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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剑山庄     奋斗在大明txt下载     奋斗在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远赴人间惊鸿宴

    《天之行》与《天体运行论》的不同,分为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计算手法数据的不同。

    毕竟这是周梦臣从测量数据计算推演原理走出来的,所用的数据,与哥白尼所用的不同,计算方式也未必相同。毕竟《天体运行论》大名鼎鼎,周梦臣却没有看过。毕竟这些东西,早就被教科书给覆盖了,除非特别研究,根本没有人专门去看。

    另外一方面的是思想的不同。

    与哥白尼不同,周梦臣可不想硬顶,他要以柔软的身姿,将自己的思想融入儒家体系之中。

    也是这部分原因,让周梦臣需要细细思考,使得这一本书,尚未定稿。

    周梦臣将各种行礼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随手从书箱之中,拿出来一本书,正是《勾股解》。不是周梦臣的原本,而是张叔大手抄本,周梦臣随手翻翻,忽然看见一行字。却是这一本书最后一句话。“弟,张居正谨录。”

    周梦臣心中一动,无数细节,涌入周梦臣的心中,他重重拍了一下脑袋,暗道:“我早该知道的。”

    周梦臣与张叔大之间关系密切,周梦臣只是从来没有往这里想过,但是细细想想,他其实接触过很多事情无不暗示了张叔大就是张居正,只是被他下意思忽略掉了。

    满眼的破绽都视之不见。

    此刻周梦臣忽然心中生出一股信心来了。暗道:“我这一辈子,即便不做别的,抱紧张居正的大腿,也有大半辈子好日子过。至于几十年后的事情,我定然是有办法化解的。”一瞬间周梦臣对去京师前途未卜的忐忑,就去了大半。

    忽然程大位来报,张叔大来了。

    却见张叔大也是大包带着小包过来。周梦臣说道:“张兄,你这是做什么?”

    张叔大说道:“搭你顺风车,上京赶考。”

    周梦臣说道:“下一次科举,不是嘉靖二十六年,明年秋天去都不迟。你何必去的那么早吗?”

    张叔大说道:“学问已经在我腹中,已经够了。而今我缺少却是对天下这门大学问的了解,托你的福,我也想去看看。”

    周梦臣听了,心中微微感动,他知道张叔大所言有真有假。

    其中真的是,张叔大的学问对于考科举一定是够的,这毋庸置疑。

    毕竟张叔大从小就是神童,已经被压过几次了,考中进士,对于别人来说,是有压力的。而对于张叔大来说却是手到擒来。而对张叔大有压力的地方,不是考进士,能不能考中前三甲,或者二甲前十几名,他们有直入翰林院的庶吉士名额。

    能够列入内阁大学士备选之中。

    但是学问到了这个地步,闭门读书,已经没有什么大用了。

    张叔大又不是那种为了读书而读书的人,他是为了要治平天下而读书。除却读书之外,他更是要接触一下其他的事情。比如中枢的权力生态,这些东西只有北京才能看到,所以对于张叔大来说,提前去北京是好处的。

    别的不说,在北京可以将有可能任命为总考官的人圈出来,这个名单往多里说不过几十个人而已,在武昌是打听不出来的,但是在北京是可以打听出来,将这些人的喜好偏爱,可以事先准备,投其所好,也是在考生中拔尖的办法。

    当然了,说张叔大完全是为了这个也未必全对。

    张叔大虽然没有说,但周梦臣猜测,张叔大也担心,周梦臣在很多权谋诡变之中,差太多了。而天下权谋诡变最多的地方,就是宫廷大内。自古以来在皇帝身边,有才而不能被尽用的人,实在太多了。

    张叔大觉得自己在周梦臣身边,可以为他查漏补缺,不至于让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否则张叔大又何必赶的这么着急,遵从周梦臣的三日期限,。弄得自己手忙脚乱的。

    朋友之间,有些关怀,是不必说出来的。

    周梦臣心中感动说道:“张居正。”

    张叔大一愣,不知道周梦臣为什么叫得如此郑重。毕竟朋友之间,一般称呼字,他称呼周梦臣,周兄,飞熊兄。周梦臣称呼他张兄,叔大兄才是正常,他带着一丝疑惑,说道:“周兄怎么了?”

    周梦臣将无数话咽了下去,说道:“没什么,与你一起去北京,很好。”

    于是,周梦臣上京的团队,又加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居正张叔大。另外一个是张居正的书童,游七。

    于是,周梦臣一行六人就到齐了。

    周梦臣,张居正,周大壮,程大位,刘修水,游七。

    三日的时间一闪而过。

    周梦臣告别周母,舅舅黄秉甲送他去码头,说道:“家里的事情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周梦臣说道:“那就拜托舅舅了。”

    来到半路上,忽然被锦衣卫拦住了。锦衣卫千户陆焕请周梦臣借一步说话,说道:“这一个东西给你。”

    周梦臣拿来一看,却是一个崭新的令牌,上面写着“天字一号。”周梦臣大为诧异说道:“这是-----?”

    陆焕说道:“北京波谲云诡,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秉此令牌去求我大兄。我陆家人丁不多,大兄看我的面子上,定然会帮你的。”

    周梦臣说道:“这如何能行-----”

    陆焕说道:“托你的福,我今年估计也能回京师的,到时候就不是千户了。我陆某人从不欠人人情。”

    陆焕之所以出京,就是锦衣卫高层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便是陆炳有嘉靖的支持,想要支持自己的堂弟上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总不能弄得吃相太过难看了,于是就采用了迂回战术。

    先将陆焕外放出京。待有了功劳再回京,如果没有功劳,有了资历也好安置。

    反正陆焕这一任结束之后,都会回京的。

    楚王案不仅仅让车巡抚在退休之前摸到了尚书衔的可能,也让陆焕提前结束了他的外放生涯。

    周梦臣说道:“那就祝陆兄早日回京了。”

    陆焕说道:“你的时间紧,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一路顺风。”

    周梦臣目送陆焕离开之后,又遇见了车巡抚派来人,送上一百两的程仪。程仪就是送给上级或者亲友的路费。

    等到了码头之上,冯立与李子文张居正都在等着他。

    张居正是一起走的,而冯立与李子文却是来送他们的。

    冯立见了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以你的才能就不应该局限在武昌这个小地方,而今也算是大鹏展翅九万里了。”

    周梦臣说道:“冯世叔的恩德,小侄永世不忘。”

    冯立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微微一顿,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提醒你,王家叔侄变卖了家产,已经举家北上,看来不准备回来了,你到了北京,要千万小心这些牛鼻子。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是有余的。”

    周梦臣心中一凛。

    当年黄鹤楼一会,武冈王摆下这个大的台面,胜利的自然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很多人都知道了周梦臣这一号人物。但是失败的人,也声名狼藉。王永宁在家乡名声本来就不好,在此事之后,更是被乡人撮脊梁骨。

    王永宁索性举家迁居北京。

    这被迫迁居之恨,双方的梁子也就深了,而且上面有一个道君皇帝。道士的影响力未必能到武昌来,但是如果周梦臣去北京,可就不好说了。

    周梦臣说道:“冯世叔,我会小心的。”

    李儒上前说道:“周兄,我代丰城侯府来送你一程。这里有程仪百两,还请收下。”

    周梦臣双手接过,说道:“请李兄放心,丰城侯的恩德,我记下了。只要有用得上周某的时候,只需派人传一个信,我定然竭尽全力为丰城侯府做到的。”

    不管周梦臣与李儒之间有了多少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是周梦臣依然记得丰城侯府的人情。

    毕竟没有丰城侯府的人情,周梦臣又怎么能请得动锦衣卫。

    李儒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他出身富贵,看似天生长袖善舞,但是更多是居高临下的给别人好处。而今他内心惭愧,却无力也无心,对周梦臣解释,或者说自己错了。无数心绪凝结在嘴边,只剩下“保重。”两个字。

    藤祥在船上招呼道:“周大人,时间不早了。”

    周梦臣乘坐的官船是藤祥征用的,一路用宫中的牌子,也方便的多。

    周梦臣环行一礼,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周某去了。”

    随即一行人登上了船。看着官船缓缓的离开的码头,黄鹤楼遥遥看着周梦臣,一点点的向后面挪移,随即消失在江面下面。武昌城已经不在江岸上了。

    周梦臣忽然一种无端的情绪涌上心头。似乎未出故乡,已害思乡了。

    周梦臣收拾心绪,心中暗道:“我岂能如此小女儿之情,我是要做大事的人。”他不再看后面,却站在船头,却见官船顺流而下,江风扑面,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远赴人间惊鸿宴,于此重开彼岸天。

    或许,那彼岸之天,才是真正的故乡吧。

第一章 在北京

    在北京

    嘉靖二十四年夏季只剩下一个尾巴。

    就在这个时候,周梦臣一行人来到了京师。

    他们一行人从武昌乘船南下,在扬州换船,从运河北上,比起从武昌到扬州之间,所谓的千里江陵一日还,从扬州到北京的运河行程,却难以如此快捷了。

    大运河虽然是一个整体。但其实细细分来,却是分成好几条河道。

    而不同河道之中的情况都不大明白。

    总体上来说,从扬州到山东的河道虽然有些困难,但是大体还算通畅,但是过了黄河之后,进入山东地界。河道就要上坡了。

    需要一个个船闸,一层一层的抬上去。

    这些河道狭窄,可以说一艘艘船都连接在一起,这几乎遮盖了所有的河面。

    纵然周梦臣的船打着奉上喻的招牌。但是在运河上船只,太多是官船。且不说官员来往的船只,单单说运河上最大的大宗商品,就是粮食,也是打着朝廷上命的招牌。

    周梦臣等人,只能乖乖的排队。

    于是他们五月出发,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

    周梦臣一行人从通州码头下了船,换乘马车。向北京而去。

    北京城就已经赫然在目了。

    此刻北京还没有外城,北京城的繁华,已经不是城墙所能束缚的。

    或者说,这是昔日元大都所留下的遗址。

    当日修建北京城的时候,乃是将元大都北城墙作为了北京城的南城墙。

    但是城墙可以轻易的调换,但是百姓的房子却很难如此轻易的调换。

    于是在北京城南有大量民居。后来天下太平,北京城中很多百姓,都在城外居住了。

    而后是刘六刘七之乱,一度逼近北京城。

    因为河北各府县掀起了一个造城的高潮。

    在大明前期北方很多府县的城池,要么年久失修,要么根本就没有。

    但是刘六刘七之乱后,北方形势日益严峻,修建的城池也越来越多。

    即便是北京城外,也有这样的风潮。

    虽然这些民居胡同,还有大小衙门,都不在城墙的保护之中,比如刚刚修建好十几年的天坛,地坛等等。但是在大小街道上,就有很多栅栏。一到夜里就挡在大街小巷口上,也作为一种防御工事。

    这就是老北京说的大栅栏。

    当然了,经过嘉靖皇帝二十多年治理,天下没有武宗年间那么混乱了。这些大栅栏,更多是在角落里面吃灰而已。

    在北京正门外面,周梦臣等人的马车就被堵得欲仙欲死了。因为正阳门外有一个税卡,进城需要交税的。一辆辆车都被堵在路上,周梦臣等人即便不交税,也只能等着。

    好容易进了北京城。

    一行人到了宫门外。藤祥说道:“周大人,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周梦臣是奉命面圣的,自然要先在皇宫报到。

    当然了,皇帝也不是谁相见就能见的,更不要说,而今深居简出一心修仙的嘉靖皇帝,就更是不容易见了。但是即便如此,该有的流程也必须有,周梦臣也只能先在皇宫外等着。皇帝可以不见,周梦臣不能报到。

    在宫门外,周梦臣只敢远远的在角落里面站着。

    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

    嘉靖皇帝不轻易见人,有不知道多少官员都等着召见,都在宫门外等着。周梦言一眼看去,满目都是红色官衣,大明官服,四品以上着朱,五品到七品着青。而七品以下着绿。

    周梦臣见皇帝这种场合,只能穿官服。

    而今,不要说绿色的官服了,就是青色的官服,在这里也没有几个,而周梦臣绿色官服,更是独一份,分外的显眼刺目。

    周梦臣自然浑身不自在,不愿意向前凑。

    好歹等了两个时辰。

    藤祥从宫里出来。说道:“而今陛下没有时间,你们先找了客栈住下来吧。等干爹那边有了消息,再通知你们。”

    周梦臣对于今日见不到皇帝,周梦臣是有心理准备的,皇帝哪里那么容易见,只是对后面的事情,周梦臣就有一些疑问了,问道:“官员来京,不是应该住驿站吗?”

    藤祥说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大人去驿站,也会被接待,但是我个人建议大人还是自己找一个客栈住下来吧。实在是驿站都是看人下碟的。大人去了难免受了委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梦臣看着身上一身绿袍,苦笑说道:“明白了。”

    这里的驿站可不是别的,是天下第一号驿馆。四面八方的官员来京,都是要在这里落脚,即便是中枢派出的官员出外巡视,回京之后,如果没有向朝廷复命,也必须先在驿站住着,等朝廷处置结束,才能回家。

    这就是先公后私的规矩。

    可想而知,京师驿站到底有多大,接待的又是一些什么人。

    恐怕这驿站再大,区区九品官去了。也是没有房间的。或许有一间柴房给周梦臣就算不错了,而且周梦臣也不是一个人。

    怎么都不会够的。

    还不如自己找地方住。免得受这个委屈。

    如果周梦臣是大官,规矩自然要严,非住驿站不可。但是周梦臣区区九品,根本没有人多管。

    于是一行人就换了地方,在北京城中寻一处合适的客栈。

    这个时候,游七派上用场了。

    周梦臣带得人,周大壮,是一个抬行李的好手,程大位与刘修水,还是大半小子。至于周梦臣与张居正,总不能让他们两人跑前跑后吧。倒是游七,看上去就很精明,待人接物,一看就是人精。

    很快就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名字叫做状元楼。

    这个客栈还是比较冷清的。

    这也是与北京客栈大环境有关系。

    北京有很客栈,专门是供应举人上京考试的。在科举的年份,自然是一房难求。要多爆满,就有多爆满,但是下一届会试在嘉靖二十六年,而今算起来,还有小两年。所以很多客栈都处于淡季之中,大量房子空置的。

    游七并没有用多少唇舌,就包下一个院子。

    包一日三餐,每月也不过数两银子。

    当然了,如果会试年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所谓穷家富路。张居正带了多少银子,周梦臣不知道。周梦臣这一次来京,几乎将家中所有银子都带来了,足足有两千两上下,只给周母留了五百两,其实如果不是周梦臣坚持,周母连这五百两都不想要的。

    这一点小开销,并不是太在意的。

    一番劳顿之后,一行人二话没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旅途劳顿这四个字,现代人或许感受不深,毕竟现代的交通如此之便利。出行如此之方便,根本不懂古代人的苦楚。

    周梦臣这一路还算是好的,大多是水路。但是即便如此,从通州到北京一路马车,也让人颠簸的够呛。即便下了车之后,也觉得大地在不住的抖动。狠狠的睡了一天,才算是满血复活了。

    第二天,周梦臣遍邀张居正同游北京城。留周大壮在家里看家,一行人都出门了。

    说实话,北京城并不能让周梦臣多喜欢。

    即便是在夏季,地面之上也多有风沙,还有各种牲口的味道。大量的马匹与驼队,叮叮当当的从北京大街上走过,倒是给人一些异域风情,但是更带来一些大量的牲口粪便。

    这已经让北京百姓习惯的味道,却让周梦臣与张居正不大习惯。

    总体上来说,北京的繁华是胜过武昌的。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到了中午。周梦臣忽然看见,一个招牌“金陵便宜坊”。两侧还有一副对联,“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周梦臣心中一动,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在后世,周梦臣无数次发誓,完成手中的工作之后,一定要吃遍天下美食,其中列上名单的,就有北京全聚德,便宜坊,还有八大楼。只是手上的工作是永远完不成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古代会再次遇见便宜坊。

    周梦臣对张居正说道:“走,尝尝北京的百年老店。”

    张居正有些奇怪的说道:“如果要尝尝北京百年老店,不应该去对面吗?”

    周梦臣抬头一看,却是一家店名为“全羊居”却是三间酒楼,看上去气大财粗,要比便宜坊看得气派极了。一副对联上,更是写着“二百年来第一,北京城中无双。”口气之大,更是压过便宜坊了。

    这才是北京城中真正的老字号。

    北京城往前数几百年,自然是金元时代,那个时候流行的不是吃鸭子,而是吃羊,不管是刷羊肉,还是羊肉串,等等东西,那才是北京正宗。而便宜坊虽然说也是老店,但是永乐年间从南京迁过来的,而今上面“金陵”两个字会没有去掉的。

    只是时代的浪潮之下,便宜坊流传到后世,而这一家全羊居,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只能成为做北京涮羊肉这地方名吃之中一个点缀了而已。

    张居正说得周梦臣有些尴尬,正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对便宜坊的特别情怀,张居正见此说道:“不过,这便宜坊乃是国朝正宗。今日就吃他吧。”

第二章 两虎之争

    国朝正宗,这四个字算到便宜坊身上,其实便宜坊也担待不起,当初跟随永乐大帝迁都北上的南京商户,不知道有多少,只是岁月的冲刷之下,后世只剩下六百年的便宜坊。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金陵的老字号还活着。

    张居正说这一句话,只是不让周梦臣尴尬而已。

    周梦臣接过话茬说道:“对,就它了。”

    一行人到了便宜坊之中坐定。自然点了便宜坊的鸭子。

    便宜坊在后世是走亲民路线的,而在这个时代,他是想不亲民也不行的。而今不过是一家小店而已,只有两层高,上下十几张桌子而已,周梦臣一行人在楼上包了一个雅间,所谓之雅间,也是与临坐隔了一张屏风而已。

    便宜坊的鸭子,自然不用多说。

    与黄鹤楼上楚王府的宫廷做派自然大有不同。

    从武昌一路过来,旅途之上,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因陋就简,凑合就行。而今吃顿好了,程大位与刘修水两个人自然放开了肚皮吃了。

    周梦臣也预定了一只鸭子,给周大壮带回去。

    一行人吃的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邻座高谈阔论。

    周梦臣与张居正对视一眼,都不急着走了。

    可以说,北京城中,天子脚下,谈论政治早就深入骨髓之中了,在后世每一个北京人,都好像是政治局候补。而今每一个北京人都好像是大学士候补一样,说起朝廷的政事,那可是头头是道。

    而周梦臣与张居正刚刚到了北京,最缺少的就是对北京政局最基本的理解。

    正好坐下来听听。

    却听邻座两个声音,一个粗些,一个细些,言语之间似乎有些酒意,想来是喝得有些多了。说话自然放肆多了。

    “王兄,你觉得当今内阁局势如何?”随即这个粗声音的就打了一个酒嗝。

    细声音压低声音,但是区区一个屏风,又能隔住多少声音,只听他说道:“而今,内阁局势,乃是双龙戏珠。”

    “不,”粗声音说道:“龙不能乱用,哪里是龙,而是虎。是两虎居山。”

    “对对,是两虎居山。”细声音说道:“一山不容二虎。而今偏偏有了?说明这两虎之中-----”

    “必有一公一母。”粗声音说道。

    随即两人相对一笑,碰了一杯酒,一杯饮过,两人继续说话。

    粗声音问道:“那谁是母的?”

    细声音说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夏阁老是公,严阁老是母的。”

    “此话从何而起?”粗声音问道。

    细声音说道:“夏阁老从来目中无人,陛下有召,也常常请病假,在家中以妻妾为乐。却是寡人之疾也。你知道一件旧事吗?我大明散官阶,从来是特进光禄大夫为最,但是咱们这位夏阁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偏偏给自己加了一个上柱国,这是开国以来头一个。”

    “遇事更是不留情面,动则训斥,满朝上下,无不畏夏阁老如虎,不管是再嚣张的人,见了夏阁老也要夹着尾巴。即便当今,对夏阁老,也要挠头。”

    “只是离不开他。否则当今也不会让夏阁老三起三落了。”

    “而严阁老,是夏阁老一手提拔的起来的。却反目为仇。严阁老从来是与人方便,不管是谁找有找对门路,严阁老从来不刻意为难。阿堵物够了,严阁老是什么事情都不在乎。面对夏阁老也是唯唯诺诺。还记得四夷馆译字生一事,二十四个名额,无一都京中大户,弄得当今都知道了。但是严阁老收手了吗?”

    “真是要钱不要命。”

    周梦臣与张居正仔细听着,游七也是若有所思,但是程大位与刘修水两个人,却是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之下,将留给周大壮的鸭子也吃了。

    周梦臣心中对译字生这个不是官的官,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个官,与周梦臣的阴阳官一般,也算是技术官僚。可以说是接待使者的翻译。

    盖因大明奉行朝贡贸易,也就是说外交与贸易是合在一起的。在大明初年,官府还能将朝贡贸易之中的货物全部吃下,但是越往后,就越不能,于是限定了定额,除却定额之外,都要在京城发卖。

    但是怎么发卖却没有说。

    周梦臣也不是太懂的,但是而今联系起来一想,京师大商人愿意托内阁中人要这个不起眼的职位,想来是这个官职虽然小,但是里面却有利可图,至于什么利,想来就是内外贸易上下其手而已。

    细声音说道:“其实两位阁老好有一比。”

    粗声音说道:“如何比?”

    “有如寇莱公与丁谓。”细声音说道。

    粗声音一拍桌子说道:“绝妙。”

    周梦臣听了,也暗暗点头。

    寇莱公就是大名鼎鼎的寇准。

    夏言与之相比,都是三起三落,丁谓也是寇准提拔的,两人因为所谓的溜须事件。也就是某次宴会上,寇准胡须沾了酒菜,丁谓为他拂去,寇准说了一句话:“参政,国之大臣,乃为长官拂须耶?”丁谓暗中记恨,从此两人反目成仇。

    而严嵩也是夏言提拔的,但是双方而今也已经反目成仇了。

    夏言反对嘉靖修仙,寇准也是如此。严嵩却是支持的,丁谓也是支持的。

    双方很多东西,都是能够对应的。

    甚至夏言与严嵩的结局,有些也能对应。

    夏言被严嵩搞得下场很惨,而寇准也被丁谓斗倒,但是在青史之上,夏言作为正面人物出现,而严嵩是奸邪,寇准也是忠臣,丁谓作为奸臣的面目出现。

    果然历史不会简单的重复,却会惊人的相似。

    “不过,也不完全对。”粗声音说道:“分明是夏言发财立品,而严嵩是彻底不要脸了。”

    “当初大礼仪的时候,夏言也是陛下得力帮手,只是陛下想将献帝列入太庙之中,夏言觉得太过了。一言不发,而严嵩却拼命鼓吹,这才是入了陛下的眼。才有他严嵩的今天。”

    “夏言还有一点士大夫的脸面,而严嵩真的是-----”

    这一点,周梦臣也是知道的。大礼仪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乃是杨廷和与嘉靖之间的争斗,张璁是嘉靖最得力的助手,在此之后,嘉靖想要改易礼法,张璁却不是太想,张璁更想刷新政治。这个时候夏言成为嘉靖的助力,帮助嘉靖完成了很多礼法上的改革。最典型的就是天坛与地坛,在嘉靖朝之前,天地是合祭的,只有一个天地坛,在夏言的谏言之下,才分开为天坛与地坛。

    所以说夏言是发财立品,夏言当初也是阿附君上上得台,只是上台之后,自然觉得该做些正事,于是在很多事情上不在阿附嘉靖。而严嵩却不一样,他是一心一意逢君之恶,从来没有一点士大夫的觉悟。

    两人说道这里,觉得似乎说得有些深了。

    北京百姓喝了几杯小酒,都觉得自己是什么指点江山的大人物,但也知道,很多事情还是有些忌讳的。说大臣可以。但是言及皇帝却不大好了。所以就转移话题,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周梦臣与张居正听了也没有趣味,也就重新点了一分鸭子,提着往回走。

    程大位与刘修水两人没有想太多,北京的街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周梦臣与张居正走在后面,游七提着鸭子跟着。

    周梦臣说道:“叔大兄,你觉得他们所言如何?”

    张居正说道:“街头巷尾的议论,十分之中,有三分是真的就不错了。不过,一件事情能传得这么广,也说明这一件事情已经公开的秘密了。不管是谁在朝为官,都要注意这一点了。飞熊兄,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周梦臣笑道:“我不过区区九品小官,如此大事,又关我何事?”

    张居正说道:“那却未必了。”

    周梦臣听了,心思有些重,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他知道张居正说的不错。既然夏言与严嵩之争,已经传得街头巷尾都有所耳闻,说明双方已经公开化了,成为官场之上,不能说,却全部都知道秘密。

    本来他手中有刘公的名帖,能够见到夏言。只是他不知道京城居然是这样的局面。一时间他也犹豫了。

    他的历史知识再浅薄,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夏言与严嵩这一场两虎相争的胜利者是谁?严嵩。严嵩太过有名了,周梦臣想不知道都难。

    按理严嵩在历史上的斑斑劣迹,周梦臣自然不愿意跟着严嵩走。但是周梦臣很清楚,严嵩是胜利者,周梦臣如果成为夏言的马仔,将来夏言倒台的时候,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却不知道了。

    这两个选择,周梦臣都不想选。但是周梦臣明白,有什么他其实并没有选择权的。

    刚刚回到状元楼,还没有进门,就见伙计远远的过来,说道:“周官人,你可算回来了,有一位小公公已经等了你们好长时间了。”

第三章 刻漏博士

    刻漏博士

    这个公公不是别人,正是藤祥。

    藤祥见了周梦臣说道:“周大人,可让咱家好等啊。”

    周梦臣说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乃小地方的人,没有见过北京之繁华,初到京师难免流连忘返,恕罪恕罪。”一边说,一边塞给藤祥一锭银子。

    藤祥见了银子,脸色立即变好了,笑道:“明白,岂能不明白,天下繁华无过两京,周大人所为我也能理解。”随即话题转回来说道:“我今日来,是有宫中有了结果。”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可是陛下要见我了?”

    藤祥说道:“却是没有。”他压低声音说道:“周大人有所不知道,夏阁老的门生。何维柏弹劾严阁老,弄得好大的声势,而今陛下正烦着。”

    在藤祥的解释之下,周梦臣才明白了何维柏是何许人也。

    说何维柏是夏言的人,其实是有些牵强的。

    盖因何维柏本身就是一把硬骨头,嘉靖初年,安南分裂,莫氏篡位。朝廷上下都想用兵于安南,何维柏上书进谏,言伐安南之弊。嘉靖以其言为是,但是转眼之间就发动了对安南的征伐。当然了,因为种种原因无功而反。

    当时何维柏大为不满,随即挂冠而去。

    这已经是小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去年的时候,何维柏被启用,这才堪堪一年不到,就上书弹劾严嵩邪媚邀宠。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未必是夏言主使的,这样的人纵然是夏言未必能指挥得动。但是而今朝廷格局,两虎相争,非此即彼。

    不管何维柏是不是夏言指使的,但是何维柏一上书,却给了夏言弹药。夏言自然气势汹汹攻向严嵩。

    嘉靖虽然一心修道,但也不想让朝廷大权落入一人之手,否则他也不会将夏言再次起复了。所以对于夏言与严嵩两人之争,嘉靖既是乐见其成,但又不想让他们斗的太厉害了。不能分出一个胜负。

    因为不管是谁胜利,嘉靖面对一个强悍内阁首辅,都不是他想看见的。特别这个内阁首辅是夏言。

    嘉靖如果能完全容忍夏言,就没有严嵩上位了。

    但是嘉靖作为皇帝,又不能太过偏袒,要持中而论,这太考验嘉靖作为皇帝帝王心术了。

    而且周梦臣等人来得慢了一些,月食已经过去了。

    皇帝这东西从来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如果周梦臣能六月月食之前赶到,嘉靖一定会立即接见,但是而今已经错过。皇帝没有了迫切感,自然不急着召见周梦臣了。

    周梦臣听了这些,忍不住与张居正对视一眼。

    果然如张居正所言,两虎相争之势,是整个朝廷的主旋律,根本是无处不在,想躲也是躲不了的。

    周梦臣问道:“那宫中有了一个什么结果?”

    藤祥说道:“干爹给陛下进言,说千里迢迢将人召来了,总是要先安置了,陛下令内阁处置,内阁拟了调令,就在这里了。”

    周梦臣立即起身,准备下跪。

    藤祥说道:“周大人不用如此,这不是圣旨,不需要跪接的。”

    圣旨也有不同的规格的。这一道所谓的圣旨,其实以内阁名义下的任命,甚至皇帝未必知道,是黄锦与内阁提了一嘴而已。不用如此隆重。周梦臣依然不敢失礼,先行一礼,双手接过,却发现上面是任命周梦臣为钦天监刻漏博士。正八品。

    也就是说周梦臣刚刚到京师,就升官了。

    而且这个含金量还不低。

    众所周知,京官天然比外官地位高。看似周梦臣仅仅升了一品,但是在地位上提升很高。

    不过,八品官在京师依然算不了什么。

    藤祥说道:“周大人,这仅仅是暂时安置你,不让你一直住客栈也不是事,你且去钦天监安置下来,再等候陛下接见。等陛下见了周大人,定然另有封赏。”

    周梦臣说道:“那就多谢藤公公了。”

    只是如此周梦臣也是有些失落的,他却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胜过了很多官员,须知很多官员一到京师候补多少年的都有,其中不上不下的滋味特别的煎熬。

    不管怎么说,而今的周梦臣也算有一个着落了。

    周梦臣见天色已晚。休息一晚,等第二日一大早去钦天监。

    在周梦臣已经很多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

    西苑的皇宫之中,灯火一盏一盏的亮起,却是嘉靖皇帝子时练功,此刻收功了。而西苑的一切都要按着嘉靖皇帝的时间表来。所以此刻虽然是深夜之中,但大小太监宫女都精神抖擞的伺候。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官员,面色沉静如水,一身锦衣卫的飞鱼袍,按着绣春刀,前面有随从打着灯笼,踩着昏暗的灯光,走在西苑的长廊之上。

    黄锦远远的见了,立即说道:“陆大人,你来了。皇爷已经收功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嘉靖皇帝的奶兄弟。

    陆炳与黄锦都是安陆旧人,两人关系不错。陆炳说道:“有劳黄公公通报一声。”

    一声通报之后,立即传来了口谕。宣陆炳觐见。

    陆炳进了万寿宫中。

    嘉靖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道袍,宽袍大袖,再加上万寿宫之中,各种香气青烟,简直让人质疑是跑错了片场,分明是仙侠剧的布景,来到了历史剧之中。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见陆炳进来行礼之后,缓缓的起身,捏着一根玉如意,撩开布幔,漫无目的的走在大殿之中,轻轻在一旁的云罄上敲击一声,说道:“文孚,何某人而今如何?”

    陆炳亦步亦趋的跟在嘉靖后面,说道:“臣奉命将何大人下诏狱,锦衣卫的手段,都在何大人身上用了。只是何大人从未招供有人指使。说是他自己的意思。”

    嘉靖轻轻一笑,说道:“何大人,文孚你很客气吗?”

    陆炳说道:“臣不过是奉命而为,陛下没有要取他性命,臣自然不敢过度用刑,否则杀害大臣,又伤陛下之德,如果陛下觉得何大人罪该万死,臣自然不会留他过今晚。”

    嘉靖说道:“文孚何须如此?当初在左顺门,你第一个上去,我岂能不知道。我不过说说而已。”

    陆炳说道:“是臣想错了。”

    陆炳行动之间,不见丝毫不对,但是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陆炳这些年的确变得心慈手软了。

    在左顺门的时候,陆炳才十五岁,什么也不知道,从小跟着嘉靖长大的人陆炳,自然将嘉靖的命令当做金科玉律,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年左顺门世间,杨慎带着大臣,喊出:“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那岂是一下子将嘉靖都镇住了,满朝上下无不悚然。

    对嘉靖来说,根本就是一场政治逼宫。

    嘉靖当时让锦衣卫采取行动,但是锦衣卫上下都被吓住了,很多人都不敢乱来。毕竟当初嘉靖还是幼主,还不能尽收内外之心,一旦动手,嘉靖一旦退缩了,他们就要成为替罪羊了。

    是陆炳第一个冲出去,第一杖打在杨慎身上,见有人带头,后面的锦衣卫才敢动。

    那个时候陆炳才十五岁。

    但是而今陆炳已经三十六岁了。

    二十年间爬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从大礼仪一路走过来,陆炳作为嘉靖最信赖的刀,手下也有不少文武的性命。而今这柄刀却有些顿了。

    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见识过太多事情,陆炳不得不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历代锦衣卫指挥使,几乎没有什么好下场,他能例外吗?

    所以这才在很多时候,都手下留情。没有嘉靖的命令,从不取人性命。

    对于这些嘉靖也明白,不过毕竟是从小的关系。嘉靖也不过是敲打一二,也没有做什么处置,毕竟能得到嘉靖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而陆炳是其中一个。

    嘉靖说道:“以你之见,何维柏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炳说道:“以臣之见,何维柏在言语之中对夏阁老也有诸多鄙夷之处,他自视甚高,应该不是夏阁老能够指使的。”

    嘉靖说道:“何维柏的确是硬骨头,那么他弹劾严嵩的是真是假?”

    陆炳说道:“有些是确有其事,但是有些仅仅是风传而已。”

    嘉靖对此并不奇怪,严嵩德性,嘉靖不知道才是奇怪的,不过嘉靖不在乎这些。贪污很多时候仅仅是小节而已。

    嘉靖说道:“陆炳,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陆炳说道:“臣不敢妄言。”

    嘉靖说道:“既然何维柏没有人指使,就放了他,让他回乡读书吧。”何维柏回乡读书,标志着一场纷争,嘉靖已经做出了处置,大抵是各打五十大板,维持现有朝廷格局不变。

    陆炳从宫中回来之后,只觉得浑身湿透。细细思索今日种种言行,然后开始批阅公私文书,其中就有陆焕一封书信,写得是关于周梦臣的事情,请兄长照顾一二。

    陆炳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去了,而今风波恶,那有心思关心芝麻绿豆的小事。

第四章 钦天监的门槛

    钦天监的门槛

    钦天监在什么地方?

    这就要说明北京的布局了。

    北京宫城之外,而今奉天门前,也就是后世的天-安门外。密集的分布着六部衙门。而钦天监就在礼部衙门后面与宫墙距离的特别近。

    这也是钦天监特殊位置所决定的。

    毕竟天象关系重大,皇帝很多时候都会召见钦天监官员来解读天象,所以钦天监衙门距离宫城非常近,甚至可以说,只有一墙之隔。当然了,后世这里都已经成为天-安门广场的一部分了。

    周梦臣不谙道路,这里又都是大小衙门,除非官场中人,都不会来这里。周梦臣绕了几圈才找到目的地。

    钦天监是正统年间的建筑,钦天监本来就不什么大衙门,再加上年久失修,有一种朴素的近乎破旧的大门。而这扇大门却是关闭着,在大门之前,却有一群人在议论纷纷。

    周梦臣去问了才知道,原来到了钦天监招人的时候。

    就好像四夷馆招译字生一样,钦天监也按时招收阴阳生。

    这个阴阳生,也就是冯立能让周梦臣进入钦天监的门路。

    周梦臣看着这些阴阳生,大多与周梦臣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甚至还有一些更大一些的。

    周梦臣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如果走冯立的门路,而今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就在周梦臣思绪飘飞的时候,却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原来是钦天监破旧的大门缓缓的的打开了。

    却见一个官员带着几个仆役走了出来,这个官员一身绿袍大概是一个七品官,一身绿色官服,头发却有一些卷,眉目有些深邃,眼睛之中有一丝碧色,好像是一个色目人,他没有正眼看着些阴阳生,仅仅咳嗽一声,说道:“你们都是学过天文历算的,别的也不多说了,拉出来试试,我已经准备了考题,先答题再说。”

    随即这个官员居然大步走进去,只有一些仆役给每一个人一个小凳子,还有笔墨纸砚。随即拿出一张纸,还有数道题目。让他现场答题。

    连周梦臣都给塞了一份。

    毕竟这里在宫城脚下,闲杂人等,是不会来这里闲逛的,而周梦臣也知道自己之前得罪了钦天监上下,觉得穿官服上门有些不大合适,而且穿什么官服也成问题,官服都是有品阶的。

    周梦臣只有一身九品官服,而他现在似乎是八品官了。虽然九品官服与八品官服颜色一样,但是补子不一样。周梦臣一时间也没有准备。

    也就穿了一身便装。反正今天也不过是来报到而已,并不是正式的上班。再加上周梦臣年纪轻,他们也就将周梦臣当成阴阳生之中的一员。

    周梦臣本来想要说明,不过看了几道问题。顿时觉得简单之极。

    几道算术题,不是出自九章,就是出自周髀算经,比起王道之当初为难周梦臣的题目都简单多了,剩下的题目,大多出自步天歌。步天歌是将漫天星辰的位置名目编成歌谣,可以说是古代天文学的入门课程。

    周梦臣见了这些题目,心中暗道:“居然这么简单?”

    周梦臣却不知道,钦天监本来就是一个清苦的衙门,根本没有什么人想要进去,除非是圈内人,而且真正研习天文的话,其难度并不比八股简单多少,甚至更难。

    因为天文免不了有数学,而数学本身就是极难,后世所学的数学是经过一代一代的简化总结,依然有很多人目之为天书,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没有一点天赋,还真不要学习数学。

    所以,阴阳生的选拔,也慢慢流于形式。大多都是钦天监内部人员的子弟,他们通过这一着进入钦天监衙门之中。大部分阴阳生,进入钦天监之后,才是学习的开始。

    正因为这个阴阳生并不值钱,所以冯立才能打包票能帮周梦臣搞到。

    周梦臣本来想直接表明身份,只是看情况还有一些严肃,贸然破坏了这一场考试不大好。反正这题目非常简单,周梦臣看一遍的功夫,就已经有答案了。他索性一一写在白纸之上,举手给了一边监考的仆役。

    这些仆役见了大为吃惊,就让周梦臣进去。

    周梦臣一进去,就看见刚刚那个官员躺在躺椅上,将帽子遮住脸在树荫下乘凉,一边还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紫砂壶。

    周梦臣走过去,将手中的答案送了上去。

    这个官员这才拿下官帽,怀疑的看了周梦臣一眼,拿起紫砂壶,将茶水在口中狠狠的抿了一口,这才一只手接过答案,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周梦臣都答对了。

    他坐起身来,上下打量周梦臣,没有问姓名,而是问道:“你不是北京人?”

    周梦臣说道:“我是武昌人。”

    这个官员这才点点头,暗道:“难怪我不认识。”

    这些题目虽然简单,但是如果没有系统学习过算学,没有背过步天歌,是不大可能做出来的。对于周梦臣自然觉得很简单。这题目只能说不难,对于圈内人来说,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对圈外人来说,几乎是天书。

    筛选出来的人,大多都是天文世家的子弟。

    这个官员一看着答案,就知道周梦臣是圈内人。所以这才问他是不是北京人。

    毕竟天文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各地都阴阳官,每一个阴阳官职位背后都有一个世习天文的家族,说小,其实除却北京与南京总共不到一百个家族之外,其他的阴阳官根本没有掌握精髓,只能打打下手而已,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北京天文圈里的人,这个官员都不认识。但是他没有见过周梦臣。

    这个官员说道:“既然你答题这么快,我就考你几个问题?”

    周梦臣本来想拿出他的调令。听了这个官员的话,心中也起了兴趣,说道:“请大人出题。”

    这个官员说道:“什么地方最贪吃?”

    这个问题,是钦天监一个老前辈问他的,他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明白。就拿来问周梦臣。

    周梦臣听了,眉头紧锁,心中暗道:“这是什么鬼问题,根本不着边际啊?”

    他想过这个官员提出的问题,是偏于天文星象,还是偏于历算术数,但是这是什么问题?不上不下,莫名其妙?

    周梦臣先看了一眼这个官员,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深吸一口气,暗道:“冷静一点,天下怪诞的面试题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道。”

    周梦臣沉下来心思,默默沉思,暗道:“首先确定出题人的意图,这个问题一定是考天文的。这个题目之中,有什么关键信息?地方,对,地方?”

    “那么天文之中,有是关于地理方位的知识?”

    “经纬度?不对。这个时代还没有经纬度。那就是分野。对分野体系。”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似乎有了思路。

    分野是中国天文特色之一。

    在很多古人描述之中,比如李白的蜀道难中的一句: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其中,参与井,就是指的星宿。参星是蜀之分野,井星乃是秦之分野,扪参历井,就是由秦到蜀。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星辰分野的人,是最贪吃的。

    这就让周梦臣有些挠头了。

    首先分野体系有很多,不同的天文学家都会划分出不同的分野,大抵有九州分野,十二国分野,北斗七星分野,等等数种。那么什么星宿能代表贪吃?

    周梦臣想了想去,一时间找不到切入点。心中暗道:“此路不通,那就反过来想,什么星能代表贪吃。”

    他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二十八星宿的胃宿。想到这里,终于豁然开朗。

    胃宿的星座,并不多,只有七座,胃,天廪,天囷,大陵,天船,积尸,积水。

    其中胃也有别名,叫做天仓,或者大梁。

    这一下子对上去了,大梁是什么?是开封的古称,开封就是大梁城。

    大梁在胃,也就是开封人都住进胃里面了?天下之间最贪吃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是开封人。”

    这个官员听了先是一愣,又细细琢磨片刻,忽然起身,说道:“对,就是大梁在胃,大梁在胃,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这个官员看周梦臣眼光也有些不同。

    这个问题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对天上星辰了然于心,还有非常机敏的心思,是无法想到的,最少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周梦臣也不再卖关子了,而是将手中的调令递给了这个官员,说道:“武昌周梦臣见过大人。”

    这个官员接过周梦臣的调令一看,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跳了起来,说道:“你就是哪个预测日月食的周梦臣吗?”

    周梦臣在别的领域之中,还不是太有名气,但是在天文的圈子里面,用大名鼎鼎都不能形容周梦臣了,特别是多钦天监上下,脸被打的啪啪作响。怎么可能不记得啊?

上架感言

    又是一本新书上架,我著作等身的进程之中,又一个小小的十厘米。

    恩,或许不是吧。

    因为他大概率是不能被换成铅字的。

    不管怎么说,感谢在上架之前就打赏的十六位朋友。也感谢最近打赏的两位饼甘啊啊,劳资好萌。

    不管好坏,我都用心在写。

    也喜欢大家给我更多的宽容度,与容错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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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下马威

    周梦臣对此也有些预料,说道:“正是。”

    这个官员颜色立变,说道:“在下吴恒,钦天监主薄厅主薄。”这个官职放在现代,应该是办公室主任。

    周梦臣行礼说道:“见过吴大人。”

    吴恒说道:“久仰周大人大名,今日幸得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吴恒言语之间,周梦臣感觉到一丝隔阂。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仆役说道:“吴大人,这些人都答好了。”

    吴恒脸色突变,说道:“先收起来,打发所有人先走,明日再说。”

    这仆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见吴恒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话,只能怏怏退去,按照吴恒的意思来办。

    吴恒转过头来面对周梦臣,又恢复了标志性的假笑,说道:“周大人请。”

    周梦臣说道:“吴大人请。”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钦天监里面一间房间坐定,吴恒说道:“这是我的签押房,简陋了一些,还请见谅。”

    周梦臣说道:“无妨。”周梦臣并不在乎这些东西,他只是先在钦天监安置下来,说道:“这我的调令------”

    吴恒说道:“很不巧,这东西我接不得,要监正来接才行,只是今日监正并不在监里,周大人要改日再来了?”

    周梦臣听了,有些失望。却也明白,即便在后世很多关于政府的事情,也不是跑一趟就能完成的。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周梦臣问道:“那我该什么时候来?”

    吴恒说道:“明日,明日监正就回来了。周大人明日再来就行了。”

    周梦臣说道:“那就不打扰了。我明日再来便是了。”

    吴恒赔笑站起来,说道:“真不好意思,我一定通知监正。那就明日恭候周大人大驾光临了。”

    周梦臣只当一次办事不成,明日再来便是了。

    却不知道在周梦臣走之后,吴恒陡然色变,立即派身边的人,将钦天监各家的人都叫了过来。

    前文说过,钦天监的学术传承都是以家族的名义传承的。

    整个北京钦天监,有杨家,皇甫家,宋将,吴家等十几家,每一家都有人担任过钦天监的要职,吴家不是汉人,乃是西域回回人之后,在太祖年间钦天监分设回回钦天监,由吴家管理,其实当时吴家上下都不姓吴。后来才将吴姓当成自己的姓氏。

    回回钦天监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最后撤销了,但是吴家却在

    钦天监之中扎根了。

    比如皇甫家,正统年间也是当过钦天监正的。

    而今杨家虽然毕竟兴旺,杨守敬执掌钦天监正,杨家也不能压过其他家族去。倒是南京钦天监一家独大,只有一个贝家而已。

    一会儿功夫,钦天监各家的代表都已经来了。包括了杨守敬。

    吴恒将周梦臣过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杨守敬轻轻捻着胡须,说道:“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吴恒说道:“杨大人,您早就知道周梦臣会来吗?”

    杨守敬点点头,说道:“不错,我知道陛下连下两诏召周梦臣进京的事情,虽然没有说安置在钦天监,但是想想周梦臣定然会安置在钦天监之中。”

    吴恒说道:“杨大人,你作为钦天监之首,总要做些表示才对,我们这就被外人打上门来,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吴恒此言一出,顿时有很多人纷纷附和。要杨守敬代表钦天监有所表示。

    毕竟与钦天监这个小圈子相比,周梦臣根本就是一个外人。周梦臣的杰出,反衬出钦天监这些人的稀烂。这严重侵害了这些人的利益。

    杨守敬的名字,就是致命元代大名鼎鼎的天文学家,郭守敬。他之所以能担任钦天监正,固然是因为他钦天监各个世习天文的小圈子里面的人,也是他在钦天监同辈之中,在天文上造诣最深的人。

    与吴恒不同,杨守敬与他们的位置不同,所看见的也就不同。

    吴恒这些人,只能看见眼前一点点的利益,唯恐周梦臣调入钦天监之中,侵犯了这些家族的利益。

    但是杨守敬却不一样了。

    杨守敬已经站在钦天监这个体系最顶点了,在整个朝廷范围之内,也算得上一个高级官员了。虽然在决策圈还是边缘人物,但视野与在钦天监之中混小圈子的大不一样。

    杨守敬最大的苦恼,就是钦天监对于历法天象预测上失去了话语权。

    这是钦天监权力的根本。而现在随着钦天监能力不足,这方面已经被开始被人忽视了。很多人讨论天象等问题,已经不太重视钦天监的意见了。

    对于杨守敬来说,这可是非常要命的东西。

    钦天监在朝廷体系之中,本身就是一个小衙门,权力不大。如果说,来拿自己本身的权力,对天象解释,颁布历法等等权力,也被礼部,或者其他衙门给侵夺了。杨守敬这个钦天监正,当得好有什么滋味。

    更不要说,一旦天象预测有误,挨

    板子的人是钦天监正,不是眼前这些人。

    他杨某人就是这些人眼中,天榻下高个子顶着的那个高个子。

    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什么小圈子里面人的利益,而是想办法解决钦天监眼前的问题。

    不过,下面群情激奋,杨守敬也不好拂了众意,说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吴恒说道:“不管怎么说,总要给周梦臣一个教训,让他知道,钦天监不是他能随意侮辱的地方,给他一个下马威。”

    “对。”不知道谁附和了一句。

    下面的人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似乎周梦臣在他们言前,定然要被他们批驳得体无完肤。

    杨守敬心中暗道:“周梦臣到底有什么本事,我都是道听途说,千里之外,有几分真假?我也要看看这周梦臣到底有几分能耐,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正好试上一试。”

    杨守敬咳嗽一声,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了。杨守敬说道:“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不过,我们都是斯文人,即便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也当从学问上着手。否则显得我们钦天监没有容人之量。”

    杨守敬这话,其实有些人不大情愿。但是杨守敬好歹是钦天监正,最基本的权威还是有的,他眼睛一扫。这些不情愿的人,也纷纷不敢说话了。

    下面的人纷纷道:“杨大人,所言极是。这一点风度,我钦天监还是有的。”

    杨守敬说道:“如此就好。”他吩咐一声道:“宏量,去将东西拿来。”

    杨守敬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立即说道:“是。”就出去了。

    这个杨宏量就是杨守敬的幼子。钦天监这些天文世家也不能学别的,杨宏量也在钦天监之中给杨守敬打下手,这对于钦天监之中,也是常态了。

    片刻之后,杨宏量就拿了一叠文书拿了过来。

    杨守敬让所有人都传阅一二,说道:“这些都是我收集的周梦臣一些天文历算方面的东西,你们都好好看看,今天就商议一下,等周梦臣上门的时候,到底该怎么样做才好?”

    杨守敬让众人传阅的就是,周梦臣的《勾股解》还有他上书朝廷的那个小册子,以及他在黄鹤楼言论的一些总结。虽然不算太全面,但周梦臣外传的东西,几乎都在这里了。

    而且看着些文书上的痕迹,杨守敬也是一个有心之人,分明揣摩了不只一日了。

    众人也是识货的人,细细一看,顿时觉得,似乎这周梦臣不大好刁难。

第六章 谁给谁的下马威?

    周梦臣并不知道钦天监这里近乎通夜未眠。

    第二日,周梦臣有如昨天一般,施施然的来到了钦天监。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周梦臣已经熟悉道路了,比昨日早了不少时间。

    他来道钦天监大门的时候,却与昨日不同。

    却见钦天监大门大开。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早就等在这里了。不是别人,正是杨守敬的幼子杨宏量。他见周梦臣过来,几步上前,说道:“可是武昌周先生?”

    周梦臣说道:“正是。”

    杨宏量说道:“周先生请,钦天监诸位大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杨宏量旁观了昨日会议,虽然是针对周梦臣的,想给周梦臣一个下马威。但是钦天监之中都是内行人。即便是得到周梦臣资料并不是太多,仅仅是一爪半麟,就能看出端倪来。

    这周梦臣是有真本事的。

    钦天监众人很是苦恼,费了好多心思,才选了很多刁钻的角度来为难周梦臣。如此一来,却让杨宏量对周梦臣安生佩服之意,心中大体觉得,周梦臣固然是有本事的人,但是而今聚集了整个钦天监之力,难道还为难不了他吗?

    但是这样的胜利,却有一些胜之不武。

    杨宏量看周梦臣的眼神之中,就有几分怜悯之意。也就分外客气几分。

    周梦臣自然不知道杨宏量这种客气的来源,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并没有给钦天监中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周梦臣心中暗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估计都要在钦天监了。所以之前的梁子最好化解了。”

    所以,杨宏量客气,周梦臣也多了几分客气。

    颇有几分宾主尽欢的感觉。

    只是周梦臣一进钦天监正堂之中,立即感觉到不对。

    却见无数白头发老头正襟危坐。整个正堂之中,气氛严肃之极。

    杨宏量给周梦臣解释道:“这位是钦天监正杨守敬杨大人。”

    周梦臣行礼说道:“属下拜见大人。”

    杨守敬说道:“无须如此客气,今日不过是听闻先生步算之术,独步天下,蒙陛下两诏相召,我等好奇的紧,今日见周先生一面而已。”

    周梦臣此刻也嗅到味道了,目光环视这些人,心中暗道:“这就是下马威吗?”

    这一下子将周梦臣的计划打乱了。

    周梦臣秉承着自己大概要在钦天监长期工作的想法,不想闹得太僵。但却不是一

    个吃哑巴亏的,今日这些人明显不怀好意,周梦臣也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如果是别的方面,周梦臣还有一些顾忌。

    但是天文历算之上,周梦臣不敢说,当世第一,但是也不觉得钦天监的人,能够胜过自己。

    钦天监的人在此之前,已经细细揣摩了周梦臣的水平。但周梦臣也未必不知道钦天监的水平,毕竟在日食计算上,周梦臣也看到了钦天监一些数据,虽然不能确定钦天监水平到底如何,但是钦天监水平的上限,却是明白的。

    周梦臣本来客气的神色,也慢慢的淡去了。

    杨宏量依旧给周梦臣介绍道:“这位是钦天监监副宋大人-----”

    周梦臣淡淡的说道:“幸会。”

    “这位是钦天监少监皇甫大人------”

    “这位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周大人------”

    “这位是钦天监经历朱大人-----”

    钦天监所有人都到齐了,有小二十人之多。介绍了好一阵子才算结束。

    周梦臣一个个打过招呼。杨宏量引他落座。很明显在所有人的下手。

    周梦臣坐下的同时,就好像耳边有一个铜锣敲响,有一个兔女郎在周梦臣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第一回合开始。

    首先开口的是周梦臣的熟人,就是昨日见过的钦天监主薄厅主薄宋恒。

    宋恒说道:“在下看过周先生的《勾股解》,的确耳目一新,不过,在下觉得先贤已经有重差术,先生新创三角函数,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周梦臣听了,顿时失笑,说道:“宋大人觉得多此一举,就多此一举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凡是都需要循序渐进,上来也要有一个引子,不好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不是。所以才让宋恒说这个问题。本来,他们想来宋恒这样一说,周梦臣定然要反驳。一反驳,这才算是进入正题之中。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居然这样一个反应。让他们不知道如何往下说了。

    杨守敬问道:“先生的意思觉得这三角函数多此一举吗?”

    周梦臣还要给杨守敬一个面子的,毕竟是上司。周梦臣拱手道:“自然不是。只是不同的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有不同的回答。”

    “对于精通算学之人,自然是不会提这个问题的。特别是我们学习天文的人来说,可以说天文上的计算,当以三角之法优先,不知这一点,就是不通天文之道。”

    此言一出,已经有很多人暗暗点头了。

    为什么中西方在古代都提出了勾股定理,自然是因为他的广泛运用,特别是在天文之上,研究太阳,星辰等等关系,从来是少不了这方面的东西。天文计算以三角为先,这个说法之前没有人提过。

    但是此刻提出来,立即得到了很多人认可。

    所谓的重差术,其实也是按照三角形各种关系间的计算得出结论的。

    “会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周梦臣继续说道:“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刚刚学习算学之人,我有一个弟子才十一二岁出头,他曾经向我提过这个问题,我自然是细细解答,直到他完全明白为止。还有就是完全的外行之人,这些人一时间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我一般都概括的给他们讲讲。反正他们很多时间也用不到三角函数。只需了解一个大概,在闲谈的时候,有一个谈资即可。如果真心想要学习的。自己有心,可以去自学。”

    “除此之外,我一般不会回答。”

    “特别是有一些人,看上去好像是内行,对算学之道,也是了解的。”

    “应该知道,算学之道不是别的东西,是不需要高谈阔论的,只需验算一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有第三种答案的。有用没有用,更是不问自知的问题,这一类人,不是用心不良,就是蠢,很有可能是两者兼备,是又坏又蠢,这样的人,何必与之过多言语,平白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周梦臣一边说,目光好像是故意,又好像是不是故意的从吴恒的脸上飘过。

    却见吴恒的脸色精彩之极,先是煞白,随即变黑,而后又满脸通红。让人看上去,都担心他会一口逆血喷出来。然后一口气上不来,就此去了。

    其余人看吴恒的样子,顿时彼此看了一眼。

    周梦臣天文历算之道,他们还没有怎么领教。但这伶牙俐齿却是领教过了。

    周梦臣端起茶水,似乎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些口渴了。轻轻吹着茶碗之中的茶沫,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他似乎听见耳边一声铜锣响,似乎传来一声电子音:“KO。”

    有吴恒的下场在前。一时间冷场了。没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们对周梦臣的水平都有所了解,只是利益相关,想给周梦臣一个下马威,但如果让他们自己出来与周梦臣对垒。却是很有自知之明,而周梦臣嘴巴又这么毒,吴恒本身并非一无是处,但被周梦臣气成如此地步。前车之鉴,谁敢上前?

    这也不知道是谁给谁的下马威?

第七章 欧氏算书

    “周梦臣好大名头,不过是抄袭外夷之书而已。”吴恒似乎缓过来气了,几乎是跳了起来,额头之上青筋好像要崩断了,声音挑了不知道多少度,大声说道。

    周梦臣眉头微皱,说道:“哦----。”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表示了。

    无视是对人最大轻蔑。吴恒顿时觉得自己的脑门之上,似乎刻着:“又坏又蠢”这四个字,几乎要扑过来,抡起袖子打周梦臣。不过,钦天监里面的人大多是有学问的。

    虽然外面的人未必承认他们是读书人,但是他们自己却觉得自己是。杨守敬也决计不想让大明文臣的优良传统在钦天监发扬广大。

    于是吴恒站起来的时候,立即有很多人拉住了吴恒。

    杨守敬说道:“干什么的?有话说话。”

    吴恒这才气呼呼的说道:“我有证据,我有证据了。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然后也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了。

    片刻之后,就气冲冲的拿来一本书,径直递给一边的人,说道:“你们看看,是不是抄袭?”

    周梦臣远远的看过去,就知道是一本古书。因为周梦臣看得出来,这书是蝴蝶装,而不是明清常见的线装书。蝴蝶装始于唐末五代,盛行于宋元,就是将印有文字的纸面朝里对折,再以中缝为准,把所有页码对齐,用糨糊粘贴在另一包背纸上,然后裁齐成书。

    而这个种装订方式,在明代已经不常见了。

    明代大多是线装书。

    周梦臣也是来到明代之后,才知道的冷知识,也就是周家的藏书之中,有一些书都是宋元古籍,自然也有蝴蝶装的书籍。

    所以周梦臣断定,这一本书即便最近也应该是元代的古书。

    钦天监中人也一一看了,随即看向周梦臣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很快这一本书就传到了周梦臣的手中。

    周梦臣看书皮上有几个恭恭敬敬的写着《欧氏算书》。周梦臣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感觉,他打开一看,从刚刚开始的定义,后面的公理,等等内容,周梦臣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这不是别的。

    就是《几何原本》。

    周梦臣心中疑窦丛生,心中暗道:“《几何原本》不是明末徐光启翻译吗?”不过这个念头,在周梦臣脑海之中,仅仅是一闪而过。毕竟而今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

    周梦臣并不知道。

    这些书

    都是元朝的时候从西方带过来的书籍。当时在元朝的时候,就是阿拉伯文,也就是回回文书。

    了解历史都明白,阿拉伯很多自然书籍与基督教的很多自然书籍都是相互翻译的,而后世所说的十二星座,第一个在古代,其实也明代著名天文学家贝琳翻译回回天文书出来的《七步推政》里面的内容。

    而吴恒家族就是当年从西方来的色目人。而今十几代过去了,吴恒身上虽然有一些异域特征,但是其实与汉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只是他吴家的藏书之中,还有当初元代的藏书。

    就好像是这一本《欧氏算书》。

    之所以叫《欧氏算书》,其实就是欧几里得写的算术书。只是翻译路径的不同而已。

    当然了,这一本书之所以被压箱底这么多年,固然是吴家将这些藏书当成吴家秘传,却也是因为这个译本相当之糟糕,不知道是翻译的人没有徐光启的水平,还是这一本书从拉丁文翻译成阿拉伯文,然后由二流翻译家翻译成为了汉文。相当是晦涩难懂。

    如果不是周梦臣的《勾股解》之中,有相当内容与《欧氏算书》相同,恐怕这一本书,也不会被吴恒想起来了。

    周梦臣此刻也没有心思想这背后的渊源,以及被埋藏在历史之中的几何原本的另外一个译本,而是哈哈一笑,说道:“恨不能得此人同游,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吴恒说道:“欺世盗名之辈,还敢大言?”

    周梦臣毫不在意的说道:“什么欺世盗名?此人虽是西夷人物,但是远见卓识,不下古时诸多算家,也是一代之豪杰,谈不上欺世盗名。”

    吴恒听周梦臣的话,气的眼冒金星,说道:“我说的是你。”

    周梦臣更是轻轻一笑,说道:“说我?太可笑了。假使天下人没有精通算学,忽然有一人,搬动是十指,明白了从一到十,而另外一个人在此后不久,也明白了如果数从一到十?你能说,后者是抄袭前者?”

    “数者,天地之中自生者,我等不过窥视一二而已。”

    “我能与西夷之贤者,于千百之年后,神交如此,如遇知己。其中滋味,不是庸碌之辈可知的。”

    周梦臣的确没有抄袭《几何原本》,因为他只是学过一些源自于几何原本的知识,却没有真正的渡过几何原本,即便是想要抄袭也无从抄袭,当然了,其中也有很多是大体相同。特别是刚刚开始一些定义,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是到了后面却有不同了。

    毕竟周梦臣在后面增加了三角函数的内容,其内容深度广度,远远的超过《几何原本》。

    这也是周梦臣担心自己的身后之名。

    毕竟周梦臣或许一辈子都不看到从西方传来书籍,但是周梦臣想要思考,或许将来某一日他已经死了。忽然有人发现西方一些数学书与他当初所写的书籍,全然相同。

    让后世子孙如何看他的光辉形象?

    周梦臣为了这一点点考虑,自然要搞出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而这些说辞,也是周梦臣为自己未来,甚至是死后,所准备的遁词。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现在就能用得上。

    其实古代国与国的交往并不是像后世所想的那么闭塞。

    可以说清代高层一直是与西方世界有联系的。只是清朝高层先天患有蛮夷自卑症,这种症状的表现,就是一定要确定自己比外人强。如果不是如此,也想想办法扭曲这个事实。

    就好像明代开国时有回回钦天监,用大量回回计算历法,在崇祯年间,也有崇祯历法,几乎纯用西人。但是到了清代,康熙自己学习西方学术,却一点要确定西学中源说,并且封锁垄断与外国的学术交流。

    吴恒听了,一时间无言可对。脸色难看之极。

    其实他也隐隐约约想到这一点,今天他出这一招,其实不在昨日商议之中,这是昨日看过《勾股解》之后,觉得有些熟悉,回去之后,将自己家的藏书,翻了一个底朝天,才发现这一本藏书的。

    他本来没有想今日拿出来的。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却不想今日一开口,就被周梦臣羞辱到这个程度,顿时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只是周梦臣对他的打击,还不算晚。

    周梦臣看着手中的《欧氏算书》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可惜,如此真知灼见,此人之成就,不在张苍,刘徽,秦九韶之下。此书本来宣之于天下,让天下有心之人,共同专研,却不想却因小人一己之私,藏此宝书于密室之中,实在是我等算学之辈的罪人。”

    周梦臣其实还有所保留的。

    不是周梦臣对吴恒客气,而是周梦臣知道说深了,在座的所有人都听不懂。几何原本这一本书,在思想史上有多重要,几乎是一切科学的源头之一。这是对后世人来说的,而不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评价标准。

    在这个时代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本算术书而已,而且是蛮夷的算术书而已。

第八章 科学假说

    周梦臣始终记得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他不是来给这些人上课的,而是要在钦天监之中站稳脚跟。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今日,周梦臣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并不是对吴恒有什么意见,以至于一点也不能宽容,而是要在钦天监众人面前树立起一个不好惹的形象。如果他客客气气的对待吴恒,恐怕剩下的人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了。

    吴恒只是撞在枪口之上了。

    除此之外,一些无谓的情感没有必要多做渲染。

    此刻吴恒被气得已经有些站立不住,还是一边的人看了,七手八脚的将吴恒搀扶出去。这才算了事了。

    如此一来,周梦臣的目的也达到了。

    吴恒的下场,让很多人都不敢说话了。

    唯恐周梦臣一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巴,让他们也如吴恒一般下不来台。

    一时间气势汹汹的三堂会审,大有化为春风细雨一般。

    杨守敬看了,心中暗暗摇头,暗道:“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杨守敬其实也明白,钦天监的人都不大能用,世袭制度与学术的近亲繁殖,让钦天监这些人不管是在学术能力上,还是别的能力之上,都已经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而偏偏这些人不自知。

    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也就是杨守敬而今在思想上脱离了这个圈子看问题,心中更是感觉悲哀。

    说实话,杨守敬也是这个圈子出来的,但凡自己人能用,他何至于对周梦臣到来欢欣鼓舞?

    见这些人不开口,杨守敬开口了,说道:“听闻周先生精通测交食之道,钦天监上下屡次不准,还请周先生指点一二。”

    周梦臣听了这话,再看杨守敬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客气,周梦臣也变得客气起来。他毕竟要在钦天监待上一段时间,也不想将人都得罪了。也变得客气起来了。说道:“杨大人客气了,杨大人只要愿意听,周某自然愿意用一点愚见,为杨大人抛砖引玉。”

    到了这个时候,交流的气氛变得正常起来。

    周梦臣自然将日心说再次说了一遍,再用基于日心说的理论之下,简化之后,计算日月交食的办法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在这期间,也有人听不明白,提出问题来。但却没有了那些刁难的味道。

    周梦臣也没有言语不留情。似乎都变成了正常的学术交流。

    交流了大概一个时辰。

    周

    梦臣才将所有的东西都说明白了。

    此刻杨守敬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他问道:“周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提出的算法我也能明白,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确定你提出的这些不是一个算法的简化,而是真正的大地围绕着太阳转?”

    周梦臣听了之后,顿时觉得这个问题有一些棘手。

    很多人以为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之后,日心说就被广泛的接受了。其实不然,因为哥白尼的日心说,只是一个数学体系的自洽。这种数学上行得通的东西,不一定能反应在现实上。

    数学与现实也是两个维度的东西。

    周梦臣现在面对的就是这个方面的诘难。

    除却数学上的自洽之外,周梦臣没有其他证据来证明,他所说的是正确的。

    在这个没有望远镜的时代,肉眼对天体的观察,有太多的局限性了。根本没有其他现实的证据来证明周梦臣的日心说。周梦臣手中只有这数学这一张牌。似乎从逻辑上,周梦臣的理论进入死胡同之中。

    这就看得出来,杨守敬的水平远远超过了钦天监的其他人。看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一出手,就点在了周梦臣理论的薄弱环节。

    不过,周梦臣并非没有办法回答的。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一个好问题。”

    周梦臣说道:“怎么证明我的证明,不是一种算法上的简化,而是现实。现在我没有办法给出答案。这需要另外的证据。更精密的天文观测仪器。”周梦臣心中暗道:“各种天文望远镜,以及更先进的光学器材。”

    周梦臣此言一出,钦天监其他人一时间面带喜色,似乎是这一场交锋是杨监正胜过了周梦臣。

    周梦臣浑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浑天,盖天之争,延绵千年,还有佛教的什么须弥山说,等等,各种描述天地体系的说法,不知道有多少?而今再加上我的日心之说。那么怎么证明这些说法是对是错?这个标准是什么?自然是验之于天。”

    “但是千百年来争论未熄?却是为了什么?”

    “就是在验之于天之上,并没有一个科学的标准。”

    周梦臣之所以,觉得杨守敬提出一个好问题。就是基于这些。

    周梦臣一直想要推广科学思想,但是什么是科学思想?从什么地方着手推行科学思想?如何让人们接受这些科学思想?这都是周梦臣一直思考,并为了困扰的问题。

    如果单单认为这科学,就是一些天文学上发现,一些工具性的进步?就大错特错

    了。

    而这个问题,固然给周梦臣将了一军。但也给周梦臣一个完善科学理论的机会。

    周梦臣说道:“我一直认为,古人很多东西,都是模棱两可。但是在天文历算之上,却是容不得一丝马虎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们应该有一个有效的办法,来确定这些说法是对是错。”

    “杨大人是看我的《勾股解》吧?”

    杨守敬说道:“看过。”

    周梦臣说道:“你对这本书里面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哪里?”

    杨守敬沉吟片刻,说道:“应该是公理化体系吧?”

    周梦臣说道:“对,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将这引申出来,将日心说作为一个假定公理,或者说假说,引入而今的天文体系,我认为确定一个假说正确与否,不在于这个假说有多少东西符合现实,而是确定这个假说可以被证明是错误的。”

    “也就是可证伪。”

    “我现在可以基于我的计算,与推演。提出一点,可以证明日心说的真假。那就是如果基于我的日心说,我们用足够精密的仪器来观察金星的话,金星也会出现如月亮一样的阴晴圆缺。”

    “如果没有,那么就证明我的日心说是有问题的。如果能够验证,也不能证明我的日心说是完全正确,只能说在有限的证据之下,我的日心说是符合事实的。”

    周梦臣此刻已经不在乎,有没有人相信日心说,甚至觉得如果真有人能否定日心说也好。

    因为他们是基于这种证伪的思路下否定了日心说,这说明科学思维已经入星星之火,在这个时代点燃了。

    比起思想的火花,其他的成果都不算什么了。

    其实说到这里,很多人已经跟不上周梦臣的思路了。

    能跟上周梦臣思路的人,只有杨守敬。或者说杨守敬也没有跟上多少,他的思路还仅仅在日心说之中,并没有意思到周梦臣这套科学思想的威力所在。他闭上眼睛,细细推演如果是日心说的情况下,金星与地球还有太阳的相对位置变化,以及各种位置变化之中,金星对太阳光的反射,以及地球上观察金星能够看到什么?

    好一阵子,杨守敬才理清头绪,摇摇头说道:“老了,没有想到金星的亮度变化,还是这个原因,周先生天算之能,我也算是明白了。”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望远镜能够真切的看到金星的相位变化,但是杨守敬干了一辈子的天文,对于金星太明白不过了。太明白一个事实了,那就是金星的亮度是有变化的。

第九章 三弟子

    当然了,因为观测仪器的问题,杨守敬也无法确定,这个金星亮度的变化,是不是周梦臣所提出的如月相一般的阴晴圆缺。

    但是杨守敬本质上,也不是来问清楚这个东西的。

    杨守敬所提问的东西,在杨守敬自己看来,都近乎于刁难了。

    当然了,这也是杨守敬内心的疑问之一。

    原因无他,对杨守敬这样干了一辈子的老天文来说。周梦臣的说法,在他看来,太过反常识了。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中,地圆说,是他能够理解的。毕竟这个学说,有很多名声显赫的前辈都出来背书,如朱熹,宋濂等人。但是几乎所有的观点,都下意思认为地球是世界的中心。

    杨守敬从小是这样学的,也是这样想的。

    观念可谓是根深蒂固了。

    杨守敬在算学上,几乎不能动摇周梦臣的理论。在其他方面也找不到周梦臣的破绽来。这才挑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来质询周梦臣。却没有想到周梦臣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周梦臣觉得自己输出的是科学。但是在杨守敬感受到的是人品。

    对于自己明显带着刁难的问题,周梦臣都能努力的做出解答,而且答案别出心裁,还有一番道理,自然杨守敬听不出破绽来。甚至其中有一些东西,杨守敬觉得自己也要细细的思考,才能给出一个结论。

    不能当场给出评价。

    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梦臣的学问人品,杨守敬今日也算见识过了。

    至于周梦臣刚刚开始的伶牙俐齿,也被杨守敬下意思忽略了。

    毕竟是年轻人吗?有本事的人,自然有一些怪脾气,有本事的年轻人尤其是这样的。杨守敬觉得很正常。一个人在某些方面有着杰出的造诣,人们对他其他方面的宽容度,也会拉得极深。

    杨守敬说道:“好。周先生果然不亏为陛下看重的人。我钦天监上下,佩服万分。”

    周梦臣自然投桃报李,说起了客气话,道:“不敢,杨大人家学渊源,是我所见最为渊博之人。”

    周梦臣这一句话,虽然是客气话,但也不是纯客气。也是实话。只是杨守敬在天文学上的造诣,放在历史长河之中,却是留不下痕迹的。

    杨守敬说道:“这《欧氏算书》我之前也没有看过的。吴家的确是害天下算家之大计。想来先生不会如吴家一般,不愿意绝学外传吧?”

    周梦臣听了,他其实也听出了杨守敬

    一点言外之意。却不在意,依然说道:“那是自然,天下所有的学问,想要进步,自然要广而传之,百家争鸣,才能传得越广,我一点微末本事,固然有一些是自己体悟,但也有先贤所遗留,我岂敢纳先贤之功为己有,自然不吝啬外传。”

    这也是周梦臣一直以来的理念。

    周梦臣从后世而来,对知识的观念才来是非常开放的,绝对不会想留一手。甚至他巴不得弟子之中,有能够超越他的人。毕竟科学不是古人的所谓学问,是需要一定的科学家基数的。

    这个数量不够的话,连最基本的科学传承都很成问题。

    周梦臣恨不得一日之内,从大明各地抽出大批志同道合之人,有什么不敢外传的。

    只是可惜,思想传承与演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周梦臣努力传播,而今能完全理解周梦臣科学理念的人,一个也没有。只有两个半个,一个是程大位,他是周梦臣一手教导出来,只是碍于认知水平,还没有到出师的时候。另外一个是张居正。张居正是从儒家的角度来解读周梦臣一些想法,因为出发点的问题,他只能理解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或许将来某一天就理解了。

    或许永远不能理解了。

    或许这种认知上的阻碍,就是所谓的知见障。

    杨守敬猛然起身说道:“宏量。”

    引周梦臣进来的杨宏量立即起身说道:“属下在。”

    杨守敬说道:“跪下。”

    杨宏量“扑通”一下跪在地面之上。

    杨守敬说道:“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孩子,在天文之道上,还是有一点基础的,如果周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让他拜入周先生门下学习一二。”

    在别的官场之中或许生态不大一样。

    但是在钦天监这个小生态之中,一个人为人处世,官场情商水准,并不是决定他能走多远的决定因素,决定因素是在天文之道上的学问如何?一个人在能拍马溜须,天象有变,皇帝召见让你讲解,你讲解不出来,一样罚俸降职。

    所以杨守敬自然要为子孙考虑,见周梦臣一身本事是自己远远不能企及的,自然想让自己的儿子拜入周梦臣的门下。

    他年纪大了,将来钦天监的位置定然是周梦臣的。

    但是周梦臣之后,未必是周家的,而是周梦臣弟子的。

    毕竟,钦天监正这个位置,并不是世袭。甚至也有一些避讳世袭,就好像杨守敬退下来之后,接替他位置的人,定然不是杨家的。这也是

    没有说出口的潜规则了。

    周梦臣大吃一惊,说道:“这不好吧。”

    别人的弟子,是一个比一个小。

    周梦臣的弟子是一个比一个大。

    程大位才十一二岁。刘修水比程大位大上三四岁。而眼前的这位杨宏量是比周梦臣年纪来大一些的。

    这让周梦臣感觉很不习惯。

    毕竟这个时代的师父,并不是后世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收一个弟子,就相当多一个儿子。对于那些年龄小的,比如程大位,周梦臣也能接受,但是让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的人,在面前磕头叫师父。

    周梦臣就好像是衣服里面钻入跳蚤了,浑身不舒服。

    就周梦臣本身来说,让他教授别人可以。但是最好不定订什么师徒名分为好。

    “怎么?”杨守敬说道:“周先生说话不算数?”

    但是周梦臣这种反应,在杨守敬看来,其实就是不想教杨宏量。

    以这个时代的考量,周梦臣所掌握的知识,即便他自己说不吝啬外传。但不外传并不代表什么。

    钦天监各家的学问,也没有什么传子不传女。很多时候,钦天监各家都是交换的教育自己的儿子,这也是古代学艺的常规操作了。毕竟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下不去狠手打。

    而学习又是一件很苦的事情。不下狠手,未必能成才。

    但并不是说,他们各家的学问是那种毫无底线的外传,是谁都能来学习?

    想什么?

    除非圈里人,或者有交情。否则想拜入门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守敬理解周梦臣的不外传,就是这个意思。

    周家的学问,固然不会只教授周家血脉。但是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学的。周梦臣的弟子必定是精挑细选的。杨家与周家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周梦臣自然不愿意教了。

    所以杨守敬用周梦臣的话来挤兑他。甚至还端起了一丝丝的官腔。

    想让周梦臣明白,虽然他这个钦天监正权力不大,但也是他周梦臣的正管上司,想为难他也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

    只是两个人的思维最接近的,却是在天文学上的。除此之外,两个人的思维简直相隔一个马里亚纳海沟,周梦臣完全没有接受到,杨守敬挤兑,带威压,又暗示穿小鞋的信息。

    只是见杨宏量跪地不起,看上去颇有诚意。心中一软,暗道:“罢罢罢,多教一个人便是了,不能让人一直跪着啊?”

第十章 落脚

    周梦臣说道:“好了,起来吧。我答应便是了。”

    杨守敬听了大喜,脸色立即变了,从之前的一点点的官腔,变成了微笑,训斥杨宏量道:“还不敬茶。”

    杨宏量立即会意,起身倒了一杯茶,跪在周梦臣身前,说道:“师傅请喝茶。”

    周梦臣有些无奈,只能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入乡随俗,我总不能太过异类了。”周梦臣接过杨宏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就等于喝过了,说道:“起来吧。今后你就是我的三弟子了,你上面还有两个师兄,不过他们年纪小,凡是还要你先担待一些了。”

    周梦臣这一句话别无他意。

    他只是觉得杨宏量年纪这么大,却成为程大位,刘修水的师弟,有些不大合适。为杨宏量委屈。

    却不知道古代这种情况,不要太多。而是师门之中,大弟子与关门弟子,都是有特殊的地位的。杨宏量理解对他的敲打,要他不以为自己年龄大,就不尊重两位师兄。

    杨宏量立即说道:“请师父放心,长幼有序,弟子是明白,今后定然敬两位师兄犹如兄长,不敢有半分逾越。”

    周梦臣愣住了,心中暗道:“这什么是什么?这是我还不够理解大明人,这些人的思路我都接不住?”

    周梦臣似乎知道自己多说多错,索性不说了,只是让杨宏量起来。

    杨宏量起来之后,二话不说,束手站立在周梦臣的身后,就好像是仆役一般。

    在古代很长时间,给人当弟子,与给人当下人的境遇差不了多少。杨宏量所做所为,才是大明人习惯生活习惯,只是周梦臣自己觉得不舒服而已。

    此刻杨守敬对周梦臣的态度立即变了。

    这是他儿子的老师,也就是钦天监自己人了。

    之前是被周梦臣打脸,而今的状态,之前的事情,就是钦天监内部不同意见而已,肉烂在锅里,哪里算是打脸。

    杨守敬说道:“周先生,刚刚来京师在什么地方落脚?”

    周梦臣说道:“本来是要住驿站的,只是恐怕驿站没有地方,而今在状元楼歇脚。”

    杨守敬说道:“那怎么能行?周先生而今是我钦天监的人,钦天监就是周先生的家,来到北京,怎么能让周先生住客栈啊?宏量啊。”

    杨宏量出列说道:“在。”

    杨守敬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去办,将你师父安置在我们钦天监的官房之中。好好去做。”

    杨宏量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了一眼周梦臣,一副以师父马首是瞻的态度。

    周梦臣说道:“那就谢过杨大人了。”

    周梦臣并没有太在意。

    他是在衙门混过的。知道各衙门都是有官房的。就好像周家在武昌的那个院落,从某种意义上是附属于钟鼓楼的官房。只是时代久远,再加上周梦臣周家世世代代为阴阳官,慢慢的也就变成了周家的了。

    钦天监有官房,周梦臣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现在工作关系挂在钦天监,钦天监为他解决住房问题。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实际上,理所当然个屁。

    武昌钟鼓楼的房子都已经变成周家了。真以为大明北京城中还有空闲的官房。

    如果真有空闲的官房,那简直是对大明定都北京一百多年发展的侮辱。也是对大明官员下限的高估。

    早在正统年间,大明官房就已经很紧缺了。明明是朝廷分下去的宿舍,但似乎一个个变成了官员的私产。反正是一个糊涂账。一般来说朝廷的官房是容官员居住,如果官员死了,原配还在,等原配死亡之后,才能收回。

    但是实际上,根本收不回来。

    很多衙门的官员早就在外面租房住了。

    这也是京官清苦的另外一个原因。

    太祖皇帝考虑大明官员俸禄的时候,觉得朝廷提供住房,根本没有给京官想房租的问题。

    当然了,很多事情古今一样。

    纵然资源再紧缺,在领导手中依然是有机动名额的。

    这也算是杨守敬的拜师礼。

    只是周梦臣而今还不知道,这个拜师礼的宝贵之处,他只以为是安排宿舍,却不知道是北京一套房。

    这一场欢迎会就此散去,周梦臣也带着自己的新弟子搬家。

    隶属于钦天监的官房就在钦天监附近,这与后世国家单位家属院与单位相距不远,也是一个道理。

    就在南熏坊之中。

    而南熏坊的衙门不少,除却钦天监之外,还有太医院,翰林院,詹事府,金吾卫等等,说起来,与便宜坊的老店相距不远。可以说大明一顶一的富贵繁华之地。杨守敬给周梦臣安置的院子也不小。

    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

    比起周梦臣在武昌的家,自然是大有不如。但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真要说起来,很多人多的衙门,纵然是比周梦臣大得多的官,也没有周梦臣这个待遇。

    一番忙碌下来。

    周梦臣等人折腾了一下午。

    才算是安顿起来了。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小小的烦恼。

    那就是做饭问题。

    住客栈的时候,自然是吃客栈的。但是这里有房间,居家过日子了。自然不能如之前一般了。

    但是周梦臣一行上京的,都是大老爷们。

    周梦臣是不会做饭的,张居正更是不可能做饭的,程大位与刘修水,年纪还小。至于周大壮。周梦臣也没有想过让他做饭。所以做饭的重任,也就落在了游七的头上。

    只是游七还没有做第一顿饭。

    就不需要了。

    因为杨宏量来了。

    他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了自己的媳妇。

    周梦臣发现自己不仅仅多了一个弟子,还多了一个徒弟媳妇。

    于是,院子里面的杂事,一下子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杨氏也带来了几个老妇人,将这几个臭男人的各种杂事料理的明明白白的。弄得周梦臣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别人来说,这似乎是理所当然。

    这才那到哪里了。

    弟子给师傅当几年仆人,才能学艺的,大有人在。

    就好像程大位,师傅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看上去是周梦臣养他,其实是程大位并没有独立的财产权,他的一切都是师傅的。只要在出师之后,才能有自己的财产权。

    回家都要请假。

    只是周梦臣并没有这种感觉而已。或许说,周梦臣其实并不知道,他作为师傅,有这么大的权力。所以周梦臣决定,尽快对杨宏量授课。只有这样,周梦臣才会安心。

    只是还没有开始授课。

    杨宏量就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说道:“师傅,您还招收弟子吗?”

    周梦臣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为什么怎么问?”

    杨宏量说道:“钦天监中各家都想派人到师傅门下学习,都托到我这里,我不好推脱,只能问一问了。”

    周梦臣一听杨宏量的话,顿时眼前幻想出一副场面。

    他周梦臣坐在太师椅上,他的眼前跪着一大批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穿着一身练功服,向周梦臣跪倒,大声喊道:“拜见师傅。”

    顿时让周梦臣感觉一阵恶寒,浑身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反正周梦臣接受不了,这么多人向自己下跪。只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太玄幻了一点。

    杨宏量见周梦臣摇头,立即说道:“师傅既然不愿意,我这就去回绝了他们?”

    “不。”周梦臣想了想,最后说道:“我可以教他们算学天文,但是我不想多收弟子了。让他们想学的就过来,不想学就算了。”

    杨宏量说道:“弟子明白。”

第十一章 钦天监班

    周梦臣之所以不拒绝这些人。是他认识到了,钦天监这一批人,固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说,是最接近科学的人群。别的不说,他们大多数数学弟子并不是太差。

    有相当一部分人能自己啃下来《勾股解》,也就是他们的数学水平,已经到了后世高中生的水平了。

    当然了,仅仅是相当而已。

    毕竟这些人有些偏科的厉害,在有些方面后世的大学生都比不上,在有些方面,一个初中生都比他们搞的明白。

    但是除却这些人之外,周梦臣很难去找到比他们更适合科学的人群了。

    单单就算学来说,固然大明各地藏龙卧虎,有相当一部分人的算学水平并不是太差。但是密集的存在一个算学水平不错的群体,却无人能超过钦天监

    二十一世界,什么最重要?

    人才。

    在嘉靖年间也是如此。

    周梦臣一个人能做多少事情?他毕竟不是人形计算机。在数学验算之上,一个人是有极限的。周梦臣在武昌的时候,程大位就帮了他不少忙。但是程大位本身就是一个数学天才。

    周梦臣想要再培养一个这样的人却不容易了。

    刘修水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这师弟,已经让程大位感到绝望了。怎么都教不会,当然了,不能说没有进步,但是比起周梦臣教授程大位那种丝般顺滑,一点就透。程大位教授刘修水,就好像逆水行舟,沙中挑金。

    这让周梦臣明白了。

    不是他智商太差,而是程大位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也是特例。大部分人面对数学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

    同样,周梦臣想要快速培养数学人才的想法也破灭了。

    但是在周梦臣需要大量基础的数学人才。别的不说,很多大工程计算量,周梦臣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而没有足够的数学人才,什么样的科学发展都是空中楼阁。

    而最容易得到的数学人才,就是钦天监这一批人了。

    这些人有数学底子,周梦臣不用给他们打基础,甚至也不用教授什么数学原理,直接扔出击个计算方法,都能成为周梦臣一个绝佳的计算单元。周梦臣自然不会放弃。

    “实在不行。”周梦臣心中默默想道:“我个人羞耻一点也算不了什么。”

    只是周梦臣不大明白的是?杨宏量他又明白了什么?他问道:“你明白什么?”

    杨宏

    量说道:“师傅的天文历算之道,天下第一,又岂能随随便便成为师傅的入室弟子,他们没有资格。以我之见,师傅愿意传授,是师傅宽宏大量,让他们能成为师傅名下挂一个名,已经不错了。”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古代师徒制度,如程大位,刘修水,杨宏量这三个人,说起来,就是周梦臣的亲传,或者入室弟子。但是在古代,很多人除却亲传弟子之外,还有大量不列门墙的弟子。只是随便教教而已。

    很多大儒讲学,有很多人来听,这些来听的人自称一句某某门下听讲,也不为过。

    周梦臣不想收弟子,又想将钦天监中人纳为己用,这似乎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周梦臣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心中暗道:“我今后,是不是也要有真传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关门弟子?”他总是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不过,这应该是而今最好的解决办法。

    即便周梦臣感觉再怪异。

    他也不拒绝这个解决方案。说道:“不错,就这样办了。你去安排便是了。”

    “是。”杨宏量说道。

    于是,当周梦臣给杨宏量授课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杨宏量一个人了。

    而是周梦臣坐在正堂之中,正堂之中摆着三张桌子,分别是程大位,刘修水,杨宏量三个人的位置,至于其他二三十人,就在外面站着听。

    钦天监老一辈子人,拉不下面子。来的都是年轻一辈,与杨宏量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经杨宏量引入,几乎唯杨宏量马首是瞻。当然了,周梦臣将吴恒得罪狠了,也就吴家的人并没有来。

    周梦臣秉承一支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的态度,不将这些站在面前这一道门当回事。

    他只是想将科学的思想,在钦天监中深深种下去。

    只是周梦臣并没有想到,他的无疑之间,将今后一个强横百年有余大学派打下了根基。这是后话。

    周梦臣每日教学读书。

    教授弟子之事,周梦臣慢慢的也让程大位参与进来。毕竟程大位的数学水平用来教授他们这些人已经搓搓有余了。而周梦臣将一部分时间用来攻读钦天监乃至大内的藏书。

    钦天监藏书本身就很了不得。

    可以说,古代绝大多数天文典籍,还有开国以来,不仅仅是开国以来,就是宋元时期的天文观测记录,这里都有。

    对于无心之人,这些都是一群故纸堆。但是对于有心之人,这去是一个宝贵

    的财富。

    须知,即便是到了后世,中国古代的天文资料依旧发挥着作用。

    而且钦天监而今虽然不行了,但是在开国之初,是有特殊地位的。甚至即便是想现在,钦天监正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力,那就是能借阅大内藏书,包括永乐大典。

    周梦臣读书教学,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只是时间一长,他却有些焦躁起来了。

    要知道,他并不是来这里当一个区区八品小官的。而是传播自己的思想,想要有所作为于天下。但是而今,他来了京师这么长时间了,弟子都有三十多个了。皇宫之中,就好像是石沉大海。

    一点消息都没有。

    周梦臣心中忐忑。

    而张居正这一段时间,也没有与他深谈。而是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再忙些什么?

    这一日,周梦臣终于堵住了张居正,问道:“张兄,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张居正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逛逛琉璃厂,看看市面上,有什么新书籍没有。”

    周梦臣从张居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他也不相信,张居正在京师这一段时间之内,真得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不过,他也没有细问。他相信张居正自己会处理好的,如果需要告诉自己,也不会客气的。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烦恼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道:“张兄,我们来京师一月有余了。这么长时间,陛下一直没有见我?是不是陛下已经忘记了这一件事情?”

    “我打听过了,何维柏已经被罢官回家了,严阁老被罚俸而已,这一件事情,也算过去了。”

    “陛下到底是一怎么想的?”

    张居正看着周梦臣,说道:“你不是做得很好?”

    周梦臣脑门之上几乎跳出来一个个“问号?”他根本不明白,张居正为什么这样说?

    张居正哑然失笑,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位?我们里面说话。”

    张居正引周梦臣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左右看看,关好门窗,确定没有人能偷听之后,这才问道:“周兄,你来京师这么长时间了,也听了关于陛下很多事情?你觉得当今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梦臣听了之后,陷入沉思之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嘉靖皇帝在整个古代史之中,都是一个很难概括的皇帝。周梦臣思量半日,想来想去,说出了三个字:“聪明人。”

    这是周梦臣对嘉靖皇帝评价。

第十二章 陛下之心

    张居正说道:“不错,当今陛下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甚至是聪明过甚。圣意察察,我等做臣子当如何在陛下手下做事,却是一个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周梦臣一时间抓不住重点,但是他却相信张居正,也就顺着张居正的思路问道:“张兄,你觉得该如何在陛下手下讨生活?”

    张居正说道:“第一,有特殊且不可替代的才华。”

    周梦臣心中暗暗点头。

    这其实是说当今陛下另外一个点刻薄了。

    或者说天下皇帝都是这样的,你没有用,还想列身于朝廷之上,实在是想的太好了。

    不过,对于这一点周梦臣倒也不怯。

    虽然杨宏量说周梦臣在天文历算之上,乃是天下第一,这是有一些夸张了。但是周梦臣也自信嘉靖皇帝,找不到胜过自己的人。这就符合了张居正所言的,有不可代替的才华。

    张居正继续说道:“第二,就是不要太过聪明。”

    对于这一句话,周梦臣就有一些不理解了,他问道:“这是何意?”

    张居正这一段时间早出晚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凭借张居正这样才能,很快就交接了一大群朋友。而这些朋友都是士林中人,如果说北京百姓对于政坛的谈论,更多是道听途说。有很多都是不对的。那么北京士林中人的一些言论,准确性就高多了。

    张居正这一段时间,其实是对北京政坛收集资料,进行一个总体分析。

    当然了,这是为了周梦臣也是为了自己。

    这种分析周梦臣需要,而张居正自己也需要,毕竟张居正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中不了进士,进不了官场。而今只是为了未来做准备而已。

    张居正说道:“当今最大的三个特点,聪明,偏执,多疑,或者是两个特点,当一个人既聪明又偏执,那么他的多疑就是必然的。在陛下手下能够全身而退的首辅,大抵只有张璁了。”

    “张璁与陛下是患难君臣,其他人估计没有这个待遇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暗暗点头。

    不说杨廷和。

    杨廷和的下场天下皆知,左顺门之变,大才子杨慎一辈子都在云南流放,父亲死了都不能奔丧。

    但是杨廷和与当今的矛盾,也不能以常理待之。

    单单说杨一清。

    杨廷和下台之后,嘉靖皇帝势力单薄,必须有一个老臣来过度一二,嘉靖皇帝就选中了杨一清。

    但是杨一清是一个什么下场?

    以受贿为名去位,简

    直是死不瞑目。

    虽然谁都知道,当时嘉靖皇帝属意的不是杨一清,仅仅是让他来做一个过渡,只是杨一清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即便如此君臣之间却也没有善始善终,就可见嘉靖皇帝骨子里的东西了。

    当然了,周梦臣内心中,也是有两个没有发生的事情做参照,夏言与严嵩,而今声势显赫,但是两个人的下场,谁又能好过谁?

    说起来,估计也是张璁下场不错。老病在内阁处理事务时昏迷,然后回乡修养,三年后去世,一直到死,嘉靖在重大问题上,都询问张璁的意见。

    张居正说道:“所以在陛下面前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也错。”

    周梦臣听张居正前面的话,还微微点头,但是听到了“不做也错。”顿时失声道:“那还怎么办?”

    按照张居正的说法,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张居正轻轻一笑道:“《三国演义》中,刘备说: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

    “咱们这位陛下,聪明偏执多疑。想在陛下手下活着,必须够聪明,不是聪明人,跟不上陛下的思路。但又不能太聪明?不能让陛下琢磨不透。否则以陛下偏执的性格,非将此人查了清楚不可。但是在官场之上,有多少人能经得住细查啊?”

    “所以,要想在长久的在陛下手下待着。”

    “就要学习刘备。”

    “陛下多疑,臣下就要坦诚。”

    “严嵩表之以恭谨,夏阁老表之粗狂。都是希望解陛下之疑心。让陛下安心。做事也循此理。什么事情当多做,什么事情当少做,什么事情当不做,却是看各人的情况而定。”

    周梦臣心中恍然,似乎明白了一些朝廷政治风波另外一个切面。

    狂妄的夏言未必是狂妄,而看上去婆婆妈妈的严嵩未必真是母老虎。

    张居正这才将话头转过来,说道:“放在你身上,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了。最近才做的如此之好。却没有想到------”

    周梦臣听了,顿时有些脸上挂不住。

    这一句话,分明是再说,我以为你是装傻,哪里以为你是真傻。

    周梦臣在这些事情,的确是尺有所短。

    毕竟,后世一些办公室政治与这个时代的政治风潮相比,根本就是小儿科。

    而嘉靖一朝,更是大明政治风潮最多的一朝。

    周梦臣与这些大大小小的人精相比,实在是小孩子。

    周梦臣说道:“你说我该怎么做吧?”

    张居

    正说道:“你就保持你这个样子?想将你所学发扬光大,成为开宗立派一代宗师。”

    周梦臣听了,细细想想,张居正所言不能说错。说道:“这么明显吗?”

    张居正说道:“几乎是明摆着了。你在钦天监传徒授业。不就是这样吧。这其实也好。”

    “天下之人莫不是有所求,你表现出无欲无求,陛下反而疑心,你心存此心,也算是正大光明,陛下反而放心。”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有些头疼。只觉得嘉靖虽然聪明,是一个眼能看出三层之后的人,而张居正,夏言,严嵩都在第四层,第五层。

    张居正或许实操不行,但是眼光却已经到了。

    周梦臣本身却不行,他估计在第二层都够呛了。

    再困难的数学题,没有让周梦臣头大过。毕竟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但是眼前这兜兜转转的勾心斗角,是在让周梦臣有些心力憔悴,越想越乱。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了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说道:“别说那些有的没有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陛下想怎么办?”

    张居正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有些失望,不再给周梦臣讲这些东西了。说道:“什么也不做,之前是什么样子?今后你还什么样子?记住以你的能力,不要在陛下面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遇见危难时机,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说实话。”

    周梦臣有些烦躁说道:“我知道,我骗不了陛下。只是陛下而今见我,不见我?还说不定的,我都见不到陛下的面,说这些有什么用吗?”

    张居正说道:“你还是不了解陛下,除却聪明偏执多疑之外,陛下还有一点就是迷信鬼神之说,对于天象解读,没有人比陛下更看重了。”

    “刚刚开始陛下不见你,的确是有可能是一时间没有空,但是而今还不见你,却不是如此了。而是他在看你。”

    这一点张居正早就想明白了。

    嘉靖又不是什么勤政的皇帝,怎么可能一直忙不完手中的事情。

    周梦臣心中一愣,说道:“在看我什么?”

    张居正说道:“陛下就这样挂着你,就是想看你的本性。”

    古人的观人之法,嘉靖人为的将周梦臣置于进退维谷之中,看周梦臣的反应。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

    这不是不重视周梦臣,而是太重视周梦臣了。

    周梦臣心中将信将疑,说道:“真的是这样吗?”

    张居正说道:“你且等数日不久知道了?以我观之,少则数日,多则月余,必有消息。”

第十三章 陛下垂询

    周梦臣虽然未必全部相信张居正所言,但是周梦臣烦躁的情绪却得到了缓解。

    周梦臣用更多的时间去读书教学,还有一点思考。

    不是思考别的。那就是如果嘉靖召见他,他应该怎么应对?

    嘉靖召见他,对于周梦臣来说,是周梦臣遇见的最大的机遇,没有之一。这一次会面的结果,直接决定着周梦臣的未来。由不得周梦臣反复思量。只是嘉靖皇帝实在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周梦臣很难猜得到嘉靖的心思。

    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的周梦臣。反而有些忐忑了。

    就好像是一场自己没有把握的考试,一直不来,自然焦躁。但是知道具体时间了,反而担心自己没有准备好了。

    只是不管周梦臣怎么想?该来的一定会来的。

    西苑,万象宫中。过午不久。

    嘉靖做完了午时的功课。一身大袖飘飘的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看着黄锦拿过来的一封奏疏,翻翻说道:“不错,挺能沉得住气的。”随即将这奏疏扔到了地面之上。

    奏疏在地面上,摊开。

    最上面一行字袒露出来“东厂奉命谨记钦天监刻漏博士周梦臣言行起居。”

    这就是东厂对周梦臣监视记录。

    周梦臣大抵不知道,他的教授的那些学生之中,立即应该有东厂的人。因为这记录有厚厚一叠,里面还有周梦臣屡次讲课的记录,乃至于回答弟子各种奇奇怪怪2问题的记录。

    当然了,嘉靖皇帝对此并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匆匆翻翻而已。

    有一点,嘉靖皇帝很确定。周梦臣心情很平和。一点没有负面情绪。

    正如张居正所言,这是嘉靖皇帝试验人物的小小伎俩而已。所谓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种际遇,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当然了,周梦臣这一次表现不错,但也仅仅得了及格分而已。

    嘉靖皇帝身边都是大明第一流人物。在养气上面,比周梦臣强多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周梦臣而今的表现,在嘉靖心中的标签仅仅是可以一用而已。

    嘉靖问道:“黄大伴,周梦臣是你推荐的人。你觉得如何?”

    黄锦立即赔笑道:“皇爷说笑了,这周梦臣怎么是奴婢的人,分明是陛下慧眼识珠,是陛下的人才对。奴婢并没有与他有多少接触?如何能知道他为人做事如何?不过在奴婢想来。他这一段时间,

    一直在钦天监之中,钦天监正杨大人是老臣,也是一个老成人。想来他知道这周梦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黄锦十分小心谨慎。

    终嘉靖一朝,宦官的权力都受到了很大的压制。

    黄锦是从小跟随嘉靖的人,明白嘉靖的心思。知道嘉靖不希望身边的人与外面的人有过多的牵连。如果嘉靖对周梦臣不够重视,黄锦也不介意将周梦臣拉到自己名下。但是嘉靖对周梦臣与旁人不同。甚至超过了很多新科状元的待遇。

    无他,正如周梦臣自己的自信。

    新科状元三年一个。但是能为嘉靖解读天象的人,嘉靖除却周梦臣之外,找不到另外的人了。而在古代语境之中,天象与天道其实有特殊的含义的,特别是对嘉靖皇帝这个做梦都想成仙的皇帝,更是如此。

    如果不重视,嘉靖是闲疯了,去关注区区八品官的言行举止。

    黄锦见嘉靖的架势,就知道周梦臣未来可期。所以两个人太近了反而不好。于是有意明面上拉开关系。当然了私下是一个什么情况,就不用细说了。

    嘉靖听了之后,眼睛轻轻撇了黄锦一眼,似乎一眼就看透了黄锦的五脏六腑。却轻轻一笑,说道:“好,就派人召钦天监正来一趟。”

    黄锦只觉得浑身一僵,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黄锦匆匆去安排。却在外面见到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邵元节。

    嘉靖在西苑见道士的次数,要比见大臣的次数还要多。而且有一些道士,有特殊的权力,能够直接面见嘉靖。邵元节与陶仲文就是其中两个。每一个都是天师的封号。

    黄锦也不敢得罪,两个匆匆行礼过来,寒暄两句,就各自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邵元节整理一下衣服,大踏步走进了万象宫之中,见了嘉靖之后,也不跪拜,仅仅是打了一个稽首而已。

    嘉靖不以为以,说道:“邵真人,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修行之中的疑惑想请教一二。”

    立即有小太监给邵元节递上一个蒲团。邵元节落座。

    两个人都是一身道袍,坐在蒲团之上,唯一的不同,乃是嘉靖与邵元节之间,是有一道台阶。嘉靖在台阶之上,邵元节在台阶之下而已。再加上大殿之中青烟袅袅,十二个时辰烟气不断。看上去真不像是在宫中,反而是在深山道观之中。

    嘉靖就坐忘,观想,掐诀,吐纳,等等好几个方面一一请教。

    这是邵元节的拿手好戏,自然一一回答。

    说实话,嘉靖皇帝身边的道士,单单在养生之道上未必没有真本事。毕竟,嘉靖皇帝一边服用金丹这样要人命的玩意,一边却活出了一个明代皇帝少有的高寿。嘉靖平日的修持,可见一斑。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只觉得时间过的飞快。

    忽然听到外面一声通报道:“陛下,钦天监正奉诏而来。”

    嘉靖轻轻点头,用手中的如意,敲击了一下一边的云罄,发出清脆的声音,意思是知道了。他对邵元节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邵元节说道:“陛下既然有国家大事,贫道就告退了。”

    嘉靖皇帝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问一下武昌周梦臣是何等人物而已。”

    邵元节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对于周梦臣,邵元节是有印象的。而且不是什么好印象。

    王永宁虽然不是邵元节的弟子,邵元节与陶仲文是一个圈子的,王永宁见了邵元节,也要称呼一声师伯。邵元节对于周梦臣的印象完全是从王永宁哪里听来了,可以说是先入为主。

    而且即便不是先入为主,邵元节对周梦臣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

    双方理念不同。

    周梦臣的理论之中,可没有什么神仙的位置。这让邵元节在嘉靖面前何以自处?这种理念的矛盾,比王永宁一点点谗言,更让邵元节不待见周梦臣。

    邵元节听了嘉靖皇帝的话,说道:“哦,那贫道也留下来听听吧。毕竟贫道对周先生也是比较感兴趣的。”

    这正在嘉靖的预料之中,如果嘉靖没有心思留邵元节留下来,他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作为一等一的聪明人,嘉靖不知道周梦臣与这些道士的矛盾,才是有问题。作为天性聪明偏执的人,要说嘉靖皇帝对这些道士有多信任,那也是未必?不过是,在嘉靖看来,他想要的长生之道,就要从这些道士身上取而已。

    其实,嘉靖处决的道士也有不少。

    比如嘉靖十九年,就有一个道士以黄白之术,也就所谓的点石成金术招摇撞骗到了嘉靖面前。被嘉靖识破之后,连同他的举主,都少不了吃上一刀。

    嘉靖有意将邵元节留下来,自然想听听邵元节对周梦臣怎么看?当然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周梦臣对邵元节怎么看?

    很多时候,考官与考生从来是可以互换的。

    异论相搅这类帝王心术,对于嘉靖皇帝来说,几乎是本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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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年前,孔子出世,照耀万古!二千年后,周子出世,为百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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