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徐阶
周梦臣见状连忙认错,说道:“师兄在上,师弟失言,还请师兄见谅。”
杨继盛见状,严肃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说道:“自从正德以来,士风日堕,我辈读书人以重塑士风为己任。虽然不至于餐风饮露,但也不能多看重这阿堵物,尤其是这位周师弟,我看你浑身打扮,也不像是缺钱的。就更应该多想想,自己这一辈子该做些什么。而不是与此辈小人混在一起。”
杨继盛此言一出,殷正茂顿时明白,杨继盛之所以如此话中带刺,固然是周梦臣说错话了。但是骨子里是看不上他殷某人。
殷正茂几乎要拍案而起,说道:“姓杨的你什么意思。”
杨继盛可不是吓大的。面对殷正茂的咄咄逼人,连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说道:“你的四书五经都读到什么地步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是吗?大丈夫行事,不可一日无道义,虽然处于困厄之中,也当思我道有失乎?以钱财为要,便是小人。如果寻常百姓如此说,也就罢了。你也是受国家奉养的士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不知道将孔夫子至于何地?”
周梦臣见状,立即起身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两位兄台,都是我的错。”
杨继盛说道:“我看周师弟也不是不可救药的人,只是道之所以,百劫不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如果觉得我错了,大可直接说,我与师弟论道便是了。而今自承有错,不过是墙头草而已。”
他微微一顿,说道:“罢了,今日本不该与你讲这些。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起身说道:“店家,将我的鸭子打包,我要带走。”
周梦臣倒是想要挽留一二。毕竟他只觉得此人气度不凡。
只是杨继盛的话,让他有些尴尬,于是晚上一步,杨继盛就走了。周梦臣只能向店家打听,店家说道:“客官是说杨相公啊?杨相公就在附近住的。人品端正的很,有谁求上门去,他都愿意帮忙。只是家中并不宽裕。一年之中来得不多。”
周梦臣暗暗记住了。
随即才将心思放在殷正茂身上。
殷正茂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而且与杨继盛不同。此刻正是有求于周梦臣,虽然不是虚意奉承,但是多有迁就周梦臣的话题。
三个人谈得很入巷,从今年科举考试,说到南方灾情,从南方的灾情说道九边战事,殷正茂见识广博,特别是在军事上非常有建树,三个人用了好几只鸭子,周梦臣
与张居正将殷正茂,送回客栈,这才回家。
周梦臣问张居正说道:“你觉得殷正茂此人如何?”
张居正说道:“是一个能办事的人。只是为人不拘小节。”
周梦臣说道:“何止是不拘小节,那位杨兄说得没错,此人之病在于财。”
张居正说道:“我今日也没有想到,今日能见杨椒山。”
周梦臣说道:“你见过他?”
张居正说道:“没有,只是有所耳闻吧。今科有望状元的,也就几个人,国子监杨椒山就是其中之一,乃是国子监徐祭酒的爱徒,在国子监历次考核之中,从来是数一数二的。”
周梦臣说道:“哦,除却他之外,这一次状元热门还有谁?”
张居正说道:“王御史之子王世贞,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会试之前,各地举人才纷纷到京,可谓藏龙卧虎,之所以知道这两位,是因为这两位都是一直在京师的,外面有什么厉害角色我也不知道。”
毕竟历史不是小说。
不可能在真的在考前就所谓的大热门都罗列出来。
杨继盛有如此名声,其实还是因为国子监这个平台,虽然国子监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总体上来,还是大明最高学府,至于王世贞也算是官宦世家,父亲而今正是风头正劲的言官。有意为自己的弟子扬名。
这才有两个人的名声在外。
周梦臣对杨继盛的名字只是感到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人了。不过对王世贞倒是有印象,说道:“兰陵笑笑生?”
张居正也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不明白周梦臣说得是什么事情?说道:“什么?”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没有什么。”
两人一回到家里,李云珍就告诉周梦臣说道;“刚刚瞿先生来过一次,见你们都不在,只是留下一个帖子,让你们倒是时候去便是了。”
周梦臣拿了帖子看了看,却是状元楼上云霄宴。
主办法是国子监,翰林院的前辈们,是半官府的宴请。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是将所有举子都请了,大体是看人脉了,有人脉的人就能参加,没有人脉的人,也就直接等会试便是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都算是士林的边缘人物。
说起来张居正本来不是的,他如果不提前进京,而是与湖广的举子一起进京,这个时代定然是湖广这一批举子之中的风云人物。不可能被边缘化,只是而今张居正得了瞿
景淳的指点,一心一意打磨文章,蓄养心中意气。少了交游,再加上他离开武昌时间长了,湖广本地的举子大都忘记了他。
自然成为了士林之中的边缘人物。
毕竟,很多人脉关系都是需要经营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自然没有不错的。
他不仅仅想看看这一届举子的风采,也想看看,徐阶的风采如何。
毕竟严嵩与夏言,张治,周梦臣也都打过招呼了。而徐阶高拱等人,去没有怎么见过面。这一次也要看看。
元宵宴,自然是正月十五晚上了。
本来元宵当日就是花灯满街,更不要说,今日是科举大年,北京城中更是挤进来不知道多少个举人,这些举人之中,固然是殷正茂这样的穷书生,但是大部分举人都是非常有消费能力的。
这样一来,也给整个北京城带来了别样的繁华。
周梦臣与张居正来到状元楼的时候,以为状元楼仅仅是一座楼,却不想状元楼站地广大,是一个数座木制楼房的结构,中见有飞廊连接,就建筑规模来看,即便是黄鹤楼也比不上。
周梦臣打听过,这状元楼背后是最近大红大紫的勋贵后起之秀,仇家的产业。可以说执掌北京酒楼第一把交椅。
周梦臣进来的时候,验过请帖,就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却见周围所有人都是衣冠楚楚,不是官员就是举人。还有大量舞女,只觉得一阵阵粉嫩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这种阵仗,与后世的纸醉金迷,自然不能相比。但是富贵气象,也是周梦臣很少见到的,倒不是西苑不富贵,盖因嘉靖是修道之人,嘉靖的审美都偏向道家。不喜欢热闹。
整个西苑都偏冷肃。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徐祭酒来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立即看过去,却见一个满头乌发,脸上也少有皱纹的中年官员,缓步走来,身边簇拥着一群举子,对他持礼甚恭。
周梦臣见状,心中有一些疑惑,说道:“这位就是徐祭酒?”
张居正说道:“应该就是他了。”
周梦臣内心之中缓缓的摇头,暗道:“是我想差了。”
周梦臣内心之中一直将徐阶,与严嵩,夏言相提并论。但是忽略了,双方年龄上的差距,而今的徐阶看上去,才四十出头而已。但是严嵩与夏言都已经六十多岁了。
相差小二十岁。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代人。
第一百五十章 大捷
徐阶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很好。
很多人都上前想与徐阶说上几句话,得一二句指点。
周梦臣却没有这个想法,毕竟他看徐阶的目光与别人不一样。
别人看徐阶,不过是国子监一个清贵官员而已。但是周梦臣看徐阶,却是未来能与严嵩掰手腕的政治大佬,即便他而今没有大学士的觉悟,但是内中心机绝对不会浅薄的
周梦臣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心得,绝对是打起十二的精神。
自然不会将自己与徐阶第一次接触放在这里。他只是远远的看了徐阶一眼,将徐阶的相貌记在心上。随即就与张居正走开了,看看这里有没有认识的人。
只是周梦臣却不知道。被人簇拥在中间的徐阶在周梦臣走后,深深的看了周梦臣的背影一眼。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周梦臣自以为是与徐阶第一次见面,却不知道,徐阶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在文华殿上辩论的那一次,周梦臣或许没有记住站在群臣之中的徐阶,但是徐阶却记住了在大殿上侃侃而谈的周梦臣。
徐阶心中暗道:“周梦臣怎么在这里?他真要参加这一次会试?”
他想了想了,还是觉得与周梦臣保持距离,无他,徐阶是夏言的人,夏言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徐阶也不会轻易触犯。不过,周梦臣而今在皇帝身边的影响力,也不是他能疏忽的。
他暗暗叮嘱一个人,让他派人看住周梦臣,莫要怠慢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在宴会上,倒是见了不少人,有得人认识,有得人不认识,互相打招呼等等。只是周梦臣只觉得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有两点。
第一周梦臣不大适应这种古代的宴会氛围,有得人在哪里一般正经的谈论时文,有的人已经将手伸到身边女子的下三路上了,宴会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弥漫了整个状元楼。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音响,都是现场演奏的乐师,而且为了效果好,几乎是相距不远,就有一队乐师。
只是不能说不好。只是周梦臣对这些音乐并不是很感冒的。
第二,就是周梦臣的年龄了。
大部分举人都是三十多岁上下,二十多岁来参加科举的,都已经是少年了。更不要说,周梦臣与张居正都是二十稍稍冒出头来。更是显得年轻无比。与这些人举人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一起来到了,湖广举子这里,张居正立即与这些人打成一片。毕竟,这些人都与张居正有旧,周梦臣也认识了好几个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李胖子了。
三十岁上下,身体肥硕无比,一身肉,水灵水灵的。只要稍稍一动,就波涛汹涌,即便是一身衣服,也遮挡不住。
不过这个人看上去长了一个搞笑的身材,为人却一点也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很严肃。不苟言笑。
当然了,周梦臣是在自己心中叫他李胖子。但是人家才叫这个的。他叫李幼滋,也是张居正的同乡好友,看上去两个人都关系密切之极,张居正与他好久不见,两个人一说上话,就滔滔不绝了。
周梦臣坐在一边,有一个十几岁年轻人来访,说道:“在下顾言,见过周大人。”
周梦臣有些奇怪说道:“你认识我?”
顾言说道:“在下乃是黄州顾家幼子,家姐嫁给了李太医。”
周梦臣一算,原来是李时珍的小舅子啊。
如此一来,也算是沾亲带故的。说道:“一路辛苦了,怎么来了北京。不来拜访我啊。”
顾言说道:“正要登门,却不想再这里见了周大人。”
其实才不是正要登门的。而是顾言根本没有拜访周梦臣的计划。他毕竟是李家的亲戚,而不是周家的亲戚,他已经去见过他姐姐了。也得到李时珍很多帮助。却没有理由去拜见周梦臣。
周梦臣与顾言谈论起武昌的事情,问起他走后的武昌变化。
听说丰城侯已经凯旋。周梦臣心中一算,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丰城侯就要回到京师了。周梦臣也记着,他欠丰城侯的人情,心中觉得还是尽快还了比较好。
一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的欢呼之声,一时间将乐师的奏乐声都压了下来。这些湖广的举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然听人大喊一声,“大捷。大捷,三边总督曾铣大破俺答。”
此言一出,整个状元楼都气氛都热切起来。
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大明士大夫从来是有骨气的,对这一次的胜利大为欢迎。只是周梦臣想知道最详细的消息,在这里却是听不见了。他起身与身边的人打了一个招呼,就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去了。
半路遇见了杨继盛,立即拦住杨继盛,说道:“杨师兄。”
杨继盛有些奇怪说道:“是你。”
今日的宴会规模不小,但是也并不是每一个举子都能来的,可以说能来的人,都代表有中进士的希望。在杨继盛眼中,周梦臣大概是承父荫的纨绔子弟。却没有想到周梦臣也能出现在这里。
周梦臣说道:“师兄,我刚刚听到似乎是三边总督大捷,却不知道详情如何?还请师兄指点一二。”
杨继盛说道:“你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就跟我来吧。”
周梦臣跟在杨继声身后,来到一个小包间之中,却见这里已经有几十个举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身边的人都在说道:“元美,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这大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梦臣与杨继盛占在角落之中,听整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说道:“好了,好了,诸位稍安勿躁,我刚刚从父亲那里打听出来,曾总督这一战,其实不是今日打得,就是在去年除夕,只是在今日才报捷而已。”
“除夕?”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
除夕夜打仗,很多人都吃惊非分。,
这个少年说道:“对,我听父亲说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而后有佩服曾总督用兵之能,你想想,除夕用兵,你们都想不到,鞑子又怎么能想得到?这才吃了曾总督的大亏。”
“别废话,快说快说。”这个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下面的人打断,他们对曾铣这一战到底怎么打的,十分好奇,可不是来听这少年来绕圈的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王世贞,此刻他才二十出头,不过却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他取了一牌子,似乎是什么腰牌,远远的也看不真切,只见他在桌面上一拍,说道:“肃静,请听我慢慢道来,话说,去年冬天,天降大雪,俺答部,为了躲避风雪,进入河套地区,窥视我边防。曾总督提三镇兵马,沿着长城部属,绝不出击。俺答数次想要越长城而南都被挡住了。只是这也给他带来一些麻烦。朝中有很多人弹劾曾总督,好在天子圣明,一概不管。”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摇头。这哪里是天子圣明,根本就是夏言力挺。
周梦臣虽然这一段时间专心八股,但是各种消息还算是灵通。对曾铣的弹劾,其实有很多都是严嵩暗示的,都被夏言压下来的了。夏言用自己的政治威望给曾铣担保了很多东西。
如果没有夏言,曾铣未必能在三边总督的位置上待下去。最典型的是去年曾铣与仇鸾之争。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世贞
曾铣与仇鸾之争,其实就是三边主动权之争,甚至可以说是夏言与严嵩之争。
曾铣弹劾仇鸾,杀良冒功,贪污军饷,等十几条大罪。仇钺也弹劾曾铣贪功,诬陷他。但是夏言在陛下面前几乎拍了桌子,才将这一件事情给定了下来。仇鸾免去宁夏总兵官回京闲居。
前文也介绍过仇鸾,
仇鸾能在嘉靖朝迅速发迹,成为勋贵的首领人物,就是在大礼仪上占好了队,成为嘉靖可以信任的勋贵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仇鸾并不是严嵩的人,仅仅与严嵩有盟友关系而已。
但是大将在外,想要建功立业,自然没有不在朝廷之中寻找奥援的。仇鸾与严嵩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关系。
只是仇鸾太不争气了。
曾铣弹劾仇鸾的罪名,可以说是样样属实,毕竟仇鸾身上的毛病,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被曾铣一抓一个准。但是曾铣却不一样了,曾铣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论,曾铣这种想做大事的人,又怎么能不注意自己的羽毛。
在曾铣弹劾仇鸾,仇鸾发起反制的时候,一时间没有抓住曾铣的把柄,只能捏造了一些。
自然瞒不过嘉靖皇帝的眼睛。
嘉靖皇帝虽然有殆政倾向,但也不容下面人糊弄他。他仅仅将仇鸾罢职,已经是念在仇鸾在大礼仪上的功劳了。
严嵩发动对曾铣的攻击,未必是为了拿下曾铣,不过是报复而已。
两虎相争一直是而今朝廷的主旋律。
王世贞而且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采,说道:“俺答久攻不下,也就息了越长城而南的心思,不过,越往北越冷,他们就在榆林以北几十里内宿营越冬。”
不知道有谁大骂一声,道;“鞑子太嚣张了。”
很多人点头称是。
在榆林以北几十里的地方猫冬,根本就没有将明军放在眼里,根本就是觉得明军根本不可出边墙作战。
王世贞说道:“没错,鞑子太嚣张,不过而今他嚣张不起来了。就在除夕那一日,曾总督延请将领,却不想诸将一到,却没有见酒席,却看见一张地图,曾总督二话不说,拍案道:众将听令。兵分三路,直扑敌营。”
“众将大惊,纷纷道:督师不可,而今关外大雪,兵马不能行。”
“曾总督道:鞑子亦不能行,只是数十里而已,一夜飞至敌营,鞑子必败。”
“众人还要再劝,曾
总督说道:我意已决,言者必诛。”
“随即亲带一支人马,出关向敌营而来。却见大雪盈尺,马不能行,曾总督身先士卒,牵马而行,行了一夜,到了鞑子大营之外,鞑子上下毫无差距,曾总督道:谁与我破此营。”
“有一员大将,跳出来到:末将谢环,愿为督师效死。”
“---------”
王世贞说得兴起,似乎除夕之战,真是这样打的。
但是周梦臣却是一万个不信,周梦臣估计,王世贞看到的战报,也不过几十个字,上百个字左右。不过被王世贞即兴敷衍成篇。不过,大致情况却是符合的。
曾铣这一战,定然是雪夜偷袭。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周梦臣忽然想起了,薛九针就在曾铣军中。不知道情况如何。这一战的伤亡如何?将士能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
就在周梦臣想薛九针的同时。
薛九针可没有时间想周梦臣。
此刻他正带着很多人查房。细细查看了一个士卒的腿说道:“你的腿不能再拖了,必须截断了,否则你这一条命,都保不住。”
薛九针在军中,将周梦臣制定的一些医院的章程也带了过去了。虽然临时的野战医院,之甚至不能称之为野战医院,但依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只是薛九针也没有想到,他在军中做得最多的手术,不是别的,就是截肢手术。
特别是这一战之后,
大军雪夜出发,一场大战持续数日才收兵。很多士卒都被冻伤了,严重的冻伤很多时候是没有解决办法的,或者说截肢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这些事情,却不是坐在状元楼的举人们能够知道的。
甚至周梦臣而今也不知道。
王世贞是真为这一场大捷高兴,一时间给谢环虚拟了不少剧情。说道:“俺答大惊,不知道敌军从何而来,不知道敌军有多少人,又听河上有大军大张旗鼓而来,不敢与朝廷接战,当天越河而走。只是所带越冬牲畜,却是带不走的,尽为大军所俘获。”
“这乃是黑水大捷之后本朝第一大捷。此战之后,河套之内,再无一个鞑子了。”
周梦臣听了熟悉的黑水大捷,心中忽然想起刘天和,他心中暗道:“如果刘公还在,听到这个消息,定然是会很高兴吧。大明九边也是后继有人的。”
众多举子高兴非常,正说着话,却听王世贞咳嗽了两声,说道:“诸位,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敢说这个消
息,你们是完全想不到的。”
众举人说道:“元美别废话了,快说,大不了我们大家请你吃酒便是了。”
王世贞说道:“曾总督,附在捷报之后,有一封奏疏,而今已经送进大内了。但是我听说,里面的内容就是正式上书朝廷,请求复套。”
“什么?”周梦臣大吃一惊。忍不住惊叫出声了。
周梦臣知道夏言会被严嵩干掉,但是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是事件本身却是有印象的。他模糊的印象,告诉他夏言就是因为复套这一件事情死掉的。
说实话,夏言对周梦臣谈不上好。
但是周梦臣依然不想让夏言有这样的下场。倒不是周梦臣对夏言宽容,而是他越发了解朝廷运行的内幕,越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而今的大明中枢核心人物,不是嘉靖皇帝,不是严嵩,而是夏言。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嘉靖皇帝不在了。朝廷尚在维持。夏言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朝廷而今的局面,就难以维持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夏言是天纵之才,而是时势所逼。如果嘉靖继续如前二十年一样勤政,夏言自然也不容担起这个担子。而正是嘉靖殆政,而夏言又是老臣之中威望最卓著,与嘉靖皇帝之间有一点信任度大臣。
时局将夏言逼到了这个地步。
当然了,大明江山人才辈出,并非没有能代替夏言的人物。
但是而今能代替夏言的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严嵩。
这就是周梦臣不想夏言去死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严嵩的上位。
说起来严世蕃还算是周梦臣的熟人。严嵩对周梦臣也是多次关怀与拉拢了。但是周梦臣依然不愿意投入严嵩一方,固然是因为周梦臣对严嵩历史印象不好,更重要的是,周梦臣知道严嵩是什么样的人。
严嵩在皇帝面前毫无底线可言。而嘉靖皇帝也不是一个好鸟,而是一个自私自利之极的皇帝。从来是将自己放在天下苍生上面。嘉靖皇帝这样的性子,需要一个如夏言一般能拦一把的大臣。换上严嵩,根本就是天下灾难的开始。
而且两虎相争的政治格局被打破,对周梦臣也不是一件好事。
外廷有严嵩与夏言两人制衡,周梦臣不会有什么麻烦。即便是夏言看不上周梦臣,甚至很反感,但也没有对周梦臣怎么样,是夏言宽宏大量吗?不,乃是不管夏言与严嵩都明白。
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彼此。在彼此没有分出胜负之前,都不想节外生枝。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一旦严嵩在外廷一家独大,不,他不会一家独大。嘉靖皇帝会选新的大学士来制衡严嵩。但事实证明,严嵩的手腕,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制衡得了的。
严嵩不用占据外廷所有的权力,只需占据优势,周梦臣很多事情都不得不让严嵩点头。
这对周梦臣利弊如何?周梦臣一时间也想不清楚。
王世贞见周梦臣大声惊呼,说道:“这位兄台,你觉得不妥吗?”
这一句话,将周梦臣从无数思绪之中拉入现实里面。他看着周围的人,这些都是大明的青年才俊,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是这也代表大明的未来。
周梦臣看得出来,很多人眼睛之中都充满了渴望,这种渴望,就是对复套的渴望。
复套对士林之中并非新鲜话题了,可以说一直都有人就关外的战略形式,暗示当年成祖皇帝放弃关外很多卫所是错误的。当然了,这话是不敢明说的。主持西北兵事的大臣,也提过这一件事情。
只是大多都是私下说说,或者写自己的著作之中。
正式以公文的形式呈给皇帝,却是第一次。
似乎而今复套这一件事情,真从水面之下浮了上来,大多数举人都希望能够成功。
周梦臣心中心思百转,却没有泼冷水,而是说道:“我没有想到,曾总督会提出这一件事情,不过诸位觉得,这一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王世贞说道:“问得好,我其实也打听过了,复套这一件事情,岂是一个三边总督可以决定的。这一战之后,曾总督必然能挂上兵部尚书衔,但是即便如此,这一件事情他一个人也势单力薄。那么他为什么上这一封奏疏?”
“不过是借捷报,先声夺人,出来打前站的。”
“而能让三边总督出来打前站,那么后面的人,也就不用说了。”
王世贞的话点到为止,下面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说道:“是夏阁老,我听说,曾总督的资历在三边总督任上略显浅薄,就是夏阁老力排众议的。”
“对,对,对。”另外一个人说道:“有夏阁老支持,这一件事情总能成的。”
王世贞说道:“成不成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一件事情才是刚刚开始,按照朝廷一惯表现,等我们这一科考完,尘埃落定之后,这一件事情的胜负大概就出来的。到时候就知道朝廷要不要复套了。”
杨继盛长叹一声,说道:“只要朝廷决议
复套,我愿意为阵前一小卒。”
王世贞说道:“何须阵前一小卒,阵前也是缺人,只要今科取中,或许就能从军复套了,岂不比军中一小卒强多了吗?”
顿时话题转移到了科举上了。
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似乎俺答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似乎复套之事,在朝廷之上,定然一帆风顺,似乎成就着永乐以来第一大军功,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唯有周梦臣再按着王世贞的估计推算时间。
周梦臣心中暗道:“四月还是五月?”
王世贞是官宦人家,家中人脉很广,而今父亲也是位卑而权重的言官。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在很多事情上比周梦臣都明白。尤其是朝廷一些程序上。
夏言既然让曾铣上书,就说明,他已经将这一件事情正式提上朝廷的议程了。
不管怎么说,复套是一件大事。
甚至非数年之功可以完成的。这样的事情不称之为国策,什么是国策?
这样大事的决断,从来不是皇帝点头就行的,夏言做的就是先打出牌面,然后放出风声,酝酿舆论,再然后在御前决断。
想想就知道,今日捷报入宫,不是有心人为之,其中内情为何传递的那么快?即便是捷报是露布报捷。不保密,那么曾铣的奏疏却是要保密,即便大明朝廷保密工作从来做得不好,但今日消息流传的太快了。
很明显夏言是在造势。
整个流程下来,再加上中间有抡才大典这一件大事。真正决策的时间在四五月份是很正确的。
周梦臣心中忽然有一种紧迫感,暗道:“时间已经这么紧了?”
一时间似乎科举的事情,与这一件事情相比,也变得不重要了。
夏言救不救?如何救?
这个问题,一直在周梦臣内心之中徘徊,偏偏不能与人商量。
偏偏各种权衡利弊,复杂的很。且不说周梦臣的力量很小,甚至未必能久了夏言。即便能救了夏言,甚至能扳倒严嵩,但是这样做,就对周梦臣有好处吗?
周梦臣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一心一意推广科学。
为了这一件事情,周梦臣与谁合作都行,甚至包括严嵩。
只是与严嵩合作,未必对周梦臣推广科学有什么用处?
毕竟严嵩即便上位,以严嵩的风格,自然是敌人遍布士林,周梦臣与严嵩交情太密,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不动手,面临扑面而来的严嵩时代,周梦
臣又该如何自处?
各种想法涌上周梦臣心头,让周梦臣内心之中苦闷无比。只能躲在角落里面闷酒。
这个时候,酒宴就到了后半段了。
各位大人们都离开了,将这里留给了举人们。
大明在正德之后,风气变化。各种放荡形骸的事情从来不少,甚至有人这个时候光明正大的谈起了春宫图。至于很多咸猪手在舞女的身上乱摸,甚至有一些人已经抱这美人离席了。
甚至周梦臣隐隐约约能听见乐声下面一丝丝呻吟声。
这让周梦臣不舒服,他走出来,趴在栏杆之上,捏着酒杯,细细品读。
而此刻,外面一声声爆鸣之声传来,似乎知道了大捷的消息,也似乎是到元宵节放烟花的时候,只见火树银花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天空,虽然古代的烟花,并没有后世的色彩斑斓,但依旧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受。
周梦臣凭栏而立,眺望外面的街景
天上一轮明月,遮住了星城的光芒,让平日里能见度很高星辰有都藏了起来,唯有细细观察,才能隐约看到,只是月光能遮住天上的银河,却遮不住地上的银河。
却见外面大街上,无数灯笼挂起。各种各样的灯笼,最多是寻常人家的普通灯笼,也不乏达官贵人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灯笼,一时间争奇斗艳。
当然了,最惹周梦臣眼光的,却是街上笑语盈盈的女子。
这是女子能大大方方上街,甚至玩得深夜都不回家的日子,而且也是很多人按理相亲的日子。父母带着女儿与儿子出门,半路上就会与同样约好的人家碰上,自然是互相相看。
如果看中了,元宵过后,就会有好多家媒婆开始忙碌起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副元宵夜景图。
唯独周梦臣一个凭栏而立,与这夜景不同相符合。
因为周梦臣知道大明嘉靖中兴的这一张遮羞布,已经慢慢遮不住而今的时局了。而今大明已经是危机之前了。北虏南倭,各地灾荒,以及与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局面,一点点的形成了。
而周梦臣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能力,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但是面对这样每况日下的局面,他也想不出能做什么事情。
似乎他来这里,只能在这图画之中,增添一个忧愁的注脚而已。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唯独如此而已,而他的憔悴之意,这个时候,又有谁能明白?
周梦臣不知道。
第一章 嘉靖二十六年会试
嘉靖二十六年二月初九日
周梦臣在家中整装待发。与张居正都准备好了考篮。随时准备出发。
这大半个月之间,复套之议,就成为了朝野议论的焦点,朝中各大臣纷纷上书谈论此事,波及范围也从京师向外地而来,已经有南京一些官员上书就此事发表意见。
而他们的意见大体上都一样,恭贺皇帝在军事上的胜利,并对复套这一件事情,各种角度的支持。
并非没有反对的。
只是反对的声音都淹没在种种声音下面了。
当然了,这也并不是夏言操纵舆论,而是我大明自有国情。
大明国情就是如此。
对外一向强硬,这种强硬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政治正确了。如果私下里,还会有些反对的话,但是事情铺到明面之上,反而没有敢反对这样的事情,纵然有反对意见,觉得这一件事情难以达成,也必然转好几个圈来说。
风潮已起,只是估计而今谁也没有想到这风潮会向什么地方吹。
而周梦臣也不去想了。
在元宵节之后,周梦臣开始闭关。
在考试之前,临阵磨枪。
当日的所有担心,都太远了一点。很多事情想太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世间的事情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能够把握,一种是自己不能够把握的。
太远的事情,周梦臣不能把握。而眼前的事情,周梦臣觉得机会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在临考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周梦臣对着孙承恩的小册子,并参照瞿景淳拟出的三百个题目。让周梦臣反复的做。
并每做一道题,瞿景淳就大修一次,指出一连串的错误。
知道让周梦臣做得让瞿景淳满意为止。
要知道瞿景淳是何等样人。瞿景淳满意的文章,大体是能够被取中的。
只是瞿景淳押得着三百道题,到底能不能压中,即便是瞿景淳自己也不敢肯定。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了。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同。
不过最重要的是首场,也就是四书文,甚至可以说一文定胜负。
至于五言八韵诗。与策问。周梦臣虽
然没有怎么练,但也不担心,一来这些并不重要。二来八股文作为写作训练的话,是十分有效的,音韵平仄,八股文本身就在讲。
可以说,只要写好八股文,诗词歌赋,什么样的题材都难不倒。
唯一问题是,周梦臣水平如何。
由于贡院是前一日入场,等周梦臣到了的时候,已经挤满了人。
不仅仅是考试的人,也有送考的人,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热闹。
周梦臣见到了很多熟悉的人影,比如杨继盛,殷正茂,王世贞,顾言,乃至于其他见过几面的,如吴百朋,汪道昆等等,可以说大明举人之中的精华都在这里了。
只是周梦臣恍惚之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翟公子。
周梦臣看了他之后,心中顿时一松,暗道:“翟汝俭都敢下场,我又是不敢的?如果翟公子这样的人多了,这考试十取一,还是很容易的吗?”
周梦臣随即并没有多注意翟公子了。
却不知道此刻的翟公子紧张之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燥热无比。他看着眼前的人低声说道:“崔师,这一次全靠你了,你放心三千两银子一定到账,里面我也打点清楚了,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不过要你多写一份考卷而已。”
崔奇勋满头花白。
他是一个老举人了。
文章功底还是有的,只是时运不济,每一次科举好像都差了一些。于是他干脆滞留京师等待考试。
正因为如此,翟鸾考教崔奇勋文章之后,觉得还行,于是就请崔奇勋为儿子的老师。
并不是翟鸾不想找一个进士当儿子的老师。只是一来进士可比举人金贵多了。除非这个进士有大事求翟鸾,否则谁愿意给人当私塾老师,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开书院讲学。即便有人愿意,一件翟公子的根底,也决计不会想坏了自己一世之英明。
而且考场莫论文,其实有些老举人文章之老辣,并不比进士差多少。
崔奇勋就是这样的人。
崔奇勋说道:“公子,我明白。你放心便是了。”
崔奇勋一直漂泊京师,浪费今后一生,而今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乡。只是他一生心血都在举业之上,其余的什么也不会。家底也在他一次又一次上京之中消耗殆尽。
他也没有面目回去见妻儿。
甚至对于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来说,进士对他的作用其实并不是太大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张璁。年尽五十才中进士,而在中进士之后,数年成为内阁首辅,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况且崔奇勋的年龄时间还在张璁之上。
他这一辈子对建立奇勋也不多想了。如果能中进士最好不过,中不了,带着三千两银子回乡。也算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结局了。
翟鸾左右看看,忽然将一个字条,递给了崔奇勋说道:“这是关节。”
崔奇勋看了之后,立即将字条给吞进肚子里面说道:“请翟公子放心,我已经记牢了。”
翟公子脸色阴晴不定,这一次他也在不告诉父亲的情况下,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甚至以父亲的名义向一些商人借了一大笔钱,将一切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身边有枪手,考官之中,也有人通了关节。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如果这样还搞不定的话。翟公子也没有办法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说道:“走吧,开始进考场。”
同时周梦臣也开始进考场了。
在排队进考场的时候,周梦臣发现这翟公子与自己在一队之中,而张居正早就去别的地方排队了。
周梦臣心中暗道:“莫非,他和我在一块?”
说起来考试环境,那是恶劣无比。贡院时间长了,虽然多次翻修,但是一两年才用几次的建筑,能得到什么样的维护,也是可想而知的。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一些贡院是急就章的修建的。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了。
有人说进贡院如进鬼门关。
这一句话,还真不能说是假的。在贡院里面待上数日,那真是如同在鬼门关之中走上一圈,这还不算是不遇见意外情况的。
遇见意外情况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某次正考试的时候,贡院大火,而按照规矩不到时间,不准开门,于是烧死二百多个人。
周梦臣可不想受这个罪,在这一件事情托了关系。别的不要,只求不要分配到臭号,旧号,雨号,粪号这类的地方,特别臭号,距离茅厕只有一墙之隔,那滋味可就不用说了。
周梦臣可不想尝尝这滋味。
还好,这也算小事。
但是即便这种小事,周梦臣也是通过锦衣卫的关系,才搞定了。
会试作为国家大典规格非常严苛。外面守着的士卒,都是外地的卫所兵。至于调那一部入京,也是考试之前才定下来,随机的。、
在监考现场,还有锦衣卫巡查。
外地卫所兵,周梦臣一时间也摸不出什么关系,还好这一次负责内场巡查的就是锦衣卫千户陆焕。选一个好位置,这事情说难也难。毕竟会试什么事情都为人瞩目,但是说容易对有些来说也不难。
第二章 生财有大道
周梦臣看情况,应该是这位翟公子,或者翟阁老也打了招呼了,让人给一个好的号舍。
不过,即便如此,进考场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必须宽衣解带,一丝不挂,乃至于要打开肛门谷道,以示没有夹带而已。
周梦臣见前面的考生,一个个都好像被指奸了一般。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有一种想要放弃的感觉。只是事到如今,周梦臣努力了这么多,也不欠这一点了,心中想道:“罢罢罢,就当一次医生的肛门检查。”
不过,等周梦臣战战兢兢的宽衣解带,却听见一声轻笑,说道:“周兄好身段啊?”
周梦臣抬头一看,却是陆焕。脸色顿时红扑扑的。但是脱下的衣服正在被人细细的搜查,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周梦臣索性说道:“怎么陆兄想来亲自搜查吗?”
陆焕轻轻一笑,对身边的人摆摆手,说道:“周兄,只要原地跳两下,就行了。”
周梦臣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跳数下,将腹下某物甩得啪啪响,自然尴尬非常。但是免除谷道入侵之苦,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陆焕见状一摆手,说道:“过了,祝周兄金榜题名。”
周梦臣连忙穿衣服离开。
两根木板。一高一低。搭在两侧墙壁上。坐着在低的上面,在高的上面写字。三面墙壁,左右后,只有面前有空的。空间很小。高不容站立,宽不容展臂。
这两根木板采用了先进的组合式家具的理念。墙壁上有两道凹槽,同时将两块木板放在下面凹槽的时候,这是一张床,虽然横着躺,脚没有地方放,竖着躺,两条腿要蹬着墙。
但是如果全身曲在一起,还是可以躺下睡觉的。
至于白天的时候,就是考桌与考椅。
之前对斗室这个概念不大清楚,但是此刻周梦臣清晰无比,什么是斗室,就是如同这般一样,一步之内的小房子。
真是憋屈。
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据说这一批房舍,是最新修缮的,你看墙壁,是清一色的青壮,头上是整整齐齐的瓦片。是绝对不会漏雨的。使劲推也推不动,不会发生,一个不小心,将号舍给靠塌了。这里距离茅厕也很远。
考试时间要九日。
谁也避免不了要去五谷轮回之所。
每一个号舍都会有厕所的。这个时代的厕所,都是旱厕,是挖出很深的茅坑,上面铺着木板。但是这木板又怎么能隔离的了臭味。其中味道可想而知了。如果出现一些故障
的话,更是污水横流,靠近厕所的几个号舍,那就大难临头了。
甚至有过厕所爆炸将水缸炸裂的事情。
好在,周梦臣距离厕所够远。
也不是臭号。
虽然这个号舍在外面大概囚犯都觉得憋屈,但是在这里已经时候豪华VIP了。
周梦臣还有什么不满足啊。
只是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他对面号舍,居然是翟公子。
号舍的排列布局,其实也如同养猪场的猪圈一般,都是在一条走廊两侧两两相对建立的。周梦臣自然能看见对面的人,这或许也能叫做同考吧?
只是周梦臣尚且觉得这里太过艰难了。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翟公子。
周梦臣早已将两个木板安置好,并将考篮拿了出来,准备的文具备好了,放在一侧。
翟公子还是在哪里呆呆的站着,不肯进去。只等一个老头过来,给他整理,安排好了。才肯坐进去。
与很多人想的不同,觉得科举很严苛。进考场之后,相当一段时间之内,管得并不是太严苛。很多人都是有活动的空间的。
周梦臣不管他。静心凝气,闭目养神。收敛思绪,将四书五经在自己内心之中过了一遍。
别的东西,周梦臣或许没有,但是考试经验,不是他小瞧大明人,放眼整个大明,周梦臣也不觉得自己考试经验差了谁?即便是某些人考了进士,就能超过他周梦臣从小考到大的经验吗?
虽然考试的内容不同,但是考试经验却是相通的。
周梦臣知道在考试之前,怎么做才是最有效率的。
会得东西能考出好成绩,是正常发挥。将不会的东西,能考出成绩,才是考神的风采。
周梦臣自然不是考神。但此刻也祈祷,能够超长发挥,或者瞿景淳万岁,一题压中。
似乎周梦臣的祈祷实现了。
等有人将卷子发下来之后,不久,就有人举着一个牌子在走廊上走过。周梦臣一看牌子上的五个字:“生财有大道。”顿时大喜过望,恨不得跳起来说道:“噫,我中了。”
会试的考题并不是写在试卷之上,发下去的试卷,其实就是一个带有竖格姓名等空缺的草稿纸一般。
真正的考题是另行通知的。
周梦臣见了这个考题,心中欢喜不尽。
这个题瞿景淳押中了。
当然了,这也是偶然之中的必然。
周梦臣复习效率,学习效率,备考效率,都是比同辈要
高上不少。再加上瞿景淳在翰林院,要知道选进监考出题的人都是翰林院出身,又与出题人孙承恩有过亲密的接触。
这其实已经是很多人接触不到的资源了。
不过压中题目,也不能保证周梦臣必然考中。
无他,瞿景淳虽然一直给周梦臣批改文章,但是从来没有给周梦臣写过范文。
给周梦臣批改文章,这是教授作文技巧,但是如果让周梦臣背瞿景淳写的范文,性质就不一样了,瞿景淳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故而周梦臣此刻,虽然根据这个题目有无数思路,但是却记不起当初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不过,很快周梦臣就下定决心重新写一篇文章。因为瞿景淳给他细细剖析过,周梦臣自然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如此说生财有大道,你写怎么怎么发财?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句话是出自大学的: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破题的时候,要从联系上下文来破。还有联系程朱思想来解。
这显然是从为政者的角度上来看的,更注重财政的分配,而不是财富的产生。
如果你说一些发展生产力之类的话,定然一个大“×”。直接给毙了。
正如瞿景淳当初所言,在很多逻辑性上的东西,周梦臣是底子的,所以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破题之法。最后选了一句写在草稿纸:王者总天下之财,以道理之。
这一句破题。
是周梦臣觉得概括性与归纳性都很好,又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周梦臣一想到朱元璋留下的破烂财政体系,他就有无数吐槽要说。可谓才思如泉。
只是周梦臣决定搁笔,吃一些东西,睡觉。
他需要多思考一些。破题有了,文章的总体思路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周梦臣要的不是发散思维,而是压缩,不要胡思乱想。瞿景淳就告诫他,他最担心的就是周梦臣文章之中写了不改写的东西。
比如周梦臣刚刚内心之中对朱元璋的吐槽。
这是能写的东西吗?
这东西写上,任你写的文章天下第一,唐宋八大家在世,也是不取的。而且很可能不是不取那么简单的了。
周梦臣想着当如何作文,一时间居然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而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而已。
周梦臣考场老油条,经验丰富,今日考试环境虽然恶劣一些,但并没有对周梦臣有任何的负面影响。但是对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第三章 意外
比如,与周梦臣相隔一个过道的翟汝俭翟公子了。
此刻翟公子在夜色之中瑟瑟发抖。
虽然而今已经是春天了,但是二月之中气温并不是太高的。但是来考试的大部分考生身上的衣服都很厚实,所以,翟公子并不冷。他是害怕。
古代关于贡院之中的鬼故事,与后世高校之中的鬼故事一样多。
特别是考试之前,考官会喊:“恩鬼进,怨鬼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周梦臣对那些民间的故事传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一直在闭目回想四书五经。问翟公子就不一样了,他在是四书五经上的造诣,让他回想,他能想起来吗?
更不要说,周梦臣内心之中并没有什么亏心事,纵然王永宁算是被周梦臣所杀,但在周梦臣内心之中,也觉得此人是自找死路,与人无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周梦臣一点也不觉得对不住他。
但是翟公子可不是这样。
翟公子在女色上想来轻狂,也弄过一些事端来。只是翟阁老虽然在朝廷上威信并不高,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阁老。真要是想平事,焉有平不下来的。
只是翟公子却也不是坏到家的人。在考场之上,难免想起之前的种种,被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话一吓,自然瑟瑟发抖,只觉得夜里凉气从四面八方浸透而来,如同鬼气一般。
一边是周梦臣轻轻的鼾声,一边是翟公子牙齿碰撞的声音。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觉得有鬼。
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周梦臣已经醒了很久了。
一来昨日睡得早,二来,说实话号舍真不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周梦臣也睡不舒服。
天色大亮之后,周梦臣立即吃了一些干粮。昨日的干粮而今已经硬了。喝了一点水,又倒水在砚台之中,轻轻的将墨柱晕开。随即开始在昨日的破题之下,慢慢的斟酌写下来。
一篇八股文并不长。五百字到七百字之间。
但是里面每一个字都要细细的讲究。
周梦臣此刻更是反复的推敲,一点点的打磨,等日上三杆的时候,已经写出来了。
或许对别人来说,还有今天一夜明天一天,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已经到了不用再等的地步了。
因为周梦臣要面临他最大的难题。
就是一笔臭字。
周梦臣的字虽然大有长进,但是依然堪忧的很。所以他必须花时间,就好像临摹艺术品一
般,写出一个整洁靓丽的卷面。
不,就是书法艺术。
明代考试的试卷,放在后世,即便不谈文物价值,单单说书法价值,也是艺术品。
到了晚上,周梦臣才算是完成了。
五百多字的文章,真是一字不可改。
最少以周梦臣而今的能力,是绝对改不了了。
是成是败就要看孙承恩的心思了。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陆陆续续都写完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提前交卷离场,没有这个规矩,甚至也不可能明天考完出去,因为明天考完之后,只会直接进行下一场。一连考上九天。
只有在这个好似棺材一样的地方,待上九天,才能结束。
不过,比这一场。后面的几场就松一些了,毕竟虽然考四场,但是最重首场,首场定下来,下面三场只要不太差劲,就能中。
而这个时候,对于很多人来说,试卷已经做完了。有些事情也要做起来。
“报告。”一个声音从周梦臣号舍前面举起手来,说道:“我要上茅厕。”
对这个声音,周梦臣并不奇怪。
茅厕晚上是不能去的,只能给你一个夜壶。让你在号子里面解决。
但是白日,却是可以。但也不能太频繁。
周梦臣也是尽量憋着,少上厕所。
一个士卒过来,带着这个考生上茅厕了。如现在的考试相差不大,这也是必须有人陪同才行。
周梦臣瞄了一眼,却发现是那个为翟公子打扫卫生的老者。
周梦臣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也没有在意。
等这个老者回来之后,翟汝俭也大声说道:“我要上厕所。”
“等着。”一个士卒说道。片刻之后,翟公子也被带走了。
周梦臣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天快要黑了。周梦臣可不想在号舍之中放一个夜壶。距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放一个夜壶,想想唯独就让周梦臣难以接受。周梦臣摸了一下小腹,虽然没有多少便意,但觉得也有一些东西了。
顿时举手说道:“我也要。”
“等着。”同样一个声音说道。
果然,似乎经过一声声想要上厕所的提醒,很多人都醒悟过来了,这个时候不去,等夜里只有夜壶。
一个个都开始想起这一件事情了。
但是不好意思,这要排队的。
“你快点,后面都等着的。”周梦臣听着一个士卒喊道。显然是要缩短每一个人上厕所的时间。毕竟,厕所只有一个蹲位,人多了。自然不好安排。就好像周梦臣不想两在号舍里面放夜壶一般,这些士卒们也不想送夜壶。
“就好,就好。”翟公子的声音从厕所里面传出来。
周梦臣等了一会儿,又来一个士卒带着周梦臣离开了号舍。周梦臣看着两侧如同鸽子笼一般的号舍,而里面每一个人都好像一个准备宰杀的牲口。心中再次下定决心,暗道:“不管中不中,我是不考下一次了。”
周梦臣来道厕所门口,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周梦臣忍不住闭嘴掩鼻。只是他看见厕所附近臭号之中的考生,已经早已适应了这个味道,只是他双眼呆滞无神。就好像雕塑一般。
周梦臣再看他的卷子,干干净净。
就知道受这种生化武器摧残,这个考生定然不中。
周梦臣心中默默算了一道题,一个号舍,也就是这相对两排,大概有五六十个人。在尽头都会有一个厕所。大该有五六十排这样的号舍,也就说臭号有这一两百个,周梦臣不觉得这些人能够有什么好的发挥。
再加上其他号舍的问题,他忽然觉得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挑选一个好号舍。考中的成功率已经大大的提升了。
此刻。身边的士卒也有几分受不了,他大声说道:“怎么了,死里面了,还是想住在里面啊?快出来。”
翟公子不得不从里面出来了。只是他看周梦臣的目光却有一丝恨意。
其实厕所与外面也没有什么遮挡,只是臭味太过浓烈了,再说里面也没有什么美景,自然没有人愿意往里面看了。
周梦臣对翟公子的眼神也没有太在意,捏着鼻子进去了。
却见两根木板搭在一口水缸之上,这一口水缸之中,满满的都是污水,似乎要漫出来了。总之,十万个恶心人。周梦臣小心翼翼解了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号舍。
对他来说,这一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什么发生了。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茅房忽然爆炸开来。一时间臭气熏天,汁水横溢。那种被茅厕发酵的污水,就在道路走廊之中缓缓满溢。臭味一下子提高了十倍有余。
即便周梦臣距离厕所相当远,一时间也感觉到了臭味扑鼻而来。
而厕所外的那一道矮墙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倒在地面之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砖头与石块之中,一个白色的东西分外的显眼,周梦臣大老远的就看见了。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第四章 恶人先告状
在考场之中,每一片纸都是严苛管控的。
周梦臣手中的草稿纸都是有数的。这突然出现的一张纸,倒是是什么东西,周梦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周梦臣暗道:“原来是在厕所之中传递答案,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吧。”周梦臣只是觉得好笑。只是周梦臣这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很快就不存在了。
周梦臣相隔这么远,就能看见纸张,临近的士卒又怎么能看不见。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去将这东西捡了起来,打开一看,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立即上报。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人过来了。
看样子是一个百户官。
百户官看着手中的东西,站在走廊之上,说道:“这是你们谁的东西?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保你们一条小命,否则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翟公子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作弊这一件事情,他是事先准备好的。
就是在厕所交换试卷。翟公子只需从厕所取过来草稿,自己抄写在试卷上就行了。
这一个计划看上去很简单,甚至在考试之前,翟公子还带人来这里看过的。翟公子的号舍,与崔奇勋的号舍,都是翟公子自己选好的地方。
只是翟公子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厕所的味道。
之前说过,贡院其实很少用的。上一次考试还是去年顺天府乡试,也就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当一个旱厕好几个月不用,其实味道也就散得差不多了。但是经过了五六十人一天一夜的浇灌。这味道就上来了。
当崔奇勋将文章写在一块手纸之上,偷偷的藏在一块砖头下面。
翟公子去厕所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原因很简单,翟公子实在是受不了厕所的味道,受到厕所味道的影响,翟公子的工作效率太低了。其次,翟公子也忘记了几个月前,他们说的是那一个砖头缝,毕竟而今贡院已经锁院好一阵子,翟公子上次进来,还嘉靖二十五年冬。
更重要的是,周梦臣无意间给翟公子缩短了很多的时间。
如果周梦臣没有赶
着去厕所的话,翟公子说不定就找到了。
当了,翟公子倒霉的事情可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
如果说,仅仅是这一件事情仅仅是如此发展,大不了这一科不中,反正没有人去搜查厕所。仅仅是预谋不成而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厕所会爆炸。
这一点不仅仅翟公子没有想到,周梦臣也没有想到。
不过过细细想来,却也在情理之中,这个茅缸之中本来沉淀了好多东西,时间长了已经发酵,下面定然是有沼气的,一段时间不用上面就已经封闭住。而今又重新打开,让沼气上涌,然后遇见了一点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个不寻常发生的事情,立即让翟公子的某些东西大白于天下之间。
翟公子所有筹划都不仅仅是泡汤那么简单了。
翟公子自然知道,做某些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百户,手指捏着沾了粪便的稿子,说道:“你们都不承认是不是?来人一个个检查他们的试卷。直到找到为止。”
“这是我放的。”崔奇勋站了出来。他的号舍在周梦臣前面,周梦臣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样子。崔奇勋自然是不想承认这一件事情的,但是正如之前所言,考场之中所有的纸张都是有数的。
一个个查,查到谁缺少纸张,自然就是这个人了。
崔奇勋是瞒不过的。
此刻的翟公子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崔奇勋。崔奇勋也明白翟公子的意思,如果他敢出卖翟家,崔氏一门就不要想留什么活口了。
百户见状,立即上前,让人拿来他的稿纸。一对比,他也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这个百户的文化层次,仅仅限于认知,在试卷上写字,都是馆阁体。在他看来,几乎都是一样的,怎么能看出来东西。
百户问道:“你要将这个交给谁?”
崔奇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翟公子用手向周梦臣的方向指。
崔奇勋立即说道:“荒字号。”
本来正听着津津有味的周梦臣顿时一愣。
考舍是安置千字文来排序的。所谓的荒字号,不就是周梦臣的号舍吗?
周梦臣顿时愣住了。随即目光一转,看见翟公子逃避他的目光,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他明白还没有用。
这个百户大步走了过来,说道:“是你吗?”说话之间,一把就要抓住周梦臣的衣领,要将周梦臣给带走。
一时间周梦臣内心之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他忽然一动,拿起手中的砚台,重重的砸在这个百户的头上,一瞬间百户脸上有了大片大片的墨汁,一瞬间变成了非洲人。
这百户大怒道:“你居然敢如此?”
周梦臣用手绢擦着手上一滴墨汁,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你也不看看着是什么地方,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这是你一个丘八能说话的地方,还敢跟我动手,小心你的小命。”
周梦臣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只能不讲理。
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周梦臣很清楚,这一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但是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周梦臣很担心,他并不能见到上面的人,就已经被定罪了。
而今现场很清楚,事情很明白。在这里尚且能说清楚。但问题是,一旦离开了这里,很多事情都不好说清楚了。更不要说,翟公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周梦臣不知道翟公子还有多少后手等着他。
什么,翟公子是临时有意转嫁矛盾?
抱歉,周梦臣是绝对不会这样想的。
他不觉得对方是一个傻子。
下面的人不会知道周梦臣是谁,但是越往上面越会知道周梦臣是谁?他与这个百户解释这个北京,恐怕这个百户也不相信,也解释不清楚。
唯有这样做了,嚣张跋扈,往死里面搞,能镇住这些百户就最好不过了。
而周梦臣这样做,还真达到了效果。
这百户被周梦臣这么一弄,顿时想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人不要看在这里唯唯诺诺的,其实他们都是举人老爷。不可怠慢的。
平日里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们。
第五章 仅仅是大幕一角
科举作弊,向来是大事,一旦出事,搭里面几条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加上周梦臣如此之嚣张,这个百户一喊人来得就不是一个人。
两个指挥使一个千户都来了。
这两个指挥使一个是山西的,一个山东的,他们是临时接到命令,带领麾下数百人过来,参与锁院的任务。所以,他们的官职虽然高,但是在话语权之上,是比不上这个千户的。
而这个千户,不是别人,就是周梦臣的熟人,陆焕。
陆焕来了一看,居然是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怎么是你?”
周梦臣见陆焕来了,这才将心思放了下来。
他不指望陆焕偏袒他,此刻他也知道真正作弊的人是谁了?毕竟翟公子的神情反应太过了一点。几乎是明白的了,而且刚刚进厕所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足够周梦臣想明白了。
只是周梦臣也没有办法。毕竟没有证据。而且翟公子也不是没有后台的人。
周梦臣说道:“陆千户,此事关系太大,不是你可以处理的。还是去请示主考官吧。”
陆焕是何等激灵的一个人,只听周梦臣的语气,眼睛一扫,落在翟公子身上,说道:“来人,将锦衣卫都调过来,三个人看一个人,这两排号舍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准乱动。”
“是。”
陆焕立即去后院向孙承恩禀报。
贡院在考试的时候,分为前后两处,前院就是考场,而后院就是各考官的地方。虽然这一道门不如外面被官兵把守,不管什么情况,没有圣旨不得开门,那么严厉。但是一般来说,后院的考官也不会到前院来的。
为了避嫌。
只是此刻孙承恩也顾不得这一件事情了。
孙承恩来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大量士卒,几乎一步一岗,手中高举火把,一根根火把将这里照的犹如白昼。
孙承恩来了之后,并没有先问话,而是先看文章。
孙承恩先看了,手中的底稿。
只看这一篇八股文,做得很是老辣。言语也很到位,但是内里空洞无物。
当然了,八股文写不出来什么东西。但是还是能看得出来,但是这种样式一样不差,但是内容一句没有,味同嚼蜡的文章,在可中与不可中之间。运气好了,就中了。运气不好,就中不了。
孙承恩又看了崔奇勋的文章,只需一眼就知道,
这是崔奇勋写的。
之前说过,八股文很容易从文风看出人学问与底蕴。而同一时间,同一个题目,同一个人写的两篇八股文,是的的确确的姐妹篇,更是瞒不过人。可以说一眼就扫出来了。
随即周梦臣的文章。
孙承恩看得眼前一亮。
周梦臣虽然是收着写,尽可能符合程朱理学与格式。但是周梦臣毕竟不是大明人,很多觉得理所当然的思想,在大明这里就有标新立异的感觉。毕竟后世常说的良心,早就成为一个很常用的词汇。但是在这个时代,讲这个的妥妥是王守仁的信徒。
周梦臣文章并不是没有毛病。
在孙承恩来说,还是欠了一些打磨,同样是可中可不中的范围之内。
如果考官扣细节,周梦臣很有可能过不去的。但是如果考官更注重文意,或许周梦臣就过去了。
可以说在孙承恩看来,周梦臣的文章与崔奇勋的文章,是同一水平的。
看了这些,他内心之中就有底了。
今日之事,应该不是周梦臣办的。
陆焕几步过来,在孙承恩说道:“大人,我已经查清楚了。崔某人正是翟汝俭的这老师。”
孙承恩看着陆焕,说道:“知道了。”
孙承恩缓缓的踱步,说道:“崔奇勋,周梦臣,翟汝俭,你们三个过来,其余人的继续考试。”随即转身离开了。
孙承恩离开之后,大队人马压着三个人以及三个人的东西,一并离开。
顿时整个考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贡院后院正堂之中,孙承恩坐在上首,左右都坐满了。不是别的,正是这一次主持考试的其他官员,毕竟这一件事情也不可能由孙承恩一个人承担。
孙承恩说道:“崔奇勋,事到如今,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话,你的下场只会更惨。想清楚了,我再问你一遍,你这篇文章是传给谁的。”
崔奇勋脸色苍白之极,看着孙承恩,目光的余光看了一眼翟汝俭,说道:“是周梦臣。”
孙承恩说道:“你现在知道,他叫周梦臣了?”
崔奇勋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但是依然坚定的说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将东西放在那里而已,至于谁拿得我不知道。”
孙承恩说道:“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是他。”
崔奇勋说道:“我看见了。”
孙承恩说道:“我看了,周梦臣的号舍在你后面。而厕所在号舍尽头,也就是说,你上厕所,周
梦臣在号舍里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而周梦臣上厕所,你只能从号舍之中探头才能看明白。而且即便你探头,也不可能看见是谁拿的,况且还没有拿?”
“那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周梦臣?”
崔奇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了。急得满头大汗。
孙承恩将目光转过头来,看着翟汝俭说道:“翟贤侄,老夫看了你的卷子,明日就要交卷了,你的稿纸与卷子,一个字都没有写。这是为什么?”
翟汝俭而今早就想好该怎么办了?
那就是死不承认。
翟汝俭说道:“惭愧,我学问不精,这一套题目,我实在不会,想了好一日,也不知道当从何处下笔?”
孙承恩又问道:“这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翟汝俭内心之中有些发虚,但是hi强撑着,说道:“你说的是周梦臣周大人吗?有过一面之缘。”
孙承恩说道:“我说的这位崔奇勋?你认识吗?”
翟汝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承认认识,还是该承认不认识。他大脑转了好几个圈,说道:“他似乎曾经当过我的老师,只是我实在不堪受教,父亲为我换了好些老师,每一个在府中待得时间都不长,所以印象不深。刚刚一时间也没有认出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而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身为弟子,也是在惭愧。”
孙承恩听了,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在挖面前耍花枪。”正要再问,将翟汝俭的谎言完全戳破。
却不想这个时候一个人说道:“大人,功名之事,关系学士一生之清誉,不可不慎,此三人都牵扯其中,既然有一人已经证据确凿,其余两位也当细细斟酌,否则即便不为内阁诸位阁老着想,也要为陛下着想。”
孙承恩立即认出来说话的,翰林编纂彭凤。
当然了,这个人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翟鸾的人。
翟鸾作为阁老,固然低调,但是在各部门都要有一二亲信的,否则他这个阁老都坐不稳。
彭凤这一番话,也是话里有话,看上去是说要宽容对待其他两位,其实他将翟汝俭与周梦臣两个涉及的人绑在一起了。似乎孙承恩只要敢将翟汝俭给拿下,他们就一力主张周梦臣也脱不了关系。
到时候让孙承恩不能向皇帝交代。
这种威胁,是威胁不了孙承恩的。只是孙承恩也没有心思在这一件事情深究了。一方面不想得罪人,另外一方面,这一件事情总就是没有成功,不妨碍科举的公平正义。
第六章 关节
孙承恩老了,很多事情做得都很圆滑。
毕竟他今日树敌再多,他一个老头子有是不好怕的。但是他老了,子孙还在?一旦他不在了,他这些仇人,报复他的子孙怎么办?
既然这一件事情,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孙承恩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他一不会让翟公子好过的。他说道:“既然,诸位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锦衣卫。”
陆焕说道:“属下在。”
孙承恩说道:“将崔奇勋暂时又你们看押,待放院之后,带回锦衣卫好好查探。这案子,就交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锦衣卫查案的能力如何?很多人都不是太清楚,但是一听见锦衣卫三个字,就足够他们这些人发慌了。
孙承恩说道:“周梦臣,翟汝俭。不管什么原因,你们既然已经出了考场,这卷子就等于已经交了。来人,按规定,将两个人的卷子封存。”
立即有几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周梦臣与翟汝俭卷子封存起来。也就等于他们两个人已经交卷了。
只是对于两个人来说,情况却有不同。
对于周梦臣来说,这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写完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了。早晚都要交卷。至于翟汝俭却不一样了,他一张大白纸上,除却姓名之外,什么都没有。此刻交卷,就等于这一科,他提前被踢出场了。
只是而今他说什么都晚了。
今日看似是孙承恩手下留情,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结束。
随即孙承恩一挥手,让他们这些人都散去。周梦臣一想到回去,就浑身不舒服,于是说道:“大人,今日这一场考试,我们既然已经出来,能否在这里休息一晚,然后再回考场,毕竟也不好打扰其他考生?”
孙承恩有些愕然?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还敢提要求?
不过,在考舍之中睡觉的滋味,这么多年以来孙承恩也是记忆犹新的。而且科举从来重首场。对于周梦臣来说,他的第一场考试已经结束了,整个会试对周梦臣来说,已经结束了一大半。
剩下的考试影响已经很小了。
孙承恩知道今日之事,其实有些委屈了周梦臣。寻常人委屈了就委屈了。但是周梦臣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自然不能当寻常人来看。他问身边的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有相当一部分
人考官明哲保身,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但是刚刚彭凤几个人暗暗威胁了一把孙承恩,知道得罪了他,此刻更不敢违逆孙承恩的意思,毕竟孙承恩而今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真要得罪狠了,找他们出气,也是非常简单的。于是就符合道:“这虽然于理不合,于情却无有不妥之处。”
孙承恩说道:“那好吧,陆焕你给他找一个房间,毕竟在你的眼皮底下。”
陆焕说道:“属下明白。”
周梦臣说道:“多谢大人。”在号舍之中坐上几天,就知道能伸长手脚睡上一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了。
翟汝俭更是娇生惯养的主,此刻忍不住提出道:“我是不是也可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承恩硬生生的打断了,说道:“不准。”
在陆焕的安排之下,周梦臣在一处亭子里面铺上几条被子,躺在长椅上,伸了一下懒腰,只觉得浑身舒坦之极,说道:“好舒服啊。”
陆焕说道:“你这就觉得舒服了?那我也就安心了。”
周梦臣说道:“我岂能不知道,这贡院里面而今是全部满员了。我能有一个地方睡就不错了。哪里会想其他的。”
的确贡院人满为患,总有三千考生,几乎与考生一比一的监考人数,外面监考的人,两个卫所抽调的人马与锦衣卫带来的人,一共加起来有千余人之多,这都是在维持纪律的。除此之外,还有各路考官抄手,等等,也有数百人之多。
加起来或许比考生少,但也少不了多少。
前文说过,这贡院冷清的时候,那是一个也没有,人多的时候,却是真真正正的人满为患。这个时候,的确没有单独的房间来安置周梦臣了。
陆焕说道:“怎么样?你觉得这一次能不能中?”
周梦臣说道:“不知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此刻对周梦臣来说已经算是考完了。毕竟后面三科,不会怎么影响排名了。
陆焕心中暗道:“你的确是要听天命了。”
嘉靖皇帝对孙承恩有过指示,周梦臣并不知道,但是陆焕却是隐隐约约有所耳闻了。不过,孙承恩到底做不做,做到什么地步,却还是未知数。陆焕也不确定。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周梦臣的文章在孙承恩面前露过脸了。
也算是一件好事。
之前周梦臣如果不中,孙承恩还在皇帝面前推托。说自己没有发现周梦臣的卷子云云,毕竟会试各种条例也是很严苛的。但是而今却
不行,不仅仅是孙承恩,几乎所有考官都看过周梦臣的卷子了。
自然不会擅自做主了。
周梦臣说道:“对了。崔奇勋的文章,你带了没有?让我看看?”
陆焕说道:“巧了,这会儿,我还真有,等一会儿就没有了。”
周梦臣说道:“让我看看。”
陆焕微微犹豫一下,就拿出两张白纸。这是抄写过的,原本都是证据,此刻都保存的好好的。
周梦臣细细看了,说道:“这崔奇勋还是有些功底的,说不定今科就能中,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一辈子怕是完了。”
陆焕说道:“这是他自找的。”
周梦臣看着两篇文章,忽然一愣,又细细看了一遍,整个人都坐直了。
陆焕似乎看周梦臣有些不对劲,说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用几个地方落笔,有些奇怪。他在起笔之处连用了三个‘且夫’这不好了,按他文章老辣程度,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且夫,是语气词,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一般加于句首,加强语气。但是同样的语气词也不少。最好是为了富有变化,让每一段开头的语气词都不一样。当然了,或许有人为了加强修辞的作用,刻意强调,特别这样用。
但是周梦臣看不出这一篇文章中,有这种必要。
八股文短,五百字到八百字,可以时候这么短的篇幅,用三天的时间来写,可以说,是每一个字都不可能不细细推敲过的。而且崔奇勋的文章风格表现为非常老辣。也就是说这里他是一定斟酌过的。
或者说这个且夫,是崔奇勋写文一点风格,他自己都没有注意。
只是这也解释不通。
八股文不是要表现风格的时候。而且这里面一篇是给别人写的,最好不被发现是一个人写得才最好不过了,即便是自己的风格这个时候也应该修改过才对。
“除非,他是特地写给某些人看的。”周梦臣心中暗道。
他抬起头看着陆焕说道:“你听说过关节吗?”
陆焕说道:“什么,你的意思这一次考试之中,有人暗通关节。”作为锦衣卫又怎么不知道这种作弊手法吗?
周梦臣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就是这三个‘且夫’。”随即周梦臣将这里面的猫腻解释给陆焕听。
陆焕听了,眼睛一亮,说道:“这一次,你的进士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绝对稳了。”
第七章 发狠的孙承恩
周梦臣一时间不明白,陆焕为什么这么说。陆焕笑得解释道:“在这些东西上,我不如你,但是在其他方面你就不如我了。咱们孙大人,而今最想的是安安稳稳到退休,让陛下给他双俸什么的,庇护家小。故而其他事情,一概不怎么管。能让则让。但是这一件事情却是突破了孙大人的底线了。你想想,如果这一次考试,有人大规模通关节。东窗事发之后,孙大人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你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这个大人情,孙大人岂能不会报答。”
当然了,其中嘉靖皇帝给孙承恩施加的压力,陆焕却没有说。
毕竟皇帝没有让说,陆家的人就不会说。
陆家从陆炳以下,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严实。
周梦臣说道:“可是,我没有证据。而今仅仅是猜测。”
陆焕微微一笑说道:“很快就有了。”随即陆焕就离开了。
毕竟能破科举舞弊案,对陆焕来说,也是相当大的资历。
陆焕立即来到了关押崔奇勋地方,看着被关押的崔奇勋,说道:“你的事情犯了。说说吧,这个一次的关节,是谁给你的。”
崔奇勋依旧十分嘴硬,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关节。”
陆焕看道崔奇勋的表情,就知道不用再问了。因为崔奇勋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问一个问题,其实并不在乎答案,而是要看听见这个问题的表现如何。陆焕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了,虽然还比不上锦衣卫一线的刑讯官,但是崔奇勋一辈子虽然清苦,但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遮掩自己的表情。
不过,陆焕确定这一点还不够,要有口供。
陆焕对身边的人说道:“剩下的交给你们了。给我问出实话来。还有三个要求,第一,人不能死了。第二要快,第三动静小一点,这里不是咱家,不要搞得鬼哭狼嚎的。”
身后几个锦衣卫立即说道:“是。”
陆焕转身就走了。
至于陆焕走后,这些锦衣卫怎么对崔奇勋逼供。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陆焕求见孙承恩,将这些内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却见本来老好人的孙承恩,眉头就竖起来了,说道:“你所言是真的?”
陆焕说道:“下官自然不敢骗大人。”
孙承恩说道:“将崔奇勋的两篇文章拿来。”
陆焕早有准备,二话不说双手奉上。
孙
承恩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随即闭目养神细细思索一番,叹息一声,说道:“老了,老了,连这么显著的地方,都没有发觉。”
陆焕说道:“那大人该怎么办?”
孙承恩说道:“你有办法与外面联系吧?”
陆焕说道:“是。”
孙承恩说道:“将这一件事情报给陛下。等候陛下的处置。”
陆焕说道:“是。”
孙承恩说道:“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都交给老夫便是了。”孙承恩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杀机。
陆焕二话不说,立即想办法通过锦衣卫的特殊渠道,将消息传递出去。
按理来说,在贡院锁院之后,是飞鸟不得进。不过,这种封锁本来就有锦衣卫在内,如果锦衣卫想做些手段,还是很容易的。
很快这个消息,就由陆炳亲自送到了嘉靖面前。
嘉靖当时就怒了。
朝廷抡才大典吗,乃是一等一大事,就是嘉靖他本人都不愿意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否则直接将周梦臣的名字添上去不就行了,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还不保险的办法。
但是下面的人真是好得很,好的很。
嘉靖怒道:“翟鸾是想找死吗?”
黄锦说道:“陛下息怒,以奴婢看,这一件事情,应该不是翟阁老做的。”
嘉靖说道:“何以见得?”
黄锦说道:“以奴婢之间,这做法太不像是阁老了。”
嘉靖听了微微一笑。
的确如此。
能成为大明阁老的人,那一个是好相与的,即便是翟鸾在夏言与严嵩面前老实的就好像是小白兔一般,但是谁真将翟鸾当成为小白兔,就是天下最大傻瓜了。
翟鸾不过是在两虎之间,左右为难,才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翟鸾最大政绩是在嘉靖十八年巡边,往来数万里,整顿边务。还处置了好几个将领。这样的人哪里是真人畜无害。
如果翟鸾真想用手段让自己的儿子考中,有得是办法。比这个办法好操作多了。
只是翟鸾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真要是这样做了,就等于给人留下一个大大的把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翻出来。
而且翟鸾要翟汝俭参加科举,是将来他不在了,翟汝俭可以有这个进士的名头来支撑门户。而不是给翟家埋雷。这样得来的进士,将来翟鸾不在内阁了,真的不会被翻案吗?
正因为翟鸾想的明白,所以他宁可翟汝俭一次有一次碰壁,也从来没有想过用别的手段
,让翟汝俭成为进士。
只是翟汝俭从来不知道。
嘉靖说道:“不管怎么说,翟鸾教子不严,也是逃不过的。”
黄锦说道:“陛下,臣不是为翟阁老说话,而是为了陛下着想。翟阁老一去,内阁里面就更加不好办了。”
嘉靖皇帝听了,微微点头。
的确,内阁之中夏言与严嵩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就如同水火了。这一点嘉靖是知道,甚至是默许的。这就是嘉靖皇帝帝王心术所在。知道嘉靖皇帝其实也觉得两人都的太狠了,也是不好。
于是想办法在两人之间增加一些缓冲。
翟阁老就是其中一道缓冲。
只是在嘉靖皇帝看来,翟阁老连这一件事情做得都不是太称职的。并没有起到在其中缓和关系的作用。当然了,翟阁老自己也做不到。甚至可以说,正因为翟阁老做不到这一点,他现在还在内阁之中。
如果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早就被严嵩与夏言联手弄出去了。
毕竟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是所谓的中立派了。
对于内阁中人来说,内阁里面的人永远嫌多。
对是对嘉靖皇帝来说,如果翟阁老好用的话,嘉靖皇帝或许还能放翟阁老一马,而今用还不好用,反而犯下这样的错事,自然要好好清理一番,让更有能力的人上来。
不过。黄锦说得也对。
不管怎么说,内阁换人都是一件大事,别的不说,增补的人选,就要嘉靖皇帝好好思量一番了。
毕竟虽然嘉靖皇帝有些殆政的倾向。但是他也知道,有一些权力,是万万不能放弃的。其中一个是兵权,另外一个就是高层的人士权,这是嘉靖皇帝不得不操心的事情。
嘉靖皇帝思量片刻,说道:“陆焕,你传消息给孙承恩,告诉他,抡才大典是朝廷重中之重,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不过有些准备工作,也是可以先准备起来。还是那一句话,抡才大典是朝廷重中之重,凡是有人参与其中,不管牵扯到谁,都不要放过。”
“是。”陆炳说道。
嘉靖皇帝说道:“这贡院里面的事情,我交给孙承恩了,他是老臣,该怎么做,他有分寸。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陆炳说道:“请陛下放心,这一件事情,臣亲自督办,定然会在殿试之前,将所有情况给查得一清二楚。”
嘉靖皇帝说道:“悠着点,别打草惊蛇了。”
陆炳说道:“臣明白。”
嘉靖皇帝一摆手,让陆炳下去了。
第八章 收网
这一场会试之后的很多暗潮,周梦臣都不知道。
他在贡院之中,老老实实的考完了后面三科,才算是贡院大开。周梦臣一连十天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浑身都腥臭无比。开门之后,见李云珍等人来迎接,二话不说,先回家,好好洗澡睡上一觉。
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只是对周梦臣等人来说,是会试结束了。
但是很多人来说,却才是一场风波的开始。
贡院后院。
此刻,已经开始正式的批阅了。
孙承恩第一件事情,不是做不别的,而是将三千张卷子,自己先读了一遍,当然了。这一件事情其实并不是会试结束之后才开始的,而是从第二场考试开始之后,孙承恩就开始做了。
这一日,孙承恩将彭凤叫过来,将一百多份卷子放在他面前,说道:“你看看吧。”
这些卷子都糊名了。
彭凤拿起来一看,心中顿时愣住了。因为这些卷子上面都有连续三个且夫开头的段落。彭凤第一个感觉,就是东窗事发了。
不错,与翟公子合作的考官就是他。而且不仅仅是他一个。确保翟汝俭必中,要打通关节很多,要么直接打通总考官,要总考官出面偏袒,要么,就是从下面打通一批人的关节,在那一个环节都有。
其实彭凤本身不想参与这一件事情的。
他毕竟涉及翰林院出身,前程远大。但是翟汝俭软硬兼施,一方面高举恩相的恩德,彭凤有今日,与翟阁老的提拔有直接的关系,又一手拿钱数千两之多。还有就是翟公子的威胁了。
翟公子毕竟是翟阁老的亲儿子,如果他在翟阁老面前,日日夜夜说他的坏话,他也没有办法在现在的位置再呆下去了。
毕竟疏不间亲。
只是翟公子给他钱虽然多,但是分到各个环节的人手头上,其实也不多了。
这可是要要人命的买卖,这一点前能行吗?
自然是不行的。
于是,不知道从谁开始,已经有人开始向外面卖关节了。
可以说被钱财迷了眼,毕竟为了一个进士的名头,很多人愿意砸一万两,甚至更多。
发展到这个地步,却不是一开始彭凤所能想到的。特别是在翟公子事发之后,他不得不出来与孙承恩硬顶,就是形势使然,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此人被孙承恩如此询问,他已经心里打突了。
不过,不管
怎么样,他也是翰林出身,平静心情,说道:“这些卷子,大多多平平,唯有一两个能入眼的。”
孙承恩说道:“是啊,我也很好奇,你想怎么将这些人列入进士之中的?”
彭凤说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孙承恩说道:“好吧,你不明白我说什么,会明白别人说什么?”孙承恩一摆手,立即有人从一侧走了出来,说道:“彭大人,还请你们跟我走一趟。”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焕。
彭凤已经绷不住脸了,说道:“这是贡院,哪里容你们这些人为所欲为,想抓我,有驾帖吗?”
陆焕说道:“好真有。”随即将兵部的驾帖在彭凤面前打开,说道:“放心,现在不会将你下诏狱。在放榜之前,你们就在这里问话。”
陆焕在问话上明显加了重音。
陆焕要抓的不是彭凤一个人,而是在这一条线上所有蚂蚱,大概有十几个人之多。没有这么多人联手,是不可能突破大明会试的种种限制的。
在贡院之中开始行动的同时。在贡院外面也开始行动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太小看锦衣卫了。
只要锦衣卫不想知道的,没有锦衣卫想知道而弄不清楚的。
反正已经确定翟公子是这一件案子的关键人物,严查翟公子,崔奇勋等人在会试之前的行踪就可以了。几乎在会试结束的同时,这一件案子大多数关键人物,已经被锦衣卫掌握了。
之所以这么轻松,一方面固然是锦衣卫在北京根深蒂固。另外一方面,却是翟公子的手段,实在是太差劲了。
用现代的话,一点点反侦察意思都没有。
故而,当大队锦衣卫将翟府团团的围住了,翟阁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毕竟是阁老的府邸。
带队来的锦衣卫首领只能是陆炳。
陆炳非常客气与翟阁老宾主坐定,如果不是身后带着大量顶盔掼甲的锦衣卫,似乎今天仅仅是一场友好的商谈而已,陆炳语气淡淡的说道:“今日来拜见阁老也是不得已,阁老可否将令公子叫过来?”
翟阁老却满脸死灰,连说话似乎有些说不出来了,嘴巴张合数次,说道:“来人,将逆子带过来。”随即说道:“老朽教子不严,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还请陆大人指点一二,好让老夫做一个明白鬼。”
陆炳叹息一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令郎参与科举舞弊,牵连到了彭凤等人。而今已经证据确凿了。”
翟阁老
一下子瘫软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在锦衣卫将翟家给围上的时候,翟阁老已经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结束了。
很简单,当今陛下是一个讲究人。一般都是存些体面。而今陛下是一点没有给他留面子,也就是在陛下心中,已经不需要给他留面子了。
什么时候不需要给他留面子?
也就是在陛下眼中,他已经不是大明内阁的一员了。
之前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而今却明白了。科举舞弊这样的事情,放到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大事。翟鸾也吃不知道这个案子。
一时间,他对自己的儿子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有杀了他的心,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心头肉,又如何舍得啊?
只是,他而今自身难保,又怎么去救?
根本救不过来。
这个时候,翟汝俭已经带过来。见了锦衣卫,就好像见了鬼一样,死活不敢往前走了。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爹爹。”
陆炳向翟阁老微微示意,随即一挥手,立即有人将翟汝俭拿下,硬生生拖走了。
在一声声,“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声音之中,越行越远。
翟阁老坐在椅子上,沉重的好像一尊雕像,沉默的好像一块石头。
陆炳起身说道:“翟阁老,今日公务已完,改日再登门谢罪。”
翟阁老语气僵硬的,就好像两块石头摩擦,低沉的说道:“陆大人,事已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儿子我知道,是一个不成器,的未必能弄出这样大的摊子,这背后真的没有别人吗?”
虽然而今翟阁老还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是已经感受到了不正常。
陆炳叹息一声,说道:“没有查出来什么?唯一查出来的,在令公子决定做这一件事情之前,与严阁老的公子,吃了一顿酒。其余的一概没有。”随即躬身行礼,说道:“告辞。”
翟阁老目送陆炳离开吗,等陆炳走了之后,才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说道:“严嵩,你好狠。祸不及妻儿-----,祸不及妻儿------”
虽然陆炳仅仅是一句话,似乎什么证据也没有。但是对于翟阁老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在政坛之上,很多时候都不需要证据,自由心证即可。
在翟阁老看来,严嵩这一招根本就是坏了规矩,让翟家从此一撅不振,甚至做普通的乡绅都不可得了。甚至连传宗接代也未必可能了。甚至断子绝孙也说不定,岂能不狠毒?
第九章 对成绩
“啊------”周梦臣不知道睡了多久,终于伸了一下懒腰。
在贡院号舍之中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
周梦臣回去之后,自然是埋头大睡,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当然了,其中也并不是没有醒过。但是根本不想动弹,吃了点东西,转过头就又睡了。
而今可算是睡饱了。
招呼丫鬟洗漱一番,出了院子,却发现张居正,殷正茂,瞿景淳几个人都在院边小石桌上说话,张居正见周梦臣出来了,说道:“周兄,你可算是醒了。”
周梦臣说道:“惭愧,这种经历从来没有过。”
张居正几人纷纷一笑。
他们都是从下面一级一级的考上来了,真要说起来,北京贡院的情况,在周梦臣看来,已经是恶劣之极,但是实际上,北京贡院在天子脚下,由礼部,顺天府等衙门负责,时不时还是有修缮的经费。
每隔十几年,安置情况会新建或修缮一下。但是地方上是一个什么情况?
从江夏县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
明初很多机构,已经慢慢的废弃了。贡院几年才用一次的房舍,会让人好好修缮吗?当然了,有些地方富裕有钱,或许修得比贡院还好,但是总体上来,贡院其实并不是最差的。
只是周梦臣没有尝过地方上号舍的滋味,自然不知道这些。
周梦臣看着石桌上的几篇文章,说道:“让我看看两位的大作。”拿过来细细品读一番,说道:“望风兴叹,自愧不如。”
张居正的文章就不用说了。
神童之名,可不是白给的。
至于殷正茂这个新交的朋友的文章,也是十分老辣娴熟,看上去面面俱到。比周梦臣的文章高出一筹。
瞿景淳说道:“别说别人的了,说说你的文章吧。”
周梦臣说道:“好。”立即招呼人上笔墨纸砚。随即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文章写了出来。吹干墨汁,让几位看看。
瞿景淳看了之后,说道:“你的文章占一个新字,文风新,立意也新,但也因为新,立意也稍稍偏了一些,却要看考官怎么取了。如果看得喜欢,三甲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看得不喜欢,以你偏题之故,直接打落也是没有话说的。”
“不过,你这一篇文章,是你所有时文之中最好的一篇。也算奇了。”
即便是周梦臣有意收敛,但是他与古人的思想也是不一样的,就好像现代人很难写出纯正的古诗一般。周梦臣的各种新
意,是遮掩不住的。
周梦臣说道:“如果一来,就谢过瞿兄吉言了。如果能中三甲,也不枉我辛苦一场。不过,其他两位兄台的文章,瞿兄如何看?”
瞿景淳说道:“张叔大的文章不用说,是必中的,高可为会员,即便考官不喜欢,也是二甲。不过,我看孙大人应该会很喜欢这叔大的文风了。这一榜前十,定然是有叔大兄的名字。至于是第几就不好说了。”
张居正向周梦臣行了一礼,说道:“张某有今日,要多些周兄了。”
周梦臣说道:“何须如此?即便没有我张兄也是必中的。”
瞿景淳说道:“不然,固然没有你张居正是必中的。但是想要前十却是未必了。毕竟孙大人的文风也不是那么容易揣摩的。”
孙承恩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将自己一些八股心得与点评,还有自己的文章给了周梦臣。
但是这些东西对周梦臣有用吗?
有一点用。但没有大用。
原因无他。周梦臣的底子太薄了。孙承恩给的东西,是让人冲刺拔高的,而周梦臣远远到不了这个层次。这个对谁最有好处,自然是对张居正。
对张居正来说,孙承恩的这些东西,几乎是将考试标准答案给他了。知道该如此行笔,才能得孙承恩的青睐。
周梦臣说道:“如此一来,张兄却是欠了我一顿酒。”
张居正说道:“好。等放榜了,我请大家便宜坊。”、
似乎被周梦臣带偏了。
张居正也经常去便宜坊吃鸭子了。
周梦臣笑道:“怎么是便宜坊,为什么不是状元楼?”
张居正说道:“无他,没钱。”
张居正说没钱,说得理直气壮的。
的确如此,张居正的家底虽然厚实,但是在京城一住就是小两年,其中种种花销不在少数。
虽然周梦臣对张居正主仆管吃管住,甚至一年四季的衣服被褥等物件,李云珍都准备好了。只是周梦臣向再给张居正钱,张居正却是不要的。
周梦臣与张居正之间的关系,从来是朋友,不是主家与幕僚。
张居正住在周梦臣家中,吃周梦臣的,住周梦臣的。张居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朋友有通财之义,张居正当初也帮了周梦臣很多忙。
双方都是互相帮助,只是帮助的方面不一样而已。
只是如果用周家的银子,就有一些太过了。这也是张居正坚持不用周梦臣的银子原因。
周梦臣还劝了几次
,见张居正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对张居正的吃穿用度加强了不少,与周梦臣自己的开销一样。还分给张居正几个乳娘。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张居正用之不疑。
丝毫没有觉得尴尬。
这让想看笑话的周梦臣有一点尴尬。
周梦臣确定张居正一定能考中之后,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如果我考不中的话,那么张居正就是我的b计划了。”
没有进士功名,就确定周梦臣不能成为大明政治权利的核心人物。不过,张居正与他关系这么好,将来等张居正发达了,成为张居正集团的二号人物,也算不错,毕竟张居正在周梦臣影响下,并不反对周梦臣的科学思想。
对于周梦臣来说,只要能将科学推广开来就行了,其余的事情并不重要。
周梦臣觉得自己努力让嘉靖活得时间长一点,在内廷,张居正在外廷,两人双剑合璧,也是不错的。
只是他心中依旧有一些遗憾之感。
虽然他与张居正是朋友,是好朋友。但是即便是好朋友之间,也是分主次的。之前,是他周某人占据主动权。而今后,恐怕就是张居正占据主动权了。
大家笑过,周梦臣问道:“瞿兄,殷兄的文章怎么样?”
瞿景淳说道:“比你的强上一筹。只是功名之心太重了,可以说是锋芒毕露。文章是好文章,但是在这方面却是有欠妥当了。本来是可能二甲的文章,而今最多是三甲,一个不好,就名落孙山了。”
殷正茂叹息一声,说道:“我就是这毛病,是改不了的。”
其实,孙承恩的手记,也给殷正茂带来一些好处。
不过他与周梦臣相遇的时间距离考试太近了,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殷正茂在上面下的功夫并不是太深,而且殷正茂的文章,在瞿景淳看来,功利之心太重了。本来就是难以取高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贫穷总是给人的生命之中埋下深深的烙印。
不过给每一个人的烙印都是不一样的。留给殷正茂的就是功利之心,对富贵的渴望。但是同样从小贫困,受到后母虐待,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的杨继盛,却以道义为终身履行的责任。
这只能说人与人的不同而已。
瞿景淳分析了三个人的文章,忽然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情而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你可清楚?”
周梦臣说道:“什么事情?”
瞿景淳看着周梦臣的眼睛,似乎要判断他是否说谎,一字一顿的说道:“科举舞弊案。”
第十章 弊案消息
周梦臣先是一愣,随即又想到了在考场发生的一切。
他本不想多说。
毕竟这里面牵扯太多了,不管怎么说,这里面都牵扯到一位阁老。在这样的事情,最好少说话比较好。
只是眼前这几个人,都是周梦臣选中的同志,或者说伙伴。
而今虽然还不是一个政治上的联盟。但是周梦臣有意往这方面发展。
周梦臣选择盟友的唯一标准,就是对科学的接受程度。张居正自然是接受的。周梦臣的著作,张居正都读过的。而瞿景淳自然也是认可的,甚至如果不是周梦臣一些科学理论,瞿景淳根本不会理会周梦臣。
至于殷正茂?
正如瞿景淳评价他的文章一样,功名中人,功利心太重。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学说,估计不管是程朱,心学,还是其他的学问,在他看来,都如八股文一般,是功名之道的敲门砖而已。
只要能给他富贵,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人,固然要担心他会因为更大的富贵而背叛周梦臣,但是至少而今是不用担心的。毕竟就周梦臣而今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对一个新科进士都可以称作大腿。
他不会因小失大的。
周梦臣沉吟了一会儿,将里面的情况毫无隐瞒的说给几个人听。
瞿景淳说道:“原来如此。今日锦衣卫去翟阁老府上,硬生生带走了翟汝俭,想来是东窗事发了。”
殷正茂忍不住说道:“那对这一次会试,有没有影响?”
瞿景淳说道:“有。不过应该是好消息。咱们陛下是最爱面子的。这一场科举弊案,决计不会大张旗鼓的办,最多是到翟汝俭为止。只是翟阁老大体是完了。就看怎么退了。”
殷正茂说道:“怎么会是好消息?”
瞿景淳说道:“怎么不会是好消息?你以为那些通关节的人,不去查,这一科他们就能中了,不,恰恰相反,恐怕这一科之中,谁的文章之中有一个‘且夫’就倒大霉了,除非文章十分够硬,否则就在孙山之外了。即便文章够硬,一甲二甲估计也没有希望了。”
“这是考场莫论文啊?”
周梦臣听了,忍不住说道:“果然是好消息。”
且夫是常用的语气词,既然是常用的,就会有很多人在用,周梦臣想了想,他们三个人的文章都没有用。如果大张旗鼓的查,查得清清楚楚,或许没有人冤枉,但是而今上面不准备查了,才以这样莫须有的方式来杜绝作弊
这样一来,自然有很多冤死鬼。
而他们三个文章都没有用。如此一来,就等于凭空向前几十名上百名,甚至更多。、
当然了,这个消息对张居正无所谓。
他只要保证自己不被莫须有了就行了。
但是对周梦臣来说,却是一个大好消息。
毕竟周梦臣仅仅期盼一个三甲进士就行了。
这样一下子打下几十个上百名次,周梦臣自然很有可能将自己的名字列道三百名以前。
正说着话,忽然听外面有人来报,道:“藤公公来了。”
周梦臣告退一声,就去迎接。
藤祥来了之后,二话不说道:“快走,陛下召见,连同两位阁老,而今都在玉熙宫等着你。不可耽搁了。”
周梦臣心中一动,立即觉得事情很大。
因为周梦臣负责的事情,与内阁大事相关联的很少,嘉靖皇帝召见周梦臣的时候,很少让内阁的人在场。而召见内阁的时候,也很少让在周梦臣在场,因为没有必要。
而这一次,似乎打破常规了。
周梦臣只能匆匆的换了官服,就来到了玉熙宫前。
只是,在玉熙宫前。周梦臣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臣,脱帽免冠跪在玉熙宫门前。周梦臣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翟阁老。
翟阁老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也跪了好一阵子。让周梦臣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随即大越过翟阁老,向玉玺宫走去。
因为会试的原因,周梦臣来宫中的频率少了一些,今日一见玉熙宫反而有一些新鲜感。因为而今的玉熙宫与整个紫禁城的色调格格不入。
紫禁城的色调,就是以朱红,金瓦,等几样色调为主,但是玉熙宫而今,却是以大白墙,黑瓦,青黛之色为主。别有一种道门的风格。与紫禁城其他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甚至有人已经暗搓搓的称这里为白宫了。
至于将来会不会成为正式的代称,也说不定。
周梦臣进殿行礼之后,就看见黄锦在皇帝身侧,严嵩与夏言一左一右坐在一个绣墩上面。见周梦臣见来,夏言面无表情,而严嵩向周梦臣含笑点头,周梦臣只能立即回应一下。
嘉靖皇帝气色似乎比之前好多了。他手中玩弄一柄玉如意,说道:“朕的东方朔来了。正好,这里有一段公案,别人各有说法,你也算是当事人,你说说吧。”
周梦臣说道:“臣不知道陛下
所问何事?”
嘉靖皇帝说道:“就是翟家那个小子,有没有作弊?”
周梦臣深吸一口气,说道:“翟汝俭作弊之事,确凿无疑。”
周梦臣岂能会为翟汝俭说话,且不说翟汝俭这一件事情,根本洗不清楚。即便能洗清楚,周梦臣也不愿意下场,无他,翟汝俭拉他下手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这是他有办法将局面扳回来,如果换成了普通读书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而且在嘉靖皇帝面前最好说真话。
否则说不定将自己都牵扯进去。
周梦臣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事情,说清楚。不隐瞒一丝一毫。
等周梦臣说完之后,夏言说道:“这么说,周大人并有一夜并没有待在号舍。”
周梦臣听了这一问,心中暗暗后悔。后悔当日为了舒服落下这个把柄了。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看说事的人是谁了?如果夏言真拿这一件事情说事,说周梦臣这一次考试的成绩有问题。恐怕周梦臣这一次不管考了什么,这一次成绩都要泡汤了。
夏言却没有拿这一件事情说事,说道:“周大人,此事关系重大,你老实回话,你觉得这一件事情,是翟阁老办的,还是翟汝俭做的?”
夏言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周梦臣。
周梦臣瞬间明白,夏言刚刚的提问,其实是在提醒周梦臣。不要在这上面耍花枪。
周梦臣下意思看向嘉靖。
或者不是下意思。毕竟他很清楚,在这里他是谁的人。抱紧嘉靖的大腿,与嘉靖保持一致,才是他必须做的。
嘉靖也捕捉到了周梦臣的眼神,说道:“夏阁老是大明柱石,他问你什么话,你老老实实的说便是了。”
周梦臣心中会意,说道:“以臣之见,应该不是翟阁老所做的。因为这一件事情做得是在太毛糙了。”
夏言说道:“陛下,周梦臣已经说得很明白,此事应该不是翟阁老所为,臣与翟阁老一起承旨办差,也有数年了,从来知道,翟阁老乃是老成之人,决计不会做出,如此枉顾圣恩的事情。此定然是翟汝俭自己所为的。”
“请陛下明鉴。”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夏阁老所言极是。只是区区一翟汝俭,无官无职,居然能抡才大典做出如此事来,实在令臣触目惊心,不敢相信。而今这局面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周梦臣立即会意。
此刻他们争论的焦点,并不是翟汝俭如何,而是在外面跪着的翟阁老。
第十一章 夏言的目的
周梦臣暗自思量,似乎是夏言是保翟阁老的,严嵩却是想要翟阁老往死里整的。而且严嵩赞成夏言的论断,此事与翟阁老无关,但是却说到收场了。
的确这一件事情,或许真与翟阁老无关。
但是他相信。外面的人相信吗?
嘉靖皇帝最重视抡才大典,自然不能允许外面有人质疑。纵然嘉靖已经想封锁消息了。但是这一件事情是封锁不掉的。无非而今外面不知道,今后还是会知道的。
嘉靖皇帝说道:“不管怎么说,翟阁老教子不严却是确凿的。不适合在内阁任职了。夏先生,总要给内外舆情一个交代。”
夏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臣以为事情应该光明正大。要么就派三法司,锦衣卫东厂,联合调查这一件案子,将这一件事情查得明明白白的。要么就按而今查清楚的来办。不枉不纵,这才是朝廷处事之道。”
“内阁事关天下,进出之事,总要天下信服才行。”
嘉靖皇帝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平复了。如果不是周梦臣观察细致入微。他都发现不了。
嘉靖不想将事情搞大。瞿景淳私下给周梦臣的分析很明白了。
如果事情闹大,这一次考试的成绩就要作废,重新考试。如此一来,就会有数不清楚的麻烦事情。而今的嘉靖皇帝其实很讨厌麻烦事的。
严嵩见嘉靖脸色不好,立即说道:“夏阁老此言差矣,朝廷抡才大典,不可不重,在此事之上,不可不用重法,如果如此舞弊之案,仅仅是一个衙内公子承担,内外何以心服?”
夏言说道:“怎么会是一个衙内公子承天,考官之中彭凤等十数人而今不是都被拿下来吗?臣以为一码是一码,此事上翟阁老自然是有过的。但是罪不至于此。还请陛下明鉴。”
周梦臣心中有些疑惑。
暗道:“没有听说,翟阁老与夏阁老之间关系有多密切啊?夏阁老为了什么,在这一件事情与陛下闹别扭?”
嘉靖皇帝一时间也有些疑惑,心中也在揣摩,夏言为什么力保翟阁老。
嘉靖皇帝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会想太多的。
是的,嘉靖对翟阁老很不满意,已经准备换掉他了。在他看来,这一件事情也是水到渠成的,毕竟翟阁老能在内阁,某种程度上来说,全赖嘉靖皇帝暗中扶持,否则他也未必能在两虎之间,存活下来。
严嵩要将翟阁老换下来。嘉
靖是可以理解的。
无非是见夏言不好对付,将偏夏言的中立派给打倒,即便再换上一个新的阁老,新上任的阁老在刚刚上位这一段时间内,也是不敢多发表意见的,老老实实的做事就好了。
这让严嵩对夏言的形势更有利。
在嘉靖预计今日,夏言与严嵩之间的争斗中心,不是翟阁老,而是翟阁老候补人选。
翟阁老虽然偏向夏言的,毕竟不是夏言的人。保一保,对上上下下有所交代,便是了。只是夏言保翟阁老的力度超出了嘉靖的预料。
此刻嘉靖反而不再发表意见,反正他是皇帝,在政坛上具有完全的主动权。遇见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
但是严嵩却不能这样做。
这一件事情本来就是严嵩的布局。他为了这一件事情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为得就是今日将翟阁老弄下去。而将翟阁老给弄下去,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这一件事情,而是他做下一件事情的前提条件而已。
所以,而今这一件事情,容不得他有半点退缩。
于是,他就与夏言对于这一件事情争论起来。
一个讲真凭实据,不枉不纵,一个讲朝廷颜面,内外观瞻。
甚至谈着谈着都揭老底了,夏言说道:“臣听说,这翟汝俭在行事之前,与严阁老的爱子,喝得酩酊大醉,却不这无知小儿中谁之计?”
严嵩听了,立即跪在地面之上,说道:“陛下,请为臣做主。臣子严世蕃区区小儿,不堪朝廷大任,而今不过是一个荫官而已。故而他好交游,好声色,与人喝酒酩酊而归,是十有八九的事情。夏阁老分明是指臣诬陷翟阁老,臣请朝廷调查,以证清白。”
“好了。”嘉靖皇帝说道:“到此为止了。总要给一说法,夏卿,你说,在这一件事情上,朝廷当如何收场?”
嘉靖皇帝对这一件事情,未必不知道。
但是知道又怎么样?
仅仅是怀疑,根本没有证据。
而今就是查出来是严世蕃教唆翟汝俭做的。严世蕃也只需说自己是醉后胡言,朝廷也未必能怎么样?
说来说去,还是翟汝俭自己蠢,怨得了谁?
夏言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一件事情,此事毕竟是朝廷的丑事,不管怎么处置,都是遮丑而已。臣以为不应该局限于这一件事情,最好用另外一件事情遮掩住这一件事情。只要天下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这一件事情就没有人怎么关注了。
这一下,连周梦臣都明白了。
夏言的伏笔在这里啊?
夏言之前证明自己有坏事的能力,而今推出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做交换。
说得是这答应另外一件事情,这一件事情就没有人怎么关注了,言下之意,到时候怎么处置都行。
嘉靖心中顿时一松,说道:“夏卿所言是何事?”
夏言正色说道:“正是而今京师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边总督所奏的复套之议。”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凛。这一件事情又转回来了。
嘉靖听了,也陷入沉思之中。
复套这一件事情在士林之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嘉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只是他内心之中很是矛盾。一方面,他也想建功立业,如果曾铣的计划能够成功,收复河套之地,重设东胜卫。那么嘉靖皇帝就完成了成祖以来第一军功。
这对嘉靖来说,并非没有吸引力的。
只是嘉靖心中也担心,复套这一件事情背后的事情。
朝廷的开支嘉靖还是知道的。复套这一件事情,最少要动用大军二十多万,耗费银两数百万两,而且并不是说,花费这么多钱就一定能够成功,凡是都利弊相当的。成功了自然是大利,不仅仅是军功,还有九边形式改变,大明北疆边防线,也能收缩不少,最少榆林,山西,等好几个军镇的边防压力都减轻了。直接减少了财政开支。
但是万一失败了。
那也是一个灾难。
不用看别的,就看土木堡之变后的朝廷形式就明白了。
大军出塞,自然是要挑选精兵强将的。一旦有失,二十万大军出了问题,大明九边防线,可以说是空门大开。任鞑子蹂躏了。
这一件事情,嘉靖也是需要时间去思考去权衡的。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要慎重处置。”
夏言说道:“臣的意思是,请陛下下令召曾铣回京面圣。当面陈说此事。如此一来,不仅仅北京,乃至天下人都会关注这一件事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放一放了。”
周梦臣明白,之前曾铣并没有回京,很多事情还可以有缓转的余地。如果嘉靖下令召见曾铣。复套之策,准与不准,总要有一个决断了。
的确,比起科举弊案来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新闻。
科举弊案虽然少,但是隔几年都有几次,但是复套却不一样了,可以说是正统之后,大明对鞑子最大一次主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