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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背后利益

    周梦臣与李儒虽然近些年有些避嫌。但是谁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老交情了。

    藤祥自然是知道,他疑心周梦臣顺便为自己人出头,也是自然的。

    却不知道,周梦臣正要对整个南京京营下手,为魏国公是必不可免的。周梦臣内心之中,可是奔着将魏国公变成富贵闲人的去的。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这与丰国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南京兵部,陛下震怒。总要有一个交代的吧,魏国公说南京都是他家的。真的假的不去说。单单敢说这一句话,这事情能绕得过他们吗吧?”

    藤祥微微一笑,他与魏国公也没有什么关系,自然不会再劝,而且魏国公说南京都是他家的,这种犯忌讳的话,到底有没有说,这个不确定的。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一句话,未必算错。

    在南京,魏国公不是地头蛇,而是坐地虎。

    这是事实。

    藤祥目光看向了一边的林润,说道:“这位是?”

    周梦臣说道:“这位是新任巡盐御史林润,还没有赴任。”

    藤祥没有细问,毕竟藤祥是太监,对很多官员并不熟悉。不过,今日这种模式很熟悉。不就是大佬为中介,将晚辈引荐给别人。

    这种套路他很熟悉的。

    他听到了巡盐御史,心中一动。说道:“周大人叫我来,是别有所图吧。”

    周梦臣说道:“藤兄客气了。虽然在江南,但是都是为陛下办事,在办事之前,总要通通气。”

    藤祥有些警惕,说道:“你做什么?盐政这事情,干涉很大,严嵩倒台,严嵩那一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其他人的,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周梦臣说道:“我今日请你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盐政总是要有一番清理的。但是如何清理,严党自然出局。我想知道,这盐政这浑水之中,还有谁,总要都搞清楚了,才好下手不是?”

    藤祥眼睛有些些飘忽,说道:“这我哪里知道?”

    周梦臣说道:“藤兄莫要欺我,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江南织造单单是做织造吗吧?我知道分寸,又不是动你们的,你为他们瞒什么啊?即便你瞒了又有什么用?他们也未必承情,而且我要知道,不过找几个知情人而已,藤兄,以为此事于我何难?”

    藤祥还没有说话。

    林润后背已经微微见汗了。

    藤祥是将林润当成了周梦臣的人,才在林润面没有什么忌讳,有什么说什么。但是有些事情林润可不敢听。因为这会将至于嫌疑之地的。

    单单到了这里,就有一些不可见人的事情,比如,江南织造,很有可能是扬州私盐背后的靠山之一。甚至可能直接牵连到宫中。

    这话怎么说,怎么敢外传?

    林润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了。更担心今日这话,怎么给徐阶报告,不隐瞒的说了。徐阶那里可能就要问了,你林润是谁?为什么周梦臣将这么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你。如果不说,将来某人捅到了徐阶哪里,他就处于嫌疑之地了。

    林润到底是与严党斗争的时候,见识过大风大浪。而今这局面内里头疼之极,但是好歹是承受的住,脸色没有多大变化。

    藤祥没有注意林润的心思,他内心正思考着周梦臣的问题。

    在嘉靖撤走大量太监之后,江南织造在江南一代,就是中官在江南一代的总代表。盐政之中自然少不了江南织造的份,不仅仅是有。而且是大头。

    主要各位大裆头的私财。

    太监们的私财也有两路。一部分是明面上的,是皇帝赏赐给太监们的盐引,明代很多得宠的宦官,都有皇帝赐盐引。其实在明后期,盐引已经滥发了,很多拿着盐引等待支盐,能等祖孙三代人,都未必能等到。

    但是太监们的盐引,就不一样了,不仅仅能立即支取,而且能反复支取。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除此之外,就是太监们私下用种种手段弄到的盐引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巧取豪夺所得。

    而这些太监们的私房钱,总是要有人管的。当初,扬州有太监驻守的时候,自然是在扬州看管。但是而今扬州的镇守太监已经撤掉了,很多太监都是在江南织造挂一个名,其实是给干爹或者别人干私事的。

    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比如藤祥手中就有一大把见不得人的盐引与路子,就是黄锦名下大小太监的私房钱。这一部分钱,即便严嵩最骄狂的时候,也是不敢动的。

    正因为宫中在私盐里面占了这么多份额,大明盐政才是不可问的存在。

    查着查着查到了宫中,该如何收尾?是每一个大才很该想的事情。

    藤祥说道:“我可以帮忙。不过有两个条件。”

    周梦臣说道:“请讲

    ?”

    “第一。”藤祥说道:“不许说是我说的。”

    周梦臣说道:“没有问题。”

    藤祥说道:“不许动宫里的份额。这不是我的意思,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甚至有些娘娘的私房钱。如果动了。不仅仅我没有办法交代,连老祖宗都没有办法交代。你要明白轻重。”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

    藤祥说道:“其实,我不说,你也能猜得的到,敢赚这个钱的人,无非是藩王,勋贵,与文官。文官的份额被严嵩都吃干净了。勋贵份额最大的,就是魏国公了。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吗?藩王更不要说,都是要钱的。其实我还是刚刚那一句话,你将严党那份归于朝廷,不管是陛下与内阁都会很满意的。有些事情就不要做了。”

    “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可要不得的。”

    周梦臣看来,盐政就是大明最典型的一个侧面。盐政的种种的问题,也在大明所有问题上显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明是典型的封建王朝,建立在小农经济上。自耕农越多,直接对官府缴纳赋税的百姓越多。大明钱粮就越多。而钱粮就是国力。

    而这盐政,被太监,藩王,勋贵,士大夫,各方面瓜分殆尽。只留给大明朝廷近乎遮羞布一般百万两。

    不是百万两太少。而比起疯狂上涨的盐税。百万两就有太少了。

    藤祥担心周梦臣得罪人。却不知道,周梦臣选择对大明做手术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得罪人。变法本身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周梦臣在外面的时候,更多呈现于创造出新的财富。在大同有边贸与毛纺业,在江南开海,似乎都是点石成金,但是周梦臣知道,哪里有真正的点石成金。而且这样的模式,也有不可复制性,所以周梦臣迟早对既得利益集团动手。

    这里面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周梦臣心中也是有权衡的。

    藩王早就没有了政治地位,再加上嘉靖可是一个无情的人。对藩王可以下手。而勋贵要看人。大部分老旧勋贵,也在周梦臣清理之中。至于士大夫集团的利益,周梦臣却要慎重,不仅仅要注意朝廷之中的影响力。一来士大夫集团是最有力量的。二来,周梦臣的根基就是士大夫集团。

    好在士大夫集团内部纷争无数,不能形成合力,就如同而今,最难搞的文官的利益,都被严嵩占住了。可以轻轻松松的搞定。

    周梦臣说道:“可以给我一个详细的名单吗?”

    藤祥听了,说道:“我只能说尽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晒盐之利

    “有些人是很容易查的,有些人却不大容易查的。”藤祥说道:“这要看情况了。”

    “也好,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周梦臣话音一顿,说道:“不过,在我看来,你少说了一批犯私盐的人?”

    藤祥说道:“说到什么人?”

    周梦臣说道:“私盐贩子。”

    藤祥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一些小虾米。为了一石盐,都敢拼命那种,又算得了什么?”

    藤祥说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从上层开始贪污的,扬州富可敌国的盐商背后就是这些人。盐商只要不给自己后台上供,就会在惨烈的竞争之中落败,甚至尸骨无存。

    在大明开国之初,盐商大多是家族型的小盐商,总管有三五个人就不错了。但是而今盐商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少。也正是因为在而今的局面之下,没有后台就不要参与盐利了。

    而他们提供给盐商的庇护,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几乎是无偿的从灶户手中拿到盐,然后转手给盐商。

    盐商再出去卖。

    然后再利于垄断权力,层层加码,以次充好。夹带私盐,等等手段搞钱。一部分留在盐商手中,另外都在自己的后台哪里了。

    而周梦臣说的盐贩子与这些人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严格的说。这些人手中的盐也不算私盐。只是不入朝廷账目之中而已。还是以官盐的名义销售。

    而盐贩子就不一样了。

    盐贩子们才是真正的私盐。

    本来在国初的时候,制度完善,大明灶户虽然过得比较苦,但是还是能过的。只是世风日下。原本的种种的福利,都已经不在了。

    灶户近乎无偿的对朝廷提供盐。什么都克扣不说,如果规定时间里弄不出来,还是要受罚。

    灶户被逼的吃不上饭,自然要想自己的门路,私盐也有悠然而生了。他们有的将私盐卖给盐贩子,有的干脆自己当盐贩子。所以,对他们来说,贩盐的数量不多,毕竟要逃避关卡,官兵。数量多了不便转移。也就是几石十几石,虽然没有多钱,但是他们一家活下来的希望。所以分外凶悍,为了私盐是敢拼命。

    周梦臣说道:“真的是一些小虾米吗?你知道倭寇数次到了扬州城下,都是被扬州城的兵马所击败的。你知道击败他们的是什么人?”

    “我知道,是盐商的护院。”藤祥说道。

    “仅仅是护

    院吗?”周梦臣问道。

    “难道不是。”藤祥吃惊的问道。

    周梦臣说道:“扬州的盐商何等阔绰,需要有数千护卫?而且这些护卫全部是青壮,精于厮杀。”

    “这-----”藤祥又些吃惊。暗道:“难道盐商要造反?不应该啊。”

    周梦臣说道:“这些人是盐商的缉私队,专门是有来打击私盐的。维持数千人精于厮杀护卫,每年需要多少钱,我心是有一笔账,最少好几万两,甚至更多。你觉得盐商每年拿出这么多银子是为了什么?”

    藤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私盐泛滥。规模很大。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官盐的地位。

    周梦臣接下来的话,验证了藤祥内心中的想法。周梦臣说道:“你久在苏州上海繁华之地,不理解实务,你可能不知道,盐官价格腾高。而且常常有夹杂沙土,乃至于树叶等杂物。只是城中有法度在,不敢那么夸张。但是在城外官盐滞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藤祥立即说道:“看来盐政这局面不得不动了。只是大人想要怎么动?也好让我回去与诸位公公商议一二。”

    人就是这样的。

    宫中的盐更多在官盐之中,他私盐是在官盐的牌子下面的。官盐出了问题,他们的收入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一旦遇见这种关系到钱袋子的事情。立即就有了动力。

    周梦臣说道:“我在福建的时候,发现一个神奇的制盐方法,就是晒盐法。”

    “晒盐法?”藤祥说道。

    周梦臣说道:“正是,”于是将晒盐法内情一五一十说给藤祥听了。

    藤祥将信将疑,不过对周梦臣的话,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周梦臣有过很多次造出新东西,不过这晒盐法,却并不是周梦臣复制出来的。而是明代本身就有晒盐法,是从福建发现的。

    周梦臣派弟子在这些晒盐发成功上,加以改善。如此一来,能适应大部分盐场。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晒盐法在原理从来不难,难得从来是推广。

    周梦臣之前实验过,在浙江盐运司选了一些地方。很容易成功,即便不成功。只要调整一下,也会成功的。

    但是想要推广却难了。

    在原本的盐政制度之上,已经衍生出了很大一批既得利益者,他们盐政制度上,噬骨吸髓,根本不乐意有更多改变,泥腿子多弄出一些盐,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不需要关心的事情,

    反正多弄出来一些钱财才是正经的。

    周梦臣最后说道:“这一次,我欲将煮盐改为晒盐。不仅仅为大明提供更多的盐,也节省了燃料,江北大片的芦苇荡都可以开垦成为耕地,最少能为大明增加数个府的耕地。”

    藤祥说道:“怎么可能?江北的地,都是盐碱地的。是不能种庄稼的,”

    周梦臣说道:“盐碱地虽然是一点困难的。但是何足道哉,于来说,这一点最不用关心。”

    藤祥叹息一声,:“周兄是好意,怎么如此一来砸了大家的饭碗,今后就不好办了。”

    周梦臣说道:“藤兄,我是那么短视的人吗?与煮盐不一样,煮盐只能用一铁锅。一家人就可以。而晒盐就不一样了,晒盐场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组织起来的。”

    周梦臣在“寻常百姓”这四个字之中,加了重音。

    藤祥问弦音而知雅意,说道:“怎么才能建一座盐场?”

    周梦臣说道:“需要在日照比较好的平缓沙滩,也是需要水泥的。不过一旦修好,每年只需要维护就好了。我本意将所有灶户放归,纳入良民落籍,并分给土地,为所有人的表率。而晒盐场需要的人,招募即可。”

    “今后各盐场生产出来盐,只能卖给官府,官府收购之后,统一扑卖。并每百斤加十文钱的关税。到时候这些晒盐场定然是财源滚滚的。不知道诸位大裆有没有兴趣。”

    藤祥说道:“大概是有兴趣的。只是,这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要回去问老祖宗。”

    周梦臣说道:“藤祥只需我记住的诚意就行了。当然了,朝廷占大分就是陛下占大分,这也是为陛下效力的拳拳之心。你说是吧?”

    藤祥看着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等我与京师商量一二。我尽量按你的意思去说,我想老祖宗深明大义,其实也不在意阿堵物。大人给,老祖宗一个台阶下,老祖宗不会不理会的。”

    周梦臣听了藤祥的话,几乎要发笑。

    太监岂能不在乎钱啊?恰恰相反,太监太在乎钱了。

    太监的贪婪,全国闻名。周梦臣岂能不知道。不过黄锦也算稍稍里外。

    倒不是说黄锦不爱财。实在是发财立品。黄锦在嘉靖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见过。钱对他来说,已经不是追求了。钱还是要赚的,但是他更在乎钱背后的事情。

    就好比这一次。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分饼之说

    周梦臣强调,他令盐政缴纳的赋税。是给皇帝的。让黄锦掂量掂量。如此一来,即便周梦臣推翻盐政的旧证,也不影响太监们的利益。

    如此一来,黄锦也要考虑为了一点点钱得罪周梦臣做什么。

    周梦臣起身说道:“此事关心万民福祉,天下百姓能不能吃上便宜盐,就要看藤兄了。”

    藤兄说道:“我说过,我会尽力的。告辞。”

    周梦臣交代的差事,对藤祥也是有些困难的。他自然去办了。

    见藤祥走了。林润才暗中长出一口气,上前说道:“晚生告辞。”

    周梦臣说道:“若雨怎么走啊?盐政的大事才刚刚开了一个口头,正要与若雨兄抵足而眠。”

    林润想要拒绝也是拒绝不了。只能再次坐下来。

    周梦臣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润说道:“大人英明,下官实在佩服。”

    这几句话林润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因为在他看来,面对而今局面最好的办法,从下面一丝丝的查起,查他们做假账的证据,将矛盾逐步上缴。然后再定罪。

    但是周梦臣,根本没有查案,也没有去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与私盐大庄家家之一商议。这两边要是谈好了。关于盐商的证据,根本不用想,那是俯仰即的。

    毕竟很多事情,在圈子外面,那是云里雾里。根本看不清楚。但是圈子里面大部分人都看透透的。

    林润甚至想,这是文官大佬的做事方法?实在是太霸气了。

    周梦臣说道:“你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周梦臣这一句话,在言语之上,有了几分轻蔑。

    林润心中带着几分火起说到:“我这里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指点一二。”

    周梦臣说道:“你说来听听?”

    林润说道:“晒盐法,既然能造福天下,大人何不将此物想给朝廷?请陛下推广。”

    “你怎么知道,晒盐法是今天才被人发现的?”周梦臣说道:“其实本朝初年就有这个法子了,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推广,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林润听了微微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梦臣带着几分感慨,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多事情都要小心,比如而今大明,就好像是一张大饼,太祖时候,是皇帝独大与天下百姓分一张饼,但是随后皇帝的饼一点一点减少。同样百姓在这一块饼上面的

    位置也越来越少,士绅与勋贵,藩王的分量越来越重。”

    “如果继续下去会是怎么样?”

    林润还是很明白的,他闭上眼睛说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各地赋税征收不出,压力全部到了小民这边,而小民早就被压榨的体无完肤。此刻不过一死,唯有一死而已。”

    周梦臣说道:“这个时候,持牛耳者,就要有自己的想法了?”

    林润说道:“那大人想要如何分饼?”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我也没有什么高论。只知道,做事情要随机应变。不能太过死板。而今要给天下百姓一口气,让他们多吃一点。才能活命。百姓安堵,大明江山才能安堵。”

    “但是形式如此。只要一动,必然触及多方利益。所以我的办法是一边扩大饼,一边将饼的结构进行一些调整。我在大同的时候,就以边贸起家,为大同找了一块新饼,从此安抚各方势力,齐心合力,而今大同也还行。”

    林润听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大同作为塞上明珠,甚至已经是北方最大城市之一。桑干河运河,往往每天都要报税的人塞满了河道。简直不能再繁华了。周梦臣这话简直是在炫耀。

    不过,即便是炫耀。林润也是服气的。

    同时林润也对周梦臣感动十分新奇与吃惊。

    新奇是周梦臣的比喻太过赤裸裸的。但是而今看周梦臣的作为,好像又能从这里面得到启示。一时间林润想了很长时间。似乎都忘记了他是徐阶的人,与周梦臣关系微妙之极。

    周梦臣今日对林润说这些话,固然有拉拢林润敞开心扉的原因,但是周梦臣也觉得他之前一直是务实。做一件一件的事情,这不是不对。只能说在其位谋其政。

    而今周梦臣已经到了大明上层。已经越来越的处理具体事务。他的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内容应该转到务虚了。

    不过与之前的科学与气学的结合不一样,而这一次他要面对的一个庞大无比的,乃至于是世界的终极命题,那就是治国之道。

    他必须要为自己将来上位寻找一番理论。

    这一套理论既要有可执行性,也能吸引更多人支持。

    徐阶都有他的三还之政,周梦臣自然也要想自己如果进入内阁之后,该做什么?

    在周梦臣看来,大明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整体上,做事方法就是周梦臣刚刚说的,将新增的生产力作为新蛋糕,然后重新分配,一点点的将大明的结构给调整过来。

    当然了,周梦臣其实是有些话没有说的。

    他这种利益换利益的办法,都是那些能在大明朝廷之上占据位置的人。对于很多已经没有权势,还占有庞大的经济利益的团体,周梦臣会有别的办法。

    没错,就是说的藩王。

    大明就是这里,权力是在财富之上,有权力的人不怕没有财富,而没有权力的人占据财富,就是所谓之肥羊。

    各地藩王在周梦臣看来,就是一个个肥羊。

    动了,能够减轻大明百姓的负担。也能减轻朝廷的负担。甚至能得一笔钱财。缓和大明内部矛盾,又能有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名为切饼,实则是一场大洗牌。

    至于具有怎么洗从什么地方下手。周梦臣暂且不知道。毕竟他还有时间去想,等他进入内阁之后,再说这些事情也不迟。

    林润对周梦臣的种种并没有什么表态。不过与周梦臣之间也显得亲近不少。

    敏感的问题,不好再谈。但是一些大明的普遍问题,周梦臣与林润倒是谈了不少。这让周梦臣对林润有了新的认知。之前周梦臣看重林润,仅仅是徐阶挑选地人。

    在周梦臣看来,徐阶的眼光是可以相信的。

    而今却不一样,在他看来林润的确是一个人才。一个值得他看重的人才。值得他挖墙脚的人才。

    两人谈到天色将晚,周梦臣说道:“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安排了南京的事务,就一起走一趟扬州。做一个了结。”

    林润说道:“下官明白。”

    周梦臣将林润送走之后,想了想,派人将李遂招了过来。

    李遂来了之后,对周梦臣虽然毕恭毕敬,但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显然周梦臣南京兵变的处理,虽然对朝廷是极好的。但是对李遂本人算不得多好,甚至可以说牺牲了李遂的名声。

    李遂虽然因为大局观,暂时忍下来的。但是并不是说,他对周梦臣就没有了怨恨。而今能在周梦臣如此,已经是看在周梦臣是他的顶头上司份上了。

    李遂已经准备辞官,反正已经老了,六十岁上下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即便不致仕也做不了多少年官了,如果不顺心,还不如一走了之。

    准备走的人,就不怕得罪人了。纵然周梦臣权倾朝野,也不好去找一个已经致仕老头的麻烦,真要这样做了,周梦臣还要不要脸面,要不要名声。所以他对周梦臣也是淡淡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京兵制

    周梦臣说道;“京营裁撤之事,你做的怎么样了?”

    李遂说道:“赖大人大杀四方之兵威,在金陵城中,能令小儿止啼。各路京营,不敢不为,大多数已经遣散了。有五千人看似堪用,以移入云中伯麾下。”

    周梦臣听了不由轻轻一笑。

    李遂说得是实情。

    之前也说过,数百年间,南京各营之士卒。与南京百姓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样情况下,周梦臣一刀子砍在这些京营士卒身上,就如同砍在这百姓身上差不多。

    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再加上以讹传讹之下,周梦臣的名声在金陵城之中,也就可想而知。大抵就是父母对孩子说道:“再哭,再哭就让周老怪将你抓去。”

    这对周梦臣来说,是一种新鲜的感觉。

    毕竟,他所任之地,几乎都福泽百姓。唯独在金陵留下恶名。甚至将来也要载入史册。不让王安石的拗相公专美于前。

    不过,周梦臣也想开了。

    只要做事情总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而且周梦臣也过了给自己追求美名的时节。美誉对大臣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作用。在官职还小的时候,美誉天下很能给自己带来快速的升迁。但是周梦臣在攀登大臣权力巅峰的时候。过多的美誉,反而成为自己的妨碍。毕竟一个尽得民心的大臣,对皇帝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威胁。

    周梦臣为了进入内阁,也在一点点改变自己做事风格。比如,再此之前,他一直经营这自己的小团体,几乎所到之处,都要变成自己的一言堂,就好像而今,周梦臣在大同,河朔省是周梦臣大本营,周梦臣在陕西,关学成为周梦臣的奥援。周梦臣在江南,福建,浙江,江南各巡抚,乃至于总兵官都是周梦臣的老部下。

    这样的风格在地方都未必行。因为太独了。好在周梦臣的功绩非同一般。又有嘉靖的支持,方能如此。但今后,却不能如此了。

    必须能容忍一些不是自己人的人。

    难不成周梦臣到了内阁,也要将内阁上下,六部九卿都换成自己的人吗?

    那是不可能的?

    严嵩真正激起民愤的事情,不是他如何做恶多端,而是在京察之中,搞非严党都罢黜,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决定局势的都是沉默的大多数。

    如果周梦臣吃独食。

    估计,即便进入内阁之中,嘉靖也未必能容忍,即便嘉靖能容忍。百官也未必能容忍。

    既不能搞一言堂,全部是自己的人。又不能失去对局势的控制,这就是所谓的掌控力了。这一点是周梦臣被在北-京回来才慢慢参悟出来。

    他对林润,固然有挖墙脚的意思,但是未必也不是实验一下新办法。而今对李遂也是一样。

    李遂在南京兵变之中,立有大功,这已经说明了李遂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同时看李遂的样子,只要不是眼瞎的人,就知道,李遂与周梦臣不对付。

    而且周梦臣也调查过李遂。他其实公心还是比较多的。道德感非常强,否则也不会奋斗一辈子,又有能力,结果六十多岁才到侍郎。也不会因为区区一句承诺,而与自己的上官周梦臣,搞成这个样子。

    周梦臣对李遂的表现不以为意,说道;“这一件事情,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有。”李遂说道:“京营乃是祖宗之定制,周大人擅自改动,尤其不妥,此其一也。虽然南京而今是陪都,但依然是京师,外军入都城,乃是取祸之道。此其二,民本则邦宁,大人之雷霆手段,伤及无辜,百姓为之惊颤。此其三----”

    周梦臣听他还想四五六七八,一个尽的数落下去。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了。好了。先说两件事情吧。”

    “我来之前,已经禀报过陛下。”周梦臣脸色庄重的说道:“虽然是祖宗之制,然倭乱以来,卫所军与京营都是什么样子,更不要说,倭寇区区五十人冒犯南京,简直是奇耻大辱。本朝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陛下为之震怒。如果知耻而后勇,也就罢了。然你看京营上下,无不想苟且到天荒地老。哪里有一点点振作的样子。还兵变。这样的军队留之何用?引新军代替旧军,已经是朝廷的定策了,无非早晚。这一点,你如果不满意,可以上书弹劾我。不过,你在我麾下一日,朝廷一日没有旨意,你必须听我的。”

    李遂沉默不语。

    他其实也知道,京营各处都烂成什么样子的。北-京京营在丰国公父子手中,有稍稍振作的样子。北-京京营毕竟是朝廷的支柱。能如此振作,并不仅仅是丰国公父子的功劳,而是大明历代兵部尚书与勋臣们集体的功劳。在土木堡之变后,京营改为十团营,后来又改为东西两厅,引入外四家军,到了嘉靖朝,又改为三大营。

    可以说,大明历代君王,几乎没有一个人没有想过振作京营,各种办法都用过。而京营也时常参与对蒙古人作战。这才一分元气,才有振作的根基。

    但是南京京营?承平日久,几乎是一团烂泥,就是拿最细的渔网在里面捞,也未必能捞出几个有骨气的。这样的军队,不裁撤等着做什么?

    而且还兵变。

    李遂其实并不反对对南京京营各部动手脚,他反对的是不经过朝廷同意的动手。而今周梦臣既然说了嘉靖点头,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周梦臣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外军入都城,的确不妥。不过,本朝也有班军制度,我本意是在南京有单独的驻兵,江南,浙江,福建等军队,每年有数营到南京驻扎。并留一勋臣统领南京驻军,同样我兵部也有如京营一般,有一人专司此职。这一件事情,我就交给你来做了。”

    “其中章程与细节,你自己好好思量,弄妥之后,直接上报京师即可。”

    在北-京京营虽然有勋贵管理的。但是还是有一个文官总督京营的。而在这里周梦臣直接照搬北-京的制度,也就是文官与勋贵的双重管理。

    至于谁说的话有力量,就要看双方的博弈了。

    周梦臣之所以用他,就是发现他在军中势力太强了,前文已经说过了,周梦臣将来是准备将兵部尚书留给唐时英的。同时各营都是周梦臣的班底。

    如果周梦臣再将管理南京京营的权力也抓在手中,就有一点太过分了。

    交给李遂,周梦臣就很放心。第一,他身后没有什么派系。如果有的话,他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还是个小官,第二,李遂的基本能力还是有的,能得京营士卒之心,想来也能得各军将士之心。能形成制衡。

    周梦臣虽然在军中势力很大,但是对以文御武的总原则,却没有什么动摇的地方。他如果让别的文官插手军中,那么这些新军,就永远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师。

    未来的前程也很有限,很可能很多年后,遭受到了戚将军的同样的待遇,被友军围攻绞杀。

    今后,让各路编练的新军,褪去周梦臣的色彩,是周梦臣要做的事情。

    李遂听了周梦臣的话,一时间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如此顶撞周梦臣,却得到了嘉奖,这可不是嘉奖。原本南京兵部事务不多,兵部侍郎的权力也不多。但是此刻李遂一下成为南京城中的实权人物。

第一百四十章 处置严党的余波

    在北-京掌管三大营的文官是加尚书衔的。现在只是暂时的。一定真正确定未来南京军队就用这个制度的话。

    那么李遂很可能加兵部尚书衔,虽然仅仅是南京兵部尚书。

    但对李遂来说,也是意义重大的。

    李遂说道:“大人,为什么是我?”

    周梦臣说道:“不为什么。只是你朝廷有功必赏,你在南京兵变前后,出力很多,是有功之臣。朝廷自然不会辜负有功之臣。”

    李遂沉默一会儿,说道:“多谢大人,不过,这一件事情有一个问题。魏国公那边?”

    李遂很聪明,明白而今的局面之下。周梦臣安排的勋臣,必然不是魏国公,而是云中伯戚继光。

    如此一来,这一套军制的确立,就代表着魏国公为首的南京勋贵的彻底从政坛上消失。

    周梦臣淡淡的说道:“怎么?要我什么都做好,然后功劳给你吗?”

    李遂笑容有一些苦涩,说道:“属下明白了。”

    的确了,周梦臣给他的任务,是一个功劳很大,同时也非常棘手的任务。做好了,自然升官发财。做不好。却是替罪羊。

    不过,这对李遂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因为对于有才能的人,他们最渴望的就是机会。很多时候,都是不管做了多少事情吧,都得不到升迁。反而动辄得咎。这种成王败寇的机会,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

    李遂说道;“下官遵命。”

    周梦臣说道:“这几日,我会去扬州,南京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听见坏消息。”

    李遂说道:“下官明白。”

    周梦臣将李遂打发走了。

    随即乘船过江。与林润还有一干幕僚一起,来到了扬州。

    根本不用怎么动作。

    来到扬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鄢懋卿下狱,其中没有一丝的波折。可以说整个扬州早就等着这一幕了。即便鄢懋卿自己也是如此。

    如果将视角从扬州拉开,整个大明在徐阶的主持之下,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去严嵩化。

    之前徐阶做的事情,仅仅是清楚中枢的严党。而今这种清洗从中枢已经到了地方之上。这也是徐阶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严党这个名字伸缩度很大,严格的说,围绕在严嵩严世蕃身边的人才算是严党,但这些人并没有多少个。但是扩散开来,走严党门路进入官场

    ,走严党门路升迁的,给严嵩送过礼的。这样算来,严党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

    徐阶做的事情,其实不仅仅是清理严党。而是一场刷新政治的举动。

    不能说严党上下没有一个坏人。但是在严世蕃的带领之下,严党上下唯利是图。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说钱。如此一来,严党上下的风气,是远远比不上徐党与周党的。

    真要说起来,在清廉上,是周党最清廉,并不是说,周梦臣麾下都是一些特俗材料的人。而是周梦臣部下想要捞钱的,都学习到了殷正茂的先进经验了。保全官位,掌握权力。为家族生意撑起大伞,然后用周梦臣这里学到的各种先进的生产方式,支持家族做生意。

    如此一来,自己在任上,自然可以清廉如水。官府的饷银仅仅是点缀而已。甚至家里还要往官员哪里送钱。

    周梦臣麾下的人自然都清廉如水了。

    只是这种清廉是好是坏,就不好说了。

    至于徐党要胜过严党。次于严党。徐阶自己看起来很清廉,但是庇护自己儿子横行乡里。其实他的思路与殷正茂的差不多。

    但又不一样。

    都是占有权力,为自己家族竖起靠山。但是周梦臣这里赚钱的方式,数不胜数。可以说,只要没有人敢用歪门邪道。只需堂堂正正的办法,是能赚到钱的。但是徐阶的办法就不大行了。

    虽然说在大明这个权力社会,各种潜在的权力影响之下,徐家背后与徐阶,正常经营,也绝对是赚钱的。毕竟即便徐阶的竞争对手,也不敢对徐家做太过分的事情,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不赚钱。

    但是这种赚钱速度是比较慢的。

    所以,徐蟠就开始横征暴敛。荤素不忌,各种手段赚钱。

    徐阶尚且如此,徐阶之下,又是什么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不过所谓之清流,到底是要面子的。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而严党就不一样了。

    严世蕃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个贪财贪色,毫无节制的人,几乎将搞钱两个字都贴在脑门上了。

    虽然严党不一定全部贪得无厌。但是大部分最贪得无厌的人大多在严党之下,而且徐阶也将其余贪名在外的官员,也让他们牵扯到严党上。

    一并处置了。

    于是,这种清洗,也让大明官员的整体素质,有了大大的提高。

    同时,这也是徐阶扩大自己权威的一战。徐阶在这一场的清洗之后,彻底登上了权力的宝座。甚至在某些地方可以与嘉靖分庭抗礼。

    鄢懋卿的处置,不过是这种过程之中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林润表现的出来很积极,很快将鄢懋卿的问题给查证查实。鄢懋卿在巡盐御史任上不过,三五年。但是贪污了一千多万两,还有数百万两情况不明。

    这是数倍于朝廷正税的贪污数额,。

    只要能够确定鄢懋卿的罪行,鄢懋卿估计就能超过刘瑾,严嵩成为大明第一大的贪了。要知道严嵩与徐阶,也只是折合财物能到千万两,现银不过数百万两而已。

    只是一查鄢懋卿家中,只有几十万两。

    并不是说,几十万两不多,几十万两,就能造一个南洋船队或者北洋船队了。当然了仅仅是船。炮是要另算的。

    但是几十万与千万级别对比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林润自然不满意了。拼命的差。最后只能接受这一点。来向周梦臣禀报。

    周梦臣听了之后,心中暗道:“某些人的消息很灵通啊。”他抬起头问林润说道:“你觉得这笔钱,到底有没有?”

    林润大吃一惊,说道:“他填这个坑最什么?”

    周梦臣说道:“生死之间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一旦确定必死无疑,其实也就那回事了。不过,即便如此鄢懋卿也是一个狠人。”

    周梦臣立即要提审鄢懋卿。

    不过片刻,鄢懋卿已经到了。

    鄢懋卿虽然已经下狱了,但毕竟是朝廷命官,最基本的体面还事要给的。一身囚衣,虽然难看,但还算干净。只是看鄢懋卿的身形一身松松垮垮的肥肉,就知道,这胖子最近这一段是,减肥是很成功的。

    周梦臣拿着手中的供词,说道:“这是你的供词。”

    鄢懋卿拿来一看,说道:“不错,是我的供词,罪臣千罪万罪,但求一死。”

    周梦臣听出来,鄢懋卿心如死灰的情绪。

    周梦臣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也何必寻死,要知道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尚在生死之间,如果非要替人代罪的话,那就必死无疑了。”

    鄢懋卿并没有回话,而是呵呵笑了几声,说道:“这个道理我比你知道,但是当你参与进去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必死无疑。”

    周梦臣听了,恍然一笑,说道:“原来是我的错。”

    鄢懋卿毕竟是进士出身,嘉靖二十年进士。科名还靠前。仅仅是贪污,是很难让一个进士去死的。就像是徐阶不肯杀嘉靖一般,大部分官员本质上也不愿意对同样的官僚下死手,唯恐这待遇回返还给自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鄢懋卿之死

    鄢懋卿也是这样的。鄢懋卿附从严嵩,有不少罪名。但是依然在生死之间,如果有人说情,说不定就是一个流放。而说不好,就是一个死。

    但是如果承认千万两这个级别贪污数额。自然是死路一条。

    不过,情况发生了变化。

    因为周梦臣要动盐政。

    他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谁哪里泄露出来的。很可能是徐阶那边,京师那边很多时候,消息泄露的飞快。也可能是藤祥那边泄露出来的。

    也许是有人猜出来的。

    毕竟官场之上,做事情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而官场之上,又最不缺聪明人。猜出来也很正常。

    周梦臣不动盐政,那么这一件事情就是鄢懋卿的问题,而周梦臣要动盐政。就是盐政背后各方利益的事情了。

    其实这么多利益相关方,也商量不出来什么有效的决策,毕竟他们很多时候都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周梦臣背后有徐阶支持,再加上周梦臣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

    这样的局面之下,利益相关方做出的第一个决策,就是退避。

    但是他们吞下的利益是实打实的。他们也不指望用假账目来糊弄周梦臣。程大位在宫中的赫赫战绩,虽然有些人不知道,但是上层大多数都知道。

    任何账目在程大位这里一看,立即就找出有问题的地方。堪称火眼金睛。而程大位在很多时候都说,自己远远比不上自己的老师。

    他们自然也不会用假账目来糊弄周梦臣。

    他们给出的一切都真的。然后让鄢懋卿一个人担起来。至于钱,自然是鄢懋卿花销了。鄢懋卿从来是花钱如流水的人。用丝绸做厕纸,用金银做便器,等等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一个人再挥金如土,也不可能在数年之内,将千万两级别的钱给花光了。

    这个数字太大了。

    这一看就有假,但是鄢懋卿一口咬定了。如此一来假的也不好推翻了。

    周梦臣说道:“鄢懋卿,你不想想的你的妻儿?”

    鄢懋卿说道:“就是想到我的妻儿,我才这样做的。”

    宁负朝廷,不负豪大家。

    对于鄢懋卿来说,也是如此。朝廷能地对付鄢懋卿的手段,都写在法律之中。而对这各方势力要报复鄢懋卿。是完全没有下线的。

    周梦臣听了,也只能摆摆手说道:“将他压下去,单门独户好生看管,不要出问题。”

    “是

    ”几个士卒进来说道。随即将鄢懋卿看管起来了。

    周梦臣说到:“鄢懋卿是什么地方人?”

    林润说道:“鄢懋卿是江西丰城人。”

    周梦臣说道:“派人去丰城查一查鄢懋卿的妻儿而今怎么样了。”

    立即有人领命去了。

    林润说道:“大人而今怎么办?”

    周梦臣说道:“你觉得?”

    林润说道:“查一查到底,我不信他们能做得天衣无缝。”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可以,这一件事情。你去办吧。”

    林润说道:“大人,您是要-----”

    周梦臣说道:“我是在等消息。”

    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的消息,就是关于鄢懋卿的。鄢懋卿死了,死在单门独户的大牢之中。好像是他自己上吊的。不知道是不是某些人给周梦臣的下马尾。

    周梦臣叹息一声,心中也明白。有些东西要适可而止。

    但是他必须用适可而止来换一些东西。所以他不仅仅没有放弃,反而督促林润往深里挖掘。并给林润一营兵马,有了一营兵马的支持。林润更是大刀阔斧的动手。盐商们的富贵都是寄生于大明朝廷之上的。

    所以真要往死里查,都是问题。

    周梦臣也明白这一点,对方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藤祥来了。

    藤祥来了。

    藤祥见了周梦臣说道:“周兄,可以了。真可以了。你再这样下去,将老天捅个窟窿,这样对谁都不好。”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这不是再等你吗?我周梦臣在朝廷之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总不能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不要面子的?”

    藤祥说道:“大人,您要什么面子,我代他们答应。只要到此为止,立即结案。”

    周梦臣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他很想将盐政给查一个底朝天。将藏污纳垢的地方,放在太阳下面看看。

    只是他不能。

    理想主义者是做不成政治家的。

    如果周梦臣真这样做了,结局只有一个。两败俱伤。

    周梦臣政治前途,不能说到此为止,但是再想往上面爬,却是千难万难了。甚至贬到天边,也不是不可能的。而对面的人,非有几个被扒出身份,褪掉马甲,让天下人看看。甚至为了平民愤,也必须明正典刑。从而失去自己高贵的身份,不管是勋贵还是藩王。

    周梦臣要做事,而不是掀桌子。周梦臣可不是光

    脚,他也是这张桌子上吃饭的。掀桌子对谁也没有好处。

    周梦臣说道:“我的意思你不明白?”

    藤祥说道:“还是新盐政?”

    周梦臣说道:“正是。”

    藤祥说道:“好,我代他们打包票。他们不会阻拦。但是前提条件的是,他们的利益-----”

    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可能答应他们所以的利益不动。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愣头青。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之前是怎么分配的,我不知道,也不会再问,一切到此为止。不过,在新盐政之中,这个盘子怎么分,我就交给你了。”

    藤祥说道:“交给我吧?”

    周梦臣说道:“对,就是交给你了。从现在开始盐政改革,大概在今年年末到明年,盐场就能造好。到时候的各盐场的经营权,就要出让。我自然不会出面。就交给你来办了。”

    周梦臣不想做这一件事情,一来不想脏了手。二来,也有几分二桃杀三士手段。经过周梦臣改革之后,盐商分为两种,一种是生产性的。一种经销型的。

    生产性的就是占据盐场的盐商,在周梦臣看来,这是绝好的生意了。不用担心产品销路,一直组织生产就行了。晒盐的成本很低。朝廷的收购价定然有利润的。

    朝廷加价转卖,加价这个钱,就是盐税。可以说,官府省却了不知道多少麻烦事。

    至于经销型的盐商,从此之后,就只能赚一个辛苦钱了。各盐场都是自己的盐区的。也就是食盐销售区,在这个区域之中,朝廷并不管。任他们去竞争。

    甚至周梦臣决定当政之后,也要将食盐销售区渐渐取消。

    这样才能最低的盐价。

    不过藤祥心中还是没有自信。说道:“这一件事情真要我做吗?”

    周梦臣说道:“我本意是让宫里来主持这一件事情。毕竟此间利益太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自然要陛下抉择了,但是想来陛下没有心力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有黄公公为陛下操心。”

    “但是黄公公也不可能来此间,定然要有人为黄公公分忧。藤兄与我相识于微末之中。对藤兄我是从来是信的过,有些事情我就直说了。我一直盯着内阁那柄椅子。而藤兄难道没有想过是司礼监的宝座吗?”

    “没有几样功劳,藤兄又如何去争夺司礼监的宝座吗?”

    藤祥一听,心中顿时有一些悸动,脸色严肃双眼通红,就好像野兽看见了猎物。说道:“请周兄放心。我不会让周兄失望的。今后,你我哥两,有太多相互扶持的时候。这人情,兄弟我记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荒政

    周梦臣对太监没有什么想法。

    他仅仅将内廷当成一个权力机构,内廷之中的人,也是名利中人。不会因为多出一个什么,或者少出一个什么有所变化。而且在大明权臣与太监互相勾结。已经是大势所趋。

    即便张居正也与冯保相互勾连。这也是后世很多人评价张居正的污点。

    但是在周梦臣看来,不算什么。

    太监掌控的权力太大了。在大明政治体系之中,太监是不可或缺的一足,如果仅仅在下面当官,与太监接触少一些,也无所谓。但是进入大明最高权力场之中,竭力排斥太监,是相当不理智的。

    藤祥未来是周梦臣在宫中的合作伙伴吗?

    未必。

    周梦臣这一次,是卖人情给内廷势力。而不是给藤祥。不管藤祥能不能成,成了最好,即便不成,黄锦也要承周梦臣的情。

    周梦臣与藤祥商议过后。周梦臣立即将林润给拉住了。并封存所有卷宗。

    仅仅是封存而已。并没有结案。

    封存代表而今不查了。不代表接下来也不查了。

    当然了,也周梦臣的能力。即便是已经结案的案子重新启动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些麻烦。周梦臣这也是再向外表态。如果有些人不听话,周梦臣随时可以定向查案。

    那时候,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过,藤祥还是比较给力的。

    在周梦臣废除盐政旧规,启动新法的时候,朝野上下,一点波澜都没有。

    盐政这样的大事,周梦臣不可能自作主张。必须上报朝廷。

    不过,有徐阶在,朝野的反对者本来就不多。徐阶的威望可以压制一切,而大部分文官在其中都没有什么利益。毕竟这些利益被严党侵占了。还有少数文官的利益,比如汪道昆。

    汪道昆家里就是盐商。盐商在政治上的不安全感,让盐商非卖力的督促子弟读书。而大部分盐商子弟,都不大行。毕竟生在富贵之中,有花不玩的钱,少年时候,多不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只有少数人才能坚持下来。有所臣成就。

    比如汪道昆。

    周梦臣自然不会不给汪道昆面子,他不仅仅给面子,而是非常给面子。他手中稍稍倾斜一下,就让汪家成为盐商之中一派的领袖。

    汪家也非常识趣,他们立即愿意捐出十几万两,在扬州办一座三分书院。专门教授气学,所有老师都是

    从大同书院与六艺书院中请来。

    这于三分之名,可不是三国。

    而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的三分。而且三分书院,更是将扬州有名的建筑,三分楼纳入其中。三分楼又叫三分明月楼。

    可见扬州人的自傲。人家说二分无赖在扬州。扬州人非要建三分明月楼。说明,天下三分明月夜,三分无赖在扬州。而三分明月楼。更不会孤零零的。

    而是在一座小湖边上,周围亭台楼阁绵延无尽。

    可谓是花园式书院。

    如此一来,气学在江北也有了一分根基。

    就如此,一番狼狈之后。扬州城之中的新秩序也渐渐形成了。

    周梦臣也不可能长久在扬州,他准备回南京坐镇,毕竟他将整顿军备的事情,完全交给李遂,自己也不是很放心的。但是临行之际。

    他带着林润做了最后一件事情。

    就是巡视盐场。

    第一座盐场,选择的地方是周梦臣比较熟悉的地方,也就是盐港。

    这个盐港就是当初,大破倭寇的地方。

    只是此刻已经没有一点点战斗的痕迹了,唯有长得几十里的荒草,依然让人有一种走在聊斋片场的感觉。

    不过,周梦臣身边护卫从来没有少过,千余骑兵护卫,沿着数年前大军开出的道路前进,虽然大军从这里面穿行已经数年之前的事情。但是当年的道路依然留下来不少。

    毕竟大军行军开辟出来的道路,很多时候都是原始的道路的鼻祖。

    最明显的就是云滇之间的道路,他们的大路,几乎就是当年明军进入云南的行军道路。

    大军走过之后,也有百姓来往。渐渐的就成为一条路了。

    周梦臣挖了一把土,轻轻的松开。用指头沾了一些,用舌头舔舔,然后吐掉,说道:“这里的土地,盐碱已经不多了。其实可以开荒种地了。”

    林润说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在所有盐场都从煮盐法改为晒盐法之后,这里所有的草荡,我都会交给地方上。解除禁令,让百姓开垦。按朝廷之法,三年不缴纳赋税。”

    周梦臣心中摇摇头。暗道:“到底是刚刚从上面下来,根本不懂世情。”

    大明开荒政策,从来是一样的。那就是三年不交税,三年之后,只要在朝廷登基了这荒地都是归个人了。但是奈何这政策早就败坏之极了。

    一来,而今大明荒地已经很少了,大部分

    荒地都是有主的。只是地主慌着而已。很多百姓都弄不清楚,费心开垦好几年,却成为了人家的佃户了。

    二来,即便开垦出来的。在衙门落户,却是一道不好迈过去的坎。胥吏们上下其手,只需动动手,这土地就是别人的了。

    几年辛苦毁于一旦也没有说理的地方。

    如果交给地方,只有两个结果,被当地士绅开垦出来,这些士绅一下子有了巨额的财富。另外一个结果是,这些士绅也无力开垦,或者几方面,利益谈不拢。

    这些荒地也只能是荒地,并永远荒着。

    这就是北方有很多荒地的来源。

    而且周梦臣知道,这一片土地还有其他问题,第一是黄河与淮河的问题。

    看治河就知道,黄河夺淮,淮河入江是常有的事情,而导江与导海,一直是有争议的,导江就是刚刚说的,黄河夺淮,淮河入江,从长江出海。

    而导海不是挖一条河到大海,因为在古代大部分是做不到的。他们做的是,将河水导入运河之东,大片大空地之中。就是这些草荡之中。

    如果这里都成为良田,到时候该怎么办?

    这也是为什么在古代大部分时候,治水的人都希望是导河。毕竟黄淮的水量虽然不少。但是对长江河道,特别是下游河道,不会有太大的冲击。对百姓的损失比较小。但是这里有一座扬州城。

    反正不能两全。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盐碱地的问题。

    这里能够长草,草长的还很旺盛,就知道,这里土质盐碱的成分已经大大减少。否则真正的盐碱地几乎是寸草不生的。至于这里盐碱的原因,与大量的水流沉在这里有直接关系。

    而治理盐碱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水不住的冲刷。将土地的盐分分解掉。

    一旦动用水利。都不是一家一户,乃至于一些士绅能够做到的。要么一地的士绅联合起来,要么就是官府来主持水利工程。

    周梦臣想得就是后者。

    他准备在这里设几个县。从附近招徕流民。在官府的支持之下,大面积开垦土地,然后将土地分给每一个人,制造一批自耕农。也就是为国家增加一些元气。为百姓多留一些人命。

    只是这一件事情,不大好办,其中有种种关隘之处。最重要的是,他如果仅仅是南京兵部尚书是做不成这一件事情的。好在,他不仅仅是南京兵部尚书,还有总督六省的名分。虽然这个总督六省的名分,已经到了末期,随时都要交上去,而今周梦臣也不会轻易动用这上面的权力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徐徐图之

    穿过这一片草荡。关于荒政的事情,也被周梦臣暂时放下来了。

    大海在周梦臣的面前舒展开来,直接蔓延到了天边。

    而一座盐场也呈现在周梦臣的眼前。

    这一座盐场,就是整个江北第一座盐场。

    远远的看上去,就好像是稻田一般,在海岸之上,形成一道道方格状水池。这些水池就是盐田。总体上来说。就是将含盐量比较高的海水引入盐田之中,借助日照增发。

    然后根据海水的浓度,引入不同的池子之中,然后分析出来,就成为大片片的白色颗粒。也就是海盐。

    周梦臣对此还算满意。

    盐田技术来源,有两处,一处是福建的熟练盐工。毕竟汪道昆作为福建巡抚。在很多方面支持周梦很的工作。而福建的晒盐法在元明之际,就已经存在了。

    另外一处,自然是周梦臣的弟子们。有几个大同书院出身的弟子。此刻能捧着厚厚的笔记本。给周梦臣讲解具体情况。

    而林润却是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特别是那些盐工大多是操着福建口音,更让他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林润也是福建人。

    只是作为福建林家出身。他混的圈子与这些盐工所在的圈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谈不上没有正眼看过这些盐工。但的确么有认真交流过,或者确认过晒盐法。

    而今看着大片盐,不经过任何燃料的蒸煮。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本来就有一些震惊,他更想不到,这样的技术,既然是他家乡百姓的杰作。更是震惊非常。

    如果说,林润不相信,晒盐法那是假的。

    林润倒不是相信晒盐法,而是相信周梦臣。

    周梦臣在大明官场之上,有命的是点石成金。很多神奇的办法,层出不穷。有一个晒盐法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他万万没有想过,这晒盐法是这样的。

    他之前,只是相信周梦臣所言之晒盐法应该是胜过煮盐法,但是而今才发现,这哪里是胜出,简直是革-命性的超越。

    林润说道:“晒盐需要几天?”

    一个盐工说道:“回大老爷的话,这要看时候。看天气。如何夏天最热的时候,四天就能出盐,如果冬日的话,十几天也能出盐,不过,也要看天气,如果一下雨,很多事情都要重来。”

    林润指着眼前一块一两亩地的盐田,说道:“一次,能出多少盐?”

    盐工

    说道:“这不大好说,但是一般也有上百石吧。”

    林润一愣。大明沿海有多少煮盐的盐场。林润一时间都说不上来。

    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大明有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福建,四川等盐运司。除却几个内陆的盐运司之外。其余的盐运司下面都有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盐场。

    今日这个盐场,规模并不是很大。

    毕竟从周梦臣决定推行晒盐法,到而今也没有多长时间,盐场太大的话。也不好改造。

    林润默默盘算产量与成本。过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一来数字太大,他的心算能够不够,二来,这些数字都不是太确定的,上下浮动太大了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晒盐法代替煮盐法,会让食盐成本大大下降。

    林润来到周梦臣身前,向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下官代天下百姓谢谢大人,大人让天下百姓吃上了便宜盐。”

    在古代盐一直是战略商品。特别是一些偏远地区垄断食盐供应,代表了相当大的权力。甚至能左右当地的政坛变化。

    而老百姓什么都不卖,什么都自给自足,但是盐是万万不可能自给自足的。必须对外购买。盐价增高,甚至能成为老百姓生活成本之中,最高的一部分。

    便宜盐与便宜粮食,再加上没有战乱,这几乎上就是盛世的硬标准之一。

    周梦臣说道:“若雨,这话对也不对。说对,这法子能让天下百姓吃到便宜盐是真的。说不对,也不对。因为盐价成本低廉如否,与百姓能不能吃上便宜盐。其实是两回事。”

    林润神情有些坚毅,说道:“请大人放心,大人开创了如此好局面。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大明前期有一段时间,盐价很低的。但是后来逐渐攀升不说,高价卖来的官盐,还有这么样那样的问题,比如里面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有些盐是盐中带泥,有些盐就是泥中带盐了。

    盐的成本提高了吗?

    是提高了。但是官府从灶户手中拿盐,从来是近乎无偿的手段。所以即便成本升高了。也与盐价关系并不大。只能说,从盐政这口锅里吃饭的人多了。层层剥削之下,盐价也就慢慢的高了。

    百姓吃不起盐,私盐的利润空间也就出现了。

    这都不关生产成本的事情,还是看管理者的手腕了。

    林润自然是明白的。

    周梦臣对林润如此还是很欣慰的。一方面,他欣慰的看见一个愿意为大明百姓做事的改革

    者出现,另外一方面,他也乐意让徐阶承受一下压力。

    林润真要顶着压力压缩既得利益者在盐政之中的利润空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周梦臣在与藤祥的觥筹交错之间,已经将不少踢出局了。剩下的这些人都是硬骨头。如此一来压力就到了徐阶哪里。

    这对周梦臣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周梦臣拍着林润的肩膀,说道:“不急,治大国若烹小鲜,要注意火候,有些事情急不得的。要徐徐图之。”

    林润说道:“下官明白。”

    周梦臣看得出来,林润不大明白。

    两人年纪相仿。但是经历不同,性格也完全不同。

    周梦臣二十多岁就在大明政坛的旋涡之中,而今也快二十年了,二十年间起起伏伏,上上下下,历任地方,对大明国情都摸透了,更是知道很多事情该如此处置。

    但是林润不一样,他才中进士三年。三年之间都在为一件事情而努力,在徐阶的指挥之下,倒严。

    而今倒严大功告成。

    林润刚刚从上面下来,心中的思维,还是朝中党争那一套,非黑即白,非我即敌。

    但是实际上,做事情没有雷霆手段,自然是不行的。但也能将身姿放软了。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如果没有将对方弄死的把握。就好像学会如何妥协。

    徐徐图之,来日方长,才是官场上的正道。

    如周梦臣与徐阶之间,徐阶一边与周梦臣合作,却也并不妨碍,他想办法找周梦臣的黑料,准备将周梦臣给弄死。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也到了徐徐图之的时候了。”

    周梦臣反应自己。这一番出京之后,连续做了好几件大事。准确的说,这几件大事都是开了一个头而已。疾风暴雨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而今已经到了一点点的水磨功夫。

    比如建立南京的新军制。甚至在周梦臣看来,就是未来大明的军制。比如新盐政,与新盐政一并推行的,对灶户的解放,与对草荡的开垦。

    这也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却需要主政之人,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推进。

    而且周梦臣也要尽快了结关于六省总督的差事,将关于海外的事情,转交给鸿胪寺。然后他上书朝廷,再次谋求回到京师,他就不相信了。徐阶能挡着的他周梦臣一次,还能挡得住第二次,第三次。

    终究有一天,他周某人是会站在内阁的舞台之上的。

第一章 势在东南

    嘉靖三十九年,南洋巡抚衙门驻地。吕州城。

    这是一座刚刚建立的城池位于后世吕宋卡加延省,卡加延河出海口。不过而今,这里不叫卡加延河,也不叫卡加延省。

    这里就是吕州城。而一条河也叫吕宋河。

    唐顺之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距离台湾很近。虽然巴士海峡很是湍急,海况并不是太好的。但是从东海卫所到这里,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整个移民路线,从福建到东海五卫,或者干脆在澎湖休息,然后转向吕州城。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这里之所以叫吕州城,是因为这一条河。就是被命名为吕宋河的卡加延河。这一条河是吕宋岛上最长的河流。用木船可以上行,二百多公里。简直是一条天然的道路。

    在唐顺之等人看来,这已经是整个吕宋岛最大的河流了。自然要以岛屿的名称来命名。

    而且河口地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却也是一片冲击平原。

    对于西班牙人可能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大明来说,简直是天赐之地。别的不说,如果将整个吕宋河沿岸开发出来,简直就可以当福建一省了。

    再加上,这里也是有一些根基的。

    这里并不是完全处于未开发状态。

    而且不是当地土人,而是一支倭寇。大约有千余青壮,还有不少老弱。大体上就是一个大村庄。这些海盗都是被周梦臣打得稀里哗啦的,不敢回大明,决定在海外经营的那些。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他们逃到了这里,居然成为了大明殖民的先驱。

    唐顺之发现他们之后,就带着南洋巡抚衙门的军队,轻松的俘获了他们,然后以原本他的根基为吕州城的根基。从而建立起吕州城。

    吕州城这个名字,固然是因为吕宋港。但也饱含着唐顺之的一些野心。

    要知道古代有一种命名原则,就是将两个重要城市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上一级别行政单位的名字,看朝-鲜八道,几乎都是这样命名的。而在中国,最著名的应该是安徽。就是安庆与徽州两个地方合起来。

    唐顺之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未来吕宋建省。自然要叫吕宋省,下面有一个叫座吕州,一个叫做宋州,也是合情合理的。

    甚至没有意外的话,而今宋州城已经建立起来了。

    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后世林加延的所在,也是吕宋岛更外一条大河的

    出海口。预备暂时被命名为南河。将来城池建立起来再确定名字也不迟。大不了叫宋河也行。

    只是一切计划,都要为一个变故让路。

    那就是唐顺之病了。病的很重。

    他作为整个南洋巡抚衙门的主心骨。唐顺之病倒之后,南洋巡抚衙门很多事情都停摆了。

    这个时候一艘船靠岸了。

    吕州城的港口,也是河港。从海上进入吕宋河的河道之中,在河道两侧有码头停泊。一个中年人跳下船,他不是别人。正是唐顺之的儿子,唐鹤征。

    他似乎是坐船时间长了,跳下船只后,几乎站立不住,要栽倒在地,被身边的人搀扶着,才没有摔倒。

    唐鹤征说道:“父亲怎么样了?”

    身边的人立即说道:“大人还好,你快去看看吧。”

    唐鹤征言语之间带着哭腔,有几分六神无主的说道:“是,是,是。”被一些人指引着,向吕州城中走去。

    吕州城在吕宋河东岸,一半临海,一半临河,城池坚固。有两丈高,上面有大量使用水泥的痕迹。而在城头上,更是有几十门火炮。的确是易守难攻。

    不过,如此一来,城中也难免局促。

    这也是难免的。

    当地一批人到达这里的时候,唐顺之所想的就是防御敌人的进攻。自然要在易守难攻的地方作为自己的据点。吕宋河出海是从东南到西北走向,与大海的海岸线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尖锐的夹角,吕州城就在这夹角之上。

    如此一来,只要不攻破吕州城,就不能攻入吕宋河之中,也就保证了吕宋河上游的安全。

    不过,随着一年多的开垦。沿着吕宋河两岸开垦了大量农田。其实吕州城已经不大适合作为这一片区域的中心。唐顺之已经派人重新选址,要在吕宋河三角洲范围之内,寻找一个更容易辐射吕宋岛北部,交通便利,物产丰富的地方,作为吕州府的首府。

    而不是这里。

    这一件事情也被搁置了。

    正因为吕州城比较小。整个城池显露出来的风貌。并不像是在海外。虽然各处口音混杂,福建的,南京的。浙江的,广东的。但是城墙之内的大小空地,都已经修建了房屋。

    毕竟南洋巡抚衙门,南洋总兵衙门,等各路衙门就将整个吕州城占去了大半。在加上大力移民。而今整个吕州城下辖,数万人。能拉出一两万壮丁。

    将一个小城填满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此刻的唐鹤征并没有心思这些事情,他几步来到一个大院子前面,他发展这里居然不是南洋巡抚衙门。而是南洋医院。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此刻没有时间去问。

    其实也是南洋与北-京,截然不同的局面,所导致的不同后果。

    在北-京,其实并不是多缺郎中的。很多达官贵人们,也不喜欢去医院治病。于是即便有病了,真需要医院的郎中治病,也是想方设法,将医院的郎中请到家中来。

    甚至能不能将医院的郎中请回家,也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权力,或者有影响力的标准之一。

    而在南洋截然不同了。

    首先,南洋的郎中奇缺。一方面是郎中很少被流放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移民到此,自然也会有很多水土不服,生病的几率太高了。

    即便周梦臣勉力支撑。派来很多郎中。但是总体上来说,依然是不够用的。

    而医院这种方式,能够最大程度上使用相对紧缺的医疗资源。于是,唐顺之就以身作则,生病不请郎中到府,而是自己去住院。

    不过,唐顺之毕竟是巡抚大人,即便生病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于是,医院之中,将一个小院子给腾了出来。算是这个时代的高干病房了。

    而此刻唐鹤征就往这个小院子而来。

    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很多人在这里等着了。

    谭纶上前说道;“唐兄,稍安勿躁。老大人而今还在昏睡之中,说不定吉人自有天相,见你来了。就转危为安了。”

    唐鹤征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谢谭大人吉言。”

    谭纶作为唐顺之的副手。本来唐顺之准备让谭纶去占城的。但是周梦臣忽然回京,在京中一番厮杀,影响到了唐顺之。唐顺之决定凡是稳妥一点比较好,就将谭纶带在身边。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唐顺之发现一个问题,在海外开辟,困难实在太多了。两处并举,压力太大了。也就搁置了占城方略。

    唐鹤征虽然对谭纶这样说,但是他心中知道,他父亲大概是不行了。原因很简单,如果真的行的话,也不会十万火急的通知唐鹤征来吕宋。

    而今唐鹤征内心之中,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总算是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了。”但是一想到是最后一面,唐鹤征内心之中的悲伤就翻涌不已,似乎要冲出来一般。

    却听里面一动,一个郎中走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簇拥了上去。

第二章 老臣忧思

    唐鹤征立即上前,他看见一个比较年轻的郎中,大概在三十岁上下。心中忽然有些自责。他暗道:“我知道吕宋没有什么好郎中,我就应该去请一位名医过来。”

    唐鹤征内心之中,不相信这位郎中。却不会表露在脸上,他上前说道:“郎中,我父亲?”

    这个郎中,虽然年纪轻,但能力并不弱。毕竟医学院培养方式,与中医学徒的培养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位郎中也是医学世家出身,从小都背汤头歌识字,只是作为大同人,嘉靖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之间,简直地狱般的存在。郎中家道中落,十五六岁的时候,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于是考入大同书院之中,在大同书院医科学习,接受了全新的教育,因为根基扎实,名列前茅。然后又到了北-京惠民医院,一待就是数年。

    到了而今,二十多岁,医学上很多大家都挑不出毛病。但是在北-京的话,没有人找他看病。他只能给人治头疼发烧的小病,病情稍稍重一点,就会有别的郎中接手。

    自古以来,很多人都觉得似乎头发白,就说明这个郎中的医术精湛。

    于是,他来到了吕宋。在吕宋他就是医术最好的那一个。

    其实唐鹤征虽然有意遮掩了。但是在父亲病危的这种情况下,他很多地方做得并不到位。这个郎中也看出来的。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毕竟他也习惯。

    郎中说道;“唐大人,本来年纪大了。来到吕宋之后,又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大耗元气。如果之后,细细调养,也是能保全天年的。但是在大病之后,唐大人更是日以继夜。不辞劳苦。而今这一场病,正是元气耗尽,卫营之气枯竭。这病,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唐顺之的病是消化道系统的病。卫营之气,就是指人对食物的摄取功能。很多病人只要能吃饭。说明这病,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今也是一样,唐顺之而今对食物的消化能力,已经很薄弱了。而且这方面的能力你,也阻碍了药物的生效。毕竟这个时代,大部分药都要吃到胃里面才能发挥药效的。

    如果不能消化,真是什么药都不行的。

    唐鹤征一听,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是脚上依然站不稳,几乎要摔倒在地。好在身边的人搀扶了一把。

    身边的人正要劝。忽然听一声呻吟之声。郎中说道:“去看看。老大人醒了。”

    唐鹤征立即进去,跪倒在病床之前,一看唐

    顺之。整个人枯瘦无比,甚至一下都认不出来。唐顺之虽然不是一个胖子,但之前也决计不是如此骨瘦如柴的样子。

    唐鹤征说道:“父亲----”两个字一出口,眼泪就不知道怎么的冲了出来。

    唐顺之见状,冷哼一声。似乎想强调作为父亲的尊严,但是他元气不足,声音实在不大。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一边待着。”

    唐鹤征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唐顺之已经不去看他了,他问道:“谭纶何在?”

    谭纶立即上前,说道:“大人。我在。”

    唐顺之说道:“红毛夷在做什么?”

    谭纶微微一愣。看了看唐鹤征。想要说是什么。

    唐顺之再次说道:“红毛夷在做什么?”

    谭纶只能回答道:“红毛夷已经派了一百多人,乘船进入吕宋岛南部,并寻找港口,看样子要在吕宋岛上圈一块地。”

    唐顺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立即派人,去占据宋州附近的所有适合做港口的地方,吕宋岛距离大明咫尺之遥,而今距离西人不下万里,如果放任他们站了。你我都是朝廷的罪人,这一件事情立即去办。”

    谭纶说道:“大人,如果这样的话。吕州城这里谁坐镇?”

    唐顺之说道:“你安排就是了。”

    谭纶说道:“属下明白。”

    唐顺之说道:“新吕州城选址怎么样了?”

    谭纶说道:“沿着吕宋河南下,大概百余里的地方,有一个不错的地方,已经建立居民点,如果下一批移民都会在哪里安置,明后年间,就能筑城。”

    唐顺之说道:“也好,这事情也急不得。慢慢来吧。”他微微一顿,说道:“你们将我儿子都请来了想来我这一条命,也长久不了了。今后南洋巡抚的事情,就由你来负责吧。”

    谭纶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唐顺之轻轻一笑,说道:“身为儒臣。何惧生死,回首我一生,虽然少年成名,著书立传,自以为当名传后世,但是细细数量,唯独这一两年,独立吕宋开拓才此地,才是我一生最最重要的功绩。”

    “惜哉,天不假年,如果上天给我十年,我一定会打造出来,大明第十五个省,吕宋省。这一件是,我是做不成了。就交给你来做了。”

    谭纶说道:“大人,我-----”

    唐顺之说道:“我

    知道朝中将吕宋当成流放之地,甚至比流放之地更可怕。根本没有什么官员会来,你一身本事,即便在朝中也不会被埋没的。留你在这里算是委屈了你。只是你看看那些百姓。你就知道,你在做一件多伟大的事情,我也不求你像我一般,一直留在吕宋。最少做满几个任期如何?”

    唐顺之最怕的事情就是这个。

    吕宋的日子很艰难,而且各种事情很多,需要有能力的官员才能玩得转。但是而今大明上下都将海外视为畏途。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的。

    而万不得已来的人,是什么人?是官场斗争失败者。是贪污腐败之徒,是人家看不上的货色。这样的人来到吕宋,会成什么样子。

    大好基业,恐怕要毁于一旦。

    这是唐顺之最担心的事情。

    所以,他用恳求的语气来求谭纶,在吕宋久任。

    谭纶虽然在台州城下,打了一场非常尴尬的战事,但是勇气可嘉,更不要说现在,一步步的成为文武双全的大臣。他的能力足以支撑吕宋局面,甚至让吕宋变得更好。

    只是这样的人,也是有自己的门路,未必不能提前回到明朝。

    此刻谭纶又能说什么啊?

    唐顺之言下之意,是会推荐他接任南洋巡抚。

    他从知府到巡抚,根本就没有用多长时间。虽然在南洋苦了一些。累了一些,但是成就感非常强,同时也不是没有一些灰色收入的。

    毕竟海外对官员的监管,要少很多很多。

    这也是唐顺之为什么要留住谭纶的原因。海外局面不一样,自然不能用大明的标准来衡量海外。如果绑得太紧,海外的官员根本不可能做事,但是放开权力之后,这些官员到底是做事,还是给自己捞好处,却就不清楚了。

    谭纶说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在吕宋好好经营的。”

    对仕途来说。谭纶只要坐稳了南洋巡抚,哪怕花一些时间做出一些功业,回去之后,也是会被嘉奖的,更不要说。他不可能忘记,推行这一件事情的。是周梦臣。

    而周梦臣而今在朝廷之上的地位,越发不能忽视。

    不是他想回去就能回去的,他自然要答应下来。

    唐顺之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去忙吧。让我给犬子单独说几句话。”

    唐顺之此言一出,其他人自然都识趣的赶紧退开,片刻之后,病房之中,只剩下父子两人了。中,只剩下父子两人了。

第三章 折我肱骨

    唐鹤征膝行几步来到了唐顺之的床前,握住唐顺之干枯的如同柴火一般的手,眼泪又落了下来了。

    唐顺之此刻有气无力的说道:“苦什么。人都有这个时候。”

    唐鹤征说道:“父亲,您有什么要交代的。”

    唐顺之说道:“你是好孩子,我这两年在吕宋,你将家里照料的非常好。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长兄如父,今后家里全指望你了。”

    唐鹤征说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唐顺之说道:“可是,我要你失望了。”

    唐鹤征愣住了,不知道唐顺之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唐顺之说道:“我对你最后一个要求是,我死之后,不葬老家,就在吕州城附近,择一吉地下葬。今后子孙也都要在吕州城繁衍生息,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脉,今后就是吕州唐氏了。”

    唐鹤征一愣,说道:“父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顺之的话,看似简单的将家族迁到吕州。但对唐家的影响太大了。别的不说,唐顺之在江南的关系网之中,也算是靠前的人物。而一旦到了吕州,与江南的关系网根本没有办法维持了。

    本来,唐顺之走后,唐鹤征是能继承唐顺之的关系网。维持家门不坠。但是一旦到了吕州,这一切都完了。

    别的不说,在吕州有合适人家吗?

    唐家的女儿嫁给你,又娶谁?

    什么事情都讲究门当户对。他们,来到这里,江南世家决计不会与唐家通婚的。毕竟,谁愿意儿女都去海外啊。而唐家在这里移民之中,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这还是其中一点弊端。

    其余的弊端,不知道有多少,这里就不一一说明了。就好像很多说逃离北上广。而唐家做为就好像是这样,有上海户口房产关系网。但是硬要迁居到西北戈壁滩上一般。

    隐形的有形的损失太大了。

    唐顺之自然知道这些的。

    他说道:“我在吕州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想,如何将吕州如内地一般。想来想去,吕州缺少了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士大夫。没有士绅,就不能保证吕州一直是大明的。”

    “而我唐家这样做的话,将来唐家在吕宋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唐顺之非常清楚士绅是什么?士绅既是大明皇权的敌人,也是皇权的维护者。在地方上扮演了挖墙脚的一面,同时也扮演了维护大明统治的一面。

    这些迁徙过来的百姓流放过来的士卒,都是大明中下层。或者可以将中字给去了。但凡能混下去,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换一个角度说,大明朝廷的统治,对这些人来说,并不是愉快的回忆。

    所以吕州城上下,对大明认同感,不能说没有。但是很薄弱。如果有一点,真发生什么事情。吕州城未必不会背叛朝廷。

    而唐顺之做出的预防手段就是,让吕州城与大明一样,存在一个士绅阶层。唐顺之对自己的家教很有自信。唐家到吕宋不妨碍唐家子弟靠进士。

    甚至还有好处。

    毕竟,不管将来吕宋的科举怎么办。都比在江南四府死亡考区强吧。

    让唐家成为吕宋士绅的代表。将来唐家在吕宋的权势也可以保证。这对吕宋有好处,对大明也有好处,长久的看,对唐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这些唐鹤征能够理解。但问题是,吕州而今是什么鬼样子,连内地一县城,不,一大镇,未必能比得上。让唐家迁到这里,落差实在太大了。

    只是唐鹤征是一个孝子。嘴巴微微张合,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孩儿遵命。”

    唐顺之伸手抚摸唐鹤征的头,说道:“苦了你了。”

    唐鹤征说道:“只要父亲想要的,孩儿一点也不觉得苦。”

    至于真的不觉得苦,而是口中不觉得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唐顺之最后一段时光之中。唐鹤征跑遍了吕州城附近的山丘。终于找到一处吉穴。唐顺之死后,就葬在这里,唐鹤征并没有将唐家都迁过来,而是主持分家,将家产分给弟妹。他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了吕州,在这里结庐而居,办了吕宋书院。成为南洋第一书院。

    而唐鹤征本身就是倾向于气学。再加上,身在海外与西方思想高密度碰撞。在十几年之后,成为在周梦臣之后,气学又一大儒。

    而唐家的更是与吕宋绑在一起。在未来很多年之后,唐家都是吕宋大姓。就如同个陈家林家于福建一般。

    当然了,那就是后话了。

    一个月后,周梦臣接到了吕宋的急报。看到唐顺之病逝的消息,只觉得心中一痛。

    唐顺之在南洋巡抚任上下的心力,任谁都能看出来的。包括周梦臣。有唐顺之在一日,周梦臣对南洋就没有一点点的担心。而今却不一样了。

    他必须思考唐顺之的接替人选。

    谭纶自然是首选。

    但是周梦臣对谭纶的影响不好。原因很简单,在他心中,他可不记得谭纶之后的地位,他只记得谭纶是

    败军之将。

    周梦臣不否认,谭纶是有才能的。

    但是有才能并不一定要大用。特别是最关键的方面之才。

    谭纶已经是失败过一次了。虽然说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是有了失败的履历。周梦臣下意思不想用谭纶作为方面之任,原因很简单,就好像马谡失街亭之后,假设没有受到处罚。诸葛亮下一次用的他时候,还会让马谡当主将吗?

    自然不会。

    谭纶也是一样。在周梦臣看来,谭纶适合当副手,有人看着。其实也能用的。但是但凡方面之任,担任主将。一旦出了问题,谁来给他收拾烂摊子啊?

    或许有人说,谭纶这一段时间成长了。

    抱歉,没有人有义务见证你的成长。而且方面之任,责任太大了。特别是南洋巡抚,要面对西方各国,说不定一两年之间就要打上一场大战。

    那可是十几万人的性命所系。

    只是周梦臣也发现了唐顺之一样的问题,那就是真正有才能的人不喜欢去海外。这种情况,在周梦臣嫡系之中都存在。这让周梦臣无可奈何。

    周梦臣本来就因为自己做官时间太短,存在夹带人比较少,板凳厚度不够的等问题。

    除去谭纶之外,他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只能如此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如果想改变这个局面,必须在选官任官制度上做出改变。或许我回京之后,也要见一见高拱,与高拱好好谈一谈。”

    这一年之中,正如方钝所预料的。内阁六部九卿之间,一直没有稳固。

    徐阶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其他人如李本,吴山等人,想要搏一搏,彼此之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当然了,徐阶是什么人,自然是最后的胜利者。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老人退场。比如说在内阁混了好长时候的大学士李本。不得不告老还乡。有老人退场。自然也有新人冒出来,成为政治新星。

    高拱就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位。

    虽然是以吏部左侍郎的官衔,掌握了吏部。有太子的支持,陛下的默许,一年多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缺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是对高拱虚位以待。

    只要高拱的资历够的。高拱就能正位吏部尚书。而且以高拱而今手中的权力,与吏部尚书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其实也很让周梦臣羡慕的。高拱与太子之间君臣相得。高拱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周梦臣一直想要的。

第四章 南方军制新局面

    南洋巡抚衙门的事情。周梦臣也只能感叹一声。并且在幕后用写力气,比如给杨继盛写信。

    其他的事情,是做不了的。

    原因很简单。

    周梦臣在一年事情之内,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事情,就是理顺海外与朝廷之间的关系。鸿胪寺卿杨继盛也没有闲着,花了一年时间,总算是将鸿胪寺的架子搭起来了。

    也就是说,海外一切事务都到了鸿胪寺来管。

    包括南北洋巡抚的任命。也是鸿胪寺与吏部之间的事情。

    虽然杨继盛是站在周梦臣这边,但是周梦臣也不能越过杨继盛干预这些事情,只能给杨继盛一些意见而已。即便当初是好搭档。但是觉得对方就要无条件服从自己,未来必然会翻脸。

    毕竟,都是大明高官。谁愿意给谁伏低做小。

    周梦臣写了一封书信,并将另外一封奏疏并在一起,让人送往京师。这封书信自然是是杨继盛的。与杨继盛商议一下南洋巡抚的人选。

    大抵是没有别的人选。

    至于另外一封奏疏。

    周梦臣看了很久。

    上面写着《请辞总督六省事》。

    这是周梦臣一封工作总结。

    经过一年的时间,周梦臣总算是将江南的各种事务一一了解了。周梦臣总督六省,其实为了抵御倭寇。而今哪里还有倭寇。

    当然,周梦臣也知道,海上可不是纤尘不染。依然存在着很多海贼。每个月几乎都能传来出海的船只遭遇海盗的问题,有的幸运的逃脱了,有的不幸运,只能想办法让家里凑赎金了。

    但是就规模来说,已经少之有少。而且不敢在沿海活动,都是在海外劫船的。

    这让俞大猷焦头烂额。毕竟大海实在太大了。

    一些海盗真想藏在海外。那是很难找到的。不过,各路水师一直在追查,巡视,驱除海盗。

    从性质上来说,之前的倭寇算得上战争事件,而今海盗只能说是治安事件。

    至于因为对抗倭寇兴起的很多事情,周梦臣都画出一个圆满的句号。是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周梦臣担心,他不主动提起,徐阶会当成没有这一件事情。只能主动向朝廷上奏,说是交卸总督六省的差事。想来,不管怎么说。周梦臣都要回京述职。

    而谋取留京。是周梦臣一直以来的想法。

    周梦臣将这些书信奏疏都发出去之后。一时间忽然有些舍不得。

    他虽然将一些事情都了结了。但是他依然有些舍不得江南。倒不是江南风物迷人。而是周梦臣看到了江南孕育的资本萌芽。

    新与旧的交锋,思想上的争论,等等。

    虽然大明的政治首都在北-京。但是在文化上的京师,却是在江南。周梦臣很想推动一场事关江南的改革,而且江南这个地步,更是孕育着这种新生产力的可能性。

    可惜啊。

    周梦臣知道不行。

    因为单单提高新技术,新生产方式,乃至新学问。不改变社会的利益分配模式,仅仅是隔靴挠痒。而真正要改变社会利益的分配模式,这一件事情,不应该在江南做。必须在北-京做才事。

    周梦臣心中暗道:“奏疏来往,大概有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我最后看看各地新政情况如何。这一次离开,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才能再来江南。”

    周梦臣确定一件事。

    不管他这一次,能不能回京师。但是大体上不会让他再回江南,再回南京了。

    别的不说,仅仅是避嫌就是必须的。

    这么多军队都是周梦臣一手一脚栽培出来了。又怎么能让周梦臣在这里久任。

    周梦臣随即想起了唐时英。

    此刻的唐时英已经不是浙江巡抚了。而是南京兵部侍郎。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周梦臣安排的,预备接替南京兵部尚书。

    不过,唐时英这个兵部尚书权力也不大。

    南京兵部在周梦臣的整顿之下,掌控南中国兵马大权。在此之前,这个权力不算什么。因为谁都知道,大明精兵都在九边。所谓南中国的兵马,也就是西南有一点点实力。其余的都是鱼腩。

    而今却不一样,东南沿海有十几万军队,堪称雄师。

    不过,这权力不在唐时英一个手中,即便他成为南京兵部尚书也一样。原本是魏国公世袭的南京守备掌控南京军权而今是一个兵部侍郎掌控南京兵权。围绕南京驻扎了五万人,十个营,还有长江水师。都是兵部侍郎掌管的。裁撤京营士卒,一大部分放为百姓,一部分纳入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就相对于现代的警察局城管等一系列执法部门合体。也是由兵部管理的。

    五城兵马司还是由兵部尚书下属。

    除此之外,南京兵部尚书,还管理沿海的各路军队。并专门规划了。沿海各路军队的驻地,并设立兵备道。这个兵备道与原本的兵备道有一些差别。

    依然是负责军队后勤,与地方官府交接等等。但是很明显一点,那就是带有监军的性质。

    从最上面兵部尚书总-理戎政。到最下面营官级别,都有文官参议深入军中。

    这一套体系,并不是周梦臣提出的。而是李遂提出的并完善的。周梦臣其实并不是太喜欢。因为很明显的是文官领军。而今将士都是有战功的。上面还有周梦臣这个后台,大部分文官都不敢乱来。但是将来怎么办?

    从一开始有监察权,到后来演变成了主官的事情还少?

    汉朝的刺史,本来就是监察官。但是后来变成地方主官。而今的巡抚一开始也是都察院的。而今也是实质上的地方主官了。

    只是周梦臣,也提不出发对的意见。

    因为,这个想法乃是大部分大明士大夫共同想法。那怕是周梦臣麾下很多文官,也是这个意见,周梦臣不能违背众意。文官与勋贵之间关于兵权的权力争斗,从大明开国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是存在的。

    虽然武勋们已经躺平了,而且文官们也意识到了军队战斗力下滑的问题。但是对于将军队难入自己的管理之下,依然是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之前南京军权一直在南京守备,也就是魏国公府手中的。

    周梦臣打击魏国公府,将魏国公府简直是脱光了。一切权力都剥夺了。嗯,倒是给魏国公一些好处。因为京营的裁撤,南京京营附近很多卫所的土地。周梦臣也都默许落到了魏国公府名下。

    可是,这早几百年前都已经是魏国公府的土地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周梦臣也不会将这些土地让出来。

    魏国公府实实在在成为了富贵闲人。

    从勋贵这里夺回来的权力,再次还给武勋?

    文官上下都是不答应的。周梦臣也是文官,不能违背自己身后的支持者。

    周梦臣只能往好处想。

    比如他加强武勋实力,如果能一直保持武勋的实力,就能与文官达成平衡。或许能维持住军队战斗力的同时,也不至于让文官过度参与军队。

    虽然要以文治武,但也不能太过分了。

    而南京兵部尚书掌控南方大举,有调兵权。而李遂这个兵部侍郎。虽然名义上服从兵部尚书。但是自成体系。也是互相制衡的手段。

    南京兵部尚书可以管理南方军政。但是不能掌握南京的军权。而且兵部侍郎虽然掌控南京军权,但是他在很多方面都要受到南京兵部尚书的制衡。

    这也就成为了,未来南方军政的新局面。

第五章 再次巡视

    这也是周梦臣对于未来大明军制的想法。

    毕竟,大明局面对外扩张,转移矛盾,才是变法的捷径。这个事情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是万万不能的。

    而周梦臣从大同开始,每到一处,作战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改易军制。所谓战胜于朝廷。不改易军制,很多事情都是事倍功半。

    陆陆续续下来,周梦臣在军中已经有了足够的根基了。

    军制改易已经能从地方走向中枢,从局部走向全国了。但是关于新军制在中枢是如何体现的。周梦臣心中也是没有底气的。南京这边的改易,或许是给北-京那边探出一条路。

    毕竟南京与北-京是不一样的,南京管的军队看似很多,但实际上南方从来不是大明在军事上的重点。大明军事之重,重在九边。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

    南京这里出一些问题,还能收拾,如果北-京在军制上动刀子,一个不小心,就要有几场平叛战争。

    周梦臣自然不怕打仗。但是真要有这样几场战争。只能表示,周梦臣在政治上的手腕还有所欠缺。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周梦臣想到唐时英的时候,唐时英也登门求见了。

    周梦臣既然有意将南京兵部尚书的留给唐时英。自然也将南京兵部的庶务都交给了唐时英来打理。

    唐时英这一次过来,自然是有事。

    唐时英说道:“大人,五城兵马司重新整顿了。又倭寇作战的中受伤的将士充任。只是而今有一个问题?”

    周梦臣说道:“什么问题?”

    唐时英说道:“魏国公府,有些不情愿。市井之中,有一些魏国公说的话,不忍卒听。恐怕有伤大人之名。”

    周梦臣听了,他不去想就知道,魏国公说一些什么。

    这一代魏国公真是有负鹏举之名,不惭草包之号。

    周梦臣下手又准又狠,将魏国公的权势全部剥离了。别的不说,单单这五城兵马司。在之前,那是比魏国公家仆还要殷勤,魏国公府一句话,五城兵马司就屁颠屁颠去办了。

    而今从抗倭一线退下来的士卒。他们后面是谁?自然不用说了。戚继光名声正响亮的。是敢与魏国公打擂台。而且这些士卒即便有些伤残。但是敢打敢拼,要比魏国公府上那些市井无赖,要强了不知道多少。

    魏国公根本不知道怎么与周梦臣过招。只能关上门来骂街。

    但是魏国公混成这个样子,他家里也有一堆烂事。魏国公一直想废长立幼。魏国公府内部也未必是全部服从魏国公的。所以魏国公私下说的话,也就传了出来了。

    周梦臣听了,不以为意,说道:“中-山王奈何本朝开国第一功臣,总是要存些体面的。”

    唐时英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下官明白。”

    这一句话要反着听,要给中-山王,也就是徐达存些体面。而不是给徐鹏举存些体面。给中-山王存的体面,自然是魏国公世袭罔顾。但未必要徐鹏举来当这个魏国公。

    魏国公府传承十几代,流有徐达血脉的人不要太多。

    周梦臣不由的感叹,同样的权力在不同人的表现截然不同。周梦臣收拾魏国公,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是魏国公府没有权力没有底蕴吗?

    不然,魏国公说是南京第一家,甚至说南京都是他家的,虽然有些狂妄,但也有几分符合事实。

    但是同样的神剑,给一个武林高手。这他能在万军之中杀一个三进三出。但是给一个孩子。他恐怕要伤了自己。魏国公徐鹏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魏国公府的势力,来与周梦臣斗。

    只会告状。

    嘉靖会理会?自然不会的。

    而徐鹏举的无能,更凝聚不了魏国公府的人心,如此一步步的。就到了如此局面。

    堂堂镇守南京近二百年的家族,今后只能作为南京一看客了。

    魏国公府的事情,而今在周梦臣眼中,仅仅是一个插曲而已。

    周梦臣对唐时英说道:“我已经上奏请辞六省总督。如此一来,我在南京的时间就不长了。我准备在回京之前,出去走。看看各地的局面,将来在京师决策的时候,也要有的放矢。”

    唐时英立即说道:“恭喜大人。”

    周梦臣说道:“而今说恭喜还太早了一些。北-京的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不过,你要提前接管兵部了。我离开南京这一段时间,你代理兵部吧。记住不要让李遂比下去。”

    唐时英说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为大人困看好南京。”

    对于唐时英来说,坐稳南京兵部尚书之后,他已经没有升职的想法了。毕竟越往上,就越是难以进步。周梦臣想回京,担任一部尚书,折腾了多少事情,还没有如愿。对唐时英来说,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心思折腾了。只要能在南京兵部尚书任上,干上几年。致仕回乡,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周梦臣安排好唐时英,也叫来身边的幕僚,说道:“这一次,我要看看真实的大明。”

    徐渭说道:“大人,千金之躯,微服私访,白龙鱼服恐遭虾戏。”

    周梦臣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何心隐。

    何心隐立即明白。他身为江南大侠,在江南江北人脉广阔,可以说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有何心隐打掩护,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何心隐说道:“大人,这样吧。大队人马可以跟着走。到大人您感兴趣的地方,我可以带大人您出来走走。这样两不偏废?如何?”

    周梦臣说道:“不错。就这样吧。”

    徐渭见状,也挡不住。说道:“大人,准备去巡视何地?”

    周梦臣说道:“也不远,从南京北上,先去扬州,然后去沿海看看盐场。然后出海到上海,从上海到苏州,然后回来。”

    “更远的地方,我即便是想看。也没有时间了。”

    周梦臣说走就走。

    也没有带多少东西,仅仅带了千余护卫,从南京城之中离开。唐时英自然组织南京城的文武官员前来送行。只是,南京士绅对周梦臣的态度却很微妙。

    他们在周梦臣面前,自然是毕恭毕敬的。但是在周梦臣登船北上之后,一个士绅忍不住说道:“这个瘟神,可算是要走了。”

    身边的一个人立即提醒他一句,说道:“慎言。”

    不得不承认,魏国公府在南京这么多年,早已成为南京土著了。与南京有名有姓的士绅都有联系。可以说魏国公不仅仅是徐鹏举的魏国公。还是身后相当多势力支持的魏国公。

    周梦臣打击魏国公的所有举措。都不仅仅打在魏国公身上。还牵连了不知道多少人。魏国公地位下降,更是引起了南京地方势力的大洗牌。

    有很多人都不喜欢这种洗牌。

    或许有一些人在周梦臣的政策上获益。比如那些已经脱离军事活动,自己在南京城中做小买卖的京营裁撤的士卒,比如,五城兵马司焕然一新,将南京的地痞流氓,还有些打行什么的清理一遍,从中获益的百姓。

    但是这些人在南京政坛上,是没有地位的。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从这一点上来说,周梦臣在南京的一年,可以说是声名狼藉。无数人都恨不得让周梦臣早早的滚蛋。正因为这种情绪,周梦臣一定要在南京保持一定的政治影响力。毕竟南京在大明政治地位很特殊。能够影响江南。对周梦臣将来发展不利。

第六章 盐价三文

    周梦臣到了江北之后,就与大队人马分开,让徐渭带着人继续去扬州。而周梦臣带着三五个伴当,有何心隐领路。一路沿着大路去扬州。

    一行人都换了劣马。

    虽然自从河朔省纳入大明管辖之后,大明的马价加倍下跌。但是即便如此,马的需求量也是很大的。高头大马那都是奢侈品。谈不上有价无市。但也很难买的。

    周梦臣既然要隐藏身份,自然要换成一般的马匹。

    很快,周梦臣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天下繁华之地。

    周梦臣距离扬州十几里远的时候,就不能骑马了。因为官道两边都是来来往往行人与摊铺。虽然不能算是闹市区。但人这么多,一旦马惊了。就不好办了,更不要说提不了速,比人走快不了多少。

    周梦臣见状,就来到一个小茶棚休息。几个人坐了两张桌子。周梦臣看见,一个老汉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推着一辆板车,也是满头大汗的。

    来到了这个茶棚。进来讨碗茶喝。

    何心隐低声对周梦臣说道:“大人,不是想了解盐政?前面这个老汉推得就是盐。”

    周梦臣一愣,他看了板车上有好几个麻袋,装的满满的。却不知道何心隐是从什么角度发现这里面是盐的。

    周梦臣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私盐。”

    周梦臣上前去,说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行当的?”

    这个老头见周梦臣过来,顿时紧张起来了。

    老百姓见官从来是这样的。周梦臣虽然说已经做了伪装。但是他常年在官场厮混,一身气质早就不是老百姓了。所以老头一眼就看出周梦臣,即便不是官,也是曾经当过官的。

    自然不敢怠慢。起身说道:“小老儿,不过是贩些盐谋生而已。”

    周梦臣一愣,心中暗道:“不是私盐。”

    如果是私盐的话,怎么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啊?

    周梦臣说道:“最近盐价几何?”

    老头说道:“从盐场卖的话,三文一斤。”

    周梦臣一愣,说道:“三文,这么便宜?”

    周梦臣虽然从不买盐,但并不是何不食肉糜之辈。对盐价还是有些了解的。

    大明盐价不是一个固定的价格。

    这其实是古代的常态。

    在现代大部分日常消费品的价格相差不大,那是因为解决了运输问题。才能达到这个情况。但是古代,所有物品

    在产地是一个价,在其他地方又是另外一个价,这也是常态。

    就拿盐来说吧。在产地,也就是两淮,长芦等地。价格在七文上下。而在更远的地方,湖广大概就要有十文上下,湖南比较偏远的地方,就要十几文了。到陕西一些地方,要二十多文,至于更偏远的地方,价格就更高了。

    这其中蕴含着暴利。

    毕竟,人不能不吃盐的。

    而一个人平均一年下来,一般都要吃十斤盐的。而且如果是做重体力活,那需要的更多。

    而今直接将价格打下来一半有余。

    周梦臣吃惊非常。

    “可不是啊。”老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盐价能这么低。小老儿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低的盐价。”

    其实,这还不是大明盐价最低的时候,盐价最低的时候,那是成化年间,只有一文多的盐价。

    周梦臣说道:“这盐的质量如何?不会如之前的官盐一样吧。”

    之前的官盐价格也不高,但是质量一言难尽。甚至在盐里面有很多枯枝烂叶,总之,大部分百姓宁肯去买私盐。即便私盐的价格高一些。

    这老儿立即从板车的袋子上拿出一袋盐,打开给周梦臣看。

    周梦臣看着盐,虽然是白色的,但是很暗淡。有些褐色的感觉。而有一些盐凝结成团,用手才能捏碎。这样的盐在后世都是所谓的粗盐。

    不,甚至粗盐也比不上。

    根本就是不合格的产品。

    但是老头一点也觉得这盐有什么问题,他说道:“这位老爷,您看。这些盐都是上好的,品相相当不错的。”

    周梦臣也没有从里面挑刺的想法。

    毕竟,这个年代能搞出这样的盐,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周梦臣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说道:“这袋盐我买了。”随即将这一袋盐给了一边的周大壮,让周大壮用来饮马。

    是的,不仅仅人需要盐,连一些劳动量的牲口,也是需要盐的。

    后世人习惯了吃盐,根本不知道如果不吃盐的话,是何等恐怖的下场。

    小老儿数了数铜板,给周梦臣找了两个。周梦臣笑道:“就当是请老丈喝茶了。”

    这个老头这才收了下来。

    周梦臣这才低声问道:“而今可有卖私盐的?”

    这个老头眼神之中有几分惊惧。低声说道:“老爷这是问我。这话万万不能问别人。贩私盐那是要杀头的。特别是去年来了林巡盐,那个手段,太可怕

    ,有不知道多少好汉,都被悬首城头。”

    一说到这里,这老头额头还微微见汗,似乎想到了什么。

    周梦臣一看,这老头有故事啊。

    周梦臣对林润大力整顿私盐,也是知道的。但是到底是文书上的来往,并没有这个老头如此惊惧非常。

    周梦臣讨出一些散碎银子给了老头,说道:“我对此很好奇,说说吧。”

    这个老头脸色颜色微变。看着周梦臣,说道:“我看得出大人您不是寻常人。您真想听的话,小老儿也敢说,不过,这不够。”

    这老头也想过,道左相逢。管你是谁,说完就走,这辈子大概不会见面了。即便有事情也不会牵连到自己,这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有这么多人看着,难不成对方还敢杀人灭口不成?

    自然要赚上一笔钱的。

    周梦臣一愣,立即一挥手。身后有人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桌子上。周梦臣说道:“够了吗?”

    老头说道:“够了,够了。”、

    小老头一车盐,不过二百斤。即便一趟下来,也不过赚一两二两的。这一锭银子已经比得了这一趟的利润了。他自然愿意。

    周梦臣说道:“那就说说吧。”

    小老头叹息一声,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扬州,一靠运河,一靠盐。扬州人要么吃运河这一口饭,要么吃盐这一口饭,吃运河这一口饭的,那能不夹带货物?不夹带怎么活?而吃盐这一口饭的,怎么可能不用私盐,上面的人如狼似虎,要的太多了。不卖私盐,怎么能供应上面人的胃口。”

    “私盐自然是有的。”

    “小老儿,年轻的时候走过一趟。其实一般私盐,就是在官盐之中夹带,只要打通关系,并没有什么。最怕的那亡命徒,愣头青,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盐,那是硬来啊。闯关,杀人,甚至还抢盐,真是比倭寇还狠。”

    周梦臣说道:“老丈遇见过。”

    “我哪里遇见过,见到的人都不死都残疾了。我还要过日子的。”这老头叹息一声,说道:“不过,去年以来,这种人几乎没有了。要么被林巡盐,杀了。将人头挂在城墙之上,要么,就是改行了。”

    “盐政大改,价格这么便宜。而且放开了卖,什么盐引都没有什么用了。是一个人都能去盐场去买,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走私盐啊。”

    周梦臣心中暗暗欢喜。

    他对那么亡命卖私盐的人,既痛恨有感到同情,痛恨的是他们不折手段。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但是同情的是他们的遭遇,。

    毕竟谁不知道贩私盐是杀头的。

第七章 林润的成长

    周梦臣太明白了,在大明底层有一些百姓是挣扎在生死线上了。周梦臣与这些人很少接触。因为他接触到都是社会上层人士,最少是中上层。

    什么士绅名儒,一个个都是地方名流。

    下层的百姓根本走不到周梦臣面前。但是周梦臣却不能以为他们不存在。不说别的。他之前在黄河两岸看见的情形,对于这些人来说,只要能活着,他们不介意做任何事情。

    即便是杀头买卖。

    所以,周梦臣对这些人表示同情。仅仅是被生活逼迫的不得不走上贩私盐的道路上的人。那些世代如此不在此类。官盐夹带私盐,其实就是与贪官污吏一并挖国家墙角。一点也不知道同情。

    而今,因为盐政的变革,让这些百姓走上了正途,没有人去犯私盐了。这也是一大好处。

    周梦臣又问了这个老头一些问题,这老头知无不答。比如这老头的盐要送到什么地方。

    他并不是长途运输,而是从盐场运到码头上,但也有一两百里路,一趟下来,能赚一个辛苦钱,一个月下来,能赚几两银子,对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过,周梦臣估计这样的好事,不可能成就下去。倒不是周梦臣诅咒老头,而是实在没有技术含量,估计有大量的闲散的劳动力加入,甚至还有别的地方人来做这一件事情。

    最后只有一个辛苦钱而已。

    不出周梦说所料,老头说道:“大人,您有所部知道,而今就场出卖的政策一出。并放开了盐商资格。几乎整个扬州城的闲散百姓都去了贩盐。”

    虽然周梦臣知道,这种情况,不可长久。但是周梦臣对此到也乐见其成。

    对于大量财富聚集在少数盐商手中,他更希望财富能聚集大量盐商手中。

    看日头不毒了,这老头又要贩盐去了。周梦臣才结束了双方的谈话。

    何心隐对周梦臣说道:“大人,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给你的报告之中,其实是有这些东西的。甚至比这个老头说的更详细。”

    周梦臣说道:“那不一样。”

    对周梦臣来说,的确不一样。

    文字给人的感觉,与面对面与人交谈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文字上表达的信息是有限的。但是与人交谈感受到的信息是无限的。

    比如周梦臣能从这个老头身上感受到希望。赚钱养家的希望,积极奋进的希望。

    周梦臣特别喜欢,他甚至希望在每一个大明百姓哪里感受到这种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周梦臣可以无愧了。

    周梦臣此刻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不为别的,单单是渴望去看看盐政的账目。

    之前大明盐税长期固定一百万两左右。而今新政之后,不知道大明盐税到能到什么地步。要知道,宋代的盐税能到一千二百万贯。宋代的贯与大明的两虽然有很大的差异,但是大体上可以划等号的。

    毕竟,货币的价值细节问题那是经济学家的问题。

    而周梦臣只要大差不差就行了。

    在进入扬州之前,周梦臣追上了车队,然后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扬州城之中。

    扬州知府,扬州通知,等官员与林润一并来拜见周梦臣。

    周梦臣看扬州知府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微笑。

    扬州上下,之所以这样,不仅仅是周梦臣的身份,也是因为周梦臣对扬州淮安两府,在去年一年之内,有很多干涉。最多的干涉就是荒政与水利。

    折磨的这两府的官员,几乎是苦不堪言。

    其实,周梦臣这样做的是侵犯了南京户部尚书的权力。但是正如之前所言,相同的权柄在不同的人手中,能发挥出不同的效果。

    有人当南京兵部尚书,仅仅是南京兵部尚书,有人当南京兵部尚书,能当成南方之主。周梦臣这才侵犯一点同僚的权力,又有什么打紧的。

    户部尚书不愿意,当面对质啊?

    很显然户部尚书张鳌不愿意得罪周梦臣。一心养老什么事情都不管了。

    扬州府加上淮安府基本就是后世江苏省江北部分了。当然了,也有很多不同,比如没有徐州,在具体的划界上也有不同,也没有清朝数百年黄河往大海之中,推进了数百里的地盘。

    不过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周梦臣将这些人给打发之后,遍将林润请了进来。

    周梦臣看林润气质有一些变化。

    林润-之前更多是书卷气。而今脸上有一些发黑,但更多有一种朴质干练的气质,周梦臣知道,这是林润在这一年之内历练出来的。

    周梦臣说道:“我听说,盐价只有三文,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赋税?”

    林润说道:“大人,您猜?”

    周梦臣说道:“一文?”

    林润说道:“是两文。”

    周梦臣

    一愣,说道:“两文?”这让周梦臣有些吃惊,如此说来,大明百姓吃得哪里是盐,分明是税。周梦臣急忙问道:“够成本吗?那些盐场答应吗?”

    周梦臣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按照之前的安排,大部分盐场都会给权贵们经营,大明朝廷从盐场收盐而已。如果有两文钱的赋税,那么说明,盐场必须以一文一斤的价格卖。

    周梦臣很怀疑,盐场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林润说道:“下官在盐场蹲守三个月,确定如果不遇见大灾害。盐场每十斤盐成本能到五文上下。”

    周梦臣说道:“那就是每斤盐成本零点五文?”

    林润对周梦臣的数学也是有些了解的,自然能听懂周梦臣说什么。说道:“正是。其实大人想想也就知道,盐场地方这很大的。两淮盐运司下面的盐场,一个都有数百亩甚至更大。如果天气良好的情况下,一个盐场一个月产出的盐都有数十万斤乃至于更多。他们的成本并不多,无非是包场费,人工费用。这都是极低的。”

    周梦臣说道:“等等,包场费?还有这个?”

    林润立即说道:“请大人恕罪,我擅作主张了。我没有扑卖盐场,而是扑卖盐场的租赁权,一般一年一次。如果他们后面有人,可以围标。如果他们没有人,就要大出血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这是聪明人啊。”

    周梦臣在盐政上用的手段,林润立即学会了。

    是的。周梦臣在对待盐政的既得利益者,就时候好像切香肠一般,将那些没有权势,没有实力的玩家全部抖了出去。比如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之前,每年从盐上面赚了多少钱,没有人知道,但是谁都知道,魏国公那为草包,因为盐政的问题,在家里骂了周梦臣好几天,可见肉疼之极。

    而林润有样学样,如果有权势,就好像黄锦宫中这些人。他们每年看着给一点就行,一文也行,一两也行。但是到了某一日,某些人失势了,就不是这个样子的。要么出大价钱维持住。要么,就是重新洗牌。新上位的权贵,第一年非出一个大价钱不可。

    甚至还有二桃杀三士等种种操作。

    周梦臣不得不承认。在权谋上,他的能力不过是合格而已。根本不算出彩。林润-之前仅仅是没有往这边想过,而今一想到,就弄得明明白白的。

    而徐阶更是将周梦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这让周梦臣打多多少少有一些沮丧。

    周梦臣心中叹息一声。振作精神,问起了他最想问,也是最重要的问题。问道:“从去年到今年一年盐税能有多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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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为百代师,一言为天下法。
二千年前,孔子出世,照耀万古!二千年后,周子出世,为百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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