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中法怎么办?
“具体数目还在核准之中。”林润说道:“估计在三百万上下。”
周梦臣听了,有些皱眉。说道:“仅仅有三百万两?”
这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在周梦臣看来,盐税有千万之数,是基本操作。进行改革之后,怎么才三百万两?
林润说道:“今年两淮产量在一千二百五十万石。一小引四钱银子。大引八钱银子。一共在三百万两上下。”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是他自己想错了。以为这是四个盐运司的产量。
大明产盐的地方,也就是长芦,山东。两淮。这是产盐大区。平日这盐运司不是一个人管理的。但是在鄢懋卿的时候,因为严嵩的原因,鄢懋卿一个管了四个盐运司,也就是两淮,两浙,长芦,山东。而徐阶是什么人,是最守规矩的人了。他决计不可能这样破坏国家制度,故而,林润即便是徐阶的爱将,也只能掌管两淮盐运司。
不过,也不错了。所谓两淮盐,天下咸。
长芦盐场后世一度超过了两淮盐场。但是而今却不是这样的。两淮盐场才是大明最重要的盐场,产盐占据了天下一半,甚至更多。甚至周梦臣而今觉得,这个的产量,而今要超过其他所有盐运司。
不过,想到这里,周梦臣又皱起了眉头。
如果按周梦臣的估计,全天下的盐税能有五百万两就错了。
五百万两并不少了。但是比起宋代的一千二百万贯,已经周梦臣千万两级别的盐税。还是差了不少。
林润说道:“大人依旧不少了。如果想再增加盐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全部官营。只是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林润严格遵循了,降价不降税,并整理了盐业之中的种种漏洞,形成了一整套围绕盐场征税的办法。一言以蔽之。林润而今征收的赋税,都可以称为场税。也就是在盐场直接征收的赋税。
但是真要说起来,盐商的利润依旧很大。即便盐税降到三文,但是陕西等地内陆的盐价,估计还在十几文,乃至更多。
一部分是盐区限制。
大明每一个盐运司都有自己行盐的范围,就好像是经销商一般,不能超出这个范围贩卖官盐。所以两淮盐运司占据最大的范围,几乎在大明精华地带,都是两淮盐运司手中。
这种割裂的市场。让两淮盐运司降价,与其他盐运司关系不大。
另外一部分,自然是运费的问题了。这种商品价格能翻上几翻,虽然运输在
这个时候长途运输是非常耗费精力乃至于人命的事情。但并不以为这盐商就不赚钱了。
宋代的盐业政策,几乎管理到了卖盐的每一个环节。所以盐业整个产业链的利润都在朝廷手中。故而,有一千多万贯的盐税。但是明代的盐业政策就不一样。最少没有全部掌控的想法。
朱元璋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大明实行开中制,让人运粮食到边关,然后拿了盐引到盐场领盐。这里面其实也有附加给盐商强制劳动的义务。所以盐税也不算太高。
大明盐税长期在一百万两浮动。固然是有贪官污吏的时候,但是大明前期的时候,盐税也不过是两百万上下。
而今盐税能有五百万上下,其实也就随着人口生长,百姓增多。对盐的消费增多,而造成这个样子。
如果想让盐税再次攀升。最好的办法,是在各地设盐店,再增一次税。或者干脆,维持原来的盐价不变,七文钱之中,有六文钱是税,盐税能翻两翻。一千五百万两还是有的。
只是,周梦臣看着林润。
林润有一些紧张。
周梦臣长叹一声,说道:“如此也好。”
对于一些人来说,盐价高几文低几文,没有什么关系。就好像是江南百姓一般,大部分江南百姓不敢说多富裕。但也不将一年几十文钱的卖盐的钱放在心上。
但是很多偏僻贫苦的百姓就不一样了。
他们赚一文钱都难,盐价降下些,说不定,能让百姓多吃上几口盐。而人不吃盐,是会生病的。贫且病是让底层百姓家破人亡的。
周梦臣又不是嘉靖。
对于嘉靖来说,他恨不得将每一文钱都征收上来。但对周梦臣来说,搞钱的门路是非常多的。他也不用为了赋税,与百姓争最后一口吃的。
更不要说,林润不管怎么想,他已经降下去了。周梦臣也何必做恶人啊。
林润听了心中暗松一口气,说道:“多谢大人。”
周梦臣说道:“此事与我无关,你该感谢你有一个好老师。”
林润说道:“恩师自然也是要感谢的。但是更感谢大人您,如果没有大人您为我指一条明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周梦臣说道:“好了。盐政上有什么问题?”
林润说道:“倒是有一个。”
周梦臣说道:“什么问题?”
林润说
道:“开中法怎么办?”
周梦臣听了,陷入沉思之中。心中暗道:“这倒是一个问题。”
前文说过开中法,乃是盐商送粮食到边关。边关给盐引,然后拿了盐引的盐商,到盐场领盐。
这一套制度,在开国之初,运行还不错,甚至一度演变成了商屯。也就是商人不从内地运粮食,而是在边关种植粮食,直接将粮食运输给边关,拿到盐引。
但是这一套制度,在后来已经名存实亡了。
无商不奸,奸商钻空子的能力太强了,他们发现为什么要种粮食,为什么要运粮食,为什么不能将军队仓库的粮食弄出来,走一个过场?
只要与军方分一些钱就行了。这些账目上的粮食,找一个时间自然销毁就行了。毕竟他们不这么做,就好像军队仓库之中,就没有亏空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手段,这只是最典型的一个,其次就在边关就地收粮,以至于让边关粮价暴增,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有利润的。但是让边关将士却活不下去。形成巨大的社会问题。
但是与他们无关。
总之一句话,开中法到了后期。几乎没有什么粮食运输到边关。玩得只是一个账目游戏。
其次,就是皇帝带头对开中法破坏,比如某年某月赏赐某人盐引若干,这样的行为很多。以至于盐引增多,但是食盐不够,盐场外等着支盐的人,要等上好几年都领不出来盐。
只能找关系才能搞到盐。
于是,没有关系的小商人只能将盐引出手,盐商也由开国的大量小盐商,组建变成了大盐商。而开中制,也在后来逐渐废除。
当然了,开中制与盐政几乎是孪生子,彼此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密了。即便开中制废得差不多了。但是依然存在很多遗留问题。
比如盐引。
盐引分大小,大引四百斤,小引两百斤,本来就是与开中法配合的。而今周梦臣秉承着为政务简,倒不是周梦臣不想将事情搞复杂,而是他很清楚,事情如果搞复杂了,下面的人们根本执行不了。
所以,干脆将盐税变成就场征税,每一个盐场派十几名吏员,一名官员就行了。
如此一来盐引与其附带的盐商资格就没有用了。按理说废除就行了。但是之前降价也就罢了,而今还要对盐引动手。动静就有一些太大了一些。
周梦臣问道:“首辅怎么说?”
林润有意回避周梦臣的眼神,说道:“首辅没有表态。”
第九章 黄河难民
周梦臣听了,心中轻笑一声。暗道;“这果然是徐阶的风格。”
没有表态有太白多的意味深长了。
可以是,徐阶默许。也可以说不同。也可以是不置可否。
但是周梦臣很清楚,徐阶在这里的不表态,就是不赞同。
对,徐阶手腕厉害,为人做事,绵里藏针。似乎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从来没有徐阶自己的注意,而是朝廷的公议,陛下心意等等。
至于徐阶怎么将自己的想法,搞成朝廷公议之类的。就是徐阶的不传之密了。徐阶掌控了士林舆论,官场舆论。
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互相影响的。
徐阶这样做,避免了独断嫌疑,也将自己与士大夫集团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在嘉靖面前也就有了几分抗争的底气。这是好处。但是也有坏处。
坏处就是徐阶做事不能太激进。要尽量符合士大夫集团的想法。
士大夫集团的想法是什么?
其实,所谓的士大夫集团,就是掌控大明绝大多数权力的文官官僚集团。将,里面切开,自然有不同的派别。但是作为官僚,他们天生的厌恶改变。
所以,他们的集体意志就是恢复,众正盈朝的局面,一切以朝廷祖制来办,恢复大明原本的体系与体统。
这里面自然也有进步的一面。
比如,将严嵩当政以来很多错误决策,全部拨乱反正。并且洗刷政治,对原本太过腐败的局面进行清理。但是,这一切并不包括,大刀阔斧对朝廷体制进行改变。
所以,即便林润是徐阶自己的人,他能包容林润在盐政在有一些作为,但是却要让这种作为压制在一定程度上。林润做的很多地方,已经过线。好在给朝廷送上一大笔钱,算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出于赏功罚过的想法徐阶能对林润有一些容忍。但绝对不能什么事情都容忍的。
周梦臣本来挖徐阶墙角,仅仅是试探。而今看来,却是真有可能。忽然他对战胜徐阶充满了信心。因为,徐阶把握住了大多数士大夫的心态。但是他却没有把握住年轻一代官员的心态。
对于徐阶来说,他认为大明出问题了。是因为严嵩乱政,所以要拨乱反正。
徐阶做的事情,也就是拨乱反正,将大明朝扳回到所谓的正规之上。
但是年轻一辈,却不这么样想。包括周梦臣,张居正
,高拱,乃至眼前的林润,在其他地方的杨继盛,王宗沐,等大量官员。包括了徐阶的最亲近的弟子。
都觉得大明需要的不仅仅是拨乱反正,而是需要变一变了。
周梦臣说道:“耐得住心思,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的。我这一段时间,就要回京,回京之后,我会在朝廷上说这一件事情的。”
林润一时间内心混乱之极。
按理说,他作为徐阶的弟子,应该站在徐阶的立场上,徐阶不想让周梦臣回京的意图,很多人都看着明白。但是此刻他内心之中,却生出一丝期盼周梦臣回京,能将盐政上达天听,如开海禁一般,改易盐政。
只是他知道,如果这一件事情,真的做成的话,对徐阶来说,就是一个非常强力的冲击。说不定,危及徐阶的地位。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周梦臣这一卷。是赞成,还是不赞成?
周梦臣并没有非要林润在这里说出来一个所以来。他又挑出很多关于盐政的问题,一一问林润,比如,淮盐有没有余力出海外销。
林润觉得,而今一时间说不准。
因为大明到底需要多少食盐,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一方面,关于大明人口的官方统计,几乎是一团稀烂。根本不足以取信。大明在册人口只有六千多万,说出去谁信?有大量黑户。
另外一方面,盐其实也是用途广泛的。不仅仅是人吃。大牲口也要用盐,一些工艺也是需要盐的。这些盐的用途,混杂在食盐之中,也不好分辨。
而且林润也判断,这一两年大明有很多前潜在的官盐消费会挖掘出来。便宜的官盐侵占了私盐的地位。
大明一年需要多少盐,这个数据估计需要几年才能估算出来。
在林润看来,他一切都是为大明百姓服务。而不是为其他国家百姓服务。
虽然周梦臣觉得三文钱的盐价。足够冲垮,朝-鲜,日本,安南,乃至于南洋大部分国家的盐业。能狠狠赚上一笔。但是在林润的原则上面。
周梦臣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周梦臣很清楚。而今两淮盐场的潜力还没有完全挖掘出来。等完全挖掘出来,估计食盐要滞销的。毕竟大明市场终究是有限的。
林润最后说道:“大人不是要巡视吗?要不我带大人去看看,千里盐场。”
周梦臣说道:“也好。”他顿了一顿,说道:“对了开荒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林润并不管这些,但是盐场距离草荡并不是太远的。他自然是能看到这开荒的进程。
林润说道:“大人,你没有看见,那些流民有多----”林润微微一叹,说道:“河南,与徐州一带,这两年都不安生,听说,嘉靖三十七年决口,还没有完全堵住,百姓能跑得都跑了。平日里,扬州城满城都是流民,不知道多少人坚持不住,饿死街头。也就是大人三令五申,要开垦草荡,让这些百姓有了活计,都到东边开荒了。才算是有一条性命,仅仅这一点,就功德无量。”
周梦臣一愣,下意思说道:“我怎么没有看到?”
话一出口,周梦臣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下面的官员怎么能让他看到。粉饰太平的手段,不仅仅是他们会用。
很多人觉得,堵住黄河的决口,当年,不,甚至当时就做到了。那是见惯了电视中抗洪抢险的视频。但是实际上,黄河决口之后,数年都没有堵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一,工艺问题。黄河冲开的决口,甚至有数里之宽,以这个时代工艺。想要让大堤合拢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第二,就是人祸了。
治理黄河的官员能力有限,就很容易出现,黄河合拢不住,甚至反复冲决的场面。北宋三易回河,造成了多大惨剧,甚至直接动摇了北宋的民心。
以至于黄河两岸盗贼蜂起。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黄河那边有问题。
但是正如之前所说,周梦臣没有资格去问。即便行文询问,对方也未必会理会周梦臣。周梦臣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这里做的事情,反而给黄河两岸的难民带一条生路。
原因很简单,黄河南岸的难民,根本不可能逃到河北,也不可能逃到江南,这些难民什么都没有,一般情况下,是无法渡过长江的。即便有办法渡过长江的,也都是很小一部分。
所以都聚集在江北一系列城市之中,其中扬州最为繁华,最繁华就代表着求生的几率最高,活下来的可能性就高,自然有难民大量集聚。
只是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却不知道。不知道是下面人有意隐瞒他,还是都已经司空见惯了,毕竟黄河淮河,几乎是三天两头发大水。就嘉靖三十年以来,黄河已经有两次大决口了。
这样的场景,不管对当地官员还是当地百姓,都谈不上陌生。不觉得需要上报,而且上报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是前者,周梦臣感到愤怒,如果是后者,周梦臣感到悲哀。
第十章 如何治人心?
周梦臣这一次没有走陆路,而是走水路。
走的就是运盐河。
这是一条古老的运河,相传西汉时期就开始修建,后续陆陆续续修补,就是为了运输食盐,所以被称之为运盐河。
这一条河可以从扬州坐船,连接各处盐场。这也为什么,扬州能成为淮盐的聚集地,在绝对的距离上,各地盐场距离淮安与扬州的距离相差不大,甚至有一些盐场距离淮安还是比较近的。
但是正是有这一条路,可以让食盐很方便的从盐场运输到扬州。这才让扬州成为大都市。天下盐都。
很多年前,这条河是贴着海岸线的。但是多少年下来,这一条河已经距离海岸线很远了。而在黄河的作用之下,运盐河东侧更是有大片大片的土地从海里冒出来。
当然了,这是后话。
此刻周梦臣坐在船上。
让扬州知府,在一边给周梦臣指点,哪里是新开的土地,哪里不是。运盐河因为长时间沉积,其实也成为了一条上河,运盐河两岸,固然有不少局面。但是运盐河东边,很多土地都是盐碱地。
正这一次开垦的土地。
周梦臣时常停船,下去与屯耕点的百姓商谈一番。
在他的关注之下,虽然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周梦臣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周梦臣问林润说道:“你觉得在运盐河以东,设置几个县如何?”
林润说道:“大人,朝廷恐怕不会允许的。”
周梦臣说道:“为什么?”
林润说道:“一来,这里人太少了,即便有移民开垦,今后几年,人口也充盈不起来,几个人屯耕点,看上去还不如很多地方的村子。这里设县,恐怕太消耗人力物力了。一个县一套班子,十几名官员,还有百余衙役,这里根本支持不起来啊。”
“二来,增设府县,就要增加开支。增加开支,就要给当地百姓加税,这样一来,就为当地百姓增加了负担。不如,让他们附从海陵等几个县。于他们于朝廷都方便。”
周梦臣听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一来,这些土地,会有多少在这些开垦百姓手中?”
林润一愣,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梦臣沉思了起来。
这又是思想的碰撞
大明对于增加府县,从上到下,都是不是很积极的。
就如林润刚刚所说的。增设了衙门,增加了朝廷开支,增加了百姓负担,看上去有百害而无一利。真的如此吗?
周梦臣很清楚,官府管不到的地方,乡绅在管。但是乡绅到底是不是官府,有些事情,他们根本办不到。
大明官府意识形态之中,爱护百姓才是第一。但是他们爱护的方法很有问题。比如有的税官,在征收到足额的关税之中,大开关门,来去自如,说是与民方便。
大明上下为了财政绞尽脑汁,下面官员这么大方。正因为这样的思想,让官员对百姓加税,都是罪大恶极。即便要加税也只能加正税了。
慢慢的爱护百姓,变成了爱护士大夫。
但是大明上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如唐顺之临终的时候,让儿子迁居吕州。就是觉得大明统治之中,士大夫在核心地位。吕州如果有士大夫这个阶层,就很难背叛大明了。
周梦臣心中设县,是加强管理。更是加大开垦力度。这里有大片的荒地,新设一个县,人口不足人丁不足,那么县令最重要的任务是开荒。这个县令定然努力做事。
而是给海陵知县,一个开荒的任务。而且是一个持续的长期的任务。周梦臣在南京,他们自然做的很好,但是周梦臣不在南京了,这些知县,还有那么卖力吗?
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下场是什么?当官府退出之后,这里的一切都由百姓自己处理。就会出现,无组织的抵不过有组织的。
也就是散户抵不过家族。
没有背景的抵不过有背景的,也就是百姓抵不过士大夫。
于是,很快这些已经开垦的土地成为当地有权势的人的土地,如此一来,谁还会去开垦啊?周梦臣的努力,不过是给当地士绅多增添一些土地而已。
周梦臣一心想要设县,就是想要通过加强管理的手段,来制衡士大夫。保护普通百姓,自耕农。
但大明朝廷几乎不到万不得已的不会设县的,郧阳一带,乃是引成化年间,聚集百万流民,打了几年仗,最后平定了,依然有流民不出,这才将这里设了新的行政机构。而湖广有一个例子,那就是黄安县,也就是后世有名的将军县红安县,在山中。乃是土匪聚集之处,土匪在这里出发,骚扰周围好几个县。屡次剿灭之后,不出数年,这里就重新有了土匪。
所以周围的地方官士大夫上书请求在黄安设县,但是这要求花了几十年才最
后实现。
周梦臣而今想因为区区开荒,就要设好几个县,朝廷之上是很难通过的。
因循守旧的风格,在大明官场上无处不在。大部分官员都想维护大明这一台机器,让他能继续运作下去,至于其他的东西,他们不敢兴趣,也不会主动去做额外的事情。
脱离的具体事务,来看大明朝廷,周梦臣顿时皱眉。
周梦臣所到之地,可以用强力手段,推行一些政策。周梦臣也可以用种种利益捆绑的手段,让自己推行的政策成为当地不能被推翻的政策。让自己不至于人走茶凉,人亡政息。
但是问题是,周梦臣并不觉得他定下的很多东西,都是永远不会错的。周梦臣很多政策,都是为当地的情况,进行了折中适应。
而今看来,很有可能成为大明不可被动摇的规矩。
难不成周梦臣想要的,就是将太祖制度推翻,将孔圣人推翻,竖起一尊周圣人的雕像吗?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治国在于治吏啊?”
此刻的周梦臣时刻准备的进入中枢,调整自己的思路。之前作为地方官,身为方面之任,关注具体事务。而今进入中枢之后,自然也要关注具体的事件。但是同时,周梦臣也要做一些务虚的事情。
但是怎么务虚。说白了就是改变人的思想。
具体该怎么做?周梦臣内心之中在缓缓的酝酿。
林润听周梦臣这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也好接茬。因为这一个话题太大了。林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周梦臣之后,也没有跟林润说设县的事情了。
北-京决定一切,而解决一切的药方,也都在北-京。
周梦臣参观了屯耕点,随即又到了各盐场。各盐场也冷清了很多,大部分灶户也都在开垦土堆的行列之中,在周梦臣的努力之下,灶户这个户口被取消了。这些灶户都变成了良民。他们原本开垦的土地都算他们自己的。各地盐场要用人,也必须雇佣。
当然了,这年头的雇佣关系与后世的雇佣关系是不同的,有一定的人身依附关系在其中。不过,比起之前在官府直接管理下,形如奴隶一般的生活,已经够好了。
周梦臣并没有看所有盐场,大部分盐场归谁所属,周梦臣也是心中有数的。虽然都带了马甲。但是周梦臣是参与者,其中不知道马甲背后是谁?
只是来到一个盐场,周梦臣看着管理盐场的官员,有些疑惑的说道:“这是?”
第十一章 上海港外
林润说道:“大人,我见识过晒盐法之后,对气学有了更深的了解。觉得晒盐之法,其中也是有很多改进的地步,故而留了不少盐场。”
周梦臣听了,暗暗一笑。也知道林润这个到底还是不够圆滑。他是舍不得这些东西都填了幕后那些人的嘴巴。
周梦臣何尝舍得。如果有可能,周梦臣也想将背后的人清理的干干净净的。这样一来,盐税又能多出一大截。但是不可能。
很多人的根子直通朝廷,甚至直通大内。
周梦臣除非造反,否则是不可能大清洗的。只能徐徐图之。
不过林润这样做,周梦臣是可以理解的,他也没有深究。反而对改进晒盐法很有兴趣。他说道:“哦,你准备如何改进晒盐法。”
林润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请跟我来。”
随即来到海边几重院落。
这年头土地不值钱,更不要说盐场的土地,更不值钱,所以都是圈着好大的院子。周梦臣进去之后,立即有几十人迎了进来,周梦臣看到为首一个人,有些印象说道:“你是----”
“学生陈道之,拜见老师。”这个三十多岁的人说道:“学生在六艺书院就读,听过大人您的课。”
周梦臣心中欢喜,说道:“不错。”
他高兴的不是陈道之事故人,而是高兴经过江南一行,他周某人的学说。不再默默无闻了,不敢说是当世显学,但是如果有心之人盘点天下学问,是少不了说上周梦臣气学一脉的。
不管林润是拍马屁也好,是真信奉气学也好。他在盐场设立一个专门的研究机构。对周梦臣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要知道在此之前,这样的研究机构与研究工作。都是周梦臣,已经周梦臣的弟子开启的。而今却是林润开启的。说明气学越发深入人心了。
这对周梦臣来说,简直是高兴到极点的大利好。
周梦臣立即去看看了,陈道之的研究。
不过,他一看下来,有些失望。
陈道之的水平太有限了。他仅仅在研究晒盐法的一些技术细节,如何更好的晒盐,同时也在记录与研究天气。原因也很简单。晒盐法对阳光太过依赖了。
一旦天气骤变。晒盐场上的卤水,很可能就要重新再来。
这两个课题,一个太简单。一个太难。
晒盐法的技术细节,是有研究的必要。因为是晒盐法是基于福建的晒盐法。是一种经验总结。未必全都是合适的。也未必合适这边的海水
与气候。
但是这潜力也是有限的。
至于对气象的研究。
其实北-京钦天监,才是行家。但是他们也么有研究出什么。只是记录而已。并且总结一些好像是谚语的规律,仅此而已。
毕竟气象这个混沌系统,是非常难研究的。
周梦臣也没有说什么,鼓励了一番,保持对学术前沿敏感度,多读期刊等等,当年老师的套话。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随即为了这题了一个匾额:“天下第一盐。”
一行巡视,到了这个就是终点了。
不过,周梦臣并没有回扬州。而是等了两日。等上海的船只来接,然后乘船南下,不过两日就到上海。
一年多没有来上海,上海给人的变化简直是日新月异。
他被堵到了吴淞口外面。
原因是上海县令海瑞,启动了上海港扩建工程,是上海县自己承担了十几万两的经费,要将上海港扩建。所以而今从吴淞江逆流而上,空间不大。有大量的船只都滞留在外面。
自然也包括了周梦臣的船只。
其实,海瑞早就想扩建上海港了。而今才等到机会。却是宁波,温台,福州,泉州,登莱,等地次第开港。吸引了一大批海商,让上海港人满为患的局面,得到了缓解。
只是财富动人心。
上海开港这一两年之间,因为上海港占据了唯一的开港港口的地位,整个大明的商人都来到这里。上海就好像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各项基础设施都不行。
而其他的基础设施也就罢了。一来没有那么重要。二来,修缮起来也不是太费事。最大难点就是港口。
周梦臣当初修的码头,已经高估了船只数量。但是一年之后,这个数量就是远远不足了。虽然这些很多港口在一两年之间,次第开港。
但是海瑞还是坚信,上海港于大明有不可替代的位置,虽然会因为其他地方开港,暂时夺取客源,但是时间长了,不管是有其他客源流入上海,还是跑到其他地方商人再次回来。
反正上海而今的港口不够用。
所以海瑞力排众议,开启了扩建工程。这一扩建就占据了很多泊位,让上海港的泊位更加不够用。才有大量的船只停滞在吴淞口这里。
甚至吴淞口这里也建立了临时的码头。看样子,迟早会发展成为外港。
徐渭说道:“大人,我去通报一声吧。想来海瑞也不敢让大人在外面等着。”
周梦臣说道:“不用,等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也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于是,一直到入夜时分,也没有论到他们。
忽然旁边船上有人来请,说相逢不如偶遇,而且今日恐怕是入不了港了。不如大家一起聚聚。
周梦臣听了,也大感兴趣,但是周梦臣身边的护卫人员,怎么敢让周梦臣上其他人的船。要知道,这些海商在这里老老实实的。那是因为吴淞口这里有驻军,还有一支船队,虽然都是一些小船,但是船上有大炮。而且他们背后是大明朝廷,这些才老老实实的。
他们在海上,是什么样子?
谁也说不准。
谁也不能否认,即便在开海之后,有大量商人涌入大海之中,也并没有洗刷到海商亡命徒的形象。甚至因为财富的刺激之下,很多人更亡命了。
甚至一些聚啸山林中的人,也觉得还是海上有前途,也都从土匪改行成为海商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当然了,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干一些老本行。
这也是难免的。
毕竟海上很多地方,都是法外之地,大明朝廷根本管不到,那是真正的丛林法则。能在海上做大做强的商人,手中没有多少人命,他自己都不相信。
周梦臣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让周梦臣过去。
无奈,周梦臣只能以自己船大为由,成为这一场临时宴会的主办方。
周围的海商,不知道是出于人脉的考虑,还是别的想法,还真没有人聚集。
于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周围的客商纷纷登上了周梦臣的船。
周梦臣出门迎接,为首一个海商,说道:“见过这位大人?”
周梦臣一愣,说道;“你见过我?”
这个海商说道:“我没有见过大人,也不知道大人是谁?”
周梦臣说道:“那你-----”
这海商哈哈一笑,说道:“这船我是见过的,是江南造船厂福船,特别加固过的,能上重炮的那一款,而且大人您船上这箱子,位置好生特别,都是放在炮位上,而且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都是行伍出身,特别这位仁心,将手铳都露出来了。”
“江南造船场的船,大炮,还有这手铳,都是稀罕物件。等闲人是拿不到的,所以您不是大人,就是衙内。”
周梦臣笑道:“哦,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位衙内啊?”
“大人说笑了。”这海商说道:“你的气质,怎么可能是一位衙内,即便是大人有些余荫,但也决计不是靠余荫走到现在的。”
第十二章 南天一柱林凤
周梦臣哈哈一笑,也没有辩解。
什么微服私访?根本一点也不靠谱。
居移气,养移天,周梦臣身居上位多少年,他都不记得,他多少年没有单独上街了。一身气质早已不同凡俗,其实,周梦臣本身就有一种与这个时代士大夫不同的气质。多年高官,独掌一方,更让他这种现代人的气质得以凸显。再加上周梦臣在微服私访,也不可能真正一个人上路。就好像现在,周围有数艘船,千余水师官兵在不远处护卫。
可以说,但凡是有一点见识的人。都能认出周梦臣不同凡俗的地方。
周梦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海商的问题。而是给徐渭示意一下。
之前周梦臣有意隐藏身份,自然是普通商户宴请标准,而今身份败露,就不好太抠抠搜搜了。徐渭会意立即下去安排。
周梦臣对这个海商说道:“听阁下似乎对这些东西,都很感兴趣,却不知道阁下什么身份。”
这个海商怅然说道:“在下林凤,早年误入歧途。在海上厮混,后来投入俞伯爵帐下。也算是有一些战功。但是到底是耐不得束缚,犯了忌讳,伯爵开恩,让我以指挥使之职致仕,我也有些积蓄,招揽了一些老兄弟。在海上从商。也算是糊口饭吃。”
周梦臣一愣,心中暗道:“原来是他。”
周梦臣知道的仅仅是林凤是原本魍港的海盗首领,后来俞大猷攻魍港的时候举城投降,也算是开拓台湾的先锋。而在历史上,林凤更是赫赫有名的大海盗。进攻过马拉尼,后来在中外联合围剿之下,才算是落败,也算是海上一时之风云人物。
周梦臣说道:“林将军,海上行商有何趣问,说来听听。”
林凤听周梦臣一句“林将军。”分外受用。
虽然林凤而今已经不在水师之中。但是离开水师,对林凤来说,也是万般无奈。不要看他说的那么好听,其实是触犯军法。放在大明大部分军队,林凤在船上夹带走私。其实算不得了什么大事。
但俞大猷治军严厉多了。自然容不得此等事情。如果不是水师之中前海盗有很多。林凤又是积极投降的首脑人物。要考虑政治影响。林凤早就人头落地了。
这才从将林凤从水师之中清理出来了。
而且即便如此,林凤这个前水师人物,也为而今林凤壮大自己的生意,成为海上的大豪商,起了很大的作用。无他,他如果不是前水师将领,
在水师之中有人脉,好歹也算是官场中人。他根本不可能与江南世家大族搭上线,而海外所需要的货源都在江南世家手中。有了官身这一层皮,林凤很多事情上都有了很大的自由度。而且水师在海外的影响了,也是世家大族所需要的。林凤在水师之中的人脉,对江南世家大族也是很有用的。
如此一来,林凤两三年之内,扶摇直上,成为南海豪商。固然有林凤本身的能力。也有这背后的种种原因。
林凤说道:“不敢当。不过在南海求财而已。”
身边一个海商说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林将军在海商之中,号称南天一柱。大家都服他。在南洋与那些蛮夷还是打过不少交道的。”
周梦臣说道:“还有此事?”
林凤脸色有几分得意的微笑,说道:“诸位抬爱,诸位抬爱。”
周梦臣亲自端了一杯酒,说道:“还请。林将军为我分说一二。”
林凤几杯酒下肚,整个人都得意起来。说道:“南洋其实也没有什么?除却西夷之外,都是土鸡瓦狗。”
随即,林凤将他如何在南方大展雄风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凤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别的海商,只敢走现成的商道,而林凤第一次出海就到了爪哇。
但是爪哇是回回国家,而且是南洋霸主。即便是荷兰人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将爪哇打服的,甚至爪哇方面与葡萄牙人有还有几次争夺马六甲的战事。可见爪哇的实力。
林凤到了爪哇,因为是新人,被当地人压价。林凤大怒,就不做这生意了。但是一离开港口,就被爪哇方面船围了上来。
林凤带着船,来了一场胜利大逃亡。
如果仅仅是这样。
林凤就不能号称南天一柱了。逃走了的林凤,越想越生气。觉得老子不管是跟着吴平老大混,还是跟着俞大猷老大混,都没有这么窝囊过,更不要说,大明人对外国人都有居高临下的鄙视,吃了这等亏,林凤自然要报复过来。
他在周围游荡数日,找来几个大胆的海商,还纠结了一些,从东南沿海逃到南洋的海盗,一共有十艘船,大小不一,新旧不等,火炮也不多。
然后林凤杀了一个回马枪,将爪哇的港口一把火给烧了。抢了不少东西。也抢了不少船,纠结了当地的亡命之徒,就好像当年骚扰沿海一般,在爪哇沿海好生肆虐一番。
最后爪哇方面
受不了,双方才谈判。
林凤也暗地算了一笔账,爪哇虽然是南洋比较富裕的地方,粮食不少。但是一算账,发现抢劫没有做生意划算。
毕竟,抢劫还需要成本的。而大明商品对这些地方,简直是毫无对手可言。大批量的中国货物南下,也顺便将南洋一些国家的产业摧残的差不多。
别的不说,单单说安南的瓷器产业。
其实安南一直有生产瓷器的传统。毕竟在中国文化圈之内,生产瓷器并不是什么高科技,但问题是,安南生产的瓷器,不叫安南瓷器,而冒充中国瓷器。
占据了南洋好大的市场份额。
而今大明的规模开关,不用景德镇的瓷器,单单是福建的瓷器,广东的瓷器,就能将安南给打得屁滚尿流。
其中问题,林凤或许不清楚。但是一核算,就会发现这个问题,从爪哇抢劫的东西,最多的就是粮食,从爪哇运粮食到中国,不是不行。但是利润并没有多少,在当地发卖。也卖不上价。
最后还是在爪哇卖中国商品赚钱。
于是,林凤与爪哇方面讲和。最后在三宝垄划出一片地盘,成为林凤的商馆所在。而三宝垄这一带,华人本来就不少,于是。立即成为华人聚集的中心。
林凤经此一役,也算打出名头。
有了名头的林凤,在中国海商受到欺负,求到门前的时候,都愿意出手相助。当然了,也不全部是情分,也有生意。
大明水师能庇护的地方,也就是南海北部,在南海南部就有一些力有不逮。而过了马来半岛,更是一点影响力都没有了。
如果说,大明的商人在南海活动,大概率还是能保持安全的。但是过了马来半岛,真出什么事情,朝廷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大明朝廷也不可能为了商人而兴兵南下。
大部分海商都在这个圈里行商。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例外。
毕竟富贵险中求。
不客气的说,在南海范围内的生意,因为安全,利润率也不会太高。这样大规模的开海,自然有大量海商在竞争之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闯一闯南洋。
林凤在南洋也有自己的生意,但是他很快发现,做这其他生意,不如收保护费。于是,他在爪哇之后,又与南洋好像国家贵族,前前后后打过好多交道。
有胜有负,总体上展现了实力,才有谈判的可能。林凤更是成为了南天一柱。
第十三章 大航海的先声
此刻的林凤有一种志满得意的感觉,虽然知道周梦臣有官身,但是到底是什么级别,未必清楚。而他因为在南洋的特殊地位,大明海商要在南洋做生意,是绕不过他的。甚至很多世家大族也绕不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社会地位倍增。自己倍有面子。
再加上喝了几杯酒,更是说起了大话,说道:“老兄,你如果想做南洋的生意,找我准没有错。南洋一片,就是佛郎机,红毛夷也要给我几分面子。”
“不怕告诉你,我这一次回来,是来娶妻的。是上海陆家的女子。上海陆家知道不,虽然陆老爷子不在了。但是陆公子可以是总督大人的弟子。”
“我林凤也能娶上世家女子,一辈子也不枉了。”
周梦臣一听,立即有一个判断,那就是林凤娶的上海陆家的女子,定然不是嫡女。不过,即便是上海陆家的庶女,对林凤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之前的海盗们,在海上不管有多大的权势,在大明社会之中,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更不要说什么社会地位了。
倭乱的导火索,不就是谢家灭门案,原因就是谢家根本不将混迹海上的人当回事,不留情面的压榨。逼得许家四兄弟,忍无可忍。然后上岸杀了谢家全家。
震动天下。
而今林凤能光明正大的到谢家提亲。就说明了地位的改变。虽然林凤也知道自己娶的应该是一个庶女。但是庶女又怎么样?庶女也能搭上谢家的关系网,这是一张祖辈是翰林学士,父辈是总督亲信,同辈而今还是总督大人的弟子。这不仅仅是与谢家搭上线了,还是与大明第一名将,周梦臣,与他身后的气学一脉搭上线了。
林凤在众多海商面前,其中还有一位官人,也就是周梦臣面前,如此侃侃而谈,觉得十分有面子。
林凤说得起兴,简直是喧宾夺主。说道:“今日酒菜不错。不过,有酒岂能没有美人。来人,将我的美人带过来,给大家献舞。”
林凤一声令下,片刻之后,就有一艘小船过来了。
上来几个女人,她们外面包裹一层轻纱,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只能看见身材曲线是非常好的。还有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却见这个女子,身子一甩,将外面的轻纱给甩了出来。
顿时一声惊呼。
却见是一个典型印-度女郎打扮,上身仅仅裹着胸前,整个摇身露在外面。身上还有多金银饰物
,在灯光之下,简直是富贵逼人。
这个印-度女郎身形妖娆之极,双手合十,整个人好像蛇一般摇动。腰身尤其曼妙。
“肚皮舞?”周梦臣一愣,下意思说道。
林凤带着几分醉意,说道:“还是这位大人见多识广。我也是别人送过来才见过这样的绝色。”说话之间,林凤脸上流漏出几分,只有男人才能体会的神色。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这个时代舞女一般都有其他不能说的功能。
很显然林凤哪里到嘴的人不吃。
林凤甚至让人撤去桌子上碗筷。印-度女郎会意,轻轻一跃,就站在桌子上,先是双腿交叉团坐在桌子上,随即双手合十从胸口慢慢伸到了头顶,就好像抓做一道无形的绳索一般,身体一点一点的提了上来。一般向上,全身上下,腰肢手臂,乃至于纤纤玉足,尽显各种妖娆。甚至赤裸的小脚丫,缓缓抬起,在众多看客的鼻子绕过,尽有一丝丝香风。
周梦臣什么样的绝色没有见过。此时并没有多少失态。但是其他海商一个个眼睛珠子都快要崩出来了。
只是周梦臣有些不适应这种场合。毕竟,大明官员还是要自重。周梦臣从来没有来到如此放荡形骸的局面。不过周梦臣也知道,这其实是士大夫的常态。
大明士大夫的风流,林凤只是其一二而已。
要知道,明代之风气,唐伯虎公然画春宫图,而大明士大夫在公开场合谈论房中术,不以为耻,今日这局面,这才那到那了。
林凤很大方,随即将这个印-度女郎推进一个商人怀里,这个商人千恩万谢抱着女郎就走了。最什么事情就不用问了。
这个印-度女郎,等于林家的家妓,代替主人招待客人,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随即,林凤又叫来一个。
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更是丰-臀肥-乳。
林凤说道:“这是我从西夷那边讨过来的好货色,据说是西夷贵女,不过,说好了,这是我的,不是待客的。仅仅是献舞,仅仅是献舞。”
众客人自然哄堂大笑。
其实,西方人的奴隶制度,才是真正的根深蒂固,如果以为西方人仅仅是贩卖黑人,那就错了,西方人何止是仅仅是贩卖黑人,他们连自己同胞都不放过。
只是没有黑人数量众多。影响力也没有那么大而已。
这一个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家破人亡之后,自己都成为货物,专卖
到了东方。
周梦臣无意去管这个女人有怎么样的坎坷经历了。毕竟这个时代,对于很多人来,活着的确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大明这样的人也有很多。
周梦臣实在是同情不来。
不过,这个场面,周梦臣觉得他并不适宜在这里了。于是就悄然退场了。
在甲板上,周梦臣吹着风,陷入沉思之中。
周梦臣作为一位政治家,固然要有道德感,但不能有太多的道德感,否则就成为圣母了。林凤是好人吗?自然不是,他如果是好惹,俞大猷也不会将林凤给踢出来。
周梦臣也不相信。林凤在南洋的种种作为,都是基于爱和正义的。
但是周梦臣对林凤这个人的判断无关紧要。对林凤所做所为的意义却是高度评价。
正如英国人用海盗来扩张海上力量一样。周梦臣也发出,他的步步为营,以移民为主的海外扩张。是有一些问题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慢了。
如果以西方人仅仅是贸易点推进的话,能在很多的时间之内,布置出一道广袤的网络。但是如果按照唐顺之这般,一步步一个脚印。虽然唐顺之用了数年时间,建立起吕州。但是按这个速度进行下去,百年之后,大明也最多吞并南洋。对于更远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
而今林凤的模式,让周梦臣眼前一亮。
或许能与大明官方步步为营的方式,形成互补。
如此一来,也能利用起大明的民间力量。毕竟虽然海商数量大增,当今一些刀口舔血的海商,未必习惯而今比较和平的海商行商。与其留在近海,成为海盗。不如让他们远出重洋,成为大明海上另外一股力量。
“大人,”一个声音传来。周梦臣一转身,看见不是别人,正是徐渭。
徐渭说道:“这里林凤的情况,我也打听出来几分。他的确是陆家的准女婿,要娶的是陆先生的侄女。是一个庶女,不过这门婚事,乃是陆先生生前定下来的。陆先生也大力让陆家的生意转型海上,放弃陆上大量生意。这林凤是他布局的重要环节。”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周梦臣很清楚陆揖的做法,陆揖作为当时第一的经济学家,他很清楚海外的活力,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海外都是财富来源,而江南内部的利益,早已有不知道多少人争夺。陆家虽然攀上了周梦臣。但是未来他不在了。依然是没有主心骨。
第十四章 陆家的女婿
陆揖这样的决策。也是为了儿子。在大明国内撤退,在海外扩张,维持陆家的经济基础。
寻常世家大族,是没有陆揖这种眼光,即便有,也没有陆揖打破世俗见解的魄力,林凤也不可能真正娶到世家大族的女儿。除非再过几十年,林凤的儿子或许有这种资格了。
周梦臣想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说道:“到了上海,记得提醒我,去给陆揖扫墓。可惜了。”
天不假年,如果陆揖能多活几十年,周梦臣决计会让陆揖成为自己最重要的经济幕僚。
这样的人才,在大明是少见的,堪称国士。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林凤从一阵软玉柔香之中醒来。
一边梳洗一边听身边的管家报告:“家主,昨天那位大人送来一份名刺。”
林凤打这哈欠,任昨日的金发美人给自己打理头发,说道:“上面写的什么?”
管家说道;“说他叫周长亭。”
林凤说道:“周长亭是谁啊?你听说过吗?”
这管家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听说过。
这也是林凤的圈子原因,他到底不是士大夫家族出身,对于一些弯弯绕是不大了解的。所以,根本不知道周梦臣还有一个长亭的号。
林凤说道:“先放着吧,这个周什么的,决计是一个当官的,也算是一分善缘。说不定什么时候都能用得着。”
管家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就听前面说,吴淞江终于通了。
于是这些船鱼贯而入。林凤的船就在周梦臣的后面。林凤忽然听到前面高声呼喊,道:“拜见总督大人。”
林凤在甲板上远远的眺望,正是周梦臣的座船,更是有松江府的大小官员都来迎接了。
林凤一愣,手中的毛巾掉在地面上了,说道:“周长亭就是周总督?”
管家更是浑身哆嗦,说道:“可能是吧。”
林凤说道:“将那一张名刺单独放好。不。就放在我床头的匣子里。知道吗?”
一瞬间这一张普普通通的名刺,成为林凤最重要的宝贝。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昨日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管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将昨日他如何吹牛,一五一十的复述出来。林凤一时间懊恼欲死,如果他知道昨日是周梦臣,他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去-舔。
因为林凤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不要看他灾难南洋这么威风,是因为有大明在身后,无须有朝廷出面。单单是源源不断的海商,就能给林凤带来很大的利益,有钱才能养人。有人才能在南洋说话管用。
在此之前,大明不是没有海盗跑到南洋,但是横行一时是可以的。但是时间一长,就能与当地土著融合了。这就是没有后续力量的原因,当当年闯荡的老一辈子人死光了,下一辈子人就撑不起这个局面了。
所以,他即便在南洋威风八面,但依然要求世家大族的庶女,不就想在政治地位上有所提升,能从大明得到更多的支持吗?
真佛在眼前,他却有眼无珠。
林凤的懊悔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林凤是多么懊悔,时间也不看能回到从前了。林凤只能怀着这一分懊悔。去拜访陆家。这边倒是很顺利,因为陆揖虽然不在了,但是陆琰还遵从陆揖的遗言,将族妹嫁给了林凤。
但是陆家到底有一些见识浅薄的人,对林凤很是刁难。
林凤如何是用带着福建口音的官话,努力的装出士大夫风范。又闹出了多少笑话。陆家女小女儿心思,又当时如何。这里就不多说了。
林凤在陆家待的数日,虽然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但是他心中却很烦闷。原因很简单,他付出万余两的聘礼,又到陆家赔低做小,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女子。
不客气的说,以林凤在南洋的地位,即便是南洋一些国家的公主,他也是娶得了的。他这番过来,可不是仅仅为了一个女子,而是陆家的支持。
否则仅仅一个陆家女对林凤又有什么帮助?
只是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找不到时间去与陆家家主,也就是陆琰谈论这些事情。这让他暗中揣摩手中周梦臣的名刺。心中暗道:“难不成试试走周总督的门路?”
随即他自己又摇摇头,心中暗道:“周总督名声一向很好,从来没有收纳贿赂的传闻,我就不要自寻烦恼了。只是这事情该怎么办?”
林凤只能感叹一声。在南洋,不管是谁,林凤都能不给分毫颜色。但是在上海,他必须看别人眼色,其中落差实在太大了。
林凤起身决定再次去见陆琰。
只是到了陆琰院子外面,被陆家家仆给挡住了。
林凤说道:“我是陆家的姑爷,现在要见你家家主。”
这个家仆说道:“林姑爷,您的身份我知道,只是家主而今在见贵客。您还是等一等吧。”
林凤听了,心中暗怒。眉头一阵。一股杀气酝酿于胸中。说实话,比起觥筹交错之间,将
事情办下来,林凤更擅长杀人。
他正要发怒。
忽然一个走过来。
林凤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当然总督大人身边那个人吗?
“而今陆家家主在与总督谈话?”林凤一想到这里,胸中的怒气顿时消散无踪,嘴角勾住一丝笑容,含笑退了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周大壮看见林凤之后,就来到周梦臣身边,耳语了几句。
周梦臣一愣,说道:“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林凤是你陆家的女婿?”
陆琰说道:“正是,是先父定下来的。”
周梦臣说道:“陆先生从来眼光如炬,既然如此,我就给陆先生一个面子,请他过来。我们一并走走吧。”
周梦臣这几日,已经在上海转了一圈。
上海的繁华自然不用多说。整个上海城区,沿着吴淞江两岸铺展开来。有海瑞操心,周梦臣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所以上海之行,就成为一场观光之旅。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的。
唯一的问题是是,徐蟠又嚣张起来了。
之前徐蟠就想在夺取上海的利益。比如将上海的码头仓库等核心根基,从上海县令手中,拿到徐家手中。上一次是陆揖将徐蟠赶回去了。
而随着徐阶上位,徐蟠的胃口更大。这一次又过来。海瑞可不惯着徐蟠,狠狠打了徐蟠的脸。
只是打徐蟠的脸很容易,但是打徐阶的脸就不好了。
周梦臣到来之后,徐蟠自然不敢过来触霉头。但是周梦臣却要早做准备了。上海是周梦臣的实验地。什么是工业国家。在周梦臣理解之中,以商业赋税为根基,而不是以农业税为根基。
而征收工商业赋税,本身就是一种对内的改革。如何能将赋税征收上来。又不伤及地方元气。既要拔毛,又不让鹅叫,又尽可能减少执行难度。能够推广开来。
这种最基层的难题,周梦臣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他只能将这个课题委托过这个时代天下第一清官,也是能吏。海瑞。
所以,上海的局面不容破坏,这是周梦臣的底线。
即便与徐阶硬碰硬的来上一场,周梦臣依然是这个观点。
只是徐阶在京师,周梦臣在地方上,对于上海县令的人事权上,周梦臣处于被动之中。好在嘉靖的制衡手段,将吏部扔到了高拱手中。
周梦臣在高拱那里还有一些面子。这事情还有得争。
周梦臣也是在了解这些事务之后,才来陆家,一方面看看自己的弟子,另外一方面就是来祭拜陆揖。
第十五章 挂职南洋
周梦臣一行人出了陆家。
来到吴淞江岸边。
而今吴淞江两岸,大部分都开辟成为港口,但是这里还是一片寂静,因为这里是陆家的墓园。陆揖的父亲将祖坟从老家迁到这里,另立门户。
以陆家的实力,即便将来这里全部成为了城区,也能保住这一片墓园。更不要说,上海的开发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周梦臣祭奠过故人之后。站在墓园高处一处凉亭上,放眼看去,滚滚吴淞江在脚下绕过。远处的密集的船只,与繁华的街巷映入眼帘,似乎有人在这个角度就能画出一副上海繁华图。
周梦臣说道:“这是风景不错。”
陆琰立即上前说道:“祖父就是看到了这里的景色,才决定将这里选定为我陆家的墓园。”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林凤。”
站在一群之中的林凤,立即出来,毕恭毕敬的说道:“拜见大人。”
周梦臣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林凤立即说道:“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大人降罪。”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不知者无罪。你我也算有缘,看在陆先生面子上,你有什么事情?说说吧。”
林凤一愣。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只能看向陆琰。陆琰说道:“老师,让你说,你就说吧。”
林凤说道:“大人明见万里。我这一次回来,固然是娶亲,但也有一件事情,必须解决。否则我在南洋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我等远道在南洋,人生地不熟,之所以能压制各方,其关键就在火炮。南洋各国的火炮根本不能与大明相比。而且西夷火器倒是犀利,但是人员太少。不敢与我们耗。这才将局面维持下去。但是时间长了,从国内带来的火炮。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必须要新火炮与火药的补充。否则我也不能在南洋待下去了,这才来上海找门路。”
林凤的想法陆琰是知道的。
陆琰有没有能力给林凤搞来火炮。自然是有的。不凭别的。单单靠周梦臣亲传弟子这个名头,陆琰就能搞定火炮火药,但是能搞到是一回事。陆家愿不愿意为林凤承担这个风险确是另外一个问题。
须知,而今对海外火炮一直有禁令的。
除非朝廷直接给某一方卖炮,私人是没有这个可能的。而且陆琰对林凤也不是绝对相信的。甚至对将陆家的女儿嫁给林凤,他内心之中,并不是没有怨言。
毕竟,林凤曾经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海盗。对于陆家这种世家
大族,官宦人家,这一段经历分外刺眼。更不要说,即便从陆家女子幸福角度来说,嫁给一个海盗出身的前军官,未必有多幸福。
陆琰不反对,不过是因为父命难违而已。
让陆家为林凤冒这么大的险,出卖火炮。陆琰实在有些不愿意。
这也是林凤在陆家前前后后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推进的原因所在。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林凤的根结所在。周梦臣说道:“看在陆先生分上,这一件事情,我准了。”
林凤与陆琰顿时大惊。
林凤是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会答应,而陆琰却不知道,周梦臣为什么会答应林凤。他与周梦臣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周梦臣做事,从来不感情用事,特别是公事上。即便他父亲有恩于老师,老师也不会徇私的。这里面定然他有缘故,但是什么缘故?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
周梦臣当然不是为了陆揖,他这样说,不过想给陆家面子,让林凤不敢怠慢陆家小娘子而已。周梦臣这几日一直在想如何让林凤这样的人为朝廷所用。
也有一些想法。
只是没有找到切入点。
他其实都有几分放弃了。
毕竟他很清楚,他的任期很快就要结束了,甚至这个时候,朝廷召他回京的诏书,都在路上了。
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好事多磨,一个想法从在脑袋之中形成。到最后成为政策落实,其中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他也没有当回事。
只是而今遇见了,也就将这一件事情给办了。周梦臣说道:“不过,朝廷法度不可违背。林凤,你想重回军中吗?”
林凤一听,浑身一阵。他说道:“末将做梦都想。”
这一句是真话。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无数百姓心中的想法。林凤也是如此。
他而今想起,在俞大猷军中那一段时间,也是他最有尊严的一段时间。毕竟当官与当贼,是完全不同的体现。他而今还希望别人称呼他林将军,就可见一斑。
周梦臣说道:“这样吧,我手书一封,你去寻南洋巡抚谭纶,谭纶自然会与你商议,今后你的船队就挂在南洋巡抚衙门下面了。是什么的编制。就要看你与谭纶谈得怎么样的。不管怎么样,成为大明编外的军队,采购军械的权力。自然是有的。”
林凤听了,既是欢喜,又有几分失望。
欢喜的是,林凤听出来,他未来在南洋巡抚衙门的定位了。想来不是大明的经制之师。类似于北洋巡抚衙门下面岛津家的武装力量。
有一定的自主权,但是关键时候,也听北洋巡抚衙门的指挥。
如此一来,他采购大炮,火药,战船都不成问题,或许有数量上的限制,但是最少解决了有与无的问题。
而且官府的名分,能给林凤带来很多利益,即便仅仅是一个虚名,也是一样的。不管怎么说,林凤都赚大了。
失望在于,他总就没有回到大明经制之军中。
周梦臣匆匆写下一封书信,就是给谭纶的。上面写了他对林凤这一件事情的处置原则。要谭纶在海外要尽可能利用海外的一切力量,包括林凤这种人的力量。对他们之外国做的一些事情,可以选择性的视而不见。
并用他们为新生的海外领地带来生机。
当然。周梦臣仅仅是指示一个原则。具体谭纶会怎么处置林凤,给林凤什么样的待遇,就要看谭纶自己的想法了。
甚至谭纶如果头铁,觉得周梦臣的想法有问题,不听招呼。周梦臣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是周梦臣大概率觉得谭纶不会的。
毕竟而今谁都能看得出来,鸿胪寺的确立,海外这些地方,都算是周派的势力范围,谭纶他的提拔也有很多周梦臣的影子。算起来谭纶也算是半个周派。
他硬顶周梦臣做什么?而且任何一个人称作名将的,一定是一个极端是实用主义者。因为在战场之上,什么东西都是虚的。只看有没有用。
而今南洋巡抚衙门力量薄弱,每一分力量都是有用的。想来他不会拒绝林凤率部投奔。
周梦臣写完信,自然有人吹干,封起来,递给了林凤。林凤千恩万谢不去提。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快部跑了上来,说道:“周大人,刚刚传来消息,天使,天使进上海了,让大人赶快去接旨。”
周梦臣听了,深吸一口气,将心情平定下来。
这里的天使,自然不是西方神话之中带翅膀的鸟人,而是传递天子诏令的使臣。
周梦臣可以确定,这一封圣旨就是传他入京的。
毕竟他卸任六省总督,这样重大的人事任命,本来就要回京御前述职,更不要说,周梦臣还是嘉靖的宠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周梦臣都是时候回京一趟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徐阶,而今你在想用什么办法将我当在京师之外?”
第十六章 内阁暗流
宜春宫之中。嘉靖眉头微微皱,看着手中的折子。说道:“吴卿,何至于此?”
吴山说道:“陛下。老臣年老,不肯驱使,朝中自有贤臣。老臣请乞骸骨。”
嘉靖内心之中,微微恼怒。
这是第二个了。
自从严嵩倒台之后,徐阶看似宽大,在内阁之中安排了五个人。徐阶。李本,吴山。严讷,袁炜。但是这才一年时间,首先李本告老了。而今又轮到了吴山。
他们都是自愿的吗?
自然不是,能进内阁的人,谁不愿意大展宏图,即便不能成为内阁首辅,但也想做一番事业。
但是,徐阶让吗?
徐阶的手段,与严嵩是两个极端。
如果说严嵩的手段,就好像是手持钝器武将,棍锤之将,不可力敌。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误伤无数。但是徐阶的手段,就是化骨绵掌。让你骨断魂消,五内具裂,但从外面却看不出来。
就好像而今,李本下台,吴山请辞。
有什么重大的政治事件吗?
没有。
只不过,徐阶任何决策,都托说公议,众议,其实是徐阶自己的意思。而让其余人反驳不得。李本更是在争夺首辅失败后,得到了徐阶的某种暗示。才急流勇退,以保全身。
至于吴山倒不至于如此。
只是吴山觉得他这个大学士当的,还没有一个侍郎有权力。既然如此,又何必受这个罪。能做官做到如此地步,也都是有傲气的。
老子不伺候不行吗?
吴山虽然很想在临行之前,在嘉靖面前咬徐阶一口。但是很无奈,细究徐阶的行事,从外面看,真正全部符合朝廷规章制度化。问题是,在嘉靖朝加强内阁权力之后,很多规章制度的改革是有些滞后的。
有些事情,看起来明明有问题。但是吴山却是有口说不出。
在外人看来,徐阶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甘草阁老,别人却不知道,这甘草是如何杀人的。
嘉靖依然没有批准,说道:“阁老累了就在家中好生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到内阁办事不迟。”
吴山还想说什么。但是嘉靖已经不听他说了。
吴山只好退下。
嘉靖其实也知道。吴山人心已经不在内阁了。接下来不过是走程序而已。三请三辞而已。
吴山走后,嘉靖猛地起身,一个没有注意,衣
袖将茶碗带到了地面之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正如嘉靖的怒气。
嘉靖对徐阶也是觉得很愤怒。
因为到了现在,内阁之中已经是徐阶的一言堂了。内阁五个人,已经走了两个,留下来两个都是资历很浅薄的。严讷真是人如其名,是根木头。至于袁炜也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景王的问题。
让景王留京的是嘉靖。而徐阶将这个问题推到了袁炜身上。因为他曾经是景王的老师。但是在大明正统士大夫眼中,太子已经确立了。景王就不应该留京。应该速速出京,在藩王安置才好。
于是袁炜就成为的众矢之的。
如此一来,袁炜在内阁之中,哪里有什么话语权。不过是附署名字而已。
这样的内阁格局,是嘉靖一直想要避免的。让嘉靖不由想到。当初杨廷和在的时候。那种政令不出皇宫的恐惧感。但是徐阶又不是杨廷和。
如果徐阶是杨廷和这类的权臣倒也好办了。
嘉靖不惮于发动一场政-变式的清洗。但是徐阶不是。
徐阶对嘉靖,从来给人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几乎嘉靖所有的想法,徐阶都答应下来。对嘉靖的恭敬程度,不下于严嵩。但实际上,他对嘉靖的命令,从来是有选择的执行。并且对于自己想要推行的事情,从来是明里暗里的推行。
这让嘉靖一直在犹豫。
嘉靖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搞掉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但是找一个代替的人,却是很难的。就好像是严嵩,严嵩是何等威风八面。但是嘉靖想要弄死严嵩,也不过是一日的功夫。而今也是如此,嘉靖想要拿下徐阶,是没有问题吧。但是问题是谁代替徐阶?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毕竟,不是谁都能将大明朝给玩转的。而且嘉靖也不得不承认,徐阶成为首辅之后,朝堂风气,吏治等各方面,有了非常明显的好转。大部分朝廷机器恢复正常运转。这都是严嵩做不到的地方。
谁又能代替徐阶啊?
徐阶之后,嘉靖看上的也只有高拱。
对,而今内阁集体沉默,几乎成为徐阶一言堂的时候,真能与徐阶对抗的,就是吏部侍郎高拱。似乎,一夜之间。大明朝廷的政治格局,从之前内阁的内部争斗,再次转化为了传统的阁部之争。
之前也说过,吏部尚书最为重要,一个强势的吏部尚书敢怼整个内阁。
而今高拱就演示了什么叫做强势的吏部尚书。
当然了,高拱之所以能如此牛气哄哄,不是高拱有多少能力。当然了,高拱本身是有能
力的。在严嵩倒台之后,刷新吏治的过程之中,高拱是出了很大的力气的。
但是,高拱最大的靠山还是太子。
太子与高拱之间的感情,不敢说人尽皆知。但是大部分高官都知道。大部分从嘉靖对高拱的安排上可以看出,嘉靖已经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那就是自己儿子恐怕不是什么聪明人。
故而一方面督促太子生儿子,一方面给太子安排一些得力的辅臣。高拱就是其中之一。
大明的东宫制度是有些问题的。
在太祖皇帝的时候,太祖皇帝对太子朱标,是非常喜爱,将东宫班底与朝廷班底合二为一,这样做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减少了君权与太子之间的摩擦。不会出现汉武帝的悲剧。
但是之后,渐渐演变成为太子没有班底了。
毕竟朝中大臣,即便是挂上东宫的官衔,他们与太子接触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与太子之间的感情也就那样。太子反而亲近自己的几个老师。
一般来说太子的老师在太子登基之后,都能飞黄腾达。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只是嘉靖疑心从来很重,见识过群臣之间的争斗,他很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如果有一个万一,太子登基,太子能压制住这些大臣吗?
就好像是徐阶。
所以,原本的模式不足为凭。需要为太子提前打造班底,在朝廷之上有一定的话语权。
有这个前提,高拱就站在不败之地。所以,高拱才敢屡屡发声,对抗徐阶。
只是而今将高拱抬入内阁,是不是有一些不合适?
嘉靖对群臣不信任,给太子加码。同样。嘉靖对太子就信任了。虽然嘉靖觉得太子不可能搞出什么事情来,无他能力不够。但是嘉靖知道,很多事情,未必是当事人愿意的。而是被身边的裹挟了。
所以,太子的力量固然要加强。但是太子力量太强大了。嘉靖也有一些不放心了。
嘉靖思忖了一阵子,心中暗道:“如果周梦臣入京就好了。”
周梦臣与徐阶之间分道扬镳的势态,在嘉靖眼中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也是政坛上的常态,嘉靖并没有感到吃惊来。周梦臣天南地北立下这么多功劳,如果一举入阁。有些牵强,但是担任六部任何一个尚书,却是毫无问题的。
而且嘉靖可知道,周梦臣与高拱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
如此一来,周梦臣加高拱对抗徐阶。或许是可以的。
嘉靖思量来去,觉得这个办法,未必不可行。
第十七章 徐阶vs嘉靖
嘉靖正思忖之中,黄锦来报,徐阶与内阁一行求见。
嘉靖说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徐阶,严讷,袁炜都已经到了。行礼过后,严讷与袁炜就好像是雕像一般站在徐阶身后,徐阶说道:“陛下,今年年景不好,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特别是顺天府,已经有大量饥民涌入京师。”
嘉靖说道:“内阁准备怎么办?”
徐阶说道:“臣等商议过,已经令顺天府开仓赈济。令户部安排粮食。着鸿胪寺外拨银子三十万两,专司赈灾用。”
户部从来不是管全部钱财。各部其实有自己的小金库。但是外朝所谓大金库,也就是户部太仓银,太仆寺银,还有刚刚成为大明财政另外一个中心的,海关银,也就是鸿胪寺银。
虽然徐阶与周梦臣在很多事情不对付的。但是双方斗归斗,但是在国家大事上,还是有一定默契度的。
毕竟虽然可以说徐阶种种不是,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徐阶的心中是有国家与天下的。即便徐阶拦住周梦臣上升之路,也未必全是争权夺利。更多是徐阶觉得周梦臣很多手法,太激进了。不足以掌控天下。
而今看来,周梦臣做的很多事情,可让徐阶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嘉靖看着徐阶,说道:“准。”
嘉靖已经习惯了,徐阶在自己面前说的。在他看来,就是废话。原因很简单,徐阶在向嘉靖禀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做出方案了。甚至还有好几个方案。
朝廷大事经过徐阶的处理,到了嘉靖这里成为了选择题与判断题了,从几个选项之中选一个。或者对一个方案说准与不准。
这让嘉靖很舒服,很方便。但是嘉靖也知道,这种方式,其实将他干预朝廷权力消弱了大半。
徐阶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更是每天事无巨细的来禀报,一副万事皆决于上的摸样的。但实际上,嘉靖的所有决断都是在徐阶的框架之中。
而嘉靖也不得不重视这些。
原因很简单。内阁权力是嘉靖放权一点点喂大的。而今是也很消减了。权力放出去容易,想要夺回来,非要一场政治冲突不可。而嘉靖又不能通过内阁内部纷争牵制徐阶,嘉靖如果自己再多操心,很有可能一觉醒来,天下大权就不在手中了。
徐阶说道:“圣明无过陛下。”这一句话在徐阶的嘴里真成
为一句客气话,他继续说道:“陛下,宁县再次地震。臣已经令陕西,河朔两省出粮食三十万石,羊二十万头,用于赈灾。一切按照以往之成例。”
宁夏这么地方,地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几乎是隔三差五地震。都已经习惯了。宁夏百姓习惯不习惯不知道。但是官府处理这种事情,已经有一定之规了。
唯一不一样的是,随着河朔省渐渐安定下来,已经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协助处理外省的事情了。比如往宁夏运输粮食,之前都可怜巴巴的将粮食从关中一点点的运输到宁夏。而今却可以通过黄河水道很轻易的运输过去。甚至河朔省往宁夏省运输粮食,比关中更容易。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宁夏是属于陕西的。不可能陕西自己不出力。
嘉靖说道:“准。”
随即徐阶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辽东战事,因为有杨博在,大规模战事没有了,但是各种小摩擦,却是一直没有断绝过。
而辽东方向,也是大明北方唯一边患之地了。
还有西南土司的问题,毕竟西南土司一直都没有这么安稳。隔三差五就要造反,就要用兵。嘉靖也都习惯了。
而且所谓问题,徐阶都在后面详细解说了解决方案,而且不只一个,说是内阁同僚们一致同意,但谁都知道,那是徐阶自己的意见。
忽然在一个问题上,嘉靖发难了。
嘉靖说道:“黄河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修好?这都两年了。”
徐阶说道:“嘉靖三十七年秋,黄河决口,河决十二口,情况危急,当时以保全生民为要,并没有第一时间堵住决口,但是在去年,河道总督报告,有数道缺口,宽得里许,水流湍急,巨石推下去,能够立即冲到里许之外。施工难度非常大,再加上去年也多雨水,黄河其他河段也很危险。好在决口是南岸决口。影响不如北岸大。也就暂时搁置了。今天北方普遍大旱。不仅仅顺天府报旱,陕西也报旱。湖广也有旱情。黄河水位下降。正是动工的时候,固然河道总督要求增加大工拨款,三百七十五万两。”
“陛下的意思是?”
嘉靖冷笑说道:“河道总督王廷辜负朕恩,着立即下狱。另派有司清查河道总督衙门,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事情。”
徐阶说道:“臣遵旨。”
徐阶对这个局面也是很有准备的。这一件事情甚至是徐阶故意让嘉靖知道的。
时间一长,嘉靖对徐阶
算是门清,而徐阶对嘉靖何曾不是摸得清清楚楚啊?
嘉靖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感,彰显自己的君王权威,定然是要将内阁的意见之中,挑出一两个否定。
但是对于一些赈灾啊,军国大事上,嘉靖也不会乱来的。或者他不敢乱来,毕竟当初嘉靖勤政时候积攒下来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在长时间殆政之中,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他根本提不出比徐阶更好的方案。
但是在人事上,嘉靖却有超出常人的敏锐感。
前文说过,河道总督王廷这个人。既不是徐阶的人,也不是严嵩的人。在徐党与严党之间,可谓左右逢源,一直到了今日。处理起来,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因为在中枢没有人保。
而且嘉靖也对这个人很恼怒,办事能力太差了。
嘉靖三十七年决口,当年水势太大,无可奈何,也就罢了。为什么嘉靖三十八年一年都没有办好?即便没有办好也就罢了,居然敢狮子大张口,要三百多万两。
要知道,如果不是周梦臣海关改革,给大明带来新的财源。各地赈灾也就够呛了。更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即便如此,这笔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嘉靖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人贪污。
毕竟,嘉靖很明白严嵩以来的风气,官场上下,几乎无人不贪,即便是徐阶上位以来,大力清理官场。洗刷吏治。但是本质上并没有改变从严嵩以来的官场风气。
在嘉靖这里,贪污不是罪过,无能才是。简单的无能还可以原谅,既贪污又无能,还伸手要钱,就是该死了。
而且处理一个河道总督,也算是大员了。也能让外廷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徐阶说道:“臣遵旨。”
嘉靖点点头,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情你知道吗?”
徐阶微微躬身,赔着小心说道:“不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事情?”
嘉靖说道:“就是周梦臣的奏疏,他觉得六省总督已经不合时宜了。朕想了想也觉得对。已经下旨召他回京了。不过,周梦臣在江南数年,开海禁。平倭寇,设海外两巡抚,有扶危定难,开疆扩土之功。朝廷万不能令有功之臣寒心,首辅以为,该如何安排周梦臣啊?”
话说道这里,在嘉靖看来,有一些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就是要在朝廷之上,给周梦臣一个好位置,官还不能太小了。
第十八章 徐阶的准备
徐阶对这一件事情,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徐阶从来不与嘉靖硬顶,说道:“臣愚钝,不知道当如何是好?陛下的意思是?”
嘉靖说道:“户部王国光,太过年轻了。事情办得让朕不舒服。迁工部尚书。工部尚书雷礼,还是专心朕的寝陵吧。不要分心他顾了。兵部尚书郑晓迁户部。周梦臣就任兵部尚书如何?”
徐阶说道:“圣明无过陛下。不过,臣以为有一点点不妥。”
嘉靖一愣,说道:“什么不妥?”
徐阶说道:“陛下,九边之军,以大同军为天下第一,而大同军乃是周大人旧部,而今江南各部,都是在周大人手中重建的。成为国家精锐。乃至于海上水师,也是周大人一手打造了----”
“够了。”嘉靖大怒,说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以嘉靖之聪慧,岂能不知道徐阶想要说什么?正因为知道,他才愤怒。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似乎一下子将周梦臣从非常信任的人,推到了不可信任的行列。
嘉靖也知道,周梦臣未必有谋反之心。但是对于大臣来说,有谋反之力,本身就是罪过。周梦臣在军中旧部遍布天下。嘉靖之前没有想过,而今想来,这种影响力,让他十分忌惮。
徐阶低头请罪,嘴角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臣不是诋毁周大人。只是为朝廷惜才,周大人这些为国家做了这么多事情,真如陛下所言是有功之臣,正因为是有功之臣,才更需要保全。保全周大人与陛下一场君臣知遇的佳话。所以,臣以为周大人不适宜担任兵部尚书。应该另谋他职。”
嘉靖一时间没有说话的心思了。说道;“知道了。这一件事情你思忖一下吧。”
随即将内阁一行人打发走了。
在嘉靖心中,周梦臣是当年进宫说长生之道的小臣,虽然给他办了不少事情。但是人对人的印象是有滞后性的,而今被徐阶一提醒,嘉靖才有几分恍然。当年的小臣已经成为庞然大物了。
他必须对周梦臣进行重新的定位。
徐阶回到内阁之中,处理内阁的庶务之后,就回到了家中,再次开了小会。
徐党很多人都在,张居正也在。而今的张居正依旧是国子监司业。当时倒严的时候,张居正在的话,而今最少是国子监祭酒,或者别的官。
而今错开一步,就差了很多。
不过,张居正一点不在乎。他知道,虽然他错过一次机会。但是得到更好的处境。
徐阶淡淡的说道:“周梦臣要回京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周梦臣这个人是一个能臣,但是为人激进,很多事情考虑不全面。非社稷之才,为朝廷着想,为大明着想,这样的人最好在下面当地方官吧。而不是回京。而周梦臣的想法,也很明显。就是想要回京夺一把椅子。你们想想有什么办法,让周梦臣无功而反。”
徐阶的学生,既是徐阶的幕僚。也是徐阶的学生。徐阶有时候,也出题考考自己的弟子。
张居正沉思片刻,眼前一亮,说道:“老师,可是河道总督?请周梦臣任河道总督?”
徐阶没有说对,也没有不对。而今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张居正说道:“周梦臣以南京兵部尚书总督六省。又是有功之臣。一个尚书是少不了。但是这个尚书也可以是加衔,能符合这个条件的,无非这几个,要么三边总督加兵部尚书衔,西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周梦臣对外作战堪称百战百胜,如果让一掌兵,不过数年,必有大捷。到时候又当如何?恐怕是挡不住了。唯有是河道总督不一样。”
“河道总督可以加工部尚书衔,勉强可以安置。而黄河水患由来已久。乃是天下第一大难题,决计不是短短数年可以完成的。如果真心治河,十年功夫,也不过是寻常而已。”
“而十年----”
有些话张居正也就没有说了。
因为对徐阶来说,十年之后,他都不在这个位置上。还管这些做什么。那时候的周梦臣将同这些弟子们一并争锋。徐阶哪里管得了太多。
严嵩主持内阁十几年,那都是异数。
徐阶内心有谱。十年也是他执掌内阁的上限。到时候,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谋求退下来,毕竟,他是亲眼看到夏言与严嵩当断不断,不知道急流勇退的下场。
他岂能重蹈覆辙。
李春芳见状,内心之中很不舒服。他而今是礼部尚书了。虽然因为资历浅薄,在很多事情上没有说话的分。但是毕竟是徐门弟子之中,最出色的一个。
但是在徐阶的面前。从来是比不过张居正的。
此刻听张居正说得头头是道,他忍不住说道:“老师,周梦臣智计百出,这等人物,就会老老实实中计吗?”
徐阶见状,内心之中对李春芳有些失望。或者说,他一直都很失望。他这个状元弟子。看上去不
错,但是实际上,当一儒臣可以,根本没有能力担任大学士。
能当上大学士并有所作为的人,那一个不知道玲珑心思,不知道多少个心眼。岂能如李春芳如此老实。
不过,徐阶内心之中对自己说:“想来还小,我年轻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徐阶心中这样想,却也开始公布答案了。
说道:“没错。叔大所言,就是我所想的。陛下已经对河道总督恼怒非常,下令捉拿。这河道总督空了出来,治河之事,可以说是当务之急,每耽搁一天,就不知道有多少饿死。”
“非能臣不可为之。”
“周梦臣正合适。”
“至于,周梦臣自己-----,对付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办法。须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张居正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周兄被老师拿捏准了。”
周梦臣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的道德感比明代大多少士大夫都要强。这也是因为周梦臣在和平年代长大,对很多事情都是不能承受或者无法想象。
什么卖儿卖女,什么举家逃难,乞讨为生,乃至于易子而食。这都是普通百姓一生大概率要经历过的事情。
却是周梦臣无法接受,乃至于内心自责的源泉所在。
黄河两岸,周梦臣听起来都很揪心。如果说有一个机会,让他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周梦臣内心之中强烈的使命感会驱使他做一些不大符合自己利益的决定。
这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周梦臣明知道,这是徐阶的算计,也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里面跳。
而且徐阶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周梦臣在南京一心一意想回京的时候,徐阶就已经给周梦臣准备了一套布置。否则事情哪里那么巧,周梦臣回京的时候,就是王廷倒台的时候。分明是徐阶留着这里时候杀王廷给周梦臣腾位置。
张居正为周梦臣叹息的时候,内心之中也有一丝丝小兴奋。毕竟周梦臣与张居正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在官场这一条路上,周梦臣已经遥遥领先。如果能困住周梦臣十年光阴,张居正自然有信心能够后来居上。
这就是翰林中人,与非翰林中人的区别。翰林中人天生就是内阁备选。而非翰林中人,三甲出身。到了而今,每一次进步,都是要打破一层天花板。
如果周梦臣是翰林出身,他的升官哪里有如此之艰难。
第十九章 入京第一夜
徐阶没有将他如何对付周梦臣说的想法说的太明白。仅仅是点到为止,听懂一点就透,不懂的,再怎么说也不懂。
不过,徐阶将张居正留了下来。
徐阶说道:“等周梦臣回京之后,你去见他,将我的意思说给他听,就说他未来有大好前程的。而不是现在。治水之功,可以千载留名,孰是孰非。是得是失。谁又能断定?”
张居正很明白徐阶的意思。
徐阶一方面压着周梦臣,一方面其实也不想与周梦臣弄得太僵。因为周梦臣的能力与潜力。那是注定在朝廷有一把交椅的人。徐阶能压一次两次,还能压三次四次不成?
就算能压上三次四次。但是徐阶终究要退下来的。
他退下来之后,怎么办?
所以徐阶一手硬,给周梦臣挖了一个大坑,一手软,这分柔软就由张居正来表达了。不至于与周梦臣成为死敌。
张居正说道:“弟子明白。只是周梦臣如何,却不是弟子能够影响的。”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叔大,你不要妄自菲薄。今年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我给你留着。这天下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了。你也要好生努力才是。”
“十年之后,就要看徒敬师了。”
张居正也明白,徐阶其实暗示他,会给安排一条直通一般的升官路线。毕竟张居正从嘉靖二十六年到现在,足足坐了十几年冷板凳了。
资历已经够了。是时候升官了。
张居正说道:“弟子明白,弟子尽力而为。”
周梦臣不知道关于他算计,他从海路而来,不过十日,就来到了天津港外。天津港与上海港一般,也是有日新月异的变化。
但是总体上不如上海港。
原因天津港本质上,并不对外开放。仅仅是接纳国内的船只。但大明而今的船只登记上有很大的漏洞,从国外到天津,只能稍稍做一些伪装,也不会被拆穿。
不过,在周梦臣看来,天津还是要开港为好。不仅仅是为了海贸,还是为了国内海运。
周梦臣一路颠簸,从天津而来。到宫门外抵了牌子。因为天色已晚。就回家了。
李云珍见了周梦臣。自然是无限欢喜。虽然又对周梦臣生几分闷气。却是因为两件事情,第一是周大同的事情。周大同而今就之台湾。俞大猷对周大同的教授不遗余力。
对于周大同不喜欢读书的习惯,俞大猷自然狠狠管教。李云珍在家里打孩
子,也就抽一根鸡毛掸,但是俞大猷从来是军棍,周大同在台湾前一个月,几乎一直在床上趴着。
这一个月之后,周大同身上娇生惯养的气息被去掉的七七八八,这才开始正式学习。周大同在四书五经方面,的确没有什么天分。但是习武上却很有天分。
各种技巧一上手就会,身体素质也非常好。也慢慢习惯在海外的生活。
但是李云珍通过书信,知道孩子在台湾吃的苦。又如何能忍心,不知道偷偷掉了多少眼泪。见了周梦臣欢喜之余,自然要表现出来了。
周梦臣也没有办法。
至于另外一件事情,周梦臣更没有办法了。
乃是三娘怀孕了。
对于这一件事情,周梦臣其实很无辜的。
周梦臣在女人上面,其实已经够节制了。在江南的时候,未必没有与某些人女子一夜风流。但是都做了善后处理。从来没有留过孩子。
而三娘是之前李云珍答应的。这才让三娘怀了孩子。
只是李云珍见三娘真怀上,对三娘倒是极好的。嘘寒问暖不断。但是对周梦臣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不少久别重逢,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了。
女人心,周梦臣实在是难懂。
好在李云珍并不想让外人说她是妒妇。到了晚间也就收起了脾气。甚至为三娘诊脉。埋怨周梦臣,知道三娘怀孕了,就不应该让她从海路回来。
对胎儿不好云云。
夫妻两久别重逢,一场欢愉之后,自然和好如初了。两人在床上,李云珍小心翼翼的对周梦臣说道:“夫君,有一件事情,我谁也没有敢说。也仅仅敢给你说。”
周梦臣说道:“什么事情?”
李云珍说道:“这两人我给太子太子妃诊脉。看出两人脉象都很好,我有一种预感。太子妃怀孕,就在这一段时间了。”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这又怎么说预感啊?”
李云珍说道:“你别笑,我说预感就是预感。十有八九就要成了。”
周梦臣听了,说道:“好,好,我信你。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周梦臣对李云珍说的预感,虽然不是全部相信,但也不是全部不信,一个人如果专心于某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之中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多时候没有依据。但是往往很准。
李云珍这话,大抵就是这样的。在妇科上,说李云珍是大明天下第一人,是有些过分。但是说
她是第二,却找不出来第一是谁了。
对于李云珍的专业技能。周梦臣自然是相信的。
这一件是对周梦臣来说,自然算是好消息。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本来就与太子关系比较好的。太子在与景王的争斗之中,一直占据上风,景王的局面才是逆风翻盘,而今双方一个关键节点,就是生孩子。
嘉靖一直留着景王不让回京,也是如此。
要知道嘉靖是继承了武宗皇帝的皇位,他可是亲眼看见,皇帝绝嗣之后,是多么恐怖的。张太后在弘治朝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后,宫中独宠。在正德朝,是太后,对天下大事都有非常强的影响力。但是在嘉靖朝,却被嘉靖的母亲邹太后欺负。双方闹的很不愉快。
嘉靖帮谁,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见一个没有子嗣的女子,即便是太后,晚景也是很凄凉的。
而嘉靖很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他就两个儿子,而且这两个儿子都没有生儿子,即便生了几个也都夭折了没有站住。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两个皇子走了不同的路线。
太子与太子妃成为李云珍的长期客户,在李云珍长达小十年的调养之中,都到了生育最佳时间了,太子妃在这个时代或许觉得有些老的。但是在医生看来,二十五六岁几乎是最佳生育年龄了。
而景王,是广纳妻妾。但是却少有孩子。
这让嘉靖揪心之余,也不让景王离开。
如果景王在太子之前,有一个能站住脚的孩子,或许,在储位之争中,能够扳回局面。而今就按来,却是太子先有孩子。如此一来,太子本来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
景王是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影响,并不是太大。估计这个消息让高拱知道了,高拱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但是对于周梦臣来说,仅仅是夜里夫妻的密谈而已。
周梦臣说道:“这没有确定的事情,你不要乱说。”
李云珍说道:“那是当然,我仅仅是给你说。别人,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周梦臣说道:“那就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忘记这些,就当什么也不种地,睡觉,睡觉。”
李云珍说道:“我知道了。”李云珍还想说什么。忽然一声惊叫,说道:“你的手往哪里放啊?”
周梦臣眼睛贼兮兮的。说道:“我就说了,睡觉睡觉。”
“呜呜呜-----”李云珍想要说什么,却被堵住了嘴了。
第二十章 释疑
一夜无话。
在晨曦照入窗户里,洒下一捧金沙。
周梦臣站在晨曦之中,身上似乎有光芒。李云珍小心翼翼的为周梦臣穿上大红官袍。一时间让李云珍有一种错觉。好像当年周梦臣刚刚在钦天监当官的时候。
只是一晃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十几年中,夫妻两人离多聚少。
上一次李云珍为周梦臣穿衣是什么时候?李云珍也不知道了。
李云珍内心之中有一些触动,她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周梦臣,将自己的脸贴在周梦臣的衣服上,官府的丝绸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
李云珍的声音悠悠的传来。说道:“这一次回来。能不走吗?”
周梦臣一愣,轻轻抚摸李云珍的手,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今后也在京师。不走了。”
周梦臣内心深处对李云珍满怀愧疚。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二十年而已,而这一段时间,周梦臣虽然做了好些大事,但是与李云珍聚少离多。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男人上了一点年纪,有成熟的气息加成。再加上这个时代对男人很是宽容。但是对女人却不一样了,李云珍眼角已经有几根鱼尾纹了。
这还是李云珍努力保养之下。
甚至李云珍而今的年纪,已经不适合生育了。再想有自己的孩子,已经有些不大好了。
这十几年来,李云珍操持家业,每年给周梦臣一两万银两,并照顾母亲。并进行夫人外交,维系他在京师的情报网,可以说做了好些事情。
让周梦臣没有后顾之忧。
一想到这里,就让周梦臣感到分外惭愧。
“真的。”李云珍说道:“你真的能留在京师?”
周梦臣说道:“不敢打包票,但也有五成把握。”
李云珍一下子高兴起来。手脚也快了起来。说道:“那还不快些,在陛下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让陛下同意你留京。”
周梦臣说道:“好,我一定好好表现。”忽然周梦臣双手捧住了李云珍的脸,两人四目相对,阳光从两人之间晕开。化作一片金黄,两人接下来做了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对于周梦臣来说。
进攻从来是轻车熟路。
在小太监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嘉靖面
前。
周梦臣偷眼看嘉靖。看上去依然是精神抖擞,头发一丝不乱。在头上梳了一个道髻,再加上宽松的道袍,如果在外面看见了,定然觉得是一个道士。
只是,几根白发偷偷的爬上了嘉靖的头上。
而且嘉靖已经不在掩饰了。
其实,嘉靖之前对自己的白发是斩立决的态度,也就是发现一根,让人拔掉一根。但是而今,却不行了。毕竟岁月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嘉靖不想将自己拔成秃头,就只能停下这种操作,尽量用其他办法来遮掩白发。而今白发数量太多了,即便手艺再好的宫人,也不能将白发全部遮掩了。就这样嘉靖的头发一点点的走向花白。
周梦臣行礼问安之后。嘉靖笑道:“周卿,乃是朕的倚天神剑。何方有事,有周卿出马,决计是万无一失的。”
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说笑了,臣不过承天子之命,秉陛下爱民之心行事,自然是鬼神庇佑,无往不利。”
嘉靖笑道:“你啊,越来越会说话了。”
周梦臣说道:“臣是陛下一手教导出来的。臣有今日,都是陛下教导有方。在臣看来,陛下才是臣的老师。”
周梦臣这一句话,自然是拍马屁,但也有几分是真的。嘉靖各种手腕都是周梦臣学习的对象。真是嘉靖的做过的很多事情,让周梦臣从天真无比的学者,一点点的蜕变成为一个政治家。
从权谋手段上来说,嘉靖是周梦臣第一个老师,徐阶是第二个老师。
只是嘉靖与徐阶之间谁高谁下。周梦臣而今还不能判断。
嘉靖说道:“你给朕说说南边的事情,朕很好奇。”
“是。”周梦臣立即答应下来。随即将南京军制,海关,海外,盐政,等各方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堪称事无巨细。
嘉靖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对盐政上的事情,只是转过头对黄锦说道:“滑头。”
黄锦说道:“陛下英明。老奴下面都没有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只是很多事情,陛下要做,却不好动用朝廷的钱财。自然是用老奴的钱。老奴不过是为陛下存着而已。当然了。老奴也有一点私心,将来陛下不要老奴的时候,老奴也有一个地方养老不是。”
正如之前所言,嘉靖对贪污并不是太在乎,他之前能容忍严嵩父子贪污,而今也能容忍黄锦贪污。更不要说,黄锦说的对,嘉靖很多事情上也都花得黄锦的钱。
别的不说,单单是嘉靖的
小厨房就是黄锦经营的。
前文也说过,大明光禄寺,御厨房手艺,真是一言难尽。不能说不好。但很多食物都是热得比较好吃。而宫中不许点火,怕失火。再好的饭菜,让人走数里送过来,都不好吃了。
所以宫中的各位贵人都吃自己的小厨房。
但是这小厨房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也不符合朝廷祖制。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各位贵人身边的太监来办的。嘉靖身边的小厨房自然是黄锦在办。
以嘉靖爱享受的性子,一年下来,小厨房花了十几万两,乃至于更多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嘉靖对黄锦的某些事情,其实是默许的。
嘉靖说道:“黄大伴放心,朕在寝陵旁边给你留着位置。与陆-----”说道陆炳,嘉靖忽然有一丝伤怀,不想再说了。转过头问周梦臣说道:“周卿做的好,不过,有一件事情,朕心中一直拿捏不准。今日想与卿,好好谈谈。”
周梦臣说道:“陛下请讲。”
嘉靖说道:“朕登基四十年,有一件事情,让朕恨恨不已,就是俺答北-京之役,也幸好有卿,朕在青史之上,才算是有几分薄面。这些年朕思索在三,觉得朕登基以来,唯一有缺的事情,就是武功。也幸好有卿,才算是补朕之不足。不至于将局面恶化下去。朕记得你当年说的改易军制。而今你在各地也做了不少。朕也细细看了,觉得各地军队强盛,是大明之福。然兵部还是以前的样子,能不能管控这些军队。要不,周卿留在京师,做兵部尚书,为朕震慑这些骄兵悍将。如何?”
嘉靖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他言语之下,却满满是怀疑。
徐阶之前说得一番话,让嘉靖记在心上了。他此刻固然想让周梦臣留在京师。但是决计没有想让周梦臣当兵部尚书,甚至一辈子不想让周梦臣接触兵权了。
当然了,嘉靖也要试探一下周梦臣的心意。
如果周梦臣对军权表现的太过急迫,嘉靖或许连让周梦臣留京也不想了。
此刻的周梦臣根本没有听出嘉靖的意思。反而心中大喜。暗道:“终于有机会说这一件事情了。”
周梦臣从出任大同的时候,就想过对大明军制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这种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且随着他在大同的试点与南京的试点成功。周梦臣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可以进行进一步改革了。
只是他也知道军队这一件事情太过严重了。没有嘉靖的允许,自己动手,根本不可能成功。如何让嘉靖答应,一直是周梦臣心中困扰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文武分制之道
周梦臣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今嘉靖开口了,岂不是上好的机会。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自然是愿意留京,离陛下近一点。至于什么职位,就看天心所在。不管什么职位,臣都没有意见。只是在兵制上,有一些肺腑之言,还请上陈。”
嘉靖心中疑窦大生,脸色依然微笑,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用兵之法,上者道,下者术。下胜于疆场,上胜于朝廷。天下以为臣用兵战无不胜。其实不然,臣所精通的不过两道,一者,选贤任能,简拔将领。二者,立制度,定规矩,令上下信服。”
“自土木堡之后,大明兵威不振,远不如国初之时,是大明士卒远不如乃祖?非也。卫所败坏,根基动摇,能者不能上,怯者不能去。军饷军粮军械不能保障。文官轻视武将,彼此之间,仇恨之深,尤胜于敌寇。如此情况下,如何能战胜敌人?”
“陛下,登基以来,也认识到这些,屡屡重用勋贵,以为制衡。然前武定侯,仇鸾贼子,深负陛下深恩,以至于兵威不振,一至于斯。臣不自量力,欲为陛下报仇,有一二所得,大明军制,已经不变不行的地步了。否则,臣今日之作为,仅仅能振作军心一二十年,臣死之后,大明军队只有堕落的更严重。臣不敢将此事交给后世。”
其实,嘉靖登基四十年,哪里仅仅是兵事上出了问题。是哪里都有问题。好在有周梦臣这个救火队员,四处扑火,将北虏南倭给扑灭了。这才让嘉靖觉得自己其实不错。殊不知没有周梦臣。估计“天下不直陛下久矣”的话,早晚会到嘉靖面前。
只是嘉靖这样说了。周梦臣还能说什么。不过是顺着嘉靖的话往下说。还不能将大明军制败坏的原因推到嘉靖身上。其实,正德皇帝固然有很多缺点。但是在提振军队战斗力上面是有功的。正德朝固然有藩王造反,但是大规模兵变,却是没有的。但是嘉靖一登基,就有连续数年的大同兵变。
到底是谁的问题?
自然一目了然。
只是周梦臣除非是傻子。才会指着嘉靖鼻子骂,那不是想办事。那是想找死。
嘉靖对周梦臣所谓的改革之心,并没有什么感触。他更多是想从周梦臣的言语之中,却寻找一些东西,周梦臣到底是对他忠心,还是有别的用心。但
是听周梦臣说,不能将这一件事情留给后世的时候。
他心中微微一动。
想到了太子。
他心中暗道:“这一件事情,也只有朕能办到。指望太子,是决计不可能的。”
嘉靖不管事是不管事,对大明大部分现状还是明白的。对周梦臣的断定,也是有几分相信的。他更知道,改易兵制的难度。他来办这一件事情,都有一些难度。更不要说,他这个蠢儿子了。
而且在嘉靖看来,改易兵制最大的问题,不是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而是保持天下军队对大明朝廷的忠诚。
对嘉靖来说,如果改制之后的军队,战斗力倒是卓绝。但是对大明皇室没有多少忠心。那才是聚九州之铁,难铸今日之错。
所以,如果不能保证军队对大明皇室的忠诚,他宁可大明军队都不能打。
毕竟卫所军有再不堪,这些卫所军官的富贵荣华都是因为他们祖上经历过开国,靖难能诸多大战,妥妥的功臣之后,大明皇帝的基本盘。
嘉靖问道:“各地改卫设县,改卫所为营兵,这些我都知道了。只是在中枢该怎么办?周卿可有什么想法?”
周梦臣听嘉靖问起了中枢的问题,他心中更是欢喜非常。说道:“陛下,臣以为当重新整顿五军都督府,或者将五军都督府改回枢密院。由勋臣提点。天下各军包括京营在内,都要隶属于枢密院,枢密院主官为勋臣,副官当为文官。主官军队庶务。今后军中从营官开始,必有一文官作为佐贰。掌管粮草,后勤,记功等事,在兵部与枢密院双重领导之下。一省总兵,下辖数参将,因为各地问题不同,一参将下多则数营,少则一营,”
“只是文贵武贱,非社稷之福。臣以为武勋之所以贱,并非文官有意压制,实在是武勋无能。如朔州伯,云中伯,东海伯等赫赫名将,纵然臣也不敢轻之。何况其他文官。臣以为勋贵领兵,乃国家之正途,但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世袭罔顾乃是国家恩典。然即便是太祖与成祖也没有想过,让勋贵之后,世代领兵。定然是能者留,不能者去。”
嘉靖感叹一声,说道:“还是卿有大局观。”
如果周梦臣提文官全面接管军队,嘉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因为他没有安全感。而且虽然也兵部尚书总管戎政,管理京营。但是京营的根基其实还是爱勋贵手中的。
这些勋贵纵然无能。但在嘉靖看来,也是比文官可信。毕竟嘉靖在文官手中吃了不少亏。不管是杨廷和,还是徐阶。而今嘉靖之所以觉得徐阶麻烦,不就是徐阶一方面滑不溜秋,找不到问题,另外一方面,就是徐阶聚集大多少士林主流舆论,让自己成为士大夫的集团意见的化身,这让嘉靖很是不舒服,也不能轻易下手。
如果让军队也让文官完全掌握了,那对嘉靖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是嘉靖绝对不允许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军队失去控制是多恐怖。看着崇祯就行了。崇祯十七年,就是军队失去控制的十七年。
经历过左顺门之变的嘉靖比他的儿孙们强太多了,他才知道,舆论什么都是虚的。刀枪才是真的。数百人扣阙,够严重吧。但是一顿大棒,就什么事情没有了。
如果文官完全掌控军队,那就不是一顿大棒能解决的了。
不过,嘉靖依然有一些疑惑。他也承认周梦臣说得对。大明勋贵,不管是开国勋贵,还是靖难勋贵,一个个都不行了,丰国公父子固然比较有能力。但是如果没有周梦臣的帮助。很多事情也做不出来的。
用新勋贵代替旧勋贵。固然不错。但是如果这些新勋贵都是周梦臣的旧部,那岂不是让周梦臣掌握军队了,这还了得。
嘉靖问道;“周卿,你以为朔州伯,云中伯,等几位大将可堪大任乎?”
周梦臣很明白其中忌讳之处,说道:“陛下,朝廷自有制度,此中非臣可以说的。只是,陛下问了。臣也不得不一言,臣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陛下只要愿意简拔人才,又何惧朝廷没有人才?”
“臣在大同开大同书院,有武学一科,这几年臣会有相当一部分将领都是出于大同书院。这些人都读圣贤书,知道圣人大义,又精通兵法。良家子出身。乃是朝廷可以信赖的人才。”
“臣以为,陛下可以重建武学。只要陛下愿意为山长,则天下将领都是陛下之门生。而且臣有一言也不吐不快。天家嫁女。屡出事故,以至于为天下笑,臣以为不如嫁给武学之中,得力的将领。为帝室之屏障,也当为公主之良媒。只是宫中一些礼节,也当有所简易。”
大明朝的公主是最为可怜的。出身最富贵的家族,却只能嫁给非主流的人士。毕竟大明的主流就是当官。就是读书人。但是大明读书人是最不可能娶公主。这意味终结了自己的仕途。
第二十二章 何人掌兵?
大明公主能嫁给的都是富户,商人。这些在大明就是非主流。甚至有大明公主嫁给痨病鬼这样的闹剧。简直是贻笑天下。
嘉靖听了,心中也是一动。
他最担心的就是军队的忠诚问题。但是在周梦臣这里也有解决方案。武学,天子门生。还有外戚掌兵。嘉靖心动之余,也有一些担心。
毕竟历史上外戚掌兵,有太多太多的前车之鉴了。
嘉靖问道:“周卿驸马掌兵,这-----”
周梦臣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汉唐之际,有外戚之祸,乃是各有弊端,但是本朝从来是没有的。而且臣所说的乃至驸马从军,而不是驸马掌兵。”
“驸马乃陛下之半子。又是武勋出身,如果真是有能力,陛下何不信之。但如果没有能力,也不过是沾了一些公主的光,能多晋升一两级而已,也算是给公主的体面。”
“大明二百年之天下,并不是一个人能颠覆的。”
嘉靖点点头,也觉得不错。
驸马毕竟不是娘舅。外戚掌兵最恐怖的其实并不是驸马。而是母系亲族。如王氏代汉。而驸马们在历史上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唐代倒是有一批驸马造反案件。但细细看来,其实更多是政治-迫害。
嘉靖起身踱步。他细细思索周梦臣这个方案。
也就是皇室与新的武勋集团联姻。并用门生等关系,达到皇室对大明军队的控制。当然了,军队之中,也有文官的伸进去的手。比如周梦臣为各级主将设计的佐贰官。
对此,嘉靖并没有觉得怎么样。
政治吗,就是这样的。互相制衡。
说实话,如果没有文官制衡武勋集团,嘉靖还不放心的。
只是这一件事情,实在太大。
动军队,就是动整个大明的根基。这决计不是一个简单的军队改革可以比。嘉靖自诩聪明,但是在如此大事上,也不敢轻易决断。必须思考再三。
只是有一点,他似乎忘记了。
他今日本来是想看看周梦臣到底是有没有别的心思。周梦臣一套方案之中。也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因为周梦臣所做所为都是加强了皇室对军队的控制,这本身就是忠于皇室的表现。
嘉靖自然也就相信了周梦臣。
嘉靖思忖半日,说道:“你先回去吧,将其中章程细细写了,用密折送入宫中,朕还要再想想。”
周能臣答应不用说了。
嘉靖思忖了好一阵子,说道:“黄大伴。”
黄锦说道:“奴婢在。”
嘉靖说道:“将各位驸马家里适龄的女儿统计一下。还有将马家,戚家,俞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子,也打听一下。叫太子过来。还有丰国公。”
嘉靖其实也有一些无奈,他刚刚的想的是马家,戚家,俞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子。对于其他将领,嘉靖没有什么信心,但是马芳,戚继光,俞大猷都是打出来的。已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果能用一个女儿拉过来,也不算错。
只是嘉靖只恨自己子嗣单薄。儿子不多,女儿也不多,最小的女儿在嘉靖三十六年也出嫁了。而嘉靖自己是独苗,没有兄弟。自然也没有侄女。再往上说,就远了。将藩王的女儿嫁给重将。嘉靖才没有那么蠢。自然看各家驸马家,即便是辈分比较大。也就是成化皇帝的女儿所嫁的驸马,虽然很多已经不在,留下来的血脉也疏远了。但是好歹有天家血脉。嘉靖是可以加恩的。不是公主可以封公主啊。
嘉靖其实没有感觉到一点,他已经动心了。
毕竟,嘉靖而今看来,所谓的军制改革其实是一种收权的行动。将军权再次聚集在皇家手中,而且真要细究,这也是祖制,毕竟太祖成祖都有将女儿嫁给重奖的做法,也有娶重将女儿的事情。否则丰城侯李家与大明皇室之间的关系从哪里来的。
嘉靖也算是恢复祖制。
太子自然是先到了。
嘉靖让黄锦将周梦臣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子。随即问太子说道;“这一件事情,你怎么看?”
太子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试探的说道:“周大人所言极是,儿臣以为极好的。”
嘉靖脸色微怒,说道:“是吗?”
太子见状,立即色变,期期艾艾的说道:“孩儿错了,孩儿以为周大人所言有些欠妥当。”
嘉靖声音很沉,说道:“不妥当在什么地方?”
太子说道:“孩儿,孩儿------”
嘉靖内心中有一阵深深的失望,说道:“好了。你回去吧,将这一件事情告诉高拱。问问他什么意见。”
太子这才常出一口气,立即退走了。
嘉靖身子好像被抽空一般,对黄锦说道:“朕何罪于天下,有这样一个太子。”
黄锦自然不敢说话,只能跪倒地面之上。
嘉靖此刻已经认命了。
之前还训斥太子,想要让太子开窍,而今他已经完全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想要太子开窍。下辈子吧。对于任何官员,让嘉靖失望如此,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但是这是太子。更何况景王在很多地方还不如太子。太子好歹有一个得力的幕僚班子。高拱也算是一个人才。虽然太子对高拱过度依赖,让嘉靖很不舒服。觉得些不是皇帝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景王连一个可以偏听偏信的人都没有。
只是愚也是我儿,蠢也是我儿,嘉靖完全没有办法了。
好长时间,一个小太监进来,说道:“陛下,丰国公到了。”
嘉靖说道:“让他进来。”
丰国公李儒进来行礼不提。
嘉靖说道:“李卿,我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你。周梦臣说自己没有领兵之能,但为何能百战百胜?”
李儒说道:“陛下,臣以为是周大人过谦。周大人在战场上能屡胜强敌,在臣看来,有三个要素,第一,就是总览大局,在战略上从无判断失误的。”
“如对土默特部,诱之以利,麻痹敌人。用羊毛生意将土默特与大同联系在一起,形势到了这个地步。即便周大人不雪夜夜袭,土默特也已经败了。”
“其次,就是对下放权。如青城之战,周大人亲临青城,但是这一战的具体指挥,都是云中伯指挥的。很多大战都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周大人从不插手第一线的战斗。他仅仅保障军中用度不缺,甚至报一补十,让前线士卒能敞开了打。这也是军中上下,对周大人推崇备至的原因。”
“最后,也是臣以为周大人最厉害的地方,那就是臣以为周大人是天下第一流的兵法家。他虽然不亲自指挥。但是在兵法上的造诣,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嘉靖说道:“哦。此言怎讲?”
李儒说道:“臣举例说明周大人在兵法上下一些结论。第一,周大人以为火器时代即将到来。未来的战事,一切都围绕着火器来打。”
嘉靖有些疑惑说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大明有太多人看好火器了。翻开很多大臣言论,看好火器才是普遍现象。
李儒说道:“不然。周大人是从最根基的地方,从训练开始。就以火器为中心。”随即李儒就详细说明了,周梦臣对火器运用的方式方法。从火器制造开始,减少火器品质,增加火器数量,制定火器标准,围绕火器输出,制定军队训练章程。并以此为基础,见了以火器为主的作战原则。比如火炮的集中使用。尽可能增加火器密度,而不是人力密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