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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别京师

    首先是工部尚书。

    周梦臣之前是南京兵部尚书。而这一次的是工部尚书,也就是北-京的工部尚书。从这一点来看,周梦臣是北-京六部尚书是齐平的。而且这个工部尚书也很难说是加衔。

    毕竟,他管理的事情也就是工部的事情。可以说将工部关于黄河运河上的事情,都划到周梦臣下面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而今工部尚书的权力被周梦臣侵占了大半。可以将周梦臣视作以工部尚书身份出京处理河道漕运事务的钦差大臣。

    其次,河道与漕运在这个时代,还是两个体系,当然了,这两个体系在今后一段时间会越来越紧密,最后合而为一了。

    黄河治理从郑州段南下,一直与淮河合流入海。黄河的问题与淮河问题纠缠在一起,是扯不开的。更不要说运河从苏州到通州。按上面的话,都归周梦臣管。

    这覆盖范围也是非常大。

    最后,就是节制沿岸的地方官。周梦臣能节制的大半河南,大半个南直隶,大半个山东,大半个北直隶,可以说大半个黄淮海平原,大明的精华地带,都在周梦臣节制之下。

    当然了,周梦臣只能管治水的事情。他所谓的节制,更多是征用当地人口,财力,物力。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在权力之外了。

    不过,没有那一个知府知县在面对周梦臣越权的事情,敢多说一个“不”字。

    决计是一个重量级职位。

    当然了,相对周梦臣主政东南的六省总督,也难分高下。

    这也很正常。当官到周梦臣这个地步,上面是层层天花板。想升官都要慢慢熬了。

    周梦臣说道:“臣遵旨。”

    这边一确定下来。周梦臣就准备离京的。

    寻常官员上任,其实没有那么快。其中有一些时间上的空档。毕竟大明这么大,有些地方官上任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周梦臣之所以这么急。

    一方面,是因为王廷下狱了,河道上群龙无首。而又面对如此的烂摊子。周梦臣放心不下。

    另外一方面,周梦臣更担心黄河。

    今天,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是大旱,对田地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对治水不能说是坏事。不过,周梦臣也是赶时间的。

    因为黄河与其他河不一样,一年四讯,甚至可以说十二个月每一个月都有问题。

    黄河四汛,分别是桃汛、伏汛、秋汛、凌汛。而具有到每一个月,正月有信水,说是正月解冻后的水情,号称信

    水一寸,夏秋一丈,原理是什么?不知道。但是历代都有应验。之后,有桃花水,清明节前后,菜花水,春末,然后有麦黄水,瓜蔓水,矾山水,豆花水,荻苗水,登高水,复槽水,蹙凌水。而且这些水情,也不是只有一个称呼。总之,每个月都不消停。

    但是大体是春冬枯,而夏秋盛。

    即便是今天大旱,到了夏秋的时候,说不定是什么样子。自然是快快过去,说不定还有几个月的施工时间,一旦夏秋洪水大至,就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说不定,很多事情都要拖到明年了。

    而百姓们就要在洪水之中,再泡上一年了。

    周梦臣自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今的周梦臣在权谋上,自然比不上徐阶,但是在主政一方,解决具体问题上,的确是天下第一名臣。而且他也习惯做具体的事情。

    在这上面得心应手。

    所以,虽然这一件事情很难办,但是周梦臣也能快速进入状态。可以说,在周梦臣与幕僚合力之下,周梦臣还没有出京师,很多安排就下来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周梦臣却难以面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那就是家事。

    周梦臣告诉李云珍,这一次回京。就不出去了。

    但是他失言了。

    而且与李儒之间的变故,也让李云珍很愤怒。

    男人与女人的关注点是不同的。

    周梦臣其实并不在乎一些市井的流言。毕竟对于周梦臣来说,国家大事不够他操心吗?有什么心思去管那些长舌妇说些什么啊?

    但是李云珍却不一样了。

    她作为一个女人,却不能不在乎这些东西,这是能毁掉一个女孩的名声的。

    李云珍对丰国公府的未来儿媳,也很是喜欢。一些婚事的东西,她也在慢慢筹备起来了,不要觉得早。明代人娶妻早。而今大同也十几岁,也就是几年的功夫了。

    而丰国公府忽然弄了这一出。砸得不仅仅是丰国公府自己的面子,还有周家的面子。这让周家在京城之中,还有什么脸面?

    对周梦臣来说,他周某人一日在朝堂之上,周家岂能没有脸面?

    但是李云珍却不这样想。

    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让周梦臣都不知道该如何对李云珍说,他又要出京的事情。似乎他出任大同之后,每一次回来,都是待上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要再次出京了。

    如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时

    间紧,周梦臣即便不知道怎么面对李云珍,也必须面对了。

    他来到后院之中。就看见李云珍在收拾东西了。

    却见李云珍将周梦臣的衣服,按月份,已经场合穿着分门别类,装了好几大箱子。安排了周梦臣整整一年的衣服用度。

    其实,周家在周梦臣崛起之前,还是小门小户。在吃穿用度上,其实并不是太讲究的。要是达官贵人的衣服更加费事,比如,皇帝的衣服,从来是按天算的。每年二十四节气,七十二侯,那几天该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分好的。而且高级丝绸面料,是很难清洗的。也容易掉色。

    这些衣服都是一次性的。

    而江南世家很多用度,其实在皇帝之上。

    周家还是好的了,周梦臣的衣服是按月来定的。一些衣服还是洗的。

    这一切都要李云珍安排妥当,即便是周梦臣远在天边,大部分衣服也都是李云珍安排的。也就是出了问题,临时增补几件而已。

    毕竟,世家大族之中,买来的衣服,那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周梦臣一看着架势,哪里不知道,李云珍已经知道了周梦臣要离京的事情。上前说道:“我----,”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随即有说道:“你-----”

    李云珍见状,轻轻一笑,说道:“怎么了,纵横沙场的天下第一名将,周大人不会说话了。”

    周梦臣自然听得出来,李云珍语气之中的一丝丝调侃的味道。

    周梦臣双手捏在胸前,躬身行礼说道:“这是我的不对,是我失言了。”

    李云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哪里是你的不对,这是我的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必将有为于天下。而我的丈夫,也是大英雄,大豪杰,他有怎么能只属于我一个人?”

    “快准备吧。不要耽误大事。”

    周梦臣立即上前,抓住李云珍的手,说道:“你放心,下一次回来。我一定会留在京师。”

    李云珍温柔的说道:“我知道。”

    只是李云珍这种温柔,让周梦臣有些丧气,他分明感觉到李云珍其实一点也不相信。但是周梦臣说出来的话,她是不会反驳的。

    李云珍说道:“看看这些衣服,合身不合身。这是大同送来最好的毛料。我做了冬衣,你看看合身不合身。”

    周梦臣摸了一下毛料,一时间不能分辨这是什么羊毛,或者说羊毛与棉花的比例多少,摸上去感觉不错,没有羊毛那种粗糙的感觉,还有一丝丝细腻的感觉。

第三十九章 儿女家事

    看来在周梦臣离开大同这一段时间,大同的纺织业依旧在进步之中。虽然羊毛不合适,但并不能阻挡大明百姓的聪明才智。各种样式的毛料,可以说是百花齐放。

    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奇葩,与失败的路线,同时也有成功的。从而造出了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的。在这个历史位面上专用的布料。

    而周梦臣在大同的特殊地位,让周梦臣即便不在京师,每年过年前后,都有大同父老上京给周梦臣送礼。

    李云珍都妥当处理了。仅仅是收一些礼仪上的东西。

    当然了,有好东西,周府也是第一个用的。顺便将风潮传到京师其他世家大族。

    如果在其他时间,周梦臣定然好好研究一下,大同纺织业的技术进步如何。但是而今周梦臣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放李云珍身上了。

    他抱着李云珍说道:“对不住了。家里的事情,还请你担待起来。还有大同媳妇的事情,其实是受到了朝廷上的牵连。你要好好待她。如果你不喜欢,就送到台湾,让他们小两口过日子。”

    李云珍叹息一声,说道:“你想什么啊?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见她的时间,都比见你还多。我怎么不待见她。只是大同的婚事闹出这个样子,让大同今后怎么办啊?”

    “太不体面了。”

    周梦臣岂能听不出来。其实李云珍还是对儿媳有意见。

    甚至在李云珍看来,与其闹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两边断了这门亲事。说到底,李云珍也是人,也是女人,也是妈妈。退了这门亲事,对周家来说,损失比较少的。

    毕竟,周梦臣权势如此。还缺一个儿媳?

    而丰国公李家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风气对女人比较苛责。李家的女儿不管是因为什么,退亲之后,都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而且所谓之夺妻之恨,娶了丰国公家的女儿,说不定会令周大公子嫉恨。

    如此一来,丰国公女儿选择面就更小了。

    毕竟,顶得住周家压力的人家,他们不会想娶一个退了婚的女人。而攀附李家的,又未必能顶得住周家压力。

    这也是李儒为什么这么样做的原因之一。

    李儒到底还是觉得,他对周家知根知底。女儿也熟悉。周大同这混小子,也从小就媳妇媳妇的叫着。也算是两情相悦,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在李云珍这里就不这样想了。

    在李云珍看来,周大同将来一定要做官的

    她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政争之中,但也知道,真正动起手来,三辈子的黑料都能给几翻出来。

    周大同的婚事就成为了污点之一。未来某个时候说不定会影响到周大同的仕途。

    李云珍固然对丰国公家的女儿感觉不错,但是对儿子前途大事上,却未必想要这个儿媳。特别是双方要脑翻的局面之下,如果周大同的叔叔伯伯们都与丰国公不睦。周大同偏偏有一个丰国公家的妻子,周大同能借上力吗?

    这虽然有些远,都想到周梦臣挂掉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父母对子女就是这样的。唯恐想得不够用,做得不够多。李云珍自然希望周梦臣长命百岁。但是李云珍作为医生。太明白人的脆弱,也见过不知道多少死人。

    自然明白,什么叫做天有不测风云。

    父母总就不能跟着孩子一辈子。周梦臣在,周大同怎么折腾都行。周梦臣不在了。周大同也只能指望周梦臣旧部们了。

    周梦臣自然没有想到李云珍想得这么深远。

    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周梦臣到底是比李云珍心大。而且周梦臣从来认同男儿当自强。周大同如果没有本事,自己余荫又能维持多久,如果有本事,周梦臣的旧部们,会在乎周大同的妻子是谁?

    政坛上只有利益,很多事情没有李云珍想象的那么严重。

    但是周梦臣听了李云珍的话,心中依然下了决定。决定让人将丰国公的女儿送到台湾去。毕竟李云珍对儿媳有了成见。如果周大同在京师,周梦臣就不管了。

    周大同如果连一个婆媳关系都处理不好,他一辈子就等着啃老吧。

    周梦臣还是有一点老能让他啃的。

    毕竟当官,就是要处理各种关系。所谓的政争,其实都是人的竞争。人与人关系的争夺。相比朝廷上各种利益纠缠。婆媳关系已经够简单。这仅仅是一对关系,矛盾点也很明确。而不是朝廷上复数的关系,各种利益冲突。

    不过,儿子既然不在。周梦臣作为一家之主,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只是这一件事情,不能这个时候说。

    李云珍说道:“对了,三娘怎么办?她是留在京师养胎,还是跟着你走?”

    周梦臣说道:“留在京师吧。”

    周梦臣在江南,在大同,即便是在打仗,都有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毕竟对手是人。周梦臣只需安排妥当,即便是在前线,也很少能让人近周梦臣身边一二里的范围之内。

    但是治河就不一样了。

    周

    梦臣要面对的是天地之威。而且周梦臣风格,也决定了他,哪里危险往哪里走。哪里问题多,去哪里看,非如此,不能解决问题。

    这样的情况下,周梦臣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确保自己不出意外。

    好在,周梦臣是武昌人算是娘胎里带的游泳技巧。只要不是太极端的水流。即便落水了,也不会轻易死的。但是三娘一个孕妇,带过去就有不能保证了。

    李云珍说道:“三娘的孩子叫什么?你起名字了吗?”

    周梦臣问到:“男孩还是女孩?”

    李云珍说道:“月份太小,不能判断。”

    周梦臣说道:“东流吧。如果是男孩,就叫东流吧。我希望黄河能顺顺当当的东流。不弄出什么事来。”至于女儿叫什么,就没有说。

    毕竟当初已经定下来了,就叫灵柩,素问。

    一番安抚之下,李云珍的情绪倒是稳定。

    周梦臣收拾妥当,就直接出京师,通过运河南下。

    周梦臣一方面想要视察一下运河的情况,另外也准备接一个人,自然是潘季驯。还有就是黄泛区地区,恐怕不利于骑马,坐船倒是能够快一点。

    随即周梦臣与周梦臣的幕僚团,开始动了起来。周梦臣还在路上的时候,徐渭就先行一步。去徐州。

    周梦臣决定将他的行辕设在徐州。

    这个受灾最重的地方。

    而周梦臣并不知道,在他走后,李云珍怅然如失。一时间难以言说的惆怅涌上心头。而今李云珍颜色不在。她一生最好的年华,都在等周梦臣回京。

    而今李云珍有一种担心周梦臣回京了。

    因为李云珍觉得自己不漂亮了。她想让周梦臣心中的她,一直是那个武昌城中的少女,京师之中新婚少妇。而岁月就是如此的无情。

    将当年青春少女,翻做而今的半拉徐娘。

    而周梦臣只需动一下手指,就会用无数的美女,涌上周梦臣的床榻。

    特别是她要迎来周梦臣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孩子的。那个女人会一点心结都没有,那种滋味,李云珍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话最为合适。

    “悔叫夫婿觅封侯啊。”

    只是那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大英雄,大豪杰。如周梦臣一般,掌握天下大权。不是这样的人,他们还未必看的王上。

    周梦臣不知道李云珍的无限闲愁,此刻的他已经加快速度向徐州而来。

第四十章 徐州

    在一般人的眼中,徐州是什么样子的?

    周梦臣不知道。

    但是在周梦臣的印象之中,徐州乃是一座北方城市,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想来定然是,千里平原,大军纵横之所。

    当周梦臣真正看到徐州的时候,却沉默了。

    他看见的哪里是一座城,分明是一个岛。

    这就是两淮地区的特色了。

    为了防范水患。两淮地区的城池,不仅仅有防止敌人进攻的功能,还要有最重要的功能,那就是防洪功能。在城池的选址上,设计上都非常有讲究。

    一般城池,城墙外面是护城河。但是这一带的城池却不一样。

    城墙外面是防洪堤。防洪堤外面才是护城河。防洪堤能在洪水到来的时候,保护到城池。在军事上,更是能将城池垫高,有更大的高度差。

    而这就代表着防御力的增强。

    而徐州又不一样。

    因为,徐州段黄河就是这一次决口的重灾区。大量积水从四面八方涌入护城河之中。护城河蓦然变大,如果没有人说这是护城河,周梦臣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湖。而徐州城就在这个湖的中央而已。

    所以周梦臣只能坐船进城。

    只是看到这种情况,周梦臣对身边的随从说道:“你们先进城安顿吧。我就不进去了。直接各地现场看看吧。”

    要知道,大部分城池选址都是很有讲究的。而洪水频发的地方更是如此。而且周梦臣查过旧档,而今的徐州城也不是历史上的徐州城了。历史上的徐州城已经毁于洪水之中。这个徐州城是本朝迁移过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徐州城比前的徐州城海拔应该高一些。而徐州城就已经是这样了。

    徐州的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周梦臣一想到这里,就不敢想象。

    只是周梦臣终究没有立即去巡视。而是在徐州城之中待了一日。毕竟出外巡视,最少要带一个向导吧。

    所以第二日一早。

    周梦臣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其中有周梦臣自己的幕僚团,还有河道上的人马,不过河道上的大官,全部被王廷案卷进去了。此刻河道副使乃是原山东巡抚朱衡,管河郎中乃是原北河郎中潘季驯。

    可以说,在人员上有高拱的帮助,周梦臣身边的,都是精兵强将。

    一下人跋涉的

    很是艰难。

    因为在这里,河道与非河道的区别并不是太大。大多数地方都是泥泽。这种泥泽是最麻烦的。

    水深一点,是可以行舟。完全没有水,是可以骑马的。但是这种泥泽,却不一样了。

    船不行,马亦不能行。唯有人徒步,而且一脚下去,就立即将人腿给陷进去了。再体面的人,在这里也体面不起来了。

    潘季驯给周梦臣介绍道:“本来浊流於田,是上好的农田。但是黄河的含沙量太高了。以至于而今冲出来的沙多泥少,根本不能种地。”潘季驯抓了一把泥土,捏到一起,再一张开,沙土都松散了许多。根本没有泥土沾手的感觉。

    周梦臣接过,双手一撮,果然是一捧沙。只是里面含水量不少,才勉强成团。如果让太阳一晒,估计更是一盘散沙。

    这样的情况下,就是神仙也难以从这样的土地上种出粮食。

    周梦臣说道:“如此一来,这里的良田都废了?”

    潘季驯沉默了。朱衡说道:“大人,倒不至于,只是要好好收拾一下,才能恢复。而且定然大不如前。”

    周梦臣看着眼前一切,眼前的一切,都说明了黄河洪峰是多么厉害。而且黄河洪水有一个特点,就是来势太过凶猛。一夜之间暴涨数丈,都有的。

    一般都是夏秋之季。

    而今还是春季,黄河水少。所以黄河水分十二股东流。看似多了十二道河流分洪。但是十二条河,就好像一大刷子一般,将徐州到淮安一线刷了过去。

    所过之处,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而百姓也稀少之极,只有少数的村落才有人。

    大部分百姓都是逃荒去了,当然了,还有不少葬身于洪水之中,这里每一片泥沙向下面挖掘。都有可能挖出一些尸体。

    周梦臣说道:“这也走了数日了,该看的也都看了。现在距离秋汛,还有三四个月。今天秋天,自然决计不能这个样子。但是而今到底该怎么办?诸位何以教我?”

    潘季驯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归于旧道。”

    朱衡说道:“不然,旧道高企。已经成为地上悬河,这也是为什么会决口的原因。河道比地面最少高出丈余,水性利下,正因为旧道不行,才会决口,而且一决则迁徙。一迁徙就这个摸样。下官觉得,应该在这些河道之中,挑选一条状况最好的河道,最为新河道。因水性而为之,事半功倍。”

    潘季驯说道:“朱大人此言差矣。今日之旧河道,也是昔日之新河道。而今这十二条河道,最好的当是贾鲁旧道,这也是当今河道。黄

    河水泥沙众多,不出数年,新河道也如旧河道一般。到时候怎么办?难道再挖一条新河道。这如何是一个了局。下官以为,当修缮旧道。束水攻沙。如此则为不破之局面。”

    朱衡说道:“此言差矣,束水攻沙,能攻几分?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恐怕从此,河床日日抬高,将来水行于天上,焉有不决之理。”

    潘季驯说道:“决与徙,是两个概念,决而不徙。祸不深。不过数县之害,而河一动,动则数府,震动天下。既然不能尽善尽美,当有所取舍。”

    朱衡冷笑说道:“想当然耳!”

    周梦臣说道:“两位消消气。好生说话。”

    周梦臣这样一说,两人反而不说话了。

    周梦臣也无奈。

    周梦臣本以为将治水的精兵强将弄到一起,就能齐心协力,将事情给办好了。但是事与愿违。

    周梦臣通过高拱,在整个大明官场之中寻找有治水名声的官员。结果,这群人到了一起,头脑风暴之后,得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意见。

    甚至水火之不容。

    其中之一,就是潘季驯的束水攻沙。然后就是朱衡的方案,朱衡的方案就比较保守了,顺水性而为之。导河入海。与大禹治水的原理一样。

    周梦臣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他本来以为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是好办法。但是,朱衡的反对也对。束水攻沙不可能将所有泥沙都排到大海之中的。这是一个根本问题。

    至于为什么,也就是一个数学题了。

    假设黄河水含沙量是八成,水流速度越快,泥沙沉降速度就越慢,假设黄河中下游千里之远。要将黄河水中的沙子,完全冲到大海之中,水流速度要多高?

    周梦臣没有去算,但想来一定很高很高,得出一个现实永远达不到的数值。

    这就毫无意义可言。

    也就是说,不过怎么束水攻沙。河道的沉降是一定,河底的升高是一定的。这就是朱衡说,固定一个河道束水攻沙。时间长了,岂不将河堤修到了天上去。

    而潘季驯的解决办法,就是治河道迁徙,而不治河道决口。

    束水攻沙,不仅仅是束水,也就是收窄河道,让水流加速这一点,还有外面的遥堤作为配套方案,当黄河水量太大的时候,水流就会冲出漫过堤坝,在遥堤之间漫流,河流的流速,会呈现中间快且下切,而两侧速度慢而泥沙沉降,如此一来,就要自动将泥沙堆积在遥堤上。

    这就是不用人力而自固。

第四十一章 现场决策

    如此一来,即便黄河水势再大,漫过了遥堤。也不会出现,大水冲破遥堤,从而让河道整体迁徙的局面,最多不过是淹了周围几个县,而且如果在河道周围,有配套的水利工程,这种局面也是能够化解的。

    比如郑州的贾鲁河。此贾鲁河与徐州的贾鲁故道不是一条河。郑州的贾鲁河就是元代大臣贾鲁修河的配套工程。而徐州的贾鲁故道,就是贾鲁修黄河改道的新河道。也就是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的工程。

    有好几次,黄河在郑州决口,黄河水就冲入贾鲁河之中,让两岸百姓被难更少。

    潘季驯就是打这个主意。

    只是周梦臣总觉得潘季驯的办法,有些想当然而已。

    而朱衡的方案,也算是治水长策,没有什么好说的。给黄河换一条新河道,在河道没有被黄沙淤积成为地上悬河之前。是比较安稳的。但是过个十几年,这新河道与旧河道,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到了清代,黄河才是有口必堵的。在明代这个意识还不是太强烈的。

    而有口必堵这个思想本身,就是潘季驯治河思想的延续。

    双方都有道理。而且都有问题。

    这个时候,就要周梦臣来拍板了。

    周梦臣思忖了好一阵子,咬着牙说道:“先将黄河归于旧道。”

    潘季驯面露喜色,朱衡面色不变,但是透过他的眸子,也能看出来,有几分失望之意。

    周梦臣说道:“束水攻沙之策,能否可行,还要看具体情况。不过,而今最大的问题,救百姓于水火之间,而今黄河水少。为害不深,道夏秋洪峰到来。到时候,恐怕这里又是一场大祸,生民本来就百无一。难道还让这仅存的一点百姓,落入河伯之手。”

    “重新修一道新河,太慢了。而旧河河道,虽然高于两岸,但是历代都有加固,算得上堤坝齐全。只要让黄河归于旧道。支撑一两年,是没有问题的。”

    “等做完这一件事情,再来考虑长策不迟。”

    周梦臣这一番话,才算是打消了双方顾虑。

    周梦臣也明白,这仅仅是将双方矛盾给往后面推迟而已。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周梦臣需要时间。

    周梦臣对于黄河这个大课题准备不足。虽然他倾向于束水攻沙。但是总觉得逻辑上有些不通。人定胜天,固然是一个口号。而且在生产力发达后,也能成为现实。但是束水攻沙这个办法,以水治沙,似乎将水性利用到了极致。完美之极。

    或许对于一些文人士大夫来说,是非常符合他们的审美与价值观的。就好像武学之中的四两拨千斤。也是文人士大夫的臆想,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但是周梦臣做过太多事情之后,就会发现真正能解决的问题的办法,往往是傻大笨粗的。越精巧的设计,限制条件就越多,黄河水况复杂,未必按人的想法来。

    他必须考虑清楚。

    这一段时间,就是他给自己补课的时间。

    “大人,要在两三月之内,堵上缺口,并整顿大堤,是少不了人的。而徐州民夫不够啊?”朱衡说道。

    周梦臣说道:“我已经做了准备,南京兵部将会有两个营,一万多人的军队北上,漕丁也在调动之列。这一次我出京,带来百万治河经费。就砸在这一件事情上。”

    “大干一百天。一定要今年黄河不出问题。”

    “潘季驯。”周梦臣说道。

    潘季驯立即出列说道:“下官在。”

    周梦臣说道:“我命你立即出发,巡视河道,有什么问题,立即报上来。我会安排人抢修,如果你没有报上来,今年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是。”潘季驯说道。

    “朱衡。”周梦臣继续说道。

    朱衡立即说道:“下官在。”

    周梦臣说道:“黄河上小缺口都交给你了。你要将他们全部给堵上。至于新家集口,这一件事情我来办。”

    朱衡说道:“下官领命。”

    周梦臣下了决定之后,说做就做。

    他立即将自己的行辕搬到了大堤之上。

    只是一上堤坝。周梦臣的心就凉了半截。

    滚滚黄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弯,下游河道上还有一些积水。但是似乎已经不怎么流动了。整个缺口已经有两里宽了。如果不是有堤坝的遗迹在。恐怕很多人都以为这里才是黄河的正流。

    此刻周梦臣忽然有些理解朱衡了。

    而今的潘季驯还是偏理想主义者的。朱衡却是治过水,他是偏现实主义的。不管潘季驯说的天花乱坠。眼前的事情就难办的很。

    而今这哪里是度缺口,分明是扭龙头,将黄河这条龙硬生生扭一个方向。

    不过,再难,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的。

    周梦臣不用怎么指挥,毕竟堵缺口这一件事情,大明朝廷早就有一定之规了。

    从南京来的军队,乃是麻贵带领。他而今已经是参将下辖两个营。他自己带了一个

    营的兵马在这里,另外与漕丁分配给朱衡去堵其他缺口。

    而眼前的新家集口。却是这一次行动最大的难题了。

    首先要招募死士。背着麻绳,从缺口上跳下去游到另一端。

    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事情。但是也是必须要做的。

    因为这个缺口,水流太过湍急了。毕竟河道已经是地上悬河了,从出河道的水流有数米落差。水流不急才怪了。如果不减轻水速,扔进去什么。就冲走什么。根本没有办法堵缺口。

    唯一先将碗口大的麻绳,拉到另外一边,然后在麻绳上垂下大量草席布幔,或者其他东西,垂在水中,将水流速度尽可能减轻。

    但在含沙量如此高的黄河之中游泳,并不是见愉快的事情。更不要说,在如此湍急的河流之中,更是如此。

    不管如何重赏,军中士卒都不敢下水。

    虽然这些人大多是南方人,游泳技能也不错。但是面对黄河天地之威,还是从内心之中发憷。

    反倒是一个当地老头出来,说道:“让俺来吧。”

    周梦臣大喜,说道:“来赏银百两。”

    这老头轻蔑的看了一眼,说道:“俺婆娘死,娃死了,除了我一个人,没有一个活的。要钱何用?”

    他给了周梦臣一个大难堪之后,在缺口边脱光了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将麻绳一背在身上,绑紧。大喝一声:“日老天爷他娘,老子来了。”

    老头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两边的人都闭住呼吸看着。

    只看一个黑色身影在黄色的浊流之中,上下沉浮,努力保持方向。忽然好像一口气松了,整个人被冲下数里之远。人们将一拉出水面的时候。

    老头已经死了。

    第一个人死了,第二个民夫也上了。同样不是为了钱。黄河这条恶龙,不知道杀了两岸多少百姓。很多人亲人都因此而死。

    治河,是两岸百姓最强烈的愿望。

    不惜为之而死的愿望。

    终于在第三个人冲过了浊流,将绳索送到了对岸。

    麻贵一声令下,一根根绳索被拉了过去。然后一道道草席都挂了上去。

    在缺口上一个盖了七八层草席。当湍急的水流在草席的缓冲之后,一点点的降了下来。这个时候,无数士卒光着膀子喊着号子,抬着一个个大竹笼,而竹笼里面全部是石块,昼夜不停的向缺口里面投放。

    虽然也有一些被水流冲走。但是更多都能落了下来,因为这是旱季,黄河水流不多,所以缺口的距离在迅速缩减。

第四十二章 合拢

    只是事情不会是一帆风顺。

    四月的一天,本来已经压缩到一里左右的缺口,忽然再次被冲快,黄河水位提高了。

    周梦臣过了一天才知道,除却这个缺口之外,其他的缺口都已经堵死了。如此一来,黄河的压力都在这里了。湍急的水流力量更大了,大部分竹笼根本沉不下去。

    于是,所有商议之后,改了办法。那就是将竹笼先抬到缺口处,然后用麻绳绑在一起,成为一个大竹笼,然后在几十人上百人一起发力,将大竹笼与里面的石头一并推下去。

    只是,这个办法也渐渐不行了。

    因为缺口越小,水力越大。

    一两吨重大竹笼,在推下去的同时,也因为自己结构强度的问题,还有水利湍急的影响之下,四分五裂,然后这些残骸也无法流下来,被冲到下面去了。

    好在周梦臣早有准备。

    他从运河那边调来三十艘漕船。

    一里也就是三百余丈。周梦臣要做的不是别的。而是将这些船沉在缺口处。

    用船只堵缺口的事情,也算是源远流长。在宋代就有过了。而今不过是故技重施。只是这年头船只的操作性并不好。要将船只准确的沉在指点位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好在船只的数量足够多。

    在经历过重重失败之后,总算是将十几艘船横七竖八的沉在缺口之处。有了这些船只,水流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两岸所有人员,几乎是一涌而上,将大量石头撞进竹笼之中,砸进水里。

    如此一来,经过了两个月的奋斗。终于让黄河归于旧道之中。

    这让周梦臣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周梦臣这两个月来,一直在河堤之上。他不用做什么。他坐镇于此本身就是一面旗帜了。在地方官府的组织之下,几乎所有百姓都上堤了。

    周梦臣顺便以工代赈,凡是上工的人都能吃饱饭。

    并制定了一工多少钱的价格。

    一工这个概念,现在一些工程还在用,也就是一个人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土方量。还因为距离可以做增减。这些都是非常成熟的技术了。

    在治水方面,周梦臣发现黄河两岸的百姓都是很熟悉的。根本不用他做什么。明代治河整体思路或许有问题。但是在具体治河技术细节上却是没有问题的。

    甚至有些精巧的设计,让人叹为观止。

    数月努力终于将嘉靖三十七的水患收尾了。

    但是周梦臣不能高兴的太早。因为黄河已经进入了夏季,黄河一年之中,水量最充沛的时间段到了。似乎是提醒周梦臣。在合拢当天,就下去了雨。

    缠缠绵绵的雨丝很是温柔,但是让人有些心寒。

    周梦臣立即将投入下一段工作之中。

    巡查黄河两岸。加固黄河大堤。

    从嘉靖三十九年七月开始,一直到十月,有三次大洪峰。充分的表现出黄河的特性,特别是第一次,几乎一夜之间,洪水就满溢了。

    如果不是周梦臣处置得当,而今黄河又会有一次决口,简直是险相患生。令人后怕。

    周梦臣经历过这一件事情之后,暗暗决定明年绝对不能如此。

    好在入冬之后,周梦臣才算有时间专门研究一下黄河到底该怎么治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广征天下精于水利的人才,在徐州建立了一家书院。

    只是,周梦臣发现很多人简直就是瞎扯。

    这一日,周梦臣句召见了一位山东白姓的老人。据说祖上就是所谓的汶水老人。

    这个汶水老人在大明水利史上很有名声的。据说当今修建运河的时候,朝廷对于山东这片一筹莫展。还是这位汶上老人。指点汶水的方向,为修建运河的人指明了方向。而后才有后来的山东运河。

    至于这个人是不是汶上老人之后,周梦臣不知道。但是他自称有治水之策,周梦臣自然要看一看了。

    结果,这个人一上来就送上一副禹贡图。

    周梦臣看着这非常抽象的图。有些不明白的问到:“这是-----”

    禹贡周梦臣是知道,这是尚书之中的一篇文章。周梦臣当年为了科举,也是看过的,只是周梦臣虽然没有研究,但是禹贡作为尚书中一篇,很有可能是成书于上古时间,或者是春秋战国。禹贡之中,说是记载了大禹治水的河流。周梦臣也是半信半疑。

    即便真的是大禹治水的地图。周梦臣也不在乎。

    毕竟大禹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人了。他当年治水方略地图,又有什么用处的。

    但是这个白姓老人并不这样想。他说道;“后世治水不成,都是失了禹贡真意,而汉王景最得其真,是以河行千年而不变,然后未有尽善之意,故而老朽花了一辈子,还原禹贡图,只需按图索骥,决河导流,定能让黄河复归旧道,是以天下太平。”

    周梦臣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白姓老人是怎么想的。他准备能得出这样荒谬的结论。刻舟求剑的人已经够蠢了。而这眼前这个人,却拿一分不知道多少年前黄河流行图,作为今日治河之标准。简直是荒谬到无可救药。

    但是转念一想,周梦臣也想明白了。

    这不是这个白姓老人的问题,而是儒学的问题。

    在儒学概念之中,上古一切都是好的。大禹是伟大的。他治水是最好的。所以拿大禹的治水方案,放在而今一定是可以的。

    这不过是基于儒学理念的一个小小延伸而已。

    周梦臣之前见识过的儒家人物,大多都是大儒,都是真正将儒学学透的,这些人反而很通达,放在后世也是一流人物。对于所谓之腐儒。

    周梦臣还真没有深刻的体会。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只是到底是年纪大了,周梦臣也不好发作,打发了便是了。

    就在周梦臣觉得晦气的时候,如何一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周梦臣惊醒。

    “老师。”

    周梦臣猛地抬头,看眼前这个人,一时间不敢认了,他迟疑的说道:“修水,是你吗?”

    眼前的人很显老,刘修水与周梦臣年纪相仿,而周梦臣虽然有些劳累,但是毕竟养尊处优,如果不是在堤坝上晒黑了一些,而今更会加精致。

    而刘修水却不一样了。

    此刻的刘修水头发白了一半,满脸皱纹,衣衫破旧。恍如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如果不是五官轮廓没有太大的变化。周梦臣不敢认这个弟子了。

    刘修水重重行礼说道:“正是弟子。”

    周梦臣起身,抓住刘修水的手臂,说道:“这些年你去哪里?你不知道,你家里人找了你多长时间。而今你为什么这副摸样?出了什么事情了?”

    对于这个杳无音信的弟子。周梦臣也是时常挂念的。

    只是他派人寻找过,没有线索。大明天下想找到一个人,如大海捞针一般。周梦臣内心深处也觉得,这个弟子大概是死了。

    至于怎么死?他虽然不知道,但也能猜到。

    这年头大明地界也谈不上太平,有杀人越货的开黑店的。这等等。路上一不小心,就有去无回了。

    周梦臣即便而今身处高位,也无可奈何。

    而今刘修水忽然出现在周梦臣的面前。岂能不让周梦臣又惊又喜,以至于失态。

    刘修水也是如此,他还没有开口,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说道:“弟子不孝,让师傅担心了。”

    “别说这些,快说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联系我。”周梦臣语气严肃的问道。

第四十三章 弟子们

    刘修水说道:“我不敢联系老师,我怕我坚持不下去。”

    周梦臣皱眉说道:“你要坚持什么?”

    刘修水说道:“治水。”他微微一顿。眼睛之中放出光芒来,说道:“我知道,我资质鲁钝。在气学一道上不会有什么成就的。老师也说我。我适合下笨功夫。我思来想去,就决定做一件事情,彻底测绘黄河地图与水文。因为不管是谁治水都需要这个。”

    “我做了。做好了。谁今后治河都绕不过我。”

    “于是在开封避开家人。十几年间,东至海口,西到河源,数千里跋涉。探查黄河水情。十几年之辛苦。只有眼前一册了。”

    刘修水拿出一册笔记。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一看,是河口地区的水况,有水情,有地图。还有关乎黄河水的各种参数。普通人看了,就好像天书一般,但是周梦臣一看,就知道,这才是治河不可或缺的一手资料。

    周梦臣说道:“辛苦你了。”

    刘修水说道:“准备了十口大箱子资料,在听说老师受命治水之后,都送来了。希望能帮上老师。”随即刘修水让人将十几口大箱子送过来了。

    周梦臣看着这箱子,几乎是看到了刘修水十几年的青春。

    说实话,他对刘修水并没有太大的希望。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弟子反而震撼他。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几乎将半辈子的精力都投入黄河之中。

    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做起来很难。

    周梦臣拍着这些箱子,说道:“也好,你不是一直想学治水吗?而今我们师徒两个人一起学习。”

    刘修水说道:“能够再次听到老师指点。学生不胜荣幸。”

    周梦臣说道:“坐吧。你们师徒两人好好说话。”

    刘修水坐定之后,周梦臣问道:“你觉得,水利之学,应该有什么?”

    刘修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弟子愚钝。”

    周梦臣对此也习惯了,直接说道:“我认为,首先要研究水这种液体他本身的运动轨迹,这种理想化的运动轨迹,自然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但是只有掌握了这一点,我们才算是了解水的本性,而不是一句水性利下,这种废话。”

    “其次,我们要了解黄河本身特性。”

    “做到这两点之后,才能提出有的放矢的方案。”

    “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刘修水说道:“弟子愚钝,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心中微微叹息。发现刘修水几十年一点都没有变,不,应该有变化,这个变化就是脑袋板结了。虽然刘修水花了十几年测绘黄河,测量黄河水情,让周梦臣很感动。

    但是而今周梦臣询问之后,同样明白。刘修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学习新东西,早已故步自封了。

    周梦臣说道:“第一,我会做一些实验,来研究水流动的问题。你来给打下手,还有你们几个师兄弟也会过来。到时候一起做这个实验。”

    周梦臣已经疏远第一线研究很远。而且之前周梦臣研究更多是重复实验。但是而今这一次却不是。

    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对与水力学,并没有多少研究。在前世他也不是这个方向的。但是他知道物理学的基本研究方法,用来研究水在不同情况下的流动,冲击力,等等方向。还是没有问题的。

    或许研究一些计算的方程式。

    有了这些最基本最本质的东西与参数之后。再加上刘修水准备的东西,才能尝试的建立一个关乎黄河的数学模型。才能从理论上验证束水攻沙可行与不可行。

    刘修水有些不明白周梦臣想法,但是却点头答应下来了。

    周梦臣其实也觉得刘修水估计帮不上什么忙,当年他努力学习的东西,大抵都丢给老师,也就是周梦臣自己了。但是刘修水毕竟是有苦劳的。

    没有刘修水的数据,周梦臣要费好大功夫的。

    所以,他想给弟子这个荣誉。一方面是赏功,另外一方也是周梦臣自己的面子。毕竟。周梦臣其他弟子,各个有成。有这样一个弟子也不大好看。

    周梦臣继续说道:“第二,我已经请了江南名士,王世贞来这里。编纂一本黄河志。彻底研究黄河的变化情况。要了解黄河的所有情况之后,我们才能有知道该怎么办。这一件事情你不用做。不过在治河上,这两方面都要考虑到。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你有时间要多多请教才好。”

    刘修水说道:“弟子明白。”

    对于周梦臣来说,有这个弟子自然是意外之喜。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周梦臣身边的人陆续到达。

    周梦臣在徐州的驻点顿时膨胀起来。

    而王世贞也到了。

    周梦臣修河正是进入了下一步之中。

    徐州水利研究所就此成立了。

    周梦臣就河道的庶务交给了徐渭掌管,他一头投入研究之中。这可能是两辈子第一次主持如此重大的课题。也是他最后一次主持如

    此重大的课题。

    他首先就面对一个问题。

    那就是计算不够。

    很多问题,在后世,只需要在电脑上跑一个程序就出结果了,但是在周梦臣这里就难如登天了。庞大的计算量周梦臣根本无法解决。

    让周梦臣一个人算,算到周梦臣八十岁病逝,他也算不出来。

    即便是,他已经简化再简化,仅仅是取一个近似值都很难。

    好在周梦臣多次上书,向嘉靖求援之后,嘉靖终于肯放人了。程大位这才能从京师而来。

    程大位更是一点也不想回到皇宫之中。

    毕竟嘉靖将程大位当成了人型计算机。凭借程大位高超的计算水平,从而搞定很多账目,而这些账目都多都是机密,或者嘉靖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东西。故而程大位只能常年在宫中。不得外出。

    周梦臣想见程大位都不容易。

    而这些任务对程大位来说。特别没有挑战性。

    程大位来了之后,看见周梦臣给他布置的任务,眉头一挑,说道:“原来微积分是用在这里的。”

    程大位对微积分早就掌握了。只是好像没有应用场景。而在计算水力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是不能忽略微积分的。

    周梦臣说道:“你能不能算?”

    程大位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能。数量级太高了。我一个人要算到猴年马月。”

    周梦臣微微皱眉,说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程大位说道:“老师,或许有一个办法。”

    周梦臣说道:“什么办法?”

    程大位说道:“我来分解。让更多人来算。”

    周梦臣忽然想起沙漠中无数算盘,正是那些算盘打出了核弹。而今周梦臣的科学水平是远远比不过那些大家的。而是水利很多计算,特别是对于黄河这种多沙的河流的计算。越是很难的。

    不过,难也是要做的。

    周梦臣说道:“好,就这样做。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他微微一顿,说道:“你需要多少人?”

    程大位自信的说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老师能找来多少人,我都能让他们物尽其用。”

    周梦臣说道:“好。找人的事情,交给我。计算的时间,就交给你了。”

    只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数学水平太差的。根本参与不了这个工程,也就是大同书院六艺书院等书院优秀毕业生才能参与其中。

第四十四章 水利研究所

    王世贞来到徐州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带来很多江南士大夫。

    因为周梦臣计划之中,有修黄河志的计划。所谓的黄河志,自然是黄河的历史。或者说是黄河水利史。或者说水患历史。

    不能深究黄河的历史,不能明了黄河的缘由,与曾经的灾难与针对方针。就不能则创造性的提出新的,因地制宜的治河方案。

    所以,这一件事情在周梦臣的计划之中。同时这样的工作,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而王世贞不是一般人。

    王世贞的史才,是很足以称道的。

    正因为如此。周梦臣千里迢迢邀请王世贞来徐州。周梦臣邀请王世贞的时候,黄河缺口还没有堵住。王世贞之所以来得这么晚,一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黄河水情不稳定,王世贞不会来的。倒不是怕危险。只能说没有必要。二来,就是修史,不管是什么样的史书。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而且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所以王世贞在江南请来不少名士。而今一并过来协助。同时也带来很多书籍,不少都是从江南世家大族藏书楼里面借出来的。可以说这些书籍。都不是徐州当地能够找到的东西。

    只是王世贞来到徐州,打听了一下,就来到了这里。

    原本是一个军营。有很多百姓躲避洪水暂时借住。徐州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这样的。毕竟一场洪水下来。黄泛区的城池里面都挤满了躲避洪水的人群。

    也是今年才算是将黄河给堵上了。

    虽然说家乡已经被洪水弄得一片狼藉,但是百姓依然要靠土地生活。即便再艰难也要活下去。这才散去了一些人手,才有了周梦臣所要的空间。

    对于这个军营,周梦臣加以改建。但是大体框架是没有变化的。

    守护这里的士卒,也是很有眼力劲,他们未必认识王世贞。但是王世贞大族出身,又做过大官,一身气质远超很多人。于是,派人通报之后,就将王世贞给请了进去。

    自然有仆人为王世贞收拾琐事。王世贞自己一个人游荡起来,很快就来到一件房间。

    倒不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王世贞。而是这里是如此之显眼,王世贞想不看见都不行。

    却见数间木屋里面全部打通。甚至还有几个天井,让阳光投下来。程大位在上首的讲台之上,用粉笔急速的书写之中。下面的几十个上百个人都在伏案疾书。

    也或许是程大位的讲学方式,在他看来,数学这东西,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至于那种需要别人三番五次讲解还记不住,就不要吃这碗饭了。

    所以,他讲课是非常沉闷的。直接将过程写在黑板上的。就看懂就能看懂,看不懂就回去揣摩。

    程大位估计下面都记下来了。说道:“下面来分配任务。”

    随即程大位将需要这些人计算的数值,一个个分解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要知道这一件事情其实并不好办。

    首先,程大位必须非常熟悉各种计算,要了然于胸。能验证这些人算错了没有。其次,他还要了解这些人的能力,不能给他们他们完全不能计算出来的题目。

    最后,最困难的硬骨头,还有程大位自己来解决。

    程大位将这些事情都布置下去后,抬头一看,就看见了王世贞。他是见过王世贞的。立即出来,说道:“拜见王师叔。”

    王世贞与周梦臣是同年。程大位作为周梦臣的弟子,称呼王世贞一身师叔,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世贞点点头,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程大位立即将他们所做的事情。告诉了王世贞。周梦臣与程大位一起做了很多组实验,已经推导出一组方程组,用来表述水流运动。只是含沙量这个参数不过设定。

    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多次提取不同地方的黄河水,发现黄河水的含沙量,不是一个定值,可以说,不同地段,不同流速,乃至于不同时间,含沙量就有细微的不同。

    至于,一般所言一斗水六升沙云云,那仅仅是一般估算。

    而且细究的话,沙也不一样,有些沙十分细腻,到了田地之中,能够轻易的与泥土混在一起,根本就看不出来。但是有些沙颗粒非常大。容易沉降不多,到地面上,如果覆盖一层这样的沙子,就等于绝收了。

    好在周梦臣与王世贞一起,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才有这个工程的开始。

    王世贞皱眉,说道:“这真能算出来?”

    程大位说道:“现在算不出来。而今算出来的结果,仅仅是一个大概而已。这已经省略简化很多流程了。不过还是能总结出一些规律的。”

    王世贞说道:“你们想计算出什么?”

    “很多。水流的速度与含沙量的相对关系,黄河排沙对河口的影响,黄河河岸升高的速度,等等。”程大位如数家珍。但是听着王世贞头大。

    王世贞说道:“你老师在吗?”他内心深处是不相信,数学能做到这些。但是看着架势,他又不得不相信。

    程大位说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城外吧。”

    王世贞说道:“我去城外看看。”

    王世贞说到做到,他立即出城去寻周梦臣。

    周梦臣并不难找,不要说,周梦臣身边从来有很多护卫,很是显眼。单单说,为了紧急事件,能找到周梦臣。周梦臣与城中的联系就不可能断绝。

    所以王世贞只需要问问,就知道周梦臣在什么地方。

    而他赶到的时候,看到周梦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周梦臣拿着一个很奇怪工具,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土里。可以插入很深的。而将这个东西拔出来之后,就能带出很深的一层土。

    不错,这个独特的工具,就是洛阳铲。

    虽然盗墓题材影视剧横行,周梦臣也认识到这个很奇怪的工具。不过,周梦臣用这个并不是要盗墓的。周梦臣将下面圆柱形土样,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

    放在地面之上。周梦臣又拿出一个尺子,说道:“你看,这一段就是黄沙,都是嘉靖三十七年决口之后沉淀的。而下面这些熟土,就是原本的良田了。”

    很多人并不知道,所谓良田,其实就是指土地表面一两米深的土层。乃是经过农民多年经营,非常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层。超过这些土层的地方,又是另外一个样子。而从荒地变成良田,就是培养这一层土层的过程。

    周梦臣身边的人,以刘修水为首,纷纷上前查看。

    周梦臣让所有人都看过之后,继续说道:“这里是这样的,其他的地方也可想而知,历史是会留下痕迹的。我们就是要寻找这些痕迹,从这些痕迹之中,找到一些数据,比如之前的黄河故道,在决口迁徙之前,河道到底有多高,地上悬河,到底有多悬,记住一定要有数据,因为没有数据的论断,对于我们治水根本没有认可帮助。”

    “你们一个个来试试。”

    随即以刘修水为主,一个个学生上前,用洛阳铲试着在地面上开出击个孔洞,然后查看土质。

    周梦臣点点,心中暗道:“孺子可教。”

    周梦臣既然下决心,整顿黄河,最少将黄河搞出一个模样。自然用心竭力。但是大明官方的一些数据太少了。一方面,是时代久远,很多古代的数据。都没有保留下来。查都查不到。毕竟这些专业的数据,不会刊行,不过在朝廷的书架之上。

第四十五章 新方法,旧方法

    这种资历一旦遇见不战火,遇见改朝换代,一般火烧去了,也很正常。

    其次,就是即便朝廷这里有一些资料,但是这些资料,就是周梦臣想要的吗吧?不是,大明很多资历,其实就好像这前说的,一斗水六升沙。这种说法。

    对不对?大概是对的。准确不准确,自然是不准确的。

    周梦臣自然想尽各种办法去多搞定历史数据。考古学,地质学方法,也就拿了出来。

    周梦臣在这上面知晓的手段,并不是太多。但是最基本的框架还是知道一些的。而今拿出来,加上周梦臣自己的一些思考。也就交给学生了。

    其实刘修水测绘水平不错,他测绘各地都有海拔。只是这些数据,依然远远不够的。

    周梦臣教授学生的时候。王世贞也在一边旁听。

    他听得很是入神。

    他来到徐州,本意是帮助周梦臣的。但是而今看来,他在周梦臣这里得到本来许多许多。有了很多新的想法,他下意思与自己所擅长的金石之学-联系在一起。

    金石之学,有一部分就是研究古董的。但是重点在分辨真伪这上面。而考古学却不一样。让王世贞感觉,别开一方天地。

    周梦臣讲完课之后,才发现王世贞到了。立即迎了上来。说道:“王兄,你可算来了。”

    王世贞说道:“周大人恕罪恕罪。”

    周梦臣也听出来王世贞近乎说笑,他也不在乎。就请王世贞在一边的凉亭之中落座,自然有人送过来几碗茶水,周梦臣与王世贞相对而坐。

    王世贞首先问周梦臣关乎程大位做到事情,与周梦臣而今做的事情。

    周梦臣自然没有向王世贞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的解释了。

    王世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周兄,你一定会成为一代学宗的。”

    周梦臣只当是客气,说道:“谢你吉言了。”

    其实王世贞所言一点不虚。

    王世贞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个非常非常骄傲的人。他虽然因为报仇之恩,原因为周梦臣做事。但是,他却不会因为夸奖周梦臣的。

    这不是王世贞的风格。

    而今他说这样的话,就是看出来,周梦臣学术之中携带的无穷之潜力,与解决方法地可能。

    周梦臣继续说道:“王兄,黄河志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王世贞说道:“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总就是能办成的。只是需要时间,你也知道治史,没有几年时间是出不来的。”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

    王世贞说道:“不过,你编纂黄河志的想法,不就是想借鉴古人治水之策。这些事情可以来找我啊?”

    周梦臣说道:“找你?”

    王世贞说道:“怎么你觉得我不行吗?治水我的确不行。但是史书上上的东西,我还是有一点点把握的。”

    周梦臣说道:“正好,我有一处不解,汉朝王景治河,令大河一定千年,少有水患,倒是是为什么?”

    这的确是周梦臣一直以来的疑惑。

    王景治河黄河上一大功臣,是完全不能忽略的功臣。王景治理黄河之后,从东汉到五代,黄河河道相对稳定,黄河虽然有些问题,但问题总体上不大。比起宋元明清时期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要学习古代治河长策。周梦臣又怎么能不去关注王景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只是,不知道是时代久远,还是别的原因。王景治水到底高度评价了。但是具体王景做了什么,反而云里雾里了。

    王世贞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了。毕竟周梦臣想要治水之心,根本没有一丝丝的隐瞒。王世贞自然提前做好功课。

    王世贞说道:“王景治河有成,也是天时地利。黄河水患是近世越发强烈的。在汉唐时期,并不强烈。水中含沙量也较而今少。而当时黄河中下游人口密度,也要少很多。治河之臣,选择的空间比较大。比之而今要容易治理多了。”

    周梦臣点点头,觉得王世贞所言极是。

    别的不说,单单说西北的气候变化。就可以说明一切,在秦汉之际,陕西还是天府之国。形胜之地,几乎是得关中则得天下。但是而今,陕西是什么样子的?

    当年水草丰盛的地方,在宋夏百年战争之后,几乎所有树木都砍掉了。泥沙俱下。这种情况下,黄河水的含沙量不多才怪。

    而黄河也就是在宋代水患严重,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虽然周梦臣没有证据,但是不妨碍他猜想。

    王世贞见状,继续说道:“不过,在治理黄河上,王景也是有独到之处的。”随即说了王景在很多方面的创见,建设遥堤,建立水门,等等。

    不过,周梦臣也仅仅是听听而已。因为这些技术上的问题,周梦臣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大明河堤计算发展与治水技术的水平是随着时代进步而进步,王景当初

    的手段,当时是很高明的。但是而今却不见得高明了。

    王世贞也知道周梦臣到底想听什么。于是,他忽然说道:“不过,在我看来,王景最高明的地方,还是他的分水之策。”

    周梦臣立即来了精神,说道:“愿闻其详。”

    王世贞说道:“大人可知道汴河?”

    周梦臣说道:“自然知道,汴河不是开封附近一条直通东南的运河,前宋之际,东南财赋都是通过汴河运来的。”

    王世贞说道:“不错,但是汴河到底是什么样的河流,是谁修建的?”

    “是王景修建的?”周梦臣闻到。

    王世贞说道:“正是。王景在黄河上开了水门,引黄河水入汴。这个水门叫做汴口,分黄河之水。”

    周梦臣有些迟疑,说道:“这是黄河不决堤的的原因?怎么可能,黄河水含沙量这么高,即便是汉唐之际,含沙量也不会低的,水分则滞,水滞则沉。岂不堵塞河道。”

    王世贞说道:“大人说的是正理,但是您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汴河与黄河是不一样的。从黄河之中清沙,太难了。即便宋人发明了不少工具,依然不大好办。但是汴河就不一样了。”

    “汴河在宋代成为运河,宋人长期让汴河保持在六尺水深。以便漕运。所以汴河清沙是很简单的事情,大不了上封汴口,令百姓下河挑泥。这些河泥,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大好的肥料,百姓也是乐意的。”

    “而今王景不仅仅分出一条汴河。王景的策略就是分水杀洪,分流承沙。如此设计,才让黄河千年不动。”

    “这------”周梦臣听得皱眉。

    虽然这一套理论完全出乎周梦臣的预料之外,但是细细想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与潘季驯主张的束水攻沙的方案,是截然相反。

    甚至水火不同炉。

    那么到底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或者说,谁的方案可取的多一点,谁的方案可取的地方少一些?

    周梦臣一时间也没有答案。

    一会儿,他觉得潘季驯的束水攻沙之策,更为方便。但是他随即一想,又觉得泄洪也是自然之理。而潘季驯的计划之中,似乎让黄河直流入海?其中没有分洪,泄洪的地方,风险有一些大。另外一方面,又觉得纯以人力挑沙,效率实在是太慢了。

    而潘季驯用水力冲沙,似乎更见高明一些。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很多事情,当要解决的问题堆在眼前的时候,周梦臣才感觉自己的学识还是低啊?

第四十六章 治河方略

    周梦臣迟疑了一会儿,问王世贞说道:“王兄,你觉得王景治河之策,能大行于今日吗?”

    王世贞说道:“王景的治河手段,是非常高明的。但是未必能大行于今日了。”

    “愿闻其详。”周梦臣问道。

    王世贞说道:“时过境迁。当时王景想修多少支河都不是没有问题的。而王景更是因旧河而修之。大多都不是挖掘出来的。但是而今大人能看到这样的自然河流吗?大多已经被黄河所夺。此其一也。”

    “在两汉之际,河虽有决,但不为悬河。所以河水分出。仅仅是洪水来的时候。而今却不想,河底高于两岸,一旦有水门,恐怕水势滔天,说不定,大河直接迁徙,根本控制不了水量。此其二也。”

    “汉唐之季,东南地洼,多有湖泽。而今大多都不在了,黄河两岸也是如此,赵齐之间所谓河间地,正是大河分股南下,夹在中间的。大河所过之处,湖泊河道相连。支水分沙,这沙是有地方可去的。而今,即便有支渠分沙,分出来的沙又要去什么地方?如果堆积在两岸,大雨一冲,又冲进河里,岂不是在做无用之功。此其三也。”

    “有此三者,王景遗意可以参考,但是王景之策,大多已经不堪用了。”

    周梦臣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愿意新修一道河道,作为缓急泄洪之用。王兄觉得如何?”

    周梦臣看重了王景方略之中分洪的功能。而潘季驯的方案之中,根本舍弃了这一部分的功能,黄河遥堤之间,什么宽阔,有数里之宽,有滞洪的可能。但决计泄洪的办法。

    王世贞说道:“周兄。量力而为。这个方案不是不行,最大的问题不是方案可行不可行,而是钱的问题。朝廷想要的从来是用最少的钱维持河道不恶化。你这样大兴土木,朝廷会同意吗?”

    周梦臣沉吟片刻,忽然发现,束水攻沙之法,或许并不是最好的水利方案,但是是最符合朝廷心思解决方案了。不需要开新河,仅仅需要整治旧河。不需要另开支渠,仅仅维护河道而已。

    清代以潘季驯的治河之策作为根本大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倒不是一定与潘季驯一较长短,一定要提出一个能胜过潘季驯的方案。而是他觉得,治水方案关系到太多的东西,能够尽善尽美,就一定要尽善尽美。

    周梦臣心中暗道:“就要等结果了。只有程大位的那边的结果出来。我才能判断,束水攻沙之策,到底是行与不行?”

    程大位并没有让周梦臣久等。在嘉靖三十九年画上句号的时候。初步估算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程大位拿着单子说道:“老师,一些东西还在计算之中,而今也仅仅是估算。首先,按照束水攻沙之法,黄河每年都会向大海延伸一里。而且这还是理想情况下的。如果,我说如果,海底有什么问题的话,要么这些泥沙全部填海,这是最好的。如果海底过于平坦,就会出现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黄河水冲击之力,越来越不足,受到大海潮汐的影响。出海口淤积。河水出海不畅,发生倒灌。”

    周梦臣说道:“这需要多长时间才会发生?”

    程大位说道:“这不好说,海底的情况实在摸不清。但是我敢肯定,即便没有束水攻沙,这种情况,也在进行之中。哪怕明年因为黄河出海口堵塞,水为之不流,反冲两岸的,消息传来,我一点也不意外?”

    周梦臣一愣,出海口的问题在周梦臣记了一笔,说道:“沉降怎么说?”

    程大位说道:“这个不好说,数字跨度太大了,我进行过一次修订了,但是依然在一尺到三尺之间,具有还需要再次验算。不过,大概也就在二尺三尺之间。”

    周梦臣心中暗道:“二尺三尺之间。也就是六十里面到一米。”周梦臣心中暗暗摇头。

    这这个数字太高了。

    无他,整个黄淮海平原的海拔并不高,也就一两百米而已,甚至最低的几十米也是很正常的。假设,大明重新修建一道河道,能让黄河自然流淌。以每年一米的速度,只需一两百年,这一条河也就成为了地上悬河了。

    即便是增加了束水攻沙的手段,也是一样的。

    前文就已经说了,束水攻沙即便再束水,也不可能一点泥沙都不沉淀。不过都是沉淀在下游而已。毕竟出荥阳之后,河道渐渐平缓。水的下切之力,也会渐渐的乏力,更不要说在出海口,很有可能遇见抬高的河床。大量沉淀,也就是出海口往上几百里之内。

    如此一来,即便人再怎么压迫河流。时间一到,黄河也必然决堤。甚至压制的越猛烈。决堤之后的破坏力也就越强大。

    单单这两个数据,都让很多人陷入沉思了。

    这个时候,

    忽然有一个人叹息一声,说到:“如果能人为的揭河底就好了。”

    周梦臣定睛一看,却是刘修水。周梦臣说道:“揭河底,什么是揭河底?”

    刘修水说道:“大人,那是禹门口见到的奇景。”刘修水陷入沉思之中,随即缓缓道来。

    “那一年我到山西两岸测绘,遭遇大水,水来的非常湍急,我记得非常清楚,河水冲到了龙王庙之中,水迹就在龙王像口中。当地百姓说,这是龙王河水。是龙王在关键时刻,将洪水都喝了,水才会退。”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躲过洪水之中,再次去测绘,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发生。河岸淤积的沙地,下陷了丈余。当地百姓说这个揭河底。在我看来,就是因为洪水太大。将整个河底的泥沙都冲走了。才有这种情况,如果我们能人为的揭河底,一年有一两次,就不用担心黄河是地上悬河了。”

    周梦臣听了刘修水的话,第一个感觉就是小浪底工程。

    如果关注新闻的人就会知道,小浪底水库常常搞调水调沙。老百姓称呼为洗河。本质上与刘修水所言的揭河底是一样的。

    人工制造洪峰,来洗刷河床,将泥沙冲出大海。保持黄河河床下切,不成为地上悬河。

    周梦臣不知道,是先有揭河底这个自然现象,才让水利专家有了灵感,搞出小浪底调水调沙了。还是调水调沙是无数专家辛苦的成果,与揭河底没有一点点的干系。

    不过,刘修水给周梦臣带来信的思路。他心中暗道;“而今在黄河主干上修建水库,是不现实,也不科学。但是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小水库,用来冲刷河床。却是可以的。”

    “潘季驯的治水之策中,也有以清刷黄的想法,不过,他想的是用淮河冲黄河沙。我想的却是建立层层水库,实在不想的时候,也可以用蒸汽机补水。”

    周梦臣心中有这个想法,却没有说出来,毕竟太过不完善了。

    程大位将各种数据给报过之后,虽然这些数据误差值都有一些大。以至于程大位想要造出来一个能够帮组人计算的工具。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数据,也是人们第一次用数学去描绘黄河的种种,为治理黄河提供了丰富的根据。

    在了解完这些数据之后,周梦臣就让下面的学生自己讨论起来。一时间,天马奔腾,什么想法都有。大多数都是不切实际的。

第四十七章 治河三书

    周梦臣甚至将很多治河的人才叫过来参加讨论,比如潘季驯,朱衡等人。

    只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周梦臣最后决定,将这些东西全部刊印出去,让天下都了解一下治河。也争取天下人的意见与民心。

    这其实是徐渭的想法。

    治河的事情,徐渭帮不上什么忙。徐渭即便是全才,在治河上到底比不上很多专才。徐渭也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了。

    徐渭私下给周梦臣说道:“君因此兴,必因此亡。这是我找到的徐阶最大的问题,徐阶而今权力根基,后世携带众议于己身,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士林之化身。如此一来,即便是陛下也要忌惮三分,又不好动粗的。但是,徐阶忘记了一个问题,士林舆论,他可以玩,我们也可以玩。而且我们甚至要比他们玩的更好。就好像而今,大人要修黄河,而黄河牵连到不知道多少人的人心。大人只需稍做宣传,河南,北直隶吧,山东。南直隶北部大部分人都会为大人摇旗呐喊。到时候,夹着众望回京,我就不相信徐阶还能让大人出京!”

    周梦臣听了,对徐渭的分析很是赞同。

    每一个人最强的一点,有时候也是他最弱的一点,徐阶一直以来拉拢士林,让士林之中很多人唯徐阶马首是瞻。这给徐阶带来强大的力量,但也埋下了祸根。

    读书人是什么样子的?

    是谁也不服谁。

    士林舆论能一次被徐阶操控,两次被徐阶超控,但是次数太多了,就不好办了。

    徐阶的根基虽然没有在云彩里,但也是泥巴里,就看下面有没有坚定的支持了。如果有,泥巴地,也能建起高楼大厦。如果下面没有支持,那就一命呜呼了。

    而且周梦臣内心之中,也有一丝跃跃欲试了。

    很多时候,并不怕敌人强大,而怕抓不住敌人的破绽。而今找到徐阶的问题所在,那就要打一场舆论战。而且周梦臣也有自己在舆论战上的秘密武器,那就是官媒。

    大明其实言论很开放的。很多人都能对朝廷发表意见。但问题是,这种开放也是有限制的。开放的人是士大夫人出身。而不是士大夫出身的人,也只能讲一些带颜色的政治笑话。

    在这一点上古今都一样。

    而普通百姓想参与朝政的讨论子中,更是大部分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更不要说,明代其实是一个市井文化崛起的时代。周梦臣将大部分百姓拉入报纸这个新的阵地之中,用舆论来打败舆论。

    而今要做到,就是养望。

    威望这东西,说虚的也就是虚,不是也不是。

    就看自己的影响力如何了。

    于是,周梦臣答应了徐渭。将嘉靖三十九年以来的治河努力,都整理出来,编成一套书。号称治河三书,第一本书自然是黄河志。是王世贞主编的。第二本就是水力学。第三本,就是黄河治理原则与方案。

    前两本还干巴巴的。但是到了第三本,就有趣起来。

    几乎所有人能想到的治河方略,这里都有。而且还有很多人的点;评,攒成与反对之间的争执了。

    徐渭的想法很多,随着这三本书刊行天下。周梦臣的威望一下子起来了,特别是在黄河流域之中。很多人都慕名投入周梦臣麾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治理好黄河。

    徐阶特看见了这三本书。

    徐阶细细看了一遍,将花镜放下来,说道:“你们两个觉得,周梦臣是什么意思?”

    李春芳说道:“周梦臣不就是在养望吗?”

    徐阶说道;“仅仅是养望?”

    李春芳沉吟片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阶的目光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立即说道:“学生认为,这是冲首辅来的。”

    徐阶说道:“不错,这正是才冲我来的。我让他去河道,也没有想过他能多长时间回京,他岂能不嫉恨我?当然了,他这样做,也不全是嫉恨。是在造势。如果他真的治水有成,我反而松了他一块垫脚石。不过,这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李春芳说道:“老师,什么是最坏的结果?”

    徐阶说道:“就怕他根本没有想过在黄河上久留,就是让黄河的工程变得天大,到时候,他必然回回来要钱。这户部的钱财,从来是一笔是一笔的。哪里出得了这么多钱,看看里面的方案,一个个动辄千万。如果我否定了,周梦臣岂不让天下人同情,这个时候,自然要好好的安置他。”

    “到时候,那才恶心人。”

    张居正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毕竟在张居正的眼中,周梦臣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过。他而今也拿不准周梦臣的想法了。

    李春芳说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徐阶说道:“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能做的并不多。只能看看户部的问题了,我等一会儿,就去问一问,户部存银海关存银等衙门到底有多少钱,有多少钱,才能

    办多少事情。”

    就在徐阶商议如何应对周梦臣这个想法的时候。宫中也在谈论周梦臣。

    首选说周梦臣的就是太子。太子看着里面治理黄河的各种设想,觉得特别有意思,问高拱说道:“高先生,也是朕的老师,听说你是中牟人。家乡情况如何了?”

    高拱说道:“请殿下放心,托殿下洪福,今年中牟有惊无险。”所谓的有惊,其实是洪水淹没了城外,中牟城保留下来了,各地更是一片狼藉。

    太子说道:“其中治河之策。高先生以为有几分可信?”

    高拱说道:“不知道。臣多年没有去过黄河了。对于如何治河黄河更是不明白,不了解。不过,臣以为殿下而今不应该想这个,而是将这一本书送给陛下。”

    “陛下?”太子说道:“我觉得父皇那里这一本书已经有了。”

    高拱说道:“陛下有没有,与殿下送不送是不一样的。大人不要忘记一件事情。周梦臣是太子太傅的。”

    太子听了,顿时一愣,说道:“对啊,我怎么将这一件事情忘记了。”说起了周梦臣,其实也算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要帮助周梦臣。

    而且高拱深知周梦臣的能力,自然想让太子经营好与周能臣的关系,更何况周梦臣与军队关系密切,在关键时刻,能出兵的那一种。

    太子却不知道高拱想的那么深。他得了高拱的提醒,自然将书籍送给了嘉靖。

    太子到了嘉靖这里的时候,嘉靖已经将书放下来的。因为嘉靖已经看完了。嘉靖是一个很爱读书的人,每天晚上都要读永历大典,所以读书能力也很强大。很快就领会到周梦臣一些言外之意,自然不用再看了。

    所以,太子将书送给嘉靖的时候,嘉靖仅仅是翻了一下。

    嘉靖闻道:“这本书看过没有?”

    太子说道:“已然看过了。”

    嘉靖闻道:“你对治水,有什么想法吗?”

    太子说道:“儿臣不知道,不过此时当问大臣。”

    太子这里说的大臣,自然是高拱。但是在嘉靖听来,却想得是周梦臣。毕竟周梦臣的书在这里,嘉靖微微有一点高兴,如果太子知道问周梦臣,这说明太子也有几分兼听则明的觉悟了。

    嘉靖说道:“你觉得,周梦臣这个时候掏出这个东西,是想做什么?”

    太子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书里不是写着,征询天下人治水之策,集思广益,治河黄河?”

第四十八章 声望

    嘉靖听了太子的话,忽然有一种给太子一巴掌的想法。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最起码的能力,就是知道所谓的弦外之音。每一个政治人物,都不会单纯地想做一件事情。比如,而今的周梦臣。周梦臣想整修黄河是真的。但是其中未尝没有自己的个人利益或者政治利益。

    寻找每一大臣做每一件事情的政治动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真以为每一个大臣都如他们口中那么清正廉洁。公正无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只是嘉靖忽然长出一口气,摆摆手说道:“滚。”

    他对他这个儿子已经绝望了。他知道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对牛弹琴。又何必费口舌。

    只是,嘉靖内心之中有一个阴影,却挥之不去。那就是太子这个样子,他如何放心将江山交给他啊?

    嘉靖虽然一直有长生之梦。但是而今嘉靖老了,衰老在他的身体上有所表现。他也要为大明以后多想想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周梦臣在刷声望。

    那么,周梦臣刷声望的顺利吗?

    很顺利。

    治河三书一出来,立即引起了轰动。

    河南,两淮,山东等地,不知道有多少士大夫都纷纷登门拜访。

    对于很多人来说。黄河的事情。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但是在当地士大夫却是有切肤之恨。当地士大夫很多人都精心研究水利。毕竟,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生存技能,一个不小心,洪水就冲到家门口了。

    该如何应对,是必须技能。

    正因为很多人精通水利,才感受到周梦臣主编的治河三书,是怎么样的石破天惊。

    王世贞编纂《黄河志》,虽然不错。但是也有一些人不以为然。毕竟这更多是一个收集整理修订的工作。将收集到散落在各种文献之中的黄河条目,一条条的收集起来。然后再以年代分门别类。再然后,就是辨别真伪,理顺前后因果。删除重复。并从历史之中总结出一些经验教训等等。

    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是需要主编有太多的才华,更多是看细心,大胆,与耐心等品质。

    所以,很多人不服气王世贞。

    但是对周梦臣确实服气得很。

    原因很简单,之前周梦臣谈什么治事之学,实学。很多人都以为一些老生常谈的话语,毕竟周梦臣的观点并不新鲜,甚至可以说是陈旧,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大儒都说过这些观点。

    大家也并没

    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真正看来治河三书之后,很多人才明白,原来周梦臣的治事之学,与之前所有大儒的学问都是不一样的。

    寻常人只能看出来,周梦臣是在解决黄河水利的问题。但是真正有学问的人都看出来。周梦臣真正有意思的是一套处理具体事务的框架。

    以数字为标准,用科学方法以一贯之,调查,分析,推导,结论。

    可以说,与寻常大明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完全不一样。最少,对黄河两岸情况的测定,周梦臣的要求详细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周梦臣的老师,当年的功绩之一,那就是在黄河沿岸全部竖立水则。所谓的水则,就是测定水位的标准。所谓大禹治水的定海神针铁,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水则在南宋已经有地方官使用了。也是刘天和推行整个黄河,成为治河黄河的一个重要标准。

    但也仅仅如此。

    周梦臣对数据的要求,远远超过了刘天和。同时也通过数学的一些测定与分析,证明了很多答案。这让很多人赶到神奇之极,也让很多人想,这套做事的办法,能不能适应于大多数场景?

    如果这一套解决问题的方法,能够适应的大多数场景。甚至可以运用到其他事务上面。那么周梦臣的贡献就大多了。

    要知道,王阳明的心学虽然有很多观点,但是本质上,王阳明提出了一条从普通人变成圣人的道路。这才是王阳明心学之中最宝贵的东西。

    正因为有这个揣测,大部分人来见周梦臣都是非常拘谨的。

    很多人私下里都讨论中,也不将周梦臣当成为寻常大儒,同样也不将周梦臣的儒学,视为异端邪说。反而觉得周梦臣配得上一代儒宗的称呼。

    这是一个广大气学得好机会。

    周梦臣自然不会放过。

    他招待当地士绅,一边与士绅讲学,将科学方法-论,科学逻辑,数字的重要性等等,都讲给他们听,与此同时,也与当地人讨论。治河方案。

    不得不承认,这些生活在黄泛区的百姓,在黄河下面求生,对黄河的了解也过于常人。让周梦臣有了很多启发。

    一整套治河方略在周梦臣内心之中渐渐成型。

    而这个时候,徐渭将自己的意思告诉周梦臣。周梦臣微微一愣,说道:“如此一来,我只能选此策了。”

    徐渭的意思很明显。

    徐渭这一段时间,与何心隐一直在商量,如何让周梦臣回京。最后的结果,就是用

    士林舆论倒逼徐阶。但是如何让士林舆论倒逼徐阶啊?

    很简单,那就是将支持这边的人越多,让徐阶得不到士林中人的支持。

    这对严嵩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严嵩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在乎士林舆论。而徐阶却不一样。士林舆论是的根基。是他对抗嘉靖的利器。正因为如此,也成为了徐阶的弱点。

    舆情这东西,是很容易变动的。

    敌人可以用,我们也可以用的东西。

    花样是一样的,就要看怎么变了。

    徐渭的意思是,声势越大越好,治河工程规模越大越好。画饼越大越好,吸引得人越多不越好。

    黄河与漕运关系着整个北方的利益,周梦臣只要有一个方案能满足大部分人的利益,再加上周梦臣之前的声望与威信。足够周梦臣在嘉靖面前面陈了。

    如此一来,一个庞大的治水工程,根本不是一个人能主持的。比如要中枢主持,周梦臣作为治水之臣,要协调各方,掌控全局。更不应该在下面,应该在朝廷之中主持大局。

    这是周梦臣一直想要的。而徐阶竭力避免的。

    而符合徐渭的计划的治河方案,也就周梦臣手中这一份了。

    周梦臣而今已经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束水攻沙之所以能成为清代的国策。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束水攻沙花钱少。

    很多人或许疑惑了。束水攻沙要修建很长很长的大堤,甚至为了防止河道越淤积越高的局面,潘季驯甚至要求,所有堤坝,每年增加五尺。

    反对束水攻沙的人,觉得这样修下去,是要将堤坝修到天上去,也不无道理。

    但是修堤坝是费钱,但是更费钱的是开新河。一开新河,那简直是花钱如流水。所用的银子,数倍于束水攻沙。周梦臣秉承一劳永逸,尽善尽美的角度来设计最好的一套方案。

    他也知道,这个方案在实行之中,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是必然的。

    不是周梦臣不尽力,实在是图纸与现实之间有所差距,即便是后世也是一样的。更不要说,周梦臣手中很多数据不准,还在继续测绘之中。而今周梦臣拿出来的仅仅是一个草稿,或者说干脆就是一个示意图。

    单单是这个示意图,周梦臣简单的估算一下费用。就立即咋舌,因为他估计,这个方案需要的银两,五千万两打底。每年还有一两百万两的维护费用。

    这也是周梦臣将这个尽善尽美的方案放弃的原因。

第四十九章 水利国策

    周梦臣很清楚大明的财政状况吧,在周梦臣种种办法之下,大明国库是有了一点点结余,但也仅此而已。千万两的修缮费用,户部都拿不出来。

    更不要说,五千万两银子。

    有这么多钱,朝廷上就不用缩手缩脚了。

    可惜没有。所以这个方案是决计不可能落实的。

    但是而今这个方案,就是砸向徐阶的长矛。

    周梦臣作为方面之臣,不需要为朝廷考虑。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了。周梦臣的任务是什么,是治河。他既然要治河,提出一个最完美的方案,是最好不过了。

    至于拨款,那是朝廷的事情,是户部的事情。

    朝廷用人,也不能不给经费吧。

    而这个方案足够让饱受黄河之苦的百姓士绅看见希望,他们未必不知道周梦臣的规划,是一张画饼。但是他们不介意,在周梦臣的带领之下,到朝廷闹一闹。

    毕竟爱哭的孩子有奶吃。

    不闹一闹,朝廷怎么知道下面的人苦啊?

    即便这个方案不能完全通过,也能多争取一些治河经费,何乐而不为。

    那么周梦臣这个方案是什么?

    周梦臣思量想起,以一个原则,作为治河的总原则。

    这个原则,就是增加冗存。

    周梦臣推到了所有思路,从最根本的开始思考。黄河为什么会发洪水?很简单,河道不够用了。那么就让河道够用就行了。

    这就是治河分水思路。

    而在有限的条件之下,用各种巧妙的办法,让河水携带泥沙入海。这就是束水攻沙的想法。

    周梦臣觉得两则并不矛盾。

    周梦臣的新方案有最主要的三条。

    第一,就是在荥阳以下,都采取潘季驯的束水攻沙之策。按这个方案,千里黄河大堤都要重新修缮,花费巨大。

    第二,黄淮分流。开新河,引黄河从徐州而东,与淮河并道入海。这里有数百里的工程量。当然了,这不是唯一的方案,还有另外一个方案,那就是引河入张秋。让河水顺着大清河东进。

    第二个方案,就是后世黄河的河道。

    其实而今这一条河也是黄河故道。黄河到底决堤,迁移不定,几乎整个华北平原的所有河道,都被黄河侵占过。

    只是这个方案,也需要修建不短的河渠。也不知道那一条更有优势。

    这就要到执行的事情去调查了

    第三,那就是分流泄洪。

    周梦臣准备效仿王景,在黄河上开河。一道在郑州,挖新渠与贾鲁河相连。一旦洪峰太大,就开闸,分洪入贾鲁河,然贾鲁河引入淮河之中。

    这其中工程量也很大。

    第一,就是挖掘黄河与贾鲁河之间的河道。这个并不是太长的。也就是在后世郑州市区之内而已。

    第二,那就是加固扩建贾鲁河。

    不仅仅是贾鲁河,而是从贾鲁河一直到淮河的所有河道。

    原因简单,以而今的贾鲁河的河道根本不能承接黄河分洪的大水,甚至周梦臣,还准备在淮河中游,寻一地方建立一座大水库。作为淮河泄洪之处。

    如此一来,黄河分洪的河水,可以引入湖泊之中。这个湖泊可以为黄河与淮河两条河调节水量。

    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个工程是巨大的,单单是选址就不容易。不过,周梦臣印象之中,两淮之地,准确地说安徽省北部,一些地方一直是国家级泄洪区,可见这些地方的地势如何。建立一个人工湖,应该不难。

    另外一条,就是从黄河北岸,连接卫河。

    首先说明,卫河很早之前,其实是黄河支流,甚至可以说,整个华北平原上大多数河流在某一段时间段,都是黄河的支流。当年曹操北伐,就堵塞了卫河入黄河的通道,逼迫,卫河北流,从而为大军运输军资。

    卫河某些河道距离黄河并不远。甚至周围还有很多河流可以加工。

    只需修一段并不长的河道,就能分洪入卫河。

    而卫河北流进入运河,或者卫河北段本身就是卫河,借助卫河河道,北流入海。不过,如此一来,整个卫河都要扩建,并加固堤坝。

    这道分流,都是用来分洪,而不是长流的。

    之所以选择现成的河流,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一条河如此长期没有水,会是什么样子?会成为一片平地,很有可能被人开荒了。而且即便不说人为地破坏,单单说自然的淤积,也会让这一条河再有水的时候,水道不畅。

    周梦臣大多选择原有的河流的河道。也就是说,即便没有黄河分洪,河道之中,也是有水的。只是河道有一些宽,而河里的水有一些少而已。

    如此一来,周梦臣打造出一套完整的水网。

    类似于隋唐大运河的水道分布。

    有主干道有束水攻沙,来清理泥沙沉淀,周梦臣自然也不会完全相信这个时代的清淤的速度,于

    是,加急的蒸汽船也就到位了。

    这一艘蒸汽船先在徐州河道上试用,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徐州的河道是最危险不过了。之前合拢也是勉勉强强的。一旦再遇见大水,分分钟给了冲开,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周梦臣在研究黄河治理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让潘季驯督导这一段河道,修缮河堤,挖沙浚水,等等传统的办法。

    只是,治标不治本。

    蒸汽船挖沙船的效果不错,长长的管子插入河堤,连沙子带水就抽了出来,如此本来沉淀的沙子,再次翻腾起来,本来有几分清澈的河水,再次变得犹如泥浆一般。

    这样的情况下,不管说冲刷河床。但是减少泥沙沉淀还是很有的。

    而这样的新方法还有很多。比如,周梦臣有弟子提议,直接让铁路上河堤。原因是河堤是最好的地基了,以河堤为地基,修一条铁路根本没有一点问题。

    很简单的事情,只是上坡的时候,对蒸汽机的要求稍稍高一点。

    有了河堤的火车,可以将大量的物资轻轻松松的运上河堤,如此一来,可以减少大量的民工。减轻百姓的负担。

    周梦臣还在计划之中,增添了整治河南河北水利的设想,注意是农田水利。

    这是与卫河与贾鲁河的治理是相互联系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为了保持两条河之中长期有水,也是可以从黄河之中调水的,只是如此一来,虽然运河废了,但是从南方还是可以走水道到北-京的。不过是从扬州入淮河,从淮河入贾鲁河,从贾鲁河入黄河。这里大概要换船的。毕竟双方是通过水门,滚水坝等方式连接的。过不了船的。然后再渡河黄河,进入卫河之中,再次换船。原因如上。

    然后顺着卫河一路北上,就能到天津了。

    为了保持这一路河道,必须对河道进行大力度修缮。同时可以依托两条河进行农田水利建设。毕竟这两条河等闲启用,一旦启用分洪,用一次,这两条河泥沙就会淤积一次。只要有完整的农田水利,能让百姓将河泥作为肥料,不用官府强制督促,都会有百姓能消化这些河泥的。

    总之,大体上说得很简单,但是细节上简直是千头万绪。从上游的植树,中游的分流,乃至于百姓种稻还是种麦子,应该用水多一些,还是用水少一些。而黄河出海口是应该分流,还是应该合流。

    是应该修堤坝,还是任其自然?

    等等等等。真要说清楚这个方案的技术细节。估计要另开一本书来谈了。

第五十章 黄河大工

    如果可以,周梦臣也不想搞这么大工程,一共修缮加固五六条河道,开的新河也有数千之多。这都是钱。都要动用民夫的。

    而且这么复杂的水利网络,看似能够抵挡大规模洪水。但是黄河不是其他的河流。黄河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涨水特别快。

    有多快,三十六个小时之内,水位从枯水冲到最高水位。瞬间流量能一下子冲上去。

    不信,请看郑州水灾就知道了。

    治河黄河,首先明白黄河的本质,从黄河冲出峦的地点,也就是荥阳段为顶点,以天津与淮安为两个支点,画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内部大多少地方,都被黄河冲过。

    甚至可以这样说,这个区域的本质是什么?是黄河三角洲。

    要知道,黄河其实很年轻的。在一两万年前,黄河的出海口就是荥阳一带,黄河的泥沙硬生生地冲出了黄淮海平原。不管是上游支流洪峰叠加。还是因为山峦的原因,大量水蒸气也容易在这一带凝聚,形成强降雨。

    总之,黄河涨水飞快。几乎白天看黄河,还是相距几十里的堤坝之间,遥遥一线,看上去蜿蜒扭曲,几乎要断流。但是到了晚上,黄河就咆哮地充满了两个大堤之间几十里宽度,甚至一次一次的冲击着河道。甚至已经决堤了。

    面对这样的变化莫测的黄河。这种复杂的水系调度,恐怕要一个能臣方能玩得转。

    调度很是困难,特别是在没有电报的时代,很容易就造成了,人没有洪水跑得快。

    如果可以,周梦臣也想在三门峡建立一个水库,用水库的水用来调水调沙,从而达到整治黄河方面的才能。

    只是可惜,三门峡水库的技术含量,是周梦臣根本无法揣摩的。

    他与三门峡水库之间,隔了一个时代。一个工业时代。

    杀了周梦臣他也做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搞出这样庞大之极的计划。

    周梦臣与徐渭通气过后,就将这个治河方案公布出去。

    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为这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最难受倒是山东靠近运河的城市,因为周梦臣的计划之中,根本没有他们的位置,没有现在运河的位置。

    运河一旦断了,山东很多城市就会迅速衰落。因为这些城市都是因为运河才发展起来的。而今运河一断,就打回原形了。

    当地百姓自然不愿意了。其次还有河南的百姓。

    郑州等地的百姓,也不干了。无他,明代大部分河

    决都发生在下游的,比如开封,徐州,归德等地。郑州受到的影响不大。

    而今挖一条河引黄河水,一旦失控,岂不是祸及他们吗?

    他们自然不会愿意了。

    当然了,这个方案也带来很多大人的支持,毕竟如果正能如周梦臣所言,从此之后,这个方案让黄河安堵,即便不能完全不出事,少决几次口,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能奢求的存在了。

    于是。在周梦臣的主持之下,在徐州水利研究所之中,很多当地士绅就整个方案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周梦臣从善如流,更改了不少地方。让整个方案更加完善了。

    最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说道:“大人,您的法子我都听了。只是老头我没有听懂,不过没有关系,反正在座各位有能听懂的。是一个好法子。只是朝廷答应吗?”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叫好,觉得这一句话问的再好不过了。

    周梦臣说道:“朝廷如何处置,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会将这个办法,上陈陛下,想来以陛下之仁德,定然会怜惜生民之难,下决心根治黄河之患。”

    周梦臣此话一出,无数人都躬身行礼。

    一时间,周梦臣内心之中有几分感悟,这种被无数人簇拥的感觉很好。

    周梦臣趁热打铁,回去之后,请求回京商议治河之事。

    虽然说,周梦臣的奏疏没有到京师,周梦臣的治河方案,已经这被很多人知道了。

    比如嘉靖。

    嘉靖看了一眼身边的黄锦,说道:“黄大伴。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按照祖制奴婢等不得干预朝政。”

    嘉靖眼睛冰冷的;撇了一眼,说道:“做事的时候,没有想起这一句话,而今却想起来了。”

    黄锦听了,扑通一声,说道:“陛下饶命。”

    嘉靖说道:“传令下去,让周梦臣进京。”

    嘉靖看得很清楚,周梦臣这一次将徐阶挤兑得上下不得。对与嘉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徐阶的地位越稳固,嘉靖越觉得不舒服。而今内阁之中没有一个人能与徐阶对垒的。而今看来,还是周梦臣有这个本事。

    在嘉靖看来,周梦臣回来也好。

    周梦臣的奏疏到了徐阶手中,徐阶看手中的奏疏。徐阶回到家中,将这一封奏疏给几个弟子看来,徐阶语气有几分些粗糙之感.说道:“而今这个局势该怎么办?”

    而今的局面,让徐阶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张居正拿到奏疏之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迟迟不肯说话。

    徐阶问道:“叔大,你怎么看?”

    张居正说道:“老师,以学生之见。周梦臣的方案,根本是纸上谈兵,看来而今周梦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

    徐阶点点头,说道:“你还是不肯实说。无非是周梦臣想要回京。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会用出这样的手段。真是------”

    徐阶对周梦臣的变化感到十分惊奇。

    之前的周梦臣多少是有些迂腐。而今徐阶作为周梦臣磨刀石,是徐阶教会周梦臣在政争之中,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而今却不一样了。面对徐阶,周梦臣手段也灵活多了。

    也没有底线多了。

    治河这一件事情,关系到无数百姓。甚至关系到社稷安危,周梦臣居然拿来作为攻击政敌的手段,简直是太过分了。

    徐阶对周梦臣治河方案什么意见?

    那就是绝对不行。

    不仅仅是因为朝廷财力的问题,而是因为工程量太大了。大到了让徐阶恐惧的地步。

    综合起来,整个治水工程的土方量甚至在隋炀帝修大运河的土方量还要大。而隋炀帝的下场如何?这么大的工程,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事,元朝已经是前车之鉴了。

    徐阶并不觉得周梦臣有能力督导这样的工程。而且也没有必要搞那么大。

    之前治水的大臣,也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比如徐有贞。

    徐有贞的人品很成问题,但是他与刘大夏,再加上潘季驯,三个都是明朝赫赫有名的治水能臣。徐有贞治理过黄河,黄河三十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平均决口一年一点七次的黄河,三十年来没有大规模决堤,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了。

    但是徐有贞动用的资源,远远不如周梦臣。

    周梦臣为什么不能学习徐有贞。而高的特立独行。

    张居正说道:“老师,而今最重要的是想怎么应对?”

    徐阶收起有一些颓废的心情,说道:“你说,该如何应对?”

    张居正说道:“而今看来,留周梦臣在京,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其一,就是陛下的意思,老师,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其次,就是周梦臣今日气势汹汹。老师总要有一个交代吧。总不能冷冰冰一声不修,就完事了。”

    “对于黄河,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方案。才可以对上上下下有所交代。”

    “最后,也要给周梦臣一个位置,他才会安分。”

第五十一章 见与不见

    徐阶问道:“只能如此吗?”

    徐阶这一问,有一些意味深长。

    徐阶不仅仅将张居正当成自己的弟子,也将张居正当成了周梦臣与自己之间的中间人。这一句话,似乎在询问张居正周梦臣的价码。又似乎是在询问张居正,他能不能以这个价码’’说服周梦臣。

    张居正也听得出来,他心中微微一动。说道:“老师可以一试。”

    徐阶点点头,又看向李春芳,说道:“子实,你觉得如何?”

    李春芳说道;“老师,弟子觉得,此刻万万不能给周梦臣一点点的好处,他是会得寸进尺的。而且你看周梦臣说的计划是什么,简直荒谬之极。如此大规模的治河,学生只听过隋炀,元顺之为,这是撼动天下根基的做法,是万万不可行的。老师应该旗帜鲜明地反对周梦臣。”

    徐阶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

    但仅仅是不错而已。

    李春芳的政治观点与徐阶几乎一样。徐阶也觉得周梦臣大动干戈,动摇天下,是他坚决不赞成的。但是李春芳如果是一个小官,一个小吏。他这个观点是没有错的。但是他是谁,是大明礼部尚书。他这个的表态,就是相当有问题的。

    文官大佬表明态度,针对相对,就等于一场政治-风波的开始,一场两者不可同存的争斗。

    徐阶并非怕了周梦臣,不敢与周梦臣撕破脸。这不是徐阶的风格,徐阶与严嵩之间的争斗,几乎到了最后一刻,徐阶在严嵩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不知道都以为徐阶与严嵩的关系极好。

    而今也是一样。

    徐阶没有把握一下子,将周梦臣置于死地。就不会如此旗帜鲜明地与周梦臣掀桌子。

    反对周梦臣的办法,有很多。这样旗帜鲜明地反对,是下策之中的下策。即便成功,损害的也是徐阶的影响力。毕竟徐阶是首辅重臣。对于一个大臣,还需要如此声势浩大,会让人疑心徐阶控制不住局面。

    李春芳在政见上几乎完全继承徐阶。只是在手段上太过幼稚了。而大明首辅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够立足的。即便徐阶知道张居正内心之中自有沟壑,与自己未必是一路人。但是张居正的手段,却是徐阶所欣赏的。甚至徐阶从张居正身上看出了当时自己的影子。

    当初徐阶也是很单纯的。被踹出朝廷十年,这十年之煎熬,让原本单纯的心学弟子,欲为大儒徐阶,换成了首辅徐阶。

    徐阶对李春芳地回答不置可否。说道:“算算时间,周梦臣也快要回来了。在周梦臣进京之前,叔大,你去迎一迎。”

    张居正自然知道,他这个迎一迎自然不是简单的迎接。是身负重任的,而徐阶并没有给张居正一点要求,这也是考验张居正的政治智慧。

    可以认为理解为,任张居正施为。也可以理解为张居正的所有条件。都是张居正自己的责任。

    张居正并不害怕挑战。只是他心中却有一个担心。一切条件都基于可以谈的。而今周梦臣未必会与他们谈。

    张居正的担心一点也不过分。

    通州作为进京之前最后一个落脚点。而今周梦臣也在这里落脚。

    天色已晚,周梦臣正在泡脚。一边泡脚一边看着手中的情报,这是杨继盛刚刚送过来的。让周梦臣进京之前做一个参考。

    而今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内阁增补这一件事情。

    原因很简单,徐阶上位之后,内阁补充了五个人。之前已经有两个人请辞了。而今留下来的两个也有了去意。原因很简单。徐阶明为宽容,实际上暗里却也很专横的。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

    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没有一个不贪权的。

    即便周梦臣也是。

    很多或许对抽象化的权力不大理解,其实,权力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听我的。周梦臣主政各方。从来是一言而定,谁的意见都不听。

    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最正确的,有当仁不让之心。徐阶也是这样的。只是他的做法更柔和一点,却挡不住他独揽大权的心思。

    只是,能进入内阁的。不管是袁炜与严讷,都有一部尚书的资历,可以说他们也是一步步走上来的。没有谁想给别人装点门面。

    当然了,他们之间的交锋,是拢在衣袖之中的。内阁中人知道,外面只能听传闻而已。

    杨继盛的情报显示,严讷也准备告老还乡了。当然了,徐阶给压下去了。内阁之中纷纷离任,显示着徐阶这个首辅不厚道。故而,徐阶正在筹划内阁增补,多则三员,少则一员,至少要将内阁成员维持在三人。这是徐阶认为内阁最少的数目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果然见一场好大的风波啊。”

    内阁是大明权力的最核心。

    可以说,内阁动一动,下面就要动一片。内阁的人员变动,要牵扯到太多地方了。周梦臣内心之中未必没有存想一

    步进入内阁之中。但是周梦臣也知道,这不现实。

    徐阶不会让他如此顺利的。

    不过,他如此气势汹汹的回来,做了这么多准备,不谋求一个尚书,就太不值当了。甚至可以说,不进则退。周梦臣如果这一次再折戟沉沙,就不知道要调到什么地方了,去西南整治土司,那里与京师相隔数千里,才真正的远离整治中心,想回来也就难了。

    只是该如何下手?

    周梦臣愣愣出神,直到脚下水凉了都没有发觉。

    “大人。”徐渭忽然过来,说道:“张叔大来了。”

    周梦臣立即惊醒了,心中自然明白,张居正是来做什么的。立即扯过毛巾擦脚,说道:“快请,我马上就到。”

    徐渭却提起一边的水壶,给周梦臣加了一些热水,说道:“我的意思,大人在这里好好泡脚吧。”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你的意思是?”

    徐渭说道:“这个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周梦臣想了想,将毛巾扔到一边,将脚放进水中,说道:“好一个相见不如不见。你去告诉叔大,问他为公而来,还是为私而来。”

    周梦臣也明白徐渭的意思。

    周梦臣与徐阶之间,还没有撕破脸。彼此之间自然是要谈的。但是怎么谈却是要讲究的。政治虽然是妥协的艺术,既然是艺术,就是有很多处理方法。

    而今周梦臣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可以说携北方之民意。而徐阶是南方人,一个不小心,就是南北之争了。徐阶不能不谨慎处理。将事情消化于无形之中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然后周梦臣的想法却是相反,这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反正嘉靖这几年一直在找一个制衡徐阶的人。周梦臣而今证明,自己是唯一能对徐阶造成影响的人。上有嘉靖的默许或者支持,下有北方民意滔滔。

    周梦臣自然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说到底。

    徐阶是内阁首辅,天下第一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是要对大明负责的。而周梦臣却不一样了。周梦臣不入中枢,就不用为整个朝廷承担责任。

    谈是要谈,但决计不是这个时候谈。

    徐渭立即说道:“大人,你在这里继续泡脚。我这就去回一回张叔大。”

    周梦臣说道:“叔大是我好友,有些事情不要太过分了。”

    徐渭说道:“属下明白。”

    只是徐渭不知道张居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五十二章 天心如何

    徐渭将周梦臣的话转告给张居正。张居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请转告飞熊,我这一次来,不过是为了犬子向飞熊提亲,看来不是时候。这一件事情以后再谈。那就告辞了。”

    张居正拍拍屁股走了。让徐渭觉得好像一拳打在空处。

    张居正是何等聪明的人。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他就了然于心。周梦臣为公而来,为私而来。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是张居正已经明白周梦臣说什么了?如果为公而来,则私门无公事,有公事衙门谈,为私而来,而今入京嫌疑之身,不好私下见大臣。有事情等觐见之后再谈。

    张居正自然也明白,这仅仅是借口。

    因为,大明任何一项决策,任何一项政事,都没有简简单单公私之分。

    世界上条条框框分明,那是孩子的想法。真正的世界是,无数要素互相叠加干扰,对与错混杂在一起,哪里有简简单单的公事私事之分?

    只是周梦臣待价而沽。

    张居正将话题引到了周梦臣小女儿,也就是三娘今年刚刚生出来的女儿,也是周梦臣的第三个孩子。

    这个女儿,自然叫周素问。

    虽然周梦臣而今一面也没有见过。

    而张居正可比周梦臣多子。历史上他一共有六个儿子,而今虽然还没有全部生出来,但是找一个周素问年纪相仿的也是有的。

    张居正与周梦臣关系这么好,又是同乡。张居正与周梦臣做儿女亲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居正拿这个当借口,也很难说是真的借口,给自己留一些体面,下一个台阶。还是真的想法。

    对徐渭来说,不见是一种谈判策略,而今虽然不让周梦臣出来,但是他也准备与来人试探的聊上两句,谁知道张居正转头就走,也让徐渭完全失算。

    徐渭心中暗道:“这个张叔大,挺难搞啊。”

    周梦臣听了徐渭的汇报,没有说什么。他虽然对自己多了一个女儿很是高兴,但而今这几日,是他仕途关键时期。他实在没有心思去关注家事。

    更无心为还不满一岁的女儿定下婚事。毕竟周大同的婚事是不得已,而今周图南都没有定亲,哪里轮得到小女儿。

    周梦臣仅仅是将这个念头从心头之中一闪而过。就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环,那就是嘉靖的倾向性。

    他其实有一些疑惑。

    疑惑最近的嘉靖表现得太弱了。诚然徐阶是一个厉害角色。但是嘉靖也不弱了。历史上徐阶上位之后,嘉靖已经到百病缠身的时候了。故而,徐阶与嘉靖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矛盾,甚至徐阶也算是救时丞相。挽回了嘉靖朝很多弊政。

    但实际上,那个时候的嘉靖实在没有太多精力管下面了。

    而今的嘉靖却不一样,今日的嘉靖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但是常年修炼全真教玄功的嘉靖,虽然没有练出什么飞檐走壁的神通。也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但是身体健康却是可以的。

    即便徐阶以柔克刚,也不是嘉靖一直以来风格啊。

    老虎是要吃人的。更不要说是嘉靖。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内心之中有一丝丝忧思。周梦臣虽然几次败在徐阶手中。老实说周梦臣并不惧怕徐阶。但是对嘉靖却有深深的忧虑。

    嘉靖的心机手段与地位加成在一起,才是周梦臣最不想面对的敌人。但是周梦臣却知道,他们必然要走到这一步的。毕竟周梦臣决计不愿意当严嵩一样的首辅。

    君权与相权之间争斗,在大明内阁制度完善的同时,也渐渐浮出水面了。

    不管之前是不是嘉靖的宠臣。只要不是寡德无耻到严嵩这个地步,都不会唯君命是从。这也是嘉靖这么多年一直想保严嵩的原因之一。

    一路顺畅。

    周梦臣入京之后,就立即得到了嘉靖的接见。

    周梦臣行礼过后,嘉靖冷笑一声,说道:“周大人闹得好大的阵势。你想做什么?”

    周梦臣说道:“陛下,不是臣想做什么。而是中原百姓苦黄河久矣,臣不过是将这股民意引出来而已,臣不想这样做,这股民意也不会不在,只是不会在陛下的眼中而已。”

    “臣以为上下通达,是治事之要。民心民情,为陛下所知,朝廷理政才能有的放矢。如果这些民情一直沉沦下獠,不得舒展,臣担心有不忍言之事,陛下,没有读书人参与,百姓迫于饥寒水旱造反,反手可定。如果,有读书人参与,这事情就不好办了。而黄河洪水,士绅与百姓都是一样的下场。臣见过不少读书人因为一场洪水,流落江湖之中,臣担心----”

    周梦臣没有说自己担心什么。但其实已经说了。

    周梦臣这一番话是早就准备话的。说服嘉靖只能从嘉靖最关心的事情入手。嘉靖最关心的第一是自己的事情,长生修仙,保重身体云云。

    第二才是皇帝职能,对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事情分外敏感。

    嘉靖自然知道,一般饥民造反是什么样子。周梦臣这番话不能说不对,如果仅仅是寻常百姓造反,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而如果有大量读书人参与进去。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平定的难度也不一样了。

    虽然很多时候说儒学不好。但是真正将儒学学透的人,就掌握了一整套建立一个封建王朝的方法。在后世自然是没有用的。是过时的。但是在当时却还是有一些现实意义的。

    嘉靖一听到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事情,就分外上心,更不要说,这可是黄河啊。这可是黄河啊。黄河是有先例的。由不得嘉靖不上心。

    嘉靖本心也没有想怎么为难周梦臣。周梦臣做这一件事情的意图,他可是一清二楚。他也乐意看见周梦臣回京。

    只是他依然有些不解,问道:“这一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的治河之策,搞得天下哪里都有。只是朕有一些不解。想要问问你。”

    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请讲。”

    嘉靖说道:“朝廷存银不过数百万,你的计划太大了,根本不能实行,不过空谈而已。你难道不知道吗?”

    周梦臣说道:“臣知道。只是臣更知道一件事情。治民如治水。民心不可违。有些事情不一定一下子做完,但要让百姓理解,朝廷一直在做。”

    “臣在治河的时候,发现本朝治水之策,虽然有一时能臣,但欠缺整体规划。总结来说,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如此一来,黄河之患,就没有终结的时候。”

    “唯一制定一个计划,从现在开始执行,以百年之力,彻底治理好黄河。”

    嘉靖听了,他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黄河真的能治理好吗?”

    这一句话说出了嘉靖的心声。黄河这么多年来的混乱,已经让很多人放弃能够彻底治理好黄河的想法,这也是嘉靖不愿意在治水多掏钱的原因。

    既然治不好,维持自然要选择成本低一点,至于沿岸百姓如何,抱歉,嘉靖不会亲眼看见,嘉靖能看见的,不过是奏疏的数字而已。

    周梦臣说道:“那要看陛下怎么定义治理好。如果说,可以放手不管黄河,任黄河自流,也不会决堤,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说将黄河治理到,每年维持各项水利设施。只要维护修缮好了。就不会出现决堤,漫流等伤及百姓的水灾。臣可以告诉百姓,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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