜欢的。而今时代虽然变了,但是人与人之间斗争手段并没有变,甚至更加高级。甚至某些权谋手段,即便后世穿越过来的人未必能玩得过明代之人。
周梦臣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固然是受到了刘天和的感召,想要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情,而黄河之患,就是百姓之大患。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周梦臣知道自己的不足,决定扬长避短。
扬什么长?
自然是周梦臣在科研上面的实力,他在后世,不过是走过一遍实验室的残次品。在激烈的竞争之中,未必能戴得上科学家的头衔。而今却不一样,而今天下之间所有的技术方面的难题,周梦臣并觉得有什么能难住自己的。
无非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他决定他要做天下最大的技术官僚。
而大明最大的技术官僚是谁?
河道总督。
当然了,河道总督未必懂的治河,可以做一个管理者,但是真正想要治水有成,非得是当时第一流的治水专家不可。
第二日,刘天和就准备离开了。
一辆轻车,只有刘天和与自己的孙子,还有两个老仆。周梦臣送他们去了码头,在码头上准备换乘船只,从水路直接回到麻城。
刘天和说好了,不需要人送。故而来送行的人也只有这周梦臣一个人,李云珍也仅仅是帮刘天和整理东西而已。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到了到了码头之上,却发现这样大不一样,人来人往的码头已经被清场了,两侧都站满了士卒。刘天和微微皱眉,随即身形不动,但是那个不以生死为意,爱开玩笑的老人,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朝廷大佬的气质。
“刘老来武昌,我没有来迎接,而今要走了,岂能不来送啊?”几个人走了过去,一个远远的说道。
周梦臣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认识他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丰城侯世子李儒李子文。
那么这个锦衣中年人也就不会是别人了。
就是丰城侯了。
刘天和对丰城侯不假颜色,说道:“丰城侯好久不见?看来在武昌呆的很舒服啊?怎么,来我这里耀武扬威?想吓死我这个老家伙吗?”
周梦臣听得出来,刘天和与丰城侯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
周梦臣心头急转,忽然想起什么了。
刘天和最后一任官职,就是兵部尚书。做的事情就是编练这京营。这京营是什么地方,周梦臣虽然没有去过北京,但也听说过,这京营可是京城勋贵的势力范围。刘天和最后以告老归乡结束了这一件事情。
估计其中有一些不愉快的地方。
不过,这种场合周梦臣插不上话,同样插不上话的还有丰城侯世子李儒,两人站在并不是太友好的两个人身后,只能用眼神交流。
“好,丰城侯,刘公,往事就不要提了。今日是来为刘公送行的。”说话的正是车巡抚,车巡抚之前与刘天和并没有供过事。但是毕竟是士林前辈,他也要表示尊重的,再者他也与刘天和年龄相仿。湖广巡抚也许就是他最后一任了。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意。
所以车巡抚就出来打圆场了。
丰城侯一笑,说道:“刘公的脾气还是这么硬。”他一招手,让自己儿子端上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送给刘天和,说道:“刘公,我其实很佩服你的,以前的事情,就是以前的事情了。况且以前的事情,我也是做不得主的。今日就当是我为了当年的事情,向刘公请罪,只望刘公念我当年年少无知。往昔之事,都在酒里,恩怨全消,如何?”
刘天和看着这杯酒,看了看周梦臣,再看看自己的孙子。心中一叹,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能接过酒来,与丰城侯对饮一杯。
一来正如丰城侯所言,丰城侯一家在京营之中也不占大头,当年与刘天和对垒的人,丰城侯一脉不过是在后面摇旗呐喊而已。二来,刘天和自己什么也不怕,他一把硬骨头,即便郭勋复生,仇钺再来,他老人家怕了吗?
只是,他毕竟不在乎。但是他的后辈却不能了。
刘天和说道:“我老了,有些话也不当说,尔等受国之重恩,与国同休,也当思报效国家,国之不存,尔等之富贵何在?京营乃是国家支柱,让你们这样弄下去,迟早不堪一用,到时候你们的权势又寄予何处?”
丰城侯言语之中有些苦涩说道:“我知道。”
知道又如何?
很多事情形成惯性之后,即便是有一二明白之人。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京营之中各种利益早已被勋贵集团所瓜分,即便是丰城侯高风亮节说不要,但是又能改变什么?狼群里面冒出一头羊来,这头羊的下场会是什么?
会能改变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仅仅是几句话,两个人已经将话说到头了。
周梦臣送刘天和上船,刘天和临行之际,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一张名刺来。名刺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递给周梦臣说道:“武昌虽大,却不是你用武之地,你一身本领想要有所作为,也只能去京师,我老了,也没有什么好给你了。”
“这里面有一分名单,这些人大概也会给我一些薄面。你遇见难处了,可以持我名帖去见这些人。或许还能帮你一二。”
周梦臣双手接过,却见名单上第一个人名,就是夏言。
当朝首辅。
这是一个通行证,能直接见到当朝首辅的通行证,如果折合成银两上,即便不是无价之宝,也是千金难买的。而刘天和当着这么多大员的面,给周梦臣这个东西,更是宣告了周梦臣乃是刘天和衣钵传人的身份。
周梦臣感激莫名,说道:“谢过老师。”
刘天和随即拱手对车巡抚,丰城侯一礼,上了船,长篙一荡,船悠悠的离开了码头。
第五十一章 丰城侯的考验
天地有限,人心无限。
周梦臣站在码头之上,久久不愿意回过头来。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古人为什么将生离与死别并列,盖因在古代的交通情况下,很多生离本身就是死别。
就在周梦臣放眼长江滚滚,不愿意回神的时候。
丰城侯已经骑上马往回走了,他一眼瞥见了周梦臣,对李子文说道:“周梦臣这个名字,我听得怎么这么耳熟?”
李子文说道:“周兄是儿子好友,在数学之道上整个武昌无出其右,最近这么多天没有见他,听说似乎是新拜了老师,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拜了刘公为师,实在是好运气。”李子文言语之间满是羡慕。
丰城侯似乎说道:“就是你那个造水钟的好友?”
李子文说道:“正是。”
丰城侯说道:“带他来见我。”
李子文听了,说道:“爹,你不会迁怒于周兄?”
丰城侯说道:“我是这样人吗?对于刘公我也是很佩服的,自然要看看刘公的得意弟子有几斤几两,也好提携一二。”
李子文欲言又止,显然对丰城侯这一套说辞,大不相信。
丰城侯说道:“你放心,即便有什么,我也不会跟晚辈计较,岂不是失了体面?”
李子文听了这一句话,这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他爹或许还记恨当年的事情。毕竟很多往事,并不真能融进一杯水酒之中。但是以他爱面子的性格,却是很能放得下架子为难一个晚辈。
李子文说道:“是。”
当丰城侯回到总兵府坐定的时候,周梦臣与李子文也来到了总兵府的门口。
周梦臣有一些迟疑,停下了脚步。李子文说道:“怎么了?”
周梦臣说道:“我感觉似乎丰城侯与恩师有所不睦,我此去会不会?”
李子文听了周梦臣的问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哈哈一笑,说道:“你放心,即便长辈之间有矛盾,也绝对不会牵连到你我身上的。”
至于是真是假。其实李子文的笑声之中,也是有一点点心虚。
不过,在拜见丰城侯的周梦臣却不知道。
总兵府大堂之中。
周梦臣持礼甚恭,道:“晚辈拜见丰城侯。”
丰城侯正襟危坐,看着周梦臣,看上去一丝不苟,颇有长辈的风范。丰城侯看着周梦臣觉得摸样很好,也颇有几分书卷气,还有一些他说不上来的气质,总之,给人的观感不错,不过当他想起数年那个夏天,刘天和一声令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扒了裤子打屁股,那种羞辱之感,就涌上心头。
其实,丰城侯不是不讲理的人,当年京营的事情,丰城侯也知道他们不站理。只是大家同进同退,丰城侯也不好做什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刘天和拿他做筏子,想要杀鸡儆猴,他就是那一只鸡。
说实话,丰城侯从小习武。几十军棍不算什么,而且他毕竟是侯爵,下面的人也不敢下死手,但是那种大庭广众之下扒裤子,实在是一辈子的羞耻。
他之所以去送刘天和,倒不是他内心之中对刘天和真的释然了。只是丰城侯家族早就定下转向士林方面,他也是知道刘天和身体情况,只当刘天和是死人了。凡是做给死人的,都是给活人看的。
丰城侯暗地深吸一口气,暗地:“我咽不下这一口气,固然不能与小辈计较,却要好好为难他一番,让他知道人间险恶,然后我这个做长辈的再宽容大量原谅他。”丰城侯打定主意,说道:“起来吧,刘公与我也是有交情的,他的弟子,也是我的晚辈,你从刘公学了一些什么?”
周梦臣说道:“我从恩师学习水利杂学而已。不及恩师之万一。”
丰城侯说道:“哦,那我考教一下。”
周梦臣说道:“请侯爷指点。”
丰城侯沉吟片刻,看见一边的水钟,说道:“这个东西是你造?”
周梦臣说道:“是。”
丰城侯说道:“我也有一个难题,正要考考你。我行军打仗,分进合击之时,时间上不好对准,只能看天象。只是如此一来误差也就太大了。你有什么办法,让大军在外,也能准确校对时间?”
“必须在马上也能用。”
周梦臣沉吟片刻。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在后世一块手表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技术难点。
周梦臣心中盘算暗道:“而今计时的工具无非是刻漏,信香等东西,如果用刻漏的话,就不能用水了,必须有细细打磨过的沙子。保持沙子大小一致,再想办法减少震动对刻漏影响,当用什么减震方式啊?”
周梦臣心中忽然一亮,暗道:“信香,香囊,对,香囊。”
周梦臣朗声说道:“秉侯爷,我已经有办法了。”
丰城侯本来见周梦臣皱眉苦思,心中正想开口说一些类似宽慰的话。毕竟为难一下就行了,却不想周梦臣这么快就想到解决之道。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有办法了?”
周梦臣说道:“正是。”
丰城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难题一直以来都是军事上难点,古代分进合击的战事,有很多都因为大军到达的时间不一样,被人个个击破,如果那么容易被解决,丰城侯也不会出这个题,他本心就是来为难周梦臣的。
丰城侯带着怀疑的语气说道:“说说看。”
周梦臣说道:“口说无凭,请侯爷取来一物,我再做解说,侯爷也就明白了。”
丰城侯说道:“什么东西?”
周梦臣说道:“一枚香囊。”
丰城侯只觉得周梦臣在玩自己,这与香囊有什么关系,但是还是一指身边的侍女,就递上来一个好看的香囊。
周梦臣根本没有接,说道:“不是这种,而是香球,或者说被中香炉。侯爷或许不知道,但是后院之中,绝对有人知道。”
丰城侯心中暗道:“这人怎么对女人的东西,这么清楚?”他对一个侍女说道:“你听清楚了没有?”
这个侍女立即说道:“听清楚了。”
丰城侯说道:“去找夫人,将这个什么香球还是香囊的,给我找来。”
这侍女行礼说道:“是。”立即去了后院。
一会儿功夫,就匆匆过来,手中拿着一枚金属球体,呈给丰城侯。丰城侯拿来一看,却见这球状物香气扑鼻,外有各种花色的浮雕,里面中空,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容器。丰城侯片刻之间,就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他每天被子角落的熏香吗?
达官显贵的生活之奢侈,自然不用丰城侯自己整理被子。他知道,这样的香球一般在他睡觉之前,放在被子里面,香气可以散发一夜。
只是他并不觉得这个东西,与他想让周梦臣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周梦臣见状,上前几步,从丰城侯手中接过香球。手在上面一摸,本来该有缝隙的地方,却摸不得一丝痕迹。可见古代工匠手段之巧妙。周梦臣不得不举起来对着阳光,才看出一个暗扣,费了一番功夫,将香球裁开。
随即呈给丰城侯,对丰城侯说道:“侯爷请看,这是唐代丁缓的杰作,这里有三道圆环,中间有容纳香料的位置,点燃香料之后,不管怎么翻滚,香都掉不出来。”
与现代万向仪陀螺仪原理一样,内外两个平衡环,不管最外面怎么翻滚,受到重力影响,承重一面永远向下,即便里面点火,也是一点灰都掉不到床上,才有被中香炉的称呼。
丰城侯看了,也明白做工很巧妙,但是更多的东西,他就看不出来了。
不过,他也不是蠢人,此刻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一些灵感,就好像一道光芒在满屋子乱转,却是抓之不住。
周梦臣说道:“只需香做成圆盘状,作为信香,将这个香球放大一些,即便是带在战场之上,不管怎么颠簸,也不会出问题的。”
至于如果做香,周梦臣就不必多言了,毕竟信香作为古代常用的计时工具,很多文学作品之中,都有一柱香,几柱香这样的词汇来表述时间的。制造信香的技术,更是成熟的不能再成熟了。
想要燃烧几日的信香,也只需花下功夫而已。
周梦臣这个解决方案,其实并没有什么开创性的地方,而是基于现有技术的整合而已。干脆就是一个思路问题。
丰城侯被周梦臣一提点,立即想明白了,将香球扣起来,在手中转动,果然不管怎么动,香球内部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快速抛动几次,似乎在模仿快马行军的颠簸,依然没有一点问题。
丰城侯不得不承认。周梦臣的方案的确可行的。
只是如此一来,丰城侯心中一口气却更憋屈了。暗道:“难道,我连刘某人弟子,我都难不住吗?”丰城侯心中一阵气闷,今天非要将周梦臣为难一番不行了。
丰城侯说道:“好,不亏为刘公弟子。我还一个难题,请你指点一二?”
第五十二章 掩面而走的丰城侯
掩面而走的丰城侯
周梦臣还以为丰城侯对他很是满意,他紧张的神色有一些放松,周梦臣心中暗道:“看来我错了,丰城侯的确是宽宏大量了,或者他与恩师之间,也不过是当年的意气之争而已,早已不算什么了。”
所以他打起十八个心思,说道:“侯爷客气了。在下驽钝之姿,能为侯爷所用,也是晚辈的荣幸。不知道侯爷有什么问题?”
丰城侯说道:“还是骑兵的问题,我大明用兵,以火器为先。但是马上用火器,的确不方便。虽然有令师开创的三眼铳,大胜于前,但是马上点火,也只能开三铳而已,大有不便,你既然得了刘公的真传。可有什么想法?”
丰城侯在这个问题之中埋了一个坑。
刘天和也曾经面对过这个问题,所以造了三眼铳。
当然了三眼铳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三眼铳是有火绳的,点燃之后,要端着,整个人保持相对稳定,直到打响。这就限制了马速。比如三眼铳比较重,用了三眼铳,就不大可能用其他兵器了,甚至很多骑兵都先将三眼铳打光之后,用来当铁棍来用。
自然比不上马刀长枪了。
但是即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三眼铳在明代中后期大规模普及,还是说明了,比起之前的火门枪什么的。三眼铳是有优势。骑马冲杀之前,能多开一铳,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可以说刘天和的解决方案,虽然不能说最好。但是在当时已经有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丰城侯觉得周梦臣作为刘天和的弟子,是不可能再进一步推进这个问题了。
或者丰城侯自己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解决方案了。
另外,还有一个师道的问题。
虽然韩愈说: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但是对很多时候,人们还是要讲师道尊严的,也就是说你师傅的发明或者创造成果,弟子都应该维护,不能擅自改动。即便真有心的想法,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这不是挑自己师傅的错处。但是周梦臣脑子里面根本没有这一根弦。
他虽然努力仿照这个时代人去思考,但是骨子里一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的。
故而他听丰城侯这么问,心中暗道:“火器啊,这个我熟。”
每一个男孩子内心之中都一杆枪,虽然国家禁枪,买不到,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从各个途径对枪支的了解。
周梦臣几乎应声而答,说道:“在晚辈看来,要想造出适合骑马在马上使用的火铳,要改进两个地方,一个是,将这火绳点火,改为燧发点火,另外一个就是增加枪管,增加一瞬间的火力密度。”
丰城侯下意思的说道:“燧发?你的意思是用火石点火?”
这一句话,好像是问周梦臣,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他已经陷入沉思之中了。
丰城侯并没有打过大仗,但是毕竟是将门出身。对军中的情况很了解,所以一听燧发两个字,心中就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他立即意思到这个思路,不仅仅可以用在马上火铳上,还可以用在其他方面上。
周梦臣说道:“正是,不过这只是一方面,燧石点火,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大合格。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还请侯爷赐下笔墨。”
这不用丰城侯说,李子文已经示意仆人,将文房四宝送了上来。
周梦臣看看毛笔,以及磨好的墨汁,顿时觉得有些难办。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伸手将发髻上的发簪拔了下来。用发簪一端沾了墨水,在纸上画图。还好周梦臣的画图功底不错,即便没有辅助工具。画得也似模似样,虽然不能说一丝不乱,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周梦臣就是一个转轮手枪的图样。
这是周梦臣在几百年内,都不会过时的射击。即便而今是原始火药时代,也是这样。
毕竟对于马上交锋来说,真正有用的,也就是双方交错的那一瞬间。只能一瞬间能开六次,即便在此之后,下一次填装之前,再次慢慢的清理的枪膛也是可以的。当然了,即便是燧发刚刚开始应用的时候,并不稳定。即便用火绳也勉强能用。
不过因为原始火药的特性,再加上这个年代的材料,恐怕这转轮手枪,要比沙漠-之鹰还要大上一圈,重上不少。
具体要多重,周梦臣现在还没有计算,只是估算。但是想来再怎么重,也是可以当副武器来用的。开铳之后,拔刀冲杀,也不算迟。
丰城侯还没有从周梦臣燧发这个思路上回过神来,就见周梦臣好像献宝一般,将图纸呈上,又详细解读了工作原理,利用火药喷射的力量,推动转轮。当然了射程不会太远,只是马上交锋的时候,也不用太远的距离。
还免除了固定马上端枪的固定姿势。让骑兵在马上能有更多的动作。
丰城侯一时间有些恍惚。
虽然有些原理丰城侯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大体上还是听明白了。也确信周梦臣的设计是可行的,剩下的就要看工匠的水准了。
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世界错了。
原来,这些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是我笨,其实一点也不难?
随即丰城侯内心之中,有一种无力之感,似乎他数年前在刘天和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而今又被刘天和的弟子在智力上压榨的体无完肤。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好讨厌好讨厌,恨不得拔出剑来,一剑捅死他。
当然了,丰城侯还是很理智的。
理智的明白,不是他错了,不是世界错了,而是眼前的人的确有卓异之才。念一及此,内心中又一丝惆怅。这周梦臣明明是他先知道,还是自己儿子的好友,本来该是自己线上的人,只是手一慢,就成为那老匹夫的弟子。
实在可恨之极。
不过,丰城侯乃是勋贵子弟出身,从小富贵,什么都不缺,故而最爱面子,今日纵然心中有无数不舒服,但是脸上也不露一丝,大有打落门牙合血吞之意。
丰城侯朗声大笑,说道:“贤侄一言,胜过千金,他日我不必上奏朝廷,嘉奖贤侄之功。”
周梦臣说道:“侯爷缪赞,晚辈只是有一愚之得而已。”周梦臣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之中颇有得意,欣喜之意。
丰城侯作为武昌城中几个大佬之一,再加上勋贵出身,权力之重,并不在车巡抚之下。如果能得了丰城侯的赏识,今后周家在武昌城中,也就方便多了。
丰城侯说道:“来人,取白银千两给周贤侄。”
“是。”立即有仆人答应一声。
周梦臣连忙说道:“无功不受禄,这赏赐晚辈万万不敢接受的。”
丰城侯对钱财并不是怎么看重,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钱财。固然一出手,就是一千多两,要知道周梦臣忙活了好几个月,在水钟这一门生意之中,最多不过赚了三千两上下。潜力已经差不多要到到底了。
这一千两银子,对周梦臣来说,实在是一个大数字了。
丰城侯却丝毫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内心之中,隐隐约约不舒服。他在乎的是这一口气郁闷于心,不得宣泄。忍不住说道:“你学水利之道,我还听闻你在养济院之中凿出一口喷泉来,这样吧,你在我府上另开一处喷泉,这千两银子,就当我这个做长辈的赏赐了。”
丰城侯说了这话之后,立即后悔了。
万一,这个邪门的小子,挥手之间,又将这个问题解决了,岂不是让自己更加难受吗?
丰城侯决定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不能在这里待下来,否则自己难免要失态,英明神武,宽厚仁慈,提携后辈的形象就保不住了。他装着一看旁边的水钟,立即说道:“哎呀,时间不早,我还有事情,我儿待我招待一下周贤侄。”
李子文立即说道:“是。”
所谓知子莫若夫,同样知夫莫若子,丰城侯的心思,周梦臣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但是李子文却是能猜出几分,他强忍笑,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来。
周梦臣自然也起身相送。
丰城侯大步留星的走了之后,周梦臣这才对李子文说道:“令尊厚赐,我实在受之有愧,特别是这喷泉的事情,却是要地势天成,我还没有看总兵府内部情况如何?这个还真难倒我了。恐怕一时间弄不下来。”
李子文听了,哈哈一笑,不知道再笑什么。说道:“无妨,我父亲只是说说而已,你做不出来,也没有什么。”李子文心中暗道:“说不定,他知道了还有高兴一番。”
周梦臣却不知道李子文的心思,只是觉得丰城侯如此照顾,这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有些不太好。于是沉思片刻,换了一个思路,说道:“我想了想,或许换一个思路,就可以解决了。不过也要看看总兵府的地势,再做结论。”
“啊----”李子文张口结舌,忽然感受到了父亲的感觉。
第五十三章 水法
即便是在后世,人对地下的了解远远比不上对太空的了解。
周梦臣而今也没有各种先进的技术设备做支撑,又怎么能洞察地下水脉,知道从什么地方开挖才能凿出喷泉来?
即便周家家传有一些风水堪舆之类的书籍,但是周梦臣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什么青龙白虎,什么龙脉丹穴,一个字都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办法能有什么用。
不过,这方面没有办法,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用。
很简单,现代的园林设计之中,几乎都有喷泉,而这些喷泉都是人工喷泉。
在圆明园之中,就有这种喷泉了,著名的十二兽首不就是喷泉口吗?
在这方面,西方利用喷泉在我们之上,其实也没有什么高科技,无非是利用气压而已。对于周梦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问题,是用什么动力。
当然了,这不需要蒸汽机。
剩下的都是周梦臣的设计了。
而今周梦臣最不怕的是设计,最怕的是材料,工艺,动力上面跟不上他的设计。
好在,这个事情也不需要多复杂。
有丰城侯世子的帮助,再加上丰城侯府充足的人力物力。周梦臣的设计也很简单,就是建立一个水塔,用人力将水提到高处,然后用陶管将出水口埋在下面,喷口向上,等打开阀门,在水压之下,水就从地面上喷涌而去。
再加上总兵府之中,本来就有假山流水,取水之处,不用太远。
周梦臣简化了提水装置,只需两个人日夜不停的用脚蹬着转轮提得水,就足够一处喷泉所用了。
就是田间水车的变种。
内里全部是周梦臣的设计,而外面却是李子文的安排了。让着喷泉出口,在池塘之中一处假山石上,水冲天而起,有数尺之高,然后落在假山之上,流下来,细细观之,颇有飞湍瀑流之感。与假山相映成趣,真有将名山大川纳入尺寸之间的感觉。
假山流水都活了起来。
这样一副场景出现在丰城侯的眼前。丰城侯眼中也有惊艳之意。
说实话,丰城侯在军事方面有多少建树,这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作为勋贵出身,在富贵之中泡大的,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见过,别人眼中珍奇古玩,就是丰城侯的日用之物,别的不说,大名鼎鼎的宣德炉,在丰城侯家中就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十几个之多。
也都是在用。
丰城侯别的或许不行,但是在各种享受上,却是一等一的行家。
各式各样的园子与人造景观,他也看腻了,能让他感到惊艳,的确是难能可贵之处。
丰城侯叹息一声,说道:“我估计,不出一年,这种景观将要风靡天下了。你那个朋友,实在是一个有才之人。”
丰城侯世子李子文说道:“父亲,怎么不介意他是刘公的弟子了?”
丰城侯沉默了一阵子,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刘公,我怎么介意自己。身为国家勋贵,不能光耀先祖之功绩。不负国家之厚恩,与那些同流合污,我与其是恨刘公,不如说恨自己。但是------”丰城侯缓缓的闭上眼睛,一拳打在柱子上,说道:“难。”
吃空饷,役使军士,将好好的京营,弄得一团糟糕,要知道在几十年前的正德年间,京营还是有相当战斗力的,一部分京营在平定刘六刘七之战中,还有上佳的表现。但是进入嘉靖年间已经不堪用之极了。
即便是刘天和这样的能臣,也无能为力。
丰城侯之所以不想留在京师,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李子文想要说些什么,丰城侯轻轻一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以后与这个人好好相处。他纵然不科举入仕,也是一代名士,不要怠慢了。”
李子文说道:“孩儿明白。”
丰城侯说道:“如果他有什么事情要托你办,不必向我说,你就可以自己给他办了。”
丰城侯若有所指,指的不是别的,就周梦臣不能科举之事。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不是说说的。
一个人再有能力,如果不能从科举之中进取,那么,他的前程是相当有限的。
就如周梦臣一般,在野顶多是名士而已。
诚然,大明朝廷对阴阳官及子弟科举之事,是有所限制的。但是这个限制,你也要看对谁来说的。
对于周梦臣乃至于地方上的一些人士来说,那就如同金科玉律一般,难以撼动。但是对于丰城侯家来说,却不是一件难事,虽然谈不上是举手之劳,但是如果托了人情,还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了,刘天和给周梦臣那一张名刺,也同样可以办到的。
只是刘天和也看出来了,周梦臣是一偏才,决计不能通过县试,府试,会试等层层叠叠的考试,一举中魁的。他最多能帮周梦臣搞定考试资格,而不能帮他搞定所有考试。这才没有出手。
而丰城侯却不这样想。
丰城侯看周梦臣,总觉得他多智似妖,还装什么天真懵懂,实在是可恨之极。在他想来,这么多难题,都难不到周梦臣。天书一般的数学,在周梦臣手中驾轻就熟。八股虽然难了一点,但是丰城侯从来没有想过会难倒周梦臣。
李子文对丰城侯的心思,还是揣摩到几分的,有些却是猜不到的。心中暗道:“周兄,有什么难解的事情吗?”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心中暗道:“算了,等一会儿见了周兄,问他便是了。”
李子文一身儒袍,这样情况。走到了周梦臣家门口,却发现不少人已经在这里。
李子文皱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看见了李子文之后,立即点头哈腰行礼道:“见过小侯爷。”
李子文扫过这些人的衣着,心中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认出了自己。
李子文在武昌城中活动的时候,从来不带护卫。虽然也没有怎么伪装,但是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的图像传输。或许很多百姓或许知道有一个丰城侯世子,但是丰城侯世子长什么样子,却不知道了。只有李子文不在头上挂个丰城侯世子的招牌,就没有多少人能将他认出来。
今天之所以被认出来,却是在这里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之流,这些人别的或许不行,但是眼力劲绝对不会不行。
李子文说道:“说说,你们来做什么?”
一个人出来,说道:“周先生在总兵府的水法,惊艳全场。这不,主家都让我们来请周先生过府一叙。”
李子文听了,忍不住一笑,却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达官权贵的府邸,从来是全城关注的中心,丰城侯乃是勋贵出身,在各种奢侈享受上,楚王府未必能比得了。毕竟楚王也仅仅困在武昌城中,在北京的达官权贵看来,都是乡下土包子。
所以,周梦臣在总兵府之中做的事情,几乎在完成的同时,就已经传遍城中有身份的人耳朵之中。
总兵府有的,他们也要有,自然派过来请了。
李子文一摆手,说道:“你们明天再来。今天我找周兄有事。”
这些管家听了,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行礼散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周梦臣开门而出说道:“多谢李兄解围,否则今天就麻烦了。”
周梦臣不准备受任何的邀请。
原因无他。
周梦臣要自重身份。
周梦臣本人并不看重,但是别人看重。
周梦臣偶尔造一些东西,那是文人雅趣。但是反复上门督造,那就是匠人了。工匠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只是这些人都是武昌城中有势力人家的管家,周梦臣也不好得罪,只能闭门不纳了。
李子文说道:“我如果不来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笑道:“我准备写一篇水法的文章,送给他们,让他们找匠人做便是了。”
李子文听了,笑道:“这种秘法,也就是你不当回事。”
周梦臣当然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对所谓的秘法的态度,即便是师徒也不是随便传的,即便周梦臣自己不做,也要收一二弟子。弟子的生意,师傅也是能分润的。
周梦臣说道:“我只恐吾道之不传,又怎么会敝帚自珍?李兄请。”
周梦臣在这个时代感受到深刻的孤独,与很多人说话,都说不到一个点上,所谓三观不同,连说话都困难。也唯有数学是超越语言,才能让他交上一二朋友。甚至周梦臣之所以喜欢李云珍,未必是李云珍有什么国色天香,殊绝天下。更是周梦臣在李云珍的身上,看到了后世一些女子形象。
让他有一种熟悉感觉。
所以,周梦臣这一句话,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而是想在这个世界找一些可以交流的人。
李子文却未必能够理解。
周梦臣请李子文进来,自然有丫鬟上茶,周梦臣生活条件有些改善,也请了一个丫鬟帮助周母分担家务。
第五十四章 丰城侯府的人情
丰城侯府的人情
周梦臣笑道:“小侯爷玉趾降临,所谓何事?”
李子文也笑道:“奉父命,交接名士周飞熊。”
周梦臣拱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李子文说道:“你当的,别的不说,你是刘公的弟子,很可能是关门弟子,天生就有了名士的资本。对了,说正事。”李子文说道:“我爹对你可是很看重,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让我动用府里的资源给你办。”
“你快想想,你有什么想办的事情,我现在就给你想办法办了。”
周梦臣哑然失笑,说道:“李兄,侯爷没有让你这样给我说吧?”
李子文说道:“管他的,你我之间的交情,还用得着客气吗?说实话,你真要重视这一件事情,这不是我的人情,而是丰城侯府的人情,不要看我是丰城侯世子,其实家里管的很严,你看我一身下来,一套衣服似乎就有一百两银子,但是我手中的现银,还没有你多,真要有什么事情,我能活动的余地也非常有限,而今却不一样了,这是丰城侯府的人情,不是我夸口,我家从成祖皇帝靖难起兵,而今数代,在京城的关系,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很多事情我虽然够不着,但我丰城侯府真要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也不多。”
“我也是第一有这样的权限,你快点想,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周梦臣听了,心头一暖。
周梦臣其实也明白。李子文看似没心没肺,但是实际上,在拉关系上面,老练之极。
李子文之前与周梦臣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周梦臣与张叔大的关系亲近。但是而今这一番话,李子文与周梦臣关系,就更近一步了。似乎与外人乱消耗丰城侯府的资源,但实际上,李子文这一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与周梦臣结交。
只要周梦臣真开口了。从此周梦臣也是丰城侯的资源之一。
即便周梦臣能猜到李子文这个心思,但却对李子文讨厌不起来,甚至生出亲近之感。
不管周梦臣有没有要求,李子文结交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已经达成了。
周梦臣说道:“之前得了侯爷千两赏赐,已经是愧疚之极。岂敢再有他望。”
李子文说道:“你可别这么想?我爹这么看重你,一半是在刘公身上,你就当刘公留给你的人情。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周梦臣心中一动,他心中有一些动摇。
说实话。武昌这个地方太小了一点。
不管是冯立,张叔大,还是刘天和,对周梦臣的未来都确定了一点,那就是去京师。
在武昌这个地方,周梦臣的将来也就这样了,不过是一个地方名流而已。唯有去京师,才能改变这一切。
这个问题,周梦臣也思量了好多了。
他有几个顾虑,一个就是母亲。他去京师,母亲谁照顾?二来就是李云珍。他对李云珍有几分意动,但是还没有到打破窗户纸的地步,这种进退之间,他也颇为踌躇,第三,就是对北京的担心。
曾经有一句话,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到纽约,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
将纽约换成北京,也是同样适用的。
周梦臣对历史虽然不太了解,他是理科生。但是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自从知道自己在嘉靖朝之后,也努力回想过一些内容。最有名的,就是徐阶斗严嵩,其中勾心斗角,让人心寒。周梦臣对这方面又不是太敏感的。
周梦臣很怕。
很怕自己到了京师之后,还没有走过三个回合,就一命呜呼了。
第四个原因,就是怎么去北京?
这也是一个问题。
周梦臣有官职在身,地方上的阴阳官很少有升迁的时候,周梦臣的未来,应该如同他的父祖一样,在武昌待上一辈子。这阴阳官对周梦臣来说,既是福利,也是枷锁。该怎么挣脱,也是问题,到北京怎么落脚,又该怎么做,又是一个问题。
毕竟京师居,大不易,古今如一。周梦臣可不想当一无所有的北漂。
正因为这些原因,让周梦臣对这一件事情反复衡量。这个决定关系到他的一生。
而今丰城侯府的这个人情,将周梦臣第四个担忧,一扫而空。他相信以丰城侯府的能力,在钦天监之中安排一个人手,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还是在犹豫,真要抛弃武昌的太平日子,投入京师的风暴之中吗?
只是周梦臣很快就知道一件事情。
人间本无净土,人生本身就在暴风雨中。
周梦臣还在思考之中,却听新来的小丫鬟说道:“少爷,有人找。”
周梦臣说道:“没有看我正在招待客人吗?不见。”
片刻之后,丫鬟再次来了。说道:“她说如果少爷不见她,她就跪死在外面,她死不足惜,只是她怕她家小姐就凶多吉少了。”
李子文闻言大笑,说道:“飞熊啊飞熊,看你是一个老实人,却不想外面居然还有风流债。”
周梦臣先想到了李云珍,随即否定了。李云珍乃是李言闻的女儿,而李言闻作为武昌名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出什么事情。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稍待片刻,我去将人打发了,去去就来。”
周梦臣对丫鬟说道:“给世子重新上一杯茶。”
“是。”丫鬟说道。
周梦臣来到前院,一看跪在地面上的人,顿时大惊说道:“小环,怎么是你?你家小姐怎么了?”
却见跪在地面上的人就是李云珍的丫鬟小环。
此刻的小环脸色通红,眼睛更红,似乎还有一些肿,见了周梦臣,还没有说话,先哭了起来。
这让周梦臣更是手足无措,说道:“别哭,别哭。你快起来,你家小姐怎么了?”
周梦臣好一阵子,才让小环平静下来。
小环这才说起来说道:“我家小姐出事了。”
周梦臣心中焦急,他暗道:“我知道出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只是他也看出来小环而今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只能柔声细语的说道:“怎么出的事?”
小环一下一下抽泣的说道:“前天,楚王世子派人来请我家小姐去给陶小姐看病,我家小姐就带着我去了。我被拦在楚王府外面,在马车上等我家小姐,谁知道小姐一进去,就没有出来。”
“我不敢离开,也不敢问,就在楚王府外面等了一夜。”
“昨天,我家老爷来找,问了我之后。就去问楚王府的管事,但是楚王府的管事说-----”说到这里小环的泪越发多了。几乎哽咽不能语。
周梦臣听到关键的时候,有些着急的抓住小环的手,说道:“怎么了?”
“他们说:‘从来没有我家小姐进去过。’”小环说道:“老爷与他们争执,也被打了出来。回去之后,就气病了。大少爷与二少爷昨天跑了一天,也没有结果,有人说让我家老爷当这个女儿死了。”
小环说到这里,已经是一片哭声,近乎无休止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周梦臣却没有去劝他了。
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首先,他相信小环的话,就是李云珍一定是去了楚王府。
无他,小环一个小丫鬟,根本没有能力编出这样的谎言。
其次,楚王府是有前科的。
楚王世子还好,不过是有些嚣张霸道而已,当年老楚王在武昌城中做得孽,更是数不胜数。不知道多少女子,如李云珍一般,进了楚王府,就此消失在人间。那才是明目张胆,好不掩饰。武昌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从此香消玉殒。
而今不知道多少人还对楚王府咬牙切齿,侧目不已。
甚至一度闹到武昌城中各级官员连名上奏,弹劾楚王。
楚王毕竟是亲藩,朝廷也不过是派大臣来申斥而已。
也不知道楚王是受了教训,还是年纪大了,气血亏损,玩不动了,这才有些遮掩,仅仅在楚王府内玩,不怎么祸害百姓了,但是楚王府的人出来,从来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百姓深苦之。
这也是很多人不想与楚王府扯上关系的原因。
不过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只是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周梦臣只要想到李云珍有这样的可能性,就觉得五内具焚。
这才是为什么有人告诉李家,直当女儿已经死了的原因。
周梦臣根本没有多想,就明白,丰城侯府的人情当用在什么地方了,他连安抚小环都顾不上,立即回来。却见李子文嫌弃的喝了一口茶,就放在一边了,显然周家的茶叶在李子文看来,根本不堪入口。
周梦臣说道:“刚刚说的算数吗?”
李子文说道:“怎么不算事?我丰城侯府这一点信用还是有的。”
周梦臣说道:“这就好,我现在就请丰城侯府做一件事情。”
李子文见周梦臣的脸色有一些不对,说道:“什么事情?”
周梦臣说道:“找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三人计长
三人计长
周梦臣简明扼要的将这一件事情,说给了李子文听,用缓和而坚定的语气,说道:“请丰城侯府打听下她的下落。”
李子文睁大眼睛,看着周梦臣,说道:“她与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周梦臣缓缓摇头,说道:“没有。”
李子文说道:“她与你有私定终身海誓山盟?”
周梦臣依然摇头说道:“也没有。”
李子文内心之中闪过一丝失望之感。说道:“那你疯了吗?你不知道这个人情有多珍贵吗?可以说这样的人情,即便是我也是给不出来的,你用他换什么都好?结果你为了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女人,就这样放弃掉?你这是------”
李子文将最后几个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觉得实在太难听了。
这一番话,却是李子文纯粹以朋友的角度来说的。
不要用现代人的思绪来揣摩古代人。
现代人的爱情观念在古代根本不被认可。对于男子来说尤其是这样的。
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情多误美人。
这一句话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名马与美人对仗,其实就已经暗示了女子的地位。对于志向远大的人来说,即便是美人如玉,也只是生活的点缀而已。名垂青史,才是他们的目标所在。
平日里面,名士风流也就罢了,在这个关键的选择上,岂能因小失大。
如果与自己有关系也就罢了。
毕竟关乎男人的尊严,而并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本身。而今与你毫无干系,硬要参与进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周梦臣说道:“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互不相识之人,遇见危难之际,也当施以援手,更何况。李姑娘与我有恩,如果没有她,我是不可能成为刘公的弟子,单单是这一点,我就要帮她。”
“还请小侯爷出手相助。”
说着就重重行了一礼。
李子文见周梦臣如此,轻轻一叹,说道:“我不知道说你侠气,还是傻气了。不过我丰城侯府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了,就会帮你。只是有两点,要说在前面。”
周梦臣说道:“世子请讲。”
李子文说道:“第一,这个人情用掉了可就没有了。”李子文顿了顿,似乎给周梦臣最后反悔的时间,见周梦臣无动于衷。心中暗叹一声,继续说道:“第二,我丰城侯府,未必能帮上忙了。我家虽然根基深厚,但也有很多地方是够不到的。楚王府就是其中之一。不要看我上次给了楚王世子一个好看,但是如果没有必要,我家也不愿意与楚王府搞得太僵硬,所以楚王府的家事,我估计我家也插不上手。我答应你办,一定会做的,但是做到什么程度,我现在也不知道。”
此刻的李子文也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刚刚还说的信誓旦旦,说天下能难倒他丰城侯府的事情不多,这就来了一件,打脸不要太快。
只是李子文也没有办法,谁知道周梦臣的要求这么偏?
周梦臣心中思量片刻,也知道李子文说的是实话。
丰城侯府的影响力最主要在军方,在京师。纵然丰城侯而今是湖广总兵,但也未必能将手伸入楚王府之中,而且手握兵权的人,都要避嫌。故而与楚王府也没有什么交情。这一正一反,估计都使不上力气。
这不是李子文故意推托。
只是,周梦臣还有别的选择吗?
楚王府在武昌城中,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以周梦臣的层次,是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够得着楚王府。
丰城侯府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了。”
李子文说道:“那你还要丰城侯府出手吗?”
周梦臣说道:“要。”
李子文似乎觉得而今周梦臣情绪激动,做出的决定不够理智,于是起身说道:“这样吧,我自己还有一些人脉,我先帮你打听一下,再做计较,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你好好像想吧。”说着拍拍周梦臣的肩膀,就出去了。
周梦臣在送走李子文之后。
再次见了小环。这一次周梦臣有耐心细细的,反复盘问小环其中内情。最后得知小环是私自过来见他的。周梦臣思量片刻,说道:“你且回去,不要告诉李家你来过我这里的事情。”
小环说道:“可是小姐-----”
周梦臣说道:“你放心,这一件事情,交给我了。”
周梦臣之所以不告诉李家,一来是他与李云珍的关系不好解释。二来他担心这一件事情,不简单。有些东西,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小环是没有主见的。她不过是听她家小姐的话而已。李云珍在与小环私下说话的时候,对周梦臣推崇备至,这才病急乱投医到周梦臣这里。
见周梦臣一口答应下来。
这才收了眼泪回去。
接下来,周梦臣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还有一些管家上门来请,却比来得稍稍晚一点李子文打发走了。而与李子文一并来的,还有张叔大。
这一件事情,李子文虽然觉得周梦臣情深义重。但是从权衡利弊的角度来看,却是大大亏本,所以他想找人来劝劝周梦臣。而且这一件事情,也不好牵连到长辈,他思来想去也唯有张叔大最合适了。
而且张叔大与周梦臣的关系也很亲近。
周梦臣早就等着李子文登门了。
见张叔大也来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在周梦臣眼中,张叔大这方面,要比自己擅长多了。
三人坐定之后,周梦臣说道:“叔大兄也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李兄,你打听的情况如何?”
李子文说道:“这个一会儿再说,叔大兄,你不劝劝周兄?”
张叔大说道:“有什么好劝的?周兄又不是小孩子?我来这里是担心你们做事有什么纰漏,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来充一个臭裨将。”
李子文有些错愕道:“你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张叔大说道:“我和你说什么了?”
李子文细细回想,却发现,其实张叔大从来没有说过是来劝周梦臣的,但是在当时,是他自己意会的。
张叔大叹息一声,说道:“我来之前,也想过劝周兄,但是看周兄的样子,是一个能劝动的人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状态。能劝动的一些人,本身就是在犹豫权衡之中,就好像人有人跳楼自杀一般,站在楼顶上徘徊的,心中尚有希望,是能劝回来的,真是心中死意已决,根本不可能劝回来。张叔大一进来,见了周梦臣就知道,周梦臣心意已决,没有什么好劝的。
而且张叔大本身对这一件事情,并没有持有太大的反对意见。很多选择,难说对错,只是如人饮水,冷热自知而已。所以他一见周梦臣,就迅速转变心思,将心思放在帮助周梦臣做这一件事情上。
这才是朋友之道。
李子文还有一些转不过弯来。
张叔大说道:“好,快说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李子文叹息一声,不好意思说道:“我与楚王府里面没有什么关系,托了好几道关系,全部问了。全部回话都是没有这个人。”
李子文觉得有些惭愧。
周梦臣皱眉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张叔大已经找到关键了,说道:“你确定他们说的是没有这个人,而不是不知道?”
周梦臣听了,豁然开朗。
楚王府很大的。
楚王府占地面积几乎仅仅比紫禁城小上一圈,里面的各种仆役太监宗亲,到底有多少人,周梦臣并不知道,但是粗略估计,绝对有上千人。李子文托不同关系去问,碰见的自然是不同的人。但是这些人都说没有这个人就很奇怪了。
在这么多人之中,确定有一个人,与没有一个人。几乎是一样困难的。
按理说,最少有一些地方不够高的人,压根都不清楚这一件事情,难道他们不应该说不知道吗?
周梦臣眼睛一亮,死死的看着李子文。
李子文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见两人如此郑重,细细回想之后,确定道:“没错,是这个,都说没有这个人。”
张叔大说道:“这个消息好坏掺半。”
周梦臣立即问道:“此话怎讲。”
张叔大说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就是李家姑娘一定在楚王府之中。而且是被下了封口令那种。所以才有这么整齐的回答。而在楚王府之中,能下封口令的,也不过那几个人,楚王,楚王世子,以及楚王其他几个儿子。”
“李姑娘的事情,与他们之一有关系。”
“只是,恐怕------”
张叔大叹息一声,他一时间也猜不清楚,李姑娘本身有什么好下封口令的。除非是李姑娘本身遭遇不测了。
周梦臣心中一痛,努力思索,他缓缓摇头,说道:“张兄所想,很多都是对的,但是也有一些偏差,张兄忽略了一些细节。”
张叔大说道:“什么细节?”
周梦臣说道:“那就是李姑娘的身份。”
第五十六章 周梦臣的决定
周梦臣的决定
周梦臣说道:“李姑娘是郎中,而且是武昌少有的女郎中。与楚王世子新纳的花魁是手帕交。这一次李姑娘之所以敢进入楚王府,就是信任陶元儿。”
“所以,楚王府下得封口令。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如张兄所言,她----”周梦臣微微一顿,死死的咬着牙,说道:“已经不在了。而第二种可能,却是她牵扯到一些,楚王府中不能说的事情。这才被扣留了。”
周梦臣看向张叔大的目光似乎有一丝求助的意思。
张叔大嘴唇微微张开,最后缓缓的闭上了。
张叔大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但是他更知道大户人家对某些丑事的态度。以楚王府这样的体量,更有可能不是扣押,而是灭口。
张叔大也看出周梦臣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他自己不想承认而已。
张叔大沉默一会儿,说道:“对,是我想差了。”
周梦臣看着张叔大说道:“下封口令的,很大概率是楚王世子,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是被楚王世子扣押的。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见上楚王世子一面,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子文摇头,说道:“周兄,你错了。你即便见了楚王世子也没有什么用处,你觉得如果能告诉你,楚王世子还会扣押李姑娘吗?”
周梦臣一时间哑口无言。
事情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原点。
张叔大心中暗道:“罢罢罢,这一件事情不弄清楚,周梦臣不会安心了,总要让他死了心才是。”张叔大对李姑娘生还的可能,已经不太抱有希望了。只是见周梦臣不肯面对现实,只能帮他一把,不管是真相如此,早知道,也比晚知道要好。
长痛不如短痛。
张叔大说道:“而今局面,从上面的人口中得到实话,已经不可能了。只是从下面入手。”
周梦臣听了,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该怎么入手?”
张叔大说道:“从楚王府内部入手,任何秘密对外是秘密,对内却不是秘密了。”
李子文说道:“怎么知道楚王府内部的事情?”
张叔大说道:“李兄,我记得你身上有一个官职吧。”
李子文说道:“你说的是锦衣卫千户?”
明代皇帝习惯对功臣子弟,荫封锦衣卫官职,比如刘天和的长子,就有荫封锦衣卫千户。当然了,这种荫封官职根本没有什么权力,甚至连俸禄都不高,无非是有一些特别的政治权力而已。
这些特权对刘天和的儿子是有用的,但是对于李子文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如果不是张叔大提起这一件事情,他都忘记了。
不过,他也知道,张叔大提起这个事情,绝对不是让他想起他还有这一分俸禄,而是提醒他锦衣卫。
李子文说道:“你的意思是,通过锦衣卫的渠道?”
周梦臣听了“锦衣卫”三个字,说道:“张兄,不会将事情闹大吧?”锦衣卫赫赫威名有明一代,都是响当当的。周梦臣岂能不心有忌惮。
张叔大道:“那是国初的锦衣卫,而今的锦衣卫出了京师什么都不是了。况且我还担心,武昌锦衣卫千户现在到底是不是一个空架子。能不能打听出来东西。”
李子文说道:“不错,而今的锦衣卫早就不如当初,在京师还有一点,地方上的锦衣卫都如同筛子一般。只是想来,他们再怎么废物,在楚王府之内,也应该有些人手的。”
武昌锦衣卫千户最重要的一个责任,就是看管楚王。别的事情,或许可以懈怠一些,但是这一件事情,恐怕不能懈怠。
别人看锦衣卫,自然是畏惧三分,似乎锦衣卫有什么特殊的属性一般,但是丰城侯府却不一样了。之前李子文的海口,也不算错。只是没有找到切入点而已。管你锦衣卫在地方多威风,下面千根针,上面一条线,这一条线只要是在京师之中。丰城侯府都有办法施加影响力。
当然了,做什么大事情,或许做不了。但是一些小事情,却是很容易的。
比如说打听一个人。
只是这个时候李子文一个人的面子,就不够了。必须是丰城侯府的面子才行。
李子文说道:“周兄,我这就用丰城侯府的名义跑一趟锦衣卫千户所。”眼外之意,这个人情,可就没有了。
周梦臣自然明白,他郑重行礼道:“丰城侯府的大恩,我周某记住了。”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将来某一天,丰城侯府找上门来,周梦臣恐怕不能拒绝了。
李子文说做就做了,雷厉风行。就离开了。
张叔大心中却不大相信锦衣卫。
张叔大祖上也是在藩王府之中工作。里面的内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哪里有世世代代相传的锦衣卫桩子,真有这样的人,宁王之乱根本不可能出现。可以说,每一个王府之中的锦衣卫暗桩,都是一种近乎心照不宣的处境。
但凡有些能力的藩王都知道,谁是。只是不去确认而已,甚至还想通过这个渠道向皇帝报忠心,至于连锦衣卫都收买了。也不是没有。
不过,锦衣卫也是他们最好的门路了。
李子文去得快,来得也快。进来二话不说,将一块类似牙牌的东西,扔到了桌子上,随即举起茶水,也不管茶叶好不好了,就是一饮而尽,方才说道:“气死我了。这个陆某人油盐不进。”
周梦臣说道:“事情不成?”
李子文叹息一声,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湖广锦衣卫千户居然是陆炳的堂弟,陆家三代跟随献皇帝,远的就不说,陆炳之父陆松在当今继位之初,寸步不离的跟随陛下,护卫周全,后掌锦衣卫事,也算是从龙功臣。陆炳在卫辉救驾有功,母亲又是当今皇帝的乳母。号称当今陛下的影子,从来是寸步不离,在陆松去世之后,接管锦衣卫,我家-----”
周梦臣不用听下面就明白了。
丰城侯家是老牌勋贵,虽然潜势力仍在,但是陆家却是当红炸子鸡,即便是丰城侯府也要避其锋芒。当然了,这并是说丰城侯府不如陆家。凡是锦衣卫指挥使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等嘉靖去了,丰城侯府还是丰城侯府,但是陆家未必是陆家了。
这就是老牌勋贵的处世之道,他们决计不会与这些当红的人物,争一时意气的。
周梦臣说道:“谢过李兄,我自己想办法。”
李子文说道:“陆焕还是给了一点面子,给了一个这个,你持这个入楚王府,可以调动楚王府内的锦衣卫暗桩。”随即他苦笑说道:“管什么毛用?”
张叔大说道:“李兄,你是错怪这位陆千户了,他不是不帮你,而是帮不了你。”张叔大拿起这个牙牌,却见只是铜铁打造,一个圆形牌子,黑底红字,上面只有一个“令”,除却这一个字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张叔大推断是密语。他说道:“这个牌子,恐怕不简单,他如果不给你面子,可以一点面子都不给你,何必做一半留一半,可见这陆千户或许有为难之处。这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李子文想想,好像是这样的。
陆家家风就是小心谨慎,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对陛下忠心耿耿,除却陛下命令之外,陆炳似乎从来没有自己的喜好。可以说是以陛下的喜好为喜好了。
不要看李子文而今如此生气,但是在与陆千户谈的时候,却是客客气气的。双方皮里阳秋一番,从头到尾都没有撕破脸。
李子文叹息一声,说道:“即便是这样,又怎么样?难道,还真要想办法去一趟楚王府不成?我是断断不能去拜访楚王的,而且即便我去了,恐怕也接触不到有关人员。”
李子文太明白自己是谁了?
他是湖广总兵丰城侯的儿子,他与楚王虽然不能说在对立面,但是绝对不能走到一起去。
他去拜访楚王一趟不要紧,丰城侯那边很有可能在陛下那里挂了好了,勋贵人家的子弟,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周梦臣一把抓住了这个令牌。说道:“李兄帮我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吧。”
李子文说道:“解决?你怎么解决?如果说那个小姑娘因为楚王色心发作死了,还好说。一旦是后一种可能,楚王府中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你以为他们能让一个人消失,就不能让另外一个人消失了吗?”
“我知道你情深义重。但是这不是小事,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母亲想想吧。”
周梦臣沉默一会儿,说道:“此事不为,我一辈子过不了这个坎。放心,如果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保全我自己的。不会轻掷性命。我周梦臣的命,也没有那么好要。如果真有什么不测的话,还请两位照看一下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