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塞外兵备道
之所以定下来宜粗不宜细。并不是鼓励偷税。而是执行力的问题。
周梦臣在大同固然大刀阔斧的一番砍杀。但是本质上,并没有对文官体系怎么整顿。主要针对的是军队体系。但是文官体系也被周梦臣弄得惊惧非常,一个个都收敛爪牙。毕竟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位周大人,可是一位狠角色。一个不小心,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的主。
他们怎么敢乱伸爪子。
这种建立在恐怖上的超强执行力,才是周梦臣将文官经费压制到了极致,将更多的钱用在打仗上面。
只是周梦臣知道,这个是不能持久的。
更明白这些具体执行收税小吏们的品行如何?
周梦臣如果确定要一分一毫都不少。下面的商人都不用做生意了。他们绝对要交超过正常十抽一的赋税。即便周梦臣确定宜粗不宜细,粗细之间的钱,很可能被下面的小吏给吞了。
只是,想来想去。还是维持好商业氛围比较好,至于其他的。就当是存在这些小吏的家里,过一段时间,周梦臣再找人来取便是了。或许还能有不错的利息。
不过,周梦臣不希望做到走到这一步。
周梦臣对殷正茂说道:“今天一天就有七千两银子。不过今天是第一天,今后就不会有这么多了。但是我估计一年下来,这里的关税,大概有十几万到二十万两之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殷正茂说道:“这意味着这里是除却屯田之外,大同镇最大的进项。”
周梦臣说道:“对。屯田每年的数量或许有些增加。但是不会增加太多。最多三百万石到四百万石之间。但是这要养活整个大同镇的百姓。甚至随着分田数量的增加。巡抚衙门手中掌握的粮食,已经到了峰值。今后只能下降不可能增多了。除此之外,也就是数个县的赋税。不过银一万两上下,粮八万石。这其中自然是有猫腻的。不过,这些事情今后再说,这十几万二十万两银子,几乎是我手中能拿到的最多的银子了。事关整个大同镇的未来。这一件事情我交给别人不放心。只有交给你了。”
“你今后就专任塞外兵备道。主持玉林通关大小事宜,玉林守备也归你节制。”
在军饷上,周梦臣走得是分田代饷的路子,这才能极限压缩大同镇的军费,这也是为什么南兵最少一年要十二两银子,而大同士卒一年只要十二石月粮,
甚至困难的话,这月粮还有下降空间。因为之前边军的月粮最少的时候,能压到三斗上下,这月粮就真是口粮,够一个人吃,但是一石粮食,如果人家人口少的话,可以够一家人吃的。
大同的土地是有限的。
极限耕种面积不过五十万顷。其中还有大量的旱地。周梦臣即便今后加以开垦,一方面受限于人手。一方面受限于土地。开垦面积一定有一个峰值的。再加上大明将士分田。一顷一百亩。八万卫所军加上骑兵,周梦臣就要分出去十万顷。如果今后外来人口多,可以持续的开垦土地,那还好,如果外来人口受到了限制。那么三百万石几乎就是周梦臣控制的屯田产量的峰值。
当然了,周梦臣控制的粮食产量,与大同粮食总产量是有差距的。
周梦臣在大同附近,也就是大同盆地北部,桑干河以北就能搞出这样的局面。而桑干河以南这些州县,总共缴纳了一万两银子,八万石粮食,这里没有问题才怪。
周梦臣之前也知道。毕竟虽然张居正上位置后,有了大规模清丈。但小规模清丈,从嘉靖年间就有了。周梦臣自然也要清丈一下大同下面的州县。虽然不想强力压榨地方,但是该交的赋税是绝对不能少的。
殷正茂有些发愣,说道:“塞外兵备道?这个------”
周梦臣说道:“我已经奏请兵部了,新设的。包括玉林城。青城,东胜卫故地,嗯,说起来,节制归义王也是你的任何。你下面设一个经历官,驻地在青城。你要好好做事。”
道员,乃是巡抚的副手,或者挂着都察衔的官员总领的官职。在明代还不固定。兵备道就是诸多道的一种,设在要害之地。大同巡抚下辖四道。分领数县。或者总领卫所。
殷正茂本来在朔州分守一道。挂了道台衔。
不过,周梦臣觉得大同说到底只是一府之地,分设四道实在太多了。他准备将在前线的两个兵备道。阳和兵备道。与左卫兵备道保留。而大同南边的分巡道与分守道,合二为一。
而设塞外兵备道。
其实如果仅仅是玉林一地的话。塞外兵备道完全可以纳入左卫兵备道。
不过,周梦臣为了将来着想。这才如此做。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裁员不好办。特别是对文官来说,朝廷从来说官多缺少。你这里还要裁撤一个道。好几个实缺都没有了。
所以,经过周梦臣调整之后,大同下辖还是四道。只
是很多人却不愿意来塞外兵备道上任,无他太危险了。
在玉林城还好,毕竟在大军护卫之下,算是大明的疆土。只是周梦臣说设在青城的经历官,却不是谁都有胆量上任的。
殷正茂就提出了这个问题,说道:“大人,别的都好说,就是青城经历一职。下官实在不知道该派谁过去?”
周梦臣听了。心中也犯难。
这个官不大,仅仅七品。但是责任重大。首先,他要在辛爱那里维护大明的利益,最主要的是维护大明商人在草原行商的权力。
其次,他要起到情报官的作用。不仅仅自己要在公开场合收集鞑子的情报,还要在关键时候,要为其他暗间的行动做掩护。
最最重要的,如果大明与鞑子决裂的话,他身陷敌手,能逃自己是好的。如果逃不掉,就要有取义成仁之心,上不辱国,下不辱身。
有气节有能力,官职又不高的官员。不要说殷正茂找不到,周梦臣也找不到。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才,周梦臣觉得仅仅让他担任区区一个小小的经历实在是屈才了。
比如周梦臣觉得,海瑞就挺符合的。
而海瑞这个时候正在参加嘉靖三十二年的科举考试。最后落榜。海瑞决定不再科举。在明年正式担任延平教谕。从而步入仕途。
想来让海瑞当这个七品官,倒是合适。只需等海瑞落榜之后,周梦臣一纸文书,想来必能招致。
只可惜,海瑞如此大才。周梦臣却不忍心将海瑞陷入如此险地。
毕竟明史失一海瑞,青史都要黯淡几分。
周梦臣说道:“朝廷对于这种官职,都是特别待遇,今日我也破格,凡是合适的,只要有功名---。不,即便是白身,都可以行权。不过,此任非智勇双全。对朝廷忠心耿耿之人,不可任。你细细寻访便是了。”
殷正茂说道:“是。”
殷正茂心中暗道:“如此之人一时间哪里去找,好在科举日近,就在今年三月。看看放榜之后,落地举人之中,有没有一二得力之人。可以任用。毕竟富贵险中求。”
即便是进士,也未必能上来就授七品的。而且此官关系重大。一旦抵定青城。连升数级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作为举人。即便授官连从七品都未必能任。就拿海瑞来说吧。他从教谕到知县,用了四年时间。而且这还是当地上级下级都受不了海瑞,全县官吏一起努力将海瑞给抬走了。
第三十三章 走西口
周梦臣安排了这里的事情,也就没有在玉林多逗留。他先行回大同。毕竟今年刚刚将通贡定下来,即便要撕毁协议。也不是今年。周梦臣估计,今年要是一个太平年。
当然了,估计是估计。现实是现实。
周梦臣并没有将军队一切带回来。而是准备批次撤离。在春耕之前,将人撤走。最后在玉林留守万余步卒。毕竟这里是大同仅次于屯田的财源。
因为周梦臣特别注意,玉林到杀胡口之间的道路。兔毛川河谷地,已经成为一道交通要道。可以说一路上有大明城堡烽燧相连。如果周梦臣再加把力气。用城墙将这些城堡烽燧连在一起,那就是在外长城之外,又设立一道长城。
不过,周梦臣来的时候,唯有行军才用的道路。却有了人烟,甚至在即个城堡外面,有人搭建了棚子。似乎在这里招待过往客商。
城堡毕竟是军事设施,军中过望在城堡之中休息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过往商队想要在城堡之中休息,却是不能的。周梦臣有严令的。毕竟周梦臣可是对满清将派内应扮作商队入城。最后一举破城的勾当,可是很清楚的。
如果城堡在长城之内,也就算了。
毕竟同百姓,军与民有时候分不开。真不许百姓进入军堡,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但是在长城之外,却不一样。一旦城堡有失,很可能切断了玉林与后方的联系。所以这里绝对不允许军民混居的。
不过,既然有需求就有商机,自然有大胆的人,就在军堡外面建窝棚。招待过往客商。
这也是对周梦臣这几年治兵的信任。
毕竟大明军队的军纪并不是太好的。即便是本乡本土的士卒,却未必对百姓好。而周梦臣对军队的清理是最为彻底。周梦臣不管之前的明军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周梦臣看来,军纪就是战斗力。军队与百姓之间的区别,不就是在组织性上。
所以,周梦臣对军纪抓得很严。反正大官都杀的差不多了。下面犯事的小官小兵,周梦臣更不在乎。
于是其他大明军队的军纪如何,暂且不去说。但是大同军的军纪绝对是最好的。所以这些百姓才敢在军堡附近逗留。否则他们最该担心的是军堡之中的军爷勒索他们。
周梦臣随从人马虽然多。但在这里并不显眼。虽然这里好像很太平,但是毕竟是塞外啊。所有商队都是结伴而行的。军队调度也最少是以数百人为单位的
除却夜不收,根本没有孤身上路的。
所以,周梦臣并没有打自己的仪仗。周围也没有发现。大同巡抚与他们相距这么近。
周梦臣看着这些刚刚建立起的窝棚。虽然破烂不堪,甚至比不上关内的牲口棚。但是周梦臣却在这里看出了无限可能。如果他的计划最后能够达成的话,这些都是一个个城镇的雏形。
就好像是俄罗斯的东进建立起一系列城市一样。周梦臣的武装行商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沿着这里到青城。从青城向西向北,也会形成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城市。贯通欧亚大陆。
周梦臣不信,俄罗斯人能做到的。大明做不到。不就是武装吗?大同,不仅仅大同,九边各镇氛围之中培养出来的武士,绝对不次于任何地方的武士。
“只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切都要建立在覆灭土默特部。只有覆灭辛爱,才能在草原上有了立足点。只有覆灭辛爱,才能在草原上立威,大明才足够干预草原的能力,才能庇护大明商人在草原上的特权。”周梦臣眼中露出寒光。就算不提辛爱与大同,乃至与大明之间的国仇家恨。单单是这一条。周梦臣也会千方百计地将辛爱除掉。
兰芝当门,尚且不得不除。更何况,是仇人粪土。
就在周梦臣怀着这样的心情。进入杀胡口的时候,已经日暮时分。
周梦臣忽然听到,谁扯了一嗓子:“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只盼哥哥你早已回到大门口-------”
此刻暮色四合,日落荒关,残阳将天地渲染成一片伤心的颜色。而这个扯这嗓子的人,是一个粗狂的男声,这一口也很难说是歌曲,更近乎一种撕心裂肺的情感宣泄。
明明是男声,却喊着女角色的词。本来是很搞笑的事情,却在这种气氛下,让人浑然不觉。只是觉得动人肺腑。
就是这一句,反反复复的嘶吼,没有什么音色也没有什么音调。
徐渭见周梦臣听得愣神,说道:“大人,我刚刚打听了,是一支正要去草原上行商的商队。是不是去告诫一二,不要他们这样喊了。”
周梦臣说道:“这是民声。岂能挡得住啊?不要去管了。”
虽然语不成声,曲不成调。周梦臣却知道自己听过,毕竟走西口这首民歌流传太广了。只是此刻听来,周梦臣却有一些暗自惭愧。
他的宏伟计划,建立在一个个山西百姓,背井离乡,用脚丈量大地
一步步向西。不知道多少人会客死异乡。不知道多少人成为等到白发苍苍,也不可能从西口回来的哥哥。
历史的任何一颗尘埃,放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周梦臣能理解,这些即将迈向草原的商队,也理解他们的惶恐与不安
周梦臣很清楚。他的武装行商计划,不管有多少美好的说辞,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其实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回来,即便不谈疾病,意外这些事情。单单说,草原上的部落真杀了大明商人。
周梦臣还真能大举讨伐吗?
有些是可以的,有些是不可以的。
周梦臣知道,自己不可能让任何人满意。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如果非要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十全十美。干脆什么时候都不要做了。但是面对这样的民声,周梦臣忍不住一时伤神。
只是周梦臣忍不住低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周梦臣忍不住心中暗自问自己:“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我又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才能满足所有的期望?
或许,这一句诗翻译不是这样。但是周梦臣此刻却用自己一句来反复叩问自己。
而今而后,可以无愧乎?可以无悔乎?
周梦臣不知道。
这一件事情,好像是一个插曲。周梦臣并没有在杀胡口多停留,甚至也没有与喊出这一句的人。有一句话的交流,也没有去问是什么人?
毕竟周梦臣能解决一个人怨气,但这样的事情。总就要有人做的。
周梦臣整顿思绪,回到大同之后,立即抖擞精神投入春耕之中。一年一度的春耕又来了。这是周梦臣绝对不能出纰漏的事情,毕竟一旦出了问题,大同就会陷入粮食短缺之中,大城有三年之储。周梦臣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好在,今年春耕不用如嘉靖三十,与嘉靖三十一年那样,不用非大杀四方之后,才能进行。也不用在战火之中推进。仅仅春耕这一件事情,说起来也轻车熟路了。还有很多军人帮忙。
虽然辛苦,并没有多少困难。周梦臣将心思更多放在未来大同发展计划上了。
用一两年间,将大同镇发展到能独立灭辛爱的地步,任重道远。
第三十四章 旱情蔓延
整个三月,大同都在忙碌之中。无数田间地头都能看见正在春耕的男女老少。
周梦臣与杨继盛骑着马,在一行人簇拥下,信马由缰的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杨继盛脸色殊无笑意。说道:“周兄,今年不好过。今天开春以来。没有一场雨,去年冬天,也不是多冷的。少有雨雪。今年旱情已经初现了。甚至我打听过山西,陕西的情况。恐怕今年北方夏粮要少不少。”
周梦臣听了,看着田边的小渠,根本没有多少水。内心之中悠悠一叹。
“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周梦臣悠悠一叹,说道:“老天爷够照顾我了。如果嘉靖三十年就有一场大灾,大同会成什么样子,总就是不好说的。好在而今我们还有一些余力,来赈灾了。”
杨继盛说道:“周兄,不好办啊。今年好些河都干涸了。大同附近的屯田,能够浇水的田地,范围急速缩小。我估计不过超过五万顷。今年虽然开垦了很多土地。但是产量估计不如去年,甚至一个不好,局面更难收拾-----”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杨兄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想在屯田上下功夫吗?”
周梦臣要确定了今后几年大同发展的总计划。这一件事情或许,会给别人保密。但是不可能给杨继盛保密。毕竟杨继盛是他的得力助手,甚至可以说是左膀右臂。
只是两人之间在未来的计划上有一些分歧。
最大的分歧,就是对于农业的投入。
周梦臣心中很清楚。大同农业先天受限制。真要说起来,大同所有的地方都是雁门关外,在宋代都是属于塞外,因为维度的关系,在农业生产之上,并不占优势。
甚至真要说起来,桑干河两岸,要比大同这里更适合粮食生产。
周梦臣并没有想在粮食生产上投入太多的资源。
但是杨继盛却不一样。杨继盛是一个好官。传统意义上的好官,出身寒门,读书之前。放过牛,下过地,深知民间疾苦,清廉自守。这与周梦臣大有不同。周梦臣的清廉自守。建立周梦臣自己万贯家财上。周梦臣数万两银子的家私。放在现代,最少一个亿万富翁。虽然与真正的大佬不能比。但是周梦臣只要不想委屈了自己。一般的吃穿用度,还是可以保证的。
但是杨继盛却不一样了。
杨继盛真是靠俸禄活着。身着布衣,一身最好的衣服,就是官服。这一身官服,还是周梦臣以朝廷配置下发的。如果让杨继盛自己买,是决计不会自己买的。所以,杨继盛几乎在任何场合都穿官服。
无他,除却官服之外,都是一些粗布衣裳。虽然不能说衣不蔽体。但是出门见人的话,有失朝廷体面。
周梦臣不是想给杨继盛一些资助。但是杨继盛断然拒绝。觉得自己不正,何以正人。一边压制下面的官员,自己却不靠俸禄生活,如果让下面的人清廉自守。他要让大同上下都知道。朝廷俸禄是低了一些。但是还是能够养一家数口的。俸禄低,不是贪赃枉法的借口。
周梦臣也无可奈何。
要给杨继盛加俸禄,就要给整个大同上下官吏都增加俸禄。这并不是现在周梦臣能负担得起的。不要看,周梦臣手中大概有五十几万两的银子。看似很多。但是真要投入大同的建设之中。却未必够。
更不要说增加大同官吏的收入了。
只能等之后大同发展得更好。或许可以增加一点。
在杨继盛这个传统好官心中。民以食为天,百业以农为主。一切的一切都以粮食生产为重。所以周梦臣一些举措,杨继盛不同意。这一次他领周梦臣出来,未必没有劝说的意思。
杨继盛说道:“正是,大同百姓有百万之众,而今通关以来,有不少百姓从山西河北而来,今后恐怕越来越多。仅仅是这些一年最少要三百万石粮食,这是最少的了。再加上牲口,还有其他的用途,可以说也是周兄大开杀戒,大举屯田之后,大同才算是自给自足了。”
“而今万事以此为重,鞑子绝不可信任。一旦关内大饥。难道没有不肖之徒,引鞑子南下。倒是周兄辛苦的一切,都要付之东流了。”
周梦臣说道:“我知道,但是大同天然条件在这里。不客气地说,在大同修建完善的水利工程。甚至干脆截断桑干河。不许一滴水下流。能缓解大同的旱情。但是这需要多钱?没有二百万两,想都不要想了。而今我咬着牙才有这五十万两。这是仅有的本钱。万万不可投入水利之中。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本。”
杨继盛说道:“回本?天下以民为本,周兄,这也是你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何言回本?”
周梦臣一时间无言。
的确一些工程,是注定无法回本的。但这是政府应该做的。这些观
念,周梦臣也给杨继盛讨论过。
只是,甚至可以说,周梦臣从晋商那里弄来的五十万两,也不能说是大同镇的,不过是保证金。如果这些晋商不准备做边贸生意了。按周梦臣自己定下的章程。是要退还的。
当然了,也有新加入的玩家。自然会弥补这个保证金。
几乎等同于大同镇自己的资金了。
周梦臣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水利工程,他计算过,如果想要缓解大同周边的旱情,最好的办法,是在御河上修建一道拦河坝。在御河上找地方修建一处水库。这个工艺虽然不能说太成熟。但是在潘季驯与徐杲两人联手之下,这种水泥坝的技术,已经差不多够用了。
如果用在南方,自然是万万不可。但是在大同这里却未必不行。无他。北方河流与南方河流水量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周梦臣苦笑说道:“杨兄,不是不通实务的人,何必出言相激?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五十万两,是我唯一一把米。洒在这里,今后数年,我从什么地方搞第二把米啊?”
“事有轻重缓急。”
杨继盛说道:“是有轻重缓急。不错。周兄,你难免没有想过,今年大同如果绝收,会怎么样吗?”
周梦臣微微一愣,说道:“不至于吧?”
杨继盛说道:“我也知道想。但是周兄到底是官宦人家,从小住在武昌城中。大概见过最惨的不过路倒而已,但是我见过,大旱绝收的情况,不是我跟你争这一件事情,而今大同屯田为什么屡兴屡败,是前面的大同官僚都不如你我?显然不是的。大同实在是太缺水了,我觉得大同一些地方,甚至远远不如丰州滩。丰州滩好歹还靠着黄河?我们这里有什么?”
“桑干河水流太少了。”
“你也说前两年两个平年,是老天爷开眼了。但是老天爷不会一直开眼的。一旦一场大灾,大同该怎么办?”
周梦臣陷入沉思之中。
不用杨继盛说,周梦臣其实也知道,他开垦的所谓荒地,其实都是原来耕地抛荒了。所以开垦的速度才能这么快。真要是生地,开垦成熟地,非要数年不可。
而大同屯田不行。固然有外患。也有在任官员贪得无厌。暴虐下民。但是周梦臣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有自然条件的原因,大明官僚在内地的表现未必好过边地,那么为什么内地逃荒就没有这里那么严重?
第三十五章 心急了
就是自然环境的原因。太过薄弱的自然环境。一旦遇见旱情,很可能颗粒无收。这样的记载在大同历史上并不少见。残酷生态环境,与其他因素叠加在一起。也就形成了少量好地,最多不超过十万顷,被达官显贵占据。朝廷在这里占据的不过万顷。但是其他旱田劣地,没有完善的水利工程,百姓很难存活,自然各谋出路,逃入关内有之,逃出关外的有之,妻女成为享誉天下的大同婆娘,也有之。
周梦臣陷入沉思之中。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真对大同百姓好。杨继盛的方案是对的。
大力增加水利工程。减少旱情对大同粮食生产的影响。这才保证大同成为塞上明珠的重要依靠。而这样做,其实对粮食生产增幅并不是太大。正如之前说的,屯田开垦其实已经走到了尽头。毕竟大同附近就那么多土地,大同在册百姓就那么多人。
所以杨继盛的办法,是增加了大同的底蕴,并不能直接增强大同的硬实力。
周梦臣看着周围劳作的百姓陷入沉思之中。心中暗道:“今后数年,我要提高大同的实力。那么大同的实力到底是什么?第一是粮。这是必然的。军事行动需要天量的粮草。再加上安堵青城百姓,我估计要有二三百万石粮食之多,几乎是大同一年的粮食产量的。我本来想紧衣节食。三年结余一年的粮食,而今看来未必了。第二就是银两。大兵一动,自然消耗非常多,没有一两百万两,是不可能的。其余就是各种其他资源,比如钢铁。比如火药,火器。比如水泥,等战略物资。而今看来,这粮食安全并不稳定。本来就要增加一些投入。只是如何做到两全其美,一分钱花出两分钱的作用。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说道:“杨兄,此事关系重大。你容我细细想想。”
杨继盛说道:“周兄,我觉得你太急了。”
周梦臣有些愣神说道:“我急了?”
杨继盛说道:“正是。复套一事,如果凭借朝廷之力,或许在二三年之内建功,但是如果想仅凭大同一镇之力,十年休息,十年生聚以不为过?甚至这才是根本。而你心中恐怕没有等那么长时间吧。”
“欲速则不达。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不可不察,你这样的心态。实在有点-----”
周梦臣听了,正要开口反驳。
但是想来想去,周梦臣不得不承认杨继
盛说得有道理。
杨继盛比周梦臣纯粹。
杨继盛作为周梦臣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下定决心要复套。他就一心一意想复套,从来没有在别的事情上分神,但是周梦臣却没有了。周梦臣与北京的政治-斗争牵连很多。很多事情周梦臣并不是棋手,但一定是重要的参与者。
而周梦臣人生理想,也不是为了区区复套。
复套只是他想要达成其他目的的一个手段而已。
周梦臣对复套是认真的。对大同百姓的感情也是真的。但是周梦臣很多事情要在复套成功之后做,甚至只有在复套成功的基础上,他才能做。所以。对于杨继盛来说,复套或许是他的终极目的,对周梦臣来说,这不过是面前一个关卡而已。
周梦臣看见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关卡。但是时间不等人。
周梦臣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他如果真在大同来一个十年生聚,他将来哪有时间做别的。别的不说,十年之后,估计张居正就已经攀到了入阁的门槛之上,他还在大同吗?
这就是翰林出身的好处。外臣如果没有大功劳,一任数年。是很正常的。甚至有人没有后台,三任,也就是九年熬满资历之后,才能升迁。但是翰林院出身,几乎按部就班。
号称坐满十年冷板凳。也仅仅十年而已。
正因如此。周梦臣自己没有感觉。其实他有一点点着急了。毕竟总体上来说,土默特部的实力要在大同一镇之上。土默特的统治范围有多大?也就是内蒙古中部,几乎占据整个漠南蒙古。后世与河北,山西,陕西,宁夏接壤的内蒙古地区都是土默特部。而除却这些地区之外,土默特部还有广泛的影响力。
当然了,辛爱屡败,将俺答的声望打落。而今这声望不在了。
但是即便这样。这么大地域,还有丰州滩,黄河沿岸的农业区。又有大量游牧部落。土默特部于大明自然完全不能比。但是大同镇却比过土默特部。大同百姓加起来不过百万。单单是人丁上都比不过。其余资源上,甚至即便比农业资源。丰州滩乃至其他地方,真正开发出来,也是完胜大同镇的。
即便是推动工业革命,也是需要时间与沉淀的。
这都是急不得的东西。因为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常要别人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到了我自己反而有些受不住了。”
周梦臣向杨继盛行
礼说道:“杨兄的教诲,周某铭记心间,给我一点时间。”
周梦臣回到了巡抚衙门。将他准备文书一项一项铺了桌子上,靠在太师椅上,脚勾着桌子,让椅子腿一根落地。随着脚一勾一松,整个都晃晃悠悠的。
这就是当初他读书时候,遇见难题的做法。
周梦臣想了好一阵子。随即起身,将这些文书全部叠在一起,取来一个火盆。扔了进去。片刻之间。他数个月的思考都化为飞灰了。
周梦臣心中苦笑。暗道:“早知道有今日,我当初就该去旁听一下经济学。”周梦臣之前的所有计划,都建立在的粮食生产稳定上的。而今这个基础不在了,即便周梦臣不想将银子全部投入农业之中。这些计划也都要推倒重建了。
有些东西,就好像呼吸一样存在。大家都以为常的时候,就不觉得多宝贵。而一旦失去,才知道是多么宝贵。
周梦臣终究不敢去赌,未来数年没有一次大旱灾。
或者说今年的旱情会不会绵延整整一年。
周梦臣起身徘徊,心中暗道:“或许很多东西都是有联系,钢铁生产。水泥生产,乃至于火药生产,之前都是因为战争拉动。或许大同需要一项大工程。”
周梦臣之前的规划。是大举投入军器监。水泥作坊。将生产出来铁卖出去之后,收拢资金。将生产数来的水泥全部投入边墙的修缮。毕竟一个固若金汤的边墙,可以节省大量守边的兵力。
因为周梦臣也知道,大同的兵力已经到了极限了。
十四个卫所,五万骑兵。四万京营。其中京营是朝廷能够完全控制的。但是即便如此,这十几万大军。已经让朝廷对他有些敏感了。如果不是周梦臣让李儒当大同总兵,这个数目也未必有。
所以参与复套之战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起来,人数并不是太多的。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想要用更多工事与火器来代替人员。就是为了能让复套的时候,大同留守的军队越少,能投入战事的军队也就越多。
只是而今看来,周梦臣的原计划不行。不过,未必没有办法,将水利工程与周梦臣之前计划结合起来。在此之前,周梦臣必须去考察一下,大同水利计划有什么预案。
周梦臣之前设想截断桑干河水的大水库。自然是不可能的。投入太大了。其他工程。周梦臣了解不多。但是他知道有一个地方知道。那就是大同书院。
第三十六章 大同书院的学子们
大同书院之中,本来就测绘的科目。
文武数医这四科之中,不过是武,还是数,都有测绘的科目。
再加上杨继盛对于水利非常关注。即便是再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也修缮推进了一些水利工程。更是以课题的形式提供大同书院资金,让大同书院出面对一些水利工程进行勘察。
所以周梦臣可以笃定,大同书院之中,一定有不少大同水文与地理资料。
周梦臣一到大同书院,吴国赏,程大位,王素,王朴等一些人都来迎接不提。周梦臣一提水文资料。
立即有人送了上来。
周梦臣只是浏览一番,就看见一个不错的项目。就是文莺湖项目。
文莺湖在大同城东,也是御河之东。是一片天然湖泊。是御河以及很多泉水河流汇集在一起形成的。只是这个湖泊与大同周围一些河流一样,都是季节性的。也就是夏秋这个湖泊是一个规模。到春冬又是一个规模。
周梦臣知道这个湖泊。却不是因为水利工程。因为这个湖泊,是大同周围一处消暑的去处,号称小东海。每到夏季,都会有大同的达官显贵去小东海消暑,甚至周梦臣记得在这个湖附近,还有代王修建的别院。
当然了,一并留给了周梦臣。
很多大同豪门也都有这样的别院。当然了,随着周梦臣将这些豪门斩尽杀绝。这些别院早就没有人去了。
周梦臣也没有在乎。倒是文莺湖附近,周围都是上好的良田。作为大同为数不多的水浇田区域,与御河沿岸,十里河沿岸的水浇田。周梦臣都是留心的。
周梦臣看文莺湖工程。本质上就是将文莺湖固定下来。成为一个水库。先掘深,然后控制文莺湖周围的河流,特别是御河。文莺湖是流入御河之中。而整个水利工程。在修缮文莺湖本身之外,就是御河的水流入文莺湖,等文莺湖满了之后,才能往下流。等旱季,可以引文莺湖水进入御河之中。从此灌溉御河两岸土地。
另外除此之外,文莺湖作为一个水源地,本身就能灌溉周围很多土地,如果多修建一些干渠,可以灌溉更多的土地,成为御河以东的水利枢纽。
当然了,这样的大工程。消耗也不少。
即便初步估算,这土方量非动摇十几万民夫,修建数月。经费什么的,也非数十万两不可。
至于到底多少万两,还在估算之
中。
毕竟之前,谁也没有想过真要动工。
周梦臣看着图纸上的文莺湖,陷入沉思之中。一时间还不能下定决心。他自然知道,文莺湖一成,大同周围的水浇田,最少多出万顷。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同样这个工程一旦启动。大同财政崩得更紧。周梦臣根本不能作别的了。
周梦臣将文莺湖的图纸卷起来,放在袖中。准备实体考察一下,再下定决心。
“师叔。”一个小心翼翼地叫住了周梦臣。
周梦臣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在大同称呼周梦臣为师叔的。也只有吴廷翰的儿子吴国赏了。
周梦臣问道:“国赏有什么事情吗?”
吴国赏说道:“师叔,大同书院到了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有一批学子今年就要毕业了。正要请教师叔,这些学子该怎么安置?”
周梦臣听了,一阵恍惚。心中一算。的确,从嘉靖三十年来大同,而今嘉靖三十二年,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大同书院而今也有第一批学子了。
周梦臣说道;“有多少人?”
吴国赏说道:“四科总共有三百多人。”
周梦臣说道:“其中武科有多少?”
吴国赏说道:“没有武科,武科的学子都已经被提前征召入军了,嘉靖三十年一届的武科学子,有一百八十多人,据说所知,已经有二十多人战死沙场了。”
周梦臣微微一愣,说道:“这么多?”
他知道,从嘉靖三十年开始,就在扩军。军官奇缺。武科学子,有多好未必。但是能进入武科最少是识文断字,弓马什么的。不敢说多好。但是过得去,这对当时正处于大扩军之时的大同军,足够拉过来当下层军官了。
周梦臣与鞑子连续数次大战,鞑子固然伤亡惨重。大同军何尝没有损失。
一百多人战死二十余人,仅仅是一个缩影。
吴国赏说道:“也可惜了,第一届而今官最大的已经是一个千户了。随着曹将军在玉林任职。其余百户,镇抚都不少。只是这二十多人,未必没有才华。只是战场上,有些时候说不清楚。哎------”
吴国赏不是一个官僚,作为一个老师。他还是称职的。对自己的学生,他总是有特别的感情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周梦臣知道,虽然说大同书院出身的学子一出来就能担任低级军官。但是千户已经不能算低
级军官了。很多人一辈子也就一个千户而已。如果不说周梦臣从嘉靖三十年开始大扩军,从军才二三年的小辈,怎么可能就到了千户位置上。
最少等嘉靖三十一年,嘉靖三十二年的学子毕业,决计没有这么快的升迁速度。
周梦臣说道:“三百人之中,有多少文?多少数?多少医?”
文武数医,这是周梦臣当初定下来的分科。
吴国赏说道:“其实留下来大多文数,而且两科学子往往兼修。倒是医学生本来就不多,而今也没有留下来多少,很多人已经被预定了。”
大同书院医科不好吗?未必,医科直接通军医连接,可以说都是李时珍,薛九针的徒子徒孙。可以说,是大明最顶尖的医学院,能学到最尖端的医学知识,奈何,中医博大精深的同时,很多东西都根深蒂固了。那就是学医要从小学起,要跟着师傅学,这种教学式学医方式,本身就不被人认可。同样,李时珍等人都觉得医学生年限太短了。
恐怕学不到什么东西。
甚至医学生三年,不过是学一个基础,然后被教授他们的老师看中的话,就会推荐,拜入某位郎中门下学习。
这些医学生好歹系统打了基础,在去学习,也容易学习。所以也很受老师欢迎。当然了,并不是每一个郎中都欢迎这样的方式的。
因为打了基础的缘故,只需几年功夫,就能出师。但是很多郎中固守原来的师徒关系,将弟子当成自己的敛财的工具。非奴役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让出师。自然对这种医学学徒不感冒。
不过李时珍倒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医学生多半到大同军中作为军医的学徒,要么去北京,到惠民医院打下手。
还有一些本身就是有家传的医术,学习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家中。
总之,医学生本来就算,也不用安排。
需要安排的就是文数两课。这两科也是兼修最多的。无他,科举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每一个读书人谁没有想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所以即便是数科的学子未尝没有在学业之余偷偷地参加科举考试。
奈何大同实在不是文化兴盛的地区。在大同考秀才容易,但是考举人就难了,考进士,几乎不可能了。
这些文科学子,也就读圣贤书的学子,也不能不为留一条后路。为了避免将来科举落榜之后,学一些实用之学,也好养家糊口。
第三十七章 桃李不言
在周梦臣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之下,周梦臣的气学,也就是大明版的科学思想,已经渐渐成为了大同显学。
气学在大同的地位,已经如同心学在江南的地位了。
原因无他。
首先是周梦臣在大同威望如日中天。成为无数学子崇拜的对象。别人不知道,大同百姓感受最深,周梦臣来之前。嘉靖二十七年,二十八年,二十九年,鞑子是如何在大同蹂躏。
无数大同百姓的父母亲人死在鞑子铁蹄之下,很多人到处逃荒流浪。冻饿而死。
而周梦臣来了之后,这才是第三年,整个局面就已经改观了。鞑子不得不求和。
当然了,对求和这一件事情。很多大同学子都不理解。乃至于怨恨。毕竟双方血海深仇,就这样不打。
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对议和不爽,却没有人对周梦臣有怨气,似乎周梦臣的光环之下,很多人有意为周梦臣的开脱,觉得是朝廷的事情,而不是周梦臣有意如此。
周梦臣的威望到了这个地步。
在大同如果有人说,直呼周梦臣的名字。很多人都会不愿意。觉得太失礼了。必须称呼周公而不名。而且如果有人说周梦臣放屁都是香,估计也有人认同。
如此一来。周梦臣的学问。自然被认同。
即便有人不认同,周围人都会说:“周大人难道有错吗?”
周大人自然没错的。
当然了,这也是大同文化并不兴盛,儒学各大派系,也没有在大同扎根。或者说很多人学问太浅,他们根本不知道儒学里面还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还有周梦臣往大同投入了大量气学书籍。
不要忘记了周梦臣在北京可是有一座印刷坊的。
这座印刷坊印的书,与大医精诚,格物致知两大期刊。都在大同非常畅销,可以说,整个大明府一级别销售量,大同订购数量仅次于北京,南京,苏州这些百万人级别大城市后面。
当然了,周梦臣影响力虽然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是如果仅仅是周梦臣的影响力,周梦臣的学问并没有什么底蕴的话,也不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周梦臣的气学,其实就是现代科学理论套了一身古代的长袍而已。整个体系都是没有问题的。
而大同书院的学生,更是感受之极。比如鸡蛋。
别的项目。他们或许没有感受。但是鸡蛋这
个项目是他们一点点的关注起来的。无他,吴国赏在孵化鸡蛋成功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书院建立一个养鸡场。并且让这些学子们按时间义务照顾这些鸡。
毕竟这些鸡蛋与鸡肉都是学子加餐的。
这种模式在古代是极其寻常的。很多学子在书院之中,还有下地干活。为书院义务劳动。这些学子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将鸡蛋孵化工艺牢记在心,同时也明白整个过程是怎么研究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科目。
掌心雷,水利工程。乃至于火铳火炮的研发。等等等。
这些情况下,他们都确定了气学是实用之学。如果科举不成,在这里学到一些新本事,回乡之后,也是可以谋生的。
毕竟大同的经济基础与江南截然不同,在江南大书院之中,大部分学子都是家中豪富,根本不在乎一点点的收益。简直可以挥金如土。他们不在乎这些鸡蛋上的小钱,毕竟秦淮河的兴旺,就已经佐证了这一点。
但是大同不一样。
大同中上层。几乎被周梦臣杀尽了。再加上大同本来就穷,还有鞑子年年入侵极大的摧毁了大同的经济基础。大部分大同人过得都是野菜充饥的日子。即便周梦臣到了大同之后,情况有所改观。但问题是大同在打仗,一切人力物力心力都向战争倾斜。
大同的民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所以别的不说,一个学子如果熟练地掌握孵化鸡蛋的理论与工艺,回到家中,作为一技之长,不能说富贵,但是多吃几口饭还是可以的。再说了。学院里面很多课程也不是仅仅教这一点。
这一些思潮,周梦臣都没有怎么注意。
毕竟他一心在军政大事上。这些事情没有人报告给他,他自然不知道。
不过,他听到有三百学子要毕业了。内心之中也有些激荡的。心中暗道:“这是大同发展的种子。我一定要用好了。而且我也等了好久了。有些事情终于可以做了。”
做什么?
自然是在整个大同镇内进行清丈。
周梦臣对于大同三州六县,总共只有八万石粮食一万两银子的赋税从来是不满意的。他也承认,大明的赋税很低,这三州六县,估计也没有多少赋税。但问题是,没有多少赋税,也不应该这么一点点赋税。
周梦臣敢肯定这个赋税额度,不是太祖年间,就是成祖年间定下来的数目。已经二百年没有变了。
周梦臣而今缺钱缺得厉害。蚊子腿都是肉。更何况这些州县的赋税,未必是蚊子腿。
之前一直没有下手,是因为时机不到,之前一直在打仗。没有心思专心清丈。毕竟真要说起来,清丈的难度并不比一场大战低。还有就是没有可靠的人手。
任何政策都是要执行的。
周梦臣一个人能做什么事情?这么多事情,他总是要交给下面人来办的。但是下面的小吏,周梦臣从来不信任。靠他们清丈,周梦臣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准确的素质。甚至他的力度越深,动作越大,给小吏们操作的空间也就越大。
张居正在清丈上名声这么坏,固然是动了很多人的蛋糕。但未必没有执行层面的问题。很多人之前都赞同清丈,甚至愿意主动清丈自己的土地。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就百弊丛生。
这些问题是大明的痼疾。不能全怪智在张居正头上。但是张居正作为首辅,又是推行者,自然将事情都推到了他身上。
周梦臣想要有一批自己能用的专业人员。
而今不是有了吗?这三百人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一个县一个县的清丈。周梦臣不相信了,就不能有一个完整而正确的数字。
周梦臣想了想,对吴国赏说道:“你放心,这些人既是大同书院的学生,也是我的学生,我定然会好好安排的。我会让徐师爷来给这些人上几课。你安排一下时间便是了。”
周梦臣担心这些学子们,太单纯,太过一张白纸。与那些胥吏们斗法的时候吃了亏,想让徐渭来一次业务培训。毕竟徐渭这个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那些胥吏的伎俩,徐渭比胥吏都熟悉。
也算岗前培训了。
“师叔。”吴国赏说道:“师叔,既然说了这些学子也是您的学生,可否请师叔,纡尊降贵,来书院给学子们上一趟课,他们仰慕师叔久矣。”
周梦臣说道:“上课啊-----”他沉吟片刻,说道:“好吧。不过时间再说吧,今日却是不行了。”
周梦臣从来没有忘记他离开京师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传播气学。传播科学,在一个思想禁锢薄弱的地方,发展自己的学说。之前战事太急,他没有时间,而今大战告一段落了,虽然还是事务繁多,但总就不是当初的兵危战急了。周梦臣或许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在这方面多发展一些。做做出一些指导。在周梦臣心中大同书院之中有很多好苗子的。
第三十八章 下自成蹊
对于为学生们讲课。周梦臣虽然挂念在心,但是并没有过多准备。无他,周梦臣在北京的时候,对科学思想与古代学问这个课题的结合,已经下了很大的功夫。这两年虽然没有在这多下功夫。但是早就熟记于心。根本不用准备。
于是三日之后。周梦臣确定的讲课时间。
还没有等他出门。戚继光与徐渭,杨继盛等大小官员都找上门来了。一个个都没有穿官服。看样子要去听课。
周梦臣说道;“你们凑什么热闹?”
戚继光说道;“老师讲课,学生自然要去听的。”
杨继盛说道:“而今正是偃武修文之时,周兄有如此盛事,我又怎么能不支持啊?”
徐渭说道:“与大人相交数年,大人的书,其实徐某也读过,只是多有不解之处。之前事忙。今日恰逢盛事,岂能不参与之理?”
对戚继光来说,周梦臣在军事上的思想,比如火力代替人力成为战场主导。数学引进战争之中。等思想一直是戚继光改革的指导思想,他越是深入实践,越是对周梦臣顶礼膜拜。
觉得周梦臣知人所未知,发人所未见。觉得自己从周梦臣那里学到或许不足百一之数,却已经让他一辈子受用不尽。所以只恨一直打仗,不能在周梦臣身边朝夕请教。今日遇见周梦臣讲课,自然想多听一些。
杨继盛却没有在意周梦臣的私心。在一个传统文官心中,文治武功,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而今大同武事渐息。将精力转移到文事上,本来就是应该的。
只是一般来说,这个文事是提高当地考中进士的比例。
毕竟很多时候,每一个地方出进士多少。本身就代表着这个地方,在大明内部的话语权。虽然大同书院的一些内容。杨继盛觉得有些太琐碎了,不是圣人该学的。但到底是实用之学。也没有不赞同的意思。
至于徐渭,他虽然没有正式列位心学门墙之中。但是到底与心学中人联系非常深,自己受到心学的思想也非常深,他与周梦臣主客和睦。但这些事情多在事功上。至于学问上,其实两人并没有深谈过。
徐渭对气学并不是没有意见的。
但是徐渭也拎得清楚,他在周梦臣身边是为了建功立业。一展报复。而不是做学问的。而且徐渭在文学上,艺术上。乃至于军事上都有很高的造诣。但在经义上,却并没有听说有多深
的造诣。徐渭为人也洒脱,不在乎什么条条框框的。故而,他虽然对周梦臣一些学说不大喜欢。这并不代表他要说出来。比如你对你老板的毕业论文嗤之以鼻。难道还要当着老板面一一道明吗?
当然了,当老板要做公开学术演讲的时候,去听一耳朵也不错。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好吧。既然有兴趣,就一起去吧。”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不请而来的人有这么多。
周梦臣在大同城中一般都不摆仪仗的。只是有十几个士卒前后护卫而已。但是今日却不行了。还没有到书院门口就一副人山人海的样子。
几乎大同城中大部分人都来了。
文官武将,凡是读书识字的人都蜂拥而至。至于大同书院之中,更是全部出动。本来周梦臣仅仅是对三百即将毕业的学子。来一个毕业演说,顺便宣讲一些气学。但是而今看来,整个大同书院,三年级再加上预科,大概有一千三五百人。几乎都想听周梦臣讲课。再加上外来的人员。一时间,简直满城争先看太守的样子。
毕竟这个时代,与后世不一样。
后世发达的传媒行业与科技。很多政要的脸都看吐了。但是这个时代,很多名字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即便是所谓的画像,也是失真的居多。
大同百姓对周梦臣是慕名已久,但是周梦臣除却在出兵,春耕等重大仪式上露面之外,其他的时候是很少出面的。
而且这样的场合,对人员限制很严苛的。比如出兵,不是军中人士,出兵的仪式,哪里能让你混进去。但是讲学就不一样了。一般来说讲学是非官方非正式的场合,对人员的要求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大体上想听都能听。只是位置就要自己去抢了。
而大同这个文化底蕴薄弱的地方,哪里有那么多人对气学感兴趣,而是大部分人对周梦臣感兴趣而已。
一时间将大同书院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周梦臣到了之后,狠狠训斥了一番吴国赏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吴国赏在校场上讲学了。
因为大同书院之中有武科,故而书院中,也是有一片空地,供武科学士,骑马驰射练习体能演练阵法用的。古代的地不值钱,即便是在大同城中,也是如此。故而这一片空地并不小。
周梦臣只能占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之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正
对这讲台的人还好,都是大同书院的学生,除却前排临时加了一些人。也就是如杨继盛,戚继光这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这些人还是有秩序,有规矩的。
而两侧与后面,却不是这个样子的。几乎是密密麻麻的人。几乎没有坐着的,一来很多人都没有带凳子,另外就是即便有凳子在后面,也看不见前面的。甚至周梦臣看得清清楚楚。有好像人居然上树了。
让周梦臣一时间无语之极。
而且下面学子还好,最少不会乱说话,但是后面的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讲学是什么。兴奋的好像要看戏一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听。或许他们自己不觉得,但是站在讲台上的周梦臣。只觉得眼前好像是不知道多少鸟雀,黑压压一片,振翅的声音几乎化作实质的嗡嗡的气团,向周梦臣扑了过来。
周梦臣不由的皱眉。
吴国赏见状,立即一个示意,顿时有几面大鼓敲响了。周梦臣一听就知道,这还是军鼓。三四通鼓过后,才算是这些噪音给压了下去。下面递上来一个铁皮喇叭。
就是那种不带任何电源。一面大口,一面小口的喇叭。
周梦臣虽然觉得拿着这个说话,有些太傻了。但是此刻见眼前,黑压压最少有三千人以上。也只能惜了这个念头。
周梦臣嗓门并不小。可以说,凡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即便是原来嗓门小,打过几仗嗓门就大了。毕竟通讯全靠喊时代。尽可将自己的声音传播的更远,这本身就是武将的一个课题。
但是周梦臣觉得嗓门大。但也不至于能覆盖这么远,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甚至手中这个家伙也未必有用。
不过,有用没用。而今都要用了。
周梦臣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门,说道:“我来大同之后,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办,就先建立大同书院,是对这个书院寄予厚望的。即便是再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动过大同书院的银两。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能掌控的仅仅是现在,而您们能够掌控的却是未来。”
“我相信,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们这些勤学苦练的学子,将来定然是大同的栋梁之才。甚至不用将来,很多人现在本就是了,嘉靖三十年这一年入读大同书院的武科学子,一共有二十八人,分别战死在长城内外,桑干河两岸。”
“今后还有更多。唯有大同书院培养出更多的将才,充实与鞑子征战的第一线,才能让鞑子永远不进入大同。”
第三十九章 燃烧实验
周梦臣说起鞑子,下面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鞑子南下,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痛苦的回忆。
周梦臣也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
今日周梦臣本来想,好好讲一讲气学。但是看今日这个架势。讲太深了也没有人听。讲太浅,这些学子在大同书院都是渡过的。于是只能化身为大同书院嘉靖三十年届毕业典礼,校长致词了。
说了一堆对学生的期望。
最后周梦臣收束到正题中,说道:“诚心正意格物致知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理学之要义,但是而今读书人。都是一心科举,求仕途进取。成则罢了。但是科举一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过去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有,但是三年进士不过三百人。各省举人也是有数的。终究是落榜居多。而且,落榜的人就正不如考中的人,我看未必。科举是选官之道。未必任何人都适合做官的。但是我看很多科举失败之人,家徒四壁。形只影单,妻女难免冻饿之苦,老母也失其所养?这是圣人齐家治国之道?”
“本门气学,传自张子。王浚川公,以气学为宗,以实用为要。我从来不觉得,读书人除却读书别无用处?孔子曰六艺,经义只是其中之一。今日我建立大同书院就是以此为要,我自然希望我的弟子,能为陛下效力,登于天子之堂。但是我更希望,不管一个人将来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名传天下,都能过好自己的一身,成为父母妻子的期望。而不是一赳赳大丈夫,却要妻女洗衣供养,在某人看是美谈,在我看来,宁不愧乎?”
“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一个人连自己家中的事情,都管不好,却汲汲于功名。本身就是本末倒置。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大同书院之中,特别设数科的原因。是让诸位明天下之至理。即便不能登于天子之堂,扣而问之,也足以为一门之宗师,赡养父母,抚育儿女足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是本门弟子每一个人都要日日揣摩的话。但欲为生民立命,先让自己父母妻小,免于饥饿。欲为万世开太平,先过好自己的一生。”
周梦臣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再说了。
其实他这一番话,虽然没有说气学如何。但是本质上,也是要形成一种风气,那就是想要考进士的,最好一手理学,一手气学。以理学求功名。以气学养家小。如此一来,就能让气学
成为仅次于理学的学问。
其实本质上,是一次与科举考试捆绑销售。
不过,周梦臣说的也是事实。
科举本身负担极重。南方比较富裕,能供给读书人就多。但是北方却不一样。北方几乎那一个读书人都是举族供给的。而当官之后,就要回报全族。至于母亲与妻子浆洗衣服供给读书的事情,不要太多了。
当然了效果如果。周梦臣只能看看,反正只要形成风气之后,穷苦书生,都会研究气学,希望能从中找一条生财之路。而气学本身内容,周梦臣从来没有藏私的意思,还有格物致知的这个期刊在,甚至不需要有人有什么成果变现,只要能发表在格物致知这个期刊之上,就会用银两。
周梦臣期望今后能围绕着气学形成一整套研发的产业链。而这个时代,对很多东西的研发,其实并不是太难的。
在周梦臣说话之后,下面的学生之中,有无数只手伸了起来。
周梦臣看向吴国赏。吴国赏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您事前不是说话了。可以让学子们提问的?”
周梦臣以为要讲学的人不过三百人,而今扩大了不下十倍。他今日也没有讲什么具体内容,却不知道他们要提问什么?不过,既然有人问了,周梦臣也没有怯场的意思。
周梦臣看见王素,说道:“王素。”
王素本来就是大同书院之中。好学生的代表。是程大位的得意门徒。所以他的位置是相当靠前。
王素立即起身,向行礼说道:“师祖。”
周梦臣说道:“你有什么问题?”
王素说道:“师祖,弟子看横渠先生,与太师祖的著作。都主张万物皆气。而师祖你的主张,一切道理都要以实际来验证。您又没有反驳,万物皆气,这万物皆气,该如何验证?”
周梦臣一愣,不由说道:“问的好。”
气学之所以是气学,就是主张万物皆气,世界万物都是因气的聚散而形成的。甚至衍生出气数之说。万物得气而生,气绝则亡。当然了,也是有一点神秘主义倾向的。但是比起心学,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要将科学嫁接在气学上,从而每想过嫁接在心学上,无他世界观的根底不同。
这作为气学根本要义,可以说
一切气学的基础。而周梦臣提倡一切都要以实验来证明,又是实验科学的根本。这两者之前,是隐藏着矛盾的。如果说周梦臣不能用实验证明,万物皆气的观点。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周梦臣整个气学体系就会被打动摇。
这说明,王素读书真的读进去了。
周梦臣说道:“去拿来一根玻璃管,一根蜡烛过来。”
一身吩咐下来,立即有人将东西拿了过来。
玻璃工艺虽然在大明并不是太多,但是外科医术之中,对玻璃器皿要求多,而大同书院也是有医学院的,这些东西自然是有的。而蜡烛在这书院里更是非常多。
周梦臣先用一个玻璃杯装上水。然后将蜡烛点燃,然后将玻璃管扣上去。随即蜡烛熄灭。玻璃管之中的水面上升。
周梦臣让人将这盘水端给王素,说道:“你看看。”
王素看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梦臣说道:“这证明了一件事情,燃烧需要一些空气参与进去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上去都是空荡荡的。其实是有物质的,这物质看不见摸不着。但并不代表不存在。至于这些物质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特性,需要你们去研究。”
“但家都知道,水可以凝结为兵,温度高了,也可以为气。而今金属之中,也是有这样的特制。比如铁,可以融化为铁水。而沙子可以融化为液体玻璃。总之,我可以推论,物质有三态,气态液态固态,而这三态,其实都气凝聚程度与结构的不同。”
“气是整个世界的根本要素,其他的东西都依附于气而存在,并没有脱离气之外的任何东西。最少我们无法证明,理在气上,一切理都在气的变化之中。”
“当然了,这都是推论。是假说,而今我公务繁忙。有些东西无法验证。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们了。但是这一切都是可以验证的。”
周梦臣决定气论当成有中国特色的原子论。说实话,原子内部大部分结构都是空的。未必不能说气。而原子核也可以称之为气核。当然了,很多东西怎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是能与现实验证。
周梦臣知道,自己推导出来的东西。不是没有缪误的。但是他早就想过了,他提出一个完美无缺,但是无法验证的理论,还不如提出一个有瑕疵,但能验证的理论。反正科学的进步,很多时候都建立在学生打倒老师之上,周梦臣从不介意被推翻与打倒。
第四十章 大同学派的先声
周梦臣这一番操作。很多人是不懂,不懂为什么一盆水,一根蜡烛,就能推到出这些东西。
但是也有懂的。比如吴国赏。吴国赏看着这一盆水,与水中的玻璃管与蜡烛,一时间呼吸急促了。
之后周梦臣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但是吴国赏根本没有在意。
等周梦臣下台之后,吴国赏连忙追了上去。甚至有些鲁莽的拦着周梦臣,说道:“师叔,我想起父亲来大同?”
周梦臣说道:“怎么回事?吴师兄的身体不是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让他长途跋涉?”
吴国赏说道:“如此大事,我不能不让父亲来大同。我想父亲如果知道今日发生地方事情,还没有让他过来,定然会打死我这个不孝子孙。”
周梦臣一愣,说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国赏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周梦臣说道:“师叔,今日不是你有意将这个实验推出来的吗?”
周梦臣一时间不明就里,什么有意无意的。
吴国赏这才知道周梦臣只是为了解答王素的问题,并没有往深里想。于是吴国赏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实话,就儒学修养上,吴国赏在大同书院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
周梦臣自己的儒学修养就不够,一直是一点点补课上来的。至于周梦臣的弟子们,更是在这上面缺乏。而吴国赏却不一样了,他是吴廷翰的儿子,从小就在吴廷翰的教导之下长大。对气学理论根基,乃至于儒家其他流派的学问,从来都是很了解的。
吴国赏太明白,刚刚那一个小小实验的威力了。
不同的实验,在不同思想体系之上。就有不同的作用。
比如,地球围绕着太阳转,这一件事情,在西方文化体系之中,就是渎神的大罪过,但是在中国文化体系之中,也就是那样。对嘉靖的印象,无非是将自己道号之中,加了东皇太一。
对这事情并不敏感。
同样这一件事情,气学与心学相争的背景之下。就显得尤其是重要。
无他,吴廷翰对气学为什么不如心学,有着深刻的反思。在气学与心学高深之处,吴廷翰从来不觉得气学不如心学。但是在最浅显的部分,气学显然不如心学。
心学最浅显的表达是什么?就是良心。这个词。这个词甚至已经深入到整个中
华民族的骨子里。老百姓骂街都说良心被狗吃了。这就是心学的成功之处。不需要太高深的理论。就提出最根本的标准。做人不违背良心。这一句话,就与心学最高要义,想连通了。
心学好也罢,坏也罢。但是能兴盛发达,王阳明能成为儒家最后一个圣人,还是有东西的。
心学理论从内部完整性,层次性,等等方面其实要胜过气学的。王廷相虽然提出与继承了很多观念。其实气学内部,不同气学大佬之间,他们也是有矛盾的。形成不了统一理论。
而心学内部也是有矛盾。但是他们都统一在王阳明门下。只是王阳明理论不同方向的发展。
而气学就不行了,说什么万物皆气。很抱歉,很多人不懂这个,也不在乎这里。就好像现实生活,很多时候,不需要你考虑唯心与唯物。
周梦臣这个实验,证明了气学的根本理念,万物皆气。
虽然而今还是一个假设。但是理论上而今还没有找出问题。吴国赏忍不住想,如果说气学的根本理念能够证实,那么其余理念能不能证实,如果能够证实的话。那么气学就有一个简单浅显,又与最高奥义紧密相连的门槛。
那就是一切理论都可以证实。
从此气学的一切理论都以这个标准为核心再次排列,扬弃。就形成一套于高深之出,不让心学,于浅显之处,也可以引人入门的学问。
他看见了,气学战胜心学,成为天下显学的可能性。
周梦臣自己反而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有些迟钝。
毕竟,这也是知见障。
一个燃烧实验。周梦臣从小就知道,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也没有注意到世界不同。代表的意义也截然不同。
周梦臣听了吴国赏的话。一时间目瞪口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直觉得,想要将气学与科学融合在一起,是很难的事情,需要有很多障碍要克服。但是而今觉得,之前的困难,就好像是纸老虎,周梦臣还没有用力,对面都倒下去了。
如果以吴国赏提出的。提出可以证实的标准来对气学所有内容进行重新的整合。那么气学与科学之间的差别在什么地方?
诚然,周梦臣可以想到,将来肯定会有非常奇葩的理论出现。或许气数这个概念,就会是未来气学学子殚精竭虑想要证实的东西。但无所谓,西方还玩过燃素,以太的。只要道路正确,出一点点小岔子,没有什么问题。
其实周梦臣的终极目标,也就是这样。让
科学理论借气学的壳,让大明学子容易接受。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步,并不是他完成的。而是吴国赏发现的。
周梦臣思忖片刻,终于明白一件事情。他想起薛已,又看见眼前的吴国赏。忽然知道。他一直忽略了什么。科学这名词,或许是周梦臣一个人的,但是真理本身却属于任何人的。
科学之所以成为后世的显学。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因为科学是对的。
而今也是一样。
周梦臣自己总以为自己要推行科学。殊不知真理这东西,对任何在黑暗之中求索的学者,都有致命的吸引力。薛已不是不信鬼神,他内心其实虔心鬼神,但依然愿意死无全尸。就是他比起鬼神,更相信真理。更相信外科手术本身是对的。是正确的。
同样,周梦臣投入气学,固然是种种原因。但本质上,也是一拍即合。如果不是吴廷翰看出了周梦臣学说之中与气学相合的一些特质。吴廷翰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将王门一脉衣钵传给周梦臣。
诚然,这个时候王廷相的王门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了。
他其实是高举火把,自然有无数向往真理的同行者。
一瞬间,周梦臣心头一暖,只是他还是担心吴廷翰的身体,说道:“必须让师兄来吗?”
吴国赏说道:“必须让父亲来,一来大同很多新状况,父亲不来,是不能明白的。二来,这种对气学内部的整合与扬弃,必须有足够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才行。否则其他人是不会认可的。必须父亲来做才行。”
周梦臣说道:“好吧,我这就派人将师兄接到大同来。”
吴国赏说道:“我亲自去吧。”
周梦臣说道:“也好。一路上千万小心,宁可慢一点,也要保重师兄的身体。”
吴国赏说道:“请师叔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周梦臣从私库拿出千两银子,又从军中抽调百余骑兵,一路南下去接吴廷翰了。
自此大同学派已经在历史上露出了半张脸了。等吴廷翰到了大同,与周梦臣,还有这么多气学后辈,一切完成了对整个气学理论的重新定义与删减。以全新面目站在历史的舞台之上,并兼容并蓄其他气学流派,让气学进入一个新阶段。
而大同也以气学大本营的姿态,形成气学之中一个非常独特的分支。从来自诩为气学正宗。与气学其他分支闹得好不愉快,当然了,这是后话。
第四十一章 文莺湖工程
一场讲学弄得周梦臣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将气学的各项理论,一条一条的列出来,然后周梦臣以科学的眼光,看看能不能证实或者证伪?但是身在其位,就要谋其职。
周梦臣很清楚,气学在大同这么发展状态,是建立在大同百姓信服周梦臣,而不是信服气学之上。
所以,周梦臣也不能将心思全部放在气学之上。必须兼顾本职。
而且周梦臣也必须考虑大同学子的就业问题。
总不能管杀不管埋吗?
大同书院出身的学生。与现代大学士相差太大,未必能比得上现代中学生的知识面。但问题是,他们的知识结构,在周梦臣有意调整之下,与后世学生已经很像了。
今日有三百人,周梦臣可以安排在清丈上。但是每年大概有这么多人。甚至将来只会多,不会少?周梦臣如果不预先准备的话,这些人将来恐怕都要毕业即失业。
因为传统大明社会,没有他们的位置,除非他们愿意回家当私塾先生。
周梦臣不反对这样的人,但是他知道,大部分学生都不想。毕竟虽然大同城在大明之中,排不上号,但是比起大同本地乡村来说,已经是非常繁华的地方了。见识过这里繁华的人,恐怕都不愿意回乡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或许将来这些大同书院学子,是周梦臣很多政策的坚定的拥护者,但是现在,他们需要周梦臣为他们保驾护航。
周梦臣很快与杨继盛摊牌了。
摊牌的内容,就是文莺湖工程。
整个工程需要加固数十里河堤,挖掘一条近十里的新河,并且规划有数条百里长的干渠。一下子将周围万顷土地从旱田变成了水浇田,但是预算也不低,杨继盛一看,吃惊道:“四十万两?这不可能,我算过的。”
周梦臣说道:“你算的多少?”
杨继盛说道:“征召徭役,只需供给口粮,大概需要粮食三十万石。杂七杂八的大概有十万两银子就够了。”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你大概想修渠,没有想过用水泥。”
杨继盛说道:“那是自然,否则多贵啊。能省则省了。而且我设计的干渠也没有这么多。”
周梦臣说道:“你细细看。”
杨继盛一看,就傻眼了。说道:“水泥用量这么多?你不是因为水泥作坊,是你家的,才这么做吗?”
周梦臣听了苦笑说道:“我至于如此吗?我需要的是水泥产量,与钢铁产量。这一次工程多出的十几万,全部是用来采购钢铁与水泥的,全部是最低价格。而且我可以保证。我将水泥做法折价卖朔州监,让朔州监在大同以北重新修建一个水泥作坊便是了。”
周梦臣与杨继盛是完全不同的做法。
杨继盛在钱少的时候,想得是尽量压缩成本,所以他遇见的文莺湖工程,仅仅是少部分用钢铁与水泥。而今周梦臣却不一样。他知道,工业产品产量越高,单价越低。他本来就想过扩建军器监与水泥作坊。而今加大订单量,也未必不是一个办法。
特别是铁。
一旦形成规模,价格会跌到一个非常低水平。倒是就可以想办法向其他府县销售。本来,以大同的交通情况,这种销售并不是太有利的。但是而今西山运河很快有要修好了。而且出关经商的晋商也都形成了规模。
总体上来,大明卖给鞑子东西多,鞑子卖给大明的东西少,以至于很多人都是大车来,空车走。这个时候,让他买点铁,这种硬通货作为压仓未必不可,反正铁这东西,只有价格低,在大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卖出去的。
当然了,周梦臣也是有所放弃的,最少本来落在毛纺业上面资金,是要缓一缓了。
一来是技术问题,他已经安排大同书院不少进行攻关,还通过徐渭的关系,从江南找来不少高手,都是纺织业的高手,甚至很多人都玩过羊毛。
二来也就是羊毛原料的问题。
周梦臣不得不承认,很多东西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鞑子之前没有向大明大量出口羊毛的惯例,周梦臣想一下子让鞑子形成这个习惯,也不是一件不好办的事情。好在大同其实也是有一些养殖业的。
甚至因为周梦臣搞出的黑科技。不是别的,就是搞马的人工授精。已经初见成效,特别是今年春天,就有很多战马配种成功,让很多母马怀上了。不用周梦臣提醒,很多人都自发将这个技术,从马转变到牛,羊。甚至人。
所以大同的畜牧业的发展,也很不错,玉米大量种植,青贮料的推行,也是原因之一。总之,而今周梦臣只能先从大同内部解决原料的问题。一旦成功,再从关外大量采购不迟。
周梦臣费了很多口舌,才算给杨继盛说
清楚了。
杨继盛其实并不大理解周梦臣的思路。但是相信周梦臣这个人,最后点头,说道:“好吧。这一下将文莺湖修建成一个百年工程。让大同周边,百年之内,免除水旱之灾。”
周梦臣说道:“希望如此吧。不过,有一件事情,希望你去做。那就是清丈,六县四州。”
杨继盛说道:“好,我应下了。”
周梦臣说道:“杨兄,清丈这一件事情,固然是为了增加赋税,但是单单为了增加赋税而清丈,却不是我周梦臣会做的。你清丈要办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要摸清楚这些州县的底子,我不可允许下面少交税,但是绝不允许,下面隐瞒我。”
“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各地有土豪劣绅,贪赃枉法之辈,请杨兄为我去之。”
“第三件事情,我准备上书朝廷,对吏员世袭一事,进行改易,这一次清丈出来的空缺。全部由大同书院学子填补,不列贱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杨继盛对前面两件事情,并不意外。
怎么说,周梦臣与鞑子打了这两年,其实都是依仗着大同周围,还有大同北边的卫所,这些地方几乎是全民皆兵了,特别是春耕时候与鞑子交战,几乎青壮持兵,老弱转运耕种。虽五尺孩童,也有事做。
民力使用已经到了极限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之前,迟迟没有将骑兵补齐的另外一个原因。大同人力枯竭。但是桑干河附近,也就是大同南边的州县,除却一些赋税之外,还有一些主动北上从军的人之外,根本没有承担其他额外的负担。
或许有一些组织了一些民壮,但也仅仅保护乡里,对战事一点作用都没有。
而今周梦臣有时间整合大同内部情况,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块的肥肉。毕竟总不能只靠大同人打仗。
只是杨继盛对吏员下手这一件事情,却有些想不明白。他说道:“这是多少年朝廷成法了。岂能一朝改易,朝廷会同意,还有。你这样做?恐怕有人会说你徇私?”
周梦臣说道:“说就说吧。或许,陛下正希望抓我一些把柄的。而且杨兄也是苦出身,岂能不知道胥吏猛如虎也,有些事情总是要办的。以前我管不着,今天我不能不管。其实如果不是文莺湖工程很多事情我担心杨兄做不了,这一件事情,就是我亲自出马的。”
周梦臣并不是激将法,但是在杨继盛听来就是激将法。他冷笑一声,说道:“周兄不用相激,我答应便是了。”
第四十二章 江南近况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如果说大同的春天,还残留着一丝丝的冬天的残酷。而无为的春天,却已经温柔的一塌糊涂。丝丝绵绵的细雨,就好像少女无处消遣的愁丝,一丝丝一缕缕的落在人们的身上心头。
吴廷翰苍老了很多。他建立的别院。推门见湖。湖光春色在这个季节又好像是美好的点缀,映入他的书房之中。给这有一丝严肃古朴的书房,增添了一丝调皮的春意。
只是此刻吴廷翰没有一丝在乎这些,他几近怒不可遏说道:“荒唐,大明养兵百万,能让区区数十人嚣张如此。扰动地方,让耻笑之极。”
吴廷翰虽然没有坐多长时间的官。但是他骨子里是一个不容沙子的性子。最近这些年,他一心一意整理气学理论。想要为气学寻找一个新出路。寻常事情,他都交给子弟们处置。
毕竟吴廷翰年纪大。辈分高,又做官。在大明地方生态之中。脱脱的地方豪绅。一般来说,县令也不会来招惹吴家的。吴家宗族也要仰仗吴廷翰,吴廷翰说不管事,下面的子弟也不敢将一些琐碎小事,来麻烦他。
只是他们而今遇见的已经不是琐碎小事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说道:“老叔,族里也是没有办法了。县太爷要我们练乡兵,设保甲,保境安民。家家户户都要交钱。老叔也知道,这年头家家都一本难念的经,只能求到了老叔这里,老叔能不能给县令说说,免了我吴家的钱粮。”
吴廷翰心中陷入沉思。
一方面他知道,他即便是曾经做过官,但是早已人走茶凉了。平日县令给一点面子上的尊重。还是有的。但是更多的却未必有了。这种涉及到钱粮的大事上,吴廷翰的面子未必有那么大。毕竟气学式微,即便有几个京官,也是远水不及近渴。至于他与周梦臣的关系,吴廷翰也没有对外宣扬,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毕竟吴廷翰也没有借周梦臣势力的想法。
他出面也未必管用。
另外一方面。他也发现情势不对。
嘉靖三十二年是倭寇开始猖狂的一年。
他手中有这去年到而今的一系列战报。克松江,下上海,战青村,战温州,攻海盐。甚至深入长江之中,攻太平,焚烧操船。整个南直隶都人心惶惶。给无为当地人最大刺激的事,就是倭寇攻太平之役。
首先太平距离无为太近
了,从无为登船,从长江顺流而下,不过一两时辰,就到太平府了。无为在后世还是叫无为。而太平府后世叫做当涂。都是在南京西边的。这个影响太恶劣了。
倭寇数量不多,其实也没有攻入太平城,仅仅是将太平府的港口已经围绕港口的集市给抢了,最后一把火给烧了。
如此一来,太平府周围的府县,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的。如无为知州这般,征钱粮练乡兵的自然不少。
大义在此。吴廷翰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比起江南四府来说,无为州这里,仅仅是有惊无险。但是松江,上海,苏州一带,从去年开始,到今年倭寇反复出没。将江南一带搞得一塌糊涂,
而这个时候,倭寇之中,最大的几支,分别是王直,徐海,陈东,叶明。至于零星的海盗倭寇更是数不胜数,攻太平府这一支倭寇,根本不属于这些倭寇之一,不知道哪里来的零星倭寇逆流而上,在太平捞上一票。
而汤克宽,卢镗。俞大猷,等很多将领也在最近一两年崭露头角。
只是,大明对倭寇作战。有很多的问题。
第一就是能战敢战的军队少,拿汤克宽来说,他本是徐州人,是世袭军户出身。已经做到副总兵了。结果在对倭寇作战时失利,降职为参将。他走了好像门路,才得到许可,他回老家募兵。于是从老家募兵数千,然后再打仗,虽然不能说没有打过败仗。最少再也没有因为打败仗降职了。
其实戚继光这种打败仗之后,想办法募兵再战的经历,是很多平倭将领这普遍经历。唯独他们的招募的士卒,没有戚继光能打而已。
而整个江南,能打仗也不过,数支军队。俞大猷的福建兵。汤克宽的两淮兵。卢镗的浙江兵。其他的都不能打。
第二问题,就是倭寇没有统一指挥。有利则聚集在一起,无利则一哄而散。这让平乱的将领很头疼。因为如果他们根本无从判断鞑子用兵想法。毕竟鞑子大头目四五个,小头目无数。每一个人一个想法。怎么判断他们怎么打啊?
如果大明士卒多,各地都布防就行了。但奈何,整个江南能打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而已。
防守北到海州,南至温台这么长的海岸线。怎么能没有疏漏了?
总之嘉靖三十二年,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之前并不是没有倭寇。但是下面官员都千方百计地往下压,盖盖子。以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速
度,有些事情是能瞒过去的。
唯有报捷倒是很多。
其实内阁已经觉得江南局面不好了。无他,胜仗太多了。打了这么多胜仗。结果没有抓住一个有分量的匪首,而且看样子战事远远没有到结束的地步。上面早就在怀疑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多胜仗倒不是乱报,毕竟汤克宽,卢镗,俞大猷还是能战的。只是下面官员将所有败仗都一笔勾销了。才显示出这样的情况,胜战一直打,但是越打战事越大。
作为吴家一员,并且是家族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他要为吴家着想。但是作为大明官员,吴廷翰内心之中也要想着朝廷,想着大明。
吴廷翰知道,即便他吴家交了银子,无为州知州,也不可能将钱财花在吴家身上,更多是维护州城,维护水道。对于朝廷来说,这是唯一能做的。但是对于吴家着想。这却不是好选择。
毕竟无为州水道纵横。很有可能倭寇从那一条小道窜出来。吴家这些人恐怕抵挡不住。
“老爷,五少爷回来了。”吴廷翰正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来报。
吴廷翰心中一动,暗道:“可是北边出了什么事情?”立即将吴国赏叫了进来。
吴国赏进来行礼过后,屏退左右,将关于燃烧实验证明万物皆气的种种,一五一十的给吴廷翰说了。吴廷翰听了之后,起身徘徊一阵子。又问了吴国赏一些问题。有些吴国赏是可以回答的,有些问题是吴国赏无法回答的。
吴廷翰长叹一声。说道:“看来我要去一趟大同了。”
吴国赏说道:“今日,孩儿就是来接父亲的。”
吴廷翰说道:“只是。而今有一件为难的事情。”吴廷翰将县令要征收钱粮的事情说了出来。吴国赏心中一动,说道:“父亲,这有何难?我手中有师叔的名刺。我不信县令不给师叔面子。”
吴廷翰有些犹豫,说道:“总是给朝廷出力,这样做不大好吧。”
吴国赏说道:“那这样吧,这一次师叔派来了百骑护送师傅去大同。这百骑都是大同精骑,身经百战。我留十人在家里,让他们作为教头,训练吴家子弟,缓急之间,也可以为县里办事。毕竟即便交了钱,县令又有多少钱落到实处。听说这些倭寇,大多不过百余人上下。留下这么多人已经足够了。”
吴国赏在大同时间长了。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却有强烈的自信。那就是大同精骑天下第一。
第四十三章 师兄再次北上
无为到底不是倭寇的主战场。
偶尔有一两支流窜到这里,还是有的。但是有成群结队的数以千计的倭寇进入无为,将南京置于何处?而区区百余步卒,如果在船上的话,大同骑兵自然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如果上岸。在这个数量级,十余精骑,足够让百人崩溃了。
北方边军从来是鄙夷内地卫所的战斗力。也同样鄙夷倭寇的战斗力,这种鄙夷也是没有来由的。大概仅仅是自信。
不过,也不能说不对。壬辰之役中碧蹄馆之战。辽东精骑数千与日军五万主力相遇,打了不上不下。而而今的大同精骑,一点不弱于李成梁的家丁,甚至还有胜之。
吴廷翰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既然儿子这么说了。
也就由吴国赏去办了。
吴国赏立即带着周梦臣的名刺。去拜见无为知州。
周梦臣而今的名声,响彻天下。
无为知州不敢不给面子。甚至他如果提前知道吴廷翰与周梦臣的关系。估计这一次征收钱粮,就没有吴家的事情。至于吴国赏留下的骑兵,更是被无为知州大包大揽,以年薪二十两,杀倭。每一个首级五十两。想这这十余骑拉到州城。
好在这些精骑,虽然爱财。但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最后折中一二。留十骑在吴家。留十骑在州城之中。并承担起训练民壮的责任。
如此一来,才算是将这一件事情安顿好了。
吴廷翰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即要北上。
只是这一次北上,却并没有顺流之下,乘船到扬州换船沿运河北上。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长江下游水面上治安状况堪忧。正闹倭寇的。而且周梦臣派出的护卫人马,都是骑兵,在陆地上,自然是纵横无敌,即便是千百人也留不住。但是在船上,却是没有办法了。自然要走陆路了。
第二个原因,却是黄河发洪水了,冲决运河。以至于有数百艘漕船滞留。不能北上。运河不通了。
只能北上一路到开封,然后渡过黄河北上。
然后再看看能不能从卫河到运河使用运河北断。毕竟吴廷翰年纪大了。而陆路上的颠簸太重了,还是水路舒服一些。
只是吴廷翰一路所见,实在是让他伤神。
他在黄河堤坝上眺望,只见滚滚黄河就好像是黄沙滚动。充斥两岸。虽然下游已经决堤了。但依旧没有让上游
的水量有减少的迹象。无数百姓在官员的指挥之下,在加固河堤。
吴廷翰并没有看见。周围的一个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们一行人。他见过吴廷翰。也记得吴廷翰。吴廷翰却没有记住他。
他并不是别人。正是刘修水。
当日刘修水离开北京之后,说是要回家成亲。但是一路到了南下,在黄河边上待了数日。却下定决心,给家中留书一封,退了婚事。从黄河入海口开始丈量黄河,调查黄河的第一手数据。
很快刘修水觉得自己一个人做太慢了。于是他就与修河的河工混在一起了,通过这些河工的渠道。来了解黄河详细情况。而刘修水本身就是读书人。自然被人尊重。
大家都知道,他精于水利。于是地方官员修河的时候,都请他来看看。
而刘修水从黄河出海口开始,一路上在每一段黄河边都待数月,调查清楚之后,才继续往西走。而今已经到了开封府段。
只是,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打一个招呼。
毕竟这位是师伯,只是一想到自己断绝了所有关系。与家里也断了联系。而今他也没有办法面对家里,如何说他的这个选择。他又担心家里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老师会不会怪自己。
只是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就有人来向他汇报河堤的事情,刘修水立即打起精神。毕竟河堤一个不小心,就是两岸数百万百姓的生死存亡。丝毫怠慢不得。只是等他忙完之后,吴廷翰早就渡河北上了。
刘修水只能怅然看着黄河水。心中也不知道后悔还是不后悔。
吴廷翰见了黄河水灾。但是到了河北山东一带,再次看见的就大旱,赤地千里。
去岁冬天少雨雪,今春更是滴雨未落。山东,河北,陕西,大半个北方都是蔓延着饥荒。从这里看出来杨继盛的先见之明。这也让吴国赏担心起来,他担心大同会不会也闹饥荒?
这一路到了北京附近,才算是好一点。
之所以好一点。一来是这一次大旱似乎对北边,北京,宣府,大同。蓟州镇这一带,稍稍好一点,虽然也大旱。但是好歹有一点点雨,不至于颗粒无收。再也就是北京存粮极多。虽然大旱年头,但是好歹有一些收成。
就在吴廷翰一行人进入北京的时候。住进了周家。由李云珍接待的时候。
内阁之中。严嵩与徐阶也为当前的局面伤脑筋。
严嵩说道:“今年年景不好
,陕西,山东大旱。继续南方的粮食,而南方又在闹什么倭寇,这日子实在难过。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天灾我们没有办法,但是人祸总要是了结一二吧。”
“徐阁老,兵事你是负责的。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说?”
严嵩一开始就居高临下,要将而今整个局面的责任盖在徐阶身上,徐阶说道:“首辅说的是,江南的局面,定然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建议,而今议和也成了。周梦臣有军功,还有议和之功。还在大同,有些屈才了。我建议让周梦臣专任江南。总督江南江北浙江福建军务。专司剿倭,你觉得如何?”
严嵩听了,眼神之中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对于这个任命,严嵩是很纠结的。一方面他也想试试,试试周梦臣能不能收拾江南的烂摊子。严嵩或许贪赃枉法,不办正事。但是绝对不是傻子。他对南方倭乱的根结太了解不过了。
首先是卫所军不能战,其次是江南人地矛盾。还有巨额海外贸易的诱惑等等。很多问题纠结在一起,形成了而今复杂难解的江南局面。一般人到任,非栽跟头不可。以至于严嵩都不敢将自己夹带中的人,放在江南。
就担心没有好处,反而被担了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严嵩想让徐阶担这个责任的原因。说实话,虽然徐阶分管兵事,但是奈何,真要说起来,江南那一片地方,打大明建国以来,打得就是钱粮之地标签。那里算是边地。再加上南边还有一个南京兵部。
徐阶很少能插手的。
但是严嵩一想到周梦臣在大同的所作所为,大刀阔斧,杀人盈野,他有一种直觉,这个难题,应该是难不倒周梦臣的。
既然难不倒周梦臣,而周梦臣如果再到江南建功立业。恐怕严嵩也挡不住周梦臣回中枢了。
严嵩还有一个担心,担心周梦臣在江南太用力了,有些事情就瞒不过他了。江南作为大明财赋之地,想要搞钱,严党怎么可能放过江南。严嵩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是知道自己的好儿子,与义子们在江南做到好大的勾当。
每年都有几十万两几十万两往府里送。
这些事情,一般人是不敢掀翻的。但是周梦臣是一般人吗?
想来想去,严嵩还是觉得,周梦臣还是老老实实在大同待着吧。
严嵩想到这里,说道:“而是边事为重,鞑子虽然降服,但是素无信义,周梦臣在大同,北京无忧,陛下也能安心。就委屈一下他吧。”
第四十四章 西山运河贯通
徐阶与周梦臣之间虽然是合作,但是而今关系有一点点疏远的迹象,而且周梦臣也没有向徐阶表明自己要去江南的意思。徐阶自然也不会为周梦臣争取。徐阶说道:“阁老说的是。江南的事情,我不大明白。还是请阁老拿主意吧。”
严嵩对徐阶的施压。徐阶将周梦臣虚晃一招,就踢了回去。
严嵩说道:“我老了,对下面的人也不熟悉了。还是徐阁老提一个人堪用的吧。”
严嵩不是不熟悉,而今严党大部分人都是贪财有能,办事无力。有一二能办事的,严嵩也担心,江南这一场乱事,会毁了他们。严嵩敏感的觉得,倭乱才是刚刚开始的。前面的事情,让别人来办。至于摘桃子的时候,就看他严某人的手段了。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张经如何?”
严嵩心中微微不悦。他对张经不大满意。不过徐阶已经提名了。之前周梦臣他不选。而今张经再不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严嵩看来,张经要比周梦臣好对付多了。周梦臣难对付,不在于周梦臣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周梦臣简在帝心。
但是张经可没有这个待遇。
严嵩说道:“那就他了。”
于是南京兵部侍郎江南总督都御史张经,新鲜出炉。用以应对越发混乱的江南局面。不过,而今仅仅是定策而已。等张经走马上任。还需要一段时间。掌控江南军政大权,估计要到下半年了。
今年江南的局面,不大可能有改观了。
吴廷翰并不知道,距离他不远的宫中的决策之中。周梦臣差一点就提前离开了大同。
吴廷翰一路辛苦,在周府休息数日,然后继续北上,不过这一次,他走了一条新路。不是别的路,就是西山运河。
经过了两年的攻城,一个三个闸门的西山运河。已经开始通航了。
只是今年大旱,水量特别低。西山运河虽然一切都修建好了,但并没有允许通航。甚至成为上下游的焦点,无他,就是抢水,西山运河之中三道闸门,其实就是三道大坝,将桑干河的水层层截留了。
当大旱迹象加深的时候,周梦臣就来信,要求西山运河关闭所有船闸,将所有水都留在上游。
而北京这边很多达官显贵都不愿意了。这是与他们抢水啊。自然要求他们在旱情期间,将所有船闸都打开。不得截留一滴水。
于是潘季驯很是为难。一
方面周梦臣对潘季驯有提拔之恩,没有周梦臣的提拔,潘季驯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主持这么大的工程,而且这工程一成,潘季驯的前程就打开了。毕竟不管什么时候朝廷都是需要办实事的人。各地也都有修建水利工程的需要。
潘季驯在工部自然得到重视。
而顺天府这边直接向工部施压。而且真要说起来,这个西山运河一大半都是在顺天府境内的。于是潘季驯只能定时开闸,一天之内,是白天放水,晚上关闸。
才算堪堪让两边满意。
只是如此一来,西山运河的航运工程,几乎被废除了。
当然了,别人的船根本不可能从西山运河上过。但是吴廷翰有周梦臣的帖子。而且徐杲也在西山运河之上,自然会为吴廷翰大开方便之门。
吴廷翰受到了非常隆重的待遇,又过了数道船闸。只觉得由蒸汽机拉动的船闸,就好像一个巨人一般,非常震撼。以至于让吴廷翰有些睡不着觉。
吴国赏件吴廷翰心神不属,说道:“父亲怎么了?”
吴廷翰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未来一下子看不明白了。”
吴国赏一时间不能理解。
吴廷翰见状细细说道:“其实我这些一直在观察大明的情况,对大明将来的情况也是有一些判断的。我觉得大明衰而不败,如果有振作之君,大体还能中兴一次,只是事不过三。太祖成祖之后。有宪宗孝宗,武宗当今之后,再有一二有作为的君主。余泽将尽,将来的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光武中兴,还是天崩地坼,就不知道了。”
吴国赏大吃一惊。说道:“父亲这话不能说的。”
吴廷翰说道:“我当然知道这话不能说,你是我儿子,我才告诉你的。当然了,也许是我想错了。只是,而今看了这船闸。忽然觉得事情好像不如我想得那样,天地之间有大变数。这个变数一出,我的一切预料都打乱了。”
“所以,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情况了。”
吴廷翰这番话,看起来是玄之又玄。其实也是一个学者对整体局势的把握,虽然有太多的个人判断,但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历史是有规律的。每一个朝代兴旺与衰落,吴廷翰都了然于心,与大明的情况一一对应,自己能有自己的判断。
只是吴国赏的学问经历,到底是没有到吴廷翰这个程度,对父亲的话,是听不明白。只觉得老头子胡言乱语。
吴廷翰暗暗叹息一声,也就不再
说这话。而是说道:“这西山运河固然壮观。但是真要说起来,却有一大缺陷。”
吴国赏说道:“父亲是指?”
吴廷翰说道:“缺水啊。这些年来,北方大旱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今日这场旱情,应该不是特例。如此一来,这运河不就是摆设吗?”
吴国赏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说道:“父亲说的是,这是周师叔推行的,莫非是周师叔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吴廷翰摇摇头说道:“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你周师叔在做事上,滴水不漏,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纰漏的。大概是有些事情我没有想到吧。”
吴国赏不相信。觉得有时间问问周师叔。
一路过了西山运河,就到了桑干河。桑干河水很浅,但还能够勉强行舟,但是到了御河,只能下船坐车了,无他,御河几乎已经干涸了。宽数里的河道而今只有中间一汪浅浅的水流。
而且这一汪水流很多时候,也是不流的。
吴国赏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御河从关外直接流入桑干河,水流虽然比桑干河小,但也不至于一下子一滴水都没有吧。”
很快,眼前的一切都给吴国赏解惑了。
在大同城东,一道堤坝直接将御河拦腰截断了。无数河水都积蓄在河道之中。同时在河道东一两里的地方,一个工地在大规模施工。无数将士此刻都将兵器换成了挖掘的工具。铁锹与小推车。在一群大坝中间挖掘。
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动用数万民夫与士卒。而在河堤之上,还有数台黑色大机器耸立着。几道很奇怪东西,延伸到湖底。
吴廷翰细细看了看,说道:“这是轨道?”
一个声音说道:“师兄,这是铁轨。”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梦臣。
周梦臣也在工地上,听说吴廷翰过来了,立即过来看看。
吴廷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主持过大工。只是与您这工程相比,就太小了。你给我说说吧。你这都是怎么做的?”
周梦臣说道:“是。师兄这边请。”
随即周梦臣叫过来一辆小车。正是行驶在铁轨上,前面有一匹马拉着。吴廷翰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前面的车夫一甩鞭子,马儿小步地走了起来。吴廷翰顿时感觉平稳之极。要比一路上乘坐的马车都平稳多了。
吴廷翰说道:“这是-----”
周梦臣说道:“这是我临时搭建的轨道,方便施工。”
第四十五章 呼之欲出的铁路
方便施工是真的,但是蓄谋已久也是真的。
说实话,周梦臣之所以亲手接管文莺湖工程,就是想启用一新技术,新规划。但是他也没有想过做得这么急,实在是旱情逼着他。
在三月春耕的时候,当时还是有大旱的迹象。但是到了今日,也就是五月末的时候,大旱已经不是迹象了,而是确确实实的来临了。
这一点还要说一些大同与陕西与山东农业生产的不一样。陕西与山东都是一年两季。而大同是一年一季。之所以如此,一来是气候问题。二来就是农业生产问题了。
气候问题也不多说了,大同纬度高,无霜期短。勉强是可以一年两熟的,但是效果并不是太好的。当然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农业技术的问题。
第二,就是周梦臣到了大同满目疮痍的样子,他在农业上的努力,更多是粗狂的尽复旧观。而不是精耕细作。
而今,周梦臣当初的选择给大同农业留了一口喘息之机。
因为大同是春种秋收,而不是如同山东陕西那边五月收麦。所以春天的大旱给大同造成一定的影响之外,并没有到绝收的程度。还有挽回的局面。、
如此一来,周梦臣就加速推进文莺湖工程。
周梦臣首先要做的时间,将文莺湖抽干。
文莺湖虽然在大旱年头水少,但是还是有一点水的。周梦臣直接让殷宗伊将所有蒸汽船都开到这里,然后将蒸汽机搬到岸上,并且改造成抽水机。日夜不停地将湖水抽出灌溉。
给了文莺湖附近田地水。最少不至于渴死。
其次,就是开始挖掘文莺湖。
周梦臣就用上的铁轨。这铁轨与后世的铁轨根本没有办法比。两三个人就能抬着走,下面还能垫上木板。原因就是湖底有很多淤泥。挖掘的土装车之后,很容易陷进去。于是将这种简易的铁轨铺上去之后,就能方便下面人用。而为了方便装运物资更是有一条铁轨,直接连接着御河码头。朔州监的物资可以从水运转运过来,然后通过马拉车的方式通过铁轨运输上来。
就有了眼前的景象。
周梦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工地,动用了他一切能够动用的办法。甚至用火药去炸。好在文莺湖这里的土质地面。也是比较软的。方便挖掘。
而此刻,整个工程已经差不多了。
所以周梦臣提前将御河给堵上
,是准备将御河的水全部导入新挖掘好的文莺湖。而文莺湖之中,预先设了取水地,还有建立在大坝上的蒸汽抽水机,只要御河不是干涸了,今年大秋收,周梦臣觉得,还是能够保证的。
夏天总是要下一点点雨吧。
吴廷翰说道:“如果师傅在的话,看见你有此作为,定然非常欢喜,老师早就说过,水旱之灾,从来不是鬼神所致。不过自然现象。寄希望于什么龙王河伯都愚夫愚妇的行为。”
“这才是苍生正道。”
周梦臣说道:“师兄说的是。”
吴廷翰说道:“好了,你不用配我了,正事要紧。”
周梦臣说道:“师兄,今日您来的正好,文莺湖今日就要蓄水。你正好来观礼。”
吴廷翰说道:“哦,没有想到我这老头子来得正是时候。这人热闹我是一定要凑的。”
“师叔。”吴国赏问道:“御河是桑干河重要支流,你如此截断御河,让下游怎么办,特别是西山运河,本来就是很缺水了。”
周梦臣说道:“今年是没有提前蓄水,不得已才截断御河,其实而今御河也没有多少水,能将文莺湖装满三分之一,就不错了。今后就不会了。而且我其实在修建西山运河的时候,也留了一手。”
吴国赏还没有说话。
吴廷翰说道:“是这轨道吧。”
周梦臣说道:“师兄英明。正是。”
吴廷翰来得时候,就看见沿着西山运河两侧都有一道开凿出来的道路。都是水泥铺成的,是比较结实的。当时他没有多想,而今一件这些轨道车,顿时明白了。
如果说,周梦臣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西山运河的航运功能自然是假的。但是周梦臣确实也是没有想到,旱情对西山运河影响这么深。不过,如果说周梦臣一开始就没有沿着西山运河修建铁路的想法,那更是假的。
周梦臣发现在设计一开始,就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修建船闸,整修河道,工程量都巨大,需要一条道路,别的不说,这蒸汽机怎么进山啊?
而且太行山毕竟不横断山脉,再加上桑干河水流冲击之下,除却少不部分艰险地段之外,其实是很容易修建道路的。否则,朝廷就不会在这里放上一个百户所了。
这就说明,这里虽然通过大队人马比较难,但是寻常百姓或许从这里经过的。
加上修缮开凿之后,就可以形成一道可以铺设铁路的道路。而且
周梦臣在施工的时候,特别给徐杲打了招呼,在这道路上,徐杲可是下血本了。是高规格严要求。
周梦臣也不卖关子,将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说道:“有轨之车,从来不是什么新鲜玩意。秦朝就以此征伐天下,我看史书,发现此车速度极快,一日可达数百里。我当时就想过,如果我能在草原上修建一条驰道,则草原但凡有事,朝发夕至,何至于弃关外各地。酿成而今的局面。”
“而且蒸汽机能用于船,也能用于车。如果能在铁轨上运行蒸汽机车,只需烧煤,就是不粮之军,不秣之马。对朝廷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吴廷翰听了,陷入沉思之中。好久说道:“你说的这些真能做到吗?”
周梦臣说道:“这是弟子一个设想。成与成。还在两可之间。但是总要试试吧。如果不成,最多不过数万两银子的花费,但是如果成了。则是社稷之功。”
“这个险值得冒。”
周梦臣才没有觉得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他是觉得一定会成功的。只是经过上次讲学之后,周梦臣感到了大同民间对气学的支持。周梦臣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一来担心这股气学热情,仅仅是建立在自己的威望之上。倒是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了,气学也就没有了根基,自然要趁热打铁。
二来,周梦臣忽然觉得,他之前似乎胆子太小了。而今他其实已经涂了一层金身了。只要不搞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即便是严嵩想动他,也要考虑一些代价。
他周梦臣早已不是无名小卒了。
所以,他才积极主动地向吴廷翰说,其实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支持者,想办法将整个气学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
因为周梦臣考虑过,而今他面临最大的困难,并不是他弄出什么新发明。毕竟,他的社会地位,不过是朝廷而是士林都对周梦臣有最大的宽容。他即便弄出飞机来。士林中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最多将周梦臣的所作所为列入志怪之中。
周梦臣面临最大的困难,就是一项新发明,一种新改革,该如何推行?如何让人接受?
所以,周梦臣改变自己之前,悄悄的将东西造出来。不,而是在没有造出来之前,就开始造势,将更多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之中。让这一件事情一开始就成为舆论的焦点。
将每一个新发明,都变成气学的普及活动。
当然了,这也是大同如此氛围之下,周梦臣才敢这样做。
第四十六章 吴廷翰的震撼
周梦臣这番言语给吴廷翰带来很大的震撼。
他细细看着这很普通的马车。也没有进行什么改装,无非是下面的车轮因铁轨进行了一下小小的改动。改动不动,即便是下了铁轨也是能用的。只是周梦臣给他带来的概念,却让他好像不认识眼前的车。
一日数百里。而是不是骑兵,而是马车,可以携带物资的马车。可以重载的马车。
吴廷翰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不说别的。单单他这一路北上,用了一两个月。耽搁时间最长的。就是陆路,虽然就长度而言,这一段陆路,并没有占打总里程的一半,但是耗费的时间,近乎三分之二了。
无他,马车是跑不快的。
在这个时代的路况之下。很多是马车行进的速度,是要比人走路速度慢得多。
因为要加速的话,即便马能受得了,车能受得了,马车上的人也受不了。
这没有减震的情况下,坐在马车上颠簸得厉害,如果再让马儿全速奔跑。即便设定一个绝对不可能翻车的情形。也足以让人将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
吴廷翰在马车之上,第一个感觉就是稳。他感觉,再看上一路光滑的铁轨。当然了,这铁轨都是简易轨道,但是该有的都已经有了,也要比寻常官道好上不少了。吴廷翰不用自己计算,凭借自己的直觉,就能感到这马车,要比一般马车要稳多了。
吴廷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说道:“师弟,你说的真能实现吗?”
周梦臣说道:“我想是能的。这一切都是本门学问指导之下才能成功的。正如师父著作中说的,学问一定要经世致用。否则就是虚妄之学。本门学问,如何经世致用,就是如此。”
吴廷翰看着周梦臣有些不敢相信,用颤颤巍巍的手抚摸着一节铁管。这是马车上的一个扶手。
这也是大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的。
作为整个文莺湖水库的配套工程。朔州监在大笔资金之下扩建,而扩建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就是加大钢铁产量。另一个方面就是增加机器,特别是蒸汽机。
尽可能将生产过程之中,能用机器的不用人力。
前者已经很见成效了。虽然说高品质的钢材。质量还有些不稳定。这些钢材都是炮钢。周梦臣想将北京城下那一门炮批量化生产。只是而今总是遇见这样那样的困难。
有些事情就是要慢慢的磨
,急不得。
但是这种普通的钢铁,已经非常便宜了。
以至于马车上一些部件都用铁不用木头了。毕竟木头还要上山砍木头,然后经过阴干等等。但是铁处理起来很是简单。
铁作为一个日常用品,已经深入到大同千家万户之中。不要小看着一点点成就。其实很了不起的。
因为中国古代冶铁的历史虽然很长。但本质上,铁一直是一个比较金贵的东西。寻常百姓家除却几件农具,都用不切。不,甚至一些比较穷的农民。连铁制农具都用不起。
整个大明都是这样的。
而今大同铁的价格,已经与寻常木头差不多了。
当然了,这种价格是在工坊之中计算的价格。寻常百姓或许没有这么便宜。但即便如此,也是对大同农业生产力很大提高。
吴廷翰很明显地看出这一点。他才对这一根看似普通的铁扶手,如此珍重。
他更明白的一点就是,其实王廷相的经世济用,与周梦臣如今语境之中的经世济用是有差别的。虽然都是说,要学实用之学。但是实用之学,也是有差别的。王廷相的经世济用,更多是指一些传统官僚都要学习的这知识,比如查账。判案,农业,水利,甚至兵法,军械等等。这都是当官要接触到的领域。并不是指这些技术方面的经世济用。
毕竟王廷相虽然对技术没有多贬低,依旧受到了大明传统思想的影响。他更多的是指现在的官员,自己当官,几乎什么也不做,将具体事务交付给师爷,甚至连奏疏都不自己写。表示愤慨与抨击。
不过,吴廷翰还是很有变通之道。
他抬起头来说,说道:“好,这才是真正的经世济用。”
很多人以为古代大儒都很古板,其实不然。这是一呆板的思想模式而已。具体来说,即便吴廷翰算是继承了王廷相的衣钵。但是真正说起来,吴廷翰与王廷相的思想也不是完全相同的。
甚至可以说,吴廷翰之所以能继承王廷相的衣钵,还要说一个人。那就是薛蕙。
薛蕙也是王廷相的弟子。但是师徒两人却因为理念不同,最后分道扬镳。
在嘉靖初年,王廷相写了阐述气学观点的著作《慎言》。并将这本书寄给了弟子薛蕙。让薛蕙看看,薛蕙却因为书中观点不同,与王廷相辩驳,王廷相写出了著名的《答薛君采论性书》。作为对心学有力的进攻。
但是这依然没有挽回他这个最心爱的弟子,薛
蕙转投心学门庭。
这是王廷相心中的大痛。也是吴廷翰得已继承王廷相衣钵的原因。
当然了,学术之争,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虽然薛蕙即便临死之前,与王廷相的关系也不错。但是学术上却已经是冰炭不同炉了。
可以说,王阳明的弟子与王阳明本身的思想都是有些差别的。
在吴廷翰看来,经世济用之说,固然是王廷相提倡的。但不是王廷相学说的根本,也不是吴廷翰学问的根本。乃是实学一脉的根本。实学一脉乃是丘浚之后,也算是源远流长。比如高拱而今就属于这一脉的。
气学学者很多时候,都是一手气学,一手实学。而号称气学之中正宗,也就是关学,关学乃是张横渠一脉相传。时代在关中传播。虽然已经沦落为一地地方学派。但是关学弟子一般都是文武兼备的。
两者看似二而一,一而二。但是对到底侧重不同。
经世济用是实学的题眼所在,何为经世济用就很重要了。但是对气学来说,这个问题就等而下之了。
吴廷翰看出这些技术发展的潜力,毫不犹豫地将经世济用的概念,划到周梦臣经世济用的概念上。之前经世济用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今后,经世济用就是这个意思了。
为了学说的更广泛地传播,做出一些不涉及根本的修改,也不算什么。
吴廷翰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看见这些东西。本来一些怀疑,早就烟消云散了。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周梦臣。
“师弟。你要小心了。当今之事,从来不是对的。就可以的。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的。在没有见到实物之前,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说起了。”吴廷翰说道:“你要提防小人。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周梦臣说道:“师弟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过来,对周梦臣说道:“大人,时候到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放水吧。”
“是。”
片刻之后,滚滚御河水从一条引水渠源源不断的灌入了文莺湖之中,虽然文莺湖加宽加深了。而御河因为干涸也水量也少了不少。但是依然将本来是深坑的文莺湖化作一片碧波。
看上去非常喜人。
只是周梦臣的眉头也仅仅是稍稍解开而已。文莺湖毕竟不是什么大湖。真正是大湖的话,即便周梦臣再怎么加急,也不可能在两三个月之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