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武昌钟贵
李家医馆静悄悄的。
李闻言静静坐着为患者诊脉。
李闻言作为武昌名医,每日都出来坐诊,同样坐诊的还有他的长子,以及两三个弟子。不过真正掌总的还是李闻言,他知道他的长子在医学之道上是比较平庸的,故而看的紧,至于其他的弟子,也都是比较年轻的。
倒不是没有年长的弟子,而是年长的弟子,都已经在外独立开馆了。
中医学习很漫长,拜在李闻言门下的弟子,都是孩提时代入门,到了成亲之后,三十出头,才会被他认可有出师的能力。
当然了,虽然学习辛苦。但是在古代医生还是比较吃香的,一般出李闻言这里出师的学生,都会在武昌附近的府县里面,开馆坐诊,遇见自己处理不好的病症,也都推荐到师傅这里来。
所以李闻言的名声,在武昌周围的数个府县之中,也算是声名远播。
来找他看病的人,未必全部都是武昌城内的,甚至有时还医治一两个外省来的病人。
人名气大了,架子也就大了,或者说不是李闻言的架子大了,而是在外人眼中,李闻言的架子大了。
所以在李闻言诊脉的时候,周围的人患者与徒弟们,几乎大气都不敢喘。自然是静悄悄的。
“咚。”一声钟鸣。
不得不说,李闻言这里的钟声,就比不上丰城侯的钟声悦耳动听了。毕竟那是丰城侯家里自己配上的。这个钟声在静悄悄的环境之中,分外清晰,引起很多人的主意。李闻言抬头一看,却发现已经申时了。
随即就收回心思在病人身上。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一台这个东西,虽然每天加水什么的有些麻烦的。不过李云珍对此非常有热情,每天都指挥人做这个事情,李闻言也就不大管了。
只是李闻言对这个已经熟悉,并没有大惊下怪。
只是别人就未必了。
李闻言医治完手头的病人之后,空闲下来了,却见周围的街坊邻居,有不少在门开看着。他们的目光死死看着这个水钟,读着这水钟上的刻度,似乎要等他什么时候敲钟。
李闻言见状,说道:“诸位街坊,你们在看什么?”
身边一个杂货铺老板程广德,笑着指了一下,说道:“这个就是武昌钟吧?”
李闻言说道:“武昌钟?”他明明记得这个东西叫做水钟啊?
程广德笑道:“李先生,就不要说笑了,你东西都弄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据说最近丰城侯送给巡抚大人一台武昌钟,就是你家的样子,一时间风靡武昌城中,很多人都在问是谁家造的,却不想李老板已经捷足先登了。”
李闻言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这世上的消息从来是街坊八卦之中传得最快,特别是关于大官的小道消息,尤其是这样,就好像北京城中的老百姓都喜欢编排皇帝的事情一般无二。车巡抚作为武昌最高的官员,他的一举一动,也是非常惹人注目的。
至于传言之中,这刻漏的本名隐去,都被成为武昌钟了。
虽然李闻言也是住在长街之上,却与小老百姓还是有一点隔阂的,毕竟是官身,儿子又有秀才,与市面上的交往并不是那么频繁,而且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武昌城中病人忽然多了起来,李闻言忙得四脚朝天。
郎中就是这样,事情赶到一起去了,能让人忙死。不忙的事情,也能让人闲死。
当然了,现代的医生很多时候,是享受不到后面的待遇。所以对街面上最新的传闻,自然要迟钝一些了。
李闻言苦笑摇摇头,说道:“这真不知道。”
程广德有些不相信的问道:“那这个东西是谁造的?你总该知道吧?”
李闻言说道:“这是钟鼓楼周家的那个孩子造的,就在养济院那边。”
程广德微微一想,说道:“是那个世袭阴阳官的周家。”
李闻言说道:“不错。”
程广德说道:“如此看来,周官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周小官人也可以支撑门户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唏嘘。
毕竟,周梦臣的父亲两人都认识,虽然交际不多,但也是街头巷尾的邻居,周家是这里的老户了,说起来程家与李家倒是这一代才搬过来的,程家是乃至徽商,明代所谓的无徽不成市,而李家老家却是黄州府的,距离不远了,乘船顺水而下,也就一日水程。
但是两人都在武昌城中待了大半辈子了。
周父出殡的时候,他们也都是去上过香的。当初在棺材旁晕倒的瘦弱孩子,还在眼前,却不想而今已经做成好大的事业了。
程广德一边与李闻言聊天,心中的算盘,已经在噼里啪啦的打起来了。似乎在这上面是有利可图的。
程广德从医馆回来之后,就吩咐伙计看店,自己一个溜达的向养济院那边走了过去。只是还没有到养济院这里,就感到不对劲了。
原因无他。
养济院这里,几乎是武昌城最偏的一块地了,如果不是这里比较偏,也不会拨给养济院。但是此刻,却是马车不断,人流壅塞。不知道的,还以为武昌西北角的城墙之上,又打出一个城门。
幸好程广德是步行而来的。
如果是乘车,而今就已经被堵在路上了。
程广德细细看着这些马车,有这拉木材,有拉奇奇怪怪的铁器的,还有是空车的,好像等着拉什么东西,居然排出半里左右,大概有五六十辆上下。
程广德走到养济院门口,就看到了焦头烂额的的周梦臣。
对,解决各种技术难题如履平地的周梦臣,此刻真的有些承受不了了。
自从车巡抚在公开场合摆上的水钟,并说了一句“好。”虽然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冲丰城侯的面子,还是他真觉得这个东西好。但是影响力已经风传整个武昌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丰城侯说了,这是犬子的朋友。
自然没有敢动歪脑筋。
于是订单好像飞一般砸到了周梦臣的手中。各方之催促,急如星火。
周梦臣数日之内,收到的定金,就有千两白银上下。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几乎是一锤子买卖。
毕竟这个市场并不是太大。武昌城之中达官显贵并不是太多,这样沉重的水钟,也不大适合长途贩卖。而且武昌城中,大家都要给丰城侯面子,也要给周梦臣一点面子,毕竟周梦臣也是官身。
但是在武昌城外,谁又知道谁?
真以为大明的能工巧匠,就不会山寨了。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对这一拨订单特别重视。但问题是有些东西,不是周梦臣重视就可以搞定的。
周梦臣两辈子都是搞技术的,或者说是搞学术的,对于一些自然科学的问题,或者技术性的问题,周梦臣从来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是难。虽然订单量大增,但是整个养济院都动员起来了,一天三顿大米饭,老人孩子齐上阵,还有一些外面雇得几十个工匠与学徒。或许这在后世可以说是使用童工,但是在这个时代,反而是养济院上上下下所期盼的事情。
只要能吃大米饭,做什么都行。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满足这忽然爆炸一般的生产。
而且更让周梦臣崩溃的是,他的杰作木工车床,一点也不给他省心。
他以为最容易坏的地方,是这些圆锯,其实最容易坏的反而是铁链。这种传动链,自然不能是后世的,甚至不能是自行车上面那种,而是非常简易的,几乎可以视作一根铁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即便是自行车的链子,也太考验这个时代工匠的水平,与周梦臣的钱包了。
或许真要让大匠出手,不是造不出来,而是周梦臣用不起。
面对突兀而来的订购潮。周梦臣不得不增加了三台木工车床,提高工作效率,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故障率太高了。工业这东西,从来是离不开人的,即便现在搞什么无人工厂,也不可完全离开驻厂工程师。
而今周梦臣制造的这些小家伙更是如此。要比水钟要难多了。
毕竟水钟不会高强度工作,而这些木工车床,却是一天最少六个时辰都在运转着,如果不是晚上照明不够,周梦臣都想两班倒了。
这样高强度工作之中,自然遇见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周梦臣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他当年倒是学过一些金属材料的性质如何,但是没有那个大学教授如何处理木材?
反正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完全是周梦臣知识盲区。
所以这一些数据,都要靠周梦臣自己去积累,去记录,去改正。在原来的基础之上,添加大大小小的改进,让这个木工车床更加好用。
当然了,这些问题,虽然麻烦,但也仅仅是麻烦,难不倒周梦臣。但是让周梦臣感到更麻烦的事情,却是迎来送往。
第二十八章 程广德
程广德
要知道这一批人订单来源,无不是武昌城中达官显贵之家。他们各家的主人都是与巡抚衙门,还有总兵府衙门打过交代,说不定后面站着何等的人物。甚至不少根本就是代表衙门过来的。
周梦臣自然不敢得罪。
而且这个时候买东西,却不像是后世给个定价,一口咬定就行了。
这样做是要得罪人的。
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处置办法。
最简单的,代表衙门来的人,你可以开高价,然后给一点回扣。他们自然乐得让你多赚一些,你如果不开高价,他们还不愿意的,但是有些人是代表各位官员家里来采购的,都是管家。他们有的自然是一心为家里着想,一点油水都不想要,你自然要给后面那位大人面子,压低一个价格,也算是示好了。还有一些不敢拿回扣,但是可以虚报价格,又是一个手法。
人性即便隔了几百年也都是一样的。
周梦臣不笨蛋,也是能明白这些门道的,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是周梦臣却不想这样纠缠。将自己的生命花费这种无意义的社交之中。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心中再不舒服,也只能硬着头皮招呼这些人。
大部分人冲着丰城侯一句,犬子的朋友,对周梦臣还算客气。但是有些却不够客气。
毕竟武昌城中有一些人,连巡抚都不放在眼中,呼作我家家奴而已。
这些人不是别人,就是楚藩。
此刻楚藩来人就坐在马车之上,帘子也不挑一下,说道:“那个阴阳官是吧,王府要一批武昌钟,都要用紫檀木的,立即去准备。片刻之后,杂家派人来取,如果到时候没有,小心你的皮。”
周梦臣脸色相当难看,几乎按捺不住了,正要说话。却忽然被按住了手,却是程广德到了。
周梦臣自然是认识程广德,却见程广德,行礼说道:“这位公公,不知道是那个王府的?也好让我们送上门去。”
周梦臣顿时生气,不要说紫檀木这样贵重的木材,周梦臣压根没有存货。单单说,楚王府的名声,周梦臣都不敢送上门,当代楚王是一个什么东西,在武昌城中的老户,谁不知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至于采购东西不给钱,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都是小事情了。
如果可以,武昌城中任何百姓都不想与楚王府打交道。
周梦臣一点也不想送上门去。但是同样也不敢生硬的拒绝。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巡抚对楚王也没有什么办法,这要是惹怒了楚王,估计楚王真要捏死周梦臣,连巡抚都拦不住。即便捅到天子那里,也不过罚酒三杯下不为例而已。
周梦臣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权力受到威胁。
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赤裸裸的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想大声厉喝,却不敢。但是就要趋炎附势,却是不愿。
也就没有阻止程广德。看看他怎么说。
车帘子里面冷哼一声说道:“什么王府,整个武昌城中,只有一个王府,就是楚王府。”
“是是。”程广德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见过,自然是有手段的,说道:“公公,您要的东西,是有的。只是却是总兵府订下的,已经交了钱了,不过吗,这不重要,什么事情都大过楚王不成,小的这就让人送到楚王府之中,也一并交代给小侯爷。让小侯爷也表现出对王爷的一点心意。”
“大胆。”这个时候马车帘子一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鼻孔冲天,说道:“你是拿丰城侯来压杂家吗?”
“不敢。”程广德说道:“只是楚王府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们小门小户哪里有什么紫檀木,有的只有丰城侯府。”
周梦臣听了,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他们言语之中交锋。
什么叫做软中带硬。
程广德这一段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那丰城侯压你。但又不说出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周梦臣其实很快就领悟了其中奥妙,程广德赌的就是这个楚王是不会操心这一件小事的,更不愿意因为这一件小事而得罪丰城侯府。毕竟虽然藩王在地方上,可以肆无忌惮,但是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群失去权力的人。
自己玩便是了,不愿意真与当权的人发生冲突,虽然有宗室这个身份,不会有什么太惨烈的下场,但是却也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楚王自然是不愿意付出的。
这个太监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就在这个太监有些下不来台的时候,程广德上前几步,一搭衣袖,将手罩住,向前一伸。这太监会意,将手伸去。顿时眼睛睁大,说道:“此言当真。”
程广德微微一笑,说道:“不敢拿公公开玩笑。”
“好。”这太监顿时变得和蔼可亲,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说道:“来人,将银子拿来。”顿时有几个壮汉带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部是银子,说道:“这里有白银一千两,全款。如丰城侯府的样式打造一百个。”
周梦臣不知道程广德与这个公公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还是说道:“小门小户,不敢雕刻王府之龙凤,还请公公见谅。”
“好说。”这太监面目含笑,说道:“我从王府中调配给你,还有紫檀木也从王府调给,不用你操心。”
程广德连忙上前,一阵马屁,将这个太监送走了。
回来之后,于周梦臣单独聊,说道:“周大人,小的越俎代庖,得罪了。”
周梦臣其实也有一些不满,但都是街坊邻居的,真要说起来,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他叫世叔,也不为过。自然不好说什么,说道:“不敢,只是程叔叔,与那太监说了什么?”
程广德微微一笑,说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的本钱,也不好谈什么,只是承诺那公公,不管他给多少钱,都会返给他一半的。”
周梦臣听了,苦笑说道:“也幸好你说但是如丰城侯府一个价格,否则我还真要赔钱了。”
丰城侯府从周梦臣这里买的东西,其实里面有人情价。很多利润不是周梦臣商业利润,而是冯立给周梦臣的人情。所以利润上比寻常人丰厚太多了。即便是腰斩一半有余,周梦臣还有的赚。
程广德说道:“如此来说,我也不算是好心做坏事,也就算我倚老卖老,商场之上,有些人是得罪不得,即便是赔钱也要打发了。周大人这样样子,不是做买卖的人。”
周梦臣自然知道了。
他苦笑说道:“还能怎么样?要不程叔叔你过来帮我?”
周梦臣是半开玩笑的。却不想程广德说道:“我正有此意。”
这一句话,反而让周梦臣愣住了,说道:“程叔,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家的店不要了?”
程广德说道:“店里的买卖,早就有一定之规,我即便不在店里,下面的伙计也是能支持起来的。不用我多操心。”
徽商经商是家族性,地域性的,程广德虽然在武昌大半辈子了,但是根还是休宁。他店里的伙计,即便不是他程家的子弟,也是休宁人,当然了,关系太近的也没有,这也是古代一个风俗有关。古代人一般选择易子而教,就是担心教导孩子的时候,父母下不去手,程广德的长子在别家当伙计,身边只有一个幼子,等长大一些,也会与这些伙计一般。
一般情况下,程广德店里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当然了,程广德来到这里,也是看中了周梦臣这里有很大的商机。
周梦臣说道:“程叔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这钱虽然不少,大也入不了程叔叔的眼。”
程广德笑道:“你看高看我了,我可一口气拿不出千两纹银,不过我的确是有事相求。”
周梦臣说道:“请讲。”
程广德说道:“所谓千里不贩柴,这武昌钟大抵也只能在武昌周围卖,至于外面的地方周大人也顾不上吧,不如交给我程家。当然了,不会让周大人吃亏的。”
周梦臣听了,立即明白承老板的意思了,说道:“你的意思想得到制造这水钟的技术?程叔叔何不买一台回去自己拆开看看?”
程广德说道:“我徽州程家向来是诚信传家,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我不相信,周大人的东西是那么容易仿制的。”
周梦臣轻轻一笑,他虽然没有刻意做什么防山寨,但是很多细节上都是独特思路,只要仿制者不懂数学,很多细节上估计不会模仿的太到位。而这些细节自己关系到这些水钟的精确度。
徽州程家是不是真做生意童叟无欺,诚信传家,周梦臣并不知道。
但是程广德的眼光与手腕都不错,也算彼此了解,正解了周梦臣的燃眉之急。至于制造水钟的技术,在周梦臣看来,不过是一些微末伎俩,有什么可保密的。他说道:“好,就如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二十九章 大弟子程大位
大弟子程大位
“这就不必了吧?”周梦臣看着程广德摆出的架势。只觉得有一阵荒谬的感觉。
这与周梦臣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看来,所谓将水钟制造技术给程家,不过是将水钟制造一些技术规格要求与要点,整理一分技术文书,给程家便是了,或者干脆让程家派人在这里学上一阵子,也就行了。
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的技术。
只是在程广德这里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他将自己带在身边的幼子叫了过来,要他郑重其事的下跪,敬茶,拜师。
周梦臣只觉得荒谬之极,他当然明白这个时代的师徒名分之重,可以说是真正的师徒如父子。只要在众人面前完成拜师礼仪,今后这个孩子与周梦臣之间,就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虽然比不上亲儿子,但也相差不多了。
这让周梦臣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程广德说道:“周大人,我也是有一点点的私心的,我这孩子,从小就喜爱算学,跟随我出来经商,我给他的零花钱,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买书,而且买的都是算学书籍。他听闻大人当日在县衙的英姿,早就佩服之极,我也有这一点点私心,希望这孩子能在大人身前承教,得大人之一二,也算是我程家之福了。”
周梦臣听了,他其实并不介意教授别人数学,只是却不想牵扯到这个庄重的师徒关系之中,只是恍惚想起了冯立。
他很明白,冯立之所以这么提携他,不是因为他周梦臣长得帅,而是冯立一心一意推广算学,以求远胜前朝,周梦臣虽然没有这么强的使命感,但也不介意将自己从后世所学的数学知识传授下去。
虽然有些不大习惯这种严肃的师徒关系,但是当人改变不了环境的时候,就要去适应环境。
周梦臣一招手,让程广德的儿子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孩子看上去十岁上下,虎头虎脑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说道:“禀告老师,我叫程大位。”
周梦臣说道:“听你父亲说,你对算学很喜爱,都学了一些什么?”
程大位说道:“打算盘。”
周梦臣说道:“打给我看看。”
程大位说道:“是。”虽然找来两个算盘,并在一起。程大位就开始打了,先是加减乘除,一直到开方,清脆的算盘声,很有节奏,让周梦臣微微有些吃惊。
这程大位虽然不能算是神童,但是的确是有几分资质。
十岁孩子,能学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如果放在后世,估计能报个奥数班之类的。单单从打算盘上来看,其实已经胜过了周梦臣,当然了,是远远比不上冯立当初在县衙之中,。左右开弓的疾风骤雨。
但是对于周梦臣来说,也算合格了。
毕竟,周梦臣并不一定要程大位而今学习到什么地步,而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这分资质。
周梦臣即便是教学生,也想教一个聪明一点的,不想教笨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特别是那些被自己儿子逼得想要跳楼的家长,应该是有同感的。
周梦臣说道:“好。”
程大位说道:“弟子拜见老师。”下跪磕头,然后恭恭敬敬的敬茶。
行礼过后。张叔大也过来恭贺,说道:“恭喜周兄,喜得佳徒。”
张叔大并不常来周梦臣这里。也就是周梦臣刚刚研制木工车床的时候,张叔大来这里的频率比较高。毕竟对于张叔大来说,周梦臣这里的东西,只是他自己给自己订下课业的一部分,他还要花很长时间,去温习四书五经,以及各种经史典籍。
毕竟下一次科举张叔大是志在必得。
今日也算赶巧了。
周梦臣说道:“我都还没有准备,就当人师傅了。”
张叔大说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周兄算学的造诣,远在我之上,我都想拜入门下。何况教一个小孩子?”
周梦臣说道:“张兄说笑了,我这一点微末伎俩,又怎么能教你,你如果想看,我自然不藏私。又何必拿我看玩笑啊?”
张叔大说道:“就等你这一句话了。”他对程大位招手,说道:“程大位,你以为就叫我师叔吧。”随即拿了一块玉佩当见面礼。程大位很有眼色的看了周梦臣一眼,周梦臣示意他们收下,说道:“叫师伯。”
张叔大是比周梦臣大一两岁的。
程大位立即说道:“谢师伯。”
有了程广德的加入,周梦臣立即觉得他自己变得轻松起来了。
程广德做了半辈子的商人,处置这些杂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周梦臣还给了程广德开了一月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的工钱。
有了程广德这个人,周梦臣大多数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至于几台木工车床,经过初期故障频繁期的之后。周梦臣也慢慢摸出规律了。摸索出一套维护保养的手法,毕竟这东西,还是很简单的机械结构。再培育一些木匠学习维修技术。如此一来,更让周梦臣摆脱了不少麻烦。变得清闲起来。
也让周梦臣有时间处理一些自己的问题。
周梦臣处理了养济院的事务,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中。
周母早就在等着他了。
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周母并不知道周梦臣拿钱做什么事情去了。但是时间一长,也就知道了。毕竟周母也不是聋子瞎子,家里又是江夏县中的老人,只需听说县尊并没有给儿子拨款,自然知道周梦臣在养济院大展拳脚的钱,是从何处而来的。
周母知道之后,先是大怒,随即又满怀担心。
这也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她固然恨周梦臣忽悠了他,但是更担心周梦臣将这一件事情搞砸了。也就装着不知道这一件事情,甚至连关于对周梦臣说,不能与李家女儿过多接触的事情,也给按下来。
唯恐分了周梦臣的心神,让事情出了差错。
而今养济院那边的情况也传了回来。
周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决定好好的收拾一下周梦臣。
故而周梦臣一回来,就被周母给拎到了堂屋之中,手中拿这一根荆条,说道:“跪下。”
周梦臣二话不说,立即跪下来。
因为不管做儿子有多大的成就,在父母的面前从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东窗事发了。心中暗暗琢磨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让周母消气。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周母首先说的事情,不是别的事情,而是关于八杆子打不到的李姑娘的事情。
周母说道:“李家医馆那个丫头,还常在在养济院吗?”、
周梦臣说道:“没有,这一段时间,她一直没有来了。”
周母说道:“阿弥陀佛,这就再好不过了。”随即说道:“你也到了年纪,按理说我不该说什么,但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李家乃是武昌名医,李家二郎眼见就要拿举人功名了,而我周家,世代守着一座钟鼓楼,是比不上人家李家的。之前,你正在办养济院的差,我不好多说你什么?既然成不了,就不要多接触,惹得一些闲言碎语,须知言语是能杀人的,都是街坊邻居,将来面子上也不好看,会被人撮脊梁骨的。”
“这样的事情,我周家是不能做的。”
“而今看来,李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你今后也是大人了,需要细细思量。不要做错一件事情,不仅仅误了人家一生,也耽搁周家几代人的厚道名声。”
周梦臣听了,好一阵子才说知道了。
如果说他内心之中一定对李家姑娘有什么的话,更多是欣赏。
在这个在家从夫,出嫁从夫的时代之中,很少有女孩子说,我要做什么。她们的一生,都已经被父亲,兄长,丈夫给支配完了。哪里留一丝喘息之机给自己。
而三观不同,无法对话。
周梦臣也被周母拎着相亲几次。
不要以为古代都是盲婚哑嫁,那都是达官显贵,只需家世对得上,人如何不需要多在意。但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很少有女子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宋代市井之中,就要相看的规矩,只是不好直说,都是让男女远远的看看而已。
周梦臣对个时代的女子,实在是难以有什么兴趣,顺从倒是顺从了,倒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而且长得也不漂亮。
的确,比起后世在各种化学制剂之中腌制的,各种滤镜打光之下渲染的美女,古代的纯天然女子,就差些意思了。
只是被母亲如此说出来,周梦臣还是有些不舒服。
更加不舒服的是他未来一成不变的人生。
是的,这个九品阴阳官乃是周梦臣的祖业。也是因为这个官职,周家十几代在武昌城中,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只是周梦臣这一辈子岂愿意如此?
他不愿意。
任何一个现代人都不愿意的。
自然也包括了周梦臣。
第三十章 县尊的罗网
县尊的罗网
之前一件事情逼着一件事情而已。
这个位置,周梦臣固然不是那么看重,但也不能拱手让人,自然要夺回来的。而今又被县尊安排这养济院这麻烦事情。这忙忙碌碌的也就没有多想。
只是此刻周母的话,却敲醒了周梦臣。
之前守孝三年,周梦臣大多是在冷静的适应这个时代,做到与这个时代人毫无差别,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异类。更是将周家藏书研究透彻,可以将现代数学转变为古代数学的语言,这才是周梦臣能与冯立交流的根本。
如果没有这三年蛰伏,即便周梦臣一肚子现代数学知识,与明代数学家讨论,也定然是牛头不对马嘴。
此刻,周梦臣忽然想起冯立的话。在这个时代,什么发财都是小节,唯有走仕途,才是正途。几日之前,楚王府的小太监,也生生的给他上了一课,就凭借胯下没有二两肉,就能在周梦臣面前呼来喝去,硬生生的拿走五百两银子。
周梦臣现在想想,内心之中未必没有意难平之感。
周梦臣未必要踩着人上去,但是却不想被人踩在脚底。甚至连反咬一口的能力都没有。
这九品官,太小了。
此刻周梦臣才深刻的考虑起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去钦天监啊?或者说钦天监,是周梦臣这一辈子唯一的出路吗?
周梦臣好像想起什么了,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子,在周母前面打开,说道:“这里有白银五百两,请母亲拿去吧。也好维持家业,看看是不是请一两个丫鬟,咱家当初卖出的地,能不能买回来一些。”
周母大吃一惊。
周母知道周梦臣这个坎可能过去了。
这正
周梦臣这几日过手的银子,有数千两之多,但是落下来的钱并不是太多的,原材料,工钱,养济院的开支,等等,大头小头落下来,周梦臣只落了两千多两的利润,但是这一笔钱,周梦臣也不能完全拿到手中。
周梦臣也没有忘记,他这番折腾,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养济院。
他仅仅拿出五百两,留给母亲,也算弥补周父看病的亏空。其余的钱都留在养济院之中,他准备重新翻修养济院。并且办一个学堂,让这些孩子们都能读书,不求他们能够科举进取,只求他们能识文断字,也通一些日常数学。
老人们也就算了,但是小孩子们,总就不能在养济院待一辈子。
这都需要钱。
周梦臣自然将大头留在养济院,甚至还将准备将之后的大部分利润都留在养济院之中。如果不是家里实在有些难过,这些钱,周梦臣也不打算从养济院之中抽调出来。
周梦臣回到房间之中,思来想去,却没有拿定主意。
周梦臣在这个时代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所以他不肯轻易下决定。
“不过有些事情,却可以准备了。”周梦臣心中暗道:“即便不去京城,总要有些名声当护身符。”
怎么有名声啊?
自然是著书立传。
周梦臣当初为了感激冯立,就已经想到将他从后世学到数学知识整理一番,送给冯立。而今收了一个弟子,自然也要好好整理一下教案,不能误人子弟。再有将来养济院的私塾开了,周梦臣也要出数学课本。
所以这三件事情,在周梦臣这里就变成了一件事情。
写一部数学书。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刚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简单。但是细细想来,周梦臣却感觉有些麻烦。
因为懂数学,与写一本完整而成体系的数学书,是有差别的。而且周梦臣还要参考中国古代一些数学知识。还有一些数学术语的转换。这都是需要细细推敲的。
就在周梦臣开始安分下来思考。这个消息也慢慢的通过张叔大让冯立知道,冯立立即招呼张叔大,与李子文等人,最近不要去打扰周梦臣。甚至派了一些管家去养济院帮忙,就是让周梦臣能够静下心来,专心写作。
只是这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另外的解释。
县衙之中。
吴县令一直在来回踱步,黑豆大的小眼睛,在不停的闪烁。明灭不定。
吴县令而今是满心的焦虑。
对于有一些应该属于自己的钱,不能进入自己的口袋之中,吴县令是大大不满的。
什么是应该属于自己的钱。
自然周梦臣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是江夏县令,周梦臣乃是江夏县的属官,四舍五入,周梦臣的钱,也就是他吴县令的钱,即便周某人有后台,那也有一部分是他吴县令,只要一部分,他吴某人,已经是相当宽宏大量了。
他在江夏县令这个位置上,本来就油水少。而今大明官员那一个是靠俸禄过活的,更不要他还要养着一群师爷,家人,娇妻美妾。他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好,这半年来,最大一笔进项,也就是王道之这五百两银子。
对于他堂堂江夏县令,这像话吗?
吴县令觉得,这太不像话了,太失朝廷之体统了。
更不像话的是周梦臣,居然一点孝敬上司的自觉都没有。他一直等不到周梦臣识趣的主动上门,那就不会怪他不客气了。
不过,吴县令之所以能在江夏县令的位置上坐稳,就是因为胆小,不,他自己觉得是谨慎。
谨慎是一个好习惯,诸葛一生也唯谨慎吗。
吴县令准备对周梦臣下手之前,自然也要将周梦臣的后台给搞清楚。毕竟在武昌城中,能让他吴县令下手的余地太少,即便是平头百姓,说不定就牵扯到谁家的亲戚了。更不要说,外面风传,周梦臣的后台是丰城侯。
这一点,吴县令是不相信的。
毕竟,他一两个月前难为周梦臣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如果,这周梦臣但凡透漏出一点点与丰城侯府的关系,他吴县令就不敢这么难为他。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做了这些事情,也不见丰城侯府发话。这就说明周梦臣与丰城侯府之间,并没有什么太亲密的关系。
至于说,周梦臣的数学才华,引得丰城侯世子敬佩。
吴县令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对于吴县令这种,连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自己算的人,一些数学上的伟大创见,是给他解释不清楚的,就好像无法对盲人说色彩之绚丽。所以对于这些传言,吴县令从来是嗤之以鼻,以为周梦臣是在为自己脸上贴金。连这种荒诞不经的言语都放了出来。
不过,吴县令依旧谨慎的让刘师爷去打听周梦臣的背景。
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周梦臣到底与丰城侯小侯爷是什么关系,这直接决定他准备怎么办?
吴县令自然也就派出了他的得力助手,刘师爷去细细打听。
只是刘师爷数日都没有消息。
这让吴县令急得百爪挠心。
“老爷。刘师爷来了。”一个丫鬟小声说道。
吴县令胡子一挑,说道:“快请,快请。”
片刻之后,刘师爷就来了。
吴县令连忙上前,一把抓住刘师爷的手说道:“老刘啊,打听出来没有?”
刘师爷说道:“打听出来了,丰城侯世子喜欢数学,与冯立有些交情,这一次丰城侯世子为了周梦臣站台,乃是冯立托了天大的人情,我最近一直观察,发现丰城侯世子,一直没有与周梦臣怎么来往。”
“想来,是周梦臣放出这个消息,来自抬身价而已。”
吴县令说道:“当真?”
刘师爷说道:“当真,还有一件事情,可以佐证。”
“楚王府一个小太监,都能在周梦臣哪里敲一笔钱财,如果他真是这丰城侯世子的朋友。如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刘师爷轻轻一笑说道。
吴县令喜上眉梢,一击掌,说道:“好,好,好。”
刘师爷说道:“县尊,我们------”刘师爷做出一个切割的手势,这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割韭菜。
吴县令沉吟不语,起身踱步,缓缓摇头,说道:“不要急,一来再等等,看看着周梦臣是不是真的什么后台都没有。二来,他再怎么说,也是与丰城侯世子见过一面的,这事情须做得万无一失,即便上了大堂,我们也要站理才是。”
“须做铁案。”
刘师爷轻轻一笑,说道:“请县尊放心,这年头钱粮上的问题,只要想查,都是有的。我也是公门之中的老手了,县尊要金案,有金案,要木案,有木案,要铁案,自然也有铁案。”
“好。”吴县令说道:“好生去做,事成之日,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过,也不要着急,好饭不怕晚。”
刘师爷微微点头行礼,说道:“属下明白。”
吴县令这边开始张开罗网。一点点的向周梦臣逼近。为了打周梦臣一个措手不及,吴县令与刘师爷特别的小心。甚至连黄主薄也给瞒了过去,就是为了万无一失。只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准备越充分的事情,泄露消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第三十一章 李云珍的手帕交
蛇山之上有一处小庭院,景色清幽。
在明代的蛇山上面,并没有那么多建筑物与景点。大多还是原始地貌,郁郁葱葱的。只有一两条羊肠小路沟通南北,大路唯有一条,也就是从周家钟鼓楼下面过的长街。对于老百姓来说,上山颇不便利。
一般也没有人愿意在山上修建房子。
唯有达官贵人们,或许会在蛇山之中修建一两个别院,用来纳凉避暑。
毕竟武昌一到夏季就是一个大火炉。
而此刻李云珍正在凝神静气的为一个女子诊脉。
这个女子似乎是因为要见的是一个女子,所以也没有怎么梳妆,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身后,身上仅仅是穿着里衣外罩纱衣。看上去一身皮肤,令人疑为玉作。斜靠在榻上,别有一种慵懒的风情。
这种本色,似乎要比真正浓妆淡抹还要吸引人。
李云珍收回切脉的手指,说道:“你没有别的大毛病,就是心思重了,思虑过多,是要伤身的。只要少思少虑,放宽心,平日做多活动一下,就差不多了,不用开药的。”
这女子叹息一声,说道:“这么说,云珍你还是开药吧。我这一辈子,估计即便病死了,也不可能少思少虑的。”
李云珍安慰道:“元儿,你也不用担心,楚王世子不是对你很好吗?说不得你就要脱离苦海了。”
这个女子,乃是武昌花魁,名为陶元儿。
她原本也是武昌城中好人家的女儿,与李云珍关系很好。只是十年之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等李云珍再次见到陶元儿的时候,就已经是武昌城中声名大作的花魁了。
其实他她的本名也不叫做陶元儿的。
这本是艺名。
只是陶元儿从来不提自己的本名,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沦落烟花之地,岂敢再用祖宗名讳,玷污祖宗清誉。所以,她即便是死,也只能叫陶元儿了。
青楼之中,是何等样子。李云珍没有去过,但也听说过,陶元儿只要生病,不管让谁看过病,都会让李云珍私下再看一遍。对照着其他郎中的药方,看看他们有没有做手脚。
李云珍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即便看不懂,也可以用脉案去问父亲,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别的不说,单单从这一点上,李云珍怎么不知道,她这个当年的小伙伴,处境艰难。
至于楚王世子与陶元儿之间的事情,早已风传整个武昌城了。
虽然陶元儿的身份成不了楚王世子的正妃,甚至连宗室的金册也不能上。但是以楚王世子家底,保住陶元儿后半生,却是轻而易举的。比起在青楼之中,当一时之花名,如果真能入了楚王府,才是长久之计。
陶元儿听了李云珍的话,手中忽然捏着手帕,说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说话,什么说愿意与不愿意的,我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猫儿,狗儿,鸟儿而已。再加上楚王府未必是善地,楚王世子未必是良人,还有-----”
陶元儿话到这里就断了。
李云珍说道:“还有什么?”
陶元儿轻轻抿嘴,随即勾起一丝笑容,说道:“我的事,也就是这样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过,你的怎么样了?那位周世兄-----”
“什么周世兄!”李云珍脸色通红,语气带着娇羞之意,说道:“元儿,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才没有的,我只是与周世兄见过几面而已。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陶元儿说道:“我怎么听你一直说他,还有这东西。”陶元儿指了指一边的水钟,说道:“不是你拼命向我推销的吗?我都以为是你自己的生意了。”
李云珍急的脖子根都红透了,不住跳脚,不去看陶元儿,强辩道:“说没有就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陶元儿轻轻一笑,带着几分魅惑之意,与李云珍清纯单纯的气质截然相反,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既然如此,那么关于他的消息,也就不用说了。”
李云珍听陶元儿这般说,微微一愣,说道:“你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陶元儿说道:“整个武昌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大概就是我们这些青楼女子,特别是关于官场的消息。男人见了美女,从来是管不住嘴的,他们那些秘密,也不过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李云珍一听是官场消息,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说道:“是什么消息?”
陶元儿微微斜着脑袋,任一侧的头发从脸边落下,拉着长音问道:“不是没有关系吗?又何必问那些臭男人的事情?”
李云珍更是满脸通红,强辩说道:“周世兄是我好朋友,好姐姐,你就说了吧。”一把抓住陶元儿的双手,将下巴放在上面,就好像是一个小兽一般蹭着,眼巴巴的看着陶元儿。
陶元儿见状轻笑,用捏着李云珍的小脸,说道:“好,好,好,谁让我是你的好姐姐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吴县令要整你的周世兄。”
李云珍听了,大吃一惊。
李云珍的生活很是单纯,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波,她的日子一直是学医,想办法抽空子出去给人看病。关于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她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对于她来说,县令都是一个惹不得的大人物了。
“为什么?”李云珍说道:“周世兄有什么错吗?”
陶元儿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你这个周世兄赚钱的能力太厉害了,惹得吴县令犯病?”
李云珍听见患病,下意思的问道:“什么病?”
陶元儿说道:“红眼病。”
李云珍一听就为周梦臣担心,这个病除非自己愿意好,否则是谁也治不好的。
李云珍说道:“这该怎么办是好?”
陶元儿轻轻咳嗽两声,说道:“你放心,我帮你。”
李云珍先是大喜,毕竟陶元儿在楚王世子哪里有特殊地位。在武昌城中也算是特殊的存在。很多官府的人,也愿意给几分面子。但是随即一想,李云珍有一些担心,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这位姐姐不容易。
青楼是什么地方?
能在青楼之中脱颖而出,成为花魁,不仅仅一套才色具佳,也要有足够的心机与手腕。又能攀上楚王世子,更是有过人之处。
但是即便再有过人之处,又如何?
在这个时代,一个弱女子,即便有一百分手段,能发挥出十分,就算是不错了。
更不要说一个青楼女子。
真是身如浮萍。纵然是有万般手段,也比过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看上去万千宠爱在一身,但是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在走钢丝而已,而且是一条前不见来处,后不见归处的索道。
一个不小心,就是乱坟岗的下场。
李云珍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要紧吧。”
陶元儿轻轻一笑,双手捧着李云珍的脸,说道:“不要紧,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楚王世子最近说要带我入楚王府,这一进去,自然是宫门紧锁,你我姐妹想要再见面就难了。做姐姐也帮不了你别的事情了。至于你与你那位周世兄将来如何,也看不到了。”
陶元儿言语之中,不像是入楚王府,而是像是做最后的告别。
此刻李云珍也顾不得陶元儿的调笑,说道:“谢谢姐姐。不过姐姐放心,楚王府门户虽高,但总归在武昌城中,你我姐妹总能见面的。妹妹在这里也恭喜姐姐了。恭喜姐姐得偿所愿,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陶元儿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李云珍的额头,说道:“傻孩子。”
陶元儿心中略微有一丝苦涩之意,有些东西,她是永远不会告诉这个小妹妹的。
她特别喜欢这位手帕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羡慕啊。
因为李云珍的现在,是她无数次渴望过的生活。虽然李云珍常常抱怨,爹爹怎么不好,大哥有了大嫂就不好骗钱了,还有二哥是比较大方。只是二哥也要成亲了,她如果有了二嫂子之后,她是不是不容易从二哥哪里搞零花钱了。
这样一来,她怎么再出去义诊啊?
如此等等的小女儿的烦恼。
却不知道,她的烦恼,却是陶元儿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幸福。
而李云珍也从来没有什么歧视的眼光,似乎在她的眼睛之中,只有两种人,病人与非病人而已。在她的目光之中,陶元儿支离破碎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而陶元儿自己,从十年之前那一件事情之后,都是在地狱之中挣扎求生。只能仰望现代的李云珍,就好像是在黑暗之中仰望一束光芒。
而李云珍也不知道,她的陶姐姐另外一面,是什么样子的。陶元儿也永远不会让她的另外一面,呈现在自己这个可爱的妹妹面前的。
那怕是死后,也不会的。
或许不是傻人有傻福,而是幸福的人,才有权力傻傻的。
第三十二章 勾股解
勾股解
“终于成了。”周梦臣长出一口气。
周梦臣思来想去,基于实用性,易与理解,并且又不能太过浅显的原则。放弃了写一部分从零开始的数学书。
实用性,是古代数学,乃至中国人的习惯了,一个东西只要对人有用,就会很快被接受,但是如果没有用,那就束之高阁。说古代人短视也好,这却是一个事实。中国人连求神拜佛都这样的,更不要数学了。
如果周梦臣弄的数学,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力了。
易与理解,这是周梦臣对与自己的要求,他并不是要出一本专著来显摆自己的。而是想更多的传播自己的从后世带来的知识。
至于不能太过浅显,这也是同样的。
无他,前文已经说过了。
中国古代数学水平之高,可以说,大部分现代人也未必能与古代数学家讨论数学。
后世都觉得中国数学好,尤其是基础数学好,是中国教育制度的原因,但这仅仅是原因之一,盖因从古代开始,中国数学一直很好,特别是在解决现实问题上,从来如此。横向比较的话,不管什么时候,外国人对基础数学的掌握,未必胜过当时的中国人。
周梦臣出试卷考了一下程大位,也觉得程大位的数学水平,已经达到后世初中生的标准,并不需要他从最基础的交起。
不过,周梦臣也发现了程大位一个重要缺陷。
那就是几何方面不大行。
这也是中国数学的一个小问题。
并不是说中国古代就没有几何。而是中国古代数学对方位,角度方面并不看重,他们看重的是计算。在古代数学之中,是没有角度概念的,在天文上,虽然有角度,但是角度也不是三百六十度制,各家天文学家有不同的算法,但都是一个分数,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制的,还有别的数字。
这些更多是计算天体运行的轨迹。
这个概念也没有引申到其他方面。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书籍传承不易。
拿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刘徽注本《九章算术》是有配图的,刘徽用很多张图来解释一些数学问题,但是后世流传的九章算术版本,根本没有一张有图,即便是有图的,也是后人按着刘徽的文字给补上去的,是不是刘徽的本意,就不知道了。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一来作图没有一个通用的画法,每一个数学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再则图画比文字更加难以保存与抄写。
这也导致了,古代数学家更喜欢用文字来表达。
综合以上种种,周梦臣就选择了一个切入点,就是几何方面。
虽然《几何原本》大名鼎鼎,但是周梦臣并没有看过。
毕竟《几何原本》之中的知识已经分解到教科书之中了,对于大部分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来说,基本没有看得必要,即便有学习数学知识的心理,也可以看一些别的数学书,而不是这一本。
不过,《几何原本》的体例,周梦臣是听说过的。
所以,他就按照《几何原本》的体例,引入大量定理与公式。并且固定了一套完整的画图方法,并让养济院的木匠打造一批圆规,直尺,三角板,量角器等等作图工具,还是紫檀木的,都是一些造钟剩下的边角料。
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引申,周梦臣浓墨重彩的写了三角函数一部分。
无他,勾股定理作为中国古代数学一部分,是很受重视的,这也是为了引得更多人的注意与理解。
有了思路,周梦臣也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毕竟这不是解题,解题只需解决问题而已,周梦臣虽然知道自己所写绝对没有问题,但是未必没有逻辑上的漏洞,或者脱节。毕竟这都是后世最基本的知识,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拿来用的,对有些逻辑推导过程,是直接省略的。而今周梦臣要细细理顺,决计好一个漏洞都没有。
最后定名为《勾股解》。
周梦臣写完之后,洗漱过后,整理衣物,就拿着这本书,去拜见冯立。
冯立对周梦臣,就好像是一个老师看好学生一样,真真正正当子侄来看,周梦臣来冯家根本不用禀报。而是直接进去。
“你怎么来了?”冯立家里,不仅仅是张叔大,李子文在,还有一些其他学生,从衣着上,不是秀才,就是举人。要知道冯立还担着府学教授的名头。
此刻这些学生在冯立家中,正在谈论四书五经。也就是八股文。
虽然冯立偏爱数学,但是儒学才是他的立身之基。
周梦臣与这些人纷纷见礼,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周梦臣,但也听说过,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周梦臣。
见礼过后,周梦臣将自己的手稿,双手呈给冯立,说道:“小侄在学问上有所得,还请冯世叔斧正。”
冯立听了,大感好奇,说道:“哦,我倒要看看,你闭关这么些天,搞出一个什么东西?”随即冯立接过来看,仅仅是打开第一页,就停了下来,匆匆看了前三页,就不向后面看了,而是在这前三页里面翻来翻去。
似乎这三页里面写了无穷之宝藏。
对。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些是枯燥到能让人睡着的东西,但是对于有些人看来,不啻于振聋发聩之音。
一时间冯立都忘记了眼前这些人,仅仅三页纸,大约一千多个字。
让冯立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一时间,冯立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三页写的就是公理化体系。
也是《几何原本》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历史地位的原因。
中国古代数学之中,也是有一些很多推理与演绎,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数学家,刘徽就说过,学习数学,不仅仅要会演算,也要会“析辨。”但是这种析辨,更多是解决某一道题目,或者说某一类题目的共同解法,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过。
一瞬间冯立就觉得触通旁类,由此想到了很多很多的其他方面的东西。
一时间就入了迷。
“咚,”的一声钟鸣,才让冯立清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却见他身边的学生与周梦臣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他。
冯立说道:“且留在我这里吧。等我看完再说。”
周梦臣一听,小声说道:“冯世叔,小侄还没有来得及抄录。”
冯立说道:“明白了,不会不给你。”
张叔大说道:“冯先生,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一睹为快吧。”
冯立看了看着一叠手稿,说道:“这样吧,让我看三天,你们可以留下来一起看,顺便帮我抄书。等三天之后,一起去问飞熊。”
张叔大说道:“多谢先生。”顺手拽在冯立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的三张稿纸上。
冯立死死的捏着,想想了,他还有些面的没有看,才放手,说道:“去给我抄一份。”
张叔大说道:“学生明白。”一边说,一边坐着一张书桌之上,将稿纸放在桌面之上,一边看,一边准备磨墨,只是他一只手刚刚捏着墨条,却愣住了。
张叔大仅仅是瞄了几行字,就发现了这一本算学书,与他之前看过这所有古算经都不一样。甚至也没有是传承关系,几乎是从石头里面跳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思路。张叔大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暗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吗?”
好几个生员靠在张叔大身侧看着。一时间也被镇住了。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冯立对算学如此喜爱,他身边的人即便不都是痴迷于算学,但决计不是对算学一窍不通的,而且总体上来说,虽然八股文禁锢人的思想,但是明代读书人也不都是书呆子。一看之下自然看出了不凡之处。
如此这些人都沉迷于周梦臣的《勾股解》,却把周梦臣晾到了一边。
李子文虽然也想去看,但是他毕竟是身份高贵,有一分傲气在,不想向前挤,在他看来反正跑不了,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也看见周梦臣窘态,说道:“周兄先回去吧,冯先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周兄还在这里的。而且看来,三日之后,我们这些人都要去拜访周兄。周兄恐怕也要准备一下。”
看数学书可不是其他书籍。
看懂的人自然有无穷的乐趣,看不懂的人,自然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既然冯立沉迷进去,一时间也不会回过甚来。
周梦臣心中一动,的确如此。
周家院子不小,能容纳这些人,但是人口简单,也没有佣人,上一次冯立来就很简单,这一次却不能如此了。周梦臣想了想说道:“请李兄转告冯世叔,家中地方狭小。不能待客,我在养济院等候世叔的大驾光临。”
李子文说道:“我定然会转告的。”
周梦臣这才离去,出来之后,却发现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而已。简直好像是被赶出来一样。不过里面气氛让周梦臣很喜欢,就好像当年上学时候一样。
只是回不去了。
第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三日转眼就过去了。
周梦臣这几日都在养济院打扫。
确切的说,并不是周梦臣在打扫,而是周梦臣主持别人打扫。
此刻,赵九已经修整一座三开间。
“这三间,乃是养济院的正堂管院当初住的,还算结实,已经按大人的意思,全部打通,多开窗户,并刷出黑板。”赵九一边说,一边指给周梦臣看了。
这个房间,其实周梦臣努力想布置成后世教室的样子。
他本质上也是一个教室。
周梦臣知道,今日冯立等人来,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的。在什么地方,谈这些比较方便,自然是这样的教室。虽然不管周梦臣怎么努力布置,都给人一种,好像是四五十年代,战火纷飞之中,用破庙改建的识字班,扫盲班的风格。
周梦臣闭上眼睛,似乎想象这里,就是北京上海大都市中会场,而他就是这一场学术会议的主讲,一时间充满了,这是他的导师也不没有的待遇。只是睁开眼睛,看着一片破旧的木头房子,虽然竭力大开窗户,可见度也不能与后世的教室相比。
周梦臣心中一阵落寂。
果然有些地方,是永远回不去了。
就在周梦臣惆怅的时候,忽然听人来报,说道:“县尊来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县尊,怎么来了?”
在忙碌的日子里,周梦臣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县尊这个上司。当然了,这也与江夏县的特殊情况有关,在武昌城中,江夏县能管的事情,简直是少得可怜,更不要说,而今这位县尊,更是一个只爱钱,不爱管事的主。
这一两个月,都不见他出来办什么事情,即便有一些事情,也是师爷出面与下面的人商议着办,若非朝廷有规定,每一个县令都要有若干天的放告日,也就是县令要坐堂,等下面人来告状。
也就是电视剧那种似乎县令一天到晚都在断案是不存在,放告日,一般是初一十五,当然了,县令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临时改动,但是每月都要有足够的日子,这是朝廷的规定。
当然了,在偏远的地方。或许就由这县令怎么做了。但是在武昌城中,吴县令即便是做样子,也要将样子给做好。
周梦臣相信,如果有可能的话,县尊连放告日都不愿意上堂,只能会忽然出门来看养济院?
周梦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者不善。
只是来者善与不善,官场上下规矩不能废。
周梦臣立即迎了出去。
等了片刻,才见县尊带着县衙之中六房书办,还有几十个衙役,坐在一定小轿来了。
周梦臣自然远远的行礼,说道:“属下拜见县尊。不知道县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此刻周梦臣心中暗道:“一会儿冯世叔他们就会过来,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啊。”随即周梦臣又想道:“想来冯世叔也是能体谅的,只好对不住他了。”
周梦臣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不速之客。
小轿向前倾斜,县尊迈着四方步,穿着一身官府,四平八稳的走了下来。没有理会在哪里保持行礼姿势的周梦臣,而是抬头看了看养济院。
此刻的养济院大门,虽然还是很破旧,但是却干净多了。
毕竟有人居住,与没有人居住,是两个状态。
这几个月以来,养济院内部大概居住了五六百人,虽然老人小孩子为多,但是老人与小孩子,重活不能干,但是打扫卫生还是能做的。再加上人口多了起来,陆陆续续维修的房子,渐渐的养济院也变得有人气起来。
县尊之前,没有来过养济院。但是也打听过。
在他打听的情况之中,养济院根本就是一片废墟。而今这个样子,让县尊很是肉疼。
在他看来,周梦臣宁肯花钱给这些穷鬼,也不知道孝敬他,他花在养济院里面的钱,分明是他的钱。
这是他的钱。
县尊看向周梦臣目光之中,更是有寒光闪烁,不过他随即收敛下来,皮里阳秋的笑道:“好,好,好。周贤侄果然是武昌府的青年才俊。不负本县尊之望,这养济院果然是大有起色。”
周梦臣偷眼看了站在一边的黄主薄,却见黄主薄面色冷峻,就知道事情不妙。只是县尊如此说,他也不好不回话,说道:“属下多谢县尊夸奖。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走,让周贤侄带我看一看,养济院。”县尊让周梦臣越过黄主薄,就跟在他身后。
官场之上,顺序什么的最为重要的。什么人在什么位置,是不可逾越,也不能弄错的。如果按平日里的排序,周梦臣资格也就在最后面坠一个尾巴而已,此刻提到县尊之后,看似是县尊的恩宠,但是周梦臣却感到一阵阵恶寒。
周梦臣很清楚,他与县尊之间的关系。
无故之恩,是祸非福。
只是周梦臣自问所作所为,堂堂正正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他一直在想,县尊会从哪里出手发难。
周梦臣毕竟还坐不到,心有惊雷面如平湖。他心中所思所想,即便竭力收敛,依旧流漏出一丝半星,被县尊看在眼里。
县尊笑得越发和蔼了,就好像咬住猎物的狐狸。
县尊选择今日过来,却是有准备的。
他本来已经让刘师爷准备好了不少手段,要将周梦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不过,他也不敢轻易发动。
他必须等一个时机。
因为他的情报之中,周梦臣与丰城侯世子的交情是假的,与冯立之间的交情是真的。
县尊并不怕冯立。
俗话说,人走茶凉。
是的,冯立的叔叔而今不在武昌提学,而今已经到了中枢,如果单单论权力来说,比之前更大,也算是步步高升了。只是在外面的权力再大又怎么样?手是伸不过来的。
但冯立到底是一个麻烦。
冯立这种人的关系网很广,交游广泛,但是县尊也明白,这种关系网虽然广,但是真要做事的话,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让别人办事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县尊如果动冯立的话,受到的反噬是县尊承受不起的。
但是县尊如果动周梦臣的话,冯立又会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救周梦臣?这是县尊想不到的事情。
这也是县尊犹豫的原因。
不过,县尊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让县尊放下心来。
这个消息不是别的,就是暗中跟踪周梦臣的人向县尊回话,说是,周梦臣去拜访冯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冯立打发出来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厚与否,可以从这两人之间来往亲密与否来判断。
县尊打听过冯立与周梦臣之间的来往并不密集,也不过数次而已。也能从来往的时间来判断,比如这一次周梦臣去见冯立,几乎是刚刚进去,就被打发出来了,须知,古人待客是有一定之规的,断然没有客人刚刚到了,茶水还没有凉,就被赶出去的。
如果有,那只能说明双方的交情很是寡淡。
当然了,也可能是双方关系非常亲密,亲密到了,不拘束于俗礼的地步。
这种可能性,县尊也是想过的。
但是他随即就否定了,因为他再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原因很简单,在他的情报之中,周梦臣与冯立第一次接触,也就是在县衙之中那一次,这才短短一两个月,两人关系岂能亲密到这种地步,怎么想都不可能的。
县尊一直持重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冯立,而今知道了,周梦臣与冯立之间,很有可能不过是泛泛之交,自然要动手了。
县尊觉得自己的胜券在握,越发放松,让周梦臣当他的导游,似乎是来游园子了。
说起来,养济院之中,倒也有几分可观之处,整个院子里面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而今的工作区,也就是被用来生产水钟的地方,在程广德的主持之下,养济院这里顺利渡过了水钟的爆发期。而今不用赶着那么急了。今日周梦臣也有客来。也都停一日,打扫干干净净的,再加上数台木工车床,也别有趣味,别的地方是看不到了,另外一部分,就是已经修整好的能住房子,这一部分其中一些是老人孩子的住所,以及工匠休息的地方,另外就是新打扫出来的教室,还有周梦臣与程广德的房间,也算是两个人的办公室。
另外一部分,就是已经完全成为废墟的地方。没有修缮价值了。但是这片废墟之中草木旺盛,还有人来人往踩出的小路,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感觉。
县尊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似乎心满意足,说道:“好,我就知道,周贤侄是好样的。不枉我的一番看重。不过,这院子也逛,情况也看,咱们说正事吧。”
周梦臣心中一动,暗道:“正事?什么正事?”随即想道:“这是县尊的刁难来了?”随即打起精神,行礼说道:“却不知道县尊,是什么事情?”
第三十四章 铁案
铁案
“不急。”县尊淡淡一笑,说道:“找个地方慢慢说。”
县尊径直来到了刚刚打扫好的教室,县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对刘师爷说道:“将账册拿来。”
周梦臣一愣,不知道是什么账册。却见刘师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将一叠账册拿了出来。周梦臣看了一愣,因为这是账册周梦臣很眼熟,因为这就是养济院的账册。准确的来说,养济院之中关于水钟生意的账册。
县里没有给周梦臣拨一分钱,可以说,整个养济院都是周梦臣的私财养起来的。
所以,周梦臣也没有多在意,虽然分了两本账册,但是都放在一起。
养济院的账册很简单,不过数百人的花名册,与每人消耗粮食,与花费在修缮养济院这个院子上的钱,林林总总大概花了一百多两了。每一次都是周梦臣从水钟生意的帐上拨出去的。
而水钟生意的账册就是一本生意账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周梦臣虽然也不觉得,这个账册有什么东西,但是觉得不能任县尊牵着鼻子走。
周梦臣说道:“县尊,这是我周家的私帐,却不知道为何在刘师爷这边?”
县尊只是玩味的看着周梦臣,绿豆小眼,溜溜的转,似乎有一股残忍的笑意。
刘师爷已经很识趣的开口了,说道:“未必吧,养济院可是朝廷的衙门。你是朝廷的官员,你做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周家的私财啊?”
周梦臣抗辩道:“可是县尊让我来养济院的时候,养济院根本是一片废墟,县尊也没有拔给我一文钱,这都是我拿周家的家财支撑起来的,前后拨给养济院一百多两,帐上应该是有的。”
刘师爷说道:“周大人所言极是,但是这作坊?”
周梦臣一口咬定,说道:“这与养济院没有一点关系,不过是借了一块地方,如果县尊不满意,那么我可以将这作坊搬走便是了。”
刘师爷微微摇头,说道:“周大人,你这就不对了,县尊对你何等厚爱,在县衙经费如此少的地步,还拨给你一百两银子,让你办差,你怎么能说是你自己的私财,如此吃相可是太难看了一点。”
周梦臣瞠目结舌,不知所云,立即反驳说道:“刘师爷,哪里的话。县尊什么时候拨给我一百两银子了?”
刘师爷目光之中好像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指着周梦臣说道:“周大人,你太过分了。这事情你怎么能不认的。县上可以是账的。”
刘师爷随即将账早已准备好的县衙账册拿了出话,哗哗的翻到一页,指给周梦臣,上面有嘉靖二十三年秋七月,江夏县阴阳训士周梦臣取银百两,用以养济院之事,还有周梦臣的签字画押。
白纸黑字,似乎真是铁证如山。
如果不是周梦臣自己知道,他绝对没有从县衙里面拿出一分钱,他自己都信了。
他目光扫过县衙中各人,包括黄主薄在内,却发现所有人都回避自己的目光,虽然周梦臣不知道内情如何,却也知道,县尊已经将这些人给搞定了。
只是周梦臣万万不能认的。
周梦臣说道:“我有没有拿县里的钱,县尊心知肚明,用这种手段,就能颠倒黑白吗?”
县尊淡淡说道:“对,黑的就是黑,白的就是白的,谁也颠倒不了。刘师爷,你好好查查养济院的帐。”
“是。”刘师爷就带着身边的开始查帐了。
黄主薄出列说道:“县尊,让我与周阴阳说几句话吧。”
县尊说道:“好好劝导一下,本县尊光明正大,从来秉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一些小错,也是宽宏大量的。”
黄主薄得了县尊的允许,随即拉着周梦臣的手出去了。
周梦臣虽然大怒,却也知道,县尊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他此刻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跟着黄主薄出去。两人来到外面僻静地方。周梦臣说道:“舅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主薄听了周梦臣的话,脸色通红,满是苦涩,说道:“飞熊,舅舅也是没有办法啊。县尊突然袭击,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我也是今天县尊出门的时候,才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此刻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黄主薄并没有向他说明其中的内情。
黄主薄对于周梦臣还是不错的,这一次黄主薄的确是后知后觉,但这种后知后觉,并不是县尊的手段又多高明,而是县尊分化其他胥吏,孤立了黄主薄,许诺弄倒了周梦臣,这些胥吏也能分上一杯羹。
这些人自然也有意瞒着黄主薄。
胥吏这东西,看见钱,如蝇逐臭,他们根本不在乎从哪里分过来的利益。
周梦臣说道:“那账册是怎么回事?我是绝对没有拿县衙里面一文钱的。”
黄主薄说道:“这账册是真的,也是假的。朝廷从来是有向养济院拨款的,只是早就被上面给分了。至于你的签字,县衙之中的公文好手,就是圣旨未必不能模仿,更不要说你的字了。”
“这帐是不能翻的,如果翻了,一衙门都得不了好。县衙之中所有人都不想要你翻案的,证明这个账册是假的,你固然清白了,县衙里面自然一个也不清白。所以县衙所有人都会支持县尊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周梦臣说道:“也包括舅舅你吗?”
黄主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来。
他很想说没有自己。但是怎么可能。
大明财政的一塌糊涂,每一个县衙征收赋税都是一两套账册的,一套黄册,就是应付上面的,一套白册,是真正办差用的,所有明白人都知道黄册早就不能用了。财政开支也是如此的。
一套明帐一套暗帐。
这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明帐从是国家承认的账册。、
这一件事情,明摆着县尊要整周梦臣,从程序上却说不出问题来,无非是用明初的办法,来处置嘉靖朝的官员。但问题是大明一直秉承祖宗之法,从来没有说祖宗之法不管用了。
如果说,周梦臣稍稍有一点地位,或者是有功名,有同年,有老师,有这样一张关系网。县尊也不敢这么整周梦臣。
毕竟这也算是坏规矩的。
官场之上,也是有潜规则的。
毕竟按照这个套路来整,几乎所有大明官员,大抵除却海瑞等少数几个清官之外,没有一个是清白,大部分官员都是默契不提这事,而且即便上下官员在这方面出了纰漏,也会帮忙收敛马脚。
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了。
只是周梦臣的官太小了。小的,很多人根本不将周梦臣当成大明官场的一员。
“飞熊,我也是没有办法了。”黄主薄叹息一声,说道:“你也是知道,我黄家世世代代在衙门当差,百姓看得风光,但是对于上官来说,还不如一个夜壶,正想整你,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这一辈子,由吏为官,弄一个主薄,也是一辈子的巅峰了,但是即便穿上官衣,但是进士举人出身的官员看来,依旧是吏啊。一辈子都脱不了。”
“有用的时候用,没有用的时候,就扔得远远的。”
周梦臣深吸几口气,平息心情,说道:“我知道了。”
铁案不是那种铁证如山,不可辩驳的案件。那只是铁案的一种,另外一种就是明知道里面有猫腻,里面有问题,但是无论如何都翻不了案的案件,也就是周梦臣这个案子。对于县尊来说,可真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至于其他办法,向上申诉什么的。
周梦臣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县尊已经将周梦臣与县衙之中这么多摆在天平的两端,要么周梦臣有罪,要么县衙这么多人都有罪。
不仅仅县衙的所有人都不会支持周梦臣翻案,甚至上级的知府巡抚也未必会为周梦臣翻案。无他,他们不愿意让江夏县给废掉,毕竟江夏县虽然日子清闲,但是还是有不少政务的,如果对江夏县进行大清洗的话。
谁来干活?
很多事情,上升到一定程度,官员们考虑的就不是是非对错了,而是怎么做有利。至于怎么的利益就是因人而异的。而周梦臣不觉得自己在上面眼中有什么利益可言。
黄主薄语重心长的说道:“飞熊,县尊一心一意只是要钱而已,你知道今日低一个头,县尊见了银子,决计什么话也不说,这一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否则这一件事情仅仅是一个开始,你怎么辛苦保住的阴阳官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而且最后这些钱财进了官府,也万万没有能出来的道理。”
“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岂不是更吃亏?”
“飞熊,我知道你还年轻,但万万不能义气用事。你不是一个人,多想想你娘,你爹。该低头就要低头,这就是大明啊。”
第三十五章 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
“舅舅的意思我明白了。”周梦臣淡淡说道:“但是,有些时候是可以低头的,有些时候是万万不能低头的,我怕一低头,就抬不起来了。不就是一个九品官,不就是数千两银子吗?他想要,我没有办法,夺不回来,给他便是了。”
“不过,让我低这个头,却是万万不能。”
一个尝过自由滋味的人,绝对不会想去当奴隶。
今日被县尊算计,输了一阵,周梦臣认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输输赢赢的事情,谁能一辈子不失手一次?今后找回场子便是了。
周梦臣也不是任人欺负之辈。此刻他心中已经设想了四五个找回场子的办法,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立即翻盘。
今日之事,就好像一局棋,此刻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之中,纵然顽抗到底,也不过是输的更惨。
只能弃子认输,再开一局。
认输是承认而今局面不可挽回,但是低头却是绝对不能了。
如果说之前,周梦臣或许还对这些东西看得很重,毕竟他还要养活母亲。但是而今他确定,他一身本事,古代这个环境之下,总是能活下去了,再加上有冯立做后台。周梦臣预计最坏的结果,一条命还是能保住的。
今日即便被清盘,周梦臣也有把握东山再起。到时候也不会让县尊好过的。
“你-----”黄主薄一时间又急又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周梦臣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向刚刚的教室走了过去。黄主薄立即跟了上去。
如此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了教室之中。
刘师爷笑道:“说清楚了。”
周梦臣说道:“很清楚了。”周梦臣将自己的牙牌从腰带上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说道:“在下无能,有负县尊所托,今日辞去阴阳官一职,再也不负责这里。这里一切都请县尊派人接手吧。”
周梦臣说完就要甩袖离去。
“慢。”刘师爷说道:“这帐上,有你提了五百两银子。难道你就这样轻易的走吗?”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放心,我周梦臣还在武昌城内,这五百两银子,与新账老账会一并还给你们的。”周梦臣特别在新账老账这四个字上用了重音,周梦臣不是给人打了一巴掌,毫无反应的人。
这五百两会不会还,要看周梦臣的反击计划,今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先敷衍了再说。
就在周梦臣心中暗想,该怎么搬回这一局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句这么快被搬回来了。
就在周梦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拖着长音的公鸭嗓子。
“楚王世子驾到,尔等跪迎。”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县尊特别看了周梦臣一眼,发现周梦臣也是满眼都是疑惑,心中暗道:“定然是我想多了,他怎么能与楚王世子扯上关系啊?”只是如此一来,县尊心中疑惑就更甚。
虽然楚王府与周家一样,世居武昌城中。但是楚王一系与各地官员却是泾渭分明,虽然在一城之中,恍如两个世界。
县尊虽然与楚王府的一些总管与仆役打过交道,从来没有与楚王一系的郡王以上打过什么交道。毕竟藩王在大明是一个什么地位,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不到万不得已,地方大员也不会想去与藩王打交道,而藩王一般,也不愿意与地方官员打交道。
而今楚王世子,却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惊奇。
但是不管怎么吃惊。
一行人迎出几步,就见楚王世子带着百余随从,已经进了养济院。
也是的土地不值钱。养济院的院子还是比较大,这才能装下来这么多人了。
“拜见世子殿下。”县尊站在最前面,向着楚王世子行礼。
楚王世子坐一顶轿子里面,有侍女撩起帘子。
露出楚王世子来。
周梦臣偷眼看去,虽然他距离较远,看不真切。但是能看出来,楚王的身形有些痴肥。整个人的轮廓要比寻常人大出一圈,与周大壮的体型差不多。与一般人相比,果然是大人物啊。
楚王世子根本没有说话,对身边的人一示意。
身边一个小太监说道:“吴县令,你今日来此做什么?”
吴县令说道:“回禀楚王世子,属下仅仅来视察养济院。”
楚王世子终于开了金口,楚王世子似乎是喝酒喝多了,声音之中,带着那种喝酒喝多的沙哑的感觉,道:“问问他,负责养济院的是不是周梦臣?”
太监立即躬身行礼,说道:“是。”再次转过身来,对县尊说道:“负责养济院的人,是不是周梦臣?”
县尊下意思看了一眼周梦臣,心中一瞬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周梦臣也心中一跳,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乱入?
县尊虽然心中不明白,但不能不回答,说道:“是。”
楚王世子说道:“掌嘴。”
县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上前,一个从后面抓住了县尊的手臂,另外一个扬起手掌,高过头顶,遮住了太阳,随即迅速落下,重重的打在县尊的脸上。
“啪”的一声,又清又脆又响。
县尊一时间懵了。
他虽然是官场之中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但是毕竟是官员,他在上级那边,也不是不受委屈的,但是再多的委屈,也不至于让人打,更不要说是打脸了。
此刻他只觉得脸上,似乎是被烙铁硬生生的按了上去,火辣辣的疼。而且鼻子似乎一下子错位,鼻子眼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一瞬间涕泗横流。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啪,啪,啪------”膀大腰圆的太监,一看就是打耳光的老手,左右开弓,打得很有节奏,似乎不是在扇耳光,而是在做某种打击乐。当然了,如果忽略其中呜呜的声音就更好了。
县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时间,一张嘴,就被耳光打回去,只剩下这种气流闷在嘴巴之中的呜呜之声。
所有人也包括周梦臣在内,都看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停。”楚王世子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两个太监才停了下来,放下了县尊。
县尊获得自由之中,根本站立不住,跌倒在地面之上,双手扶着地面,一张嘴,几颗牙齿就掉了出来。
“知道了吗?”楚王世子此刻出了轿子,站在县尊面前,脚尖将县尊吐掉的牙齿,碾在土里,说道。
“小的不知道那里---得罪了----世子殿下----还请恕罪。”县尊不敢起身,口中也因为被打掉了牙齿,四处漏风,只能含含糊糊的说着。
楚王世子说道:“好,我给你说明白。周梦臣托人找到了我,让我撑腰,爷不耐烦太麻烦的事情,不过爷答应了,总要给这个,周什么的出头。想来今天之后,你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对于楚王世子来说,他从来无法无天。而且也不懂什么官场的套路了。或者楚王世子根本不用懂这里,反正以他的高贵身份,从来是别人来适应自己的套路,而不是他适应别人的套路。
说起来,也够可怜的。
要知道,楚王世子只需提前给县尊打个招呼。借县尊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一件事情。
只是谁想楚王世子不按理出牌。
根本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见了县尊先一顿毒打,这完全不讲官场的规矩。藩王就是这个豪横,楚王世子不要说打一个县令,就是打一个知府,一般都没有事情,或许打了巡抚才会到凤阳高墙走一遭吧。
县尊此刻满眼都是幽怨,不知道该怨谁?
怨楚王世子,他不敢,
怨周梦臣,他也不敢。
只能怨刘师爷了,这周梦臣有这么后的背景,怎么不早说出来。
立即磕头如捣蒜,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周梦臣此刻也是满头雾水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与楚王世子扯上关系了。却听身边的人说道:“飞熊,这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一看,却是冯立等人到了。冯立一行人可没有楚王世子这样大的排场。冯立一行十几个人,都是步行过来的。与楚王世子等人,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只是没有想到,一,来到这里,楚王世子这么大的排场,人这么多,根本没有发现多出几个人来。只是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见楚王世子一行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如此一出好戏。
他们自然也不会贸然出手,在暗中观察形势。探明情况。
周梦臣松了一口气,此刻冯立是周梦臣最大的阻力,冯立到了,周梦臣也就安心几份,立即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冯立听了。
冯立立即问道:“这楚王世子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你出头?”
周梦臣对于此事,也是一头雾水,说道:“小侄也不知道。”
第三十六章 这,就是大明
这,就是大明
冯立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他随行对李子文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惭愧,还需要小侯爷出面。”
李子文为人随和,从不以身份傲人,平日里大家相处,也没有专门称呼过小侯爷,当成寻常同学而已,只是此刻不得不借助李子文的身份了。冯立如此说话,也有几分豁出老脸的架意思。
李子文说道:“冯先生放心,举手之劳,周兄是我朋友,他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再则家父坐镇武昌,藩王不法,这也分内的事情。”
李子文随即朗声出列,说道:“丰城侯府李儒,拜见楚王世子殿下,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风将世子殿下吹到了这里?还有这吴县令,是哪里得罪了楚王世子殿下,让世子殿下大动肝火?如此不顾体面。”
楚王世子听了之后,抬头一看,鼻子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是丰城侯世子,这破地方,你也来啊?”
李子文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况且,世子不是也来了吗?”
李子文这一句话,将楚王世子给憋的够呛。如果楚王世子承认这个地方是破地方,不是承认自己也不是好人吗?生硬的扯开话题,说道:“李大郎,别在这里给我拽文,说说吧,你什么意思?”
李子文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世子殿下着想,吴县令是朝廷命官,不是可以这样折辱的。”
此刻冯立也在为周梦臣解释,道:“你知道,为什么小侯爷会去帮吴县令说话吗?”
周梦臣心中也有吃惊,他虽然对楚王世子也没有太好的印象,毕竟太盛气凌人了,只是说到底,周梦臣真正的危机是来者于县尊,也不是楚王世子,李子文帮他说话,怎么却为县尊求情,说道:“侄儿不知。”
冯立说道:“是为了你。这吴县令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早晚收拾了他。你这九品官不当也罢,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是有一点你千万不能碰,就是万万不能与藩王走的太过亲近了,这是大忌,尤其是阴阳官的大忌。你可明白?”
周梦臣刚刚开始不明白,但是被冯立这么一点,顿时明白了不少。说道:“侄儿明白。”
所谓之阴阳官大多都是在天文上有所建树。而天文是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解读天意。
天意是谁都能解读的吗?
这是天子才有的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从宋代以来,民间禁习天文的理论依据。
说实话,而今这个禁令,已经有些松弛了,不是国初那会儿了。民间已经有很多人在研修天文了。越往后,这个趋势就越明显,到了晚明更是有不少士大夫以谈天文为乐。
但是对于有一类人来说,这个问题,却严重的多。
不是别人,就是藩王。
在皇帝的眼中,看藩王从来是带着有色眼镜的。
什么样的藩王是好藩王,就是如此楚王世子这种,不带脑子,行事鲁莽粗暴,只知道吃喝玩乐,甚至偶尔犯点小错,被士林中人鄙视。这才是好王爷。
真要是英明贤德的,贤王反而不好像。
须知我大明上一个贤王,就是宁王,宁王之叛,与而今才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一个在天文学上有建树的人,与藩王的关系特别亲近。
这不会让人想到姚广孝吗?所谓之王上加白也。
所以,虽然周梦臣在吴县令这个受了委屈,但是此刻冯立也要想办法,让丰城侯世子出马,解救吴县令,这个动作本身,不是为了吴县令,而是为了想办法将周梦臣与楚王世子之间的关系扯断。
响雷不用重鼓,周梦臣既然明白了,冯立也就不多说了。看向场上的情况。
此刻,武昌城中最大两个二代正在交锋。
“这吴县令,何你有什么关系?”楚王世子淡淡的说道。
李子文说道:“没什么关系,不过,这是我朋友的地盘。我作为东道主之一,有些事情总要发话的,世子说的对不对?”
楚王世子说道:“你的朋友?是哪个,周,周,周什么来着?”
李子文说道:“周梦臣。”
楚王世子说道:“对,周梦臣。你不知道吗?我是来帮周梦臣的教训这个县尊的。”
李子文当然知道了,
李子文说道:“我谢过世子殿下,世子知道周兄是我的朋友,特地来相助,我是感激的,但是不用了,真要有什么事情,我也是能处理好的,我想来听说吴县令对我那周兄弟爱护有佳,提携非常,这难道还有错不成?你说是不是啊?吴县令。”
李子文一番话,将楚王世子帮助周梦臣这一件事情,讲成了楚王世子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做的,也算是将楚王世子与周梦臣之间的关系扯开了。
吴县令岂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事,一个头磕在地上,说道:“我与周贤侄,不,周先生一见如故,特别佩服周先生的学问,岂敢有半点为难之处,都是有心人,以讹传讹,对,以讹传讹。”
吴县令而今想将刘师爷杀了的心都有了。
看情况,周梦臣与楚王世子什么关系不清楚,但是周梦臣与丰城侯世子的关系却是不错。
不管怎么说,这两边,吴县令是谁也不敢得罪的。此刻只能暗暗祈祷,祈祷这一场风暴早点过去吧。
楚王世子也清楚吴县令的话,一句真的也没有,当然了,这些话而今不是真的,但是在今日之后,估计就会变成真的了。对此也并不是太在意的。
楚王世子也不是傻子,他自然能听出李子文话里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满,对周梦臣也越发好奇了。说道:“这个周梦臣,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折节下交如此?”
李子文说道:“在数学之道上,当为吾师。”
李子文与周梦臣的私交其实平平,刚刚开始不过是因为冯立的原因,只是而今,特别是读过《勾股解》之后,对周梦臣的能力,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真有几分当老师来看的意思。
楚王世子更感兴趣了。
整个武昌城中,能在身份上与他抗衡的,也唯有丰城侯世子李儒了。
丰城侯家族,显赫不下藩王,虽然而今大不如前了,但是楚王一脉就大如以前了吗?
丰城侯世子李儒,更是人如其名,在家学兵法,武学上倒也没有什么天分,但是却一个地地道道的的读书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混迹在士林之中,不以身份傲人。在外面名声很好。
这也是丰城侯家族内部的决定。
毕竟而今大明的局面已经很清楚了,勋贵家族在武力上越发衰弱,真正能掌管天下大权的人,还是读书人。武定侯郭勋,对,就是刚刚被人论死的郭勋,就是用这一套交接士林的手法,甚至写得一手好诗,声名大躁,才从一众勋贵之中脱颖而出的。
在此之后,勋贵家族多习文也成为潮流了。
毕竟习文要比习武好多,最少不会派出去打仗,实在不行,找几个代笔,也能对外宣称一个好名声。
不过,别人是不之造假,就不知道了。
但是李儒却是真的好学。
此刻李儒如此推崇周梦臣,楚王世子自然大感兴趣,说道:“如此,我倒要看看,这个周梦臣,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李子文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处理藩王事务的时候,藩王从来是光脚的,因为藩王的权力已经剥削到,不能剥削了。难不成皇帝,还真能将这些太祖血脉给弄死不成?所以一般小错,不过是高高的举起,轻轻的放下。
这也更滋生了藩王们无法无天的心态。
李子文也不想与这些藩王闹太过了,见有机会缓和,也说道:“既然楚王世子有心,可以来看看,正好,周兄刚刚写了一部《勾股解》,精妙玄奥之极,今日周兄为我们讲解此书,世子殿下,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哦,”楚王世子说道:“那就看看。”
周梦臣见状,自然向前引路,将中人引往教室的方向不提。
周梦臣忽然回头,却见县尊瘫软在地面之上,就好像是一堆烂泥,整个脸肿的好像是猪头,下面还有一滩黄色的液体,是被吓尿了。
刘师爷去搀扶,也搀扶不起来。
见县尊这个样子,周梦臣一时间内心之中,却没有多好受。
他酝酿了好几个计划,正准备在今后一两个月之内,将县尊给搞下来,让他丢官罢职,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事情结束的如此之快,周梦臣相信,县尊决计不会,也不敢再为难他了。
只是,这个结果却未必是周梦臣愿意看见的。
因为强权被强权压制,其中并没有正义。
县尊的结果,很可能是周梦臣未来的结果。
这,果然很大明。
第三十七章 讲学
讲学
进入教室之中,冯立等人很好奇这样的布置。
周梦臣按照后世教室的布置,这种布局并不是太稀奇的,很多私塾都是这样的布局,不过背后那一块大黑板,的确是让人有些惊奇。
黑板就是木板上面用炭火熏黑的。所用的粉笔,也是用熟石灰制模而成的,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然了质量也不是太好的,特别容易断。
这也算是急就章。
这种新奇的东西,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冯立还上前用粉笔写了几个字,虽然没有用过硬笔,但是冯立多年科举的书法根底,稍稍变通,写下的字,就极其亮眼。果然只要毛笔写好了,用什么笔写,都不会太难看。
周梦臣说道:“世叔,好手笔。”
冯立轻轻一笑,他有自知之明。如他这样书法水平的人,这车载斗量。他对周梦臣说道:“你总是有新鲜花样。”
说实话,冯立从来没有想过,周梦臣弄出这样的花样,在冯立看来,今天大概就好像,他家里一样,十几个人坐下谈,就好像是寻常闲谈一般。不过谈论的主体,就是周梦臣的勾股解。
冯立说道:“别拍马屁,开始吧,我倒要看看。”
周梦臣说道:“好的。”
随即周梦臣站在黑板前面,目光扫过所有人。下面稀稀落落站着,坐着十几个人。比如楚王世子,他虽然一个人坐着的,但是前后左右都有人服侍。
连坐着的椅子,都不是周梦臣安排好的,而是楚王府的人自带的。
周梦臣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始讲,将《勾股解》讲解了一遍。
不过,他并没有讲解的太详细,他不了解别人数学水平,但是他了解冯立的数学水平,很多基本的东西,无须多说,至于楚王世子,周梦臣当他不存在。
一旦进入自己的专业领域之中,周梦臣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都说专注于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正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之中,有一种自信的掌控能力,这种有内到外的自信感,乃是一个男人最为魅力的地方。
如果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工作一窍不通,他根本无法专注于工作,即便能,让给人带来满满的烦躁之感。
周梦臣言简意赅,不急不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每一字都很清晰,回荡在这教室的空间之中。也回荡在教室的外面。
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云珍与陶元儿已经出现在一面窗户外面。
说实话。
周梦臣所写的《勾股解》,更注重于理念上的创新,是将数学逻辑推导这个思路落实的样板,并没有太多艰深的东西,当然了,如果让他们做题的话,他们就会明白,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懂。
但是单单听讲的话,却是能够听懂一些的。
只是李云珍刚刚开始,还用心听着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将眼睛落在周梦臣的脸上,一时间却红了脸。
陶元儿看着李云珍,轻轻一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楚王世子跟随周梦臣的思路,从一开始的点啊,线啊,线与线的关系,等等,这些基本概念,还是能够听懂的。但是到后来的三角函数部分,已经完全不明白了。
只是周梦臣这种自信的姿态,也感染了楚王世子,让楚王世子下意思觉得,这是一种学问。
其实,中国人是最尊重学问的人。
即便是楚王世子有些狂妄,此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周梦臣没有多长时间,就将这些东西给讲完了。
估计有整个初中与部分高中的知识。
周梦臣讲完之后,说道:“世子殿下,冯世叔,李兄,张兄,诸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知无不答。”
冯立先开口,说道:“你觉得,你这个东西,与重差术,有什么优劣之处。”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有所不同,三角函数在灵活性与全面性上远朝过重差术。而且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在我看来三角函数是重差术更进一步的发挥,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所谓重差术,其实是利用角度相同的三角形,边与边的比例也相等,来计算的。比起三角函数,这个办法只能说一些计算上的小窍门。
张叔大与冯立关心的地方,也有不同。
冯立关心的是具体的数学问题,而张叔大更多关心的却是数学体系背后的问题。
张叔大说道:“观你证明之道,似乎与名家,墨家之学有些关系?”
周梦臣说道:“天下算经,无不以算题为主,虽然有言数理,但也是附于提醒之后,在下认为,道演法,法演术,古人有精妙之处,但也本末倒置。故而便览群书之道,以为数学之理。先理而后道,由道而演术。与春秋名家,墨家,释教之学,也是有所借鉴的。”
这一段说词,周梦臣是思忖好一阵子,最后定下来的。
任何学术都是有传承的。
很多东西,是不可能凭空冒出来的,就好像写论文都要有参考文献,没有参考文献的人只是少数的。
周梦臣必须在中国古代很多学问之中,找到自己的援引之处。也好让更多人相信。
而且明代,也不是汉代了,百家争鸣,早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今儒学已经搞什么三教合一,什么名家,墨家,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
周梦臣之所以说这三家,原因很简单,就是因名家,墨家,还有一些佛学,在逻辑上推演很深,很多东西与西方逻辑学,虽然有些差异,但是修修改改,也差不了多少。
这边各种问题讨论。但是楚王世子听得犹如天书,是什么也听不懂,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我说,周什么?周梦臣。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了这么多,不要说那些废话了,你说说你这东西,能做些什么?”
周梦臣听了,先是一愣。
他有些为难。
不是不知道三角函数能做什么?而是三角函数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不好举例了。
当然了,还有两个原因。
第一,勾股之法,是中国古代数学的精华,三角函数在各种测距之法上,是最具有实用性的,但是对中国古人来说,却并非不可替代,就如刚刚提到的重差术,就能做到这一点。本书说过,这里不在多说了。
总之,对于古代人来说,在很多应用方面,即便没有三角函数,但也是有替代之法的。
其次,如果将一些非用三角函数不可的领域找出来一些,不是找不到,但是他担心楚王世子听不懂。
楚王世子的算学水准,有多高,周梦臣没有底,但估计最简单的一些东西,能听懂,稍稍高深一点的,就如同天书,估计放到后世的数学水平,是小学没有毕业。
说太多,鸡同鸭讲,也没有什么意思。
楚王世子见周梦臣一愣,以为自己说中了,说道:“你是不是想不起来,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原来本世子,听你说了半天废话。”
这就是中国人最朴素的思想,别给我扯什么有的没的,到底有什么用?
有用的就是好东西,没有用的就是毫无价值的。
连冯立也没有为周梦臣说话。
无他,冯立的数学思想也是一般无二,最重视实用性。他也想听听,周梦臣在这个问题上的回答。
周梦臣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题目,就是用最简单的办法,即便是傻子也能听懂,却也解决了一个比较重大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有足够的影响力。还能扩大自己的名声与影响力。
周梦臣反问楚王世子说道:“殿下,自古以来,关于天地有好几个说法,有盖天说,浑天说,乃至于须弥山说,世子殿下以为当如何?”
盖天说,与浑天说,流传比较广,这里也就不多说了,至于须弥山说,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佛教的说法,佛教说,大地的四周,就是须弥山,太阳从须弥山中出,是因为须弥山非常高大,遮挡住了太阳云云。
反正就是盖天说的一种变种,这里不细说了。
楚王世子说道:“我那知道?你不要岔开话题。”
周梦臣说道:“我今日,就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世子谈谈这个问题?”
楚王世子一愣。
楚王世子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还是有些见识的,什么天圆地方,与天地如鸡子。这样说法,还是听说过的,但是他完全没有觉得与眼前这些点了线了面了,与什么关系。
冯立精神一震,注意力集中起来。
这个是中国天文学上,曾经最热的争论了。
整个汉代到两晋南北朝,不知道有多少名家参与进去,虽然而今真正从事天文这个行当的大部分都倾向于浑天说,但是民间大多却觉得盖天说。
也就是双方的争论,也谈不上有定论。
冯立倒想听听,周梦臣到底有什么高论。
第三十八章 地球是圆的
地球是圆的
周梦臣没有多说话。就直接开始证明。说道:“假设,用三角函数可以求出太阳高度。”
“我在这里也就不算了,直接营先贤的数据,虽然我觉得,这个数据不大正确,有一点少,但是拿来用也没有什么问题,周脾算经之中,太阳距离地球的距离,约为八万里。如果在同一时间,不同地方,哪怕就是北京与武昌两地,观察到了太阳的角度,是应该相同的。”
“但是实际上,古人早就知道,各地太阳角度相差太大了。”
“这种数据之大,已经不是误差可以算说了,只能说,大地绝对不是一个平面,而且球形。”
周梦臣三言两语,让冯立豁然开朗。忍不住说道:“原来如此。”
中国古代的天文记录之丰富,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是中国天文学一大资源。对于太阳高度的测量,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可以说,中国古代天文的基本功,就是测量太阳投影,并根据太阳投影的变化,划分为二十四节气,七十二侯,最后形成严密的历法,可以说,但凡对天文有一点研究的人,一般都会测量冬至日正午的投影。
在西周的时候,就已经得出一个结论,叫做相隔千里,日影一寸。
意思是相隔一千里的地方,太阳在投影相隔一寸。
当然了,这并不是正确的。误差很大。
后面很多天文学家,都进行了不少修正。这就不细说了。
但是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太阳在日晷上的投影不同,其实也就是太阳与地面的夹角发生了变化。
而即便以古代并不精准,误差极大的太阳与地球距离的距离,也就是八万里来算,如果大地是一个平面,几百里千余里的差距,太阳角度的变化,应该近乎于忽略不计,决计不应该是变化如此之剧烈。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大地是有弧度的。
周梦臣的这番话,对于能听懂的人,自然是一听就懂,对于不明白的人,自然是一头雾水。
楚王世子就是满头雾水,一双眼睛之中,天真可爱且懵懂,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周梦臣只能在黑板之上板书,将几乎话说明白的东西,画了好几个图,用来表示地球与太阳之间的位置关系,手中的粉笔,硬生生写了大半,周梦臣松了一口气,想来这终于能听明白了吧。于是下意思,手指一扣,反手一个弹指神功,将粉笔头弹到了窗户外面。
这是周梦城下意思的习惯了。
毕竟,周梦臣当年也是被老师们宠爱,屡屡上黑板解题的好孩子,次数多了,周梦臣写完之后,都习惯将粉笔头弹到粉笔盒中,或者弹到外面。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弹,也是很准的,直接奔窗户而去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窗户外面是有人的。不是别人,就是李云珍与陶元儿,这粉笔头,不偏不倚的砸在李云珍的额头之上,李云珍“哎呀”一声,惊叫出身。随即一看,房间里面这么多人都看向了她。顿时面红耳赤。转身就走。
而陶元儿见状,也轻笑一声,随即跟着李云珍走了。
楚王世子一见陶元儿,顿时觉得身子一轻,好像去了几十斤的肥肉,整个人身心就要飞起来了,顿时将周梦臣所讲的东西,都忘的干干净净了。
什么三角函数,什么地日距离,哪里有我的元儿好。
楚王世子二话不说,也不给这里的人打招呼,居然径直离席而去。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非常失礼。
只是作为楚王世子,他从来是不在乎所谓的礼节的,外人也不可能拿礼节来约束他。所以,楚王世子走了。其他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周梦臣也是如此。
在楚王世子这个不速之客走了,教室里面的情况,才算是回到了正规之中。
冯立说道:“贤侄此论一出,盖天,浑天之说,可以休矣。”
周梦臣说道:“谢过冯世叔夸奖,小侄愧不敢当。”
冯立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只是未有尽善之处。恐不能服众。”
很多人都以为地球是圆的这个概念是从西方传入,但是实际上,中国古代天文学家的主流看法,也就是浑天说。只是双方的支持者一直都有。都是空对空的争论,看论坛之中的争论就能看出来,这种争论是很难有胜负的。
这也造成中国古代多种学说一直并存。
周梦臣说道:“还请冯世叔指点。”
冯立说道:“我觉得,你这一本书,尚有未尽之意,你应该用此法测日地距离,并证明地面是圆的,并找出几类用三角函数更加容易计算的问题,一并解决,附在后面。这才让人容易理解。”
周梦臣整本书,这更多是注重各种推导,已经公理化概念体系延伸,的确没有附加什么例题。
因为在周梦臣觉得,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什么例题。
也懒得费那个脑筋。
但是冯立却不一样。
之前也说过,中国古代算经,几乎都是几类习题的合订本。所以在冯立看来,周梦臣的书,不增加习题才是有问题的。
周梦臣说道:“世叔教训的是。”
冯立说道:“特别是你证明浑天说的过程一定要写好,我帮你送到北京。有这一本书在,你扬名北京,也不是问题了,至少区区一个县令,再也不敢为难你了。”
周梦臣心中微微感动,说道:“多谢世叔。”
其实周梦臣也明白,冯立一直在帮他。就好像今日,冯立带来十几个人,这些人最低也是一个秀才,很多都是举人。可以说在今天之后,周梦臣与这么多士林中人结交,他即便身上没有功名,但也算是武昌士林中的一员。
士林是一个圈子。
虽然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士林之中的主体,也是由进士,举人,生员等组成的。但并不意味着,凡是在这个圈子里面,都是有功名的,别的不说,秦淮八艳,是妥妥的士林圈子里面的人。
但是她们有功名了吗?
这个例子虽然有一些极端。但也说明了士林圈子里面有一些很有影响力,但并非功名中人,比如什么道士,僧人,隐士等等。
这些人虽然做不了士林圈子的主体,但是在这个圈子里面,与这么多人结交,本身就代表着很多资源,就好像是混入上流社会中人下层人士一般。
可以说,如果县尊晚一日行事,知道周梦臣结交了这么多举人生员,恐怕要拿捏周梦臣也要好好的掂量一下了。
在冯立之后,气氛也就热烈起来。
虽然这些举人秀才们,在读圣贤书上是有特长的,否则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功名,但是对于周梦臣讲解的三角函数,一时间也弄不大明白的。
于是,纷纷提问。
周梦臣不敢怠慢,一一作答不提。
没有了楚王世子与县尊这两个捣乱的人之后,这一场学术会议也算是顺利完成了。
周梦臣有了钱,自然也很大方,中午请这些人一座十两的席面。
一场筵席过后,周梦臣自然送众人离开。
张叔大留在最后,从怀中掏出一本装订好的书,说道:“你的原稿,被大家翻的太乱了,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抄写过的,代替原稿还给你吧。”
周梦臣双手接过,说道:“无妨,一点小事而已。”
周梦臣也没有打开,顺手收下来。
对于他来说,他写的东西,是他多少年就掌握了,即便没有了,让他在写一遍,也不过花费数日而已,即便没有底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是周梦臣从一开始,对这一本书,就不是太看重的。
在某些人来说,是开拓之言,不能说前无古人,但是也是另辟一片天地。
但是对于周梦臣来说,大抵是相当于默写初中一些数学概念,最大的问题是在于,周梦臣毕业好多年了,当年东西,想完整回忆不的容易,但是周梦臣既然已经完整回忆了一遍,在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忘记了。
“周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今日我是已经知道错了,还高抬贵手,将小的给放过吧。”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两个人走过来扑通跪倒在地,哀嚎起来。
这两个人不是别的,就是县尊与刘师爷。
县尊依旧是如果刚刚一样狼狈,脸肿的好像西瓜一般,衣服也好像是在地面之上打了好几个滚,更是没有一块是干净的,但是刘师爷而今也是如此,面上鼻青脸肿的,就好像被人暴打一顿。
周梦臣眼睛一扫,心中猜出七七八八了。如果他估计没有错的话,刘师爷这一顿暴打,就是县尊做的。
县尊在地面上膝行数步,一把抱住了周梦臣的大腿,说道:“我鼠目寸光,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周先生才学通天,都是我的错,还念在我年老体弱,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饶过我一次吧。”
第三十九章 少年意气
少年意气
周梦臣特别恨县尊,但是见到之前嚣张跋扈的县尊如此狼狈,周梦臣内心之中,有一丝恻隐之心。
说实话,周梦臣前世不是没有搞过什么办公室政治,他对县尊某些无耻固然觉得可恨,但是全天下情况不是一样吗?即便后世某些领导给下面人穿小鞋样子,与而今的县尊相比,只有程度上的差别,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但是楚王世子这种纯暴力,不讲规则碾压,让周梦臣都有些侧目。
而且周梦臣还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残酷,心中道德底线,要比这个时代人的高。
很多人可能觉得,古人最讲道德,所以古人的道德水准要比现代人高,其实恰恰相反,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脱离物质条件而单独存在,所谓之仓禀足而识礼仪,这是千古不变之礼。
周梦臣内心之中,即便恨极了县尊,却也没有想过要县尊的命。这就是周梦臣现代人本质决定的。
所以,见县尊如此。周梦臣觉得可怜,但是让他放过他,却咽不下这一口气。
张叔大见状,对周梦臣说道:“周兄,有一句话,我本不该说,知道吴县尊既然知道错了,你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周梦臣听了张叔大的话,心中有些腻歪,只是周梦臣也知道,他现在其实是一个空架子,都是借别人的势,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与楚王世子有什么关系,但是楚王世子分明是帮他的。
除此之外,他还借了冯立,丰城侯世子等人的势,其中就保留了张叔大。
周梦臣看得出来,冯立对张叔大的态度,并不在李子文之下。在这一群人之中,张叔大是有特殊地位的。
他虽然不知道,张叔大有什么才能,让冯立对他的重视,不在李子文之下,但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说道:“县尊,何须如此,事情就过去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才没有。等过了这一段时间,看我怎么整你。”
县尊立即千恩万谢,甚至连连磕头。周梦臣哪里见识过这个阵仗,立即将县尊搀扶起来,说道:“还不起来?”
县尊说道:“周先生海量非常,吴某人佩服之极,从今之后,江夏县中大小事务,只要周先生说了,我无不从命,不,今后我就是周先生门下弟子,任打任骂,甘为犬马。”
县尊一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挤着鼻子眼睛,看上去都有些错位了。说着如此谄媚,没有底线的话。在周梦臣看来,那面容更是怪异非常,一眼难尽。他实在没有见过,有人无耻到这个地步。
周梦臣说道:“好,好,好,县尊快去治伤吧。”
县尊说道:“弟子谢过恩师,这就去,这就去。”县尊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倒退着走,似乎走几步,还要向周梦臣行一礼,就这样,走出了养济院。
待县尊走远,张叔大说道:“我算是知道,吴县令区区一举人怎么能当上湖广首县的县令了。果然-------”张叔大似乎,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大好,就将后面这两个字给咽进肚子里面了。
不过,周梦臣不用张叔大说完,心中就明白,张叔大想说什么?
无耻。
周梦臣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城墙都打不透的脸皮。
张叔大说道:“周兄,你是不是对我劝你放过他,有些不舒服?”
周梦臣连忙说道:“哪有啊?”只是周梦臣的城府还做不到睁眼说瞎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下意识避开了张叔大的目光。
张叔大语气变冷,说道:“既然如此,张某告辞。”
周梦臣不知道张叔大怎么生气了,下意思觉得不能让张叔大这样走,说道:“张兄,你这是何意?”
张叔大说道:“我原本以为周兄是挚诚君子,而今周兄既然不信我,我又何必在此讨人厌了。”
周梦臣说道:“好,我刚刚的确有些不舒服。毕竟吴县尊今日,折辱太深,我咽不下这一口气。”
张叔大微微一笑,说道:“朋友之间,就当如此,有话直说,我也说说,我为什么让周兄放过吴县令,我只问一句话,周兄不放过吴县令,你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张口就说道:“我准备------”
随即说不下去了。
准备怎么样?
如楚王世子一般打一顿?
须知县尊再怎么狼狈,他也是朝廷命官。楚王世子能打,因为楚王世子是宗室亲藩。但是周梦臣能打吗?
周梦臣思来想去,他发现他其实并不能将县令怎么样?
张叔大说道:“周兄,精通天文,却不精通人心,你以为县令为什么有胆子如此,就是因为他知道,你不可能拿他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你是他的下级,作为下级凌驾于上司之上,在官场之上,已经是大忌了,如果还得理不饶人,你的风评就更不好了。”
周梦臣听了,顿时一惊,说道:“你是说,县令再给我下套?”
“不是。”张叔大说道:“他是想与你和解。”
“县令之位,虽然是一个小官,掌管任命大权的不在省里,是在吏部。不要看楚王世子如此骄横,但是他如果想免除县令的官职,却要费一番手脚,须知北京城并不是楚王能够轻易干涉的地方。楚王一脉的影响力,出了武昌府,还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楚王世子今日已经将事情做绝了,不能说无可加复,但是楚王世子还想更过分,估计巡抚大人也不会不管的。”
“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轻易影响到他的官帽子。”
周梦臣瞬间明白,说道:“你是说,李兄?”
的确,而今天下不是藩王的天下,楚王世子再骄横,不过让县令受些皮肉伤而已。不管怎么说,县令也是文官。楚王世子这样做,其实打了以巡抚为首武昌上下文官的脸。第一次,事发突然,也就罢了。毕竟巡抚大人,也不想与楚王一脉撕破脸。
但如果有再一再二,乃至于再三再四,车巡抚即便不愿意,也要与楚王狠狠的撕上一次了。
所以县令对楚王世子怕是怕,但是他更怕丰城侯世子李儒。
无他,丰城侯世家却是扎根北京的老人了。虽然而今勋贵的影响力衰弱的厉害,但是真要走吏部的门路,换一个县令,纵然不是举手之劳,也不是费多大的劲。
张叔大说道:“正是。周兄前途远大,何必与他斤斤计较,而且,又牵扯到楚王世子。只要周兄想走得远,就一定要与藩王保持距离。所以今日之事,一定是楚王世子见到了县令,不知道因为什么无名火起,打了一顿,与周兄你,没有半点关系。县尊与你的关系,从来是很好的。”
周梦臣听了,愣愣的叹息一声,说道:“明白了。”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善后之法。但是他却觉得心头堵的慌。
张叔大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祖上乃是辽王护卫,我小时候读书特别好,在整个荆州城中,我都是首屈一指,十三岁中秀才。乡亲都以我为神童,我自己也很得意。当时辽王年幼,辽王妃以我为榜样,教育辽王,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后面的事情。”
周梦臣心中暗道:“辽王定然恨死你了。”
对于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周梦臣小时候也是很讨厌的,不是讨厌这些人,而是讨厌他们老是出现在父母的口中,谁谁多考多少多少?
实在令人厌烦。
张叔大一直古井无波的表情,有一些变化,似乎呼吸稍稍急促了一点,只是周梦臣看不出这些表情代表张叔大怎么样的心情。
张叔大说道:“就在三年之前,我刚刚考中举人,本想向祖父报喜,承欢膝下,却不想,听闻祖父去辽王府吃酒,就此一去不回了。说是饮酒过量,无药可救。”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局面会这样发展?只是他隐隐有感觉有一丝的耳熟,此刻也不去想在什么地方听过一耳朵,说道:“张兄节哀。”
张叔大说道:“谢过周兄,不过事情早已过去了。当时我也想过效仿荆轲,要离,白虹贯日。只是我最后忍下来了。无他,大丈夫在世,不能不想快意恩仇,没有这个想法的人,是没有志气的。但也不能只想快意恩仇,单单这样想的人,格局未免小了。”
“大丈夫在事,当建功业于天下,悬姓名于青史,与此相比,什么恩仇,都是小事。”
“此言,我与周兄共勉之。”
周梦臣此刻才在张叔大身上,看到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只是锋芒之利,令人触目。
原来,不是张叔大,少年老成,老气横秋的。而是,他早就将少年之锋芒纳入剑鞘之中,日日磨砺,只等出鞘的那一天。
周梦臣心中一阵感动,说道:“多谢张兄劝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梦臣心中一阵激动,暗道:“张兄都有如此心胸,我身负数百年的知识,岂能弱了他去。”
第四十章 美人心
美人心
这一番话,让周梦臣与张叔大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一番。
随即张叔大也告辞。
周梦臣送走了张叔大,心中也陷入沉思之中。
但是怎么做,才能建功业于天下,悬姓名于青史?
周梦臣有些迷茫。
“对不起。”一个声音忽然传到了周梦臣耳朵之中。
周梦臣转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是好久不见的李云珍。周梦臣有些莫名其妙,说道:“李姑娘何出此言?你最近一直没有,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李云珍表情糯糯的。听周梦臣如此问,微微低头,似乎再想如何措辞,说道:“爹爹让我禁足一个月,最近才放我出门,只是却每天限制我去什么地方,再加上小环一直给爹娘报信,我也不好来这里。”她似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说道:“今日楚王世子是我请来了的。”
她随即将这她怎么与陶元儿结交,陶元儿是怎么打听到县尊要对付他,然后陶元儿怎么在楚王世子面前说话,才有了楚王世子今天这一出。
周梦臣心中一个大疑团解开了。暗道:“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大忌讳。帮了倒忙了。”李云珍再次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啊。”
李云珍心中有好多歉意要说,只是话到了嘴边,也只有了翻来覆去的对不起了。
周梦臣见李云珍这样表情,只觉得心头一软,说道:“我还没有多谢你的,你总是帮我了。”
“不,不,不。”李云珍眼睛瞥在一边,说道:“我不知道,你还认识丰城侯世子?其实没有楚王世子,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周梦臣立即明白,他刚刚与张叔大说话的时候,估计李云珍在一旁听到了,才会如此说,他轻轻一笑说道:“凡是论心不论迹,心意是最重要的。”
周梦臣说的时候,还不觉得,只是说出来之后,立即觉得不妥当了。
无他,这个时代的女子,可不是后世的女子。
后世的女子,连黄段子都比男人说的猛。但是这个时代女子,有些话却不大好说。
比如,这个“心意。”是什么心意。
这一句话,有些太暧昧了一点。
“这一句话,会不会失礼啊。”周梦臣心中暗道。
却见李姑娘脸上好像一幕晚霞缓缓的升起,从脸上到耳朵根一下子熏染粉红粉红的,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流进了脸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周梦臣想要解释,一瞬间好像被糖浆糊住了嘴巴,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唯有这糖浆一点点在嘴中融化,流入肺腑之中,糖分的味道,滋润着周梦臣整个身体。
“小姐,”远远的一个声音传来。
周梦臣看见了,小环在远远的招手。
李姑娘才打破了这种沉默,说道:“我要走了。否则小环也瞒不过去了。”
虽然她口中说,小环似乎是父母埋在她身边的小奸细,但是实际上,小环与她一起长大,毕竟之间情同姐妹。小环大部分时候都表现着听父母的话,但是在关键时候,也会为李姑娘打掩护的。
周梦臣说道:“快回去吧。以后再来不迟。”
周梦臣说完这一句话,顿时又觉得心中暗恼,他只觉得他的嘴巴,似乎长在别人的脑子下面,每说一句话,都将他陷入尴尬之中。
刚刚那一句莫名其妙的心意也就罢了,而且还说“再来不迟。”
李姑娘刚刚明明说了,父母不让她来这里,这一句话说的太不合适了,这不是让李姑娘自己去反抗他的父母的?
或者在暗示什么。
周梦臣还想说什么话补救。却见李姑娘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句话不说,提着裙子,向小环的方向小步跑了过去。仿佛想到了什么,李姑娘放下裙子,回过头来,遥遥的向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周世兄,我会回来的。”
随即不等周梦臣说什么,就跟小环消失在养济院的院子外面。
周梦臣一时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心中不知道是何种滋味,他深恨自己的失言,扬起手掌,似乎要打自己一耳光,只是又怕疼,随即轻轻打了一下嘴,说道:“你都说了一些什么话啊?”
周梦臣心中暗暗有后悔之意。
周梦臣其实很欣赏李姑娘的,欣赏她的单纯,欣赏她想要成为女名医的志向。也同样觉得李姑娘长得很好看。
但是这种欣赏与喜欢,与爱,还是差了不少的。
如果是在后世,周梦臣不介意撩一下。
只是不同时代,对渣男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大明时代对女子有别于男子。
一件事情,放在男人身上,不过是风流韵事,红袖添香。但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天塌地陷,生死两难。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才想与李姑娘保持距离。
毕竟,双方父母都不是太看好的。
周母已经明说了,至于李家那边,也能看出来,为什么李家对李姑娘禁足,别的地方很松,却不许来养济院?
这已经是有所暗示了。
所以,周梦臣一方面对李姑娘来这里,心中有一种欢迎之意。毕竟异性相吸,身边有一个女子,气氛都变得或活泼起来。另外一方面,从理智上,周梦臣又知道,一件不受双方父母祝福的事情,最好无疾而终,才不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事情弄成这个地步,却是非他所愿。
“顺其自然吧。”周梦臣心中暗道。
周梦臣送走了所有人走了回来,却见他的大弟子,程大位正在恭恭敬敬的等教室门口,见周梦臣来了,立即行礼说道:“拜见老师,我有一些东西,没有听明白。还请老师指点一二。”
周梦臣看见程大位的样子,恍惚间看见了自己。他当初也是拦着老师问问题的学生之一。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些问题?”
程大位立即将他的课堂笔记拿了出来,却见上面圈出好几十个不明白的地方。
周梦臣看过之后,对程大位刮目相看。
周梦臣写出《勾股解》之后,仅仅是将原本送到了冯立哪里。所以说,他而今还没有多程大位讲过一堂课。今日,周梦臣在台上讲的时候,也没有照顾到程大位,但是程大位做出的笔记,虽然有很多疏漏的地方,但是大体上在知识结构之上,并没有出什么大错。
有一些是理解问题,有一些他记笔记出了一点小问题。
总体上来说,如果周梦臣刚刚讲过的知识点,满分有一百分的话,程大位的笔记,让周梦臣知道,程大位最少掌握了七十分了。后面的更多是训练与练习了。
此刻,周梦臣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代人说道:“得英才而教之,是人生一大乐事。”实在是对这种一点就透,一说就明白,根本不用多费口舌的学生,教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周梦臣看完程大位所有的问题之后,并没有直接给程大位解答,而今将刚刚张叔大手抄《勾股解》递给了程大位,说道:“这是为师最近写的,由你张师伯手抄的,你且拿去看吧,看完之后,如果还有问题的话,再来找我。”
这并不是,周梦臣对程大位不好,不想解答他的问题。
而是周梦臣意识到程大位天资卓绝,不同一般人。甚至程大位的天资要在周梦臣自己之上,要知道,周梦臣当年学数学的时候,远远没有到听一遍就懂的地步。
而正是因为程大位天资卓绝,周梦臣更要因材施教。
如果程大位资质鲁钝,周梦臣说不定,会给他细细讲解,但是正因为程大位天资好,周梦臣更希望他自己研究明白。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
一个问题,不管是老师教导多少次,该忘记还是会忘记的。但是如果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很多年之后,都不会忘记的。
而且解决难题,本身就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程大位双手接过这一本书,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你顺便将你爹叫过来,我有事。”
程大位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一会儿功夫,程广德就来了。
程广德一进来,就陪笑道:“周先生,可是我家大位有什么不好地方?周先生觉得不对,该打打,该骂骂,我决计没有二话。”
周梦臣听了,不由有些哑然失笑。果然千百年来天下父母之心,都是一般无二的。
周梦臣说道:“程大位很不错,并没有什么错处。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今天的事情,今天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程广德态度更加软了,说道:“已经知道了,先生交游广阔,即便是县尊也不是现先生的对手。”
周梦臣听了,微微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了,算了,你直接说我们账上而今有多少钱吧?”
“有一千五百两结余,还有应收货款等-----”程广德说道:“总数大该有两千两上下,看情况,今后每月大概有两三百两进账。”
第四十一章 刘老尚书
刘老尚书
周梦臣心中估算一下,大概也就是这个数目了。
前文也说过,这水钟类似于奢侈品,市场并不是太广阔的,而且又没有搞什么定时报废,就好像是木制家具一般,能用上好多年的。反应在数据上,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一下子搞了数千两白银,但是之后,陷入细水长流,甚至收入越来越少的局面。
不过,周梦臣并不担心,将来会没有钱用。反而担心钱太多了。
周梦臣说道:“就拿出一千二百两吧,先在附近找一个地方,将木工作坊搬出去,不在养济院之中。两家分开。另外我要翻修养济院。可以开始着手了。”
经过这一件事情。
周梦臣明白。
钱并不是越多越好的。
深刻的知道了,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只有仕途才是正途,盖因即便从其他道路上搞到大笔的金钱,你也是包不住的。甚至还有可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周梦臣觉得家里有五百两在,一些日常开销,就足够应付了。
这年头五百两还是有相当强悍的购买力的。
至于其他的钱,周梦臣决定散出去。
县令他想夺的,是帐上的现钱,但是如果这些现钱变成了一座崭新的养济院,县令还想要吗?
自然是不想要了。
几千两银子,县令甩甩衣袖就带走了。但是一座院子算个什么事情?且不说,这养济院地方并不算太好。否则这么多年,一直荒废,最多是附近的老百姓,来这里捡个砖瓦,去建自己的房子,并没有人想占这一块地皮。
县令也不是武昌人,他在武昌要一个大院子,算什么事情?
再加上,古代不是现代。
城市变化并不是太大。
养济院的土地,也算是朝廷的土地。谁想占为私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梦臣知道,县令自然不会对他出手了,但也要防备别人会这样做。
想来想去,还是财去人安乐,反正周梦臣当初也没有想过,将所有的钱都揽在自己的怀里。
程广德听了,说道:“从外面找一块地方安置作坊,倒是容易。花不了多少钱,只是这一千二百多两修缮养济院?”
周梦臣说道:“怎么不够吗?”
程广德说道:“多了。”
一千二百两银子,如果给达官贵人修院子。估计连几块太湖石都不大够。但是对于普通人家,却是太多了一点。
周梦臣之前也谈过这一件事情。
故而也没有想过怎么设计,无非是一个大院子,将房子建立起来。好让这些老人孩子,有一个安生地方可以居住。这样一来,是花不了多少钱的。
周梦臣说道:“多了。那就多造一些东西。”周梦臣带着一股突击花钱的怨气,决定重新设计新的养济院。
不提周梦臣想怎么想翻修养济院。单单说,李云珍心中似乎好像揣着一个兔子一般,一路上,走路时快时慢。似乎随着她的心情变化而变化。当想什么好事情的时候,满脸通红,脚步轻快。小环都追不上她。当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脚步沉重,似乎脚上带着千斤枷锁,几乎一步,也不向前走了。似乎要小环推着他走。
不管李云珍怎么走,终究要回家的。
李云珍抬头看着这里,心中暗道:“如何才能想办法溜出去啊?”一时间,李云珍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只是她回到家中,顿时觉得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大对。整个家里有一种压抑庄重的气氛。
李云珍不敢多问。
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与二哥都没有来吃饭。
李云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爹与二哥怎么没有来吃饭?”
李大郎说道:“今天医馆之中来了一个重要的病人,病情也十分凶险,爹与二弟都去照顾了,这会儿没有功夫吃饭。这几日,你也安分一点,家里人没有功夫管你,你也不要让家里操心。”
李云珍听了,心中顿时一喜,心中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她心中暗暗高兴,努力收拢自己的表情,连忙问道:“什么重要的病人?”
李大郎说道:“是麻城刘尚书。”
李云珍听了,心中一动,说道:“是刘老尚书?他老人家病情怎么样了?我记得爹爹说过,刘尚书自己就是名医,怎么来咱们了?”
李云珍并不是太关注政治的。如果是别人,李云珍估计不知道,但是刘老尚书就不一样了。
前文说过,李家是黄州人,而刘老尚书也是黄州人,算是同乡。而刘老尚书本身就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的代表。而李家更是武昌名医,都是一个圈子里面的,李闻言对刘老尚书佩服之极。
故而在家中常常的提起。
李云珍自然记得。
李大郎叹息一声,说道:“医不自医。而且刘老尚书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明白,他本不想来武昌医治,这一次不过是拗不过儿女而已。我也看过,刘老尚书的脉象----”
李云珍立即问道:“怎么样?”
李大郎轻轻摇摇头说道:“刘老尚书年轻的时候,操劳太过,做事不顾惜身体。早已落下病根了,如果不是刘老尚书自己养生有道,三年前退下来,好生休养,恐怕没有而今这三年,看似身体不错,但实际上,油尽灯枯,年关难过啊。”
李云珍听了,心中的欢喜之意,也都散尽了。
年关难过,也就是未必能过得了今年冬天。
李云珍说道:“刘老尚书是一个好官,怎么就这样?”
刘老尚书名叫刘天和,乃至黄州府现存官员之中,位置最高的一个,也是整个黄州府人的骄傲。李云珍从小听刘老尚书的故事长大。
比如,刘老尚书为官之初,当时刘瑾用事,刘老尚书当时仅仅是一个御史,刚正不阿,得罪刘瑾,被下狱押送入京,陕西百姓万余人拦道不行,陕西壮士十几人一路护送,乃至于郭镇等人,为鸣刘老尚书之冤。撞死阶前。刘老尚书入诏狱,在诏狱之中,刘老尚书镇定自若,还给狱卒看病。连诏狱上下,都敬佩万分。
后刘瑾倒台,贬为县丞。后一路升迁到了甘肃。
在甘肃大兴屯田之法,令军民得安,后受命治理黄河,到任之处,念民于水火之中,昼夜不息,三个月之内,修渠十数道,疏浚山东河道七十余条,百姓转危为安。后受命备边,整顿军备,与黑水墩大捷之中,刘老尚书指挥大将周尚文斩杀蒙古济农,也就是相当于蒙古副汗。
后受命以兵部尚书的名义整顿京营,劳累过度,上书告老,回家休养。
这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刘老尚书,是整个黄州府百姓的骄傲。
李家大郎叹息一声,说道:“都是命数。”随即说道:“我估计,武昌城中很多人都会来拜访刘老尚书的,虽然刘老尚书已经说过了,谁也不见。所以这一段时间,家里人多杂乱,你安分点。”
李云珍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她微微一顿,说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刘老尚书啊?”
李家大郎说道:“你就别添乱了。”
李云珍满心不愿意的说道:“二哥为什么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李家大郎说道:“你还有理了,咱们兄妹三人之中,谁的医术最好?”
李云珍只能垂头,说道:“二哥。”
李家大郎说道:“谁又要考举人?”
李云珍这才明白,原来父亲带二哥当助手,还有这个原因啊?
只关注刘老尚书的功绩,却忘记了刘老尚书也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且排名靠前。无他,大明朝廷的潜规则,排名最前的进士,是进翰林院,次一等的是御史,再次留京,再次是做地方官。再次就是等缺了。
刘老尚书一当官就是御史,可见科举排名绝对不靠后。
而李二郎少年秀才,连续两次考举人不第。说不定,被刘老尚书稍稍指点一二,就能脱胎换骨。下一次考举人,能一举考上的。
李云珍想明白这一点,心中默默希冀二哥能够得刘老尚书真传,好让他们李家从此改换门庭。
不过,李云珍内心之中,还是希冀能见上刘老尚书一面,毕竟在她看来,刘老尚书一直是故事里面的人物,而今距离她这么近,岂能不去看看,只是她随即想到了别的东西。
“如果二哥真正考中了,我与他是不是更加不可能了?”李云珍忽然想到。
李云珍也感觉到了,其实父母对她与周梦臣之间,并不是很支持的。如果二哥考中举人,李家就更进一步,也算是士林之中一号人物了。倒是父母估计只会更加不同意了。
这该怎么办?
少女的心思无处安置。
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让人知道。独自的烦恼着。更烦恼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也算一个好消息,最少家里人没有时间管他了。她再想去养济院,就不是一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