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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毛海峰

    周梦臣心中冷笑一声。十几万两固然是一个大手笔。但是如果以为仅仅是这样就买通他周某人,简直是太小看他周梦臣了。

    周梦臣将礼单放在一边,说道:“毛先生,你这是何意?”

    毛海峰毕恭毕敬地说道:“义父听说周大人到任,十分高兴,他平生最爱与英雄人物相交,而周大人,乃是大明第一大英雄,区区薄礼,以报仰慕之情。”

    周梦臣示意让身边的人将礼单还给毛海峰说道:“收回去吧。我其实也很佩服汪东主的,白手起家于海上,不过十几年间,就有偌大的威势,我周某人也是自愧不如。这礼单,不仅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汪东主。”

    周梦臣以东主称呼汪直,是回避了汪直海盗的身份。

    这样做,也是想要这一场谈判能够成功。

    周梦臣虽然预计,这一场谈判很大概率都是不欢而散,但是还是抱有一丝丝希望,能够谈下来。周梦臣本质上不反对招降,但是反对的是,那种姑息般的招降。

    历史胡宗宪的招降为什么变成了一场诱杀。是因为胡宗宪答应了汪直太多,朝廷不可能答应的事情。

    最后胡宗宪也没有办法收场。只能杀了汪直了事。当然了,不排除胡宗宪本身就是想要诱杀汪直。只是他自己装作被动而已。

    周梦臣既然对海外有野心,而汪直又是海上最大海盗,如果汪直真愿意诚心降服,为大明先驱,周梦臣也不是不肯接纳的,但问题是,周梦臣要求对这一段关系有主动权。而不是汪直这边具有随时毁约的能力。

    毛海峰不明周梦臣的心思,听周梦臣称呼汪直为汪东主,同时也称佩服汪直。心中顿时以为周梦臣要比胡宗宪与赵文华好说话。

    要知道,之前毛海峰接触过地所有大明官员,对汪直一直是高高在上,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立即说道:“草民,定然将大人今日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义父。”

    周梦臣并不在意这些,他说道:“毛先生此来何意?”

    毛海峰说道:“之前胡大人派人招义父回国,今日闻大人到任,义父派我过来,就是想问一问,朝廷的意思有没有变动?”

    “之前的条件还算数吗?”

    周梦臣说道:“之前,开出了什么条件?”

    毛海峰说道:“就是开海互市。”

    周梦臣说道;“就这些?”

    说道:“正是。”

    周梦臣说道:“开海互市没有问题的,但是其余的有改变。”

    毛海峰听了大喜过望,对于汪直来说,开海互市是汪直集团核心诉求,因为只要开海互市汪直才能掌控中日贸易,才能财源滚滚。

    要知道,养人也是要钱的。汪直有一千三百多条船,属下各色人手,何止数万,说十几万都是少说的。想想就知道。维持这么多的人吃穿用度,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

    诚然而今,汪直还能通过福建走私。因为福建走私的规模太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地方官不敢管。如果不管的话,或许没有倭寇,一旦管了,这倭寇就上来了。

    所以,而今浙江,南直隶对海上封锁是比较严格的,但是福建却是形同虚设。不过,周梦臣对这一件事情,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做看不见,维护官民之间脆弱的平衡。

    毕竟而今大明兵力不足。俞大猷本质上是福建兵,而福建还有多少兵力,账面上是有不少,但是实际上有战斗力的有多少?

    周梦臣都不敢去想。

    所以,在周梦臣整顿出一支可战之兵前,福建的事情,周梦臣就当做看不见。

    只是即便如此,对汪直这样庞大的贸易集团来说,福建的份额未必够吃。毕竟福建本地海商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他们或许规模不如汪直,但是本乡本土的,他未必买汪直的帐。

    所以恢复原来的贸易格局,这对汪直至关重要。为了这一点,汪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毛海峰听周梦臣答应了开海互市,简直是高兴之极,立即说道:“大人尽管说,只要能开海互市,我们这边什么都能答应。”

    周梦臣说道:“真什么能答应?”

    毛海峰说道:“绝无虚言。”

    周梦臣说道:“听说,汪直在海上自称徽王。可有此事?”

    毛海峰悚然而惊,说道:“大人明鉴,绝无此事。”

    周梦臣说道:“真的没有此事?”

    毛海峰说道;“小人以性命担保。”

    周梦臣说道:“如此大事,你的性命能担保什么?”

    毛海峰不是傻子,说到这里。毛海峰已经明白了一些,语气有些深沉,说道:“大人,你想要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汪直卸部众上岸弃兵投降。如此方可。”

    毛海峰听了心中顿时火起,如果真按周梦臣说的。那么汪直整个集团都不存在了。汪

    直还为什么要开海了,难不成汪直为其他海商谋福利不成?

    毛海峰本来的喜悦顿时落空,此刻反而显示出毛海峰的底色,在总督衙门之中,在面对传说之中屡战屡胜的名将周梦臣,毛海峰一点也不示弱,说道:“周大人,这决不可能。”

    周梦臣说道:“哦,我知道了。”

    周梦臣随即端起了茶碗。端茶送客。

    毛海峰对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但是他无视周梦臣暗示,说道:“大人三思,我家东主,声威播于东海,战船数千,精兵数万,令日本大名也敢轻视,今日愿意投诚朝廷,不过是念故土之情,免天下兵戈之苦。这才屡次示好,息兵解难。”

    “但是,大人不要将我家东主之好意,当做软弱。今日大人一诺,不费兵戈,这四海平靖,纵然不肖之徒,我等必为持戈披甲为朝廷除之,不然,这毁玉帛为干戈,置太平于烽烟。”

    “请大人三思之。”

    周梦臣听了,轻轻一笑,说道:“说得好,汪直有你这样的义子,可谓不辱使命,但是我的条件,依然不变,汪直必须无条件投降,不过,我可以答应,如果汪直这样做了,我给汪直一个封侯的机会,但是前提是,汪直必须率众投降,投降朝廷之后,也必须解散部众,接受朝廷的所用安排。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至于什么烽烟什么干戈,什么战船千艘,精兵数万。”周梦臣呵呵一笑,说道:“本官见多了。送客。”

    周梦臣一声令下,身边立即有几个人上来,就要将毛海峰叉出去。

    毛海峰自然不肯,他这一次来,就来和谈的。本来也做了谈不拢的准备,毕竟很多重要谈判,哪里能一次谈完,必然要翻来覆去,谈上好多次,才能成功。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谈判如此干脆利索。

    周梦臣一点也不想谈。

    毛海峰知道,这一次谈判对汪直集团的重要性。如同谈不下来的话,汪直集团必须另寻出路,但是他们也能看得出来,大明依然是庞然大物,真要以劫掠为生,以劫掠能不能养活汪直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尚且不说,单单一点,毛海峰是上过战场的,与明军打过好几仗的,他明显地感觉到一个趋势,就是明军越来越难打了。

    他们胜利多少次都无所谓,只要败一次,都没有了。而明军这边败多少次都无所谓,只要大明朝廷在,定然会卷土重来。双方底子在这里放着,他们真打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六十四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毛海峰强行起身,似乎想走向周梦臣,不用周梦臣动手,身边就窜出几个大汉,三下五除二将毛海峰按倒在地。

    周梦臣对自己的安保没有在乎过,不过,他不在乎,并不代表别人不在乎。周大壮在周梦臣身边就好像是隐身人一般,实际上他一直负责周梦臣的安保。

    见别的人也就罢了,毛海峰是一个大海贼,周大壮岂能不预先安排。

    其实,毛海峰在海上的战绩,也多是善用火器取得的,他本身并不怎么能打。毛海峰被按在地面上,还在大声呼喊道:“大人,不知道我家东主哪里得罪您了,您非要置我家东主于死地。大人,你不知道吗?你这一言,明年江浙之间,必然是遍地烽烟,生灵涂炭。”

    周梦臣见状,摆摆手让人将毛海峰放开。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说个明白。”

    “对于朝廷来说,这十几年倭乱,可谓刻骨铭心。陛下派我来江南,可不仅仅是唯恐将倭寇驱逐下海。而是要根除此患,汪直拥兵数万,战船千条,如何有意,随时可以上岸。朝廷如何能够放心?固然汪直想要投降,那就按我之前说的来,无条件投降。之后,朝廷自有处置。”

    “如果不想,就在海上等着朝廷诛伐。”

    “毛海峰,是不是你觉得这两年,你们收手了,就忘记了一些东西。”

    “从嘉靖二十多年起,汪直就祸害海疆,屡犯大案,杀戮百姓无数。就是你毛海峰本人,手上难道没有沾了大明百姓的血?今日这一说,好像自己干净,我周某人才是不识大局,祸害百姓的人。”

    “其实正因为我心怀海疆大局,才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你们犯的案子,根本不会接受投降。”

    “我说佩服汪直,也是真的。汪直能白手起家到现在,的确是能人所不能。但是真因为佩服,不会有半点轻视,如果你们不肯上岸弃兵投降,一旦事情又变,尔等再起烽烟,我周梦臣岂不是要自杀以谢天下。”

    “所以,眼前仅此一条路。爱要不要。”

    毛海峰听明白了,也知道谈判彻底决裂。

    汪直想要的仅仅是为他们这个集体套上一层官皮,借用大明的威名垄断海上贸易,可不是真是想弃暗投明。毕竟人家活得很滋润的,对汪直来说,这算暗吗?真按照周梦臣说的投降,无兵无权,以他的案底,也不可能在朝廷上有什么进步

    ,一辈子不过是一个小官。

    而且毛海峰更明白,大明底层的生态。汪直作为一个小官,手中有之前的巨量财富,根本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岂能安安分分的活下去?

    根本不可能。

    毛海峰脸色铁青,拱手说道:“小人明白了。不过,”毛海峰瞪着周梦臣说道;“我觉得,大人您会后悔的。”

    因为周梦臣今日的言语,没有留半点情面。那么将来汪直也不会给官府留半点情面了。

    江湖虽然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但是将人情世故都谈崩了,剩下的就是打打杀杀了。

    毛海峰这番话,周梦臣还没有反应,身边的就有了,一个侍卫说道:“大胆。”一边说,一边将手按在刀柄上。

    毛海峰轻蔑了看了一眼这个侍卫,在此之前,毛海峰还收敛着,表现出自己恭敬的一面,想要留一个好印象。但是此刻依然全然不用了,自然表现出他本来的气质。

    真要是没有一点脾气,毛海峰在海贼窝里,也活不下去的。毛海峰说道:“怎么?大人还想留下我不成?”

    周梦臣说道:“自然不会,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送给汪直,烦你带话,我已经给他留了一条活路,剩下的就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了。”

    毛海峰说道:“我会带到的。”

    随即毛海峰不等周梦臣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周梦臣稍稍呼吸一下,直接的江南冬季的寒冷是夹着得水汽。不过,周梦臣从这水汽之中感受到一丝丝杀意。周梦臣心中暗道:“明年海上绝对不太平。”

    周梦臣说道:“传令,福建,浙江,南直隶巡抚,总兵,副总兵,兵备道,各色人等,来苏州开会。另外传令给广东,山东沿海卫所府县,严令他们提防倭寇。”

    “是。”立即有人答应一声,立即去传令了。

    周梦臣已经在为将来战事做准备了。这年头的军事部署是很难调整的,不管是因为交通的原因,还是信息传递原因,可以说,周梦臣而今这一次会议,是明年上半年最后一次兵力调整了。

    周梦臣必须慎重。

    虽然周梦臣对汪直说话如此决绝,但是他也知道,汪直决计不是好对付的。正如周梦臣之前所说,汪直白手起家,成为倭寇之首,甚至是所有倭寇的总盟主。这样的人难道真是一个善男信女不成?

    一个善男信女又怎么能从下面一步

    步杀上来的。

    而汪直表现出凶狠毒辣,周梦臣反而不太在乎,因为谁都知道倭寇都是这样的。而汪直并不是这样的,汪直与胡宗宪之间的谈判就知道,汪直一直谋求开海,甚至约束自己的武力,在谈判之中,可以吃亏。

    这就说明,汪直绝非一介武夫可比,最少他知道武力的边界在什么地方。

    只知道武力解决问题的人,不过是莽夫而已。汪直这样的人,拥有武力,能克制使用武力,真正爆发出来,才是更加凶狠的且难以应对的。

    而且周梦臣这几个月一直在整顿内部,对军备并没有多少加强,当然了,周梦臣依旧相信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汪直要与大明打一场会战。任你几万精兵,我三千铁骑,再加上各色能战之兵,有一两万之众,决计能取得胜利。毕竟这些将领之中,堪称名将的一大串。

    只是,汪直决计不会这么傻的。

    在敌我力量没有太多的改变,周梦臣又处于被动防守的一方,这个局面实在是有些艰难。

    不过,再艰难的局面,周梦臣不是没有面对过。最少他手中而今有钱,虽然这钱是银行的,但是真要万不得已的时候,周梦臣随时准备动用。

    周梦臣处理了这些关于未来军事部署,还有如何应对汪直全面进攻的计划。等等这些准备在将来会议上讨论的问题。

    周梦臣又想起了蒋洲与陈可愿。

    今日朝廷在战略上是被动的,但是不代表将来就要一直被动下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要以为汪直一直躲在日本,就能万事大吉了。

    之前周梦臣对日本的情况不了解,而今有了蒋洲与陈可愿两个人,就好多了。

    周梦臣立即传令说道:“请蒋洲与陈可愿过来,对了,让徐先生也过来一趟。”

    周梦臣之前其实也让徐渭整理一些,关于日本的情况。其实这年头虽然有倭寇,但是大明与日本之间的海上交通,并没有完全切断的。否则蒋洲与陈可愿又是从什么渠道到日本的?

    周梦臣固然想听听这两个在日本待了大半年,甚至快要一年的使臣是怎么说的,但也不能完全相信这两个人。毕竟这两个人是胡宗宪赵文华派出去的。在周梦臣这里未必全部说实话。他还有徐阶找来的资料作为旁证。

    很快,徐渭,蒋洲,陈可愿等人都过来。

    周梦臣没有先问话,而是从徐渭哪里找来一分关于日本的资料先看看。

第六十五章 1557 年的日本

    而今是嘉靖三十五年年末,在阳历,那是公元1557年一月份。

    周梦臣浏览着这些情报。相当的具体。

    怎么说,这年头日本实在不是大明人关注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倭寇这一当事情,关注日本人情况的只会更少。周梦臣按照熟悉的名字去做,织田信长---没有?周梦臣没有找到一点点关于织田信长,甚至连织田家的消息都没有?至于跟随织田崛起那批人,更是一个名字都没有。

    让周梦臣恍惚之间,似乎觉得拿了一个错误的情报。

    周梦臣只能觉得,或许织田信长而今还在蛰伏之中,做尾张大傻瓜吧。

    找不到织田信长。周梦臣从头开始读起。一看开头,就冷哼一声。

    因为日本年号居然是弘治,乃是弘治二年。

    如何不让周梦臣不舒服,周梦臣在古代时间长了,对古代一些规矩也熟悉,更是习惯了作为大明官员的角度来看问题,大明在正德皇帝之前,就是弘治皇帝,弘治年号可是用了十八年。

    这才没有过去多少年的,日本人就用这个年号,单单这一点,就看不出对大明朝廷有一点点敬意。当得其心可诛,四个字。

    周梦臣细细看下去,日本强势人物,只有两个人,周梦臣有些熟悉,那就是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

    这两个人在小角落里面打了两次所谓的川中岛合战了。

    至于京都正是什么细川家,三好家的舞台。还有什么毛利家等等。周梦臣都不是太熟悉的。也只记得毛利小五郎。

    而且徐渭在江南收集的消息,也很模糊,模糊到了很多仅仅是一个人名,具体的情况都不大清楚。人物的利害关系也不清楚,现在在做什么,也不清楚。好不,这个年代的情报工作。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

    不过,有一点周梦臣确定了。

    那就是倭寇的确不是日本支持的。因为这个年头的日本很难有一个整体的代表,而且占据日本精华地带的,也就是本州岛一代大名,一直是彼此敌对,好像一群螃蟹,彼此掐着彼此的腿,一个也没有工夫。

    诚然,倭寇之中,真正的倭人的军队也不过,合计起来,也不过是三五千人,这还是往多算了。如果剃出那些日本浪人之后,真正剩下有多少倭人军队,还真不好说。

    不过,也要认识到

    一点,那就是,日本战国的规模与中国是没有办法比的。如果在中国割据任何一方出几千军队,那真是跟玩一般。但是日本就不想了,数千军队,已经是主力之一了。

    而九州相对于本州岛那边,有些隔离。所以本州的乱象,对九州的影响并不是太大。而九州岛上,却是另外一种格局,那就是双雄并立,即大友家与岛津家。

    徐渭找到了资料之后,也是对九州的情况最详细的。甚至有一些就是乍浦之战中日本俘虏所交代的。不过,因为徐海,陈东背后更多是岛津家。所以,周梦臣手中的资料,对岛津家介绍的更为详尽。

    其中有一点引起了周梦臣的注意。那就是岛津家萨摩藩与琉球之间的事情。似乎岛津家对琉球国一直是虎视眈眈的。甚至私下里还打过几仗,到底究竟达成什么协议,却没有说明白。不过,周梦臣可以确定琉球一定与日本方面有默契。

    原因很简单。琉球是一个小岛,物产不丰。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交易的地方,唯一有价值的是琉球的港口。琉球的地理位置,非常适合作为中日贸易之间的转运港口。琉球作为大明皇室信任的藩属。对于琉球国到国内的贸易是没有什么限制的。琉球国可以用这个身份,在中国大量购买商品,然后转运给日本。从中牟取暴利。毕竟直接在官府主持下的贸易,与私下的走私,利润是天差地别。

    周梦臣估计这也是为什么琉球不将这些事情上报的原因。周梦臣看到这里,问徐渭说道:“琉球可有人在我国?”

    徐渭说道:“我已经查过了,琉球世子尚元在南京国子监。”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派人盯着。”

    周梦臣觉得琉球是一个合适的棋子。周梦臣明白,指望日本断绝对海盗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开关通商之后,也是不可能的。原因很简单,这代表是对海域的控制权。汪直这些人或许不是被日本人完全控制,但是本质上是依附日本人才能生产。原因很简单,数万精兵,就算是汪直夸大一点,依附与汪直的人丁加上妇孺也有十几万人,这些人决计是能够漂在海上就能活着的。必须从其他地方购买生存物资。之前或许是在大明购买,而今风声越来越紧,汪直正常货物采购都成问题了。至于大量生产物资采购,怎么可能从大明买。那么只能从日本那边买了。且不说双方之前是否有密切关系,单单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汪直原本的独立性,也无法维持了

    不管汪直身后是那一家大名,汪直控制海上,就代表着日本间接控制海上。他们喜欢的大明开关,不过是,老老实实供应货物,决计没有想将海上贸易的利益分给大明的。

    或许别的大臣不在乎这个。但是周梦臣却决计不会允许。他正要中日海贸的利益,作为大明正式踏足海上的第一个战利品。品尝到好处之后,剩下的不用周梦臣推动,下面的人也会继续下去。

    所以,与九州岛上大友家,岛津家迟早有一战。

    但是要出师有名,追击海盗是一个名分。周梦臣未必觉得够。如果再加上保护藩国,就更好了。而且大军远航的话,琉球诸岛都是很好的补给点。所以对琉球尚家的一些事情,要提前做起来。

    现在看来还是比较遥远的事情。事先也要做起来。

    周梦臣浏览完这些文书,才看向等候已久的蒋洲,与陈可愿两人。

    蒋洲与陈可愿两人的资料周梦臣也都看过的。上面说两人少读诗书有任侠之气。但是而今看来,气质虚浮,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感觉。看上去比毛海峰都有不足。让周梦臣有些失望。

    只是周梦臣没有想过,毛海峰作为汪直的副手,在汪直集团之中,也是排在前十的人物。是真正历练出来的人物。而眼前两人不过使者而已,而且不是朝廷使者,而是地方官私下派出的使者,比不上才是正常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周梦臣的气场。

    周梦臣自己或许不觉得,但是他一言之下,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更是上过战场,生死看淡。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养出一身气场。在很多人都不敢直视。而蒋洲与陈可愿两人,更是心中有事。

    不是别的。他们是赵文华胡宗宪派出去的人。而赵文华更因此下狱论死。此刻他们刚刚回来,就面对这样的变故,周梦臣又晾了他们好一阵子,他们岂能不胡思乱想,担心自己的人头能不能保得住。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能在周梦臣面前硬得起来啊?

    周梦臣也没有心思关心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态,直接问道:“你去日本,可曾见过汪直?”

    蒋洲深吸一口气,说道:“见过。”

    周梦臣说道:“那你说说,汪直在日本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蒋洲说道:“是。”他微微一顿,似乎整理一下语言,说道:“汪直在日本号称五峰船主。”

第六十六章 九州风云

    “小的,先是不明其义,后来在汪直老巢松浦港发现,汪直老巢在长崎外海五座大岛之上,另有小岛无数,三十六岛皆从汪直之命。”

    周梦臣说道:“上海图。”

    徐渭立即拿出一张地图,这一张地图,是根据海商的传闻,与周梦臣的印象画的。只是一个大概而已,并不是太精准的。周梦臣说道:“汪直的老巢在何处,标注出来。”

    蒋洲上前,细细看着海图,忽然将手指点在一处,说道:“就是这里。”

    地图上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标注出海岛。

    周梦臣说道:“你确定?”

    蒋洲说道:“确定,这五座岛屿距离对马,济州岛都不远。我是根据这两座岛屿确定的,这五岛就是在这个范围之内,具体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也知道,地图太不精确,谈不上多准,不过有一个大概的范围就够了。

    周梦臣看着他点出来的地方,与对马岛,济州岛,三座岛屿形成一个三角型。周梦臣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日本在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岛屿,不,是一个群岛。

    周梦臣深深的记下来,让徐渭在上面标注了五个岛屿。然后将地图收起来了,然后说道:“汪直到底有多少人?精兵多少?战船多少?与日本哪些大名有关系?”

    “这----”蒋洲有迟疑,说道:“大人,小的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小的在日本行动受到限制,汪直麾下到底有多少人,也不清楚,但是大体知道,在双屿之战前,汪直手下,还都是中国人。但是在双屿之战后,汪直有意招募日本人作为打手。只是这些日本人到底有多少,说数千的人有之,说万余的有之,小的也不清楚。至于战船?汪直手下应该没有战船,不过,他们的船只都是大船,甚至有一些沿海卫所的船只,上面多用火器,小的看过有火铳,还有佛郎机炮,更仔细的就不了。具体数量多少?小的不知道,但是小的有一次登上松浦港附近小山,这松浦港就汪直的主港之一,见港口之中,船只绵延数里,最少有几百艘之多。不过,并不确定这些船只都是汪直的。小的看见一些佛郎机的夷船。”

    “至于与汪直交往比较深的日本大名,应该是大友家的大友宗麟。原本掌管与大明贸易的大名,乃是大内氏,而今大内氏衰落,被毛利家步步紧逼。小的来之前,听说大内氏在关键之战

    输给了毛利家,连大内氏名将,叫什么陶的,也自杀了。而大内氏衰落之态,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大友家一直想争夺海贸的利益,特别是当代家族大友宗麟,他修建港口,招徕中日,佛郎机的海商,甚至还为了海贸一事,弃祖宗改信夷人之耶稣教。得到了夷人的支持,而今大友家成为中日海贸上,一家独大。”

    “甚至,汪直的人带小的,见过大友宗麟。”

    周梦臣一愣,有些意味的问道:“此人如何?”

    蒋洲斟酌了一下说道:“此人身材矮小,但有英雄气。”

    周梦臣对日本战国的人物,也多是织田一系的,至于这位大友家的家主,实在不大了解。对于所谓的英雄气,也不是太在乎的,他在乎的只有硬实力。问道:“以你观之大友家有多少兵马?”

    蒋洲额头微微见汗,这些他哪里知道啊?不过,他的确觉得大友家兵强马壮,自然要往大里说,毕竟只要渲染出日本这边的强大,他这个使臣才有用吗?于是说道:“小的听说,大友家猛将如云,乃是九州第一。应该有十万人马。”

    周梦臣心中暗暗盘算,暗道:“十万人马。岛津家似乎也不凡,我要的不是九州一岛,而是对日本贸易的特权,还有这两家的臣服,想来不需要全歼这些人马,但是料敌从宽,征日人马,少说也要有十万上下,才可以必胜。这有一点点困难。”

    正因为周梦臣是上过战场的,太明白一件事情了,在战场上,任何时候筹码都是不够用的。特别是这种远征。自然是筹码越多越好。人多势众,从来是对的。

    只是周梦臣觉得十万人马,跨海进击,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这是有一点点小困难。但是决计不是办不到的,郑和时代就能将数万人马投放在印度洋。而今如何不能将军队投放到日本,更不要说,周梦臣还有与朝鲜交涉的权力。

    有朝鲜做落脚点,日本其实一点也不远。

    蒋洲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有一件事情,您知道不知道?”

    周梦臣说道:“什么事情?”

    蒋洲说道:“我在船上听到了一些风声,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一次回来,大友家也是会派人来的。”

    周梦臣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说道:“汪直所谓的开海贸易,到底是他自己想要的开海贸易,还是大内家想要的开海贸易?”

    蒋洲被一下子问住了。说道:“小的不

    知道。”

    周梦臣心中已经有数了。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开海有两个说法,一个是对内的开海,允许大明百姓出海,第二个是对外的开海,就是与各个通商。特别是日本,在争贡之役后,大明就禁止与日本通商。

    汪直想要的到底是那种?或者说汪直的自我认知,到底是不是大明的人了。否则大友家过来做什么?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不过,这让周梦臣对之前的想法更坚定了,除非与历史上一样,弄得一个不尴不尬的结局,虽然免除海盗劫掠。但是大海上利益依旧流失在国家之外,否则海上必有一战,只是对手是谁,现在还不能最终确定。

    于是周梦臣随即开始详细盘问关于汪直在日本的一切,以及被他看成潜在敌人的大友家与岛津家。

    周梦臣正在面对汪直以及日本大友家,岛津家做前期准备的时候。毛海峰在离开苏州之中,排除万难,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回到了五岛。

    回到五岛之后,毛海峰顾不得洗漱更衣,带着一身跑海的海味,就直接闯着要见汪直。

    汪直年过五旬,脸上充满了风霜。但是在气质上,他与毛海峰是有相似之处的。

    汪直掌握海上无数风云,在很多看来,定然是穷凶极恶的海盗,但是汪直真正崛起,其实是作为海上贸易的中介人,让各方海盗,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葡萄牙人觉得汪直都是很可靠可以相信的人。然后才一点点发展出来的。

    单单从汪直的长相上看不出一丝海盗的狠劲。

    此刻的汪直一身明装,却好像是一个日本人一般跪坐在地板上,一个人静静地喝茶。

    汪直见毛海峰如此狼狈,已经有一些猜测了,说道:“成大事有静气,去喘口气,再来说话。”

    “是。”毛海峰立即出来站在房间之外,背靠日式的拉门,盘膝坐在地盘上好久,等汪直喝完一壶茶之后,才缓步走了进来,眼神之中仍然有忧愁之意,但神情上却没有焦急之色了。

    汪直细细品质日本所谓的茶道,淡淡说道:“说吧,大明那边是什么意思?新来的叫周梦臣地想做什么?”

    毛海峰咬着牙说道:“义父,他要赶尽杀绝。”于是不等汪直发话,就在苏州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毛海峰焦急地问道:“义父我们该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五峰船主

    汪直似乎没有听到毛海峰的话,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呆若木鸡。端着手中的茶杯,久久没有放下。

    毛海峰越发着急,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忽然汪直又动了起来,将早就已经冰冷的茶水在口中细细品味,然后一饮而尽。说道:“海峰,其实,你已经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

    毛海峰微微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毛海峰作为汪直集团的核心,又岂能不知道汪直集团的尴尬之处。汪直很清楚汪直海上战略得不可持续性,汪直集团不可能与大明持续的耗下去,而日本也好,佛郎机夷人也好,都是不可信的,甚至毛海峰也知道汪直集团之中很多人也是不可信的,比如谢和。

    汪直集团之中看似是一个集体,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汪直真正发迹,其实就是在双屿之战后。汪直才乘势而起,满打满算也不足十年。

    不足十年的时间之内,汪直就有如此大的局面,这固然是汪直才能的表现,但也为汪直内部埋下了很多隐患,甚至有些问题,不能说是隐患。汪直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一死,庞大的汪直集团,必然烟消云散。

    汪直不可能选出一个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不管是义子,而是亲儿子都一样的。

    可以说,汪直集团即便是汪直也不能完全控制,而谢和又称谢老,乃是汪直集团内部,一个福建籍的大佬,从资历上来看,他比汪直都老。

    有自己的势力与船队。与福建那边关系密切。

    如果知道周梦臣仅仅是针对汪直,如谢和一般很多人都会起别样的心思,到时候号称精兵数万,战船千余的汪直,到底能拿出来多少船,多少兵,都是两可之事。

    毛海峰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感受到打也不是,和也不是,不打不和也不是的尴尬处境。

    毛海峰说道:“义父,孩儿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汪直轻轻一笑,就好做成一桩生意一般,说道:“到底年轻,没有经历过市面,我年轻时候出海,仅仅带了几两银子,带着一包货物搭乘别人的船只,去日本,在途中遇见了大风浪,那风浪大得,能将天地翻个来。那时候,所有人都害怕,就我一个人坚持继续走下去。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当时也是,而今也是。我一直以来约束下面的人,不就是想

    留一丝颜面。给别人留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余地。既然别人不给我余地,真以为我汪直海龙王的名号,是吃斋念佛吃出来的。”

    随即汪直长身而起,一脚将眼前的茶几给踹飞了,说道:“传令,让各大头目都来见我。”

    “是。”立即有几个人进来,答应一声,就飞奔而去了。

    毛海峰看见汪直挺直的身躯,顿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有能力的领导人就是这样,不管在怎么样的危机之中,都能给身边的人带来信心。

    汪直就是这样的人。

    汪直看着毛海峰说道:“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会儿还要你说话。”

    “是。”毛海峰立即说道。

    过了小半日,在半山腰的一座房子之中,这一座房子是典型的日系风格,如果在日本人言语体系之中,应该叫天守阁。

    汪直站起来,远远眺望就能看见远处海天一线,澎湃而来。

    等得时间差不多,所有人都到齐了。汪直大步走进天守阁之中,坐在正位之上,他眼前大量人员纷纷行礼。只是在汪直面前,虽然都是行礼,但表现得泾渭分明。

    其中一半,是中国人。大多是中国海商,跟随汪直的时间很长,甚至很多人是以合作伙伴的地位跟随汪直的,比如之前说的谢和。这些人仅仅是躬身抱拳行礼即可。

    而且以这些海盗的桀骜不驯,真要让他们行大礼,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另外一边,却都是日本人。这些人都是日本浪人出身。这些日本浪人都是在日本战国之中失去大名与身份的日本武士,在汪直手下,重新有了尊严,在他们的眼中,汪直不是海盗,而是从事海盗行为的大名。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重新回到日本上流社会之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对汪直比汉人海盗要忠诚的多,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但事实就是如此。

    汪直挥挥手,让这些人平礼,然后说道:“今日召见大家伙,是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大家伙通报一下。”随即汪直示意毛海峰上前。

    毛海峰会意,他上前之后,将周梦臣的言语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周梦臣招降的言语之中,其实蕴含了只问首恶不问胁从的意思,毕竟周梦臣真正盯紧的是汪直,而不是汪直手下的什么人。汪直必须解除武装,在陆上居住一段时间。但是对于胁

    从到底怎么办?周梦臣根本没有说,而在这里毛海峰添油加醋,将周梦臣的话语扩展到,凡是投降之后,必须根据之前做过的事情,全面清查,一个也不放过。

    好家伙,汪直麾下的这些海盗,有几个是良善之辈?几乎一个也没有。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汪直在,还是有些作用的。毕竟汪直知道如何限制武力。也知道滥用武力,有时候适得其反,但是汪直麾下这些海盗,有很多人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明天,也没有想过未来,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大碗喝酒,大刀砍人,其他的一概不问。

    真要说起来,海盗之中主要首脑,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不问则已,一问都是死罪。

    这些海盗听了,一个个都咬牙切齿,鼓噪起来。似乎恨不得现在就将周梦臣斩杀刀下。

    汪直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诸位了,在双屿的时候,我们大伙,上接日本,下接南洋,四方宝货所聚。日子过得好生痛快,但是到了而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虽然向大友家借了这一座小岛,但到底是寄人篱下,一直以来消耗的都是公中积蓄,跑福建的也都知道,福建这一条海路,而今还通着,但是那为阮巡抚,却一点也不软,这样下去,福建这一条海道,能维持多长时间,我们都不知道。我一直想来着,为了大家伙,与朝廷谈谈,如果朝廷容我们做生意,哪怕要我汪直一条命,我也给了。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搁大伙。但是而今,我才知道我想得太天真了。”

    “周梦臣是什么人?覆灭土默特蒙古,杀了蒙古大汗,他最有名的一战,是雪夜下青城,据说飞着鹅毛大雪,驱除将士猛攻青城,据说那一次冻死的士卒,铺了整整一路,不知道死多少人。这样的人,心冷如铁,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从来不在乎下面人的死伤,连自己手下的死伤都不在乎,周梦臣又怎么会在乎我们的活路?”

    汪直这一番话说过之后,大厅之中忽然安静下来了。

    周梦臣打青城固然是他一辈子最得意的战事之一,但也不知道到汪直说得那种程度。汪直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勾勒出一个只想升官发财,不在乎士卒死伤,也不在乎百姓死伤,冷酷无比的官僚,如果周梦臣听说,也不知道做何感想。

    不过,对于这些,这些海盗真的相信。这也与他们的经历有关。

第六十八章 让朝廷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同一个世界,落在不同的人眼中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

    周梦臣对大明官僚的看法,就是一个个都人精,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智商绝对够用,甚至一个不小心就被阴了。

    周梦臣的看法,对不对?

    对,周梦臣接触过大部分大明官员都符合周梦臣这个判断。

    但是,也不对。

    因为周梦臣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周梦臣接触到的这些大明官僚,其实都是大明朝廷之中一小撮的精英,而大部分官员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而这些沿海的海盗见识过官僚,最大的也不过是知县,大部分根本见不到知县,不过乡里小吏等人,这些人在海盗眼中,都是愚蠢,贪婪。太符合汪直给周梦臣立的人设了。

    所以汪直这么一说,下面的人都相信了。

    汪直又轻轻咳了一声。

    本来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了。汪直起身说道:“在这里我汪某人,向大伙赔给不是,在议和这一件事情,是我汪某人错了。”

    “还请诸位兄弟原谅。”

    在汪直麾下,其实一直有主战派,这些人不喜欢汪直想要与朝廷谈判的想法,至于他们有没有什么完整的政治理念,自然是没有的。无非是听过水浒说书的,觉得投降没有什么好下场而已。

    还有的觉得,看别的海盗在岸上劫掠,吃香的喝辣的,玩小娘子。一个个羡慕无比,根本没有什么长远地考虑,如果不是被汪直一直压着,这些人早就上岸劫掠了。

    而今汪直改变了初衷,虽然,汪直依然看不起这些没脑子的人,但是接下来有一系列战事要打,这些没脑子的正好作为前锋,汪直自然要给几分好脸色。

    果然,这些人见汪直如此给面子,一个个都说道:“船主说什么,你也是为了兄弟们着想。”

    “船主客气了。”

    如是等等的话语。

    汪直接着说道:“其实我刚刚也反思过了,周梦臣此等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以为沿海到底都是漏洞的局面,能挡得住我们?”

    “想要周梦臣低头,就必须先将周梦臣给打服了。”

    “周梦臣之所以敢如此怠慢我们,其实是我的错,我太给他们面子,让他们以为我们除却这一条路,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今日,我就给朝

    廷一些颜色看看。”

    “早该如此了。”一个海盗说道。一时间下面的海盗群情激奋,说道:“船主,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对,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一时间无数海盗将手都按在兵器之上,一个个都好像要冲出去砍人一样。

    汪直看着他收留的日本浪人,一个个本本分分,再看着这些中国海盗,简直好像群魔乱舞,让汪直有些无奈,同时也无可奈何。

    毕竟,汪直很清楚,谁才是他的根基,是这些海盗。

    这些海盗也是商人,他们熟悉从南海到日本的多条航向,而大部分船只的所属权是汪直的,但是汪直也要通过这些人来控制船只,汪直的根本还是在海上。

    而这些海盗就是汪直对海上航线控制的绝对主力。

    汪直收留的日本浪人,本质上还真是打手,而且不是海上的打手,是陆上的打手。原因很简单,日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海战能力无限等于零。

    就比如在万历援朝之战中,朝鲜所有军队在日本军队面前,都是一触即溃,唯独李舜臣的水师,在对日作战之中,发挥出了很强大的实力。

    诚然李舜臣是非常有能力的,但是同样也说明了,日本水师能力是非常薄弱的。而当时日本已经是一个统一的日本,更不要说现在,日本根本四分五裂。

    分裂的日本自然也不可能建造一支强大的水师力量。

    所以大多少日本浪人,其实不熟悉海上作战,在海上肉搏战上,还是有些作为的,但问题是,海上很多时候,肉搏战并不起什么作用。

    汪直所部都有一个标签,那就是善使火器。

    在日本的史料之中,更是说火器是汪直从南洋代到日本去的。汪直所部的海战风格,也可以窥见一二了。

    这些听话的日本浪人,其实也就是陆地上,或者岛屿争夺上一些雇佣兵,或者打手而已,根本派不上其他的用场。

    汪直再次一按手,说道:“具体怎么打,那要回去才知道。传令下去,各船准备,清理货物,这一次我们先在舟山站稳脚跟之后,再商议具体怎么打?”

    “是。”所有人答应下来。

    汪直不动则矣,动如雷霆。此刻的汪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死路之中,杀出一条活路来。要么打得周梦臣改弦易辙,要么,汪直就有物力确定自己在海面上的地位,强迫大明承认这一点。

    如果这两者都做不到,不

    过一死而已。

    这年头,不是亡命徒,都不会下海的,而汪直更是亡命徒之中的亡命徒,关键的时候,不吝啬于将自己的性命压上赌桌。

    当初胡宗宪招降汪直,要汪直离开船队,一人上岸,对汪直来说,何尝不是一个赌命的游戏,如果能成功,自然是汪直集团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惜汪直当时是赌输了。

    此刻的汪直不知道这一场赌博,能不能成功了。

    但是在汪直一声令下,汪直船队所有船只,所有人都进入了进展的备战活动之中,这是汪直在海上以来发动的最强大的攻势。要知道,当初汪直肆虐海上的时候,其实汪直根本没有多入侵岸上,很多时候都是顺带的,汪直从来是做生意第一,打打杀杀是第二。

    而今这一次,汪直却是打打杀杀第一,没有任何生意可做了。

    不过,一场军事行动,绝非儿戏。各种准备更是不知道多少,一时半会儿,汪直也走不了。汪直却立即离开了五岛,去见大友宗麟。

    在大友宗麟看来,汪直是什么样的人?是合作伙伴,是外样大名,还是别的身份。但是汪直在五岛立足,是大友宗麟支持的,如果没有大友宗麟的支持,汪直哪里那么容易在异国他乡打下一片土地。

    所以,汪直这一次如果庞大的军事行动,不能不与大友宗麟打一声招呼,并取得大友宗麟的允许。一番走动下来,不知道汪直是怎么跟大友宗麟说的。总之大友宗麟默许了汪直的举动,就好像之前那些倭寇一样。同时也默许了汪直在日本采购一些战争所需的物品,比如硫磺。

    同时也有好几支所谓是日本浪人加入了汪直的行列,其中就有对马岛上的宗家,也参与进去。让汪直的大军更加壮大起来。

    历史上胡宗宪诱杀汪直之后,汪直集团分崩离析,群龙无首,尚且给大明朝廷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特别是福建,一直打到加上三十八年四十年上下,才算是有一个了结,但还不算终结。

    而今汪直整合上下,一力进取,在嘉靖三十六年,将会面对前所未有的倭寇浪潮。这也是周梦臣所引发的。

    如果胜,就能一举击溃倭寇主力,将连续数年的倭乱画上一句号,或许还有一些扫尾的战事,但已经不算什么了。如果败了的话,周梦臣将面对朝野上下的一致指责,而周梦臣的不败金身也会被打破,倒是不知道将是一个怎么样的局面。

    可以说凶险异常。

第六十九章 各军部属

    如果凶险的局面,如果说周梦臣认识不到,他就是眼瞎了。

    很显然,周梦臣不是。

    于是,在嘉靖三十五年年底到嘉靖三十六年年初,周梦臣在苏州,与南直隶,浙江,福建相关人事,开了整整小一个月的会议,就是商议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终于有了结果。

    周梦臣看着周围这些人,本来不熟悉的人,在一个月的高强度的会议之中,也都熟悉了。

    周梦臣说道:“各地有些人没有来,你们回去之后,将今日的所有决议都布置下去,务必执行。首先,我们确定一件事情,即便倭寇卷土重来,能攻击的地方,也不过南直隶沿海,浙江沿海,福建沿海这一片海域,至于山东,广东之地,我已经传令让他们自己提防,汪直攻击这些地方的可能性不大。”

    这是季风与洋流的问题,从日本到浙江,有三条航线,一条是北航线,就是从日本沿着朝鲜半岛到山东。这一条路自然不是倭寇所选的。第二流就是南航道,就是从日本到琉球,然后到台湾福建。

    而中日之间,最方便的航道,乃是中航道,就是从宁波到日本,因为日本暖流的原因,洋流从南向北流,再加上合适的季风,也就是夏季南风,冬季北风。从宁波到日本,据说最快能到三日到达。

    但是因为洋流的原因,从宁波到日本,就是去快来迟。

    倭寇在朝鲜,也是倭寇,朝鲜方面也不会轻易让倭寇过去的。所以,倭寇能选择的路线,也只有中路,与南路了,而中路与南路对应的就是长江附近,浙江,以及福建。

    周梦臣继续说道:“这三省之中,福建省,这边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他们自然会处置好。”说到这里,周梦臣目光落在汪道昆身上。

    周梦臣之前与王道昆其实并不是太熟悉的。但是在官场之上,同年是天然的纽带。福建巡抚阮鄂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按察使汪道昆来苏州。

    周梦臣已经私下与汪道昆商议很长时间的。特别了解福建看似平静,其实各路走私的海盗,与山中的匪徒相勾结,简直不将朝廷看在眼里了。

    在浙江,在苏南,倭寇需要打需要抢劫,才能完成贸易。而在福建完全不需要这样的,也就是说,福建的海岸,开海与禁海,对于这些海商毫无关系。因为福建的海岸本来就不是朝廷的

    了。

    周梦臣也是无可奈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要求汪道昆在今后一段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安抚好福建的局面,不要让福建出大乱子。也就是默认福建官方,对现在的局面采取退让与姑息的态度。一定要等浙江,南直隶这里,决出捷报之后,才能动手。

    只是这样的决策,实在太太丢脸了。周梦臣也是好面子的。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这种事情。只能私下里与汪道昆沟通。

    其实汪道昆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福建当局对于这个局面,除却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管周梦臣如何交代,他们都是要这样做的。但是周梦臣这样交代了,那么责任就在周梦臣这里了。

    也就是说,周梦臣代替福建上下,背起了这个纵容倭寇的锅了。

    周梦臣并非不知道福建官员的这个心理,但是周梦臣也是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背这口黑锅,无他,而今福建的现状,并非一日两日,乃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的情况,去怪罪谁,谁都觉得冤枉。毕竟在官场上,没有闹出事情来,就已经是功劳了。一个个姑息养奸,以至于到而今的地步。

    而周梦臣又不可能一下子将福建的官员全部给撤掉,将来的福建的局面,还是需要这些人来维持。强行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不如替他们背这一口黑锅,让他们能够轻装上阵。不求他们有什么上佳的表现,只求只将局面维持到,周梦臣腾出手来的时候。

    “而除却福建之外,南直隶与浙江的海防可以分别分为四块,第一块,就是南直隶江北地区。江北地区的海岸线虽然绵长,但是却很少有供倭寇突破的地方,在江北也不过,是海州,与长江沿岸这些地方,至于沿海都是什么,你们也是知道,想来倭寇不会去袭击这些地方。”

    江北沿海地区都是什么?是盐场。几乎全部是盐场。盐场为了煮盐,种植数百里的芦苇荡,这些芦苇荡都是煮盐的燃料。

    盐场的生活是最苦了,盐虽然是值钱,但是并不被海盗喜欢。一来,盐是怕水的,在海上一个不小心,盐就化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倭寇很难在抢夺到足够多的盐。因为扬州才是盐的散集地。而且即便是能抢到足够的盐,海盗也不大习惯,大宗商品。大批盐很难卖上价格。

    如此一来,这些盐场对于倭寇来说,没有

    什么价值。

    而且即便偶尔被攻破两三盐场,对朝廷来说也不算什么。

    所以,这些盐场都可以忽略。

    反倒是长江下游,出了江阴之后,辽阔的好像大海一般,海盗们可乘船深入数百里,也是很难被发现的。所以长江北岸一直到南京附近都需要谨慎提防。

    周梦臣说道:“卢镗,这里都交给你了。你有信心吗?”

    卢镗听了大喜过望,说道:“末将请大人放心,定然将长江北岸守得固若金汤。”

    周梦臣说道:“我不需要固若金汤,你只需让倭寇不能深入,并将他们驱除下海,扬州兵备,已经扬州下属卫所兵,运盐兵,乡宾,民兵,漕兵,都归你指挥。”

    “记住,只要倭寇在江北不破城池,不能长期滞留,能及时驱除下海,就是大功一件。”

    卢镗说道:“是。”

    周梦臣很明白,而今自己并没有多兵制进行太多的改动,兵力依然不足,唯一好一点的是,周梦臣紧急从江南银行划拨了一百万两的临时军费,对于能打仗的军队,周梦臣是不吝啬钱财的,而且大明军队的特性就是这样,只要钱给到位了,战斗力一般都是可以保障的。

    而对于卢镗这个曾经的旧部,周梦臣不仅仅是将江北这些乱七八糟的军队,全部划给了卢镗,并确定了卢镗的指挥权。并且,暗地里让卢镗扩充了三千兵额。

    让卢镗本部增加到了八千人之多。在周梦臣的安排之中。只要卢镗将手中的精兵握住,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牌军放在沿江地带,一旦倭寇上岸,卢镗本部上前驱除。面对堂堂正正之军,即便倭寇有一两万上岸,也能被打下去。

    而且周梦臣判断,倭寇不会深入扬州多少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长江水道虽然宽阔,但是比起大海还是太过狭小了,而且越往西越狭小。越容易被大明军队给硬生生地堵在里面。

    所以,扬州这边大概率是偏师。

    周梦臣说道:“这一次海防重中之重,就是江南地区,南直隶江南四府,与浙江钱塘湾以北,是重点的重点。这一片地方,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倭寇劫掠的地方,这一带,由我亲自督战,各部人马直接听从总督府号令了。不得有误。”

    汤克宽为首的将领,连忙起身说道:“遵大人将令。”而这些人就是周梦臣留在身边的部下。

第七十章 枕戈以待

    如果从地图上看江南四府,与嘉兴府,简直就好像一个半岛,被河水与海水三面环抱,这样的地形,让倭寇能从三面进攻。而且这一带是江南水乡,水道密布,倭寇很容易换船机动。再加上富贵甲于天下,倭寇一直以来都拿这一块,作为重点进攻的地区,从嘉靖三十年到现在,好几次大战,都是在这几个府的地盘之上。不由得不让周梦臣高度重视,甚至自己亲自来抓这一件事情。

    他也聚集了汤克宽,瓦氏夫人的狼兵,等十几员有名有姓的将领。这些将领的军队,周梦臣也细细看过,总体上来说,这些将领所谓军队,不如说他们的私人曲部。这让周梦臣很不习惯,但是不习惯归不习惯。这些将领的曲部,多则数千,汤克宽三千徐州兵,瓦氏夫人的狼狈五千之众,其余的将领多则千余,少则数百,但是合起来还有一万多人。再加上周梦臣手上的三千铁骑。以及周梦臣下令整顿的各县城的乡兵,与士绅领导的民兵。足够防御倭寇了。

    不过,对于卢镗周梦臣了解过,理解并信任卢镗的指挥能力。而这些将领的能力,周梦臣不相信,这些将领自然是有战斗力的,但也仅仅是有战斗力。将领更上一层面的指挥能力如何,周梦臣就不知道了。

    周梦臣才亲自指挥。

    周梦臣接着说道:“浙江杭州府以南,包括杭州府,一直到福建这些地方的防御,就交给了浙江总兵戚继光了,戚将军,你有没有信心。”

    其实真要说起来,杭州府临海地带,就在嘉兴府南边,也是在钱塘江北岸的。不过,杭州府作为浙江省会,别的不说,戚继光的浙江总兵府就在杭州府内。总不能将杭州府也让苏州这管吧?

    戚继光立即出列说道:“请大人放心,浙江上下保证完成任务。”

    周梦臣对戚继光的表态,也是有一点信心的。

    首先就是对戚继光这个人的信任,其次,也是对浙江兵力的信任。

    戚继光到任短短几个月,已经在拉出了一万人的新兵,分别为海宁营,与定海营,自然也是海宁卫与定海卫清理出来的兵额。

    虽然这些军队训练的时间尚短,但是周梦臣相信戚继光的练兵能力,而且周梦臣也听说,戚继光在视察过浙江兵之中,仅有一支战斗力能够保障的军队,也就是处州兵,这万余人都是戚继光从浙江西南的金华,处州,等地征召的新兵,而义乌就在其中。

    虽然不知道戚继光手中的兵马能不能重复历史上义乌兵的威名。但是想来也不会让自己失望。随即周梦臣就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个人。

    周梦臣说道:“东海水师总兵官俞大猷。”

    俞大猷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周梦臣问道:“而今你部有战船多少?”

    俞大猷说道:“而今有战船五十艘。”

    周梦臣听了微微皱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周梦臣已经竭力加强俞大猷部,可以说,最近下水的新船,不管是哪里的船,周梦臣统一的调给了俞大猷。

    而俞大猷本部人马,也正式从陆军转变成了水师。

    这对俞大猷来说算不了什么。

    毕竟,俞大猷麾下都是福建人,在这上面本来就有天赋,而且俞大猷本身就是水陆都擅长的战将。他麾下之中,自然也有一些这样的人。

    本来,周梦臣或许能拨给俞大猷更多的船只,但是周梦臣将大量的造船资源都向海运的沙船倾斜,必须在今年上半年,造出四百艘大船,一次性将粮食运输到天津去。

    而且四百艘沙船,也可以作为隐藏着杀手锏。毕竟这年头,战船与商船,或者运输船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装上火炮都是战船了。

    而给俞大猷的船只,都是已经造得差不多了。不值得毁掉重新建造。这才能建造出来。

    这其实也是一个优先权的问题,无奈,周梦臣必须完成粮食运输任务,这直接关系到嘉靖对周梦臣的信任,也只能将这些任务给放一放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俞大猷即便经过加强了,也不过是五千余人,五十艘战船,而且大小不一,却已经是大明仅有的海面力量了。

    周梦臣说道:“舟山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倭寇远道而来,决计不可能立即发动进攻。必然需要寻一处地方休整一段时间。而这个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舟山群岛了。所以,俞总兵,很有可能,你就是距离倭寇最近的朝廷军队。至于你的任务,你没有任务。”

    周梦臣此言一出。俞大猷顿时惊住了。说道:“大人,难道这一战不用老夫?”

    “不。”周梦臣说道:“正是要大用于你,才不给你任何任务,你可以随意决定你部任何行动,不用向我报备。只需事后汇报战果即可。”

    “也就是老将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周梦臣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是细细

    思量过了。首先,整个战略情态,很明显了。周梦臣是防守一方。几乎他除却能严防死守,摆出一副被动挨打的阵势,其实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毕竟海上进攻力量太过不足了。

    周梦臣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个时候,俞大猷所部在周梦臣麾下就有些尴尬了,让他进攻吧,水师力量不足,让他防守吧。舟山群岛上不过区区一城池,如果下令俞大猷防守,近乎锁住了自己的手脚。

    这水师要与不要?有什么区别?

    而且周梦臣其实很明白自己的能力,他不是那种天生将才,他在打仗上每一点点的进步,都是历练出来的,至于海战,周梦臣或许知道一些东西,但是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这个时候贸然插手,恐怕事倍功半。

    所以,周梦臣做出这个决断,这也是信任俞大猷的能力。

    如果俞大猷没有把握的话,在舟山躲上几个月也是可以的。但是他相信俞大猷绝对不会这样做的。索性给俞大猷自由发挥的能力,看看俞大猷成色如何。

    俞大猷听了周梦臣的命令,也是精神一振,说道:“末将谢过大人,请大人放心,此战定然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周梦臣说道:“好,而今浙江南直隶所有军事布置就这样的,各级将领回去之后,要做好准备,迎接汪直的到来,哪里出问题。我就问哪里的问题。”

    “还有,战事军令第一,涉及各地的文官,都要协助各将领。否则出了问题,我也是要问责的。”

    “剩下的好自为之吧。”

    这些将领纷纷说道:“我等领命。”

    长达大半个月的会议,到来而今才算是落下帷幕。至于各地如何防御,周梦臣都是无法遥制的,只能看下面将领地发挥了。

    当这些将领鱼贯而出的时候,徐渭也上了前来,说道:“大人,西边来人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谁来了。”

    徐渭说道:“谁都来了。大人留在关中的两个弟子也来了,还有殷大郎也来了,最最重要的是,大人一直关心的朔州监军器监东西也来了。”

    周梦臣闻言大喜过望,说道:“那么我要的火器都来了吗?”

    周梦臣在乍浦之战后,就明显发现一个问题,他居然被海盗的火器给压制住了,这对一直以来以火器致胜的周梦臣,简直是在“啪啪”的打他的脸。

    这让他如何能忍?

第七十一章 火器到达

    在此之后,周梦臣一直想解决这个问题。

    周梦臣首先想到的与之前一样,那就是在南方再次修建一处军器监,最好是南京军器监,但是奈何南京工部尚书是严党的人。虽然而今周梦臣势压东南。但是却不能压制住南京工部尚书,而且周梦臣也不能压制,因为影响不好。

    周梦臣在东南已经有了如此大权,而且还要夺南京工部尚书的权力,他是想要做什么?

    仅仅想到这里,周梦臣就控制南京军器监,就有几分无可奈何。

    没有了南京军器监的工匠打底,从头开始建立起一座军器监,会遇见多少困难。周梦臣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感觉头大无比。

    而且东南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吗?

    自然也是没有的。

    周梦臣虽然没有放弃在东南建立起一处军器监的想法,但是,周梦臣觉得在优先级往后面放放,他现在需要的是立即能用的火器。而不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生产的军器监。

    于是,周梦臣果断的给朔州军器监下了订单,在之后,根据周梦臣手中的财政状况,在陆陆续续的增加,而今已经累积成了一个天价订单,其中有火炮万门,火铳十万根,至于掌心雷无数。

    其中火炮之中,还有千斤大炮百门。各色佛郎机炮等等,合起来有一百万两都未必打得住。

    而且很多大炮,都是军器监没有产过的。

    比如,周梦臣想要的千斤大炮,也就是舰炮。

    这样的大炮,在周梦臣对辛爱的战事之中,很少用到。也就是城墙是有一些,而蒙古人是脑袋被驴踢了,才愣愣的攻城。

    周梦臣在对辛爱的战事之中,大力使用的火器,也就是地雷,掌心雷,火铳,小炮或者说,步兵能随身携带大炮。即便是再重,两匹马也能拉到。

    但是这些火炮,在周梦臣看来,不能用于海上对敌。或者不足以让大明水战占据水上优势。周梦臣需要的是在一百米,或者更远的地方,就能摧毁对方船只大炮。

    而今大明武器库列表之中,是缺失这一项的。这都是需要重新研究的。

    舰炮是肯定赶不上这一战了,甚至周梦臣担心,等一切都结束了,这舰炮才算是姗姗来迟。这也罢了,周梦臣很担心,而今他如此局面下,他下订单的东西,是一点也来不了。

    徐渭说道:“已经来了一部分。大多数是朔州监的库存

    ,还有一些要供应给河朔军的,但是河朔方面主动让了出来,大同那边担心,大人您急着用,就紧急运输过来一些,还有一批工匠,他们对大人所言的舰炮实在不大明白,于是带了人过来。供大人差遣。”

    周梦臣听了,顿时大喜过望,说道:“走,去看看。”

    周梦臣与徐渭立即去看火器,而殷宗伊,杨节,冯从道这三个弟子,见老师过来,立即行礼。周梦臣也仅仅是一甩衣袖,表示知道了。

    很快周梦臣到了后院之中。

    只见后院之中,大大小小箱子摆了一片。

    周梦臣随意挑了一个箱子,让下面人打开。随即木箱上面硬生生被扒开来,周梦臣还能看见,一个个铁钉暴露出来。这箱子是钉死的。

    周梦臣拨开箱里面的稻草,取出一根火铳,而这火铳之中,还有一个袋子。袋子好像是粗羊毛织成的。很厚实。里面都有一些零件,比如火石了,铅条,以及压制铅弹的小玩意,还有一根长长的通条。

    周梦臣细细看了看,虽然这一批次的火铳工艺上很成熟,甚至说相当完美,但是周梦臣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这火铳与汪直用的日本,或者说葡萄牙火铳,非但没有先进的地方,反而有些落后。

    这让周梦臣有些不舒服。

    但是彼此之间到底没有代差。用来对付日本的火铳是搓搓有余的。

    周梦臣问道:“这一批火铳来了多少支?”

    徐渭说道:“货单上有一万支。”

    周梦臣说道:“分给卢镗三千支,分给戚继光三千支,分给俞大猷三千支,留在苏州千支。”

    徐渭一一记下来。

    周梦臣其实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整个军事布置上,堪称重江南而轻其他地方。这里面也有周梦臣不能说出口的取舍。

    一来江南士大夫实力最强,一旦江南出来问题。很容易影响到周梦臣。

    二来江南作为财赋之地,在大明地位之重要,其实要远超过其他地方的。

    三来,周梦臣视察过江南很多方面之后,就已经将江南当成了推进工业革命另外一个重心所在。从周梦臣自己事业出发,周梦臣也不希望江南受到重创。

    所以,在军事布置上,周梦臣也体现出一点。对于其他方面要求相对低一点,仅仅将倭寇赶下岸,也就是允许倭寇登陆。而在江南一带,周梦臣并没有说出要求,但是周梦臣自己内心之中的要求,就是不能破

    坏江南精华地带。

    所以在火器上,周梦臣尽快能给外线做一些补偿。

    随即周梦臣又要看跑。

    有一两百门小炮,就是很早定型的军器监炮。而今也是大明边军很喜欢的武器,一匹马都能驮着走。所以库存不少。

    周梦臣也是随即将这些火炮分别分给戚继光,俞大猷,卢镗三名将领。自己一门也没有留。

    但是看见接下来几十门炮,周梦臣却都准备留下来了。

    这些火炮分别是千斤炮,佛郎机炮。

    千斤炮都是放在城墙之上的,可以说是城防炮。当然了,城防炮并非没有更大的炮,北京城墙上,有被千斤炮大好几倍的火炮。但问题也很简单,一是因为运输不便。毕竟而今朔州监的火炮都要通过桑干河进入西山运河,然后到大运河之中,一路运输过来。大炮太重的话,会影响很多方面的事情。其次,就是周梦臣这里也不确定那些太过臃肿的火炮有什么用处。

    而佛郎机炮更多是当年朱纨报上京师之后,复制品实验品,数量都不多。

    周梦臣说道:“这些城防炮,分给沿海各县城,保证沿海各县城,最少有一门。剩下的全部给俞大猷,让他俞大猷装在战船上试试。顺便将那些火炮工匠也去舟山,让俞大猷反馈给他意见。”

    经过倭寇这么多时间的肆虐,本来没有城墙的江南小县,一个个都修建起了城墙,大部分当地世家大族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上海县仅仅这场风暴之中一个典型而已。

    虽然周梦臣没有将可战之兵分布各县,但是周梦臣也知道,各县乡兵民壮经过多次战火淬炼之后,依然没有办法与大同民兵相比。但也知道该怎么守城了。

    只要第一波攻不下县城。不出三五天,周梦臣的骑兵就能到城下,有骑兵在外,不敢说立即破敌,最少敌人决计不敢放肆了。

    这些大炮一是加强防备的,二是用来给各县百姓壮胆的。

    而在海面上用火炮决胜,一直是周梦臣的梦想,而到底什么样的大炮符合周梦臣心中舰炮的标准。周梦臣也不知道,只要让最前线的士卒去尝试,其中佛郎机炮本来就是葡萄牙的舰炮。也要看看是否符合大明战船。

    将这些火器光速的分配下去之后。周梦臣虽然两手空空,但是心中却有了几分底气。

    周梦臣知道这才是第一批,这一条线打通之后,各种火器定然源源不断,足够让周梦臣对倭寇建立起火器优势。

第七十二章 弟子们

    周梦臣这时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周梦臣身后的,殷宗伊,杨节,冯从道。周梦臣下意思说道:“咦,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时间三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回答一些什么。

    周梦臣立即反应过来了,说道:“走吧,我们师徒一起坐坐,看看你们而今的长进如何?”

    周梦臣随即带着三个弟子来到客厅之中。

    周梦臣开始询问三人的功课。

    对殷宗伊问的更多是蒸汽机的进展,以壶口铁路的进展等等。殷宗伊对答如流。而且两人根本不像是传统的师徒问对。更多是同行探讨了。

    毕竟,周梦臣好长时候没有研究过纯粹的技术问题了。而殷宗伊虽然是在周梦臣的理论下完善工艺,但是殷宗伊的很多工艺都是他直接参考明代各种技术手段制定的。这些技术细节,周梦臣有很多不大清楚的地方,很多地方也不知道对与不对,但是周梦臣却明显技术的大方向,也给殷宗伊指点了一些问题所在。

    一番讨论之后,周梦臣与殷宗伊两人都略有所得。周梦臣了解了蒸汽机最新进度,也对蒸汽机能否上船,或者上船有用没有用,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周梦臣觉得很长一段时间,蒸汽机上船都不大有用。因为蒸汽机而今的马力还有一些小,虽然能拉动火车,但是明代的大船可不小,周梦臣今后更希望大明的船只以大船为主。所以蒸汽机的马力不够大。

    而殷宗伊也有很多地方茅塞顿开。觉得又有了新的灵感。

    周梦臣最后说道:“这一次本不应该叫你过来,只是今日有一件事情,想来想去,也是非你不可。”随即周梦臣就将江南造船厂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说道:“最好将你家在安庆木材加工厂直接挪到上海来。作为江南造船厂的一部分,这样效率更快一点。”

    殷宗伊听了,顿时大喜过望。

    殷宗伊作为殷正茂的儿子,也是遗传了殷正茂一些东西的。比如对财富渴望。

    也不能说殷宗伊贪财。但是殷家内部早就有了分工。

    殷正茂负责在官场,而殷宗伊负责赚钱。两人一起改变殷家。而殷家其他的人才有了选择的权力。作为殷正茂的长子,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

    有父亲的命令,也是为了家族。殷宗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为殷家赚钱,就是殷宗伊的全

    部。殷宗伊一眼就看出来,这江南造船厂是有极大的商机。如果殷家能在江南造船厂占据股份,简直是一门能传之子孙的产业。殷宗伊自然不会拒绝。一口说道:“请老师放心,我立即写信一封,令家中叔伯将安庆的场子全部搬到上海,连熟练工人一起搬过来。只是不知道,上海这边情况如何?”

    周梦臣说道:“我已经吩咐上海县对你行方便。具体情况我不是很了解的,你去找陆师爷便是了。”

    殷宗伊答应下来。

    周梦臣想了想,拿了自己的名刺,给了殷宗伊说道:“你拿我的名刺,去将王天俊,王天俊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而今这么做,也是此事关系重大。并不是让你仗势欺人的,你要明白。”

    殷宗伊立即答应下来。

    周梦臣心中暗道:“真能不仗势欺人?”

    周梦臣不知道。其实他知道,这一件事情从来开始,以后世的法律看来,充满了官商勾结,甚至利益输送等等。对绝大数人来说,都不是公平的。

    但是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没有一些后台,很多事情都做不起来的。

    周梦臣用自己的权力来推行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也在想,我到底在创造一个更好的时代,还是更坏的时代?

    思想之中可以有很多道路,但是现实之中,道路只有一条,只能想这样走着。

    周梦臣随即看向两个弟子,杨节与冯从道。说道:“你们两个的功课如何?”

    杨节与冯从道立即掏出一叠文卷。周梦臣拿来一看,居然是朝邑县的调查。不过,这两个人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很多事情都没有抓到要点。很多地方都是简单的数据堆叠而已,数学工具也没有用多少。总之,如果在后世,这分调查的结果,是不及格。

    周梦臣也明白,他什么也没有教导,直接让他们两人去调查。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不错了。

    如果平日,周梦臣自然要细细教导一翻,告诉他们错在什么地方,然后数学在这上面怎么用?但是周梦臣此刻哪里有时间啊?

    军事上的事情并不是做出布置就完了。周梦臣还有督促下面的人落实,而且准备战斗的事情,并不仅仅是督促军队,还有各方面的事情。

    除此之外,漕粮一事,周梦臣也要持续关注。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是要准备起来的。那就是与王世贞商量好的讲学。

    这一件事情

    在周梦臣看来,是与面前的战斗同等重要,一个是要取得海上利益,转变朝廷的海禁政策导向,另外一个却是竖立起官学思想,更是能影响大明今后,乃至华夏今后的思想。那一个都不能放弃。

    尤其是后者。

    前者更多是需要周梦臣来维护,或者说督促周梦臣为首的总督府衙门的运转,更多是按部就班的准备。在真正大战发起之前,周梦臣需要做的决策也不会太多。

    而后者就不一样了。

    后者是要考教周梦臣真才实学。虽然周梦臣已经准备了很多讲学的内容,自觉能够自圆其说,完美地将科学理论缝合在儒家思想之中。

    但问题是,很多事情不是周梦臣觉得行就行。需要江南这些大儒的看法。

    而且这些大儒一个个在学问上沉浸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周梦臣一点也不敢轻敌,谁知道,他们会提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

    如果是刁钻古怪的话,周梦臣还不是太担心的。

    因为周梦臣这些年也不是白给的,自信能够应付这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但是周梦臣最担心的问题是,他越是研究越是发现,科学思想与儒学之间,是有很多可以弥合,可以糊弄的东西,但是在本质上一些东西,是根本不可能糊弄的。

    也就是说,周梦臣这种儒学马甲套科学思想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让周梦臣很难受。如果有人看出来的话,周梦臣只要两个选择,第一是认输,承认自己的学问有问题,第二是破门而出。就是让气学破出理学门墙。

    理学从唐代发端,到南宋大盛,到了嘉靖年间,即便衰落了,但是大家都是理学的框架之内讨论问题,周梦臣所秉承的气学,说是理学中的气学一脉,也未必不合适。

    而破出理学门墙,就是从根子里否定理学,也就是说周梦臣不是从王阳明说起,而是从程朱说起。

    如此一来周梦臣要面对的非议就太多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梦臣要思量种种影响,考虑该不该怎么样做?如此一来,气学与心学的冲突,很可能演变成气学同儒学的冲突。毕竟,而今大明流传儒学,几乎能与理学划上等号。

    周梦臣心中藏着这么多事情,哪里有时间批改作业,于是翻开之后,不置可否说道:“有些事情,你自己想明白比较好。你们两个人底子厚,很多事情都已经明白了。只是躬行不够,而今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你们自己选。”

第七十二章 期在上巳

    杨节说道:“老师,是哪两个选择?”

    周梦臣说道:“要么,你跟着你师兄,去造船厂。参与造船厂的管理,用眼睛去看看,大明百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参与虎丘之会的筹备之中。”

    “虎丘之会?”杨节有些不明白,说道:“老师,虎丘之会?”

    周梦臣说道:“我已经与王元美,也算是你们的师叔商量好了。正在筹备一场讲学,就定在虎丘了。这一件事情,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参与进去。”

    虎丘在苏州城外,也算是苏州是士大夫常年游玩的地方,号称吴中第一山或者吴中第一名胜。

    周梦臣对这一次讲学非常重视,以周梦臣的身份地位,他的邀请,自然会有很多人捧场,到时候,堪称大儒名士的人,估计数以百计,这些人的地位侍从等等,就已经不下千人了。更不要说苏州本身读书人极多,苏州当地的读书人,江南各地的读书人到时候也要过来,人数超过过万也未必不行。

    这个时间就要面对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这样多的人。甚至更多。就需要一个非常大的场地,这样的场地,整个苏州城是没有的。在苏州城外,想来想去,也就是虎丘剑池之地,这里本身就有很深的文化属性。是士大夫游玩之地,也有大片的空地。算是最合适的地方。

    这一件事情,周梦臣虽然托付给了王世贞操持。毕竟王世贞名门之后,交游广阔,对江南,乃至整个南方的儒学大师都是很熟悉的。只是周梦臣还是有一些不放心,有时间想派一个人去看看。但是他身边的人大多都不合适。

    而眼前这两个人却是合适的。而且周梦臣猜他们两个人一定想去虎丘大会。

    因为这样的大会,只有一听就知道,是名士云集的地方。对于,这两个年轻学子来说,能直接接触到传说之中的人物,简直不要太幸福了。

    果然不出周梦臣所料。

    两个人齐声答应下来了。

    周梦臣立即让人领着他们去王世贞那边。

    太仓王家在苏州也是有门的大户人家,而且南京刑部虽然有些公事,但是到底不是北京刑部。公事很少,王世贞背后有周梦臣撑腰,周梦臣一纸公文,借调王世贞到总督衙门。王世贞就在苏州专门主持这一件事情。

    杨节与冯从道来到王世贞家中,王世贞对周梦

    臣的弟子,还是很客气的,先询问了一下两个人的学问,都很过得去。虽然关中士林之盛不如东南,但是这两个人都是关学后辈之中,也是有大儒之姿。虽然而今还没有什么创见,但是根底是绝对扎实。

    王世贞也没有用心考察。毕竟,这是别人的弟子,不是自己的弟子。王世贞其实并不是太关系这两个弟子的学问如何。但是奈何,这一次要邀请的人太多。而且不是大儒就是名士。派人与这些人打交代,是需要底蕴的。这些人不能用强。派人去请的话,底蕴太差了,或许会被人觉得怠慢。

    王世贞说道:“不错,你在我这里其实就一件事情。就是写信。”

    杨节说道:“写信?”

    王世贞说道:“对,你们对西北,陕西,山西大儒熟悉吗?以你师傅的名义,写一封书信给他们邀请他参加今年三月三的虎丘大会。”

    这个时间,是王世贞与周梦臣商议多次定下来的。

    一来要留给各地大儒来江南的时间。二来,就是这个日子非常好。

    或许现代很多人都不知道三月三是什么日子了,是上巳节,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称为“祓禊”,此后又增加了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等内容。

    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论语之中。孔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而这一句来形容即将到来的讲学,在合适不过,也是儒门盛事。

    除却这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周梦臣日程也很满的。之后有很多事情。周梦臣未必有时间在苏州待着,即便有时间,或许也到了今年下半年了。而且这个时候,周梦臣也不能判断到时候局面之变化,会出现什么变化。

    到时候周梦臣的时间会有什么变化。

    所以,周梦臣敲定这一次讲学,宜早不宜迟。至于将来有时间了,可以在苏州继续讲学吗?谁说讲学只能一次,是可以有许多次的,君不见,徐阶在北京前前后后讲学多少次,估计徐阶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过,今后的讲学,就不会有这一次宏大了。

    组织一场大会,其实消耗很多人力物力的。王世贞毕竟是名门出身,又是江南的地头蛇,关系网密布江南,在东南这一带的大儒,王世贞一个个都能通知到,不过为了表明尊重,也表明周梦臣的重视,最后附上周梦臣一封书信

    为好。

    好在,周梦臣身份贵重,这书信不需要周梦臣亲自写。但是也是礼数。这事情王世贞就交给这两个人了。

    而西北那边,王世贞原本是没有想请的,一来太远的。虽然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奈何从关中到江南,也是需要一些时日了。再加上凡是称为大儒,一般都是头发雪白或者说花白的。这些人是不可能承受旅途劳顿的,所以,是走不快的。

    只是,王世贞也知道,周梦臣叫西北那边大儒,很可能是为自己撑场子。所以,也就周梦臣这两个来自西北的学生来操办这一件事情。

    王世贞一声吩咐,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杨节与冯从道都开始工作了。这似乎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时间虽然距离三月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其中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

    苏州一处不起眼的状元之中。此刻可谓高朋满座了。

    江南一代阳明心学的重要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须知,在王阳明死后,王门一脉看似发展迅速,气势宏大,看上去有席卷天下之意,但是内部之中,已经四分五裂了。不过,彼此之间还是念些情分的,还没有撕破脸的地步。

    但是彼此之间。争论辩驳的有之。以某人为非阳明者有之。有人自行其是,不与同流,将自己的说法自顾自的发扬广大者,丝毫不顾惜自己的说法与同门的说法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

    总之,如果不是周梦臣闹出如此声势浩大的讲学,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在邀请之列。估计他们也不会坐的如此之齐。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人坐的地方也很有讲究,其实这里是一个休闲的庭院。有不少山石,座椅,走廊,凉亭可以休息,并没有做出那种正规的排座次,列席位的筵席。

    估计也是主家知道,真要排列座次。估计今日这一场聚会,就进行不下去了。

    盖因,中国人一切党争细微变化,都在这排座次列席位之上。其中微妙的含义,足够人一辈子揣摩了。而在这些个个都自称是王阳明正统,别人要么是未得其真,要么未领会先师之妙等等。决计不可能排出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座次。

    即便如此,一眼就看出来,一团团,一片片,泾渭分明,彼此之间老师们尚能说几句客气话,友好的交谈一下,但是弟子们却没有那么高的涵养了。不过目光清冷相对。

    毕竟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

第七十四章 王阳明的弟子们

    弟子们的恩怨归恩怨,而今他们聚集在一起,是有事情要谈的。所以,留弟子们在外面等候。而这些心学大佬们在一处凉亭中,不分宾主落座。

    心学门人虽然多,但是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不出两掌之数。

    黄宗羲将心学一脉分得很细,但是那都是多年之后分的。而今用后世的分法未必合适。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的矛盾是真的。

    王阳明弟子之中,而今还在的人有,钱德洪,王畿,聂豹,罗洪先。邹守益,等数位大佬。当然了,并不是说,除却这些人,在世就没有王阳明的弟子了。毕竟王阳明当年讲学的时候,前来听学的不少,列入门墙的也不少。只是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即便是王阳明的弟子,几十年后,自己没有什么作为。大家也就忘记了。毕竟王阳明也已经死去三十年了。

    三十年的沧海桑田。能留下来的人,绝对不仅仅只有王阳明弟子的标签了。

    这些人之中,聂豹是老熟人了。他曾经是周梦臣的上司,兵部尚书。而今被严嵩赶下来。也就专注于学术上了。他本身也是心学之中大佬之一。

    而钱德洪与王畿这两个人,如果看过王阳明一些著作的人,就一定知道有名的天泉问答,还有王阳明的四句教。更知道,王阳明当时就是对这哪两个弟子来说,没错,就是这两位。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教,听上去好像是王阳明的心学宗旨,但是这四句就埋下了钱王两人分裂的根本。

    天泉问答的时候,王阳明给这两个弟子,将这四句解释为两个方面,分别是四有说,四无说,说是对应上根人,与中下根人的教法。但实际上,两个弟子多年之后回顾,对这一件事情只能理解自己这一部分,排斥对方那一部分的。

    所以王畿与钱德洪就此分道扬镳。

    王阳明对这两个弟子的态度,就知道。这两人其实在王门之中,有衣钵弟子的地位。虽然不能说比别的弟子都高出一头,但是影响力极大。而在两人分道扬镳之后,两个人又有不同的做法。

    王畿似乎为了说明自己乃是王阳明正统,到此讲学,并与同门辩驳。可以说与在场这些师兄弟们都有过辩驳,不得不承认王畿辩才无双。但是能驳倒别人,却未必能让对

    方臣服于他的学说之下。甚至只能推得更远。

    聂豹这些人就是与王畿有些不对付。

    而钱德洪却不一样。钱德洪藏于深山之中,甚至连弟子都不收几个。一心一意做一件事情。就是整理王阳明的学问。一方面整理王阳明的一生的著作与作品,书信等等,进行校对成集。另外一方面启动一个浩大的工程,就是以王阳明的思想,为儒家十三经做注释。

    这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儒家十三经有多少就不说了。单单说,这些注释,必须精准,要体现出水平来,还要在同样注释经书的其他疏注之中出彩。

    或许有些不理解这样做的分量。

    虽然王阳明在心学讲学上,体现出明代儒学的特点,那就是抛开四书五经,令立题目。与之前儒家,我注六经,与宋代儒家六经注我,是有区别的。但是钱德洪觉得这样是不完美的。

    儒家正统还是在经学上。科举考试也是要考经学的。而心学如果一直流于讲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想登大雅之堂,成为朝廷官学。总不能连一套完整的六经疏注都没有吧,倒是国家以心学作为考试标准的话,你一本标准答案都拿不出来?这怎么能行?

    所以钱德洪将自己剩下的生命,都投入这一件,他今生可能都看不见回报,将来也可能看不见回报的事情上了。

    对于这一件事情,王畿也是很佩服的,他与钱德洪争论了一辈子,虽然没有从自己口中说过这位师兄弟的不是,但是在他却没有禁止自己弟子说钱德洪的学问,但知道钱德洪做的事情之后,王畿也是沉默良久,将自己写过一些注释,送给钱德洪让他参考。

    因为钱德洪所做的事情,看似无用,却是关乎心学根基的大事。

    罗洪先这一次出来,也是不容易,他作为王阳明的弟子,在官场上也是有过作为的,在嘉靖十八年,上书劝谏嘉靖修仙之事,被嘉靖夺了官职。罗洪先就回到家中,安心读书,研究心学。不过,他并不是仅仅研究心学,还是研究其他学问。比如地理学。

    他画出了中国第一部分省地图,也就是广舆图。也是非常有名的。甚至在大内都有收藏。不过,而今他的广舆图已经被钦天监的地图所代替了。

    而今大明最好的地图,就是杨无量所主持绘制的地图。只是深藏在大内之中,等闲人不能看到。

    罗洪先

    虽然不是官员了,但也不是等闲人。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这些地图,但是有所耳闻,这一次过来,不知道有几分是因为讲学,几分是因为周梦臣天下天文地理术算第一的名头。

    邹守益更是江右心学的代表人物,不仅仅他是,在他之后,邹家更是数代人遵从心学。可以说,明亡之后,心学落寂。而邹家却是少有的依旧坚持心学的家族之一。

    心学已经成为邹家的家学了。

    而邹守益不仅仅代表自己,也代表了黄宗羲所言的江右心学,也就是王阳明门下最正宗的一脉。他们这一脉在王阳明心学上发挥最少,传承最久。至于聂豹虽然也是江西人,但是聂豹将心学与理学结合,提出了守寂之说,不管对与不对,已经不是心学的路数了。

    这也是王畿看不管聂豹的重要原因。

    当然了,在凉亭之中落座的,除却这些王阳明弟子之外,还有一名再传弟子。

    不是别人,正是何心隐。

    何心隐不是王阳明的弟子,而是王艮的弟子。而何心隐而今这个席位,就是王艮的。

    按理说王艮已经不在了。何必留他的席位。比如欧阳德,他活着的时候,也是心学之中的大佬,名声还在聂豹之上,但是而今人不在了,也没有要将他的席位留给弟子。

    只能说,王艮的影响力太大了。王艮与其他王阳明的弟子不同,用一句武侠小说的术语,就是王艮他是带技投师的。

    王艮在拜师王阳明之前,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他是盐丁出身,吃过苦受过累,见识过世间不平。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当时听闻王阳明是当世大学者,就千里迢迢去见王阳明,见了王阳明,与王阳明议论数日,王艮终于心服口服,这才拜王阳明为师。

    王艮从一开始就与王门心学其他各派不同。带着一种平民哲学的色彩。他提出最精彩的论断,就是“百姓日用即道。”而王艮的讲学与其他人的讲学不同,其他人讲学多是给士大夫讲学,而王艮更多是为了贩夫走卒讲学,只是如此一来,王艮为了便于百姓理解,不得不将王阳明心学进行压缩。变成浅显易懂。比如我们而今说的良心,未必不是王艮传下来的。

    王艮一派,后世称之为泰州学派。更是王阳明心学之中最离经叛道的一脉。黄宗羲称他们非儒学所能制,也就是说,泰州学派从根子上,已经不是儒门一派了。

第七十五章 师兄师弟师侄

    当然了,这是后来的事情,而今的泰州学派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不过,泰州学派是王门之中,最具有特立独行气质,最具有平民气质,最关注民生疾苦。也是最叛逆的一脉,却是无疑的。

    甚至王畿都想将泰州学派开除出王门。但是奈何泰州学派的影响力太大,同时也让王阳明的名声大增。这利益让很多心学大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有泰州学派一个位置。

    王畿似乎带有几分王门正统的骄傲,第一个发言说道:“聂师兄,徐阁老是你的弟子。而周梦臣是徐阁老派来的,他在苏州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徐阁老难道没有什么交代吗?”

    聂豹虽然曾经是兵部尚书,但是而今却不能拿官职说事。只能感叹说道:“王师兄。这事情说来话长,在京师的时候,我就知道周梦臣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他乃是王廷相传人,我在京师也看过,周梦臣的学说,似乎承邵雍之绪,又兼气学之长。很多地方,显然是学问不足,大有牵强之处,只是到底也算一门学问。也算是一个人物。这也人物一心要效仿先师的作为,立功立德立言,不爱荣华富贵,奔做圣人去的。即便少湖,也奈何不了他。而今在江南,少湖自然是鞭长莫及。何心隐不就是少湖派来的,你问问他便是了。”

    这里彼此称呼师兄,其实是一种客气的说法,毕竟,王阳明并没有真正将几弟子几弟子排出来,大家入门时间差不多的话,就彼此称呼师兄,入门相差太远,就自称师弟。也算是客气话。

    而聂豹对周梦臣学说的点评,就很意味了。气学之长就不用说了。为什么说周梦臣的学说承邵雍之绪,想明白这一点,就要先明白,邵雍是谁?

    邵雍是北宋年间的理学家,但是他最出色的作品,不是理学,而是《皇极经世书》。这一本书,是一本讲术数的书,可以说,外面后世流传的什么奇门遁甲,易学算卦。都是邵雍的徒子徒孙。

    而邵雍学说虽然神神叨叨的,朱熹等理学家也评价不过,觉得邵雍的著作,自己脑补的太多。但是邵雍却秉承一个野心,就是用数学来解释世界,只是他的解释方法出了问题,或者说从出发点就是错的。于是,邵雍是学说就越发趋向于神秘化,成为无数神棍的案头书。

    甚至有些神棍看不懂,就结合邵雍的著作,然后自己编造一些,成

    为新的一门算命的学问,然后找一个玄之又玄的名字。就成为新的一代宗师。

    聂豹之所以如此说周梦臣,是因为他看见周梦臣与邵雍的野心是一样的,是用数学来描述世界。但是同样的聂豹觉得周梦臣决计不能成功,用邵雍来做比较,也隐含了一个暗示,暗示周梦臣是邵雍第二。

    王畿说道:“何贤侄,你说说吧。”

    何心隐也算是非凡之辈,奈何到了这里,一个个都是自己的长辈。何心隐也只能强忍着说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官场是官场,讲学是讲学,两者或许有一些牵连。但是牵连也不是太大的。徐阁老自然管不到周梦臣身上。”

    王畿说道:“这样说,我们如果教训一下这位周大人。徐阁老那边是什么反应?”

    聂豹说道:“我想是乐见其成的。”

    王畿说道:“这么说就这么定了。诸位觉得如何?”

    何心隐说道:“王师叔说得极好,只是周梦臣天下名将,兵法之道,都浸透到骨子里了,他敢来江南讲学,他难道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自然是知道。师侄觉得,王师叔还是小心一点吧。”

    泰州学派而今与心学其他各派虽然没有闹得剑拔弩张。但并不是太友好的。

    比如在王畿看来,何心隐,也算是泰州学派嫡传弟子之一,居然好好的书不读,也不考科举,居然搞什么江南大侠。甚至相传何心隐还杀过人。这是儒门弟子该有的样子吗?简直成何体统。

    王畿很想代何心隐死去的师傅好好教训一下。奈何,王艮在的时候,与王畿并称二王,地位上不分高下。很多时候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王艮的弟子们继承了王艮同样的臭脾气。其实不怎么在乎这个师叔,奈何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何心隐也不好在长辈面前弄得太过,特别是一群七老八十的人了,真气着谁了,该如何是好啊?

    但是有时间刺一下,何心隐还是很愿意的。

    王畿冷笑一声,说道:“区区乳臭未乾的小屁孩,还学人家讲学。我还收拾不了他吗?”

    的确,王畿年纪几乎是周梦臣的两倍了,称呼周梦臣一声小屁孩,也没有什么的。

    何心隐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说实话,何心隐对周梦臣的学说是有些矛盾的。首先,何心隐看

    周梦臣的学说,其实先入为主,带有色眼睛去看的。觉得周梦臣很多地方于理不合,于情不通,颇有偏颇之处。

    但是奈何有一件事情,何心隐很清楚,那就是周梦臣气学的应用。

    与这些坐着书斋之中,要么心思在讲学辩驳之上,要么在注疏之上的饱学之士相比。何心隐在儒学上的积累或许不够。但是何心隐江南大侠称号不是白给的。那是三教九流都有结交。

    在与周梦臣接触过后,何心隐就专门找了一个大同的朋友,将周梦臣在大同所做所为都研究了一遍,甚至这几日骑着快马,千里迢迢去大同考察了一遍。虽然一来一去之间,何心隐双腿都被马匹磨破了。但是何心隐依然觉得这一次收获很大。

    因为他觉得,周梦臣的学问很多地方上契合泰州学派的百姓日用即道的理念。而且周梦臣的所做所为,也给了大同百姓新生,在周梦臣来到大同之前,大同百姓苦不聊生。而周梦臣离开之后,不敢说大同就没有穷人了,但是即便路上有饿死的人,也大多是从外地来大同讨生活的,而不是大同本地百姓。

    周梦臣在大同威望之高,是那一种,在公开场合说了周梦臣坏话,就会被群殴致死的地步,别问何心隐怎么知道,也幸好何某人江南大侠的名号也不是白给的,跑的快,否则的话,江南大侠就要死在西北了。

    正因为这样的经历,何心隐是心学这些人之中,对周梦臣气学最了解的,甚至偷偷做了几个实验。

    他甚至动了别的心思。觉得是不是要援引周梦臣的学说,加入泰州学派的体系之中。这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文章一大抄,本来有诸子百家的,抄着抄着就只剩一家了。而今也是一样的。见别人有些地方出彩,直接拿回来用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何心隐不知道,该从周梦臣哪里下手借鉴。毕竟不能借鉴多了。借鉴太多了,泰州学派就成为气学泰州学派了。那就里外不是人了。他正细细研究,周梦臣那些东西是能分开来借鉴的。

    但是他却找不到这样的。无他,周梦臣是什么人。是理科生,早已锻炼出来的理科思维,即便做学问,下意思也将各种概念想法,弄得环环相扣。各部分联系相当紧密。这种做法几乎是做数学证明题的翻版。

    何心隐想从里面截出来一段,与上下毫无关联,那是不太可能的。

第七十六章 甘泉整庵

    正因为如此,何心隐是最知道,周梦臣不好对付。而今周梦臣的气血在西北流传,俨然成为显学,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周梦臣的功绩,而是气学有其可取之处。

    何心隐甚至想看看王畿能不能周梦臣面前吃瘪。

    王畿见何心隐不再说话,话头一转,说道:“钱师兄。你觉得如何?”

    钱德洪是一个话比较少的人。他本不想说,但是多年是师兄弟下来。彼此之间都是非常了解的。钱德洪知道这个师兄,从来是忌惮自己。钱德洪躲也躲不了,于是他说道:“我听说,这一次周大人请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其他不少人。比如,甘泉先生湛师叔。”

    此言一出,王畿眉头一皱,说道:“师叔已经九十多岁了。怎么会出来趟这趟浑水?”

    甘泉先生湛若水,乃是王阳明的好友,甚至可以说,王阳明的心学有相当一部分都受到了湛若水的影响。王阳明前期兴趣广泛,什么武术,佛道,兵法,弓马,等等。几乎是无所不好。但是与湛若水相遇之后,王阳明才慢慢将自己一辈子努力放在圣学之上。于是最后有了王阳明心学。

    所以,王阳明的弟子们都称呼湛若水为师叔。

    只是王阳明与湛若水关系好,但湛若水却未必是王阳明的信徒。其实提起心学,在大明最开始兴旺的乃是白沙心学。

    其实心学在宋代,也是有苗头的。不过,王阳明心学一出。各路心学都只知道王阳明了。

    湛若水是白沙心学才传人。

    湛若水号甘泉。他这一派学问,外人称之为甘泉派。同时湛若水门下弟子,有不少转投王阳明的。同时也有阳明心学一脉的转投湛若水的。关系虽然好,但是在道统上,有些地方,真是要得明明白白的。

    湛若水拖着九十几岁的高龄,还不回老家静养,而参加讲学集会,就是为了这一点。或者是为了向好友王阳明证明。自己学问不差王阳明。

    总之,湛若水见了他们这些师侄或许会很高兴。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人见不到就是永远见不到了。但是在学问上,休想让湛若水让步。

    钱德洪说道:“师叔的心思,谁不知道。不就是担心白沙一脉,所传无人。所以才四处讲学寻觅一些出色的弟子。其实师叔我倒是不担心。因为甘泉之学,与我门相近,大体相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也不在根本要旨上面。但是另外一个人你们听说了没有?那就是罗整庵。”

    “他----”聂豹说道:“罗老大人的身体还行吗?”

    罗整庵就是罗钦顺。罗钦顺比王阳明还大好几岁。奈何,人与人就是这么不一样,王阳明死的时候,不能说是夭折,但也未过六十。罗钦顺退休之后,方而能得此天寿,他比湛若水还要小几岁。

    说起来,他也就比严嵩大不到十岁。

    不过,罗钦顺与湛若水不一样。这湛若水虽然是年近百岁,但是身体一直很好。所以才跋山涉水,去讲学。而罗钦顺就没有这个身子骨了。在家修养,虽然没有听说什么缠绵病榻,但是也没有出过门,除却有人来访接待之外,连对外的书信都很少。不知道的人,都以为罗钦顺已经不在了。

    或许,湛若水的身体状态是不正常的,罗钦顺的身体状态才是正常的。

    何心隐说道:“听说不错,只是罗老大人不想出山。周梦臣派了弟子再三拜访,这才请得老大人。老大人从江西上船,一路顺流而下,也不算劳累。”

    听了何心隐的话,王畿暗暗松了一口气。

    罗钦顺一直是心学的反对者。即便王阳明在的时候,罗钦顺就是反对王阳明心学的首脑人物之一。王阳明在罗钦顺面前,都要持晚辈礼节,虽然双方谁也没有说服谁,但是这已经表明罗钦顺的强大了。

    没有被王阳明驳倒的人,屈指可数。

    当然了,有些人死不承认自己败了,那是另外的事情。

    当年王阳明与罗钦顺之间争辩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没有说话的份。而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难免有些担心。不过细细想来,罗钦顺年纪这么大了,又能保持多少状态。而且当年的他们还年轻,王阳明死了也就三十年上下,他们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

    也不怕罗钦顺了。

    “看来,周梦臣是有备而来,这是铁了心思的要找我们的麻烦啊。”王畿淡淡的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就不要留情了,何师侄,这就麻烦你去给徐阁老打一个招呼了。不是我们不配合,是他周梦臣欺人太甚了。”

    何心隐目光扫过所有人。这些心学宿老都沉默了。

    何心隐点点头,说道:“好。”

    他忽然开始期待这一次讲学了。不知道这一次讲学有什么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谁输谁赢,但是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一次讲学,定然非常精彩,乃是文坛盛事,说不定多少年后,都会被人称赞。作为一个学者,自然有几分跃跃欲试。

    周梦臣并不知道

    心学大佬已经表明了态度了。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是的。周梦臣虽然是总督六省,势倾东南,但是心学也不是好惹的。当然了,也正是因为周梦臣的权势,才让心学上上下如何配合,他们这些人,已经他们的弟子们真正拧合在一起,是一股徐阶都不能忽略的力量。

    周梦臣自然也不能小窥。

    所以,他们真要给周梦臣一个教训,周梦臣或许只能吃了。

    好在,周梦臣也是做过功课的。

    这些人虽然在学术与周梦臣有争执,但王阳明的弟子之中,真得很难说有谁是坏人,是道德败类。甚至真要说这些人个人的道德操守都是很高的。所以,周梦臣不担心他们弄出什么事情来。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周梦臣也相信这些人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会让弟子在抗倭一事上作梗。

    毕竟,儒学与其他学问不一样,他本质上一门道德的学问。且不说他们道德修养能不能让他们做出这样事情,单单说他们最大的财富,或许就是一生清名。是不可能为了道统之争,就做出这种无底线的事情。

    道统之争,虽然有胜负。但是胜负也很难及死,但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一旦闹出来。那就是社会性死亡,甚至生不如死。

    周梦臣有怕什么?

    即便输了,周梦臣也是不怕的。为什么,周梦臣才多大年纪。三十多岁,而今这些人是成名多年的宿老,输了也正常。甚至周梦臣能与这些大佬相互辩驳。这已经很能提高周梦臣的地位了。

    当然了,这仅仅是碰瓷式的胜利。

    周梦臣想要的不是这种胜利。

    他想要一战成名,让气学在江南立下根基,在全国范围之内,与心学争夺显学的位置。

    只是想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周梦臣在最后一个多月之内,一边等待倭寇的军情。一边等待三月三的到来。他本来以为倭寇会在开年之后,就立即进攻的。只是没有想不到,倭寇迟迟没有动静。但是三月三却一步步到来了。

    周梦臣只能想将等待战事的情绪先放一放,毕竟等待的时间越长,周梦臣的把握就越大。因为这一段时间,周梦臣一直在增强军备。恨不得倭寇等上一两年,就主客易势。

    而倭寇没有到,讲学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第七十七章 三月三

    虎丘名胜有二,一曰虎丘塔,二曰剑池。

    只是此刻,这两处名胜都被人忽视了。在虎丘山下,周梦臣早就令人搭建了场地,有下列座次,上依山而做高台。让高台上的论道之声,能传到下面的听众耳朵之中。

    更是有千余士卒维护秩序,将整个场地看管的严丝合缝,各片功能区域都有人看管与值守,再加上来到这里的大半是读书人,更有很多官员去了官府也来参与这次盛会,再加乡居的官员也不少。可以说一不小心,就碰见一个前尚书也说不定。

    于是,这些读书人也不敢放肆。

    整体上也没有太大的混乱。

    可以说有条不紊。

    虎丘山之所以称作虎丘山,就是这做小山,形似卧虎而得名。此刻从高空俯视,就好像一只老虎俯视着下面的密集的芸芸众生。颇有意味。

    今日是周梦臣主讲。

    这虎丘之会,周梦臣参照了之前讲学的规章,将整个讲学大体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讲学,周梦臣当任不让是第一天。之后,就让其他大儒分别讲上一日。周梦臣不好太过分,搭起这个大的场子,让这么多大儒,全部给自己来作配,却不让人家说话,有些不大好。而且,周梦臣也知道,气学之中,人单力薄,如果吴廷翰还在,还能给周梦臣撑一下场子。

    而吴廷翰一去,王门气学一脉,其实有真才实学的大儒已经没有了。就靠周梦臣了。

    这其实也是很多大儒的现状。即便是王阳明也不能保证自己三代四代弟子之中有什么成器的。王阳明心学兴旺的时间,其实也就是嘉万之际,到了万历后期,已经没落了。到了崇祯朝,更是有太多人批判心学了。

    王阳明的处境,不是一个个例。王廷相弟子之中唯有吴廷翰。如果不是吴廷翰将周梦臣拉进了王门。王廷相之后,也是后继无人了。

    讲学固然是学问的事情,但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脱离现实而独立存在。落在讲学这一件事情上,也是要看人多势重的。如果气学一脉能出三四个大儒,周梦臣就敢厚着脸皮,今日不让任何一个心学大佬上台,办成气学专场。

    但是周梦臣没有这样的家底。

    只能容许心学乃至于其他学派上台了。

    毕竟,单单一个人讲学,是撑不起今日之宏大的安排。

    第二个阶段,就是学者之间的辩驳。

    这其实就是在对垒了。

    周梦臣今日是抱最大的努力,存最小的期望。只能让江南士大夫听过气学,从此让他们知道天下之间有这一门学问就行了。如果能引入几个江南的人才因为兴趣拜入气学门下,那就更好了。

    周梦臣最怕的是心学方面冷处理。

    周梦臣作为后生晚辈,他不好主动挑衅心学大佬,这是一个礼节的问题。而儒学本质上是一个讲道德的学问。人品不好,就等于学问不好,这个逻辑链在很多人心中根深蒂固。甚至不仅仅这个时代,后世动则以好人坏人简单维度来划分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从后世来的周梦臣很明白,如果今日他简简单单的讲学,其实不算是新闻。如果他与心学大佬们辩论一番,闹得火光四溅,那才是大新闻,才有更好的宣传作用。

    周梦臣不好明的来,准备在辩驳环节之中,看看情况,或者要不要安排一个人拱火。只是这样的人不好找。毕竟,能上高台的大儒,都是有真才实学的。都不好收买。

    最后也就是第三阶段了。

    第三阶段,就是让下面学子提问了。随意提问,让上面的大儒们回答。这也算是为苏州学子造福,毕竟寻常时候,他们也未必能看得见如此多的大儒。

    当然了,这既是惯例,大部分讲学的时候,都会安排一个这样的环节,让学子们提问。也是周梦臣想要安排的。毕竟,周梦臣收买大儒是不成的。但是安排一两学子,却是小菜一碟。

    总有能碰一下的时候。

    整个流程就是这样的,如果一切如常的话,大概有进行十几天时间。

    而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也是第一日。

    周梦臣做为主办方一方。早早就来到虎丘山下。不过没有早进去,里面自然有王世贞,徐渭等人安排,周梦臣不用担心。周梦臣在这些大儒面前,虽然是晚辈,但却是总督六省,东南第一人。所以,周梦臣要压轴出现。

    而此刻,他却在迎接两个人,一个人是罗钦顺。一个是韩邦奇。

    韩邦奇得了消息之后,从陕西千里迢迢赶过来,以他这么大的岁数。让周梦臣感动非常。今日在入场之前,自然要见见韩师叔表示感谢,韩邦奇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说道:“虎丘之会的声势,并不比王阳明在的时候差。这样大热闹,不知道多少年才有一次。我岂能不来,能看看东南

    人物,也算是不枉此行。”

    韩邦奇转过身来说道:“倒是罗老大人,今日居然也来,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比起韩邦奇的身子骨健壮,罗钦顺就不一样了。周梦臣早已为罗钦顺准备了一床软轿,等一会儿将罗钦顺抬入会场。罗钦顺与韩邦奇之间年纪相差不大,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也是旧识。

    罗钦顺说道:“我此来,一是盛情难却。二也是想见见诸位老兄弟,最后一面,江山日老,人事日非,有些人不见,就见不到了。”

    大明文官的寿命有些很长的。如果细细去统计的话,八九十岁的代不乏人。而今还有一个快要过八十大寿的首辅。在致仕官员之中,自然也有几个寿命长的。但是这毕竟是明朝。活的这把年纪的人,都能称做人瑞了。是少数了。甚至做了一个详尽的调查统计,大概也不过数十人,甚至更少。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听到的都是一个个亲朋故交的噩耗。年轻的时候一些事情也就放开了。

    他这次能来,大体是三个原因,第一是见见故交,虽然当年与韩邦奇,湛若水关系也是一般般,不算太好,但是当他们那个时代的人都一一去世,也只能这些人能谈谈当年弘治皇帝的事情,谈谈他们当年是如何与刘瑾作对的陈年往事了。

    第二,是给子孙留一下余荫。

    这一次虎丘之会声势之大,似乎要超过了王阳明在时的讲学,是周梦臣的学识胜过王阳明的?不是,是周梦臣而今的权柄胜过王阳明。王阳明一辈子也没有担任过如周梦臣这般要职,总督六省,甚至可以说,大明历史上,也少有这样的先例。

    周梦臣的前程,罗钦顺自然肯得出来。不管自己的孩子多大了,在父母看来,依然是孩子。他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了,岂能不知道,他现在立刻死了,也是正常的。他自然要在去之前,为罗家结下一分善缘。也好让周梦臣照顾一下自己的子孙。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朴实的原因,看看周梦臣到底有几分道行。

    吴廷翰将王廷相的人脉交给到周梦臣手中。周梦臣一直以后生晚辈请教之名,写信给罗钦顺。可以说,两人虽然没有蒙面,但神交久矣。

    罗钦顺看来,他与王廷相,杨慎等数人一起发起的气学,而今已经到了没落的时候了,如果没有周梦臣,估计他去世之后,不出十几年,天下人不知道气学是何物?是周梦臣挽救了这一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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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为百代师,一言为天下法。
二千年前,孔子出世,照耀万古!二千年后,周子出世,为百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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