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离别
周梦臣此去江南,一定要让气学在江南发扬光大,原因很简单,江南作为大明的经济中心,也是文化中心,当地士绅投入教育之心,也是最大的,单单一书院而论,江南一个府的书院数量就能超过陕西一省,这么大的人口基数,也会导致人才源源不断。
关学一脉缩在关中,一直担心人才断档。而心学一脉从来不担心人才断档,却担心各种新学说,新思想源源不断。各自争辩。而今王阳明去之后,心学之中分成数派,彼此之间相互辩驳,也是打得好生热闹。那是在北京,在北方,都感受不到的学术氛围。
而今气学在周梦臣经营之下,影响力日增,但是周梦臣很明白一件事情,气学不占领江南,就不能成为大明显学。
即便不谈学术思想,周梦臣在做官上,也是一个改革派,几乎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在旧制上进行改革。让他到江南之后,不动刀子,这也是不可能的。
周梦臣现在回想,如果几年前他直接去江南,未必有什么好效果。不能说没有什么成就,但定然是事倍功半。
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非吴下阿蒙。他已经不代表自己了,他身后有一票人的支持,虽然在高级官员这方面,周梦臣招徕的人还很少好,但是在其他方面,就不一样了,在武力方面,只要朝廷原因,周梦臣直接能拉来一票军官团,将而今奋战在抗倭一线的将领,全部替换掉。钱财,刚刚发展起来的黄河银行,不介意猛龙过江,去江南讨口饭吃。
其实晋商一直想去江南,只是江南本地商人力量强大,他们去不了而已。
同样,江南士绅也与之前不一样了。处于一个非正常的情况下,也不好说他们是强了还是弱了。
在几年前的时候,倭寇还是疥癣之疾。根本不被抬到台面上说,无非是大明各地方哪里没有一点小乱子,山有山匪,河有河匪,海有海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尚没有影响到江南正常运行。
而今却不一样了。
整个江南处于非正常的情况下。倭乱扰乱的内外贸易,甚至正常的生产生活,很多士绅家中都有子弟阵亡。看上去是弱了,奈何朝廷大军不可能将所有地方都护住,就让地方上兵制混乱,很多大家族都有自己家丁,甚至有数百上千人。甚至有一些县的兵马,虽然是县令管辖的,但是实际上就是县城之中大户人家家丁编制到一
起。
从武力上,似乎他们分外的强大了起来。
不过,周梦臣不在乎这些。毕竟江南士绅的强大,从来不在武力上面。连倭寇都打不过的民兵,县兵。能有什么用处?江南士绅的强大,一直在于对朝廷的影响上,对舆论的影响上。
而今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外有倭寇为乱,内有严党横行,横征暴敛。除此之外,因为倭寇的原因,很多偏远地方,都是去了秩序,一旦失去了秩序,很多事情都不是这些士绅想要看到的。
周梦臣此去,阻力会降低到最低。毕竟比起现在的水深火热。周梦臣要做的事情,未必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再加上为了解决徐阶自己的困境,在江南一段时间之内,徐阶会不惜一切代替挺周梦臣的。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是老天爷眷顾。
周梦臣猛地起身说道:“既然有圣旨,就立即准备的。让戚继光召回各路骑兵,从潼关走河北,回京。而我们走黄河航道,然后去大同,从西山运河回京。”
徐渭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大人,可是要去看看壶口铁路?”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而今什么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将其他的事务,交给各省巡抚就行了,唯独壶口铁路这一件事情,要好好收尾。如果做不好的话,这些事情将来都是问题。”
壶口铁路乃是周梦臣的铁路网计划的第一步,所以非常关键,不仅仅在于修建铁路,还有之后很多事情,比如铁路归谁管?铁路收益走那一部分。铁路与地方的关系等等。这些事情如果能处理好了,将来推行成功经验的时候,将会有很大的帮助,如果处理不好,将来的事情,也就有些难办了。
徐渭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周梦臣说道:“我们要忙上几日了。”
即便是皇帝急召,收尾与各地巡抚交接,等等时间。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且周梦臣估计,这个急召,乃是嘉靖盛怒之下,在徐阶的煽风点火之下做得决定。但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急。
江南的局面,还没有到,晚去一步,倭寇就打进南京城的地步。
而嘉靖气消了,也没有让周梦臣立即回京的必要。
只是为了保持对嘉靖的尊敬。周梦臣表现出来很匆忙,立即回到朝邑,用了数日完成善后工作,解散总督行辕。只是他两个新入门的弟子,还有完
成自己的功课,周梦臣就不带走了。让他们做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直接去找他便是了。
周梦臣本想悄悄地上船,离开这里。
却不想,走漏了风声。有无数百姓来送周梦臣。一时间,黄河岸边,人山人海的。
周梦臣忍不住苦笑对韩邦奇说道:“师叔,何必如此?”
周梦臣知道,这一件事情绝对与韩邦奇脱不了关系。周梦臣固然是为关中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但是这个年代的通讯,交通等因素,再加上周梦臣做得很急。根本没有时间让这些百姓都知道。
如果没有人组织,才算是见了鬼。
韩邦奇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漏了一些风声而已。”
周梦臣说道:“师叔的厚爱,我心领了。大家都不容易,让大家都散去吧。”
韩邦奇正色说道:“飞熊,你以为我这番举动,仅仅是为了你,就大错特错了。而今虽然有不少毫无廉耻的地方官,搞什么万民伞,遗爱靴之类。搞得官场乌烟瘴气的。弄得这一套流程,好像是溜须拍马。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做得好了,就该被鼓励。今日之事,我也仅仅在朝邑透了透风声,我可以没有让百姓都过来。而是你真有救民于水火之功。方有今日局面。”
“如果时间准备的长一点,来得人就不仅仅是这些了。”
“而今局面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好官就应该有礼遇,我也知道你不想做得太过分,甚至推了很多东西,北京催得急,乡亲们,不过是想看着你上船而已。”
周梦臣站在黄河码头上,回头看去。只见得岸上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一瞬间,周梦臣内心之中,有一种强大满足感。
于是他在无数人的目送之中,上了船,随即站在船尾。环手做礼,说道:“诸位父老乡亲,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的好意,周某心领了。都回去吧。”
不知道,谁忽然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祝大人一路顺风。”
于是无数黑压压的人群都跪在地上,用凌乱的声音喊着:“祝大人一路顺风。”在这些凌乱的呼喊之声中,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声音,比如:“大人不要走。”
“祝大人公侯万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无数凌乱的声音,催动周梦臣的船帆,一点点沿着黄河向北方而去。站在船头的周梦臣,心中荡漾,久久不能平静。
第七十六章 再至壶口
说实话,周梦臣并不觉得,他在陕西赈灾这一件事情,做得很完美。
无他,他来得太迟了,等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天过去了。可以说,已经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很多人掩埋在地下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机,才有死亡三十多万,这个恐怖的数字。
周梦臣能做的,其实就善后问题。减少次生灾害,与二次伤害,然后就是恢复生产,让所有没有死在地震之中的,尽快能的活下去的。
但是碍于很多时代的因素,周梦臣觉得自己很多事情上,都是有问题。最少没有做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在百姓看来,却是已经超过了不知道多少人。
别的不说,不管周梦臣哪里搞来的前,在今年之内,他在关中已经附近受灾的地方,投入了数百万两银子。给关中百姓第一感觉,那就是日子好过了,甚至比寻常太平年份都好过。
这个年代,各地方交流并不发达。周梦臣在这里投入这么多货币,其实人为了增加了货币供给量。才有了大家觉得生活景气,钱好赚了的感觉。
再加上周梦臣在赈灾的事情上,也是很尽力的。在刚刚到灾区那一段时间,到处视察,将大腿都磨掉数层皮。还有关学一脉的一些吹捧,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周梦臣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好。
固然,让人拥戴与喜欢,是每一个人都拒绝不了的感觉。
只是周梦臣仅仅是沉醉了一会儿,就再次进入工作之中。他要在短时间之内,理清关于铁路的一切问题,在他离开这里之前。做一个了结。他而今还挂着三省总督的官衔。但是这个官衔是一个临时性的差遣。在周梦臣到京师之后,就会挂上句号。自然要榨干最后一点权力。
从朝邑坐船到壶口,并不算远。
周梦臣远远看见壶口的时候,就觉得与往日不同。在黄河东岸,有了一个港口,而在这个港口对面,也有一个小小的港口,这两个港口给人的感觉,却大为不同,东岸的港口用了大量的水泥。泊位要比西岸的港口多得多,而西岸的港口,更像是一个渡口。
周梦臣提出疑问之后,很快有人给周梦臣解答。
东岸港口,乃是原本设计的两个港口之一,但是西岸港口却不是,那是百姓自发的建立起来的港口,就是为了联系东岸的壶口港。
因为壶口铁路在东岸。在此之前
,即便是少数旱地行舟,但是大多数时候,没有人这么走的。而今却不一样,壶口这边形成了一个大工地,自然聚集了无数人员。不仅仅是山西人,还有陕西人。
毕竟,两省只有一河之隔,如果不是陕西这边的地质条件不适合修铁路。周梦臣未必不会将铁路修到陕西。
省界这东西,在地图上表现得很明显。但是对百姓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天然屏障。既然山西这里有活干,能讨生活,自然有大批人过来。也就形成了这一个港口。
正如周梦臣所预料的一样,虽然有个别船只是以此为目的地,毕竟从这里到陕西一些地方,比如宜川。还是比较近的。
周梦臣心中暗道:“恐怕未来的壶口镇将是天下名镇了。与朱仙镇,景德镇。佛山镇,汉口镇,这天下四大名镇相提并论了。”
就好像大运河修建好之后,大运河沿线就成为非常繁华的地带,清江浦这个地方,后世很多人都没有听过,但是却是当时长江以北最繁华的几个地方之一,就是因为清江浦在运河之中重要地位,有天下粮仓等一系列称号。
而壶口也有成为秦晋北方交通枢纽的潜力,如果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壶口的未来也是不可限量的。
就好像很多个因铁路而兴起的城市一样。
后世的壶口不过一个旅游区而已,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但是在这个时空的壶口,必然在历史上绽放出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了。或许将来因为铁路的普及还是衰弱。但也遮掩不住他曾经的辉煌。
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就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以铁路为笔,在万里江山上作画。这是一种男人才能明白的浪漫。
很快,船就靠岸了。
周梦臣踩在码头结实的水泥地面之上,感受到脚下的触感,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种在后世寻常看见的地面,已经在大地上渐渐的铺陈开来。
“拜见大人。”“见过老师。”一行人行礼道。
周梦臣说道:“起来吧。徐杲,铁路怎么样了?”
徐杲说道:“已经修建好了,并且投入运行了。”
周梦臣一愣,才想起现在不是后世,后世铁路投入运行,有很多项检查与验收的,但是而今铁路是第一条,全长也不过十五公里。而且没有人比修建铁路这一批人更懂铁路,即便是检查验收,也是这些人来。
更不要说,这年头的火车,未必有马跑得快。能有
什么事情,不过是半路抛锚,十几公里,就是抬也能将火车抬回去。所以,根本没有那么麻烦,几乎是蒸汽机车运回过,组装好之后,就开始上路使用了。
其中也出了很多问题,甚至出现过脱轨。但是因为车辆慢的惊人的速度,也没有出什么大事情。
周梦臣说道:“那去看看吧。”随即周梦臣大步走向车站。
不管壶口镇的未来是多光明,而今的壶口镇还是一片荒地,最大的建筑,就是港口铁路,与车站。
车站与港口距离相当近,周梦臣一下船就看见了。不用人指引,也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不过,他忽然看见一排排整齐的木头箱子,立即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就是他设想的集装箱。
当然了,因为这年头起重动力有限,这箱子也不大。周梦臣没有细细测量,但是仅仅看目测,就是一米到一米五之间的一个正方体。周梦臣说道:“集装箱也搞出来了。”
徐杲说道:“有老师的指点,弟子岂能不做好。只是-----”
周梦臣说道:“只是怎么了?”
徐杲说道:“单个一个集装箱根本不算什么。无非是一个木匠话而已。但是需要用大量的集装箱,却有问题了。”
周梦臣说道:“什么问题?”
徐杲说道:“一是船的问题,二是木材的问题。”
“船少,木材也少。”
“本来吧,黄河航运的船只就不多,能接受集装箱规格的船只更不多了。木材更不要说,老师您看,这两岸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根本没有树木,没有树木哪来船只?”
周梦臣听了,眉头一紧,看了看黄河两岸的山。不得不承认,徐杲说得对。山上几乎没有大树。
山西是华夏先民最先开始生活的地方,多少年下来,树木都被砍光了。这也是黄河泛滥的原因,水土流失。而周梦臣打通了黄河航道,需要的不仅仅是通畅的航道,还有运输量足够多的船只。
周梦臣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因为黄河的特殊性,周梦臣搞出来的方式,是水陆联运。也就是说,黄河之中的船只仅仅是跑黄河之中一段路程,而不是全部。这样的情况下,也造成了各地船只难以补充。
需要各地各自造船。但黄河中上游,都不是木头多的地方。汉唐已经将西北大树砍的差不多了。后面的宋夏百年战争,几乎将西北的小树给砍光了。几乎绝种。
第七十七章 坐火车
黄河用的船只并不算大,但对木材的要求不小。甚至要支撑起来,周梦臣心目之中的航线,别的不说,单单是三门峡到壶口之间,船只要有千余艘吧,这才是最基本的。
没有这个船只数量,根本不可能完成周梦臣想要的运输吞吐量。
周梦臣心中一动,说道:“徐杲,你没有解决办法吗?”
徐杲说道:“弟子愚钝,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说道:“造船一定要用树?”
徐杲一愣,心中若有所思,但又想不明白。他自然是学习过浮力定律的。似乎觉得,造船与树木并没有关系,但是除却木材之外,改用什么代替啊?他一时间想不明白。
周梦臣心中已经决定,将造船的原材料换成铁。
很多事情,利与不利是互相转化的。就好像而今。西北没有大树,缺少木材。如果从其他地方弄来木材,比如辽东,运费都要超过了木材本身的价格了。而铁却不一样,随着新技术的诞生与不断地改进,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铁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的。而且铁的产地就是朔州,也不单单在朔州。因为周梦臣知道,鄂尔多斯有的是大量的露天煤田的,有没有朔州煤田好,周梦臣不知道。
但是周梦臣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鄂尔多斯靠近黄河。而且包头是有大铁矿的。所以,在河套地区建立一个大型冶铁基地,是非常可能,到时候因为黄河水运的关系,将铁价打到木材价格下面,也未必不可能。
不过。铁代替木材成为造船的材料,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材料问题,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
最简单的生锈问题。一艘木头船,保养好了用几百年都没有问题,但是一艘铁船,能用多少年,就要看情况了。最少国家船只强制报废年限,没有超过四十年的。
可见水对钢材的腐蚀。
这还是后世。已经有过很多办法了。而且钢材也更新迭代过多少次,而今的钢材,到底能支撑多少年,周梦臣也不知道。但是如果钢材支撑的时间太短的话,也是没有经济效益的。
这就要靠弟子们的努力了。
周梦臣决定先点一下,让他自己去想。毕竟自己想出来的东西,要比别人告诉他印象更深刻。
周梦臣将这一件事情先放下来,已经来到了车站。
这里的时候的车站。简陋之极,什么都没有。虽然周梦臣想修双线,但是最后还是打
住了,这一条单线铁路,只有一辆蒸汽机车。车辆掉头就是一个问题了。铁路尽头有一个圆形的道路,让蒸汽机车在上面转上一圈,能掉头了。
除此外,什么样的建筑都没有?
没有站台,没有候车厅,没有路灯,没有调度室。也没有栏杆,没有围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车站。
看着这里,忽然觉得在铁路这个问题上,还是任重道远。
立即有人搬来小凳子,让周梦臣踩着凳子上了车。
周梦臣并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围绕着铁路与火车转了一个圈,详细看了一下这火车。
总体上来说,给周梦臣的印象只有一个,那就是简陋,非常简陋。
火车之上,也很简陋。
一节节车厢,倒是很符合周梦臣的设想,但是车厢之上,空荡荡的。只是放着很多椅子。中间的是太师椅。一看就是让周梦臣坐的。只是周梦臣看着周围的人,他们难道没有考虑过,椅子与车辆不是一体的,遇见急刹车怎么办?
殷宗伊立即上前介绍道:“老师,这个机车是我设计的,能拉七节车厢,装上十万斤货物,还能运行自如。”
周梦臣说道:“不错。”
十万斤货物,等于多重?这个载重量在后世简直是少之又少。只是周梦臣看来已经有零的突破,特别是周梦臣看见蒸汽机车上面做往复运动的轮子,就知道,殷宗伊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将蒸汽机大大推进了一步。
最少不是当初仅仅能用来提水的蒸汽机。可以做一个持续的稳定的动力源了。
不像之前,单独每一样机器,都需要单独设计。
在周梦臣看来,殷宗伊这个弟子在蒸汽机上的努力,足够他作为大明的瓦特了。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了。殷宗伊还哟普足够的时间去成长。
得周梦臣一声称赞,殷宗伊有几分喜形于色。
虽然说,殷宗伊这么多年在外面历练。与晋商合作,家资早已十几万两之多,殷家也被列入大明富豪之列。而且上升形势非常明显。但是殷宗伊对周梦臣的态度就越是恭敬。
一方面是因为殷宗伊知道,只有紧抱周梦臣的大腿,才能保全家业,虽然殷正茂而今也升官了,但是殷正茂的官职,远远不足以庇护殷宗伊的发展形势。
而周梦臣这几年,已经不是当初在工部的小官,不仅仅名扬天下。更有赫赫战功。这样的人物,更带来更大
的光环。
另外一方面,却是在学术上对周梦臣的佩服。
很多事情,就是内行人才明白。
周梦臣而今已经不从是具体的科研了。但是他对自己的弟子们,也从来不吝啬指点。当然了,这种指点,就好像周梦臣对徐杲一样,更多是引导性的,在周梦臣看来,殷宗伊可以为大明的瓦特。
但是其实这个瓦特也是他一手指点出来的。他将蒸汽机上的难点,都给了殷宗伊足够的指点。
当时殷宗伊或许没有明白,但是时间一长,突破之后,再看周梦臣的指点,就会豁然明白,原来老师早就给我讲明白了。只是我自己太过愚钝。不明白而已。
在这方面,很多弟子离开周梦臣之后。或者自己独立研究课题的时候,碰壁碰的满头包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师有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离开老师我是什么也不是。
他们当然不是什么也不是。
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作为第一代科研人员,他们有很多坑需要填,这不是周梦臣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一个科研体系的建立,不仅仅需要天才,还需要足够的人才,一点点去铺平道路。
周梦臣的科研,其实带有几分重复实验的感觉。所以,速度飞快,但这本身是不正常的。只是周梦臣弟子并不知道,所以达不到老师的效率,只觉得是自己不正常。
殷宗伊在别人面前,或许能以自己的功绩自傲,但是在周梦臣面前,得一句夸奖,就欢喜的好像一个孩子。
“老师。咱们上车吧。”徐杲说道:“弟子修建这一条铁路,还想请老师看看的。”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也好。”
立即有人搬来凳子,垫在下面。让周梦臣踩着凳子上车了。周梦臣上车坐定之后,忍不住吐槽说道:“徐杲,你应该在外面修一个台子,与这里面地面持平,如此一来。做什么事情不就方便了?”
徐杲听了,一拍脑门说道:“老师说得对,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随即立即拿起一个本子,然后用铅笔记录下来。
这也算是周梦臣弟子的习惯了,习惯用铅笔,随时记录东西。
“诸位大人,是不是可以开车了。”车厢外面有人行礼说道。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可以开车了。”
“是。”这个人立即行礼退了下去。蒸汽机机车开始响动,周梦臣一听动静,就知道,这是在启动车辆。
第七十八章 壶口铁路
蒸汽机的启动是要一段时间的。先要将谁烧热,等蓄满蒸汽之后,才能发动。
这一段时间要小半时辰。
毕竟,而今的蒸汽机还远远没有道成熟的地步。很多地方都不完善。
在等待启动的时候,殷宗伊拿来一个口罩递给了周梦臣,让周梦臣戴上,周梦臣有一些发愣。不明就里,但是还是戴上了。只是片刻之后,周梦臣就知道,为什么要戴口罩了。
只听前面机器的轰鸣之声越来越大。随即无数煤灰从前面的机车之中冒了出来。滚滚黑烟,简直就好像是沙尘暴,席卷而来,即便是在车厢里面,一时间也觉得地面上覆盖一层黑沙。
即便是戴了口罩,周梦臣也忍不住咳嗽几声。
这种情况,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周梦臣本来想开着两侧的车门,等火车运行的时候,观看外面的风景。这是后世坐火车最寻常的要求了。而今见状。只能挥手,让人将所有车门都关闭了。
整个车厢并不是铁制的,而是木制的。只有少数零件是铁的。也没有什么窗户,四周的门都关闭之后,所有人都进入一个大木箱子里面。里面沉闷,外面却是呼呼的黑烟,甚至还有一些从缝隙之中钻入车厢之中。
“老师,请忍耐一下,等一会儿,火车跑起来,就好多了。”殷宗伊有几分期期艾艾地说道。
刚刚被老师表扬过,就闹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周梦臣虽然有些不满意,但也知道,技术的进步,从来是一步步来的。周梦臣说道;“无事。不过,这一条铁路是货运为主,但是将来铁路铺遍天下,要有很多以运人为主的。总不能也是这样的。”
殷宗伊说道:“请老师放心。这个问题,我一定处理,一定处理。”
周梦臣也就没有说什么。只听一声长长的汽笛之声。一层白色的蒸汽喷了出来,将整个车厢给包裹进去,随即火车一动。哐当哐当的声音想起,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密过一声。火车也开始缓缓地提速了。此刻殷宗伊赶紧打开两侧的车门。果然,在火车前进的时候,虽然还有黑烟,但是都甩到后面去了。在周梦臣眼前的是一片壮阔的图画。
西侧,黄河中游最短最急的一段,壶口瀑布的声响,即便是蒸汽火车的轰鸣都遮盖不住。黄河在眼前咆哮,奔腾南下,东面是山脉起伏,数里的河滩。有一种
非常壮阔的场景。
而周梦臣感觉到火车的运行速度并不快,周梦臣估计,也就比骑自行车的稍稍快一点,甚至周梦臣看见,一些骑兵在两侧跟着火车跑,就是为了护卫周梦臣。
毕竟,而今的火车,比铁道游击队中的日本火车还慢了不知道多少。周梦臣估计他从火车上跳下来,谈不上毫发无损。但想来也就擦破皮,崴个脚的轻伤。
这样的速度,足够很多人从两侧跳上火车。
这就是安全隐患,周梦臣地位今非昔比。自然有大队骑兵两侧护卫。
只是这个场景,让周梦臣感觉非常滑稽。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而这火车的速度,简直是比一些观景火车的速度都慢。
与后世的火车相比,这样的火车,简直不是同一个物种。
不过,这对周梦臣来说已经足够欣慰了。
他欣慰的两点,现在火车虽然各方面都不行。但是这一条十五里的铁路,一天也能来回往返数次,甚至十几次。这就要看季节了。
因为这火车在晚上是不运行的。
这也是让周梦臣感到尴尬的地步。因为照明技术不够。虽然火车有固定路线,但是路线两侧无遮无挡,还是需要看路的。所以晚上火车就要停。
即便以一辆火车能运十万斤。说起来也很可怜,也不过五十吨而已。甚至比不上一辆大货车。一天最多也不过一两千吨运载量。但是这对而今这一条交通线,已经足够了。
要知道,运河一年的粮食运输量也不过四百万石。就而今壶口铁路的满载运输能力,与运河粮食运输能力,已经相差不大了。
当然了,运河也不是光运输粮食的,还其他很多东西。而壶口铁路从一开始建设,就规划好了复线,等复线建好之后,就能增加火车头了,不如单线只能有一辆火车。
到时候运输能力,恐怕要超过运河了。
当然了,交通运输路线运输量很多时候,都受制于某一处。就好像山东闸河,很多船只为了过闸等上一个月,甚至好几个月都是常有的事情。
这一套黄河水陆联运的限制点,也不在壶口这里,而是在其他地方。比如,黄河其他河段的运输能力,船只数量,还有绕过三门峡的铁路路线等等。
不过,单单是眼前这一次实验,就给周梦臣极大的信心。他相信,假以时日,他规划的黄河运输路线,要超过运河,成为北方最重要的运输
路线。将西北与中原联系到一起。而且这一条运输路线的效果,也将带动铁路的大发展。
路线不远,十五里,即便火车速度不快,也没有多长时间就已经到站了。周梦臣没有怎么看时间,但是他估计,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
周梦臣下车之后,说道:“不错,徐杲,殷宗伊,你们做得都不错。此物必大行于天下,你们两个人的名字,也定然明标史册。”
徐杲与殷宗伊立即说道:“都是老师的栽培。”
每一个人都不是傻子,如果说刚刚开始的时候,周梦臣的弟子们还不能领会铁路的伟大。但是当修成之后,仅仅稍稍做了尝试,就已经感到了铁路的效率,远远胜过了其他交通方式。
知道这是一个好东西,但是明标青史,这个评价还是让他们心中不够自信。
特别是徐杲,殷宗伊还好一点,他是官宦子弟。父亲做官的。他对这一件事情也是有自己的价值判断的,殷正茂也会指点他的。而徐杲却不一样。
徐杲是世袭匠户出身。从来没有想过名标青史这样的成就。他拜周梦臣为师的本意,也不过是学些本事,改换门庭而已。而今一时间有些恍惚了。
周梦臣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你们这样的弟子,为师也是很高兴的。不过,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这火车虽然好,但还是有很多问题的。不管是铁路,而是火车本身。这样的速度远远不是极限。朝廷需要更快,装载能力更强的铁路线。”
“这都需要你们自己的努力了。”
徐杲与殷宗伊立即答应称是。
周梦臣说道:“那你们说说,你们准备怎么办?”
一句话,将徐杲与殷宗伊给问住了。
殷宗伊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正如老师所言,蒸汽机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步,弟子今后会一直致力于蒸汽机的研究,定然让他有更快的转速与效率。”
周梦臣点点头,的确。蒸汽机这个方向,就够殷宗伊研究一辈子了。不仅仅是提高蒸汽机的效率,还有增加蒸汽机的各方面的应用。都需要大量精力。
而殷宗伊这个弟子,倒不是说不好,但是比起科学家,更像是一个工程师。其实徐杲也是这样的人,对理论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对营造,不管是什么样的建筑营造,他都非常感兴趣。
周梦臣又将目光转向了徐杲,问道:“徐杲,你有什么想法?”
第七十九章 交通学院
徐杲期期艾艾一阵子,说道:“弟子,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铁路的施工方式,或许还一些改进的余地,但是其他的,真没有什么改进的地方了。”
周梦臣点点头,的确,铁路的结构很简单,两根铁轨与下面的枕木而已,用铆钉连接。
徐杲作为一个非常高明的建筑工程师。这种设计,对他来说是小儿科,太简单,正因为简单,才没有什么改进的空间。当然了,并不是说,而今的铁路就已经完美无缺了。
恰恰相反,如果这样的铁路,在后世那根本就是不合格的,是通不过验收的。不管是铁轨与枕木都不合格。但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要求。
而今的火车就这么重,冶铁能力就这么强?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其他方面的科技进步,给铁路带来新材料与新要求。否则,铁路也就这个样子。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甚至即便有了新材料与新要求,基本模式也不会太大的变化。
周梦臣说道:“徐杲,你觉得铁路将来会如何?”
徐杲立即说道:“老师刚刚不是说,此物将大行于天下?”
周梦臣说道;“是啊。那么天下数十万里,乃至亿万里的铁路,你准备自己修吗?”
徐杲立即摇头,说道:“弟子没有这个想法。”
徐杲毕竟是周梦臣的弟子。作为周梦臣的弟子,一直被周梦臣灌输科研开创等精神,所以徐杲的兴趣在营造,在建筑,但也喜欢挑战新鲜的建筑工艺与模式,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铁路修建对徐杲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这样的事情没有一点点挑战性。
甚至如果不是周梦臣召唤,他未必想来。
而今他了解到铁路的重要性,自然愿意为这样的事业出力,但让他干一辈子,修一辈子的铁路,却是不愿意的。故而会遇见一些地质上的问题,但更多是重复劳动,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地方。
周梦臣说道:“你不想修,却又是唯一修建过铁路的人,将来这些事情,还能推给别人吗?”
徐杲一愣,说道:“老师,您的意思是----”
周梦臣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办事都要有人才。铁路也是如此。既然此物将来必然大行于天下。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人才的准备。我意在壶口这里修建一座学院,培养人才。你就在这里教几年学生吧。”
徐杲听周梦臣将话说到
这份上了,也无话可说。说道:“弟子遵命。”
周梦臣说道:“殷宗伊,你也在这里教学一段时间吧。”
殷宗伊说道:“弟子遵命。”
周梦臣说道:“这个学院,就叫交通学院吧。”周梦臣心中暗道:“不知道,这个交通学院,能不与后世的交大一般,遍地开花。”
周梦臣定下的名字,自然没有人反对,周梦臣随即说道:“张兄,办交通书院的钱?”
这个张兄不是别人,正是张允龄,他立即说道:“我们黄河银行出。”
周梦臣说道:“好。我也不亏待张兄,张兄比我来得还早,这里的情况,估计比我还了解,而今一切都差不多,剩下就是运营的事情。这个交通书院,不仅仅要培养出修建维护铁路的技术人员,也要培养出一些经营铁路的人才。张兄做生意,你是行家,你说说,这里的铁路与港口,怎么收费合适?”
张允龄一愣,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之前说过三十税一,那是税。而今是收费。
怎么收费?在张允龄来看,不好说啊。
如果黄河一线打通,从中原到漠南的路费,能省下十倍不值,毕竟陆路交通之难,前文也都说过了,极端的情况下,向边军运输十石粮食,能有一石到,那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而水运就不一样,陆运必须人挑马驮的,这都是要吃粮食的主。而水运就不一样,可以借水之力,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也省了不少力气,更不要说,张允龄yu7殷家合作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知道殷宗伊是靠什么发家,的自然是桑干河之中的蒸汽船了。
而今到了黄河之中,蒸汽船就不能用了?
自然也能的。
如此一来成本就更加降低了。当然了,这需要消耗大量的煤,但是晋商的关系网何其强大,与蒙古人的关系也不错,在青城没有打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鄂尔多斯有大量的露天煤。距离黄河并不远。廉价的,几乎不要钱的煤,更是降低了成本。
这个时候这一条铁路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虽然这一条铁路成本才三十万两,但是就好像苏伊士运河的收费标准,与苏伊士运河的修建成本毫无关系可言。壶口铁路的重要性就在这里放着。
狮子大张口,不是不行。但是晋商才是用这一条铁路最多的人。将价格压得太低,也不是不行。但是在周梦臣面前耍这个小花招。也太假了。
张允龄说道:“
在下也不明白。毕竟是新东西,还是大人定夺吧。”
周梦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虽然不在这里的,但是在京师还是有一点点影响力的。这一条铁路修建之后,就立即会开始潼关铁路的修建,潼关铁路虽然距离远了一点,但是一切具备的话,想来今年年底,就能修建好了。这两条铁路,一年连税带费,收百万两,不多吧。”
张允龄说道:“似乎不多。”
周梦臣说道:“那张兄可有意代朝廷经营两地的铁路?一年承包价一百万两。用于抵消之前的贷款。”
张允龄对周梦臣这个说法,微微一愣。随即盘算起来。
对于周梦臣这个说法,张允龄是有心理准备的。他要计算的是,一年能不能赚过这一百万两。这个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张允龄细细估算了一下,得出结论。那就是一百万两每年,估计前两年,甚至前三年,都是赔本的。但是在后两年却能赚回来。但赚的并不是太多的。
至于前两年甚至前三年,为什么会亏损,乃是因为市场开发的问题,刚刚开通的航道,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之前黄河河道之中的船只,乃是于其他配套设施不多,别的不说。从壶口以上到塞外,这一段河道,根本就没有多少船只,有的也是少渡船。
没有船只,就是铁路能吞吐百万吨,也不会赚钱的。
但是只要壶口铁路开始运行。定然会有人填补这个市场空白的。但是一切都需要时间,等上一两年之后,局面就打开了。能全部发挥出铁路的潜力,自然不会赔钱了。
就好像运河一样,其实在运河上,也就朝廷每年赔上百万两之多,运河两岸乃至管运河的官员都是赚大了。只是这种赚不会体现在朝廷的账册之上。
从此也可以推出黄河正成为一条运输线路,其中利益。
不过,却能给晋商带来垄断性的经营地位。
无他,控制了未来的潼关铁路,与现在的壶口铁路,就控制了黄河整个航道。只要稍稍做一点点手脚,就能让西北乃是塞外的市场,都跪晋商独占。
在铁路上少赚的钱,可以在其他方面赚回来。所以,即便稍稍赔上一点,这一件事情也是能做的。更不要说,杨博已经交代过他了,甚至准备在有些时候,让晋商大出血来支持周梦臣。用来维护双方的关系。有杨博事前交代,这个时候,张允龄其实没有多少选择权。只能答应下来,他有的仅仅是讨价还价的权力。
第八十章 铁船立项
而且张允龄也要考虑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借给周梦臣的钱,周梦臣就要回北京了,这贷款谁来还?后面的官员会不会不认账,朝廷会不会不认账。也就是说,今天这局面,是用纸面上的五百万两支付的。钱没有落袋为安的时候,永远不是真正的钱。
这个时候,张允龄的选择也就可想而知了。
张允龄说道:“此事,我代表晋商上下答应了。”
周梦臣说道:“好。徐渭,你去与张兄谈吧。最好今日给谈下来,我还要拿着去给陛下看的。”
徐渭立即上前说道:“是。”随即给张允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下去如何谈细节自然不用说了。
周梦臣之前也想过很多经营铁路的办法。最后发现,都不行。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人才。
周梦臣可不想,他的铁路今后会迎来一个,一挥手就不收费了,让人免费用的上官。奈何大部分文官对收税的态度,就是这样的。
周梦臣不是不想,让官员直接经营铁路,弄出一个铁道部,或者铁路公司一般国企,但是周梦臣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因为大明官僚体系,根本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现实就是这样的。大明的官员加胥吏的制度,来管理铁路。结果定然是一团糟糕,甚至将铁路搞成赔钱的事情,也未必不行。
周梦臣坐镇倒是能够将一个完整的铁路章程弄出来。但是今后很多人官员维持,也是问题,最后一直是周梦臣一系的人,这些人不会也不敢反对周梦臣定下的规矩。
周梦臣越发觉得,他遇见最大的难题,就是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大量能够跟得上他的思维,并能将他开创的事业继承下去的人。
只是这个问题,一时间是解决不了的。周梦臣想来想去,只能用包税的方式,将铁路让商人来办。
为了赚钱,商人一定会将事情给办好的。而且大明的税收制度,从某种程度上,也是有很多包税制度遗留,为了征税方便。各地的赋税都是定额的。即便这样盐税还在一直流失,还不如,包税给商人,从商人手中搞钱。方便。
这一百万两的数目,周梦臣也并不是快给的,是在他预估收费的情况下,又加了二成,一方面取一个整数,另外一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利润的,本想等张允龄讨价还价。但没有想过一口答应下来。
周梦臣立即明白,虽
然很多人都说周梦臣能够点石成金。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点石成金,都建立在技术的发展上面,而不是经商。真正经商经验上面,不管是他还是徐渭都有一些欠缺。
包税制度,虽然不完美,周梦臣也不满意,但是未来一段时间之内,是最适合大明的制度了。
顺便让周梦臣将欠黄河银行的贷款给清了。周梦臣其实也担心,借得钱,今后不好办。所以先将这一件事情给圆过去再说。
周梦臣在壶口北边的孟门港。看着滔滔黄河流入一线,看着新修建的孟门港的码头上,只有寥寥数艘船。问徐杲说道:“刚刚问你船的问题,你想得怎么样了?”
徐杲摇摇头说道:“弟子愚钝。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材料能代替木材。”
周梦臣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殷宗伊道:“在你看来,什么材料能代替木材造船?”
殷宗伊沉吟片刻,说道:“弟子一直有一个想法,水泥能不能造船?”
周梦臣一愣,反问道:“你怎么想起这个?”
殷宗伊说道:“弟子在经营桑干河上船运的时候,就想过如何快速造船,弟子想得最快速的,最好能用水泥浇灌,一次成型。当时只是一个妄想,但是事后想想,觉得或许有可能啊。只是还没有试过。”
周梦臣看着殷宗伊,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以试试。”
后世内河之中,有大量的水泥船,周梦臣没有见过实物,但是见过照面。但是现在的水泥能不能造船,周梦臣却不知道了。毕竟而今的水泥虽然也称作水泥,但是本质上与后世水泥的性质有天壤之别,就好像周梦臣刚刚也坐了火车,但是与后世的高铁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后世水泥能做到的,而今大明的水泥,能不能做到,周梦臣并不知道。只有试过,才知道行不行。
殷宗伊得到了周梦臣的肯定。立即说道:“是。弟子回去之后,就去试试。”
周梦臣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铁也可以造船?”
“用铁?”徐杲说道:“弟子听说过南宋有铁船,老师说的,就是这种铁船吗?”
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自然不是。南宋的铁船,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是木船上面铺了一层铁甲而已,算什么铁船,我要说的铁船,是全部用铁造的船只。”
“你们都是见过军器监冶炼铁的。铁这东西,虽然价格很高,但是真要造起来,
其实并不难。木头反而更贵重,能造船的大木,无不是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大木,不要说西北之地,即便中原,乃是东南之地,这样的木材有多少?你们心中也是有数的。为了三大殿的主梁,从西南深山之中运出的大木,不知道折了多少性命,每一颗木头要要数千上万两之多,同样的铁,量越大,反而越便宜。从成本上来看,现在或许铁还贵,但是时间长了,铁价定然比大木的价格要低。”
“而用木头造船也有相当不便利的地方,必须晾数年,但是用铁就不必了。”
“我将这里的学院,不名之为铁路学院,而是交通学院,就是不想让你们的精力,仅仅放在铁路上面,要秉承交通天下的雄心,也要关心别的方面。铁船这个项目,也就交给你们了。我希望今后黄河上,能够看到大量你们造出的铁船。”
周梦臣这也是为了未来着想,未来的大明一定会经历与西方列强的海上争雄的。
而西方造船业已经发展这么多年了,对海上造船,已经有很成熟的工艺,而大明却不一样,长期禁海,周梦臣都不知道,当年造郑和下西洋船的手艺保留下来没有。而且即便保留下来了。这种大船,能不是适应即将到来的炮战时代。更不要说,即便不说造船,单单说木材本身,大明就储备不足,西南木材成本太高,辽东的木材倒是好。但是木材从出山,到能够用来加工成为船只,非四五年的时间不可。
很多时候,都没有这个时间。
而且铁船毕竟代表着未来,如果能提前点出铁船的科技树,将来造海船的时候,也就容易多了。而且以周梦臣对大明对金银铜铁的加工手艺来看,其实搞出铁船,并不困难。
最大问题有三个,一是铁船这样大铁件,有些太大了。之前没有怎么造过。当然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毕竟武当金殿这样的大件也是造过的,各种铆钉焊接技术其实都有,请注意,这里的焊接技术,不现在的电焊等各种焊接,而是比较传统且古老的加热焊接技术,很麻烦的。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还是防水,防锈等工艺。造出一艘船不难,如何能让船只长期使用才是最难的事情。
再有就是铁船动力问题,沉重的铁船寻常风力根本吹不动,不过而今已经有蒸汽机也不是问题。
周梦臣给出的课题,他们两个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说道:“请老师放心,这一件事情,我们立即开始准备。”
第八十一章 殷正茂的野望
周梦臣不能在壶口多待,只能待了一日,随即放下他在西北最后一件事,乘船北上,
一路上考察黄河北上这河流如何。
总体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地方水比较浅,最浅的地方,不过一米左右,甚至可以涉渡。但并不是不能航船的。只是这船只的规模是需要得到控制的。
周梦臣调查了不少一手资料,虽然他今后很有可能不会再管黄河的事情了。
其实,这是他第二次走这一次路线,上一次是去见杨博,只是季节不同,黄河的水情也是不同的。周梦臣就发现很多数据是与春天不一样的。
周梦臣在偏关下船。而此刻的偏关与之前的偏关已经大不一样了,虽然还有完整的军事要塞,甚至有些地方都是刚刚修建好的,但是这里的守军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了,不过百十个老军,能做得也仅仅是打扫一下偏关的卫生而已。
因为河朔省的建立,让偏关失去了军事价值。所以偏关的驻军,大部分都调到北方了。即便是老弱,也会安置在草原上屯田。精壮更是安排进河朔省的卫所之中。
因为进京的原因,周梦臣并没有再去见杨博。
但是在偏关这里也听到不少关于河朔省的消息。
周梦臣与杨博联手的移民计划,做得不错,而今丰州城已经开始修建了,估计修建丰州城的陕西民夫,很多都不会回到陕西了,因为杨博在施工之中,用更好的条件勾引他们留在丰州,成为丰州第一批汉人。今后还会很多陕西人陆陆续续到来。充实丰州人口。
而各地军队都沿着黄河安置,老弱解甲为民,也要在黄河北岸耕种。这也是杨博安置的另外一个移民方向,嘉靖三十五年到现在,杨博最少移民二三十万,有这些人口在,纵然汉人不能在某些地区占据主导人口,但是也足够让蒙古人不敢妄动了。
只是杨博也在上书请求致仕了。
毕竟河朔省一切都到了正轨之上,再加上朝廷上风波恶。杨博已经决定先退一步,毕竟早晚这一步都要走了。不过,杨博主动请求,中枢也是走流程的。
周梦臣估计杨博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家守孝。
周梦臣从偏关上马,一路到朔州。在朔州,大同知府殷正茂来迎接周梦臣了。
周梦很见了殷正茂,此刻的殷正茂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双方还没有那寒暄几
句,殷正茂就提出了一个让他没有想到的议题。
殷正茂说道:“大人,之前您在大同的时候,是想过修铁路的。最后因为各种原因都能没有修成,而今我想继承大人想法,在大同修一条铁路,大人觉得该如何修才好?”
周梦臣一愣,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殷正茂说道:“大人在大同五年,之前大同不过边镇之一,寻常一个府,而今大同上缴朝廷的赋税,几乎顶一个山西省,而所谓河朔省其实就是靠着大同赋税支撑的。各方面都向大同要求,而大人修了壶口铁路,想想就知道,今后通往塞外最便捷的道路,不是大同这里,而是黄河沿线了。”
“下官岂能不有所作为,不让大人专美于先。最少大同塞上明珠的称号,不能在我手中跌落。”
周梦臣感受到殷正茂语气之中,一股昂扬之意,一时间有些错愕。似乎不认识殷正茂了,不,或许说此刻的周梦臣才算是真正认识了殷正茂。
殷正茂在周梦臣麾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锋芒。大抵是做人下属。周梦臣在什么方面都压过他,在官场关系上,殷正茂与周梦臣更是密不可分的。所以殷正茂在周梦臣面前尽量收敛锋芒?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殷正茂作为大同知府,而且在大同镇的机构全部迁到了云中,大同知府已经成为大同官职最高的官员,享有大同的一切权力。
殷正茂骨子的一些东西才显露出来。
周梦臣说道:“你的意思是修那一条?”
殷正茂说道:“我的意思,修那一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与黄河连通,如此一来,从北京走大同入黄河,遍及西北。大同府真正成为北京西门。”
周梦臣立即想明白了殷正茂的野望。的确是这样的。
大同通过了西山运河与大运河水道相连,将大同融入了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市场之中,而殷正茂构想的这一条铁路,能够成功,那么从北京到陕西,最好走的道路,并不是,从运河南下然后从黄河逆流而上,而是。从西山运河到大同,从大同乘坐火车,到黄河岸边,然后上船,顺流直下。立即就能到壶口。然后再一番折腾,最后到关中,去甘肃,兰州等地,也是如此。
如此一来,大同的战略地位,就大大增强了。
周梦臣想到这里,也真心为大同思忖了一番,说道:“修铁路这一件事情,最怕的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河朔
省境内,不通过山西省境内,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是从朔州修铁路到杀胡口,从杀胡口到玉林,从玉林沿着兔毛川到黄河,这一路恐怕要有三四百里,造价上要三四百万两之多,你还是先准备的吧,大同的银子,肯定是不够的。”
殷正茂说道:“自然不够,所以我才请大人帮忙,两个忙,大人您也说,跨省比较麻烦,其实跨府也是比较麻烦的。不如大人打个招呼,让省里将兔毛川以南到偏关这一带划给大同?还有大同每年结余也不过几十万两,自然是不够的,那么黄河银行能不能借一点?”
周梦臣一愣,立即明白自己被殷正茂算计了。说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在这里等着我的。”
殷正茂说道:“不敢,不过是秉承大人的理念,不忍生民受苦而已。”
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周梦臣从来不敢低估古代人。但是而今看来,殷正茂是对周梦臣几乎完全的效仿。也是对周梦臣代表的路线的支持方式。周梦臣做过的事情,或许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会做。
殷正茂今日固然是在向周梦臣求助,但也是在表忠心的。
周梦臣一时间不适应自己的影响力。有些感叹,什么叫作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另外一方面他估计殷正茂其实也有一点私心的,别的不说,而今在蒸汽机生产领域,殷宗伊是独占鳌头。如果大量修建铁路,就代表大量整齐机车采购。而这些采购,必然落在殷家手中。
到时候,殷正茂不用做任何手段。殷家就能大赚一笔了。
只是,周梦臣很快将这个想法按下,因为殷正茂有没有这个想法,并不重要。只要他在推行铁路建设,周梦臣都会支持的。
周梦臣想了想,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回京之后,自然要与陛下谈这一件事情,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总之,一切要等北京的政策。壶口哪里准备建设一个专门学院,你可以从大同书院之中挑人过去,好好学习一番,等将来也不会手忙脚乱了。”
殷正茂说道:“那是自然,殷某在此一切等候大人佳音了。”
周梦臣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的担子,越发沉重了。他此刻忽然,觉得他是时候在中枢占据一席之地的。不然的话,光在地方奋斗进入决策层,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不过,周梦臣立即按下这个念头,还不是时候,严嵩不倒台,中枢就没有周梦臣的位置。
第八十二章 面圣
周梦臣再次看见北京城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因为自从他出外之后,每一个回到北京城,都是一场战斗的开始。他虽然已经将家迁到了北京。但是对于北京没有一点的家的感觉,只有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一想到这里,他就想起当初在武昌的日子,虽然兜里没有几个钱,但是身上也没有那么多责任,更不要说,这些责任都是他自己找的。
周梦臣轻叹一声,立即吩咐身边的人回家报个平安。并将带来的行李都放在家中,规整好。他却要去皇宫面圣。
这一次,周梦臣再也没有遇见什么幺蛾子。似乎是嘉靖也想见他。他非常顺利的见到了嘉靖。
依旧是在宜春宫之中、嘉靖召见了周梦臣。
周梦臣行礼之后,迟迟不听嘉靖说平身,好像是空荡荡的大殿之上没有一个人一样,若非周梦臣刚刚进来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嘉靖,此刻真以为嘉靖不在。心中暗暗揣摩嘉靖心中是怎么想的。
殊不知,他此刻在想嘉靖怎么想的。嘉靖也在想周梦臣的脑袋是怎么想的。
嘉靖本以为,周梦臣这一次去赈灾,大体如在大同一般,大开杀戒,搞出一批银子出来,用与赈灾。那知道周梦臣简直是无中生有,居然能借到这么多银子。这让嘉靖满心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知道民间有钱。但不知道民间这么有钱。他更不知道,周梦臣是怎么能借出来这么多钱的。如果是对民间巧取豪夺,搞出这么多钱财,嘉靖知道,满朝文武有不知道多少人有此能耐。但是周梦臣不是,而是正如商贾一般,将钱给借出来了。
这让嘉靖很不理解。
反正嘉靖易地而处,他如果是商人的话,是绝对不会借给朝廷钱的。
在嘉靖看来,在此之前,谁要是告诉这样的事情,嘉靖定然会以为是天方夜谭。至于其他的事情,在嘉靖看来反而是次要的。他其实更想知道,周梦臣还有没有办法,从民间搞到钱,不,借到钱。
只是这个钱,嘉靖没有想还的意思。
好长一段时间,嘉靖才说道:“周梦臣,你可知罪?”、
周梦臣心中一愣,迅速回想自己在陕西做得所有事情,有没有出格的地方,似乎没有。虽然细细看每一件事情,都不合朝廷规矩,但是周梦臣在出发之前,已经有便宜行事之权了。按理说,周梦
臣的所作所为都在权限之内。
不过,皇帝与女人是不用将道理的。嘉靖既然问周梦臣可知罪,那前提是周梦臣一定是有罪的。
周梦臣只是顺着有罪来说,他心中一动,说道:“臣知罪?”
嘉靖嘴角微微一勾,看着跪在下面的周梦臣,说道:“何罪之有?”
周梦臣说道:“臣在三省之作为,必遭非议,没有事先向陛下禀报,这就是罪。”
嘉靖说道:“朕可是授你专擅之权,难道还是罪?”
周梦臣说道:“是罪。政由君出,臣即便有此权,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用之,万万不可以陛下的信任,作为自己放肆的根本,这就是臣的罪过。”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然臣这样作为,也是为了陛下好。行事有一利必生一弊,阴阳相生,此天之道也。臣在陕西行事,有些地方,臣也不确定。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故而臣宁肯独断独行,有错,则在臣。无过,则在君。”
嘉靖听了,一挥拂尘,说道:“起来吧。黄大伴看座。”
周梦臣这才起身,半个屁股坐在绣墩之上,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嘉靖心中暗道:“周梦臣是个人才,是匹好马,只是越是人才,就越放肆,越是好马,就越要拉缰绳,否则将来岂不蹿上天,看来,周梦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一直如此,倒也君臣相得。”
嘉靖如此下马威,就是要建立自己在周梦臣心中的权威,在嘉靖看来一切人才,都要是他能拿捏住的,才能大用,如果不能拿捏住,就是多大的人才,也是不用的。这是嘉靖对于杨廷和的经验教训。杨廷和并非无能之辈,在武宗在外乱跑的时候,一个人主持朝政,维护朝廷体制,也没有出什么大错误。在武宗死后,更是为了大明朝存续做了很多事情。清理武宗留下的武人外四家军,简直是化解了一场未遂的兵变,然这样的人,对嘉靖也造成了极大地伤害,嘉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在杨廷和淫威下,提心吊胆的日子。
同样的原因,严嵩虽然能力弱于夏言,而夏言倨傲,甚至跋扈,在态度上似乎有不将嘉靖看在眼里的倾向,所以,嘉靖用严嵩,而杀夏言。而今严嵩与徐阶,其实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上柔媚。严嵩对皇帝百依百顺不说,徐阶为人也绝对不是强项令。
所以,嘉靖不在乎周梦臣说了什么,而在乎周梦臣态度。
嘉靖问道:“你赈灾的事情,朕
已经看过折子了,差事办得不错,只是有些地方,朕不大明白。今日召见,你就是问问这些事情。”
周梦臣心中一凛,战斗警报拉开,他知道,他在陕西山西做的所有的事情,能报保存下来,能不能成为国家政策的一部分,就在今日地问对之中,如果能顺利通过,那么将来的事情,就能徐徐推行。如果不能顺利通过,那就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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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臣说道:“臣恭听圣训。”
嘉靖说道:“你说说,赈灾的事情吧。”
周梦臣立即说道:“是。”随即一五一十的将赈灾的事情,铺陈开来。
嘉靖似乎在认真听着,其实周梦臣就赈灾的事情,也是上过本的,只是很多事情避重就轻,仅仅是告诉朝廷一个结果而已,这也是为了避免朝廷的干扰。
“停。”嘉靖听到组建黄河银行,并贷款五百万两。说道:“这一点,朕不大明白,晋商就这么有钱?”
周梦臣知道,今日如果不回答话。那么面临晋商的就是一场灭顶之灾,财不露白。还是有道理的,如果被皇帝惦记着财富,那实在是很危险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知道,本朝立国以来,晋地就人口密集,为北方之最。人多地少,逼得很多人不得不远走他乡为商,这也经过本朝二百年太平天下,晋商也聚集了一些财富。臣这一次,组织平阳,太原,以及山西陕西其他富商,近千名聚少成多。积沙成塔。才有了这样的财力,可以说,山西民间的财力,皆在黄河银行,山西士绅的家底皆在黄河银行,晋商虽然富裕,但是组建黄河银行之后,也没有多少钱,这也是陛下仁心所在,山西士绅百姓皆以为圣明天子在上,愿意出私财,为陛下所用。为朝廷所用。”
“臣这里有黄河银行股东名单。请陛下预览。”
随即周梦臣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举过头顶,黄锦立即上前取来,递给了嘉靖。
嘉靖仅仅是翻了几页之后,就不在看了,他看出了周梦臣潜台词,周梦臣的潜台词是黄河银行的钱是不能动的。因为周梦臣的名册可不是仅仅是写谁有出了多少钱,而是写谁出了多少钱,属于那一家那一房,这一家又有谁。等等。
如果仅仅一千多个名单。几张纸就行了。但是写出这么多内容,就只能是一本小册子,还很厚。
在嘉靖看来,这不是一分名单,而是一张大网,能将整个山西省都网进去的大网。
第八十三章 银行的魔法
这一张大网之中,最低的也是家中数千口的地方大族,最高的有藩王,还有在职官员的家族,等等。
对于有些皇帝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嘉靖这样聪明的皇帝来说,他一眼看出来,这册子其实就四个大字,山西民心。
在古代,真正底层老百姓之心,更多是被士绅裹挟的。只有在天崩地裂的时候,这个民心才有可能是底层百姓之心,更多时候,这个民心,就士绅之心。
的确,对于有些皇帝来说,根本不在乎这些。但是嘉靖不是一般皇帝,他为政如何,不去评价,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白的,嘉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皇帝,他知道有些钱可以用,有些钱不可搞。他即便是将严嵩家给抄了,将严嵩的家产给弄过来,也好过动黄河银行的银子。
不是每一个人都好像清王朝一般,蠢到因为一笔银子丢了四川民心。
只是嘉靖很不舒服,理智告诉他,这银子不能动,动了那是要出乱子的。可以说得不偿失。但是让嘉靖看着银子却吃不到嘴里,他内心之中能舒服才怪,于是嘉靖看着黄河银行之中,周梦臣十万银两的股份,说道:“周梦臣,你还在黄河银行之占股?”
周梦臣说道:“这正是臣想献给陛下的。银行之事关系太多,地方士绅担心,如果没有官府支持,恐怕很多事情都做不起来。所以一定要臣入股,但是臣明白,臣不过是借陛下之天威而已,今日不在西北了,愿请陛下笑纳这股份,也算是给黄河银行撑腰,让百姓安心。”
周梦臣早就想清楚这个股份该怎么处置了。
周梦臣不是贪财的人。
钱只是他用来办事的工具而已,他通过当初从秦王哪里得出的消息,也就是秦王继承一事中,严嵩将秦王家中的浮财,大部分送入宫中了。明白有些事情,想让领导记住,也必须给领导好处,特别是嘉靖这样的领导。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且周梦臣从来觉得,黄河银行是需要监管的。是需要管理的,引入皇家的股份,将皇帝绑在新生资本家行列。将来也好推行很多政策。
利益捆绑从来是最好办法。
嘉靖听了,说道:“银行到底是怎么赚钱?”
而今朝廷的局面,钱永远是朝廷最关心的事情,南边打倭寇要钱,河朔省的巩固要
钱,赈灾要钱,河工要钱,朝廷日常开支要钱,嘉靖日常开支更要钱。让嘉靖对钱是非常敏感。
一听关于钱的事情,就打起了精神。
周梦臣自然将银行几个赚钱的方式,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陛下,太祖皇帝定下民间借贷利息不准超过本息,不准超过三成等规定在地方上形同虚设。银行建立之后,可以尽可能减少民间借贷成本,这对百姓安居乐业是有好处。其实,百姓丧失土地,间接原因是天灾人祸,但是直接原因,就是还不上高利贷,而银行出现改变了情况。取代民间借贷的成本。”
“不过,银行最赚钱的办法,还是无中生有。”
这嘉靖有些奇怪,说道:“如何无中生有?什么叫作无中生有。”
周梦臣说道:“陛下,比方银行有一千万两,能够皆出多少银子?一个人借了五百万两,但是不会一次取出来,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将五百万两一次花完。于是,分批次取出五百万两,每批次仅仅取一百万两。然后这一百万两,做了什么?去卖粮食了,因为买粮食。我不想带着这么多银子上路,于是我就用异地存取,将银子在另外的银行取出,这其中银行赚了手续费不少,这些钱虽然是借贷出去了,但是本质上还是在银行体系之中运行。然后这个粮商赚了一万两之后,也觉得在身上不方便,于是又存进了银行之中,而问题来,如果有一个人,比如陛下,想从银行借出五百万两,那么银行借还不是,这个钱,他们有什么没有?”
嘉靖说道:“当然有。如此一来,一笔银子,就能放出数倍的款子,一笔银子,就可以吃好几次利息。真是-----”
一时间,嘉靖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精妙的方法了。真是玲珑心思。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也是臣最担心的。这种办法,其实就是七个盖子盖八个碗,如果做得好,自然是游刃有余。但是一旦有人贪心不足,加大放贷,比如用三个盖子,盖七个碗,就很容易出问题。到时候是一处出问题,是处处出问题,对朝廷上下也是不安。所以,臣请陛下派人监督,就是怕黄河银行出问题。”
嘉靖说道:“该如此监督啊?朕不怕你笑话,这样的地方,派宫中的太监过去,那不是监督,那一定是要搞出事情来的。”
一方面嘉靖很馋这其中的利益,简直是无本买卖。另外一方面嘉靖也很清楚自己
宫中的太监,到底是什么德行。宫中那一个太监不是贪得无厌,而且根本不懂经营。
周梦臣也明白这一点,说道:“臣举荐一人,就是臣的弟子,程大位。他在算学之上已经超过微臣了,天下间很难有谁在数字上能瞒得过他了。又他监督银行,一方面,让黄河银行不至于失控,另外一方面也让银行为朝廷缴纳足够的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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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一愣,说道:“赋税?”
他根本没有想过,银行要缴纳赋税?似乎没有前例啊?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臣以为银行对于朝廷最大的两个好处,一是国债,另外一个就是赋税。”
“臣在陕西借贷钱,本质上就是国债。”周梦臣说道:“朝廷为钱粮所困,臣一直急在心中,方尚书已经将节流做到了极致。朝廷上下,几乎搜刮一空,很多地方上脸给胥吏发工食钱都不够,这其实危害很大。地方上没有了钱,自然会对百姓横征暴敛。也就是,方尚书的手段,其实将压力层层传导到了百姓身上,就等同于加税了。”
“如此做,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臣也知道,方尚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解决今日之困局,朝廷都维持不下去了,何谈将来?臣就想难道,真没有解一时燃眉之急的办法?后来,臣想到,为什么不能借?”
“本朝以藏富于民为宗旨,其实民间并不缺钱,在北方开国之时,只有山西没有遭到太大破坏,于是晋商聚集之后,何止千万之数,而晋商在北方虽然名声赫赫,但是在南方,不管是徽商,还是江南商人,运河沿线的富饶之地,地方财力,皆不输于于晋商,甚至犹有过之。”
“大明富有天下,本钱充足,岂能借不来钱?只是百官勤于贪腐,耻于谈钱。臣就想了好像办法,终于想出了这个办法,让百姓敢借给朝廷钱。”
“如此朝廷有一个不趁手的时候,也可以借贷了。”
“只是,这钱一定要还的,否则就是遗祸后世了。”
嘉靖也是知道,一看黄河银行的股东名单就知道,都是地方势力人家。一家嘉靖一根手指都捏死了,但是山西一省的势力人家都参与了,嘉靖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如果真赖了帐,说不定下面人就敢造反了。
只是嘉靖也知道,朝廷的财政是一个什么样子。能勉强维持就不错了,哪里有钱财还钱?根本是不可能的。
第八十四章 皇帝的账房
嘉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天下局势到了而今这个地步,已经到了穷则变的地步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看来太祖留下的章程是时候动一动了。”
嘉靖这一段时间,其实一直在研究自己的天演论。将这个理论不仅仅代入自然领域,还很自然的代入人文领域,嘉靖博览群书,知识渊博,此刻与天演论一结合,顿时看出一些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嘉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虽然依旧不想多理会朝政,但是内心之中,在一点点倾向于动一动朝廷体制,让朝廷体制更适合而今的天下。只是嘉靖更多是想法。因为嘉靖知道很多事情是多难办。
当初嘉靖也是想对土地动手的,但是最后在上面碰壁,甚至让嘉靖产生了厌恶政事的感觉。
嘉靖是聪明,但是嘉靖的聪明更多是局限于小聪明。这种聪明人自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知道这一件事情的难度,他就不想做了,似乎觉得反正这一件事情做到最后,大体还是失败,我为什么要折腾?而真正大聪明的人,却是大智若愚。明知道眼前事情很难,但是义无反顾。
所以,嘉靖知道这一件事该怎么做,但是随即他又看到了如果变法改革的话,会遇见多少麻烦事情,随即就不想折腾了。
不过,周梦臣既然做到这地步了,他不介意稍稍支持一下。
周梦臣不知道嘉靖是这样想的,依旧在侃侃而谈。说道:“银行非常赚钱,仅仅黄河银行一年税款,最少几十万两,这还是三十税一的情况下的。如果陛下提供税率,银行一年百万两并不出奇,只是,需要一个细致的查账机构,才能不影响银行运作的情况下,搞清楚银行的账目。只是当今天下,在数学上,臣门下甲于天下,为了国事。臣只好举贤不避亲了。”
嘉靖说道:“程大位,朕似乎见过一面,这样吧,给他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衔,让他在御前行走,让他领头作为管着黄河银行的事情。对了,你回去给黄河银行那边说,你的十万两,朕也不要,毕竟,你为朝廷做事,朕还没有赏赐,这就当是朕的赏赐,但是要让黄河银行想出一个数目来给朕。否则----”
周梦臣说道:“臣代黄河银行上下,谢过陛下。”
嘉靖挥挥手说道:“不用了,不过,你说得对。朕也是时候
找些人好好查查账了。”嘉靖一瞬间想起一百二十万两的盐税,心中顿时满心的不痛快。盐税有多少?其实嘉靖手中也是没有实据的。他只是凭借直觉觉得百万两太少了一点吧。
而今周梦臣黄河银行就能交几十万两的赋税。只要查账做得好。随即他就联想到了盐税上面。银行怎么赚钱的,听过周梦臣的讲解,嘉靖知道了。但是盐税的本质,嘉靖不用周梦臣的讲解他就知道。
盐税本质上就是人头税。
只是一个个数人头,行政成本太高了,于是就出现了盐税,因为每一个人都要吃盐的,所以在盐里加税。大明六千万在册人口,估计不在册人口是大明在册人口的两到三倍。最少有一亿两三千万。古代人口味都偏重,一人一年即便平均五斤盐,而盐的成本几乎是不要钱的,因为盐场的百姓几乎都是义务劳动,为国家服役。也就是说,盐价之中百分之八九十都税。即便往低里说,说每一斤盐一文钱的税,毕竟明代盐价比较低的时候,最低的时候也就两文上下。那也是五百万以上了。而且大明人口黑户到底有多少,应该是一个只能往大里说,不能往小里说的数字。更不要说,还有一些行业都用盐,毕竟皮革产业,等是需要用盐作为原材料的。所以实际用盐量,只多不少。
而且而今的大明,已经不是盛世了。盐价与粮价都在升,远远没有当初两三文一斤盐的时候了。
嘉靖之前没有想过,而今一对比,一细想。就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朕的钱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周梦臣一听嘉靖这样说,内心之中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他将程大位塞到了皇帝面前,成为皇帝近臣了。而且周梦臣觉得程大位一定会得重用。因为很简单,程大位不是不聪明,而是心思比较单纯,在数学上是决计不会作伪的。
嘉靖这样人,心思极深,他反而更喜欢心思单纯的人。
程大位越是没有那么多心思,有对嘉靖有用,嘉靖就越是欣赏。只是谁都知道这个道理。然后,很少有人能在嘉靖面前装单纯。毕竟,人是会成长的。而今的周梦臣想恢复到刚刚入京时候那个状态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出了事情程大位一定会为自己说话的。
同时周梦臣也在担忧,担忧的是,嘉靖所说的查账。
大明的账目到底烂到什么地步,周梦臣自己
都知道,用周梦臣来说,根本就是不堪入目之极。所谓官官相护,彼此之间都留有情面,当然了,也是因为他们大抵都是一个水准的。自然愿意彼此宽容。
但是程大位是什么样的人?错就错,对就对,在他看来,查账根本就是一个数学问题,而是数学很多情况之下,只有一个答案。最少单单大明朝廷的账目,也没到有多种解的地步。
以程大位的眼睛里面不揉沙子,已经嘉靖对于那些敢偷自己钱的憎恶,周梦臣已经预感到一场血雨腥风。
当然了,周梦臣自己不怕。他在账目上绝对没有问题,即便有一些问题,那也是为别人遮拦。毕竟他在官场上也是要与别人合作的。不能将事情做绝。甚至他还期待这一场风暴。
只有大明财政的底子掀开,才会让人知道,到底有多烂。、
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凝聚起足够的改革之心与共识。毕竟周梦臣很清楚,很多事情,一意孤行是没有用的。必须要凝聚更多共识,更多人的支持,才能做下去。
只是,他担心程大位。
程大位这样做,可是犯了众怒。做这样事情的官员,今后的处境会很危险的。危险到周梦臣也未必能够护得住程大位。
“大位作为我的弟子,有些事情避免不了的。”周梦臣心中暗道:“也无法避免,我能做的,就是持续的掌握权力,等将来,能够保下大位。也保下所有胜利果实。”
周梦臣说道:“陛下,黄河银行是臣先斩后奏,而今看来已经初见成效了,只是朝廷对银行这种新生事务,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臣以为这样的大利源,不能仅仅让民间掌握,所以,臣请让户部制定银行管理章程?”
嘉靖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与方钝商议便是了,商议好了,具折上奏,朕想看看。”嘉靖从不关心具体事务,他对周梦臣比较放心,对方钝的理财之能,也比较放心。这一件事情,交给下面的人来办便是了。嘉靖话题一转,说道:“继续说赈灾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是。”随即又将赈灾的时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至于乡约,直接给乡约会贷款,修缮水利,移民等事情。嘉靖仅仅是听听,并不做评论,毕竟周梦臣做得虽然好,但是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有人做过的。只有赈灾贷款这一件事情,在讲解银行的事情,已经说过了。
第八十五章 嘉靖的犹豫
嘉靖在听见周梦臣说铁路这一件事情的时候,打断了周梦臣,说道:“我看过你的奏疏,对铁路说了很多,但是朕还是有些不明白,这铁路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口舌之间,也未必能说得清楚,不过,臣带来一样东西,或许能让陛下明白铁路到底是什么?只是这东西在宫外。”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大伴,派人去取过来。”
黄锦问清楚周梦臣之后,立即派了小太监去取。
一会儿工夫,几个小太监搬着一个大箱子过来了。周梦臣打开箱子,里面有一套火车模型。类似于后世的玩具火车。在周梦臣指挥之下。小太监们立即铺好轨道。周梦臣拿着火车头,将七个车厢挂好。随即,转动上劲,当上满之后,放在轨道之上,轻轻一动,随即拉着七个车厢的小火车,开始沿着铁轨前进。
不一会儿,就转了一个圈,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周梦臣说道:“臣做这个仅仅示意而已,火车其实就是将一台蒸汽机装在车上,只要有水有煤,这火车就能一直跑下去。节省人力何止千百倍之多。臣准备已经在壶口修了十五里铁路。也准备在潼关同样修上一段铁路,如此一来,从黄河下游来的船只,能够通过两处之后,直接能够航向到兰州。如此一来西北有了便捷的交通,很多事情都好办多了。不管是投放物资,还是兵力,绝对不会出现运十石粮食,只能到一石的情况。”
“这也是臣苦心经营数年,才得出的结晶,铁路就是国家的血脉。”
嘉靖听了之后,围绕着地面上的铁路线,缓缓地踱步,似乎在看着这个玩具火车,似乎有没有看。
嘉靖虽然对铁路与火车,已经在奏疏上看过了。但是怎么看,也没有这样直观。嘉靖自然是能看出火车的作用,他看了许久,一方面他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东西,真有这么大的效果,另外一方面,他有些无法估量这东西的作用。许久之后,嘉靖才长出一口气,说道:“这分明是不秣之兵,不食之马。如果能遍布天下,胜过雄兵百万。”
周梦臣说道:“陛下英明。”
嘉靖话音一转,说道:“但是太贵了。听说一里造价,在一万到两万两之间?”
周梦臣说道:“正是,只是陛下,此物的价值,岂能以钱财来衡量?别的不说,如果天下粮食运
输都走铁路,那么节省下来的粮食,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不下于对百姓一次大减税。”
“恩泽百代。”
嘉靖依然说道:“朕也知道。只是还是太贵。”
周梦臣有些无奈,这毕竟是实话,一里万两,这个价格在这个是时代,的确是贵。说道:“陛下,不能仅仅看铁路花了多少钱,还要看铁路能赚多少钱。这一次臣借黄河银行的五百万两,就用潼关铁路,与壶口铁路,今后五年的运行权抵消了,也就是说,晋商愿意用一年一百万的价格承担两处不超过一百五十里的铁路,其中还不算运行之中的费用。”
“臣以为可以借钱修铁路,然后以今后的经营权让给商贾经营,只是在非常时刻,朝廷有征用的权力。”
嘉靖心中很是矛盾。虽然周梦臣已经给出了借钱修铁路的办法,嘉靖还是很犹豫。
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将政府借钱这一件事情看得云淡风轻。嘉靖就是这样的。嘉靖一方面贪恋借钱的好处,一方面他心中从来没有借钱不还的想法,嘉靖还是一个要脸的皇帝。
嘉靖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他真欠了几百万上千万两,这个窟窿,让太子来填,太子能填了才是见鬼了。
而朝廷也未必能还得了。
所以,借钱这一件事情,嘉靖只是看着眼馋而已。铁路的好处,嘉靖也看在眼里,一方面想修,一方面又是没有钱。
指望朝廷的结余,与宫里的钱,仅仅能修几百里而已。而且嘉靖看得也很明白,潼关铁路与壶口铁路,之所以这么值钱,并不是他们本身值钱,而是他们的地理位置值钱。其他铁路可没有这种便利了。
嘉靖长叹一声,说道:“此事知道了,你在外风尘仆仆,先回家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谈。”
嘉靖在周梦臣这里得到了极大地震撼。此刻心中有无数个问题,需要自己慢慢地思索。也无心再与周梦臣谈了。
周梦臣只能告辞。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复盘整个谈话,心中忽然想到一点,暗道:“我以为陛下召我过来,是因为准备让我去江南,而今日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江南的问题,难不成,情况有了变化,还是陛下因为与我谈话起了别的心思。”
周梦臣一想到这里,顿时忧心起来,暗道:“难不成我表现太好了,陛下没有放我出去的想法了?这可不行啊?”
别
人觉得江南情况是龙潭虎穴,在周梦臣看来,江南情况是千载难逢,如果不是倭乱与严党打破原本的势力平衡,周梦臣到江南想要打开局面,也是很难的,而今周梦臣只要平息了倭乱,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
那么平息倭乱难不难?
难也不难,说不难,是因为从军事角度上来说打败上岸的倭寇,周梦臣不认为是什么问题,只需能让他从河朔带一些军队过去,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难的却是倭寇的水军,与江南产生倭乱的政治军事经济环境,这个环境不改变,杀了王直,还有许直。
事情是不会了结的。
但周梦臣有信心搞定这一切。而今如果不让周梦臣去,反而很很的扯了他的后腿。
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一切都有可能。一想到这里,周梦臣忍不住有些担心。
不过,很快周梦臣就不担心。因为他一出宫门,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角落之中,周梦臣远远看去,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虽然稍稍上了年纪,但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在周梦臣是这样,在张居正也是这样。
周梦臣对身边的人说道:“先回家,给夫人报个平安。我这里有客人。”
身边的人也认识张居正,立即退下去了。
周梦臣与张居正没有坐轿,也没有骑马,而是步行在街道之上。往来的行人,就好像当年一样,只是周梦臣与张居正已经不是当年,一个是天下第一名将。在军中威名赫赫,在朝廷上也有自成一派的资格。而张居正也不是当年进京赶考的举人了,而是张探花,太子几个老师之一。
周梦臣与张居正一人拿这一个冰糖葫芦,周梦臣说道:“事情已经急到这个地步,让我回家都不行,徐阁老就让你这么来堵我?”
张居正哈哈一笑,说道:“让我来堵你的,不是恩师,而是我自己,毕竟,你在陕西做得好大事,很多事情,我都推敲了好些便,已经想不明白,有很多问题,正要向你请教。”
周梦臣说道:“没有问题。不过----”周梦臣目光一扫,远远看见便宜坊的招牌,说道:“一个问题,一只鸭子。”
张居正顺着周梦臣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便宜坊的招牌,说道:“比起你点金圣手来,我虽然穷了一点,但是鸭子还是吃得起的。只是我的问题很多,你吃得了吗?”
周梦臣说道:“吃不了,兜着走。请吧。”
第八十六章 工业融资问题
周梦臣与张居正一到便宜坊,就被便宜坊的老板给认出来了。自然引到后院之中,另开一桌。这里乃是老板自己家里的,僻静又不容易被外人偷听,适合谈事。周梦臣也让跟随一些护卫在外面守着。
周梦臣与张居正,先吃了三分饱之后,周梦臣说道:“有些事情想问就问吧?”
张居正说道:“你在陕西做的事情,我大体都了解了,我想你今后,是不是想从银行借钱然后大规模修建铁路,然后再用铁路运行费用还债。等债还完之后,朝廷能得一大利源?从此拜托财政困难的局面?”
周梦臣说道:“有些问题,但是大体并没有错误。”
张居正说道:“铁路是要修的。我也支持。但是你设立银行,就太危险了。”
“危险?”周梦臣很惊讶从张居正口中听到这个词汇,说道:“哪里危险?”
张居正说道:“这种无中生有的手段,根本就是歪门邪道,偶尔一用就行了,哪里能成为长久之计,商人贪婪,他们为了赚钱什么也不顾,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银行的本金。或许现在在意,但是我敢肯定,将来一定会出现,银行银钱短缺,从而引起连锁反应。倒是,大批量的钱财一下子扫空。我都无法想象会出现什么摸样?而且牵连的都是当地士绅?倒是有,恐怕-----”
张居正本心之中,其实并不怎么怕底层百姓造反。因为事实早已证明,造反的团队之中,如果没有读书人,或者士绅参与。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金融风险却不一样,他虽然对底层百姓有极大的摧残。但是更是有一些上层人士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如此大的事情,经济危机就会导致政治军事的危机。
周梦臣听了,心中忍不住佩服张居正。作为一个政治家,在事情一开始,就看出了其中的弊端。
周梦臣很明白,他弄出这个非常简单的银行的体系,自然是充满了漏洞。这一套系统,随时都有可能弄出事来,引发金融风险。
什么挤兑,资金链断裂。各种状况。引发后果,也是相当大。
周梦臣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金融这东西,就没有完美的体制。即便是后世的金融体系,也不是完美,其次,周梦臣也不可能制定出一个贴合实际,又严谨完美的体制,一来周梦臣又不是搞金融的,二来,即便周梦臣弄出来这样的体制,谁又来
执行啊?
所以,周梦臣弄出一个简单的体制,看似漏洞百出。但毕竟是新事物,想要找出问题,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且这个时代的商人没有那么没有下限,晋商很多家族也是百年的老字号。不可能有意坑害客户。真要出了问题,也不过是晋商这么多家一起填坑而已。
当然了,这个风险也是很大的。
只是周梦臣思量许久,不得不这么做。
无他。资本的原始积累太慢了。
不说铁路了,就是在丰州府也就是鄂尔多斯重建一个大型冶铁综合体,或者建立其他现在的工程,投入对纺织乃至其他产业大笔投入,都是需要很多钱的。动则几十万,上百万。
对国家来说,都不算小数目。对于大多少商人来说,更是大数目,甚至是倾家荡产的投入。大多少商人都不会也不敢,投入这么多钱。
即便他们家资数百万,但是这数百万更多是固定资产,银子仅仅是很少一部分而已。
所以,黄河银行千万两的本金,要整个晋商集体出力。
周梦臣这就发现一个问题,技术有了,蒸汽机技术,冶铁技术,乃至于其他各种革命性的技术。其实对大明原本的技术积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比如号称纺织革命的珍妮纺纱机。在大明这里,也不是没有类似的。
甚至有人说这个机器的思路,就是从意大利传来的,而意大利又是从东方传来的。这些不确定的东西,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说明一点,在纺织技术上,大明是不让西方的。
那么周梦臣就要思考一个问题了。有技术,有市场,大明就是一个大市场,不要说,大明的产品还有相当大的海外市场。甚至工业化生产体制,也就是工厂的体制,周梦臣也已经搞出来了。
那么为什么没有大面积普及,似乎除却他周梦臣,他的弟子,与自己相关的人,还有官府作坊,都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啊?
周梦臣思忖之后,却发现,一方面固然是思想老化。毕竟很多人二三十岁思想成型之后,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另外一方面是大部分人都没有钱,不能投入。
毕竟一台蒸汽机的价格还在千两级别,如果加上运费,少说几钱两,再加上其他的费用,一个工厂,最小的工厂,一万两是起步。
虽然晋商,徽商,江南那些商人,
一个个都很有钱的,但是具体到每一家,能够一口气拿出一万两的商人,总就是少数的。更不要说,这些成功的商人,不管是做什么成功的,都是有路径依赖的。他们之前这样做成功了,就不会轻易改换路径。也不愿意尝试新东西。
虽然不是全部,但是大部队富商对周梦臣这一套东西,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与感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周梦臣就很郁闷了。
有钱的不想投,没钱的想投却没有钱,周梦臣搞出大部分工厂都是国家或者皇家了。周梦臣太清楚这些作坊的特性了,他们不管而今做得再好。最后总就会堕落下去的。
倒不是周梦臣对国营企业有偏见,他只是对大明朝廷的管理能力有偏见而已。不像私人的工厂,做不好就倒毙。这些工厂的负责人都是想当官的,要捞钱的,哪里在乎这些。再加上大明对这些企业监管几乎是空白。这也是为什么周梦臣推进程大位去给皇帝查账。
倒不是周梦臣想讨好嘉靖,而是他想建立起一套对这些国有的,或者皇室有的工厂,一整套审计监管流程。
周梦臣一辈子,从现在开始,不停的建立工厂,不停的建立工厂。最后能有什么用处?无非有是一个洋务运动而已。所以,他要打通环节,让民间自己有通过工业生产发财的欲望,激发民间的主动性,才能让大明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换。
所以,给企业提供便利的融资环节,这就是其中重要一项了。
当然了,而今黄河银行大部分贷款都没有想这方面来,但是周梦臣敢肯定,将来一定会往这上面来的,原因很简单。农民的贷款不仅仅小,而且少,这么多钱不贷出去,他们就觉得在亏钱。也只有工业投资,这个大池子,能够吸纳这么多银子了。
这将是大明工业发展一大助推。
在这么面前之前,一点点小风险,周梦臣并不在意,总不能因为风险很久不做事了。什么也不做,大明将来还会迎来李自成的。而且周梦臣从来不小看古人的聪明才智。即便有问题,就解决不了了吗?
只是这些东西,周梦臣不大好给张居正解释,周梦臣说道:“张兄所言极是,但却不能因噎废食。世界上做什么没有风险,天灾人祸。总是有的。而且我也相信,总能解决的。不要为后人操心。而今要担心的是现在,是而今朝廷局面。钱的事情不解决,各种事情纷叠而来,恐怕局面越发难以收拾。这才是当务之急。”
第八十七章 资本问题
周梦臣反问道:“张兄觉得我的办法不好,张兄有什么好办法吗?”
张居正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周兄的意思。只是土地兼并,乃是朝廷大患,而如果,这些商人因银行之故,集中了大量钱财,这不是朝廷之大患吗?”
“我知道,周兄从来不觉得,天地之间财富是有定数的,我也承认周兄说得有道理,但是我说的并不是定数,而是比例,银行如此赚钱,将来将大部分财富吸引过来,到时候贫富之间差距越发巨大,该如何处置?”
周梦臣说道:“现在不已经是这样了?很多地方都是富贵者,挥金如土,贫贱者一餐难继。”
张居正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再斟酌语言,说道:“实在是太快了。太快了。”
周梦臣顿时理解了张居正的意思。
大明而今固然,贫富差距巨大。
但是实际上,这是二百年的演变造成的。农业社会的财富积累。没有其他办法,都是从一粒米一颗麦子上积累起来的。即便是有特权,在很多事情搞钱也不会太快的。
可以这样说,而今大明社会上,凡是家中富豪的,都不是从他这一辈起家,最少是从祖辈开始起家的。就比如张四维家中,他母舅王崇古,王崇古是进士出身,即便当时成亲的时候,没有中进士。也定然是书香门第,一个商人家族想要娶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很有钱才行。
也就是说,张四维这个大富豪,最少三代之前就是富商了。
朱元璋在位的时候,他手边一直有一个册子,上面拥有三千亩土地的地主,都在册。而这些人都倒霉了,被朱元璋在地图上一扒拉,到此迁徙,耗尽家财。起到了西汉迁关东富户填充关中作用。
站在这些人角度来看,朱元璋定然是暴君。但是朱元璋却完成了一次平均土地。
也是朱元璋这一次壮举,到了一百多年后,成化年间,土地兼并才有呈现,到了嘉靖这里才算是非常严重,不得不从政策上进行限制。
这是二百年的轮回。
但是工业社会的却未必是这个样子的,改革开放三十年,贫富差距已经到了何等地步,或许说这是因为中国有几十年走了人家几百家的道路,但是即便论起比较原始的工业模式,他的财富积累效率,也不是农业可比的。
所实话,而今大明
的社会结构,土地兼并情况,已经通过赋税,财政等各个方面显露出来了,不能是非常危险,但也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
但是怎么解决,却是一个问题。如果再加上工业化的财富分化效率,将要面对的局面。的确是很危险。
周梦臣细细思考张居正的思路,顿时也觉得不好办,他此刻有些理解,工业革命为什么没有发生在中国了。
并不是说,中国没有发生工业革命的基础,而是中国太大的,中国的国家治理难度,与西方国家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工业化的负面效果,在西方这些小国之中,能被很有效的压制,但是在中国这样大国之中,再加上中国本来有一些弊端,就变得非常麻烦与棘手。
而且,还没有看见工业化的好处,就先看见工业化的弊端。自然会让很多政治家止步。
而没有朝廷的支持,单单商人想做出这样的大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周梦臣虽然了解张居正所说的隐患,但是周梦臣依然不改初心,因为不进行工业化,不进行工业革命,就不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所以,周梦臣就不纠缠与这些弊端,
周梦臣听出来,张居正其实自己对这些弊端也未必多了解。并不是说张居正不聪明。而是双方受到的教育不一样,周梦臣虽然没有专研过经济学,但是好歹在后世读过思想政治,也亲身经历了现代社会。
对一些经济常识还是了解的。所以他能想明白这些。
而张居正的接受是传统儒家的经学教育,而今他能敏锐的从其中发现不对,已经是张居正对政治经济非常天才的嗅觉了。具有分析,就差了一点了。
给张居正讲,未必能讲明白。真讲明白了,张居正定然会成为自己的反对者。那是何必啊?
周梦臣说道:“叔大,如果让你主政,你准备怎么做?”
张居正沉吟片刻,说道:“清丈田亩,整顿吏治。改变朝廷风气。如果可以,我还要行一条鞭法。”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我明白。只是,你觉得你会遇见多大的阻力?”
张居正说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也,飞熊,我其实并不是反对你的很多政策。只是,大明天下,九鼎之重,不是你手中的一个实验,也不能用来做实验。”
周梦臣恍然。他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
张居正对周梦臣所有的意见,就是这一句话。
是
的,大明天下,亿万生民,是不可以用来做实验的。而在张居正看来,周梦臣搞出很多政策,虽然效果不错,但是简直是离经叛道,匪夷所思。
风险太大了。
历史上的张居正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看似改革派,但是骨子里却是很保守的人。他推行的政策,考成法,一条鞭法清丈田亩等等,大部分都援引旧法,有所改易而已。
可以说,张居正的举动,根本称不上上变法,只是将之前大明地方工作一些先进经验推广到整个大明而已。
不过,这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正如张居正刚刚说的,大明天下,亿万生民,不能用来当实验品。
周梦臣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人,我说一句真心话,自从汉之后,坐拥天下三百年王朝,少之又少。今年大明立国多少年了?”
张居正一算,说道:“一百九十二年,如果算上吴年号,就是一百九十四年。”
周梦臣说道:“大明到了而今这个地步,已经百病在身了。如果不进行一场大改革,那么你们孙辈,或许就能看见国家倾覆之日。”
张居正立即压低声音说道:“慎言。如此话,岂能乱说?”
周梦臣说道:“我可以慎言,但是历史不会说谎的。财政是国家血脉,而今朝廷的血枯症是何等的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今尚且有办法,但是今后就会越来越没有办法。”
“就要房子大修,如果想要房子不倒塌,就需要托梁换柱。而这种办法就需要比平日更大的力气。在朝廷,要对下面动刀子,就需要比平日更多的钱财。”
“而今朝廷局面,尚可做一做,将来朝廷缺钱更厉害,该怎么做?什么也做不了了。”
“而今你的办法,本质上是修修补补的。”
“只是修修补补够吗?”
张居正一时间也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修修补补够不够?张居正也是不知道的。周梦臣同样不知道,他不知道,如果历史上张居正改革的成果,被万历皇帝完全的继承与维护,大明会不会在几十年之后灭亡?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有些事情当不得真的,毕竟两宋也四百多年吗?”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两宋可以算一个朝代吗?”
张居正听了不由苦笑,无他北宋与南宋算一个朝代吗?这个问题足够让历史学家争论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八十八章 烤鸭论英雄
张居正说道:“我不是来和你争这个的,我也赞同,大明要动一动了。你我来一个君子约定吧。”
周梦臣说道:“哦?什么君子约定。”
张居正说道:“如果你当上了首辅,我就是俯首称臣,为你所用。如果我能捷足先登,你就甘心听命?如何?”
周梦臣说道:“这不是旧事重提吗?我答应。”
此刻的周梦臣有自信比张居正更快一步,原因很简单,周梦臣已经自成一派了,而张居正还在徐阶手下。没有自立门户。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随即周梦臣微微一笑,说道:“这话,如何让别人听了,都会笑我们狂妄了。”
张居正一点没有笑,说道:“不然,我明白老师的心意,他到了一点时候,是会主动退下来的,到时候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周梦臣说道:“那严嵩啊?”
张居正哈哈大笑,说道:“严嵩老矣,今年看似严嵩咄咄逼人,但其实已经将手中的牌用尽了,更不要说,他们已经在消耗陛下的情分了。咱们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严嵩年老体衰,很多事情,都是严世蕃在管了,严世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和光同尘,什么叫做默契,一味咄咄逼人,取死有道。严嵩一死,严党必然被清算,可怜满朝半江西,近两百年,到了而今恐怕今后江西不会在朝廷上有太多的位置了。严嵩将江西人给坑苦了。”
周梦臣听了,也不由暗暗点头。
严嵩喜欢提携江西人,虽然说江西籍的官员,未必都是严党。但是严嵩对江西官员总是心慈手软,能放一马都放一马。一方面百官被严嵩肆意打压,另外一方面最多是罚酒三杯,轻轻摘过,就可以想象其他官员对江西官员的怨念了。
如此一来,严嵩倒台之后,相当大一部分江西人都会被清算,别牵连。
张居正说道:“为了朝廷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老师门下各方分化。”张居正随即指指周梦臣,又指指自己。
周梦臣瞬息明白,他与张居正,都是这类人。
“还有另一类,就是太子的人。”张居正说道:“陛下一定会为太子铺路的。只是这个时间,不大好判断,毕竟陛下养生有道。”
周梦臣也下意思点点头,比起周梦臣这种苦心积虑,在干事业的人,嘉靖的日子好不轻松惬意,甚至一些人的退休生活都比不上人家嘉靖
特别是迷上养生之中,那是每日雷打不通。历史上嘉靖四十五年,这其中有很多丹药的问题,而今的嘉靖不丹药,又努力养生,周梦臣都明显的看出来,嘉靖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如果嘉靖真活了七八十岁,周梦臣也是一点的不奇怪。
只是如此一来,未来的历史就全然不作数了。这让周梦臣有些迷茫。不过,也仅仅是迷茫而已,毕竟周梦臣本身就没有记得多少历史。
“如此一来,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了。”张居正说道。
很多事情都是惯性的,特别是关乎内阁的时候,看似内阁之争风起云涌,但是人选其实早就被圈定了。朝廷不可能选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当大学士,那是对朝廷的不负责。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严嵩倒台,徐阶上位,徐阶虽然没有贪恋权位的意思,但也是要秉政数年的。如此一来,等徐阶退下来的时候,也就是十年,或者十年之后了。
在徐阶战胜严嵩的基础之上,徐阶一派定然迎来大扩张。所以内阁的职位,徐阶一派定然要有,另外就是皇帝的考量了,皇帝觉得要给新皇一些地位,自然要做出安排,或者说从其他方面选出一些大臣来制衡。
但是同年龄段,或者年纪稍稍大一些老臣之中,周梦臣还真没有怕过谁的。
只是,周梦臣有一个无形的门槛,那就是内阁之中,非翰林不能入阁的传统。而张居正早已跨过了。所以两人看似不对等,其实各有各的难处。也算公平。
周梦臣说道:“那李春芳如何?”
张居正听了冷冷一笑,说道:“咱们这位年兄,在老师门下,只学了老师之形,没有学到老师的真髓,估计将来也不过是一个李嬷嬷而已。”
说起来,李春芳嘉靖二十六年状元,他才是徐阶第一个弟子,从资历上来说,可以作为徐阶的政治继承人。与张居正分庭抗礼。
只是张居正一万个瞧不上他们。
周梦臣说道:“叔大不是也在太子身边,那太子身边的人如何?”
张居正说道:“太子身边也就是高拱可以称道,只是高拱为人至刚至阳,却不知道为大臣之道,本就应该协理阴阳,不能偏执为一端。所以高拱不难对付,天下英雄,也只有你我了。”
“你我之间,同心合力。定然能开辟一片天地,挽回朝廷局面,如果你我之间,都不能合作,那么将来,恐怕----”
周梦臣看着
张居正,手中卷着鸭肉的饼微微一滞,他忽然有一种伤心的感觉。
说实话,多少年前,周梦臣对张居正并不是没有功利之心,的想让张居正将来提携自己。但是多年下来,张居正已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而今张居正这一段话,让他们的友谊沾上了政治的色彩。
是的,张居正对于周梦臣依旧是那位可与托妻寄子的生死之交,但是在政治上,却未必是盟友了。
或者说,双方很多举动,必须以政治上的利益作为考量了。
周梦臣对这一天的到来是有预感的。毕竟,张居正作为一个政治家有自己的情怀与抱负,岂能与周梦臣对未来的想法完全相同?
既然有不相同的地方,自然就有分歧,而这种分歧是很难解决的。让周梦臣不推行工业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让张居正不秉承自己的意志与想法,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他。
如果一个政治家不能将自己的政治理念视为比自己生命更高的东西,那么他不过是一个政客而已。
而周梦臣与张居正都能称得上政治家这个称号。
周梦臣唯一庆幸的是,他们两人都秉承的改革,或者改良,变法的想法,无非是程度问题,或者具体措施问题,不用向王安石与司马光一样,虽然是好朋友,但是都摧毁了对方最在乎的一切。
只是,两人的这种合作,能够持续多长时间?两人谁都不知道。
不过,任何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人会陪你走过一生。
周梦臣伸出手来,说道:“一言为定,你们谁主谁辅不去说他,但是定然同心协力,一同推进变法。”
张居正一巴掌拍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说道:“一言为定。”
周梦臣随即抽出来手,拿了毛巾说道;“你手上有油?”
张居正一看,自己手中也沾染了油污,立即拿来手帕擦,口中却嘴硬道:“分明是你沾染到我手上的。”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让人撤了筵席,周梦臣抱着一杯茶,说道:“其实你不来,我也想找你问问,徐阁老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也不谈关于未来的问题,毕竟未来太过遥远的事情了。而今说起了而今的局势,说道:“你去江南已经是定居了,老师说其实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而今不动声色,其实是看严党的反应?”
第八十九章 严党最大的问题
周梦臣一愣,说道:“严嵩的反应?”周梦臣很奇怪,他与严嵩敌对了多少年了,太清楚严嵩了,在任何关于皇帝的事情上,严嵩都不会反对的。
严嵩能有什么反应?
张居正说道:“不是严嵩的反应,而是严党的反应。”
周梦臣更加奇怪了,说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同吗?”
张居正说道:“这其实是严党最大的问题,严嵩毕竟年纪大了,为了争宠,一有时间就在宫中值守,可以说非常辛苦,对宫外的事情,就精力不济了。很多事情他都交给严世蕃去处理,可以这样说,而今严党除却几个老头子不给严世蕃面子之外,整个严党大权其实是在严世蕃手中的。而严世蕃做事太肆无忌惮了。严嵩似乎也对这个儿子无能为力。或者说严嵩对外面的一些事情,根本不是太清楚的。”
“今年严党狂风暴雨,大多都是严世蕃挑起来的。”
“其实已经让陛下很不舒服了。陛下想看看严世蕃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
周梦臣听了,心中恍然大悟,有了几分安心,而今看来,虽然徐阶一党被打压的很惨,未必不是一场苦肉计,就是要让陛下看看,严世蕃是何等的肆意妄为。
这些事情,周梦臣只是想想,自然不会说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他去江南这一件事情已经稳了。他虽然又重回中枢的想法,但是严嵩一日不倒,对他来说,一日不是时候,毕竟对于周梦臣来说,当官是为了做事,而不是去勾心斗角的。
周梦臣说道:“叔大,觉得严世蕃会怎么做?”
“严世蕃是绝对不会想让你去江南的,你去了江南,他那些徒子徒孙该怎么办?”张居正说道:“他如果什么都不做,说不定这一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陛下看在严嵩的面子上,也不会做什么。毕竟而今朝廷是少不了严嵩的。”
“但是严世蕃如果不甘心-----”
周梦臣听了,微微摇头,说道:“坑爹货。”
严世蕃聪明不聪明,聪明。但是他到底不知道,政治的本质是什么?是妥协。政争是政争,但是有些默契是不会去打破的,虽然说,不是不能打破,但是其中的分寸,是不好拿捏的。
严世蕃在政争上是很有天分的。否则也不会成为严嵩的得力助手,但是其中分寸感与大局感,在严世蕃哪里是一点也没有的。
毕竟,不站在一定的高度培养不出来这样的感觉的。说实话
,严嵩这东西就未必有多少,更不要传给他儿子。严嵩当年有这个东西,就不会想着将夏言弄死。
弄得严嵩此刻十分担心自己下台之后的命运,因为担心,所以不敢下台。已经精力不济,不能承担繁重的朝政,也要想办法在朝廷上待着。
严世蕃这个小阁老就更不行了。
小阁老。终究不是阁老,不能放眼朝廷大局来看问题。
之前的严党是严嵩的严党,而今的严党慢慢变成了严世蕃的严党,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其实这个问题,周梦臣很早就有所察觉,今日在张居正口中确定,就知道严党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周梦臣已经看道了严嵩覆灭有日。
“对了。”张居正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家吧,你家里有一堆事情,还有一个难题要你去解决的。”
周梦臣问道:“难题?什么难题?”
张居正说道:“这一件事情算我猜的,你回去之后就知道了。安顿下来之后,来徐府一趟,老师很想见你。”
周梦臣有些迷惑。不明白是什么难题,不过对于徐阶的召见,他却十分乐意,毕竟江南是徐阶的家乡,也是心学的根基之地,徐阶在江南的潜势力绝对不小,周梦臣此去江南,一定会用上的,自然要与徐阶搞好关系。
毕竟将来的事情,是将来的事情,先办好现在的事情。
周梦臣说道:“请你转告徐阁老,我一安顿好了,就登门拜访。”
周梦臣与张居正这才散去。
周梦臣随即回家。
回到家里拜见母亲,又看了儿子大同,一副天伦之乐,自然不用多说了。
最牵挂周梦臣的内心的,还是李云珍与李云珍肚子里的孩子。周梦臣将耳朵贴在李云珍肚子上面,似乎能听到小孩子的胎跳,与他动手动脚的声响。
这对周梦臣来说,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体验,李云珍怀着大同的时候,周梦臣全程不在家,自然没有感受到这种体验了。
周梦臣听得眉飞色舞。李云珍满怀母性的目光看着周梦臣,用手轻轻抚摸周梦臣的头,说道:“夫君,你这一次什么时候走啊?”
周梦臣一愣,他这几年回北京都是来去匆匆的。让李云珍每时每刻都盼着周梦臣回来,但是一回来之后,就变成了担心,担心周梦臣什么时候会走?
周梦臣起身将李云珍揽在自己怀中,说道:“放心吧,在你生孩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即便皇帝让
我走,我也不走。”
李云珍听了,说道:“你说什么话,皇命难违。不过,你最好能看一看孩子再走。顺便给孩子起一个名字。”
周梦臣说道:“我一直在想了,不过,就叫朝邑。”
李云珍埋怨说道:“你想让我给你生一个两京十四省,就不能不用地名啊?”看来,李云珍对周梦臣给老大取大同这个名字,还耿耿于怀。觉得不好听。
周梦臣立即赔笑道:“好,好,我在想。”此刻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周梦臣立即开始想名字。
只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好名字。
周梦臣多少年不玩文字了,他一心放在国家大事上,而今在起名这一件小事上,反而没有什么头绪。
李云珍说道:“其实大同也不错,只是大同这个孩子,太让人生气了,你就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学文,一心一意的想要学武,学什么降龙十八掌,什么六脉神剑。一天天不知道做什么。拿着一根木剑到底晃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周梦臣一听就知道,这又是他的锅。
他在京城的一段时间,给大同讲过一些故事,就将金庸几本小说,简化简化讲给孩子听。其实也算是对后世的一些纪念,二来也是被大同缠得没有办法了。
只是金庸老爷子的魅力无人能及,于是周大同就迷上这些。
不过,没有想到这都半年过去了,孩子还是念念不忘啊。
周梦臣说道:“好了,孩子想学武就让他学武便是了。”
“不行。”李云珍咬牙切齿说道:“我儿子一定要考进士,一定要考进士。你今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不能在支持他学武,学武将来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周梦臣只能感叹,孩子与父母心思是完全不同的。李云珍当女儿的时候,一直觉得父亲限制他学医,很不乐意,而今当了母亲,折腾自己儿子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周梦臣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会常常在家,只能让自己儿子自求多福了,说道:“好,好,好,听你的,我们今后是书香门第,代代要有人中进士才行。”
李云珍说道:“那是必须的。”忽然李云珍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瞧我这记性,有一件事情我差点给忘记了,那就是太子妃托我给你带话,说是太子的意思。这书信在哪里啊?让我找找。”李云珍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子,才算是找出一封书信,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很是朴素。
周梦臣暗道:“这就是张居正所说的难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