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略使小计
严嵩回到家中的时候,只觉得身心俱疲,躺在椅子上,将热毛巾搭在头上,闭目养神。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看上去严嵩在嘉靖面前,不过是说说话而已。好像一点都不累。但是对于严嵩来说,每一次去见嘉靖,都好像是一次大考,他必须全副准备,暗中思量不知道多少。这与夏言不同,夏言在嘉靖面前,虽然也有压力,但是决计没有累到这种程度。
只能说,严嵩的心思太重了。
“父亲,怎么样?”严世蕃见这严嵩恢复过来,一挥手将端着铜盆的丫鬟赶走了。他亲自上前,将毛巾热水之中泡泡,再次放在严嵩头上。
严嵩说道;“好多了。”
严世蕃问道:“那这一次,去西苑可顺利?”
严嵩说道:“大体上顺利,不过将张治徐阶一行人一网打尽却是不行了。”
严世蕃有些失望,说道:“那父亲准备放过他们?”
严嵩说道:“自然不是。派人去吏部找梅村,京察这一件事情,我要他来办,让他给我办好了。我这个义父不会亏待他的。总有他的好差事。而今陛下不欲大动,我们就小动,积少成多。先动刑部,我看看喻茂坚脾气能有多硬。”
严世蕃兴奋的说道:“是。”
严嵩所说的这个梅村,就是赵文华。严嵩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是严嵩的弟子,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徐阶与杨继盛的关系差不多。不过赵文华认了严嵩为义父,得其宠信。
被安插在吏部的关键位置上,严嵩虽然推荐夏尚书,但是他不可能让吏部大权完全在夏尚书手中,赵文华就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严世蕃说道:“那周梦臣如此放肆,父亲回应一二?”
严嵩说道:“自然是要的,不好好教训一下晚辈,他都上天了。不过,他毕竟是陛下的宠臣,我不好明里对付。你不是打听到那一件事情了?可以放出去了。记住要与宫中撇开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是周梦臣的事情。”
严世蕃说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将宫里牵连进去的。请父亲看好戏便是了。”一边说,严世蕃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一件事情,对严世蕃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但是严世蕃看来,对周梦臣打击却是致命的。
自古以来谣言的速度,就是惊人的快。似乎古今一样,谁也不能阻挡,人们吃瓜的脚步。而在严世蕃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消息更是
好像长了翅膀,在京师之中,疯狂的传播,并变异成各种各样的说法。
周梦臣还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这谣言的惊人威力。
第一个感受到惊人威力的人,是李云珍。
这一日,李云珍听到下面的管事,说家里菜蔬不够了。
李云珍大为吃惊,暗暗不满。
周梦臣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李云珍这个女主人来管的。
但是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李云珍虽然管,也不可能亲自去买菜。而且这是北京,不是别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买不到菜的情况。
李云珍说道:“怎么回事?怎么连菜都不够用了?”
这几个仆役期期艾艾,好一阵子才有一个人小心翼翼说道:“夫人,外面都在传咱们老爷,杀人刨尸,将人家好端端的尸首,弄得七零八落的,甚至还吃人肉,喝人血。”
“对,对,对,”另外一个人说道:“我们是不信的,但是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北京城中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拉了过去,就在医院之中解尸。”
“而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外面卖菜的人,都不卖给我菜了。”
“这也太过分了。”这一声小声嘀咕,只是他没有想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所以这一句话,让李云珍听得分外清楚。
这一句话太过分了,却不知道是不给买菜过分。还是周梦臣所作所为过分。
李云珍一听,脸色陡变。说道:“你们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有一两日了吧?”
“一两日了,为什么不早说。”李云珍是知道这一件事情的严重性的。一时间心急如焚,担心这一件事情给周梦臣带来怎么样的影响。不过他再着急,也要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毕竟人不能不吃饭。
李云珍说道:“这样吧,派人往庄子上送信,让他们这几日给家里送菜。”
好在周家有一座皇庄,即便没有卖菜。总是有办法支应的。李云珍此刻的心思都在周梦臣身上,问道:“老爷而今在什么地方?”
下面的仆役说道:“这个时辰应该在衙门。”
李云珍立即说道:“打发人去找,让他立即回府。”
“是。”立即有一个仆役去了。
李云珍说道:“其他人都散了吧。”
有一些人走了,还有一些扭扭捏捏的不离开。
李云珍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
几个仆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年长一些的出列,说道:“夫人,不是我们狼心狗肺,实在是有些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被街坊邻居撮脊梁骨的滋味不好受。我们来干活的时候,老爷说的,可以随时走人,不知道算数不算数?”
周梦臣带到京师的根本没有几个人,而今周府上下几十号人,再加上管理皇庄的人。人数不在少数。
自然要从外面招人。
别人自然是要卖身契,只是周梦臣不大喜欢。在一些关键位置上,用得都皇庄的佃户,几乎等于是卖身为奴了。毕竟他们一家人的生计都在周梦臣手中。而也有一部分,根本就是签得短契,类似于现在的劳务合同。
李云珍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去找程管家便是了。”
李云珍才没有空管他们。她更担心这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正在李云珍担心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老爷回府了。”
李云珍立即去看。却见此刻周梦臣狼狈之极,浑身上下充满尘土,甚至嘴角还出血了。身上一股不知道什么味道,整个人好像是在地面之上打了几个滚。李云珍说道:“怎么了?怎么了?”
周梦臣一边擦嘴角的血迹,一边说道:“没事。”
李云珍急了,说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说没事啊。小环,快去给我拿药箱。”立即就要为周梦臣收拾。
周梦臣苦笑说道:“一点小伤,倒是不用,不过要换一身衣服。”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后,周梦臣才将情况给李云珍说了。
几乎在李云珍听到流言的时候,周梦臣也知道了。他当时心中就知道不妙,立即往家里赶。结果半路上被拦住了。如果不是周梦臣有官身,很多人不敢动他,而就不是简单的掀翻马车。在北京街面上狠狠摔了一脚那么简单了。
而这个时代北京街道是什么样子的,之前也说了。
可以说屎尿横流,各种污水漫灌。周梦臣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伤倒是不大,但是浑身上下,都有了奇怪的味道。
李云珍听了,心中焦急,眼眶都红了,说道:“这该怎么办?”微微一顿,说道:“都怨我,如果不是我要行医,也不会弄成今天的局面。”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就知道这一件事情,迟早要传开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传到这么快。当初,我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有今日了。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来客纷纷
周梦臣口中这样说。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夏言之死给了周梦臣很大的震撼。
有时候让他忍不住去想,关于生命本身的话题。也反思自己之前太过幼稚了。不理解斗争的严肃性。而今他比之前成熟多了,最少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攻击,能够沉下心来。去思考如何对付严嵩。
当然了,周梦臣而今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一件事情是严嵩办的。
仅仅是直觉而已。
实在是这个消息爆出来太过迅速了。
要知道,关于解剖的秘密,在京师是严密看管的,近乎锦衣卫直接接管了。当然了,这并不能说这个秘密,就没有泄露的可能性。恰恰相反,这个时代保密工作,在周梦臣看来,实在是太过粗糙了。
有太多可以泄露的地方。
比如,在边关一些地方,在边军将士的支持之下。解剖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有心人想打探到一点也不困难。
再比如大医精诚之中很多新手术的创立,没有详实的解剖学基础,是根本不可能。或许一些寻常郎中,还看不错来,一些医术高手,从第一眼都看出猫腻了。只是不说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除非有人操纵。这谣言不会这么快。而且如此言之凿凿。
不过,周梦臣即便是猜到了。也咽下去。因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闹到陛下哪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夫妻俩正说着话,忽然外面来报。说是张居正到了。
李云珍自然知道,张居正来这里,定然是说正事的。她立即说道:“我这就泡茶。”
只是张居正此时无心喝茶。他见了周梦臣二话不说。说道:“此事是真是假?”
周梦臣说道:“有真有假。解剖尸体,精进医术是有的,其余杀小孩,吃人肉,操纵尸体,装神弄鬼什么的,全部是假的。”
张居正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梦臣说道:“不为什么?只是这样对医术发展有好处?”
张居正说道:“我当然知道,这对医术发展有好处?但是对你有什么好处?今日之事,不妥当解决。你就完了,这一辈子都不再踏入官场之中的。你这是何苦?”
其实,北京城中一些愚夫愚妇的抵制,对周梦臣来说没有是。真正能影响他的乃是朝廷上的舆论风向。
而儒家,侍死如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的等等观念,对于死
后解剖尸体,是十万个不能接受。这才是决定,周梦臣政治生涯的关键所在。
周梦臣说道:“因为,这样可以救更多的人。”
张居正听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两个人之间,一时间有了深深的沟壑。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分歧,从来没有如此明显的呈现出来。
张居正最重的是仕途,想要一展报复,就要在仕途上深耕。所以他更看重仕途,他一切举动都是从这一点出发。而周梦臣却不一样,他对做官,做多大官兴趣不大,更多是为了科学本身发展。
所以,当初他推行解剖的时候,并不是不知道有风险。
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就是希望能让医学带动其他科学的发展。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徐师说了,这一件事情,他无能为力,他会尽量压制下面人攻击人,但是你的事情犯了众怒。现在内阁之中弹劾你的奏折,已经堆积成山,还在不断增加之中。你好自为之吧。”
“这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帮你。”
周梦臣说道:“有张兄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张居正起身说道:“我这就回去,去劝说老师,让他想办法帮帮你。只是-------”张居正微微一顿,说道:“我尽量吧。”说完,来去匆匆就去了。
张居正前脚离开,殷正茂后脚就到了。
殷正茂也不等茶水,直接问道:“周兄,你做事怎么这么不谨慎的?弄得满城风雨的。”
殷正茂与张居正关注的点完全不同,张居正关注的是这一件事情的影响力。而殷正茂觉得,根本不在乎这一件事情的对错,他只是关心周梦臣怎么将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一点不像是周梦臣风格。
周梦臣只能说道:“这里面有人插手。”剩下的不好多说。
殷正茂沉吟片刻,说道:“周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别的事情没有,只是最近我恐怕不能去军器监了,监里的事情,你与杨兄多担待一些,不要影响监里的生产。”
殷正茂说道:“影响不了。反正而今也没有多少订单了。”
周梦臣的军器监主要为复套之战提供武器,而今一下子取消了复套,顿时让军器监的改革变得有一些多余。军器监根本不可能满负荷生产,只能每天小心翼翼的精益求精的生产,维持生产线的继续运行。
殷正茂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就离开了。
因为而今的周梦臣是实打实的大忙人。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见周梦臣,殷正茂实在不便久留。
接下来周梦臣见到的是薛九针。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薛先生,怎么从榆林回来了?”
薛九针说道:“大军各归本阵,我在榆林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就收拾了一下,回京师看看老师,其实已经有几日了。”
周梦臣说道:“这就是我的不是,没有为薛先生接风洗尘。”
薛九针说道:“这到不用了。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周梦臣说道:“何事?”
薛九针说道:“老师病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薛老神医病,之前看他气色不是很好吗?得的什么病?”
薛九针说道:“老病。即便是神仙也能让人长生久视。”薛九针这一番话似乎是说给周梦臣听的。他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几日。我来这里,看看我又什么能帮忙的。不过这事情我瞒着老师。也请你不要在老师身前提起。”
周梦臣明白。薛老神医,仅仅是郎中,不是神。八十多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一场小病都有可能要了性命。周梦臣说道:“其实本来是我要去看薛老神医,只是你也知道而今我的情况,实在抱歉。不过有一件事情,或许薛先生能帮我一臂之力。”
薛九针说道:“请讲。”
周梦臣说道:“可以将你在榆林的医案给我留一分吗?”
其实医案写的最好的是薛已本人。
薛已的医案有洋洋洒洒数百万字。可以说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案。他的弟子,乃至于李时珍,李云珍而今都受到的影响。每一个病人都要留案底。
薛九针说道:“没有问题,只是我这里没有抄写好的,你派人来我这里拿原本便是了,你们自己抄录就行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谢了。”
也不知道薛九针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还是担心薛老神医的身体,再或者薛九针本身待人接物,就是这样不近人情。
周梦臣刚刚送走了薛九针。又有人登门。不是别人,而是冯保。
冯保也算是周家的常客,特别是皇帝令冯保在周梦臣家里学习的时候,更是常常来往,甚至周梦臣还给这个弟子留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不过,这一次冯保过来显然不是来学习的,是带有其他的目的。是有特殊的使命。
周梦臣不敢怠慢,冯保一到立即将他引入正堂之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应对
冯保说道:“黄公公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傅都不能说这一件事情,与宫中有关系。”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叹,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啊。”
这说明,嘉靖而今也看不出风向朝什么地方转。但是为了维护嘉靖自己的崇高形象,在局势不明朗之前,嘉靖是不会明着出手的。如果,周梦臣名声极坏,根本就是千夫所指。说不定嘉靖就会放弃周梦臣。或许真如张居正所言,他这一辈子,都不要想朝廷之中混了。
周梦臣呼吸有一点急促。不过很快就平复起来了。
此刻周梦臣似乎在一瞬间断绝了所有外力,只能靠他自己撑过这个时候了。
周梦臣对冯保点点头,说道:“你去将你的师兄弟们都叫过来吧。”
“是。”
不过一会儿工夫,周梦臣几个弟子,都已经到齐了。
除却而今还在南方的杨宏量,与刚刚拜入师门,因为年纪小,跟着母亲先回江西老家的夏先清。这两个人之外,其他的都到齐了。
程大位,刘修水,徐杲,冯保,殷宗伊,都在。
周梦臣看着这几个弟子,心中有些欣慰。这虽然,他也知道这些弟子,比起后世的一些学生,是差太多太多了,甚至不可以并论。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精通数学,具有最基本的科学意识。
如果,有一天,他也与夏言一般,折损在这个时代。他们就是自己种在这个世界的种子。虽然他看不见,他们会长成怎么样的栋梁。但是可以确定,自己不会在这个世界之中,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周梦臣说道:“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你们大概都已经听说了。我总要给你们说说,这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不能让你们稀里糊涂的,其实你们之中,有些人是知道一些的,有些人是什么也不知道。”
“听明白这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你们再决定,还要不要在我门下,如果不愿意,也好聚好散。”
随即周梦臣将这些事情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只是将皇帝相关的东西,给隐去了。
最后,周梦臣说道:“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我没有亲手解剖,但是整个事情都是我提议的。而今外面传的有虚构的,但也有真的。而今你们决定怎么办?说说吧!”
程大位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者我也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具臭皮囊吗?我在医院之中,见过
很多人因此而活。死人总要给活人让路吧。”
刘修水说道:“弟子听师傅的。”
冯保说道:“师傅,您没有亲手解剖,但是弟子动过手的。”
徐杲嘿嘿一笑,说道:“师傅,您是大惊小怪了,比起打生桩之类的事情,你这事情才到哪里了。不过一群没有见识的人瞎咋呼而已。”
殷宗伊说道:“弟子到老师门下时间尚短,学问还没有学全,岂会走?”
周梦臣说道:“好,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你我师徒共同应付过去。这一件事情,看似气势汹汹,但是细细分析,不过三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朝廷上的风波,很多人在弹劾我。另外一件事情,士林之中舆论之争,再有百姓之中以讹传讹,将解剖这一件事情妖魔化。”
“这三件事情,分别来处理便是了。”
“冯保。”周梦臣说道。
冯保立即说道:“弟子在。”
周梦臣说道:“你回宫中,给我盯紧司礼监,凡是弹劾我的奏折,将的大概内容抄录过来。让我提前有一个准备。”
冯保说道:“请老师放心,我一定将这一件事情办好。争取让这些奏疏留中不发。”
这一件事情看似是冯保一个人再做,其实后面还有黄锦与皇帝支持。皇帝看似不参与,但是真能一点都不参与吗?
周梦臣说道:“徐杲,外面传得乱七八糟的,你在北京人头熟------”
“让我辟谣吗?”徐杲说道。
周梦臣说道:“辟什么谣?你能辟过来吗?我让你对外放出流言,关于解剖,关于外科的,越离谱越好,越让人不能相信越好。总之,让每一个听了,都知道是假的。这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徐杲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刘修水。”
刘修水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他的事情,立即说道:“弟子在。”
周梦臣说道:“你代我跑一趟大同,去找我那妻兄,找几个经过外科手术痊愈的患者,带道北京来。”
“我-------”刘修水说道:“我担心我做不好。”
周梦臣说道:“周尚文老将军,与刘公的关系,你也是知道。你不要丢了刘公的脸。”
刘修水听了,涨红了脸,咬着牙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程大位。你去医院,大医精诚,为我留些版面。我要写文章。”
程大位说道:“我这就去
殷宗伊说道:“师傅,我做什么?”
这周梦臣本来没有想让殷宗伊做什么事情,但是见殷宗伊如此,心中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打着你爹的名头,去北京城各种士林聚会的地方,多听听多看看,看看士林之中,对这一件事情,到底是一个什么看法。”
殷宗伊说道:“弟子明白。”
周梦臣说道:“都去办事吧。这一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几个弟子立即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等周梦臣的弟子离开之后,李云珍从后面出来,说道:“相公,这一次真没有事吗?”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而今来势汹汹,其实主要看两点,第一,陛下是怎么想的?第二,天下人是怎么看的?前者我不敢揣测,后者这一场论战,我一定要打赢。”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底气。
只是,越是没有底气,他越要表现出百倍的信心,否则怎么能让别人信服。而今与妻子单独相对的时候,他才吐露心声,说道:“我想将母亲送回老家去。我估计,这一件事情,即便我应付不过来,但也罪不及死。只是母亲年纪大了,在北京担惊受怕的也不大好,我让她回周家村,即便我不在了,也有宗族在,母亲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跟着母亲一起回家吧。”
李云珍听了,立即听出了周梦臣言语之中前后矛盾的地方。一边说死不了,一边又在交代后事。
的确周梦臣罪不至死。
大明律中对肢解尸体,有法律规定,比之斗杀降一等,流放三千里。这已经是最定格的处罚了。而且周梦臣的情况,也很难用大明律原来的法律还衡量,按理说,最多罢官。
但是周梦臣经过夏言这一件事情,清晰的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很多时候,某些人是不给你讲法律的。不给你讲规矩的。
对面的是严嵩,周梦臣再怎么准备也不为过。
李云珍不去拆穿周梦臣话语之中矛盾之处。而是说道:“我不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还没有孩子,我总要怀了孩子再回武昌去吧。你一个在京师,家里的事情,也不会处置。”
“即便有那一日,不过是同生共死而已。你我结发夫妻,本应如此。”
周梦臣见状,心头一暖,瞬息传遍全身,让他有了无穷的勇气。说道:“你放心,这一件事情,未必会有那么坏。你就看着你相公,我大展神威,舌战群儒吧。”
第一百五十章 让周梦臣自绝于士林
冯保回到宫中,立即四处找人,这才将关系托到司礼监。
想从司礼监之中。抄出弹劾周梦臣副本。
虽然司礼监掌管天下奏疏,是再机密不过的地方,但是实际上,宫中除却嘉靖身边,已经一些特别的地方,很少有什么地方,是真密不透风的。只要想办法,总是有办法的。
只是,冯保很快就放弃了,抄录奏折副本的想法。
不是实现上有什么困难。
而是太多了。
大明御史言官看上去,很逍遥自在。但是他们也是有业绩压力的。
他们的业绩不是别的,就是弹劾。要在规定时间之内,弹劾够一定的人数。有些时候,见到一件事情,很多御史群起而攻之,未必是某人大奸大恶。也许是要刷业绩。
真正的大奸大恶,反而没有多少人敢下手弹劾。
周梦臣这种情况,是那种情况,也说不好。反正几乎朝中的御史言官人人都上了一本,甚至其他官员,也有人忍不住越职言事。总之冯保找人在司礼监抄,还没有抄上几本。
就徒劳的发现。这些奏折增加的速度,是他们抄不完的。
虽然司礼监规矩没有那么严,但是你也不好光明正大的抄,这更影响抄写的效率。
无奈,冯保只能摘录弹劾人,与弹劾的奏疏名,如果里面有什么新意的,抄录两段,如果没有新意的话。就直接略过。
不过,很快,冯保发现了内阁的票拟。随即大吃一惊。
也顾不得,抄录弹劾奏疏了。而是将内阁票拟的内容抄了下来,匆匆离宫去找周梦臣了。
而这个时候,严世蕃也急匆匆的来找了严嵩。就是为了严嵩在代表内阁票拟的内容。
严世蕃而今是尚宝寺卿,前文说过。这是一个管玉玺的衙门,自然也是在宫中办公的。甚至可以说消息最灵通不过了。原因无他,凡是圣旨都要用印,用印整个过程,都要在尚宝寺监督之下。
皇帝的圣旨,可以不通过内阁首辅。只需任何一个内阁大学士附署,都能生效。但是不可能不用印。严嵩将严世蕃放在这里,固然是恩荫所限。但也不是没有深意的。
这不,严嵩的意思,很快就传到了严世蕃的耳朵之中。
严世蕃直接来文渊阁问严嵩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夏言在的时候,严世蕃可不敢如此胡作非为。而今几乎将文渊阁
当成了自己的家。
严世蕃将抄录的票拟,放在桌子上,问道:“你这是收拾他,还是帮他?”
这件这票拟上,写了一行字:“周梦臣,天文历算之道,天下第一,机关之能,独步宇内,陛下称之为先生,天下倚为宗师。人品学问,无可挑剔。群臣虽有风闻言事之权,然不可一谣言诋毁大臣。凡弹劾者,皆下旨斥责。令其悔过,以昭陛下爱才之心。”
严嵩抬起头说道:“沉得住气,去把门关了。”
严世蕃气冲冲的将外面的门关上了,说道:“你这一批,周梦臣不就过关了?”
严嵩说道:“你觉得,陛下对周梦臣如何?这些弹劾能要了周梦臣的命吗?”
严世蕃沉吟片刻,说道:“似乎不能吧?”
严嵩说道:“自然不能,如果这种弹劾有效,邵元节陶仲文早就死了。既然杀不了这两人,就能杀了周梦臣?”
严世蕃说道:“那即便杀不了他,也要让脱层皮,总不能这样高高的举起,轻轻的放下吧。”
严嵩说道:“自然不是。凡事,正面做不了,就反着做。我这样保周梦臣,陛下看了自然满意,但是下面这些言官,不大好糊弄。他们如果顽抗,自然可以借着陛下的龙威,一个个收拾了。”
都察院屠侨,在夏言死后,就好像一个木头人一般。看似怕了严嵩,不敢与严嵩作对,但是不管怎么说,屠侨都之都察院管事的。他没有作为,但是保护下面的言官们,这让严嵩的权势在都察院里,不大好发挥。
这些言官大体都不听严嵩的话。
当然了,即便是夏言在的时候,也不可能让所有言官听话。
只是严嵩反对者更多一点而已。
严世蕃说道:“那周梦臣怎么办?就这样看着?”
严嵩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周梦臣?”
严世蕃说道:“自然是周梦臣与我家作对!”
严嵩说道:“不对,真要算京城之中,与我作对的人,车载斗量,不知道有多少,我为什么要先对付他?”
严世蕃说道:“是他对我家有威胁。”
严嵩说道:“对,周梦臣老老实实给陛下当弄臣,去当东方朔,与邵元节,陶仲文并列,我不旦不会对付他,反而要好好拉拢。让他上天言好事。但是他偏偏与夏言勾当在一起。得了夏言余孽的支持。还有士林之中的声望,都以为周梦臣是一个信人。”
“这就不好了。不要看
他官小,有陛下支持,有士林名望,这样的人,三五年之内,就窜上来的。张璁是这样的,夏言是这样的。老夫也是这样的。而今陛下护着他,强杀了,陛下那边是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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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斩断他士林之中声望,此事之后,周梦臣官位还在,但是士林之中,谁会与之同游。以他周某人名声之臭,将来不管当什么官,也是毫无根基可言。等陛下厌烦了,信手可以拿下来。”
“这才是我的目的所在。”
不要看严嵩强杀夏言,让严嵩败了一片士林声望。但是而今严嵩的名声并不算太坏。
毕竟除却九边之地,很多人对俺答的情况没有了解,即便是有了解也没有切肤之痛。甚至很多人还觉被夏言整治过的人。还觉得痛快。
大明权力结构之中,嘉靖看似大权在握,但实际上,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格局早就形成了。没有士林声望,很难登上高位。甚至身在高位之后,败完了士林声望,这位置也不大好坐。
就好像严嵩将士林声望败完之后,下面的人前仆后继的倒严。也将严嵩搞得很是狼狈。
严世蕃听了。说道:“父亲,果然高明。”他心思转得极快,忽然说道:“父亲此计,还有所欠缺。”
严嵩说道:“哪里欠缺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总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吧。我这就去拜访周梦臣,让周梦臣承我父子这个情。”
严嵩听了,微微皱眉。他觉得严世蕃这一点很不好,每一件事情,他非要将事情做到极点才肯罢休,就拿今天的时候,周梦臣未必不清楚他的用意所在,即便他不清楚。徐阶一定是明白的。
这个事情上门让对方承情,近乎是耀武扬威。太得罪人了。
不过,严嵩随即一想:“这周梦臣而今就是一个死局,此事之后,周梦臣在仕途上就是一个死人了,即便陛下强制提拔他。下面人也不会服的。这样的人也没有威胁了,庆儿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随即也不说什么。点点头,继续批阅奏疏。
严世蕃大开门走了出去。他本想直接去周梦臣家里,忽然停下脚步,他暗道:“我如果是周梦臣,我会怎么做?”一连想了好几条对策。然后一一揣摩,随即心中暗道:“周兄,周兄,我会好好的帮帮你,也让你知道,这大明的天,就是我严家的天,一时间弄不死你,我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随即脚步一转,没有直接去周府,而是转向兵部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仁不让
此刻周梦臣也看了冯保拿来的票拟。一时间不明就里。不知道严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周梦臣一时间想不明白,但是他可以问明白人。他立即知道,这个时候张居正应该在徐阶府上,二话不说,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去徐阶府上,亲手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看了书信,了解了事情原委,立即将书信原封不动递给了徐阶。
徐阶拿起老花镜,细细看了。说道:“内阁之中没有消息,这如果是张阁老拟的,他会与我打声招呼,而今却没有。可见这是严嵩的意思,叔大啊,你觉得严嵩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听出了徐阶的考教之意。
徐阶看似与周梦臣关系好,但是徐阶只是将周梦臣当做一颗棋子而已。
政治人物,虽然都不是铁石心肠,但是对于政治盟友来说,还真难说有几分真心实意。徐阶并没有栽培周梦臣的意思,就好像夏言当初没有栽培徐阶的意思一样。
上面的位置只有那几把交椅。徐阶栽培了周梦臣,对他有什么好处?
周梦臣一时间死不了,徐阶就没有着急的意思。毕竟他想要栽培的是自己的亲弟子张居正。即便张居正与周梦臣关系好,到底还是两个人。
他这才悠然的将这一件事情作为张居正的考题。
张居正在徐阶的调教之下,在学问上大有长进,对于朝廷掌故,官场上各种关系,也掌握了不少。他心思本来就机敏,而今更是一眼就看出严嵩的目的,说道:“严嵩之意,要么就是想激怒言官,让他们再次弹劾,让他们激怒陛下,陛下对言官从来不优容。要么就是陛下从善如流,周兄就危险了。即便这陛下震怒保处置言官,周兄恐怕要自绝于士林之中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张居正说道:“首先安抚言官,不能再弹劾了。”
徐阶说道:“这一点到不难办。我已经安排下去,屠大人哪里我还有一点面子。而且他也明白其中轻重,不会让下面的愣头青,去激怒陛下的。对了,御史张潮,你知道吗?”
张居正说道:“不大清楚。”
徐阶说道:“这一次弹劾,就他没有上本,而且对周梦臣多有维护。你可以让周梦臣找找他的门路。”
张居正对这一件事情,也不清楚。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关系依然亲密,但是他们毕竟是两个人,周梦臣一些事情,并没有告诉张居正。而张
居正的一些事情,也没有告诉周梦臣。毕竟在政治阵营上,两人渐渐有了分野。
很多事情都是不能说的。
张居正将这一件事情暗暗记下来,说道:“老师,周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阶说道:“而今周梦臣没有性命之危。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要看周梦臣是怎么想了。如果他没有非分之想,只要他闭门不出,他毕竟是朝廷命官,那些人也不至于闯到他家里喊打喊杀。”
“不过,他如果别有所求,那么而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张居正说道:“退一步?怎么退?”
徐阶说道:“离开京师,去下面。或者干脆回乡隐居。毕竟这些事情,不会有人记一辈子的。只要他多做一些功绩。未必没有回京的一天。”
徐阶将这一件事情,当成周梦臣的污点。就是让周梦臣认输认罚认错。主动退让。这也是一个处理办法,虽然看起来不好。但是徐阶可是知道,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绝对是有的。
既然无可辩驳,就不要多狡辩了。就好像某些明星一样。先认错,退出舆论中心,然后时间长了,再想办法洗白。虽然古今不同,但是处理这些事情的思路却是一样的。
张居正心中暗暗摇头。
他知道徐阶这个办法,周梦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毕竟周梦臣可以要开宗立派的,身上有了这个污点。将来想洗白都难。不要说如王阳明一般,用自己超强的个人能力,为自己的学说引流了。恐怕将来很多人,一听说是周梦臣的学问,都觉得臭不可闻。连多看一眼,就不耐烦。
不过,这些话。却不好给徐阶说。
毕竟徐阶是心学门徒,对周梦臣的学说,并没有公开发表意见,但是张居正与徐阶朝夕相处,自然明白徐阶对周梦臣学说,从来是一种轻蔑的感觉。因为徐阶认为周梦臣的学说,不涉及性命之学,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而已。是工匠之学。涉猎一二可以,却不是士大夫要学的东西。
张居正说了周梦臣的想法,非但没有好处,恐怕还让周梦臣在徐阶这里的印象变坏。
张居正说道:“老师,我这就去周家,将老师的意思告诉他。”
徐阶说道:“去吧,不过小心点,我知道你与周梦臣交情深厚。但是而今周梦臣名声大坏,你与过从太密,会牵连到自己的。”
张居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告辞离去。
张居正来到周梦臣家中,将徐阶的
意见,一五一十的说了。
周梦臣听了,深吸一口气,也不得不称赞一声,说道:“严嵩好手段。”
几方面的威胁之中,周梦臣最不担心的是弹劾,毕竟这一件事情,皇帝也参与了。周梦臣只要使点劲,将弹劾按下去,是没有问题的。在周梦臣的原计划,是留中不发,倒是拖得时间长了,下面的人也不可能将精力放在这一件事情上,拖着拖着也就过去了。
只是被严嵩这一折腾。
周梦臣官面上好过了。在士林之中却不好脱身了。影响太坏了。
张居正说道:“周兄,我老师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我不会离京的,其实夏公临终的时候,就劝我京师不是久留之地,我其实也有离京的想法了,只是还没有想过去什么地方。但是我要离京,必定是风风光光的离京,绝对不是如同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走。”
“而今就解剖这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认为我错了。这个错,我是绝对不能认的。”
世界上,有些错是可以认的,甚至受些委屈也没有什么。毕竟很多事情不用太过计较。但是有些事情,就死也不能认错。
在周梦臣看来,解剖这一件事情就是。
并不仅仅是解剖这一件事情,对医术有很大的推进作用。还有解剖这一件事情,背后的指导思想,其实是科学思想。很多人将现代医学,称之为西医,但是本质上是科学思想指导下的医学。
从这一点上来看,否定解剖,其实是否定科学思想。
这与周梦臣的想法,是背道相驰的。
张居正说道:“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而今的风潮,与你对错是没有关系的。而且你觉得的对错,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用的。所有人都觉得你错了,那么你就是错的,这一点无可争议。”
“不。”周梦臣猛地抬头,说道:“为什么错的不是全世界?”
张居正愕然,说道:“你这是什么话?”
周梦臣说道:“不是什么话,我只是说,解剖这一件事情,即便让我全天下人面前,再重申一遍,我也是对的。”
夏言与曾铣的身影在周梦臣眼中一闪而过。
这或许是夏言最后一课中,周梦臣所想到的。
很多事情,的确是当仁不让。既然周梦臣决定在这个时代传播科学,并且这一件事情,只能他来做。他就要勇敢的承担起责任。
哪怕冒着成为先烈的风险。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恶客临门
张居正看着周梦臣,想要再说一些。只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声叹息,说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张居正与周梦臣的心思,终究是有些差别的。他不能理解周梦臣的某些执念。毕竟张居正心思多在仕途之上,仕途上的进退,有时间只是战术的问题。又时候是以进为退,以退为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周梦臣内心在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为根本,当官不是顺便的。是最好的路径而已。
正如夏言告诫他的,他自己的学说,他都没有胆气,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并用之与天下各派学说对垒。别人又怎么能相信你啊。
而且他已经有弟子,他也准备,今后将自己的所学都写下来,整理成册。
或许,学说的传播在时间尺度上是非常长。就好像后世从清代末年引进科学思想,到最后科学成为主流价值观,所用的时间不仅仅是一代人。周梦臣坚信自己的正确,那么今日失败了。
他遭受整个天下的嘲笑与鄙视。
但是历史总会给他该有荣誉。
而如果,他今日颇有压力认错。否定了自己。那么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历史本身。
周梦臣微微低头,说道:“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其实明白,迟早有这一出的。避不开,逃不掉。只是来得有些早。只是----”周梦臣缓缓抬起头来说。双眼之中迸射出精光,说道:“我倒也看看,当今士子的风采。”
张居正说道:“还好这是在北京,科举年刚刚过去。还好一点。如果在江南,就更难受。对了。御史张潮,你认识吗?”
张居正看出周梦臣的坚定,知道是劝不过来的。于是岔开了话题。
周梦臣说道:“有过几面之缘。或许将来要叫一声师叔。”
张居正说道:“哦?你是要拜浚川公门下吗?是那位先生?”
浚川公,就是指王廷相,作为气学一脉的大儒。而且与李梦阳并列七子之一。也是鼎鼎大名的。张居正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虽然一时间没有打听到张潮更多的信息,但是张潮的基本信息,却是打听清楚的。
周梦臣说道:“是夏公引荐。已经送了一封书信给无为吴公,要拜在吴公门下。吴公乃是浚川公衣钵传人。”
张居正听了,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却暗
暗记在心上。
比起王廷相,吴廷翰的名声就浅薄多了。张居正不大熟悉。毕竟,气学之门户。王廷相在北,罗钦顺在南,甚至两者不分伯仲,只是意见也有分歧之处。比起王阳明心学就差太多太多了。
毕竟王阳明几个弟子,乃至于再传弟子的大名鼎鼎,气学内部的情况,不专门去了解没有多少人知道。
张居正说道:“出了这一件事情,吴公那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也要用点心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愣。苦笑说道:“我而今那有心思想这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话虽然如此说,周梦臣的口中多了一分苦涩之意。
加入气学,借壳上市。是夏言给他制定的计划。周梦臣也觉得相当之完美。
只是而今才过几日,就出现这样的变故。
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忽然外面传来消息。说,严阁老的公子严世蕃带了一个人来访。看上去气质昂扬,也是一个大人物。
周梦臣一愣,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起身,说道:“我避一避,我不想与严世蕃打照面。”随即张居正躲进了内室之中。
周梦臣站在滴水檐下迎客,随即见了严世蕃那张胖乎乎的肥脸,有打上一拳的冲动。但是这一两年的历练,也让他有些城府,说道:“严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严世蕃看似爽朗的哈哈一笑,说道:“妖风,一阵妖风。”
这话让周梦臣不知道怎么接。严世蕃就已经带着几分自来熟说道:“给周兄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咸宁侯。”
仇鸾的气质绝佳。虽然没有着甲胄,但是让人一眼上去,就有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一股武人的硬气,扑面而来。比起宫中那些站班的大汉将军,更有几分卖相。
周梦臣心中忽然想起谢环的话:“仇鸾,严嵩。这两个人要他们深深的记得。”
这位就是仇鸾的。
说起来周梦臣与仇鸾同殿为臣,彼此之间还没有怎么见过,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刚刚进京的时候,仇鸾一直在西北当总兵官。当仇鸾被曾铣弄回京之后,狼狈不堪,甚至一度被夏言整得下狱,这样情况下,仇鸾闭门谢客还来不及,怎么会出门。
纵然有几次朝廷宴会什么的场合,周梦臣与仇鸾也不在一处安排。周梦臣是文官,仇鸾是勋贵,两边本来就不在一起
坐,而周梦臣是五品,在文官队伍也是后面几位,而仇鸾却是超品,勋贵行列之中,仅仅在几个公爵之下。
两人一般情况下,是碰不到一起的。
周梦臣看着仇鸾,心中暗道:“这真是恶客临门。”但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道:“久仰,久仰。”
还真是久仰了。
严世蕃带着几分反客为主的意味,说道:“走,进屋说话。”
周梦臣这才将两人引了进来,严世蕃在刚刚张居正坐下的地方坐定,有仆人上了新茶。严世蕃微微一品,眉头微微一皱。就放下了。严世蕃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而周梦臣在这方面恰恰是没有什么讲究的。茶水能解渴就行了。故而在严世蕃喝起来,简直就是刷锅水。不想再喝第二口,说道:“刚刚周兄,不是问吗?什么风将我吹来了?自然是弹劾周兄的妖风。这些御史言官,懂个什么东西,没事就好像是苍蝇一般,嗡嗡乱叫。我与周兄是什么交情。这一件事情,我自然要帮周兄的。”
周梦臣不说话。
如果严世蕃来的早一点,周梦臣或许还真会着急一些。而今情况,已经知道。也分析过了。周梦臣对严嵩的恨意,更是激增。听严世蕃这番话,周梦臣恨不得将拜君所赐,这四个字砸在严世蕃的脑门上。
不说话,不回应。已经是周梦臣努力保证风度了。
严世蕃看得出来,周梦臣脸色不对。心中明白,周梦臣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他反而更高兴了。他就喜欢,这样让别人满肚子气,却不好当场发作的样子,一副与周梦臣很是亲近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你已经拜托父亲,将胆敢弹劾周兄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打发了。请周兄放心,借这些人三个胆子,今后也不敢对周兄胡吠乱叫了。”
随即往后一靠,大手一挥,说道:“周兄不用谢我,你我同殿为臣,而且交情深厚,这区区一点小事,是分内的事情。”
周梦臣静静看着严世蕃表演,见他这么嚣张,反而冷静下来,端起茶水,说道:“好,我就不谢严兄,今日就以茶代酒,敬严兄一杯,这交情都在茶水之中。”
周梦臣随即将茶盖放下来,端起茶水,就好像痛饮美酒一般,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甚至将茶碗倾斜,露出茶碗的碗底,也只有数片茶叶而已。
周梦臣可是看见,严世蕃用茶时候皱眉,已经刚刚轻轻将茶碗往里面推,一副不喜欢的样子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严世蕃的拉拢
严世藩的拉拢
严世蕃一时间愣住了。
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会来这一手。看着刚刚那一碗茶水,一点想端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周梦臣的话语,就好像撵着后脚跟就冒出来,说道:“怎么?严兄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这茶------”
严世蕃对周梦臣不满的意见多了去了。
只是官场上那一套,从来是斗而不破。一边下手,想要干掉你。另一边,还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说话聊天。不知道以为是多好的关系的。
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想撕破脸。一来没有风度。二来,朝廷上的事情,风往哪吹,也是不好的事情。说不得风向一转,彼此之间强弱易位。双方又从敌人变成盟友了。
所以彼此恨的要死,保留一分颜面,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严世蕃终究端起茶水,饱饮一口,立即放下。有一种喝药的感觉。
严家的富贵,其实也不过这些年而已。严嵩父亲也不过有几亩薄田而已,甚至严世蕃出生的时候,严家那时候也是普通下级官员,严嵩过得也紧巴巴的。只是这才十几年,就变成本朝第一流之富贵人家。
严世蕃更是本朝第一流爱享受之人。一点点的委屈都受不了了。
周梦臣见状,这才算是心头出了一口气。只是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不够快意,这仅仅是小小为难他一下而已,比起而今周梦臣所遇到的危机,根本不值一提。
严世蕃说道:“还有。那个一直用兵部驿传的大医精诚。我也暂停。省着他妖言惑众。不许他们再借用兵部的驿传。这也是为了周兄,你着想啊。这事情按下,时间长了,死无对证,也就不了了之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咯噔一下。
他准备以大医精诚这个刊物为阵地,说明这个问题。先拉拢一批郎中作为支持者,再循序渐进。也就容易的多了。似乎严世蕃想到了他前面。
不过,周梦臣看严世蕃样子,有些奇怪,说道:“严兄没有看过,大医精诚吧?”
严世蕃说道:“扫过两眼,我又不是郎中,看那个东西做什么?”
周梦臣确定,严世蕃是一眼都没有看,否则他就不会不知道,这大医精诚这四个字,是御笔。
不过,周梦臣随即想到。或许严世蕃看了,却没有细细钻研。
毕竟御笔这东西,必须是与嘉靖长期接触的人,长期看嘉靖的字,才能有印象。如果不这样的
人,看了没有落款的四个字,会想到这是皇帝写的。
毕竟而今严嵩还没有老,严世蕃还没有道内阁之中帮忙,他不能说没有见过嘉靖的字,只能不常见。他更是没有细看,没有细想。就已经下决定了。
周梦臣想明白之后,身子前倾,语气有几分哀求,说道:“严兄,这个刊物,是我与别人一起办,此人还在上面题了字,能不能高抬贵手啊?”
周梦臣知道,严世蕃一定不会高抬贵手。周梦臣也没有想要严世蕃高抬贵手的意思。不过是看见严世蕃掉坑里而不自知,他自然毫不留情,用木板将这个坑给钉死了。
严世蕃听了,一拍茶几,眼睛睁大,带着几分浮夸的演技,说道:“哎吆,周兄不早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周梦臣头低的更低了,说道:“对对对,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严兄-----”
严世蕃拍着头,说道:“你看看,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事先不大打听清楚。但是的确不能改了,你也知道你们用驿传本身就是违规的,这没有人说事,自然没事,但是这说了,总是要管的。”
“今日,已经到了台面之上,覆水难收,这----,这----,这-----”
严世蕃口中说得为难,眼睛之中却隐藏一丝讥讽的意思。
只是他没有看到,周梦臣低着头的眼睛之中,也有一丝讥讽的意思。他心中暗道:“如果有一个录音笔就好了。真想将严世蕃的话,录给陛下听,不知道陛下会是一一个什么表情。”
周梦臣可是知道,虽然在血液辩论之后,嘉靖在大医精诚上面发表文章的热情降低了。蒋东皇这笔名用得也不多了。但是偶尔嘉靖还是会对某一篇文章进行率驳斥。
嘉靖可是大医精诚期刊的订阅读者,与签约作者。
一旦听了驿传,大医精诚立即从全国性期刊,变成了北京地方性期刊。这种影响,周梦臣不相信嘉靖能受得了。
他反而不着急,将这一件事情告诉嘉靖。毕竟以嘉靖的耳目,不需要周梦臣去打小报告,但是不妨碍,他暗搓搓的准备黑材料,等着砸严世蕃。周梦臣那一番话,可是他有意说得含糊不清的。用来误导严世蕃。
将来同样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嘉靖听。恐怕在嘉靖听来,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严世蕃说道:“不过吗?这事情要改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梦臣心中一愣,看着一边的仇鸾,心中有几分计较,暗道:“戏肉来了?”
周梦臣一直在揣测仇鸾来做什么?此刻听了,心中却有一点揣测了。
周梦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说道:“严兄的意思是------?”
严世蕃说道:“咸宁侯你也知道的,而今他在五军都督府掌管京营兵马。军器采购什么的,都是负责的。而周兄是负责军器监的,你们两人一定是很有共同语言的。我知道,周兄你年轻,受那夏贼蒙骗,走错了路。”
“但是,人要接受现实,愿赌服输,而今尘埃落定,不可能改变了。家父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今日之事,如果没有家父在里面帮周兄一把,这后果不好说啊。”
“这人要识时务,之前那艘船已经沉了。难道人还要跟着沉下去吗?”
“今日之事,就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只要周兄你点头,我立即去安排,事成之后,三人平分。千里做官只为财,周兄而今如此肥缺,不好好捞一笔,都对不起自己。”
仇鸾也笑眯眯的说道:“就等周大人照顾了。”
严世蕃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对于聪明人,根本不用细说。
严嵩而今管着户部,负责拨款。仇鸾是京营的,负责接收武器。而周梦臣是其中中间环节。三个人联手,从拨款到收尾,事情都齐了。一笔钱能名正言顺的从朝廷账目上走上一圈,分成三份,由他们三个人平分。
这不仅仅是一个联手发财的邀约。也是一个投名状。
周梦臣做了这一件事情之后。就与严嵩一党有了利益牵扯。被严嵩抓住把柄了。
周梦臣天子宠臣的光环没有褪色,即便是严嵩也是要另眼相看的。所以对于严嵩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拉周梦臣到他这边,为他所用。严世蕃也是遵从这个思路来办事的。
只是严世蕃这一番举动,绝对没有向严嵩汇报过。
想想也是,衙内们也是想有一些私房钱的。
严嵩或许知道,周梦臣并不爱财。但是严世蕃却没有想到,他想来,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挡白花花银子的诱惑。这个办法,对很多官员是无往而不利。想狠狠敲打一番,然后给一个甜枣。这些官员都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爱财的官员,严世蕃很少见到。
只是,今天就让他见识了。周梦臣对钱的态度从来是很明确的。够用就行了。
更不要说严嵩几乎要毁了周梦臣一切布局,周梦臣吃了严嵩的心思都有了,岂会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动摇。而且投靠严嵩就能解决而今周梦臣问题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仇鸾的渴望
周梦臣微微点头,说道:“严兄。我有些不大明白,你们一个首辅之子,一个是世袭罔顾的侯爵,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照顾的。这,委实让我不明白。”
周梦臣这一句话,一下子将气氛打到冰点以下了。
严世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了。
周梦臣听不懂。
严世蕃如果相信,他自己就是傻子了。
严世蕃脸色一下子就甩下来了,说道:“周梦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梦臣还是保持淡淡的笑容,说道:“什么敬酒罚酒的,弄得好像是鸿门宴一般,说笑,说笑了,我不过在官场之中厮混的少,严兄,你说的又是不清不楚的。我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事情。这不是再问吗?”
严世蕃陡然起身,衣袖一甩。能茶碗给拂到了地上。说道:“好。好。好。你等着。”随即大步离开,仇鸾自然一言不发,跟着在严世蕃身后离开了。
严世蕃出了周家的大门。一时间怒不可遏。
而今是严世蕃最风光的时候。
夏言在的时候,严世蕃一直收敛着。唯恐被夏言抓住了把柄。就好像是严家对付翟家一般。而今夏言一去,严世蕃就好像去了胸口大石。爽快了不知道多少。做事也变得嚣张起来。
在严嵩面前还是好儿子,但是在外面却已经是无法无天的严衙内了。
一言不和,一物不得,灭人全家的事情,都做过好几件。越发受不的委屈了。
被周梦臣一阵阴阳怪气。让严世蕃如何能忍的住。好一阵子,说道:“好。你暂时我动不了,但是却能动别人。仇兄,你给京营打个招呼,从今之后,京营的武器一样也不从军器监走。”
仇鸾内心之中有几分不耐烦。
说实话,仇鸾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严世蕃大上不少,从嘉靖初年,他在大明政治体系之中,就算上一号人物。当时仇鸾根本不将严家父子看在眼里。只是武将的晋升路径与文官不同。而今严嵩熬出来了。成为他的上司,靠山。
仇鸾是一个识时务的。他自然不会与严嵩作对,甚至各种行贿,分赃,服侍的严家上下服服帖帖的。
但是严嵩是严嵩,你严世蕃是一个什么东西。
凭你也能对我大呼小叫。
还有,就是什么仇兄?以严世蕃的年纪,称仇鸾一声仇叔都不多,因为仇鸾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当严世蕃他爹都绰绰有余了。
只是形式比人强。
仇鸾微笑道:“我这里自然没有问题?那兵部?”
严世蕃说道:“我自会去与我舅舅说。”
仇鸾心中一动,说道:“严老弟要报复周梦臣,单单说军器监的事情,有些太轻。你不要忘记了。周梦臣这个军器监正是怎么当上去的?”
严世蕃虽然纨绔,但是心思也非常机敏,一点就透,说道:“你说是周尚文?”
仇鸾说道:“正是。”
严世蕃眼睛一转,说道:“仇兄,你这是静极思动了?”
仇鸾笑道:“瞒不过老弟,在京中,都闲出鸟来了,我一辈子功名都在军中,我还是想在外任总兵官还是比较好的。”
大明京营的战斗力,谁不知道。
主管京营,对武将来说,就是一个养老的职位。仇鸾四十多岁,建功立业之心,并没有熄灭。自然想在外面多任两三任总兵官,一方面是有实权。另外一方面,就是有油水。
京营的油水不是不丰厚。但是分得人太多了。文官这边插手不多,但是勋贵那边,上到勋贵,下到指挥使百户,谁不在京营的经费之中分一杯羹啊。也正是有这么大的利益集团。什么样的能臣到了总督京营的时候,都想改革,都无疾而终。
刘天和,不过是其中一个人而已。
在很多人看来,灭了俺答都比让京营重新有战斗力好办。
仇鸾想在这里多抽油水,也是不能的。
各家的份额都定好了,仇鸾父亲在的时候,就已经约定俗成了。仇鸾在不在位置上,该给仇家的都会给。更准确的说,是给咸宁侯的。不是给仇鸾的。只有仇鸾的爵位有一日,这一分钱粮是不会少的。和仇鸾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在外任总兵官说得好听。
但是总兵官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当总兵官,就要先拔一个萝卜。
大明九边南方十几个总兵官,西北那边刚刚一番折腾。而今王以祈也在缓慢清理曾铣的的影响力。而且仇鸾刚刚从西北被弹劾回来。也该避嫌,在这仇鸾不想去西北。
西北士卒能打是能打,但是穷。而战事太多。地方又有一些偏远。
不管是建功立业,还是捞油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很的士卒穷的。浑家都没有裤子穿。还能怎么刮油水,再多向下面要一分钱,都是逼下面造反,甚至之前的成例也未必能维持,他仇老爷不过是延续之前总兵官的分子,他们就想造反。
一想到这里,仇鸾都恨得牙痒痒。
其实就曾铣来说,他也
未必想要得罪军方一些人,仇鸾毕竟是勋贵里面拔尖的。得罪了仇鸾,就将京中一帮大老爷们都得罪了。只是仇鸾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险些引起兵变。
这才让曾铣不顾印象,一举拿下来。
只是在仇鸾想来,却不是这样的。而是这些丘八仗着曾铣的支持,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可恶。实在是穷山恶水刁民。
而且距离北京远,除非打了大仗,否则传到京师也就不了了之了。北京没有切肤之痛。陛下也就不会随便给他升官了。
仇鸾在严嵩上位之后,就在琢磨外任。
在他看来,也就几个总兵官,大同总兵,宣府总兵。其他各镇要么就是距离京师太远,要么就是兵力太少,唯独这两镇,雄踞京北,乃是北京的两扇大门,大明很多军需资源,都是这两镇先用,然后再分配给其他各镇的。
可以是非常肥。
而且宣大一有战事,北京就要紧张。他立即就能立功了。
什么?打败仗?在仇鸾心中,那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当然了,也从来没有指挥过数万人的大战。周尚文那个老不死的能立功,他为什么不能?
无非他没有机会而已。
而今机会,不就是来了?
严世蕃在揣摩人心,与利益分析上,还是很有天分的。仇鸾只是说了一个开头。他就猜到仇鸾的心思。
严世蕃沉吟一阵,说道:“这事情,我可以给你办了?不过吗,这周老头不是旁人,行军几十年,那资历不是你能比的,陛下也是很信任他的。所以要将他拿下来,是很费工夫的。”
严世蕃一边说,一边摊平自己的手,细细的看着自己的手纹,轻轻吹了一下。似乎觉得手中太空了一点。
仇鸾一看,就明白。一把按上,将严世蕃的手套在的衣袖之中。却见两个人在衣袖之中的手不住的在动。仇鸾脸色越来越差。一咬牙,说道:“严老弟,只能这些了,再要我只能将咸宁侯府给卖了。这样吧,我从西域得一对双生子,那身段,那金发,那眼睛都是琥珀色,单独一个,就是绝色了。两个一对,那更是无价之宝。当个添头送你了。”
严世蕃一笑说道:“仇兄,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多要了。其实不是我要钱,实在是周老头不好对付。今年年底我定然给你个交代。另外仇兄也要帮我个忙。”
仇鸾说道:“严老弟请讲?”
严世蕃说道:“周梦臣太自在了。给他添点堵,让我痛快痛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死磕
杨继盛得了周梦臣的邀请。并没有怎么犹豫。
虽然周梦臣而今名声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但是杨继盛还是记着周梦臣当初接纳他的意见,去劝谏陛下。虽然之后没有成功。但是总算是尽心尽力了。
而且杨继盛看得也很明白。
不管周梦臣这一件事情,到底真相如何?他看出来这里面有严党推动的。单单是这一点,杨继盛就不发一言。
当然了,他更希望周梦臣能亲自给他解释清楚。
所以得了周梦臣的邀约之后,就如同往常一样,步行去周府。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了。
周府是靠着紫禁城的,这里是达官贵人集中居住的片区,一般来说,这里街巷很安静。即便有人来往,也是很安静的。但是今日,他还没有到这周府,就听到一阵阵扯着嗓子的哭喊的之声:“天杀的周梦臣,他派人将我老头子的尸首,给肢解成一块块的,都看不出什么人样了?这天子脚下,有没有天理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随即好像丧礼配乐一般,一群人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杨继盛走上前去,却见在周府门前的胡同被好大一群人给堵住了。一群人成日这这里哭哭啼啼的,并让责骂周梦臣如何如何?
杨继盛冷哼一声,说道:“成何体统!”就要上前说话。被身边的一把抓住。说道:“杨大人息怒。我家老爷让我在这里等你,说,你来了直接从侧门进来。”
杨继盛听得出来,这扯嗓子哭的人,决计没有一丝丝的悲痛之意。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之意,他口中的老头子是真是假,杨继盛不知道。但是知道一点,即便是真的,这妇人与这个老头子也没有一丝感情可言。
实在泯灭人伦。
杨继盛转眼看了拦着他的是周府的管家,程广德。说道:“你就这样看着他们在外面如此污蔑你们老爷?”
程广德说道:“老爷已经令锦衣卫查清楚,这些不过城外的哭丧班子。至于什么老头子,更是子虚乌有的。只是他们在这里闹了,我们一动手,错就在我们这里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在那边。”
杨继盛随着程广德指引的方向,却见一个壮汉,大大咧咧的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根草。似乎在看好戏。
杨继盛也当官有些时日了,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壮汉,虽然换了一身短打,但是从身形上,形态上,都渗透
着一股衙门的味道。决计不是普通百姓。杨继盛立即明白,这是连环套。
一旦动手,中城兵马司的人一定会过来保护“百姓”。
杨继盛说道:“你们老爷就让他这么败坏名声?”
程广德说道:“这不,我老爷请您过来吗?”
杨继盛说道:“我也想知道,你们老爷见了我怎么给我解释。”随即顺着周家的院墙向侧门走了过来。
杨继盛来到书房的时候,见到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恍惚。
周梦臣刚刚到京师的时候,年纪尚小,而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一直给人形象是少年形式,从不留须,脸上从来是干干净净的。但是而今,周梦臣嘴角一圈绒毛似乎一夜之间,别的铁色了。
周梦臣的气质一下子硬朗了很多。之前那种让少年感好像退却了很多。
只是短短时间之内气质变化如此之大,却让杨继盛有些感叹。不知道是感叹,周梦臣的成长,还是伤怀周梦臣的磨砺。
杨继盛说道:“周兄清瘦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这算得了什么?杨兄,今日我有一事拜托,还希望杨兄救我一救。”
杨继盛说道:“何事?只要我杨继盛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周梦臣说道:“我的事情,杨兄听说了吧?”
杨继盛说道:“已经听说了。”
周梦臣说道:“士林之中对我多有误解,我也是百口莫辨。外面那些愚夫愚妇,什么也不懂,我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但是我不敢不向天下贤良解释。只是我名声大坏,很多人都不给我机会。我想组织一场集会,在会上,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杨兄人品贵重,庄重方良,天下皆知。我想请杨兄帮我请一下人。”
随即,周梦臣一躬到底。说道:“拜托了。”
杨继盛虽然官职低,但是人品没有的说,这样的人,他身边自然也聚集了一些相同人品的人。杨继盛为周梦臣担保,才能将人给请过来。否则以周梦臣而今的尴尬处境,想发动一次集会,恐怕会赴约的人,寥寥无几。
杨继盛说道:“这一件事情,我答应了。不过,外面流言,太过荒诞。而且有严党推波助澜。我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我想听你亲口解释。”
杨继盛帮周梦臣,是基于他们之前的交情。并不意味着他对周梦臣所做的事情信服。只是他不听周梦臣亲口承认,是不会相信流言的。当然了,他是方正君子
,却也不是傻子,如果周梦臣骗他。
他也是能听出来的。
周梦臣微微一愣,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在这次集会之上,关于这方面所有一切,我不会有丝毫隐瞒。杨兄到时候就知道了。”
周梦臣担心而今说了,杨继盛撂摊子不干了。虽然有几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而今的周梦臣实在没有退路了。
这数日,被人堵住在家门口痛骂。周梦臣顿时感到北京的舆情变化,恐怕要超出自己控制之外了,很多事情都是先入为主的。之前仅仅是流言,但是流言虽然猛烈,但是影响力也就那样。
并不是说,流言的威力有所消减。
实在是这个时代没有便捷的通信工具。连报纸都是草台班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小报。流言只能口口相传,这就限制流言的传播了规模。周梦臣不大急,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这样一日日的闹事。影响太坏了。
张居正已经告诉他了,因为这些闹事的人,已经引起了第二波御史弹劾的风潮了。
毕竟周梦臣这里住得都是达官显贵,一点点事情都传的全北京城都是。更不要这么大的事情了。
这才让周梦臣咬定牙关,干脆不弄什么花哨。直接当面鼓,对面锣的说清楚。大不了,老子回乡面壁二十年,面壁十年图破壁,只要能破壁,即便面上三十年,五十年,也无所谓。
所以,这一场聚会要快。其中最好不要有什么波折了。
杨继盛也没有计较周梦臣的小心思,说道:“时间地点。”
周梦臣说道:“地点,就在中官村惠民医院。时间,越快越好。”
杨继盛听了,微微皱眉,他对地点不大满意。文人雅士聚会在寺庙之中,都比在医院之中好多了。不过周梦臣既然开口了,他就不说什么了。说道:“那就是十日后吧。”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时间是不是有一点长?”
杨继盛说道:“这已经够快了。不是谁都如你一般闲的,很多人都有事情。时间都安排好,哪里能说调整就调整,别的不说,今日一日很多人我都拜访不完,总要给我一个上门的时间吧。”
“十日,已经够快了。”
周梦臣苦笑说道:“是我想差了。”
的确这事情不是,两个人约会,定下来只需两个人到就行,其中要牵扯很多人的行程,惠民医院那边,也要提前安排,如果说来十日这个时间并不长,还挺短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声传出
周梦臣不仅仅将这一件事情拜托了杨继盛一个人。张居正也得到了同样的任务,不过张居正的交际圈比较小,他已经答应将翰林院一帮人给拉过来。而杨继盛是河北保定人。距离京城不远,而且他常年在国子监读书,对北京当地大儒很是熟悉。张居正这边都是负责官面的人物,杨继盛负责民间的人物。
好容易,才弄出一分大名单。
北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大臣,大儒都在这上面。周梦臣还准备以自己的名义,给六部堂官,内阁大学士一人一封请帖。周梦臣估计这些人是来不了的。但是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选先确定了。杨继盛只能保证其中五成的人大概会到,其余的就不晓得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有洋洋洒洒一两千人之多了。
周梦臣顿时觉得,杨继盛经验老到,这十日筹备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人选一旦确定,周梦臣就开始筹备了。不过,他先将门前的这群唱哀乐的人给打发了。
周府大门,轻轻一动,忽然打开了。
程大位出来,站在门前,说道:“之前的时间,我家老爷不计较,并不代表一直不计较。我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条,去敲登闻鼓,我给你们指地方,派人引路,连锦衣卫都给你们打发了。你们只管去敲便是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周梦臣从不经手尸体。他的尸源全部是锦衣卫哪里弄来的,而锦衣卫那边弄来的尸体,也不会去市面上搞,这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到的办法。锦衣卫的尸体,一是死囚,一是塞外鞑子。
鞑子就不用说了。至于死囚。给他家属的都是一捧骨灰。至于家属乐意不乐意?
这由的了他们?而且死囚的家属是绝对不敢来闹事的。因为他们要闹事要对应的是刑部衙门,锦衣卫等强力部门,一个小老百姓只要脑袋没有长残,都不会有这个想法。
所以这里一定是假的。毕竟真有其事。严世蕃会好心到仅仅在这里闹,早就在刑部打成铁案了。
所以,他们心中发虚,自然不敢去敲登闻鼓。
“第二。”程大位说道:“十日之后,我家老爷请北京各位士绅老爷们,到时候给你们一个时间。让你们在那个时候闹,岂不比而今好多了,说不定会有一给你们伸冤。”
“不过在此之前,统统给我滚。否则我就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洗地,真以为我家杀不得人吗?”
“五城兵马司的。”程大位指着墙角的那个大汉,说道:“别以为你扒了一身狗皮,就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把这些人给我清走,否则要你好看。不打听一下,工部那些胥吏都是一个什么下场?有些事情,是你能掺和的。或许弄死你的上司很难,弄死你一点也不难。”
这个大汉顿时脸色苍白。
殷正茂下手太狠,一个白天杖毙一百多人,这种壮举,恐怕要在北京城中传上好几年了。下面的吏员听了,腿肚子都打转,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二话不说,会将人给轰走了。
如此一来,周梦臣的中官村之会消息也就传出去了。
最先得到是黄锦。
这群围攻的人之中,不仅仅有严世蕃安排的人,有东厂与锦衣卫安排的人。
黄锦得了消息,沉吟了片刻。来到嘉靖身边,说道:“皇爷,周大人那边有新消息。”
嘉靖说道:“这几日,他哪里不是挺热闹吗?咱们严阁老这个公子,可不是一般人啊。”
严世蕃或许不知道,嘉靖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怎么关注严嵩的儿子。毕竟嘉靖掌控力度最深的是内阁六部九卿这些大员,次一等的官员,在嘉靖那里也就是挂一个名字而已。更不要说,严嵩这个没有中进士,一辈子在政治上,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儿子。
在嘉靖看来,根本不值得他注意。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严嵩这个儿子,居然一脚踹他这里来了。将大医精诚弄得半死不活的。这让嘉靖有些不舒服了。
不过,他心中还存着不知者不罪。严嵩刚刚上台,嘉靖还是处处扶持,毕竟嘉靖可不愿意频繁的换首辅,这既让嘉靖感到烦恼,因为每一次调整内阁,换首辅,都会弄出一堆破事。对朝廷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嘉靖不想去打严嵩的脸。坏了君臣之间的情分。给外面传递出不好的信号。
虽然如此,嘉靖对周梦臣的事情也就多上心了几分。
毕竟,嘉靖很清楚周梦臣到底做了什么,而且这事情背后是他。对于周梦臣会不会将他说出去,嘉靖一点也不担心,很明显,周梦臣不说他,绝对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敢说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只是嘉靖很好奇,周梦臣会怎么做?甚至也期望,周梦臣在外面撞了跟头来求自己。
嘉靖暗道:“周梦臣文件恃宠而骄,定然是在外面碰的墙壁少,让他好好在严嵩手下,多栽几个跟头,就知道。很多东西,他是玩不转的。还不如安安分分的给真研
究长生之道的好。”
黄锦说道:“陛下,周大人派人打发了,说十日之后,与京师各士绅于中官村集会。说解剖的事情。陛下这一件事情,东厂与锦衣卫怎么办?”
嘉靖微微摇头,说道:“周梦臣做事,还是那么不着调,这是北京,不是江南。他不是与锦衣卫的人交好吗?让陆炳派一个人去帮帮周梦臣。”
黄锦说道:“陛下宽宏。”
嘉靖说道:“到底是朕身边的人,被人欺负了。朕总是要帮他一二。”
黄锦说道:“如果周大人知道,一定会很感谢陛下的。”
嘉靖说周梦臣不着调,是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报备。
抱歉,在现代数千人数万的集会,也是要向上面打报告的。更不要说邀请的是什么人?在职官员,当地士绅,举人秀才。这都是大明社会精英阶层。将这些人弄得一起,首先让人想到的,不是学术聚会,而是政治集会。
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在北京附近,却是一件相当敏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南方讲学大盛,而北方讲学的却落后南方很多原因。对一些在职,罢官的官员,与备选的官员,数千人一起聚会,你说皇帝该怎么想?他会相信是单纯的讲学吗?
这样的集会,要么是官方主持,要么有人作保,某尚书,大学士等等。周梦臣的级别还不够。周梦臣或许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是很多官员人老成精却未必没有。
所以,嘉靖让锦衣卫帮忙。
一看锦衣卫帮忙维持秩序,其实维持的不是表面的秩序,而是人心的秩序。这些人一看锦衣卫都有,就知道,这一件事情背后是有支持的,并不是没有根底的。
嘉靖忽然心中一动,说道:“黄大伴,听起来很有意思的。要不,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黄锦说道:“陛下要去,我这就去给内阁打个招呼。”
黄锦其实是委婉的拒绝这个建议,皇帝亲临学术会议,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嘉靖说道:“何须如此,中官村也没有多远,朕微服私访便是了。”
“扑通”一声,黄锦跪在地面上,说道:“皇爷,杀了奴婢也不敢让陛下去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嘉靖见状,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朕就是一说。”
黄锦岂能不知道嘉靖,嘉靖绝对不是一说那么简单。而且这个念头分明没有打消,黄锦一时间暗暗叫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七章 苏原先生
这风声不仅仅传到了京师,还传到很远很远。
南直隶无为州城之东,有一个湖,湖边有大院落。是妥妥的湖景房。
这里就是苏原别墅。
乃是吴廷翰致仕之后,休养生息之所。他自己亲提为:苏原别墅。也给自己去了一个别号,就做苏原先生。而这里也成为后世无为吴家的祖地。
吴廷翰并不是年老致仕,而是他性情耿直,看不惯官场之中的蝇营狗苟。于是撞了好几次壁之后,一怒之下,老子不伺候了。回乡之后,专门做学问,教授弟子。他的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
他的长子吴国宝,已经是进士了。不过是在南京做官。
常年在他身边就是次子吴国赏。
这一日,吴廷翰还是与往日一般,早早的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沿着湖边走上数里,回到书房之中,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掏出几本书,细细揣摩起来。
如果周梦臣在这里,就会发现吴廷翰看的书籍,其实是他的一些讲稿,还有那本《勾股解》。
说起来,还是在武昌的时候闲,那个时候还有时间整理一下知识点,集结成书。但是到了北京之后,一些原本写出来的稿子,也都变成了讲课稿。后来,周梦臣也没有那个心思了。
不过,他没有那个心思。但是他的弟子们倒是有那个心思。
将周梦臣讲的东西,集结成册。装订起来。
一来,也算是温故知新。二来,周梦臣对于外门弟子从来是来去自如。想拜入门下,也没有太高的门槛,只要做文章文从字顺,就行了。毕竟能做到文从字顺,最少证明,这人识字,而且没有智力缺陷。
这一来,几个亲传弟子都要承担一部分外门弟子的上课。周梦臣亲自给外门弟子上课日子也就越来越少了。
如此一来,上课总要有一个课本吧。
于是这东西就出来了。
总体上来说,并没有定稿。
估计将来,这些东西就如同论语一般,是周梦臣弟子与再传弟子集结而成的。当然了,这是周梦臣不动手整理修改的基础上。
这东西,周梦臣是知道的。他没有当回事。弟子们也不当是什么不传之秘。
很多外门弟子都来抄录,也没有不允许的。所以对于有心人来说,搞上一套并不困难。
而今吴廷翰就是一个有心之人。
只是吴廷翰而今六十多岁的人了。不仅仅知识结构固化,而且脑袋也不如年轻的时候好用了。看上一些计算,推演,吃力之极。看一会儿,就忍不住揉揉鼻子,按摩一下太阳穴。
他感到头疼。
只是他休息一会儿,就再次看下去。
吴国赏手中接着一封书信进来,见老父亲一脸疲惫,说道:“父亲,你不想看就别看了。这些东西,我看的都是云里雾里的。”
不得不说,理科没有基础的人看来,简直如同天书一般。
吴廷翰说道:“不看不行啊,且不说数学乃是君子六艺之一,一艺不通,儒者之耻。单说夏的推荐信,我就不好拒绝。”
吴国赏说道:“父亲,咱们与夏阁老似乎没有什么交情?”
吴廷翰说道:“入仕之初,是打过照面,但是我被贬到广东的时候,人家已经一飞冲天,从此不可望其项背,说没有交情也是对的,不过,你师爷与夏阁老是有些交情的。但是交情也不深,如果,夏阁老还活着,拒了也就拒了。可是夏公之死,天下莫不含冤,我家别的事情,是做不得的,区区一点小事,总不好不给面子。”
吴国赏说道:“给面子的话,收弟子便是了。何必如此苦读?”
吴廷翰说道:“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有中进士,我身为老师,岂能不知道弟子的底子如何?那该如何因材施教?只是-------”吴廷翰接下来的话,被他吞下去了。只是在心中暗暗嘀咕:“夏介绍这个弟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了。果然是天文历算机关星象天下第一,这样的人我该怎么教?”
如果没有夏这封书信,吴廷翰了解周梦臣之后,定然不会收为弟子的。
不是周梦臣不行。而是太行了。
吴廷翰一眼就看出,周梦臣这种人,他已经有自己的学术思想思路,这样的人,再拜他为师也学不了什么东西。吴廷翰作为一个毕竟单纯的学者,并没有夏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这种既然在他这里学不了东西的弟子,收来做事?误人子弟,徒徒有一个虚名。
当然了,让吴廷翰拒绝周梦臣,他也有些舍不得。
无他,吴廷翰也理解,夏为什么让周梦臣来拜师,因为他们很多思想都很合拍。
比如,王廷相当初当御史,就日食事情发表过意见,说天行有度,日食不过是自然现象,不应当视为天谴云云。
但是王廷相却指不出天行有度,这个度倒是什么度。
而周梦臣的学说之中,却一五一十的写了出来,唯一让吴廷翰遗憾的是,他数学水平太差,有些看不懂。单单这一点,吴廷翰都有一种非常急迫的想见到周梦臣,不是收为弟子,而是论道。
因为周梦臣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不敢放太开。有些学术思想要藏着一点。
吴廷翰只能从很多数学背后,去品读,委实艰辛多了。
吴廷翰一想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就感到他的大脑随着呼吸跳动,在提醒他:不要在折磨我了。
吴廷翰看着吴国赏手中的书信,问道:“这是谁的书信?”
吴国赏说道:“是张师叔的。”随即将书信递上去。
吴廷翰打开一看,片刻之后,就看完了。随即放在桌子上,皱起眉头。
吴国赏看了后,顿时睁大了眼睛,说道:“周梦臣居然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吴廷翰目光盯着他。说道。
这让吴国赏的话语生生的咽了下去,说道:“没什么。”
吴廷翰说道:“你觉得人死之后有灵吗?”
吴国赏说道:“绝对没有。人死之后,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吴廷翰说道:“既然是臭皮囊为何不能用?”
吴国赏说道:“父亲,你是支持周梦臣?”
吴廷翰微微摇摇头,说道:“你师叔书信之中写的太少了,我也不知道事情全貌,不敢妄自评判,毕竟有些事情,即便是出发点是对的,也未必能说,做的就是对的。”
“等等。等这个什么会完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从眼前这些事情看来,夏阁老目光如炬,这周梦臣的确是我辈中人。”
用后世的话来评判,王廷相与吴国翰,并不是什么气学门人,而是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只可惜明末大兴的是心学,而王廷相还有一个得学术最纯的弟子,而吴国翰却没有什么人继承他的衣钵。以至于他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名声,是在清末之后,从日本将吴国翰一些学术思想再次传播到中国的。
他自己尚且是这个待遇,他的弟子就更不用说了。没有什么成器的。
三观相合,是吴廷翰接纳周梦臣的前提,但并不是所有。还有考验周梦臣一些其他能力,比如而今周梦臣这个局面,如果将自己搞成千夫所指,万劫不复。吴廷翰也要细细思量。要不要将周梦臣弟子引入。
不过,吴廷翰心中暗道:“如果他这一次能安然度过这一关,我就给他一份大礼。”
吴廷翰下定决心,说道:“准备一下,去京师。”
吴国赏大吃一惊,说道:“父亲,而今去。也赶不上了。”
吴廷翰说道:“少废话。去准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薛已的病
事实证明,周梦臣忽略了举办数千人集会的难度。周梦臣通过身边的人发出去几千张请帖。当然了,有些人未必会来。但是很可能派遣自己的弟子门人到。所以这都要考虑到。
而且很多人一来,都不是一个人来。
作为达官显贵,不敢说全部要前呼后拥。但是带两个丫鬟小厮并不过分吧。
周梦臣来到中官村之后,立即发起愁来了。
还好,周梦臣在中官村根基深厚。
他的皇庄在中官村的北边。而医院,还有印刷作坊,都在中官村之内。整个中官村内,不知道多少人指望周梦臣吃饭了。他一旦下定决心,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不在少数。几乎他的佃户之中男丁全部来帮忙了。还有中官村一些人。
但是周梦臣也不能不花钱。整个集会,周梦臣花出的钱,最少有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有些给佃户民工工钱,有些砸到军器监了,反正在严世蕃的作用下,军器监的订单一下子断了。
索性,周梦臣将这一次集会,说需要的凳子板凳乃至于其他屏风了。等等东西,都让军器监来打造。
这林林总总的实在不少。
如此一来,周梦臣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明末有名的文人都是世家大族了。盖因,不管是讲学,还是文人雅集。都不是一般人能办得起的。而能在这种情况下扬名立万的人,不敢说每一个都没有真才实学。但是真正从下面杀出来,而不是捧出来的,却是太少了。
想想就知道,人家砸了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却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做了垫脚石。谁乐意?
周梦臣忙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才有功夫喘了一口气。
这才想起去探视一下薛老。
薛老并没有回家。而是就在医院后院之中。
这是薛老的意见。
一来,薛老与子女有些不大和睦。倒不是薛老的子女不孝顺。而是薛老看不上自己的儿子们。
这个年头不孝顺父母,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薛老的儿子没有那个胆子。实在是他几个儿子在学医上天赋不高。却喜欢打着薛老的名头,去富贵人家钻营。你说他们不喜欢医术,也就罢了。偏偏是以此为生,却不用心钻营。似乎能结交几个大人物,有了所谓人脉,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这让薛老如何能看过眼。
这样的人,在薛老看来,就是庸医一个人。这样的郎中,薛老正眼就不带给一
个。结果这样的偏偏是自己的儿子,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实在令薛老难受的紧。他宁肯在医学也不愿意回家。自从医院开张之后,也就逢年过节,回家几次。弄得医院才是薛老的家一般。
二来,薛老也是为节约医疗资源。
薛老对自己的病,也是很知道的。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症状,但是归根结底,是老病。
人到了这个年纪,也就该去了。
只能勉强维持,难以治好了。
但是他一旦回家,总不能让他儿子们给他医治吧。且不说薛老自己什么意见,他的弟子们都要炸锅不可。定然挑选几个医术最好的师兄弟去照顾薛老。薛九针从榆林回来,固然是复套事败,复套大军解散了,他在榆林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其中一个意见,也是师兄弟们写信叫他回来,作为薛老主治医师之一。
这几个郎中都是惠民医院的骨干,都去薛家了。医院的病人怎么办?
薛老决定留在医院后院,甚至在状态好的情况下,还能看一二个病人。毕竟薛老虽然没有藏私,他的弟子们也各有出类拔萃的地方。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他这些弟子,想要到他的现在的境界,恐怕还是要十年磨砺不可。
薛老病成这个样子。
周梦臣于情于理都要去探视一二。
只是,周梦臣来到后院之后,看到了薛已。却见薛已昏昏沉沉的,非常没有精神。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去了很多,白发如同枯草一般,连白色的亮度也黯淡起来。
周梦臣在床前与薛老说了几句话。
薛已虽然努力振作精神,但依然有几分前言不搭后语,只是几句话,就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周梦臣只能让薛已好好休息。
与薛九针与李时珍一并出来。
周梦臣出来之后,叹息一声,说道:“两位,薛老的病?”
薛九针脸色黯淡,说道:“老师,也是挨日子而已。”
李时珍叹息一声,没有否定薛九针的结论。
李时珍是刚刚回来的。乃是周梦臣派了李修水去大同,请一些被外科手术治愈的士卒,现身说法。李时珍得到了消息,自然是坐不住了。二话不说,从大同回来了。回来之后,作为小辈之中医术最好的一个人,也看了薛已的脉案。
薛已到了这个年纪,本就是阎王要请的时候。李时珍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与薛九针一起,薛九针用针灸之术,而李时珍用药,两人勉强维
持住薛已的身体机能。但是依然改不了,薛已身体每况日下的情况。
人也有一些不清醒了。
甚至思考本身,对于薛已来说都是一个负担。
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不过是等死而已。
李云珍听了,忍不住抓住了周梦臣手臂。
周梦臣轻轻拍了一下李云珍的手臂,想起薛老的种种帮助。又是一声叹息。说道:“而今,是我的不对,早知道薛老的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不该在这里弄这么大的事情------”
薛九针说道:“老师说了,医院一切如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老人家见惯生死,即便是而今的局面。也不愿意让人大做文章。他老人家说,谁是不是死?该吃吃,该喝喝。总不能因为他,该做的事情都不做了吧。”
“所以,周大人不用这样说。其实你的事情,最应该支持的,是我们这些人。只是而今我实在----,实在是----”
薛九针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孤儿出身,被薛已收养长大,尽得薛家针灸真传。名为师徒,情同父子。薛已的病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定一个大喘气,人就不在了。这个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对薛九针来说,都没有守在薛已身前重要。
只能对不住周梦臣了。
周梦臣见一个薛九针这个中年汉子,平日庄严自持,但此刻却于人前,都控制不住眼泪,真不知道在私下已经哭过多少次了。只是怕别人看见,也怕薛老看见。
周梦臣虽然不能让薛已给他站台,有些失望,但是事已如此。还能说些什么啊?
周梦臣说道:“不必说了。薛老也是我的老师。你只需在薛老身前好好照顾。这边,一切都有李兄。不会出问题的。”
李时珍说道:“薛兄,请放心。即便不是为周梦臣,也不是为了我那妹妹,即便是为了医术本身,这一件事情,也竭尽全力,决计不会出一丝问题的。解剖这一件事情,一定可以正大光明的进行。”
“一定可以。”
这一场大会,对于周梦臣是想挽回自己的声望。而对于李时珍等人却是另外一个意义。
无他。这些人已经深刻了解了外科手术的意义,可以说因为引入解剖等科学思想与方法。在金疮科上,这数年的进展,是之前数百年都没有的。别的不说,单单说李云珍的子宫摘除术。就已经让手术,从中医金疮科延伸出来,向另外的领域蔓延,形成了真正的外科概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会将至
即便为了医术发展。李时珍他们也有强烈的将解剖这一件事情,去污名化的要求。
只是,在古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不仅仅表现在做官的地位高,还在于儒学作为官府意识形态,是整个社会最高意识形态,具有指导其他所有学问的权威地位。如果细细看中医理论的话,你会发现,中医很多理论,都是从儒学那边借用过来的。
所以,李时珍这些名医很清楚,如果没有大儒为他发声,单单靠名医们的社会地位,是不可能做到将解剖正常化的。
只是,李时珍对周梦臣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心中存疑的。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不管是从两人私人关系,还是从别的地方来说。都是一样的。
周梦臣也说道:“请放心,一切有我们。你就安心吧。”
此刻,周梦臣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了。
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他都能坦然的面对一切局面。
如果胜利,那么外科手术从此就成为台面上的东西,甚至解剖这一件事情,也会形成一定的程序,不仅仅局限于北京,大同,榆林这三个地方,而今是在全国各地铺开。
而周梦臣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可以做的事情更多。
如果失败。
无非是被污名化,从此千夫所指。只能回家,著书立传,教授弟子,修身养望,以待将来,王安石都要养望三十年。自己还有的是时间。
有了这种坦然。周梦臣心情平静之极,反而有些期盼,时间走的快一些。他有一些迫不及待,与儒学进行第一次正面交锋。
时间不会因为周梦臣这个念头而走快。
不过,十日也不过是一弹指。转瞬即至。
徐府之中。
张居正再次来请,说道:“老师,您不去吗?”
徐阶摇摇头,说道:“不去,不去。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来烦我?”
张居正带着几分嬉皮笑脸,说道:“老师-----”
徐阶说道:“别说了,周梦臣有你这个朋友,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我打听,内阁没有人回去,六部之中,也只有刑部尚书喻大人会去。其他诸位都只会派弟子或者儿子去,不过是带个耳朵不会说什么的。”
“他们谁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被治好的。不会为周梦臣站台,但是也不会对周梦臣怎么样?”
张居正听了,暗暗松了
一口气。
很多大人物如果出场,如果说出一些话来,周梦臣那边未必会接的住。没有朝廷上大人物出现。也算是一件好事。其实这也很正常。当凡在朝廷官职到了一定程度上,大多都是现实主义者。
对于,他们来说,虽然读得是四书五经,但是更详细专研经义什么的。他们才不会去做的。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太多参与的兴趣。
即便徐阶是心学门下,也没有在政治上多主张心学的某些主张,也是一样的。
学术与政治之间,是有互相影响的。但是这种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张居正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喻大人,为什么对这个有兴趣?”
徐阶叹息一声,说道:“这几日,严嵩将刑部折腾的欲仙欲死,喻大人,有些心灰意冷。特别是朱纨之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他此刻只想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编纂《问刑条例》。而解剖这一件事情,其实与大明律很多地方,是有冲突的。是一个新的事务,喻大人也想听听,也方便在新的《问刑条例》之中,对解剖一事,做出定性。”
张居正听了。心中一叹。
朱纨自杀,也是朝廷一件大事。夏言一去,浙江地方士绅,纷纷上奏弹劾朱纨。
严嵩要都察院与刑部派人调查朱纨。
其实就是定罪了。
喻尚书就这一件事情,与严嵩争执了一番,结果自然是争不过严嵩,最后只能同意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朱纨刚直到这个地步,决然到这个地步。
一听朝廷来人,就说:不愿有辱于小人之手。服药自杀。
浙江巡抚,刚刚破双屿,有军功在身,性情刚直,为人也没有太多可挑剔之处。这样的朝廷重臣,最后是一个这样的结局,对于严嵩来说,或许他会一面口中惋惜,一边心中觉得,省了他一番手脚。
但是对于喻尚书来说,却是很大的打击。
他自诩一辈子从无冤案。而今在严嵩打压之下,虽然身为刑部尚书,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更不要说朱纨的事情,其实是严嵩对朝廷清洗的一个缩影而已。
喻尚书自然想到了,合者留,不合者去。
只是,他在刑部上任之前,就有一个想法。那就编纂《问刑条例》。
什么是问刑条例,其实就是大明官员在法律实践之中,真援引的条例。大明不怎么修订大明律。但并不是大明法律是一成不变。其中就有问刑条例。在弘治年
间,第一步颁布。以补大明律很多方面的不足。
但是而今距离弘治年间,也有好些年了。
喻尚书历经地方,经手过不知道多少案子,刑狱经验之丰富,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是也排在前十,他在实际工作之中,已经感受到了弘治年间的问刑条例,已经符合现实了。应该重新修订。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之中徘徊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而且他集结自己的一些经验手札。稍稍整理一下,就有一分底稿。
所以,刑部尚书之位,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吸引力。但是问刑条例,这一件事情却是他大半辈子的心结,即便是致仕,也要将这一件事情做了才行。
从此喻尚书,就对刑部具体事务减少干预。反正他也干预不了。他将心思都放在问刑条例上面了。自然想将问刑条例做得尽善尽美。解剖这一件事情,不管正面的,还是反面的。对于喻尚书来说都很重要。
只要有了结论,他就直接将这个结论应用在新的问刑条例之中。毕竟大明律虽然有损害尸体的罪名。但是对于解剖这个行为,并没有对应的法律条文。
张居正听了,这才安心了。随即问道:“老师不去的话,可有什么交代?”
徐阶说道:“放心我交代过了,凡是心学一脉,都不要掺和进去,当然了,我说话未必管用。不过京里心学弟子也不多。这样吧,你拿我的请帖去吧。你代表我行吧。”
张居正大喜,连忙说道:“多谢老师。”
徐阶将一侧将请帖抽出来,给了张居正说道:“去吧,去吧,别烦我。”
徐阶虽然看上去对张居正一脸厌弃,但其实是对张居正喜爱之极,否则徐阶的其他学生,可不敢这样来磨他。
张居正目的达到了。
张居正不是没有请帖。但是周梦臣那边已经安排了席位,徐阶的席位自然在前面。张居正也不是贪图徐阶的席位,而是贪图代表徐阶这个身份,他坐在徐阶的位置上,在有些时候,就能代替徐阶发言。
这也是徐阶一直不想给他的原因。张居正与周梦臣之间,可以托妻寄子。关系太过深厚。徐阶而今不想与严嵩冲突太过。毕竟喻茂坚的处境不好,徐阶的处境就好了?
也不是太好。徐阶一直在隐忍,不对弟子说而已。
所以对于徐阶来说,而今他就想当一缩头乌龟。让严嵩忽略他。自然不想出风头,却耐不住张居正的软磨硬泡。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张居正不要做的太过。
第一百六十章 各方人员
张居正从徐阶这里得了请帖,就直奔中官村而去。
只是出城不远,就堵车了。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北京城中的道路情况,虽然不好,但是勉强算是有路的,但是城外的道路,根本没有进行修缮,都是土路。这还是医院坐落在中官村之后,通向中官村的道路才有一点点的扩展。
而今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人。
道路不通却是很正常的。
不过,张居正看见,几个锦衣卫在一边疏通交通,几乎将从城北通往中官村的路给封了,只能有请帖才能去。没有请帖,只能绕道了。
张居正也懒得等了。
毕竟张居正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索性下车步行,不过是几里路而已。
只是张居正到了会场。却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因为这个会场并不在中官村,而是在中官村南边。似乎将乱坟岗开辟一出一片空地了。外面有布幔圈出一个大地方。中间是一个空荡荡的会场。
在后世人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小体育场。
外面是一层层台阶,这些台阶都是座位,整个台阶都是由木头打造出来的。下面是空的。木料也不算什么好木料。但是这些台阶上一圈能坐上两三千人之多,这都是供那些低级官员,还有达官显贵的仆从坐得地方。
这里的座位并不固定。
而在场地中间,却是一排排座椅。
这里的座椅,上面都贴了名字。
密密麻麻数百官员,有名望的士绅大儒的名字都在列。
除此这些座位之中,在比较偏的地方,还有很多活动的椅子,可以随时往地面上补充位置。
而头顶上,周梦臣还准备了一大面布幔,从四方将布幔扯着了,用来遮挡阳光,让这个会场,有一种虽然在室外,但是却有一种在室内感觉。
周梦臣并不知道,这个时代那些文人集会,或者讲学是怎么组织的,反正周梦臣是模仿后世很多运动会了,展览会了。这个会,那个会来布置的。在张居正看来,却是新奇多了。
张居正来到会场之后,立即看见门口迎客的周梦臣。立即将他从徐阶那边打听过来的消息说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皱眉。
张居正说道:“怎么了?”
周梦臣说道:“严嵩不会来?你觉得来的人是谁?”
张居正说道:“严世蕃。”
张居正顿时想明白了。
其实严嵩即便来了,他也不会说一些什么。毕
竟严嵩谨慎已经渗透在骨子里。仔细揣摩严嵩的行为就可以发现,严嵩最喜欢的用动作最小的,收获最大的行为。在关键时刻,也敢孤注一掷。但是平日,却是一个笑面虎。
严嵩明白解剖这一件事情,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即便来了,也是谨慎发言。不会乱说话。
但是严世蕃是什么样的人?
张居正当日可是在后面旁听了,周梦臣与严世蕃之间的对话。知道,对于周梦臣来说,严世蕃甚至比严嵩难以对付,因为严嵩心中有大局,严世蕃心中压根没有。严嵩不管是为大明着想,还是为嘉靖着想,还是为他的首辅之位着想。他做很多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是严世蕃内心中却没有这一根弦。估计他觉得,这天下是朱家的,又不是严家。所以他损公肥私,不折手段,毫无底线,也没有丝毫惭愧之意。
再加上严世蕃身后的严嵩。
对于周梦臣来说,实在有几分不好对付。
说曹操,曹操到。
几乎在同时,严世蕃远远的看到了周梦臣,说道:“周兄,数日不见,风采更胜往常。今日是周兄的大日子,我提前恭喜了。”
周梦臣听了“大日子。”这三个字,眉头一皱。
人生之中有几个大日子,结婚,生子,去世,等聊聊几个而已。严世蕃话语里面暗暗藏了针,暗自今日是周梦臣的死期。或许不是真正的要命,却是身败名裂之日。
周梦臣随即将眉头抚平,说道:“严兄能来,实在是蓬筚生光,客气了客气了。请-----”
周梦臣就好像是没有听见而已。
周梦臣的心思都在一会儿大事上。才没有心思与严世蕃斗嘴。
严世蕃见周梦臣不接招,心中更恨,暗道:“等着吧。”随即大步走了进来,问他身边的小厮说道:“安排好了吗?”
这小厮说道“少爷放心,赵大人,鄢大人,董大人,咸宁侯,都已经各自做了安排,等一会儿,您就看着大戏上场吧。”
严世蕃点点头,说道:“走,本少爷,要挑一个好地方看戏。”
严世蕃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周梦臣,张居正,杨继盛三个人一直当迎宾。
来得人相当不少。
比如,张潮带来一个人,就是翰林编修高拱。
当然了,此刻的高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在翰林院坐冷板凳,高拱手中的实权,估计连周梦臣都比不上。这样的人,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点也不起眼。
只是周梦臣才觉得心中震撼非常。
他忍不住多看张居正一眼。
而今的张居正与高拱一点也不熟,倒是有过数面之交,彼此客气一番而已。
只是历史上高拱与张居正之间的恩怨,是可以拍电视剧那种。今后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当然了,周梦臣还有一个揣测。
那就是高拱怎么与张潮走到一起了,
别的不知道,周梦臣是确定张潮乃是王廷相的弟子。
“难道高拱也是气学门人吗?”周梦臣内心之中,忍不住想到。
但是这个时候,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按在心头,先顾眼前便是了。
接下来,还有其他很多人。
果不其然。喻尚书到了。
还有王世贞,李攀龙等人也都到了。这些人都是年轻士子领袖,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前呼后拥一大批人来了。
李攀龙对周梦臣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见了周梦臣,目光细长,就好像是激光扫描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周梦臣,说道:“好,好。好。”随即一甩衣袖就此走了。
王世贞倒是面带笑容,说道:“周兄,不必在意,你在书信之中,将李兄给驳惨了。他见了你心里就不舒服,不过李兄却是磊落君子,凡是对事不对人。只是这心胸小了一些。”
周梦臣说道:“这已经够好了。”
这是一句实话。
很多士人只能表面上客气,解剖这一件事情对周梦臣的影响,相当之大。王世贞愿意与周梦臣说几句话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都无视周梦臣,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周梦臣也认识到一件事情,今日是一场硬仗。
不大好办。
王世贞说道:“放心,我知道这一件事情的内幕,家父告诉我了,这一件事情有严家的推波助澜了。严嵩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子虚乌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等一会儿,我帮你说话。”
王世贞的父亲,而今也是御史。今日也来了。不过没有与王世贞一起。对严嵩,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官员有相当不少。
只是王世贞这番好意,周梦臣却不知道该如何消受。因为这一件事情,偏偏不是严嵩造谣,而是真的。他不知道他直接说出来,王世贞会不会与他反目成仇。只能尴尬的说道:“多谢王兄好意了。”
王世贞说道:“你我都是同年,自然要互相扶持,这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随即不打扰周梦臣迎客了。拍拍周梦臣肩膀,就往里面走了。
只是如此一来,让周梦臣内心之中更尴尬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承认
“咚-----”一声钟响。
周梦臣知道时间到了。这才离开门口。向陆焕点点头。
陆焕一直在帮周梦臣维持秩序,得道了周梦臣的信号,立即召集锦衣卫,关门的关门,一群锦衣卫从外面忽然进来,在各处道路的要害位置站定。顿时让场地之中,嗡嗡的说话之声给压了下去。
这一点,是古今一致。
不管什么样的会议,在开场之前,总是有这种不绝于耳的嗡嗡声。不过锦衣卫的震慑力还是足够的。不要做什么,只要往哪里一站,顿时产生了禁声的效果了。
周梦臣重重咳嗽了两声,站在台上,说道:“在下周梦臣,诸位有见过的,也有没有见过的,不管怎么说,因为京中流言蜚语,太过放肆,令周某人不得不请诸位到此一会。有打扰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随即周梦臣鞠躬行礼。
随着周梦臣行礼,下面的声音又乱了起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下面的噪音顿时压过周梦臣的声音。
周梦臣只能从一边拿来一个铁喇叭。大声说道:“诸位,诸位。”
喊了好几声,才将下面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他无意间看见,不少座位上的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拿着一些果子蜜饯,在吃。
果然,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周梦臣近乎于背水一战的勇气,组织了这一场集会,前前后后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场大热闹,上面的议题,根本与他们无关。
周梦臣好容易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将下面官员官位最高的几个官员,或者声望最高的大儒,请到了台上。自然是以喻尚书为主的。
这边刚刚将人请上来之后,还不等进入正题。就听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哭喊道:“冤啊,冤啊。”
周梦臣看着一愣,目光扫过严世蕃。严世蕃眉头一挑,眼神颇有玩味之处。周梦臣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随即几步来道陆焕身边,说道:“让人放进来吧。”
陆焕如此尽心尽力,固然是因为与周梦臣的交情,但另外也是因为皇帝的命令。他在这上面也很费心思的,如果没有这些锦衣卫在这里镇场子,今日的场面只会更乱。
陆焕一心为周梦臣着想,说道:“周兄,今日来者不善,不如我去料理了。”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今日一并接了。我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
吗?即便都躲得了,那么能躲一辈子吗?让他放马过来便是了。”
陆焕叹息一声,说道:“你小心些。我这就去。”
就在陆焕去将人放出来的时候。在医院附近一个小院落里面。陆炳抱剑而立,屋里屋外,门前门后,都站着锦衣卫。
黄锦得了消息,立即进来,对嘉靖说道:“陛下开始了。”
嘉靖说道:“周梦臣说了什么?”
嘉靖自然是想去会场之中,但是黄锦差点以死相谏,才让嘉靖打消了去会场这种人多地方,不过,黄锦也要退一步,嘉靖不愿意在宫中等消息,就来到了中官村之中。
中官村很多人都无名白,还有一些太监的府邸。嘉靖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一个落脚地,也是很容易的。更不要说大队锦衣卫都在这里。
即便陆焕自己只是知道有千余锦衣卫来这里。但是并不知道其实还多出不少,这些就是来掩护嘉靖来这里的。陆炳亲自把关,一声令下,在几个弹指之间,就能聚集数百甲士。
这才是黄锦敢带陛下来这里的底气。
黄锦说道:“没有说什么。不过,有人来闹场子。”
嘉靖眉头一挑非常感兴趣,说道:“是严世蕃派人弄的。”
黄锦说道:“奴婢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过应该不出陛下所料的。”
嘉靖说道:“再探,让他们将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报来。”
黄锦说道:“是。”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希望维护秩序的锦衣卫之中,有一个人源源不断的用笔将场上的变化记录下来,然后传给一个人,再接力将记录传到一两百米之外。即便有人知道,而今他们也不会在意。
此刻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场上的变化,不管是利益相关。还是纯粹看热闹的,因为这事情一开始,就弄出一个小高潮了。
还是那些在周梦臣门前哭喊的人。
此刻他们已经在锦衣卫的护送之下,来到场中。
一时间,他们也有些怯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周梦臣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很多接到周梦臣请帖的人都没有来。但是即便如此,整个场内也有两三千人之多。
虽然两三千人并不算太多,但是这些人,拿出一个,都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惹的起,而且面对两三千人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这就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私下里口若悬河。但是一上台,就结结巴巴的。
更不要说他们心里有鬼。
不过,这个女的,倒是有几分胆气,一咬牙,滚在地面上,大声哭起来说道:“老头子啊,你死的好惨啊。你死的好惨。”一时间,声泪俱下,唱做念打,面面俱到。
“好了。”周梦臣厉喝一声,说道:“我之前不与计较。你蹬鼻子上脸,你不是要一个公道,我给你一个公道。”随即走到喻尚书身前,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刑部尚书喻大人,他老人家天下刑名第一,神目如电,决不徇私,办过很多大案要案,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眼睛的案子,根本不存在。”
“你不是冤吗?上前说来。如果喻尚书以为我有罪,我立即束手就擒以待国法,但是如果我没有罪,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下场?你可要想清楚了。”
喻尚书听了周梦臣一阵马屁,轻轻一笑,说道:“这周大人说的不错,你要是有冤情,尽管说出来。他如果真的犯事,我让他难逃国法,不过,我也提醒你一下,安置大明律,诬陷他人,是反坐的。而诬陷官员,更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你可以想清楚了。”
这妇人愣了一下,眼角还带着泪光,说道:“什么叫做反坐?”
喻尚书办了一辈子案子,一看着妇人,就知道不是老实人。这样的人供词是不能轻易取信的。但是事情真的有没有,还不能下定论,但是这妇人此言一出,喻尚书立即断定,这妇人的话,定然是子虚乌有。
喻尚书说道:“你诬陷别人什么罪名,你自己就是什么罪名。以今日之事,支离他人尸体,以斗杀论。流放三千里,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就是死刑。”
这妇人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看向严世蕃。
严世蕃见了,低声问道:“你们告诉他,是我指使的?”
这个小厮脸色微变说道:“哪里敢啊?”
严世蕃一看,岂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定然是这些人办事的时候,嘴巴不严,冷笑一声,说道:“回去自己领家法。”
周梦臣见状,无心在这上面纠缠,说道:“你还告不告了,不告就走?”
这妇人与一起来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不敢走,也不敢告。周梦臣见状一挥手,让锦衣卫给拖了下去。周梦臣这才进入正题说道:“京中流言,说我杀人吃人之类,自然是假的。但是有一些事情,我做了也敢承认。”周梦臣目光扫过所有人,忽然感觉他感觉的不仅仅是活人的目光,也有死人的目光,就是那些被解剖的人,还有未来人的注视。“关于组织郎中解剖尸体这一件事情,我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