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劫数
周梦臣双手搀扶着李云珍。
李云珍只觉得浑身瘫软。
站在手术台上,全神贯注的时候,他似乎没有察觉。但是这个时候,一放松。就觉得无边的疲倦涌上了上来,只觉得自己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一方面是这个手术是新手术,很多技术都是设想。还是第一次完成。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的情况,李云珍必须精神高度集中,一丝分心都不能有。这也让感觉十分疲劳。
另外一方面,就是患者的身份,给她带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她之前不说,并不是不知道,今天她一旦失误带给自己,乃至于自己的家人是什么?
此刻下了台,才有时间紧张。有时间后怕。已经算是李云珍精神状态好了。
周梦臣搀扶着李云珍一边坐下,将李云珍的一只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给她揉揉腿,说道:“怎么样?舒服点吗?”
李云珍似乎觉得无数人都在看着,她立即将腿给收回来,说道;“做什么啊?”
周梦臣说道:“给你缓解一下。”
李云珍努力避开周梦臣说道:“不用,我在台阶上坐一会儿就行了。”
周梦臣见状就知道,他再做一些什么,李云珍就无地自容了。转换话题,说道:“皇后怎么样?”
李云珍脸色有些暗淡。
周梦臣见李云珍的脸色不好,顿时有不好的联想,说道:“难道?”
李云珍摇摇头说道:“你往哪里想啊?手术很成功,虽然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但是总体上没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只需将养一阵子,皇后子宫上的病症,就算是完结了。”
“只是-----”李云珍目光扫过所有人,压低声音,近乎用悄悄话的方式,对周梦臣说道:“只是,你怎么知道方皇后只有一种病,她的肾部已经有积水了。这一场手术,是将最关键的地方给处置了。但是其他方面的问题,并非不存在。这一场病,本来就让皇后元气大伤,更不要这切下块对身体消耗更大。皇后要大伤寿元了。如果安心静养,不多操心的话,再活十几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想要天年之寿,却是不可能了。”
“一旦有大喜大悲之事,很容易引起病症,到时候就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情形了。”
“她才二十多岁,好可怜啊。”
周梦臣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对李云珍说了。
李云珍的善良,让周梦臣感动之余,难免
觉得有一些不合时宜。
因为在明代平均寿命,不过三十多岁。方皇后如果不是皇后,怎么可能将鬼门关里面将她给拉出来。而今能增寿十几年,已经算不错了。还想什么啊?
不过,这也引出了一现在的中医观点。那就是不管李云珍还是薛已其实私下都认为这种直接切除内脏的手术,是会伤及寿元的。至于是真是假,周梦臣一时间也无法判断。
周梦臣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说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一起起身,出来迎接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先问薛已皇后的病情。其实他在路上,已经知晓一二。此刻非重新问过才安心。
薛已自然如实说了。
嘉靖得知皇后大伤元气,心中也有几分恻然。只是不管怎么说,性命保住了。就是好事。他说道:“薛老,皇后之后的医治?”
薛已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老臣带着弟子,这一段时间就住在宫中,随传随到。”
嘉靖听了。依然有些不满意,看着李云珍说道:“周夫人,可否在宫中陪我那浑家几日?”
嘉靖虽然是对着李云珍说,但是目光却看向周梦臣。
外妇留宿宫中,是容易被人说闲话的。
不过,周梦臣也知道嘉靖绝对不是楚王世子一般的色中恶鬼。嘉靖并不是不然女色,只是在他这女色不知道被放到第几位了,他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而且嘉靖已经将话说得十分客气了。
没有称皇后,而是叫浑家,乃是普通百姓的称呼。
已经客气到了极点。
如果周梦臣不答应,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周梦臣只是说道:“臣代夫人谢过陛下,能在宫中陪伴皇后陛下,是贱内的福分。”
嘉靖说道:“薛老与周夫人今日有功,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黄锦安排下去,封薛老三品通议大夫,封周夫人为五品诰命。各赏银千两。”
薛老与李云珍一并谢恩。
通议大夫是散官,薛老本来就是散官,这是一下子连升三级,不过仅仅是散官而已,连多领一分俸禄都不能。因为明朝的规定,不管你有多少个头衔,只是按最高头衔发工资而已。所以给薛老的不过是涨工资,赏银千两而已。
至于李云珍的诰命夫人,却是跟着周梦臣来的。而今周梦臣是五品官。李云珍的品阶是不能超过周梦臣的。
嘉靖说道:“等这几日
过去,皇后就回紫禁城中,倒是周夫人就在宫中伺候吧。周梦臣这几日在西苑多操心,留宿西苑吧。”
也不知道嘉靖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李云珍的名节。做出了安排。
现在谁都知道,嘉靖对紫禁城深恶痛绝,根本不想回去。李云珍与皇后在紫禁城中,就等于李云珍与嘉靖绝对没有是接触。而在此之前,让周梦臣也在宫中留宿。就不是嘉靖留一个已婚妇人了。
周梦臣与李云珍齐声说道:“臣遵旨。”
嘉靖问薛已说道:“薛老,皇后什么时候会醒?”
薛已沉吟片刻,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或早一点,或晚一点。”
薛已的判断精准之极,几乎在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间立即有人说道:“娘娘。你醒了。”
嘉靖一挥手,说道:“你们忙了半夜,都去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嘉靖不去管外面的人是怎么安排的,他几步进去。来到皇后的床前。
此刻的方皇后烂上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更加虚弱。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即便红唇之上似乎都抹上一层白纱。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晶莹的玉美人。
嘉靖上前说道:“皇后,你感觉怎么样?”
方皇后说道:“疼,下面疼。”一边说,一边嘴角抽着凉气。
而今的外科手术,是刚刚开始。很多细节还没有那么注意。而且麻醉的方式,是针灸麻醉,这种麻醉方式仅仅作用于当时,等针灸给拔了。麻醉的劲很快就退去了。
术后镇痛,这一点也不知道薛已与李云珍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并没有做好。总之方皇后觉得很疼。
“陛下,这熬好的药。”一个宫女说道:“薛老吩咐的,让皇后醒了立即喝了。”
嘉靖说道:“方子。”
立即有人将方子递给嘉靖看。嘉靖一看,就明白,这都是一些安神助眠镇痛的药物,薛已开这个药,就是让方皇后好好睡一几日,一来让方皇后养养身子,二来就是等伤口养好。
嘉靖随即放下方子,端过药来,说道:“来吃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方皇后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拒绝不了嘉靖的。只能乖乖的吃药。吃了药之后,还没有说几句话,药效发作。方皇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嘉靖用手抚摸着方皇后的额头,心中暗道:“皇后,你的劫数算是过去了。只是,朕的劫数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啊?当怎么化解啊?”
第一百零三章 根本
第二日,宫门大开。
周梦臣并没有出来,只是写了一封书信给殷正茂,让殷正茂主持大局,凡是与杨继盛商量着办,如果实在处理不了,去找孟冲孟公公,或者藤祥藤公公,给他传信便是了。
似乎没有人注意。
陶仲文非常低调的从宫中走了出来。
低调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而陶仲文出宫之后,一个信号就传到了严嵩府上。
严世蕃急忙忙来到严嵩书房,说道:“父亲,陶仲文传话了。一切顺利。咱们这位陛下此刻已经在想自己的劫数是什么了?”
严嵩脸色不变,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好像很真诚的假笑,假的如同真的一样。说道:“陶仲文还有一点用。”
严世蕃说道:“父亲,您该给我说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严嵩的城府有多深,恐怕连严嵩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按他自己的意愿,这一件事情没有道图穷匕见的一天,是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清楚的。
但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唯一的儿子,总是与别人不同。而且很多机要之事,严嵩也信不过别人,只能让自己儿子来做。总体上来说,严世蕃做得好不错。
严世蕃或许没有大智慧,但是很多小事情,却能处理的天衣无缝。
在一些阴私事情上,严世蕃已经是严嵩的得力助手。很多事情已经离不开他。此刻虽然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但已经到了开始发动的时候,自然要给严世蕃说清楚,免得他误了大事。
严嵩说道:“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严世蕃说道:“倒夏。不将夏言掀翻,我父子不得安枕。”
“不错。”严嵩说道:“夏言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盛气凌人,不知收敛,从来不知道包容。当年南巡之事,我迎合陛下,恶了他,就受到他的打压,之后送他回老家休息了三年,如此深仇大恨,夏言一刻也不会忘记的。而今是他顾全大局,不能对付我。一旦局势有变,你我的下场,未必比户部尚书王杲好到什么地方。”
“所以,严夏不两立,有严无夏,有夏无严,就是老夫将昧着脸给夏言端夜壶,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严世蕃听严嵩这样说,立即说道:“那么父亲一年怎么?”
严嵩说道:“怎么对夏言唯唯诺诺,言听计
从,几乎是夏言的跟屁虫?”
严世蕃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父亲的麻痹夏言之计?后来这时间太长了一点,其中有无数机会,比如户部尚书王杲一事,如果父亲伸出援手,夏言那有那么容易立威?比如而今各地宗室藩王案,父亲只需点点头,就能让夏言焦头烂额。”
“只是父亲都没有做?还给夏言擦屁股?”
严嵩说道:“我即便翻脸又如何?最多让夏言焦头烂额而已,我要的是他焦头烂额吗?”
严世蕃说道:“我知道,父亲要得是让夏言滚回江西老家。”
严嵩心中暗道:“不,我要夏言死。”
严嵩对付夏言并不是没有胜利的,之前所言,夏言因为大不敬,被嘉靖赶回老家,闲居三年。其中就有严嵩的手笔。但是结果如何?三年之后,夏言又起复了,一入内阁就将严嵩挤兑的无路可退。
从这一刻期,严嵩就明白,单单是将夏言给搞回家是不行的,必须送佛送上西,送他回老家,否则打虎不死,反受其害。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是这个时候对儿子说的。
严嵩说道:“夏言傲气大,口气大,心气大。一心想搏一个青史留名的名头,复套就是他夏某人大明名臣的注脚。只是夏言最大毛病,就是言过于实,口气比能力大。复套这一件事情,就是勒死夏言绳索。”
“为了这一件事情,夏言有进无退,只能硬撑着。”
“我厚着脸皮舔夏言,你一开始就不相信,你觉得,而今夏言相信吗?”
严世蕃沉吟片刻,说道:“应该相信了吧。毕竟都小一年了?”
严嵩摇摇头说道:“夏言一个字都不信,但是而今他不能不信了,因为已经没有精力对付我了。之前夏言的力量在中枢,而今却不是。曾铣在北,朱纨在南,更有几十路御史在天南地北,山东赈灾,治理黄河。哪里不要人。这一件事情那一件出了问题,对而今的夏言就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他挑选出来的,都是精兵强将,最得夏言信任的后辈。唯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再加上王杲案,以霸道御下,寒了很多人心。”
“单单在京师,夏言的势力已经不如我了。”
严世蕃说道:“那么我们可以发动?”
严嵩淡淡一笑,说道:“发动,还早着?用他夏言自己的话怎么说?有他夏某人,京城的魑魅魍魉就翻不了天。虽然口气大了一些,但也不算错。”
严世
蕃说道:“父亲,何必涨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我看夏言也不过如此。”
严嵩淡淡一笑,说道:“你是看人挑担不腰疼。我与夏言多年老对手了。如果夏言那么好对付?你爹岂不是一个废物?即便我斗倒夏言,也要知道夏言凭什么能纵横官场这么多年?”
严世蕃说道:“还请父亲指点。”
严嵩说道:“夏言脾气大,找到机会,训斥二品大员,如训一狗,很多人都有怨言,乃至陛下也不是没有受夏言的气。但是细细说来,论得士林之心,我不如夏言。论任将御敌之能,我不如夏言,论理财之道,我不如夏言。有此三不如,这是为什么陛下受了夏言不少气,也要留任夏言的原因。”
“朝廷离不开夏言。”
严嵩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严嵩污名,士林之中谁不知道。
其实这个时代的明代社会,也不是多崇尚廉洁的。比如夏言自己也不是太干净的。但是有一些贪污,不过是惯例。而严嵩的贪污就是特例。特例到什么地步,就是嘉靖自己都知道严嵩是一个贪污犯。
这样的严嵩能在士林之中有什么好名声?
至于御将之能,理财之道,更不用说了。
必须承认,夏言也不是历史第一流名臣之选。否则也不会因为一场复套之战,弄得狼狈不堪。但是即便如此,夏言的能力还是远朝严嵩的。否则夏言死的时候,大明南北内外,还过得去。结果不过一两年,北虏南倭,南北交战,军民皆疲。
这就是严嵩与夏言之间的能力差距,简直不是一个段位的。
当然了,严嵩并不觉得他们相差这大。只是觉得稍稍不如而已。
严世蕃说道:“如此说来,夏言岂不是永远倒不得了?”
严嵩哈哈大笑,说道:“朝廷离不开夏言?但是你觉得你爹与夏言抗衡这么多年的根本何在?”他随即自问自答,说道:“不是别的,就是陛下离不开我。当今陛下,想要安坐西苑操纵天下,但是夏言这等人是他能操纵的吗?朝中大臣众多?陛下不担心,他一旦放手,就多一个杨廷和吗?”
“唯有我,事事恭敬,从来不敢擅做主张。从陛下之所欲,善陛下之所善,恶陛下之所恶,以天下之物力,结陛下之欢心,朝廷离不开夏言?陛下眼中朝廷到底有几分?谁都不知道?”
“陛下一旦离开我,对下面这些士大夫,就不顺手之极了。这就是我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根本所在。”
第一百零四章 张弓
严世蕃沉思片刻,说道:“父亲,如此说来,你与夏言之间,其实是陛下特意安排。彼此制衡,异论相搅,以陛下之意,自然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倒下来,那这夏言,怎么弄?”
严嵩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孺子可教?如果倒夏,只想着倒夏,就落了下层,这夏是绝对倒不了的,必须考虑陛下的心思,我舔着脸给夏言当了这个长的狗,而今复套之事,少不了我的支持。我回戈一击,这是上书抽梯之计。不过这一计,会让夏言很狼狈,甚至复套事败,曾铣下狱,但是却未必能拿下夏言。必须从里面配合着打。”
严世蕃说道:“怎么打?陶仲文今日做的事情?”
严嵩说道:“一个引子而已。只有陛下信了,下面才好做文章。其实陶仲文一时间做不成也无所谓。陛下从小好神仙之术,那里是一时半会能改的。只要多安排几次,陛下自然会疑神疑鬼的。”
严世蕃若有所思,说道:“父亲,是要将劫数往夏言身上引吗?”
严嵩说道:“不用引,你觉得当今天下能威胁到陛下地位的人有谁?”
“从宫禁来说,是黄锦与陆炳。宫禁一直在两人手中掌握。”严世蕃说道这里,摇摇头说道:“黄锦无根之人,在外没有根基,能成什么事情,陆炳更是如此,他已经位极人臣。除非自己做皇帝,否则即便换一个皇帝也未必能有今日的地位。不要锦衣卫威风凛凛,但其实不过是寄生内廷,每有了内廷,反手可灭。”
“至于京城领兵勋贵?即便有几个有能力的人,也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严世蕃想了想去,叹息一声,说道:“父亲,朝廷法度严谨,本朝达官贵人想造反,反而不如平头百姓。我也想过夏言。但是夏言在京师没有一兵一卒。估计朝廷一声令下,不用锦衣卫,顺天府的衙役都能将他拿下。”
严嵩说道:“我们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曾铣手中大军云集,大同周尚文与夏言的关系不太亲密,但也不差。而且夏言身为大学士,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找一个地位敏感的也不大难吧。”
“你难道没有听过疑邻盗斧?”
严世蕃听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对父亲用计的手段,佩服之极,简直草蛇灰线,伏行千里。从来在不起眼的地方,轻轻一动,剩下的事情就自动完成,似乎根本不用他接下来多做什么了。严嵩在为政上大
有失措之处,但对人心的揣摩,却是独步天下。
特别是对皇帝心思的揣摩。他甚至比皇帝本人还了解皇帝。
严嵩不用自己在皇帝耳边进谗言,说夏言的不好,这样的动作太大,而且效果也不会太好的。毕竟嘉靖疑心病重,严嵩这样说,甚至可以适得其反。但是只需不断加强皇帝内心之中,他有劫数的感觉,增加皇帝的危机感。
本来就疑心病重的皇帝,会更加疑心所有人。
严嵩只需顺势激化夏言与皇帝的矛盾。在关键时候加码一两次,就足够了。夏言也不是好脾气的人,有时候软不下身子。其中有太多让严嵩上下其手的地方了。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能成吗?劫数这东西,实在太虚了。到底是什么劫数?什么不是劫数?陶仲文一面之词。陛下能信吗?”
严嵩淡淡一笑说道:“你知道内阁一天处理多少奏折吗?皇帝一天看多少奏折吗?下面人可以报喜不报忧,我也可以报忧不报喜?我不猜陛下内心之中对应的劫数是什么?”
“反正天下之间,这么多破事,都让陛下知道不就行了。”
“我毕竟是大学士,总不能一直粉饰太平。”
严世蕃听了,说道:“父亲高明。”
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可以说是官僚的本性。严嵩之前从来是好好先生,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钱给到位了,好好先生不是不可以做的。所以嘉靖自以为明察秋毫,其实是建立在下面粉饰太平之上。
即便是锦衣卫东厂也是如此。
毕竟,皇帝是想知道什么的时候,让锦衣卫东厂去查,他们的调查,也不过是在这张大网上修修补补而已。甚至虽然陆炳与黄锦对皇帝忠心耿耿,但是东厂与锦衣卫下层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可不好说了。
严嵩而今扯了这张遮羞布。绝对给嘉靖很大的刺激。嘉靖本身又是信奉神神鬼鬼的,有陶仲文暗示在下,各种变化在后。嘉靖不对自己有劫数这一件事情,深信不疑才怪。
严嵩说道:“你知道我要怎么办就行了。最近断绝与陶仲文一切联系。告诉陶仲文,剩下的让他自由发挥便是了。总之,让他记住,而今不是找周梦臣麻烦的事情,周梦臣的靠山夏言,夏言倒了。周梦臣就死定了。”
严世蕃轻轻一笑。明知道严嵩在哄陶仲文。
什么周梦臣的靠山是夏言,周梦臣的靠山明明是皇帝吗?
不过,这些在大明高层
一目了然的东西,对于圈外人,却是云里雾里不得要领,陶仲文在皇宫的时候,就是一个政治边缘人。更不要说而今脱离政治中心这么长时间了。
对于一些门道更是搞不清楚了。
严嵩这样说,他也只能这样信了。
严嵩想起什么了,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要留心,那就是鲁王案。”
严世蕃说道:“鲁王妃已经送来不少东西,我们-------”
严嵩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们不能插手。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剪除宗室,颁布宗室条例。鲁王撞到枪口之上了,必死无疑。我要你关注这一件事情,是等将来,给陛下送刀子。毕竟七国平了,姚错要不要死?”
“不过,这只是细枝末节,等夏言倒了,什么罪名没有。不过,确有其事,也要定成铁案。”
严世蕃说道:“那么我将银子给退了。”
严嵩眼睛之中闪过一丝金光,说道:“不,不要退,拿着便是了,等鲁王死了,你在上门退钱。到时候说什么知道吗?”
严世蕃说道:“是夏言不肯通融?”
严嵩抬起头,说道:“最好能见血。”
严嵩说的含糊,严世蕃却听得明白。
严嵩的意思是让严世蕃想办法在鲁王死后,让鲁王藩的人闹事,最好搞出一两个宗室死掉的事情。不管鲁王再不堪,也是宗室,如此一来,就是一件直冲的夏言的利箭。
夏言应付起来,恐怕也不会太容易了。
严世蕃说道:“是。”
严嵩又随意布置了几件事情,都是类似于鲁王案一般的暗箭。最后说道:“这些事情你都要安排,不过,要备而不用,要等时机。”
严世蕃说道:“父亲这个时机是什么时候?”
严嵩说道:“要看陛下的心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儿要有耐心,我已经这么多年就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两个月?”
严世蕃一听这个时间,说道:“你的意思是?复套之战?”
严嵩说道:“此战若胜,夏言地位牢不可破,此战若败,夏言不战自败。我不会去赌的。所以他打不起来了。”
严世蕃说道:“孩儿明白了。”
严嵩将事情交代完了正准备让严世蕃回去休息,忽然一动摇晃之声,头顶之上噗噗的掉土,各种瓷器先是摇晃,然后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
严嵩先是一愣,随即大喜。
地震了。
第一百零五章 地震与火灾
大明中期进入地震活跃期,而在嘉靖中期陷入最活跃的时代,也就有了地震史上赫赫有名的嘉靖大地震。
不过,这一次地震并不是波及整个北方的嘉靖大地震。而是他的前奏。
这几年由陕西,山西为中心,整个北方都是频繁的地震,地震强度并不是太大的。却是嘉靖大地震的先声,他在宣示着北方活跃的地质活动,已经到无法压抑的地步了。
只是其中深意,当时的人是无法了解的。
严嵩高兴无比,简直觉得瞌睡就送上枕头。
这岂不是正好印证了他想给嘉靖输入的想法。如此天地异变,岂能不是劫数之兆。
北京这一次地震说到也大,说小也小。但是严府的房子坚固之极,这一场地震,不过是让严府上下摇晃几下而已,连一个柴房都没有倒塌。并不是说,这一次地震就没有给北京带来伤害。毕竟,大部分北京百姓家里的房子,可不能与内阁大学士家里的房子相提并论。
几乎在地震的同时,天空之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先是一阵急雨,而后就是雷声不断,转化为绵绵细雨。
严嵩强撑在雷霆大雨之中,向宫中而去。
严嵩意思到这是一个关键时候,要想办法确定嘉靖皇帝的心意。
严嵩开始行动起来了。
其他人也行动起来了。
夏言正在内阁之中,地震一来,所有人都慌乱之极,唯有夏言坐在椅子上,大声呵斥道:“慌什么慌?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们可以乱跑的地方吗?”
夏言目光所到之地,内阁的工作人员都打了一个寒战,不敢乱动。任余震不时传来,都站在内阁大厅之中,没有一个敢乱动的。等地震过去了,夏言如往常一边吩咐道:“派人去京师各衙门传讯,要他们报清楚伤亡,着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立即巡城,弹压地面,救死扶伤。派人向陛下问安。”
“是。”下面的人纷纷答应。
夏言打发所有人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之间,他额头微微见汗了。
夏言之所以不避地震,并不是不怕死。他岂能不知道地震的时候,最好躲在外面空旷之处。而文渊阁外面就有一大片空地,足够躲避。一来,是他信得过文渊阁的建筑质量。
即便有地震,文渊阁也未必还塌。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
下面的人已经很慌,如果他再慌,还办不办事情了。
京师地震,等
一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处置的。他必须让内阁上下都镇静下来。
果然夏言的镇定,也感染了下面的人。虽然在余震,大雨之中,内阁各中书舍人,一个个带着使命冲入大雨之中。
这个时候西苑也弄得一团糟糕。
在地震来临的时候,周梦臣当机立断,令太监与宫女们,将皇后抬到外面,一起抬出来的还有一张拔步床。
拔步床就好像是一间小房子一般,上面有顶,三面有靠。又令人在外面裹着好几层油布,用以挡水。才不至于将皇后暴漏在雨水之中。即便如此,李云珍看着周梦臣的脸色还是有些着急的。
皇后刚刚做了手术,而今身体还没有养好。如果再受了风寒,这事情可就大了。
只是而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能想到,好好的怎么忽然地震了。
“皇后。”嘉靖大步走了过来。身后黄锦,陆炳左右而立,跟在嘉靖后面,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小太监奋力打着伞。只是嘉靖走得太快了,以至于打伞的小太监根本跟不上。
见嘉靖来了。
举着雨伞守在拔步床外的周梦臣,立即要行礼。
嘉靖说道:“无须多礼。”随即与近乎无视的从周梦臣身边走了过去,直接去看皇后。
皇后虽然吃了安神助眠的药物,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也睡不着了。嘉靖钻进拔步床轻声细语的安抚皇后。
周梦臣只能与外面太监侍卫以及李云珍,撑着伞站在雨地之中。
周梦臣将李云珍揽在自己的伞下,看着周围无边的黑暗。还好阵雨过去,雨变小了一些。
只是在这种天地威力面前,人难免失语,震撼于这种威力之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似乎一阵风吹了过来,大雨复来,虽然还到夜里,但是在黑云压制之下,似乎眨眼之间,昼夜颠倒。随即天地之间为之一亮,一道雷从天上打了下来,就好像是一条飞龙扑了下来。
天地之间,为之一亮。
虽然滚滚的雷声,就好像无形的巨-物,在天地之间碾过,从每一个人身上,耳朵里碾过,大音若希,或者这雷声太大了,反而让周梦臣感觉有一种失聪的感觉,就好像天地之间一时具静。
雷声一响,就不是一道。
而是一道接着一道。
从远到近,好像真有天兵天将站在云头,联合操纵法器,将雷霆之力聚集在一起,然后砸了下来。
忽然又是一道惊雷。
这一次却是雷声与雷光一并
而来的。惨白的雷光一下子都将所有人的脸照亮,周梦臣在雷光之中面色严肃,他的眼瞳之中,更是倒映出雷霆的形状,就在东南方向,在湖面的另一边,雷霆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砸在一座宫殿之上。
不过片刻之间。
一道红光从这建筑上面升起来了。不是别的,是火光。
这其实也是紫禁城的常见曲目,雷击至火。
作为北京城最高大建筑群,整个皇城之中,遭受雷击,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会出现让自己撞到。
周梦臣二话不说,几步来到拔步床外面,说道:“陛下,宫中遭雷击起火。”
“轰隆隆”还不等嘉靖回答,又有一声雷声传来。给了嘉靖一些缓冲时间。
雷声过后,嘉靖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紧张,说道:“那个宫殿?”
周梦臣想了想了,说道:“似乎是太高玄殿。”
周梦臣毕竟在西苑值班好长一段时间,将整个西苑的建筑群,都搞清楚了。他通过方位,高度,形状,大概推断出雷击致火的地方。
太高玄殿是嘉靖登基之后,才修建好的宫殿。准确的来说,是一处道观。
嘉靖二十一年才动工,修了好几年才算是修好了。
可以说是嘉靖修玄的重要场所之一,嘉靖召见道士,大作法事,都在这里。供奉着三清之地。即便而今嘉靖对修仙之事,陷入怀疑之中,但并不妨碍有时候他会去太高玄殿之中坐坐。
周梦臣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多想。
但是嘉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时间却愣住了。似乎转不过弯来来。
周梦臣说道:“陛下,应当立即救火,否则时间一长,火势不可控制了。”
嘉靖这才醒过神,说道:“好,卿立即带人去救火。速去。”
周梦臣有些愣神。他来报告,其实秉承一种责任心。毕竟在宫中大规模活动,包括救火在内,没有皇帝点头是不可能的。但是周梦臣自己却没有想过自己带队救火。
毕竟,他不是做这个的。宫中的人手,他指挥起来,也不是太便利的。
只是而今嘉靖已经说了,周梦臣还能说什么啊?给皇帝当差,自然是皇帝说什么是什么?反正真救火,也不用周梦臣自己闯火场,最多是临阵指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周梦臣说道:“是。”
陆炳与黄锦此刻也来了,不过听皇帝交代给周梦臣,二话不说叫身后的下属跟着周梦臣去救火。
第一百零六章 难灭的火焰
周梦臣在宫中没有人手,宫中的人手都在陆炳与黄锦手中掌管。
他们各派几个人在周梦臣手下听差。周梦臣立即有了两三百人,太监侍卫都有。
如果给他们一点时间,是能召集更多的人。周梦臣已经等不及了。
他带人匆匆来到太高玄殿的时候,天空的云彩稍稍散了一些,毕竟雷雨都是一阵一阵的。虽然天空之中,依旧是压抑的黑色,能见度却上来。这让周梦臣很远就看见了,太高玄殿的大火。
只看了一眼,周梦臣就暗道:“没救了。”
不是,周梦臣还没有尝试就放弃了。实在是全木制的建筑太容易着火了,一旦着火之后,蔓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周梦臣从西苑走到这里,也没有多远,不过两三里,如果不是要绕过北海,只会更近。
但是就这一段路的时间,火舌已经蔓延到整个正殿了。
太高玄殿值守的人并不是没有救火,但比起火焰蔓延的速度,太高杯水车薪了。
是的。他们居然都是用木桶浇水的,看上去忙忙碌碌的,但是实际上,能有多少水泼进去,未必有老天爷下得多。至于,那种用来灭火的工具,喷水车什么的,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宫中有没有,即便有而今也来不及了。
周梦臣带来的人,也一一个个都拿着桶了,盆了。这种工具的效率太低了。
周梦臣目光看了一圈,立即下令,说道:“不要救正殿了,正殿前后,所有建筑都给我拆了。”
身前的人一愣,说道:“大人,陛下命我来这里救火的,不是来拆房子的。”
周梦臣说道:“无须废话,速速动手,出了事情,我担着。”
太高玄殿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建筑群。由正殿,后殿,前殿组成。还有门前一些建筑物构成。而今着火的就是正殿。既然正殿已经没有救了,周梦臣自己要想办法,将其他建筑群给保住了。
不要牵连在一起,一把火都烧了。
在周梦臣的指挥之下,不过片刻,将太高玄殿两侧的院墙给扒开了。同时推倒的,还有两侧大大小小的小房子。将太高玄殿周围都清除的干干净净的。而这个时候,太高玄殿的横梁似乎也支撑不住了。先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带着火焰重重的砸成两节,堪比三大殿的太高玄殿正殿,就这样倒在火焰之中。
不过,前殿与后殿算是保住了。
周梦臣
心中暗道:“算是能给陛下交代了。”
周梦臣在想对嘉靖交代的时候。
严嵩已经到了嘉靖这里。
严嵩进宫之前还坐轿,进宫之后,六十多岁的人了,拎着衣袖一路狂奔。甚至不知道是年老体弱,跑得太急摔倒在地面之上,还是故意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
总之,当严嵩来到嘉靖面前的时候,却是这个样子的。
帽子努力放正,但是两边耳朵似乎是因为摔了,却是一高一低,怎么都不对称。身上大红官袍,也一层黄泥,本来鲜艳的红色,顿时暗淡起来。头发也有几分凌乱,好几缕白发从帽子下面悄悄的探出头来。
甚至严嵩的脸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水,而不自知。
严嵩一见嘉靖,不顾地面上,还有积水,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面之上,期期艾艾的说道:“老臣得见陛下,老臣就安心,陛下上有天佑,平安无事,乃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老臣--------”
似乎严嵩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磕头。一头磕到地面上的积水之中,也浑然不觉。
嘉靖见状,说道:“罢了,严阁老起来吧,不要失了体统。黄大伴,给严阁老看伞。”
“是。”黄锦立即派了一个小太监举着一把伞,站在严嵩身后。
嘉靖虽然也不是不知道,严嵩这些作为,未必没有一些夸张作伪之态,只是一想到刚刚夏言派人过来,仅仅是问一个安而已。嘉靖心中顿时不是很舒服。
严嵩微微坐定,说道:“老臣谢过陛下。”严嵩微微抬头,说道:“陛下,老臣刚刚见宫中可是起火了?”
嘉靖说道:“太高玄殿起火了。”
严嵩听了,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会是这里起火?这不大应该啊?”
嘉靖说道:“天干物燥,雷击而火,有什么不应该的。每年都有几次。”
严嵩说道:“陛下,这太高玄殿可是供奉道祖所在?可是百无禁忌。怎么会雷击起火?陛下可知道武当山上,雷霆洗金殿?”
嘉靖面无表情,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而是说道:“朕就在武当山脚下长大的。”
武当山上雷霆洗金殿,是一处奇景。却是武当金殿所在之地,很容易打雷,金殿是永乐皇帝造的,自然不是金的,而是铜的。被雷霆打上去,雷霆将铜锈剥离,就好像洗过一般。
这都说是真武大帝的神力。
而今嘉靖在这个供奉的三清道祖,却
招雷击,其中差距,让嘉靖不得不深思,这到底是为什么?也没有听说,什么道观遭受雷击啊?
嘉靖只知道,故宫多次火灾,都与雷击有关系,却没有听说过,什么道观被雷击致火。
这一点,其实周梦臣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因为紫禁城是大明政治中心,任何变动都会有典籍记载,。而各地的寺庙,道观真出什么事情,也只有道观自己人知道而已。
又怎么能传到皇帝的耳朵之中。
严嵩说道:“老臣失言。只是,老臣只觉得今年流年不顺,朝廷多事,还请陛下多做保重。这天下是离不开陛下的。”
嘉靖说道:“最近朝廷之上,有什么事情吗?”
严嵩说道:“最大的事情,就是宗室藩王案,特别是鲁王案,闹得沸沸扬扬的。”严嵩本想细细说说,但是一看嘉靖的目光,立即知道,对这一件事情,嘉靖是乐见其成的。就立即改变话题,说道:“陛下,还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严嵩说道:“华山山崩了。”
嘉靖听了,说道:“是华山?”
严嵩说道:“对。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下面人少见多怪,想那华山天下险,怪石突出,又多地震,一个承受不住,滚落石头,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华山是五岳之一,五岳帝君又是朝廷册封的正神,这才小题大作。老臣也不好不报给陛下知道。”
严嵩越说的轻描淡写。嘉靖听得心中就越紧张。
他感觉有一股冥冥之中的恶意,正在不断的靠近他。
华山不是普通的山,五岳帝君,乃是朝廷册封的少有几个有帝号的神邸,五岳也有镇压天下之意。华山山崩,岂不是预示着江山不稳?
先是日月双食,而后太白经天,黄河决口,山陕地震。而今北京地震,雷击太高玄殿,乃至于方皇后生病九死一生,养病的时候还遇见地震。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印证了陶仲文之前说的话。
纵然嘉靖被周梦臣开解了很多话语,但是星象他可以不信。眼前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怎么说明白?再加上嘉靖的迷信是骨子里面的,即便被水银案给洗刷掉不少,但是对面而今的局面,嘉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如同火焰一般,再次疯狂生长出来。
嘉靖内心之中暗暗嘀咕,道:“朕真的有劫数吗?那么朕的劫数在哪里?应劫的是人吗?这个人在哪?”
第一百零七章 灾后处置
嘉靖陷入沉思之中。
严嵩目光微微垂下,似乎不让别人看见,他内心之中一丝波澜。
此刻他已经确定:吾计成矣。
嘉靖的思路既然走到这上面,那么对于之前,他一直有意维持得两虎平衡的基础,就已经荡然不存了。
这一具天下棋局之中,严嵩隐忍一年多,终于占了夏言的先手。
严嵩内心之中激动可想而知。
只是严嵩更是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不要在最后关头,让夏言翻盘了。
严嵩正想着夏言,夏言也来了。
不过,夏言与严嵩不一样。
严嵩狼狈之极,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挣扎,才来到了嘉靖身前。
但是夏言却不一样。
夏言却好像闲庭信步而来,他走在前面,后面有一个小太监给他打伞,似乎除却鞋底湿了一些,连鞋面上都不沾纤尘。更不要说,夏言浑身上下的衣服,一点褶皱都没有。一根根白须,在胸前颤颤巍巍的,就好新洗过。
真有朝廷大臣的体面。
这也有原因的。
雷雨都是一阵一阵的。
严嵩是在雨下大的时候跑过来了,甚至还摔跤了。自然是狼狈不堪,大失体面。但是夏言一直在文渊阁里面处置公事,遥控京师各衙门整顿局势,连地震的时候,都没有出去。等各地传来消息,夏言心里有底了,这才来见嘉靖。汇报这一场地震的善后。
他从文渊阁到西苑,一路上都是青石铺地。只要不摔跤,其实也没有多少泥能占上身上。
路又不远,夏言又不着急赶路。更不会主动摔跤。自然清清爽爽的走了过来。
通报之后,在嘉靖面前落座,说道:“陛下,臣已经问清楚了,这一次地震,应该是遵化一带的地震,具体何地的地震,情况又是如何?臣还没有查清楚,但已已经着兵部速派人马去查清楚来报。臣有一些担心是宣大一带。”
“不过,纵然宣大有城池倾颓,只要人心不坏,就远胜长城。”
“其次,就是京中的情况。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各部衙门都汇报。这一次地震不大,官房倾倒了三十多间,都是年久失修的地方。我已经令各衙门自己处置了。唯有民房倾颓不少。”
“顺天府说,并没有见民房大面积倾倒,但是街头巷尾,都能看见两三间撑不住的。臣已经令顺天府并两县,挨家挨户都检查不遍,
看有没有人被压在房子下面。有没有死亡。并打压地面,不要出事。这一件事情,臣以为也应该让锦衣卫参与进去。”
夏言一边说,一边看向陆炳。
嘉靖说道:“陆炳,你安排人,将街头巷尾的乱七八糟的人,给我扫一遍,不要给朕搞事。”
陆炳说道:“臣明白。”
严嵩说道:“夏阁老果然是国家栋梁,这地震才过去多长时间,地震善后处置,都已经做好了。这是老臣万万不能比的。”
嘉靖本来没有多想,因为这就是夏言的做事风格。夏言做事强势,做人傲气。很多事情都是由着自己的意思来。在别人看夏言是在揽权,但是夏言自己觉得自己在做事。
嘉靖之前也是受不了夏言这样的脾气。一脚将夏言踹到老家三年。
很快,嘉靖就发现一件事情。这夏言固然不是好脾气的人,在很多事情,他能将人给气死。但的确处置朝政,选拔人才,的确是一把好手。这才将夏言又拉回朝廷。
回到朝廷之后,夏言老实了一段时间,又故态萌发。
嘉靖虽然无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一时间找不到能代替夏言的人。嘉靖都已经习惯了夏言这种做事风格了。但而今听严嵩如此一说。心中忽然一突。
夏言是明显的越权了。
因为内阁不是政事堂,大学士不是参知政事。
内阁是承旨办事的地方,按理没有旨意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只是在杨廷和之后,内阁权大,是事实。但是夏言今日做的事情,如果不计较,就过去了。但是计较的话,是明显的越权。
夏言自然也听出了严嵩口中深深的恶意,说道:“陛下,京师地震,天下震动,百姓无不翘首以盼,迟一分,则多害一人之性命,多害一人之性命,则多伤陛下之圣德,臣每念于此,就奋不顾身,不敢有一丝犹豫。有越权之处,臣请陛下责罚。”
嘉靖微微一笑,说道:“阁老说哪里的话了。阁老是代朕处理此事。朕怎么能责怪阁老吗?”
嘉靖口中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内心默默复盘了,刚刚夏言的处置,六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乃至大大小小的衙门?不。不应该说是衙门,而是整个朝廷都因夏言一道命令而动。
不是丞相,胜过丞相。
嘉靖心中如何有一个念头,暗道:“如果刚刚就在太高玄殿,葬身火海,而今天下是一个什么局面?夏言会做什么?”
一瞬间,嘉靖内心之中,闪过很多人
名,尹伊,霍光,王导,等等,乃至于隋文帝杨坚。
他内心之中,忽然有一种感觉,暗道:“朕的劫数,就是他吗?”
正如严嵩之前推导的,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是非常严密的。可以说,只要在朝廷这个框架之内,是很难有篡位的权力的。
夏言而今的权力比杨廷和都差远了。要知道武宗皇帝去世之后,杨廷和将武宗皇帝留下的将领全部拿下了,边军出京。等等。也就是说当时杨廷和是掌握了北京军权的。
而今京师的军权,兵部与勋贵掌握不能打仗的京营,嘉靖本身也掌握护卫皇城的人马。夏言即便在边塞上能指挥再多人马,却也拿不动京师的人马。
是不可能有篡权的机会。
但是问题是,嘉靖本来就是一个很有危机感的人,再加上劫数的说辞。一下子刺激了嘉靖敏感的神经,让他想到了当初刚刚进京,在杨廷和阴影下的日日夜夜。
在任何人都不能威胁他的帝位情况下,只能矮子之中挑出一个高个了。
而夏言就是这个高个。
不过,嘉靖心中虽然有了一丝疑心。却没有在言面前表露出一丝,反而对夏言更好了。对黄锦说道:“黄大伴,夏阁老赈灾有功,赏玉如意一柄,锦袍一领,各色绸缎各十匹。”
夏言听了,立即起身说道:“谢过陛下。”
夏言很明显说的是客气话,他觉得自己对这些赏赐居之不疑,受之无愧。
嘉靖说道:“地震之事,善后之事颇多,朕就不留两位了,还请两位阁老为朕坐镇大局。不可使北京百姓有损伤。”
夏言与严嵩纷纷行礼,说道:“臣遵旨。”
嘉靖起身送了两人几步。
将两人送走之后,嘉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变淡,说道:“周梦臣在哪里?”
黄锦立即说道:“陛下不是令他去灭火了?”
嘉靖这才想起,他听到了大高玄殿雷击起火之后,内心之中激荡非常。都忘记了他随口让周梦臣去灭火。他说道:“派个人去看看,看火势怎么办样了?”他微微一顿,说道:“不管怎么样?让周梦臣过来见我。”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此刻内心之中有一丝丝迷茫。他对劫数之说,已经有几分深信不疑了。但是内心之中,还是有一点点不安,或者觉得不对。在他看来周梦臣博闻广识,与陶仲文这些人没有什么相干的。
要听听周梦臣是怎么说的。
第一百零八章 地震原理
周梦臣得了嘉靖的传唤,自然立即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天已经不下雨了,还阴沉着,而嘉靖也不在外面了。而是在帐篷之中。
这帐篷金色绸面,里面面积极大,能容纳十几个人。似乎是嘉靖出巡在外,行军打仗时候用的帐篷。当然了,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但是朝廷还是要备下这样的东西的。
周梦臣说道:“臣周梦臣拜见陛下。”
嘉靖负手而立,他而今内心之中烦躁,有些坐不下去。听周梦臣到了,说道:“坐。太高玄殿怎么样?”
周梦臣刚刚坐下,听嘉靖这样说。立即起身,说道:“臣无能,未能救下太高玄殿,只是拉出隔离带,保住了前殿与后殿。”于是将太高玄殿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嘉靖点点头,看似认真在听,其实毫不在意。
区区一座宫殿,根本不在嘉靖心上,如果这座宫殿,不是太高玄殿,嘉靖根本不会如此上心。
嘉靖内心本想问劫数之事,话到口边,又想起了陶仲文说周梦臣。暗道:“不错,周梦臣会说什么?我也能猜到,无非是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却不知道他是真不相信,还是作为儒生,不肯为朕言怪力乱神。不能直接问,要从慢慢来了。”
嘉靖说道:“先生辛苦了。各处宫殿大火,只要一发,就不可收拾。先生能救下前殿与后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周梦臣说道:“臣不敢当。”
嘉靖转过头,嘴唇带笑,说道:“坐。”随即他坐了下来。周梦臣才敢坐下。
嘉靖说道:“地震之余,一至于斯,可怖之极,上次听先生地震之论,未得要理,今日又遇地震,想请先生为朕细细讲解一下,这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说道:“陛下,臣之所学,要求事事有实证,但大地内部,到底有什么。臣实在不看妄断,今日臣所讲的,只是臣综合很多资料,说做出的假说,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
嘉靖说道:“你说便是了。假说吗?我知道的。”
周梦臣觉得而今最大成功,就是让嘉靖接受了科学方法-论,未必将它看得很重要,但是已经可以基于这个基础之上,做一些讨论了,否则没有这个前提,周梦臣即便是磨破嘴唇,恐怕嘉靖也不会听明白的。
周梦臣说道:“大地是圆,臣称之为地球。欲求地震之论,先要
知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子的。陛下可知火山?”
嘉靖说道:“朕当然知道。”
火山在中国古籍之中,也是有记载的。作为一个拿永乐大典当案头书的皇帝,嘉靖的知识面也是相当广的。很多东西,都是一点就透。
周梦臣说道:“火山之中,滚动的热流,臣称之为岩浆。盖因他一旦冷却就是岩石,好像是岩石熬成浆状。”
嘉靖说道:“倒也贴切。”
周梦臣说道:“陛下可知道温泉?”
嘉靖说道:“先生直言便是了,朕岂能不知道啊?”
周梦臣说道:“那陛下可曾想过为什么地下都温泉?”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朕到没有想过。”
周梦臣说道:“臣不才,斗当以此做出一个假设,那就是大地之下,有一层岩浆层,或者地心全部是岩浆够成的。故而才有这天南地北的火山,还有全国各地的温泉,这些温泉与岩浆,都是距离地下岩浆层比较近的地方。”
周梦臣自然知道。他说的话,放在后世,要被人笑掉大牙,太多地方有问题了。但是周梦臣秉承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最重要的不是,周梦臣搞出一个几百年后被人惊为天人的科学预言,而是让眼前这个人相信自己的观点。
嘉靖沉吟片刻,似乎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破绽。他注意是想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细问。说道:“继续说。”
周梦臣说道:“陛下知道太行山上有很多石头,可以看得分明,都是一层一层,层层叠叠交错的。”
嘉靖沉吟片刻,说道:“梦溪笔谈?”
周梦臣说道:“陛下英明。正是处于此书。臣观此事,与北京沙尘暴,有提出一个假设,那就是地质均变论。”
嘉靖说道:“何为地质均变论?”
周梦臣说道:“陛下,大地看似不动,但是实际上,是动的。如西北的黄沙,吹到京师。落在地面之上,如果有人扫了,自然不用说,但是如果没有扫,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一层层的累积下来,最后成为新的底面,而原来的地面,就成为了地下。”
“如果这样的作用,持续万年,十万年,亿万年,会是什么样子?”
周梦臣轻轻跺脚,指着地面说道:“看是浑然一地的地面,其实一层层的叠加,这一点不仅仅是太行山的石头可以证明,各地挖掘矿脉也可以证明,他们都是沿着一个平面挖掘的。矿
石只有在一相对平面才有。”
嘉靖听了。有些东西是他知道的。比如周梦臣所说的太行山的山石。至于挖矿是怎么挖的?嘉靖才没有兴趣知道的。
嘉靖说道:“如此又如何?地震是怎么来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稍安勿躁,待我细细讲来。我们再反过来问一个问题,火山为什么要喷发?”周梦臣自问自答道:“如果说,地球内部都是是岩浆,那么显然是各地的压力不平衡,导致了一处岩浆喷出了地面。而且火山爆发本身就与地震想关联。可以说,火山喷发与岩浆涌现,本身就是造陆活动。新生成的陆地,会覆盖在旧陆地上面。也会推开旧陆地之上,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各种不平衡的状态。”
周梦臣想了想,看到桌面上有一盘点心,心中一动,说道:“臣可以给陛下做一个实验。”
嘉靖说道:“需要什么?让黄大伴准备。”
周梦臣说道:“就这盘点心就行了。”
这盘点心,周梦臣也说出上来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很薄很脆,层层叠叠的。好像千层饼。
周梦臣几块点心叠在一起,然后从身上摸了一下,没有摸到什么重物,而是摸到了一把铜钱,周梦臣将一枚铜钱放在点心之上,因为轻拿轻放,这一枚铜钱压在脆皮上,居然没有下去。
周梦臣说道:“这就各种新底层对老底层的挤压。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随即又将手中的铜钱一枚一枚轻轻的放在上去,放到第七枚的时候,这点心再也承受不住,“崩”的一声,崩断了。
周梦臣躬身对嘉靖说道:“陛下请看,这就是地震。当然了,真实的地震,不会单单一个原因的,定然有极其复杂的原因。只是基本原理应该是这样的。”
嘉靖细细看看了一盘点心,这平日嘉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点心,好像变得他不认识一般。他将周梦臣的理论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发现没有什么破绽,此刻他自己都有几分相信周梦臣的理论了。
嘉靖并没有忘记他想问什么,问道:“这个地震的时期与时间,有什么说法吗?”
周梦臣立即说道:“陛下果然英明,这正是臣要说,还没有说的。臣觉得地震不会单独发生,他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而且根基地震应力的释放,会呈现出周期性的特征,臣细细查过史料,也证明了这一点。而且臣觉得成化之后,我朝就进入地震活跃期。这是需要陛下注意的。”
第一百零九章 阴阳相斥而生电
嘉靖听到这里,却打起精神来,说道:“地震期?”
周梦臣说道:“正是。正如臣刚刚演示的一样,每一个铜钱都是代表着大地上上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之变化。而这些变化发生的时候,大地本身不会第一时间表现出来。只会在这种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而且这种变化,也不是一次地震就能结束的。我为陛下演示的时候,这点心是一下子断裂的。但是如果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即便这种断裂,也不是一下子,在断裂之前,先从边角已经其他地方,有断裂,最后才有整体性的断裂。”
“物虽有不同,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这种地震断裂活跃期,察看史料,也是一目了然的。”
“而且各地的地震期,也有不同。因为地层活动不一样,而山势本身就是底层运动所造成的。就像是如此。”
周梦臣目光一扫,从一边拿起一块桌布,叠了几下之后,铺平在桌面之上,然后双手放在两端,向中间活动,中间地区自然隆起来了。继续说道:“因为天然山势将底层分成不同的区域,相互之间有关联之处,也有不关联之处。这不是臣一时间能够想明白。”
“不过,臣检查西北地震数量,在唐广明之后,就没有大地震了,而今已经六百年有奇,而在成化二十二年之后,地震越来越频繁,进入了活跃期。”
嘉靖说道:“进入地震活跃期会怎么?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平静期?是一连串小地震?还是有一场非常大的地震?”
嘉靖对于他登基以来,西北地震频频,其实也感到苦恼,虽然称不上无年不震,但是最多隔一两年就有一场地震,这让嘉靖很苦恼。毕竟嘉靖是非常迷信天意的皇帝,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他当年做得太过了,让孝宗,武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些看不过了。
毕竟嘉靖对扫除孝宗,武宗的政治影响力,可谓是不遗余力。
武宗皇帝的影响力就不用说了?杨廷和清理干净了。而杨廷和一帮人为什么拼死与他争大礼仪,不就是报孝宗皇帝之恩德吗?杨廷和下场不用说了,单单说孝宗皇后的晚年就可见一斑。
作为孝宗唯一的皇后,从来是万千宠爱在一身,武宗在的时候,也不敢违逆。结果晚年被嘉靖的母亲死死的压着,她两个弟子固然不是什么好货色的。但是孝宗与武宗皇帝都优容之。嘉靖毫不留情的弄死了
孝宗皇后是不是郁郁而终,这个不好说。但是人走茶凉,却是一定的。
而今他听了周梦臣这样说,才心中释然:“这不关朕的事情,是天道使然。”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
地震预测后世都是难题。周梦臣关于地震的知识点,几乎全部给吐出来的,至于西北地震活跃爆发形态,是密集的小地震,或者一场大地震?这周梦臣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嘉靖说道:“那时间?什么时候地震?这你有说法吗?”
周梦臣说道:“陛下,这实在难为臣了,就好比一个人,臣可以说他定然会死,盖因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常。这个道理很容易把握。但是臣不可能预判他那一天走路会摔一胶。而今地震也是如此,地震之理,臣可以推而得之,当然这未必是对,却可以解释一些地震现象。但是如果想要判断那一天地震,就需要更精细,更加这深入的研究。不是臣现在可以做到的。”
嘉靖听了周梦臣的话,内心之中有些不高兴。
他并不是不高兴周梦臣不知道。而是不高兴周梦臣打的比方。、
生老病死,是人生之常?
他心中疑心,周梦臣自己内心之中,未必觉得自己真能做到长生不死。而今这一句话,却露了心意。
不过,嘉靖心中怎么想?一点都不显露出来,而是说道:“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地震?这个判断是人力所难以及?”
周梦臣说道:“是而今人力所难及。臣相信将来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嘉靖听了。这一句话,立即在内心之中转化为,天意可为之。
至于将来能不能解决,嘉靖根本不关心。
嘉靖说道:“那,雷击太高玄殿之事?又该如何解释?”
听了这一句话,周梦臣微微有些头疼。
说实话,周梦臣没有这么早都搞出电学来。毕竟,现成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个工业革命先后顺序都放在这里的。有现成的模板放在这里,周梦臣可不想做一个大型社会实验:即可否不经第一次工业革命,直接发展电气革命?
既然没有这个想法,关于电的理论,周梦臣也就准备往后面放一放。
虽然他也很这想念电灯。
不过,既然嘉靖问了。周梦臣也只好说。
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后世电学已经研究到很深了,电磁
力作为四大基本力之一,就什么是电,这个话题,真要细究下去。嘉靖一定听不懂的。
所以,周梦臣要给嘉靖说的时候,既要通俗易懂,不要过多引申,符合明代人的知识结构。也要给自己留有余地。虽然说,在科学界后辈推倒前辈理论的事情,是家常便饭。
但周梦臣也不愿意成为被推倒的那一个人。
这就很考验周梦臣语言能力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理清思路,说道:“陛下,欲知雷击之事,就必须知道什么是雷,什么是电。”
为什么嘉靖对周梦臣容忍度这么高?就是因为,周梦臣对于很多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都能说出一些很深入的道理,偏偏看上去好像真的一样。让嘉靖欲罢不能。
嘉靖说周梦臣为本朝东方朔,固然说周梦臣是宠臣。但也暗指了一点,那就是周梦臣如东方朔一般,博闻多识。
而今嘉靖如果是一个没见识的皇帝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可以说嘉靖或许在某一方面不如当世学者专精,但是就知识面上,嘉靖不觉得自己输给当代任何一个人。不管古人之论,嘉靖都知晓。但也决计不至于,周梦臣说任何一个理论,嘉靖都没有听说过。
弄得嘉靖一方面更看重周梦臣之余,也在怀疑自己。比如《永乐大典》,真是无所不包吗?是不是成祖那个时候,很多书籍都流落民间没有收集。
当然了,他宁可相信。是世间有书我未读,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出于周梦臣脑袋瓜子。
因为后者更让他接受不了。
虽然他隐隐约约感觉,后者才是真相。
嘉靖说道:“愿闻其详。”
周梦臣说道:“阴阳相斥则生电。”
嘉靖听了,有些似懂非懂?不明就里。
周梦臣说道:“凡物必有阴阳。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犹如磁铁一般,不过是磁铁表现的作为明显罢了。而且陛下也知道,阴阳之间,是可以互相转化的。阴可为阳,阳亦可为阴。两者之间转化的过程就是电。”
周梦臣为这番话思忖了很久,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电是什么?现在的概念是静止或移动的电荷所产生的物理现象。具体到原子之间的电子运动。电子分两种:缺少电子的原子说为带正电荷,有多余电子的原子说为带负电荷。
将两者与传统阴阳思想挂在一起,非常容易理解。即便将来引申开来,周梦臣也能自圆其说。
第一百一十章 雷法乃万法之宗
嘉靖听了,还是不明白,说道:“还请先生细言之。”
周梦臣看了看周围,将一根筷子,拿起个布料,摩擦起来。不过片刻,将筷子点在刚刚的点心碎屑之上,然后将筷子轻轻提起来,果然发现上面沾了不少碎屑。
周梦臣给嘉靖解释道:“阴阳之间何以转化?我假设其中有一种东西,可以说是一种能力,一种气,或者别的什么。暂且称之为电子。电子盈者为阳,欠者为阴。故而异性相吸,阴阳互补,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而同姓相斥,反而会改变,这种状态。”
“当两个物体急速摩擦的话,电子运动混乱,反正将原本的平衡状态打乱,必然分出阴阳来。这个时候,这两样就已经带电,以异性相吸的原理,引动其他物质。”
嘉靖眉头微皱,他怎么也看不到电在什么地方,与声势浩大的天地惊雷相比,眼前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联系在一起。他问道:“雷电就是这样的?”
周梦臣说道:“正是如此。”
他也知道嘉靖不大相信,于是详细说道;“天上之云,有上百里之大。因为风向不同,两朵云彩相互摩擦,就会积累电力,越来越多,在天空之中,得不到宣泄。因为物质有的导电,有的不导电。一般来说,铜铁这些金属导电,而木头,皮发这些东西不导电。电力太小的时候,是不可能隔空放电的。”
“当阴阳摩擦,电力积累到相当地步的时候,就能做到隔空放电。”
“而且异性相吸。大地对于云层之中积累的电力来说,就是异性,故而雷电会千方百计的从天空打下来。”
“雷电只要选择距离最近的途径,也就是说,在雷雨天之中,地势越高的地方,就越容易被雷击中,而太高玄殿,在宫城之中,本来就是仅次于三大殿的建筑物。有雷击下,也是正常的。”
嘉靖听了,不由感叹一声,说道:“原来如此,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雷法是万法之宗。”
周梦臣听了,心头直冒黑线。
在道门之中,雷法是处于特殊地位的。表现是天意的象征。雷法也是最难修行的。嘉靖手中就有不知道多少修炼雷法的秘籍,只是嘉靖一个也没有修炼有成。这一件事情,虽然未必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但说起雷电的时候,难免心中嘀咕一下。
此刻听了,如果从周梦臣这个角度来看,就说得通。
阴阳乃是道家根本之大道,雷法是逆转阴阳而为之,自然是威力第一,最难修行的万法之宗。
只是周梦臣对这个用科学解释道法的行为,根本无力吐槽,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嘉靖说道:“不过,先生也说过,先生的学问最重实证,而今先生所言,都是道理之论,玄之又玄,而先生所言之证据,”嘉靖看了那一眼筷子,说道:“又太欠妥当了。让朕难以相信。”
嘉靖其实已经比较相信周梦臣了。
一来,嘉靖知道周梦臣一心一意想要推广自己的学说。只会想办法扩大自己学说的影响力,绝对不会骗他。
二来,相信有时候,也是一种习惯。
周梦臣之前很多事情,看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却能一一实证。嘉靖对周梦臣的相信,也成为一种习惯了。
不过,嘉靖这一问,倒不是想难住周梦臣,而是真得有些不大明白。毕竟这方面,周梦臣讲得有些太不直观了,不像之前的学问,几乎一目了然。
周梦臣说道:“而今臣没有准备,不能给陛下做实验,请陛下给臣一点点时间,臣一定会让陛下亲自感受一下,什么是电。”
嘉靖说道:“好,朕等着。”他微微一顿,说道:“不过,朕还有一个问题,就说先生说的是真的,这天上打雷,时间与地点,是可以测算,或者确定的吗?比如,今日,为什么雷击的是太高玄殿,而不是三大殿,或者说这太庙?”
周梦臣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个问题,就好像刚刚嘉靖问的地震时间问题一样,一时间让他说不上来?
按理说,雷击的地点与时间,应该是可以计算的。
只是,这里面需要的计算量太大了,一点点细微的扰动,很可能就让情况变得不一样。大气运动是最典型的混沌运动。呈现出随机,敏感,不可测算特征。或者而今没有办法测算。
周梦臣不知道后世的科学家能不能解答这个问题,而周梦臣明确知道,他是解答不了的。他唯一能知道,就是这样做的难度。
周梦臣说道:“臣无能,这个问题臣不知道。臣只能统计出一个概率,却不能做到确定。不过,臣不能计算出宫殿遭雷击的时间,但是却有一个办法,令宫殿在雷击之下,没有损伤。”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那就是避雷针。”
“臣之前说过,金属导电。可以将
一根铁棍固定在宫殿最高处,另外一端,插入地下深处。如此一来,就能将天空上的电,直接引导到地下去,如此就会避免对建筑物的破坏。”
嘉靖听了说道:“如此说来,雷可以引了?”
周梦臣说道:“正是。”
嘉靖举一反三说道:“朕不知道先生要做什么实验证明先生的理论。不过,而今朕倒是有一个想法,按照先生的说法,如果将一根铁链伸入云层之中,电也会顺着铁链而下,对不对?”
周梦臣说道:“对,是对。不过这个实验也有失败的可能。要引雷,首先是天空之中有雷。如果云层之中不含电,或者电量不足,自然引不下来。”
嘉靖说道:“无妨,试试不就知道了。”
嘉靖对外面说道:“黄大伴。”
黄锦听到招呼,立即走了进来,说道:“陛下。”
嘉靖说道:“传令下去,让下面人做一个雨天能飞起来的风筝,并用铁做引线,现在就给我飞上天去,这几日不许掉下来。明白吗?”
周梦臣忍不住暗道,这不是富兰克林的引雷实验吗?说道:“陛下,如此一来,手持风筝线的人危险之极。还请陛下预先做好准备。”
嘉靖对黄锦说道:“听见了没有,注意一点。”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了。”
虽然而今雷雨过去一阵了,但是天空的乌云还没有散去,或许一会还有雷雨,或许一会仅仅剩下雨了。周梦臣心中忽然期待起来了。希望天公做美,立即有一道雷打下来,向嘉靖证明,周梦臣观点是正确的。
不过,老天爷显然没有听到周梦臣心声。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只是多了一个飞得很高的风筝。周梦臣去看过了。是铁线编织成的绳子,忍不住感觉还是宫中财大气粗,毕竟而今没有自动加工这种铁绳的工具,定然是工匠们,用手一点点的编出来的。
一根一两米的绳子,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工匠的心血。更加惊奇的是,没有用几个时辰,就已经打造好的,这速度真是快得惊人。
周梦臣心中暗道:“我也要回去缠铜线了。”
对,周梦臣想将电证明给嘉靖看,自然要回去自己缠线圈,手搓一台发电机来。当然了,也不过是一个模型样品而已。以军器监的工匠,很容易打造出来,但也仅仅是打造出来这个,至于将电引入更多的应用场景之中,却是一个比较遥远的事情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嘉靖脑袋里的两个小人
地震的余波很快就过去了。
毕竟这一场地震并不是太大的,北京不过是承受余波而已。真正损失比较大的地方,乃是宣大一带,因为地震震中就是北京以北的燕山之中,燕山之中一些边防设施有了一些损坏。
宣大总督想请朝廷拨款修缮。
夏言权衡了一番,还是给了三十万两。
这个数字并不是大方,因为宣大总督府要的更多,被夏言砍了好几折了。显然夏言以为宣大总督府,是狮子大张口。实际损失没有那么多,好在将以往的损失都报成天灾了。这样的事情,地方官员做的不在少数。其次,就是夏言觉得宣府虽然重要,但而今并不是太重要的。因为有大同挡在前面。再有就是朝廷而今虽然有了一点钱,但也没有在大加挥霍的地步。
没错。
在夏言铁腕之下,一连抄了好几个王府,手中进账数百万两之多。
但问题是,大明财政从来是一个无底洞,用多少钱都能花的精光。
夏言可不能这样花,毕竟他还要留下一二百两银子,作为复套大战的赏赐,还有就是重建东胜卫的经费等等。
总之,这一场地震,在夏言的处置之下,很快就到了收尾阶段,或许在京城以外的一些地方,还处于灾难之中,但是北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朝廷的脸面所在,而今已经看不出一点地震的样子了。
而嘉靖这一段时间却有了一个习惯。
那就是站在窗前,看在天空之中一个黑点。没错,那就是一个风筝。
将宫中寻得风筝高手,特制的防水风筝。十几个人每天换班,保持这个风筝在天空之上,只是这几日,天还是阴沉不定,偶尔放晴。只是雷雨天气却是没有了。至于引雷实验,更是没有完成。
不过,嘉靖看着这个风筝,并不是想这个风筝能不能引雷的问题。
毕竟,这个耐心嘉靖还是有的。
他其实在走神。
这个时候的嘉靖内心之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他一时间不能做决断。
一个小人,就是原来迷信思想,他相信陶仲文所言是真的。他这一段时间有劫数,他是甚至偶尔用手指在空气之中画着卦象,不是别的,正是:“水山蹇。”
整个卦象是坎上艮下,也就是水上山下。
水在山上是一个什么情况?
不就是堰塞湖吗?这根本就是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定
时炸弹。这个卦的含义,就是一个字“险。”
这险从何来?
却是嘉靖需要细细琢磨的地方。他缓缓在空气之中,又写出一个名字:“夏贵溪。”
夏言是贵溪人,以明代当时的作法,夏言自然有一个别号。就是贵溪了。
随即嘉靖又从这个言字上面,有了不好联想。
这个言字,让嘉靖首先想到的,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之口中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言?
言还甚于川?
那么中卦象里面的水?难道就是他吗?
只有下面的山。自然是严嵩。严嵩的“嵩”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想到这里,嘉靖再想起夏言所做所为,想起他亲信将领掌握着九边兵权的事情,顿时让他有很多不好的联想。那一瞬间,嘉靖都有将夏言立即拿下的想法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大脑之中另外一个小人就跳了出来。一心阻止。
他内心之中,不由想起夏言多年来的功劳苦劳,觉得夏言不是这样的人。更重要的还是周梦臣一系列的解释,在周梦臣的解释之中,所谓日月双食,太白经天,不过是规律性的天象,与人事无关。
地震也是如此。至于雷击太高玄殿虽然而今没有全部验证。但是按周梦臣之前的说法,应该也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两个问题,让嘉靖不能全信周梦臣。
一个就是陶仲文说周梦臣是儒生,不言怪力乱神。
嘉靖想来,的确。周梦臣从来没有说过任何神鬼的东西。而嘉靖内心深处,其实信奉鬼神的。如此问题就来,周梦臣是真的不相信鬼神,而是对回避鬼神的内容。
这个问题,嘉靖不会去问周梦臣。却成为他每每想起周梦臣时候一根刺。
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周梦臣虽然解释了很多道理。但是具体在某一件事情,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管是地震,还是雷击。都不能准确的判断,而只能讲概率,讲趋势。在嘉靖听来,似乎都在为自己留有余地。本质上,周梦臣依旧没有解释,为什么雷击地震,这么巧的发生。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日月双食,与太白经天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发生?
是巧合吗?
嘉靖作为一个多疑的皇帝从来不相信巧合的。
一件事情,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还是巧合?那就太巧了吧?
很多事情堆积在这一起,事情自然又返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
就是这里面有没有一股神力在暗示什么?有的话,在暗示什么?正如陶仲文所言,是暗示他有大劫吗?
这就是这一段时间之内,嘉靖反复思考,不能释怀的问题。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风来,雨也打了下来。
嘉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天阴了。此刻已经是深秋了。一层秋雨一层寒。嘉靖还听见外面隐隐约约有雷声传来,精神一阵,暗道:“看来今日能成。”
黄锦见状,说道:“陛下,还是关着窗户吧。而今窗户是玻璃的,透过玻璃一样能看见外面。”
嘉靖点点头,黄锦这才上前,将窗户给关了上。嘉靖透过窗户,看着被风吹得越来越高的风筝。似乎如果不是绳索是铁绳,这风筝线早就崩断了。
这个时候,下面的人忽然说道:“陛下,周大人求见。”
嘉靖听了,微微一笑,说道:“那就传他进来吧。”
周梦臣也时刻注意着天气。同样也将心思放在他的发电机模型上。周梦臣本来觉得,这种发电机模型很容易,但是后来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首先,他要面对的是绝缘问题。
线圈上的铜线是要绝缘的。
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之下,周梦臣一时间也想比起什么东西绝缘。于是只能什么东西都试一试。比如大漆,比如鱼胶,等传统的粘合剂,最后,周梦臣终于选了杜仲胶。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很费了周梦臣一番功夫,才弄出来而今的发电机模型。
本来周梦臣想休息一下,再来献上,怎么而今一看天色。顿时觉得而今过来最好不过了。他其实也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这一次引雷实验的结果。
虽然,这个实验结果,周梦臣早就已经了然于胸。但是他内心之中,还是有一丝丝窃喜的。因为这个实验是皇帝主动要求的,而不是他提出的。这证明皇帝已经逐渐接受了科学思维,甚至也习惯用科学验证的方法,来验证事物的真伪。
这对周梦臣是一个比重新,富兰克林引电实验更好的好消息。
在周梦臣来到玉熙宫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雨点还没有砸下来,但已经逼近地面,隐隐约约感觉,风筝似乎已经深入云层之中,看不真切了。也不知道周梦臣是运气好,还是距离宫中太近。
总之,在他紧赶慢赶之下,最终并没有淋雨,就在他进入玉熙宫之后,外面雷声大做,哗哗下起了雨。
周梦臣这才抱着自己一个小匣子来到嘉靖面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触电的那种感觉
嘉靖也没有与周梦臣客气,说道:“这就是你说证明你的理论的实验装置?”
周梦臣说道:“正是。”
嘉靖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二话没有说,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各个部件都拿了出来,除却固定装作之外,就是一个线圈,一块磁铁。还有一些摇把而已。
周梦臣给嘉靖解释道:“很多东西,只能用力摩擦之后,才能呈现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特征来,甚至有些东西,即便用力摩擦之后,也很难呈现出这种特征,而磁铁是非常奇怪的,他不用摩擦,就能呈现出这样特征。”
“故而,臣以为磁与电之间,应该有所联系。最后加以验证,特出一个推论,那就是电磁感应。电与磁之间,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周梦臣一口气,将电学推进了数百年。但是嘉靖对此毫无兴趣。
嘉靖对电本身感兴趣。
毕竟虽然周梦臣提出这么多离论,但是嘉靖连电本身的验证都还没有的。之后的理论,都是空中楼阁。
嘉靖说道:“那你试试,让朕看看电是什么样子的。”
周梦臣微微皱眉。
而今可没有任何电器,连灯泡都没有。他想来想去,只要一个办法,说道:“陛下,您将手放在这里,捏着这个线头。等一会儿会有一点点危险,就好像针刺一般,这就是电的感觉。有一点难受,如果陛下觉得不舒服,可以让黄公公代替。”
嘉靖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不成还能伤了朕不成?”
“陛下,”周梦臣正色说道:“电是能杀人的。正如雷击之下,人成焦尸。而今臣造出来的电,与雷电只要数量上的不同,没有质量上的差异。陛下切莫掉以轻心。”
嘉靖说道:“好了,朕知道了。”
其实,嘉靖内心之中,即便相信周梦臣的理论,但他在直觉上很难将面前这一个小箱子,与天上的雷霆联系之一起。所以,他内心之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周梦臣心中暗道:“反正是已经做过安全检验的,死不了人的。”
周梦臣手中的发电机是受搓的,电压多少,根本没有算过,也算不了。估计今后关于电的一系列单位,都要周梦臣自己去建立。哪里来得标准。但是周梦臣也是做过安全性试验的。
这个试验不是别的,就将家里的的大黄绑上导线,然后试了下去。
倒不是,周梦臣特别习惯虐狗,连医学动物实验都用狗,这里测试安全性也用狗,实在是其他动物不大好找。百姓家里养的东西,无法是鸡鸭猪狗。
鸡鸭猪放在北京城中养,实在有些不大好。周梦臣好歹也是五品官,总不能家里后院之中,靠近皇城的地方,是猪圈吧。假山庭院之中,忽然有一群鸡拉了一地屎。
这有一点太不体面了。
但是家里养狗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连皇宫之中,也是养狗的。
周梦臣自然顺便请家里的阿黄为科学做出一点点的贡献。
阿黄在电流的刺激之下,“啊”的一声惨叫。对,是“啊”。不是“汪”。类似于那种一脚踩住狗尾巴的时候,狗的叫声。个人感觉更类似于驴叫。然后夹着尾巴,飞一般挣开电线,跑没影了。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周梦臣确定,能跑。能挣脱。这就说明对于人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于是,周梦臣见嘉靖坚持,他就不坚持了。亲自上手,摇了起来。摇了一会儿子后,轻轻一拨一处开关,顿时让电与嘉靖皇帝手中的线头连了起来。
一种嘉靖皇帝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只觉得浑身一麻,心中噗噗通通乱跳,浑身一紧,下意思的将手中的线头更丢了。退后了几步。
说得慢,发生的其实很快。就好像周梦臣一拨下开关,这嘉靖皇帝以让人看不清楚的速度,将线头给丢了,整个人好像跳起来一般,向后面退了一步。
黄锦立即上前,说道:“陛下,你没事吧?”
在嘉靖跳开的时候,周梦臣也停止了摇动。
嘉靖一时间难以形容刚刚的感觉。好像针刺,又好像身体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也不好说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有些心有余悸,却又有一种想要再次尝试的冲突动。
总之,各种感觉都有。甚至口中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甜味。
嘉靖摆摆手说道:“这就是电的感觉?”
周梦臣说道:“正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刻嘉靖才正视周梦臣的所有理论,不敢说,周梦臣说的电,就一定是天上的雷电。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叫:“电”的东西,并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一定存在的东西。
嘉靖正想说什么。忽然外面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一道白光,就是窗外闪过。
嘉靖清楚的看到,这一次雷电就是顺着一根线打下来的,这一根线并
不是别的,就是一直在天空的风筝线。
他也顾不得眼前的东西,立即站在窗户边,打开窗户,向外面看去。
一阵夹杂着雨气的风吹了进来。嘉靖看在外面不远处,一个人倒在空地之上,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放风筝的人。
嘉靖说道:“派人去看看。将人抬过来。”
黄锦立即答应一声,派人过去了。
在嘉靖的目光之中,有四五个太监走了过来,来到这个人的身边,似乎一触及到身体,整个人一僵倒在地面之上。黄锦见状大声呵斥说道:“干什么的。快抬过来。”
立即有几个太监过去,这才将放风筝的人抬了过来。
不,不应该说是将人抬过来,而是一具焦尸。
应该感谢他觉得铁绳太沉重了,一直拿着压手,他将铁绳盘在地面之上,虽然没有多少,但也起到一个接地的功能,否则他现在根本不会有焦尸,估计直接气化了。
嘉靖看了焦尸一眼,就没有兴趣看了。
想来也是一具尸体也没有什么好看。他一摆手,说道:“按之前说道,厚葬。”
周梦臣内心之中叹息一声,周梦臣提醒嘉靖做好准备。只是两人以为的准备却是不同的,周梦臣所想的准备,是安全准备,比如绝缘手套什么。但是嘉靖所想的准备,不过是善后准备。
人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钱。
嘉靖看着后面几个太监,说道:“你们几个,刚刚怎么回事,忽然全部摔倒了。”
一个太监说道:“陛下,奴婢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道这厮身边,他身上压着一根风筝绳,我们几个就去拉开,一拉,就感到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棍一般,控制不住,都倒下来。而今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梦臣听了,说道:“陛下,臣以为当时雷击的电流在附近尚有剩余。才有这样的情况。臣请陛下,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是不是同样的感觉?”
嘉靖点点头,说道:“好。”
周梦臣征求这些太监的意见,就立即开始安排。
这一次不需要周梦臣自己去手摇发电了,找了一个侍卫,示意了一下,这侍卫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很快就准备好了。几个太监排好队以此抓住线头,这一次周梦臣房子他们扔了绑在他们手上,反正死不了人的。
一切准备就绪了。周梦臣手放在开关之上,轻轻一拨。顿时一声惨叫之声传了出来,第一接触的太监,浑身颤抖,正在翻白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溅宫门
周梦臣对各人电击的控制方式,也是不同的。
对于家里的大黄狗,倒没有特别加固控制。不过狗不可能握住电线,自然要绑一下。对于皇帝陛下,自然不敢太过分,皇帝自己握住电线,控制权在自己的手中。
对于而今几位,就无须那么客气的。
在知道这电不死人的情况之下,绑得又紧了几分。须知这线是铜线外面包裹着一层杜仲胶。如果当一根绳索来看,其结实程度,未必比钢绳差。绑紧的情况下,这几个人根本挣脱不开。
控制权在周梦臣手中。
周梦臣倒不是有意折腾他们。
实在是这电这玩意的确是有风险的。
周梦臣担心嘉靖皇帝会不以为意,有意给他提个醒。故而听见惨叫之声,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叫停。
这个太监立即瘫软在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传来出来,居然下身失禁,屎尿齐流。
一时间嘉靖忍不住微微退后,遮掩住鼻子的。
黄锦更是大怒,呵斥道:“大胆之极,你也不看看着是什么地方?不要命了。”
这太监一时间缓不过来劲,但是听了这声呵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立即翻身跪下,说道:“陛下饶命,黄公公饶命,奴婢,奴婢------”他想为自己辩解,但是想自己刚刚的行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根本就是下意思的行为。
毕竟太监下面缺少东西,平日里还莫名来上几次。所以太监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各样香料,将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其本意其实与欧洲人喷香水相差不大。
受到这样的刺激。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周梦臣见状,出列说道:“陛下,这并非他愿意的,而是电击所致。还请陛下饶过他这一回,而且我们还有话要问他的。”
嘉靖听了,顿时明白,说道:“对,你感觉你刚刚感觉,与去搬尸体的时候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这太监语气有些犹豫,说道:“似乎是一样的。”
嘉靖皱眉说道:“似乎?”
这太监听到了嘉靖的语气变化,立即说道:“是一样的,是一样的。”
其实,这太监并不能确定。
毕竟电与电也是不同的。电流电压不同,给人的感受也不一样。虽然有一样的地方,真要说起来,还有很大区别的,更不要说,去搬尸体那一下,应该是残余一些静电
,一下子就释放完了。甚至这个太监都来不及感受,就大脑一片空白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自然不敢乱说一个字。
嘉靖实在没有心思看一个屎尿齐流的太监。一挥手,让人将他拉下去了。但是人拉下去,他留下的那些秽-物还在。
嘉靖也无心多谈了,对周梦臣说道:“你按你的想法,先打造几个避雷针,在各城门上试过了。然后再装到宫内各大殿,黄大伴给与配合。”
周梦臣与黄锦立即起身答应一声。
嘉靖甩手离开了。
黄锦只是叮嘱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将藤祥叫过来。”随即说道:“周大人,我在皇爷身边,一刻也离不得,具体的事情,就让藤祥给你说了。告辞了。”
周梦臣躬身行礼。黄锦立即追随陛下的脚步而去了。
藤祥来了之后,自然很好说话。
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周梦臣坚持以宫中采购的方式,从军器监走账,藤祥也就无可无不可。不过陛下既然说了先实验一下,藤祥先让周梦臣选两三个城门楼上装上避雷针,看看真有避雷效果之后,再继续采购。
这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后,周梦臣也没有在宫中久留。而是打着一柄雨伞踩着青石板路,出了皇宫。在皇宫门口看见了外面跪着一群人。
周梦臣有些愣住了。
要知道这里是皇宫的。不是别的地方。
不是后世,谁先闹事都可以去堵政府的大门。甚至即便是后世,你去堵一下中南海的大门,看看有什么后果。他看着守门的侍卫都在,一个个却好像熟视无睹,并没有驱散。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这里跪着?”
一个侍卫说道:“回禀大人,这些都是各地来的宗室以及家眷,一个个金枝玉叶,龙子凤孙。我们也不敢得罪,上面没有一个说法,我们一个个都不敢动啊。”
周梦臣恍如明白。
这就是而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宗室案件,如果说鲁王案发的时候,还让周梦臣大吃一惊,而今这大大小小的案件,让周梦臣有些习惯了。他与武冈王是有交情的,只有事情不牵扯到楚藩身上,他自然可以作壁上观。
至于其他的。
周梦臣秉承着看热闹不显事大的心思,多看两眼,心中暗暗嘀咕:“夏言头真铁啊。”
也就这样了。
只是周梦臣多看着一眼,就看出事来了。
他看着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子,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柄匕首,仰天
大喊,道:“太祖皇帝在上,成祖皇帝在上,您开开眼吧,看看吧,当今陛下丝毫不念骨肉之情,任用奸臣,残害宗室,我这就到九泉之下,向列祖列宗禀报吧。”
说着一下子插进了胸口之间。顿时鲜血迸射而出。周梦臣立即向后面退了一步,却见鲜血飞溅到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上。
另外一个男子大喊说道:“大哥,你等等我。”随即将男子的匕首给拔了出来,反手抹了脖子。
一瞬间两人毙命。
周梦臣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两具尸体倒在有一点积水的地面之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瞬间脸色苍白。他立即知道,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政治事件。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宗室子弟。让宗室子弟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对抗皇帝。那么皇帝的声誉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然了,周梦臣更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鲁王藩恐怕要除名了。
嘉靖是什么样的人?吃软不吃硬。
他们而今的举动,难道能比得上左顺门吗?
一旦嘉靖缓过手来,鲁王一脉上上下下,一个也不要得了好去。
只是周梦臣有些头疼,暗道:“你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也将我拉下水了。这该怎么办是好了。”
现在周梦臣很不情愿牵扯到这样的朝廷纷争之中。他在朝廷这一滩浑水之中混了这个多天了。有些最基本的政客素养,还是有的。此事一发生,固然是嘉靖脸上挂不住的,但是真正受冲击最大的,其实就是夏言。
虽然周梦臣而今没有证据。但是他很怀疑这一件事情,是严嵩搞得鬼。
当然了,怀疑的事情要藏在肚子里面。一个字也不能说。但是牵扯到两个大佬之间的撕逼,周梦臣实在不想掺和。
只是而今他不想掺和也不成了。
这些几个侍卫一边去检查尸体,将这些人给控制起来,不能再出一个自杀的。这个百户已经来到身前,行礼道:“周大人,我已经禀报黄公公了,还请大人稍留片刻,等一会儿,在黄公公与陛下面前,为我们分说一二,这实在不管我们的事情啊。”
这百户说得客气,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周梦臣作为目击证人之一,不可能轻易离开。甚至所有侍卫的证词,也未必有周梦臣一个人的证词有用。
毕竟,不同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就不一样。即便百户为自己脱罪,也不能让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走。
周梦臣只好说道:“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宗室条例
“轰隆隆,”雷声大做。
雷电的闪光照射在大殿之上,也照射在嘉靖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雷电闪光的问题,看上去毫无血色。当雷电光芒闪过之后,恢复到烛光的照射之下,才有一丝丝的红润之色。
嘉靖说道:“就这些。”
周梦臣说道:“臣所见已经全部说了。不敢有一丝隐瞒。”
嘉靖说道:“好。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
在宫门溅血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内阁三卫大学士,陆炳,黄锦,都已经到齐了。周梦臣作为目击者,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此刻退到一边,也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件事情麻烦或许不要殃及到自己身上。
严嵩首先说话,“扑通”一身跪到在地面之上,说道:“臣身为内阁大学士,上不能辅弼君王,下不安抚宗室,乃至于今日之事。臣请陛下降罪。”
周梦臣听了这话,暗暗琢磨道:“难道这一件事情,真是严嵩做的。”周梦臣之所以这样想,就是感受到严嵩这话,看似再给自己拦罪,其实是暗搓搓的给夏言放暗箭。
关于宗室案件乃是夏言一手抓的。严嵩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个时候,他请什么罪?他请的都是夏言的罪,口上说得好听,好像是想代夏言受罚,但是实际上是代夏言认罪。
嘉靖是何等聪明的人,看向严嵩的目光之中,就有几分犹疑。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毕竟大臣之间的争斗,嘉靖从来是默许的。虽然这一次有些过火。让嘉靖内心之中有些恼怒。但是他还要看一看局势变化。才能判断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严嵩做的。
毕竟朝廷上什么都缺,就不确权谋高手。
周梦臣的理解是最肤浅的理解。但是在嘉靖这里就延伸出更多可能。比如夏言的苦肉计,比如有第三法想挑动两者斗争,从中渔利,比如刚刚在内阁站稳脚跟的大学士张治。
所以遇见这样的事情,嘉靖总是稳一稳看一看,不轻易下定论,担心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他对严嵩的话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夏言。
夏言看了一眼严嵩,不管这一件事情是不是严嵩做的,而今夏言都知道不是对付严嵩的时候。他说道:“严大人此言差矣,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太祖皇帝制法不避宗室,而今鲁王之罪,罄竹难书,上达于天,陛下
秉公而办,何罪之有?如果朝廷行事,受一二无赖之徒,以死相逼,则前后动摇,这才有损朝廷之威严。臣以为鲁王一案,早已结案。还有一并宗室大小案件,七十三件,都已经结案。只是因为案犯身份特殊,此刻在诏狱关着。臣以为朝廷当以雷霆之手段来处置这事,向天下人宣示,朝廷威严不肯侵犯,不管是谁?”
严嵩见状了,立即说道:“陛下,不可。各地藩王乃是太祖所封,护卫帝室之用,乃是国家之柱石,朝廷之藩篱。而今偶有小过,如此不留情面,臣以为上伤陛下之德,下损宗室之心,臣恐怕亲亲之谊不在,夏言此举,不知道将陛下至于何地?”
夏言听严嵩的指责,内心之中也有几分危机感。
因为严嵩这一年来,简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夏言内心之中虽然没有对严嵩放下警惕,但也有一些疏于防范,而今见严嵩忽然变卦。他立即有警觉,暗道:“严嵩隐忍一年有余,定然有大动作,而今他如此做,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他准备了什么?”
夏言为人粗狂了一些,没有严嵩那么隐秘谨慎。但并不是说夏言在权谋之道上,就是弱手。不过夏言更擅长以势压人,就好像对付王杲一般,堂堂正正,动如雷霆,不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只能说严嵩与夏言在这上面是风格不同,谁强谁弱,真不好说。
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分在其他方面多了。在另外的地方就少了。夏言一心放在复套之上,为了复套之事,又不得不推动宗室条例,将刀砍在宗室头上,若了一堆麻烦。
对严嵩的关注度就少了许多。
故而,夏言敏感的感受到事情有些不对。但是对于严嵩进一步的计划,却没有更多的判断了。
夏言内心之转动这方面的心思,口中却立即反击道:“陛下,时过境迁,而今各地藩王已经不是国家之柱石,朝廷之藩篱,从各藩罪案就可以看出,藩王已经成为大明一大毒瘤。天下百姓恨之入骨,大伤陛下之明。臣此举也是为了正本清源。亡羊补牢。除却害群之马,真正让宗室成为国家柱石,朝廷藩篱。”
“这也是陛下所期望的。”
嘉靖听了两人的话。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就有了判断,说道:“依夏先生之见,当如何做?”
嘉靖此言一出,严嵩心中一动,暗道:“似乎不对。”
严嵩闹出这一件事情,看似矛
头直指夏言,其实,是试探嘉靖的态度。他言语之中,特别偏向于大明藩王对帝室的护卫作用,其实严嵩岂能不知道,这些藩王们几乎没有一个好鸟,更不要说,大明藩王的权力被剥削殆尽了。
根本没有什么能力来护卫帝室。
他偏偏提这一点,其实就是给嘉靖提醒一点,那就是夏言这样做,其实是威胁到您的帝位的。如果事情安置严嵩所预料的发展,岂不到了嘉靖对夏言怀疑之心日升,这个时候嘉靖总要表露出来一点的。
可以,嘉靖表现超出了严嵩的把握之外。
严嵩微微低头,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惊惧,暗道:“这是为什么?在皇帝身边,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或者说,有谁改变了皇帝的心意。”
其实嘉靖并非没有注意到严嵩的暗示,只是严嵩有两点没有把握住。
首先,嘉靖而今内心之中还在犹豫,不知道劫数之个说法到底对还是不对,这就是周梦臣对嘉靖费了这么多口舌效果。
其次,嘉靖对周梦臣当初的数学题,印象深刻之极。
一想到,朝廷宗室的增长速度,几乎要二十年翻一倍,嘉靖都有一些喘不过气来,其实而今这朝廷已经在拖欠宗室禄米了。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如果这样下去,嘉靖可以看见未来的阿明财政崩溃。
所以,这一件事情的优先级很高。
在这一件事情之前,嘉靖还是可以放一放其他的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别人未必办不好,只是而今夏言做了。那就让他做完就行了。
夏言听嘉靖如此一问,立即会意,说道:“陛下,臣以为宗室犯罪众多,实在是朝廷给禄,限制从军,从仕,从商等,让此辈衣食无忧,碌碌无为,才有而今之事,臣以为为朝廷体面,为宗室长青着想,当重订宗室条例,让此辈自食其力,报效朝廷,与朝廷与彼等,可谓两便。”
嘉靖听了,说道:“可有章程?”
夏言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叠奏疏,说道:“臣已经草拟了章程。”
嘉靖说道:“呈上来。”
黄锦立即上前,将奏疏双手接过,然后递给了嘉靖。
嘉靖打开之后,一目十行,匆匆忙忙的看了。很多条例,嘉靖都是有过预想的。甚至与夏言沟通过,所以并不是很吃惊的,一些细节大同小异之处,嘉靖也没有在乎,只要大体上要消减控制宗室俸禄的想法能做到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嘉靖看完之后,说道:“诸位看看。”
随即让所有人传递着看,甚至周梦臣也能看一眼,不过是落在最后面。
只是同样一份东西,不同的人看了有不同的想法。
严嵩看了,他满眼只有两个字:“省钱。”不过,按这上面的规定,从今天开始,不再封郡王了。
之前大明宗室都是亲王生一堆孩子,这些孩子里面一个当亲王,其余的都是郡王,郡王一个当郡王,其余再降等云云。
而今却是亲王之子,除非继承亲王爵位外,一律是奉国中尉,也就是宗室体系之中最低一层。
至于郡王,镇国将军也是,除却一个儿子降次继承之外,其余的都是奉国中尉。
但是奉国中尉也给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奉国中尉虽然还挂名宗室,但是可以不受宗室限制。并且可以,经商,靠科举云云。只是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如果这个奉国中尉,这一生没有什么成就,他的孩子就不在宗室名录之中了。
也就是奉国中尉之下,就等于普通老百姓了。
如此一来,给宗室俸禄,也就是二十几个藩王俸禄,一个藩王岁禄万石,但加起来才二十几万石粮食,再有一笔,就是奉国中尉的俸禄,虽然钱不多,但是人比较多。
时间长了,也就将宗室俸禄压制在百万石以下,甚至几十万石。
不过,按这个做法,皇帝重孙,就有可能不是大明宗室了。
嘉靖到不在意。一来嘉靖对亲情看得比较寡淡,几个儿子之中,也就对太子最好。视为他政治上的继承人。再者,背靠亲王府,一辈子都不能打拼出来一些名堂,实在是太笨了一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
当然了,不在宗室之中,并不是永远不在宗室之列,将来这一脉如果做了什么大贡献。还可以重新登记在宗室明册之中,领一分奉国中尉的俸禄。不过这更等于一分荣誉与人脉。
严嵩心中懊恼,暗道:“怪不得陛下不发作,原来刀子在这里啊。”
他之前以为夏言办宗室,不过是求一笔快财,而今发起比起一年一两百多万开支都砍下来,而今这一笔快财就是小数目了。
不过,同样的东西,在张治眼中,就是两个字:刻薄。
与之前宗室制度相比,是实在是太刻薄了一点。
张治心中担心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颁布如此宗室条例,有伤陛下之明。传出去说皇帝刻薄,
专挑自己的亲戚下手。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这落差也太大了一点,各地藩王虽然都已经是纸老虎,但是他们会答应吗?
张治内心之中有很多话想说,只是看了了夏言与严嵩,又将话给咽下去了。
他可不想在夏言与严嵩之间站队。
周梦臣看着这宗室条例,忽然想起之前,对嘉靖讲过的话,内心之中有几分成就感,暗道:“没有想到,陛下真放在心上了。”
说实话,看明末历史的时候,觉得南明诸帝之中,也就隆武帝有几分风采,其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南明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这些明朝宗室都没有抓住机会。
这与大明养猪的宗室教育是有联系的。
而且周梦臣很明显的预见到了一件事情,如果这个宗室条例真正的颁布下去,再过几十年,大明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政治集团,那就是大明宗室集团。
很明显,一些底层的宗室就不用说了。他们解除了藩禁之后,未必能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会有相当一部分沦为普通百姓。但是比起明末一些底层宗室,快要饿死,还要什么都不能干却好多。
但是相当多一部分宗室,却会走上另外的道路。
别的不说,就那楚王藩,他下面十几个郡王府,占据了半个武昌城的财富。以这样的财力,这样的基础。即便在爵位上俸禄上,对楚王藩进行打压,胆大解开藩禁之后,以楚王藩的力量,只要弟子稍稍成器一些,中进士或许有些难,但是一个举人根本不成问题。
如此日积月累,大明体制之内,会出现相当一部分宗室名臣了。毕竟而今大明江山稳固,藩王想要造反,几乎不可能的。参与朝政,对皇权来说未必是威胁,甚至是助力。
甚至周梦臣怀疑,几十年之后,大明内阁之中定然有一个席位是宗室大臣的。他们作为皇帝代表。参与与文官的博弈。
当然,这是后话。
这让周梦臣有一种改变历史的快感。别的不去想,宗室教育模式必然改变,等真有一天出现南明,那么南明帝王与宗室的表现,绝对与历史上不同。
嘉靖咳嗽两声,说道:“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严嵩说道:“陛下明见万里,臣佩服之极。”
张治是有意见不敢说,说道:“臣没有意见。”
至于周梦臣,好吧,他没有发言权。皇帝所言的诸位之中,根本没有周梦臣。
嘉靖说道:“那么就这么定了。夏先生,这一件事情交给你来办。”
夏言立
即说道:“是。”
嘉靖说道:“对了,鲁王藩------”
夏言说道:“鲁王罪大恶极,理当受戮,下狱之后,仍不思悔改,臣以为当撤藩以儆天下藩王。”
嘉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之前鲁王的案子,不过是他自己死,朝廷会另挑鲁王一脉的人继承藩王。而今大明鲁王要成为历史了。
这一件就到此为止了。
具体的事情,交到了夏言的手上。夏言自然好不手软,一回到内阁,就大刀阔斧的干了起来,本来还羁押在诏狱的犯人,一古脑的推了出去斩立决。
大明百姓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的。但是这一次杀得都是大明宗室,一口气杀这么多个,还是少见之极。
随即将新版的宗室条例颁告天下。
在杀了这么多鸡在前,其中还有一个藩王,天下藩王虽然不满,但也都不敢露头。毕竟上面的可是夏杀神。
且不说这些。单单说严嵩回到自己家中,回到书房之中,就陷入沉思之中。
严世蕃轻轻敲门,端了一杯清茶,说道:“父亲喝茶吧。”
严嵩端起茶杯,在手轻轻的盘旋,却没有喝。
严世蕃见严嵩心思重重,问道:“父亲,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严嵩说道:“今天陛下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有些奇怪。我与陛下也是十几年的君臣,我觉得这一两年,陛下的变化很大。我而今已经猜不中他的心思了。”
严世蕃说道:“这一两年?难道是因为周梦臣成为陛下宠臣的缘故?”
严嵩细细思考周梦臣的所作所为,沉吟片刻,说道:“些许是我小看此人了,这件事情交给你了。细细打听,将周梦臣与陛下的说过的话,都打听出来。”
严世蕃说道:“之前,您不是不让乱插手宫中的事情?”
严嵩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对手是夏言,夏言在宫中没有什么力量,只有几个眼线,而今对付的人不同了。”言语之间,他已经将周梦臣列为对手,最少是潜在的对手了。毕竟能影响皇帝的思维,其实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能力。
严世蕃其实还有一些不明白。不过也没有再问,只是说道:“而今怎么办?”
严嵩沉吟片刻,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今日本来是为之后的连续进攻做铺垫的,谁知道失手了。还引起了夏言的警觉。剩下的事情不管成败如何都要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以祈请罢复套事
对周梦臣来说,宫中的风雨不过是插曲。
他又回到自己的主线之中,他亲自带人在正阳门城楼上安装了避雷针之后,就等雷雨天气了。
只是估计很难了。
因为而今已经入冬了。
夏秋多雨,雷雨高发。但是到了冬季,还要打雷的话,就时候冬雷震震了。
周梦臣将一些关于电学的资料,并发电机模型,交给冯保这个宫中的弟子之后,电学的事情,在周梦臣的生活之中,也告一段落了。他每日都会视察军器监,不过而今军器监也上了正轨,需要周梦臣解决的问题,已经不多了。
虽然冶炼的钢铁质量,在周梦臣看来,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不过已经够用了。
周梦臣也准备,用这一批次的钢铁试着打造蒸汽机。
而这一日,周梦臣细细画图纸的时候,杨继盛忽然过来。说道:“周兄,出大事了。”
周梦臣说道:“朝廷能有什么大事?最大的事情不就是宗室条例吗?各地都有御史坐镇,各地藩王也不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莫非那个藩王造反了?”
夏言派出的御史,都没有回来,一接到朝廷的旨意,立即开始执行,虽然才过了半个月,一些繁琐的事情还没有收尾,但是有一点却已经肯定了,那就是没有那么藩王真敢对抗朝廷。
当然了,真有那个藩王脑残了要造反,倒是有一出闹剧可看。
杨继盛说道:“不是。”他面色严肃,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将一封奏疏抄本递给了周梦臣。
周梦臣与杨继盛共事也有几个月,对杨继盛还是比较了解的。杨继盛这个人,为人方正,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很严肃,一点玩笑都不能开的。只是而今杨继盛的样子,却有些不近人情,说明真有大事发生了。
周梦臣拿过着奏折抄本,一看题目就愣住了。
“臣兵部尚书王以祈请罢复套以安天下疏。”周梦臣一看这个题目,就觉得脑门发凉。
不用看内容,复套之事是谁主持的,是夏言。为了这一件事情,夏言可是将自己合作多年的亲密战友,一脚踹到了雷州。而王以祈是谁的人?是严嵩的人,是严嵩放在兵部制衡夏言的兵权的人。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兵部尚书其实权力并不是太大,对外用兵,各地将领的安排,其实都在夏言手中握着的。但是兵部尚书名义却是这方面的主管,他
上书影响力太大了。
周梦臣立即打开来看。
洋洋洒洒数百字,也算是文采飞扬。
周梦臣很快就概括到王以祈的核心观点。
第一,是危言耸听。
大明与蒙古交战多少年了,明明是我朝在陛下的管理日建强盛,而俺答日衰。怎么在曾铣的口中,就成了俺答日盛,而我朝日衰,不得不战,这是何居心?
周梦臣看了。只觉得这一条真不好反驳。
因为是政治正确,大明江山情况是什么样子的,周梦臣其实是有所感觉的。即便是最有能力大臣夏言,其实也不过是修修补补而已,并没有改变大明朝廷每况愈下的局面。
但是有些事情见的说不的,眼前这一件事情便是。
这种感觉或许下面的大臣没有,但是在中枢大臣们,其实个个都有感觉。只是不敢明说而已。
至于俺答到底是日盛,还是日衰,也很难说明的。
看起来是俺答总打败仗,却没有看见,俺答打的败仗,都是在边关附近,也就说俺答对大明进攻态势并没有改变。他的失败,更多是进攻失败,而且损失不多,即便是与周尚文一战,也没有到大伤元气的地步。
百盟书
俺答内部招揽汉民屯耕,也是一件不大好说的事情。
为什么俺答能招揽边关汉民?这个延伸开来,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也是不好说的。甚至不能说的。
第二,国力不支。
这方面的内容,多采用王杲当初的说法,大明财政不可能支撑起赈灾与打仗两件大事的。
而今夏言用染了宗室鲜血的银子,暂且填补了这个缺口,看上去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但是朝廷财力依然很紧张,却是事实。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是居心莫测。
首先,复套胜了,时候耗尽天下财力,为一人搏得名声。复套成功,也不可守,毕竟丰州滩距离大明边关有三百到五百里的空档,很容易被围困。朝廷要维持丰州滩的城池,花费更多,根本是得不偿失。
祖宗当时撤东胜卫,就是知道此地不可守。难道曾铣之英明,胜过成祖皇帝?
其次,复套如果败了,损兵折将,九边危机。这个烂摊子,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曾铣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这就是为一己之私,置朝廷安危,主上圣名于不顾。
当然了,还有几句皮里阳秋的话。比如臣不知,其用心何在云云。
暗示,他以
复套之名,用意却不在复套。而在其他。
这个其他,却没有说。只是暗示三边总督府,距离京师其实并不远。
这三点之后,下面还有一些内容,就是对曾铣的私人攻击了,比如贪污受贿,比如党同伐异,这这里特别举了一个例子,就是咸宁侯仇鸾,说仇鸾娴熟兵法,能征善战。
却被曾铣百般刁难,最后受不白之冤,不得不回京闲居。
如是等等。
周梦臣之上看出了仇鸾应该是严嵩的人。其余的并没有看出来。他看肯定,这些曾铣的罪名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三条决定了复套成败,皇帝坚持复套,则这些罪名就是过耳清风。如果皇帝不想复套,这些罪名,就能将曾铣置于死地。
周梦臣看完之后,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就是兵部尚书上奏?”
杨继盛沉默片刻,说道:“大概是为了破夏阁老的积威,没有一个领头的在前面,是没有人敢上书弹劾的。我已经听说了,在王尚书上奏之后,已经有大批官员已经在写奏本了。”
周梦臣哑然。
的确夏言这一年来做的事情,很讨人厌,比如王杲流放,须知王杲并不是孤家寡人,王杲在户部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几个亲近的部下,夏言可以流放王杲,但总不能王杲带过人都赶尽杀绝。最多是调到冷板凳上。或者赶出京师。
官员之间的关系网,密密麻麻,剪不断理还乱。夏言如此霸道,看似处置了一个人,其实得罪了一群人。
再加上宗室条例的执行,夏言将天下藩王往死里整了。这些藩王重金悬赏夏言人头的心都有了。之前是拿夏言没有办法,而今兵部尚书打响第一炮,这些藩王有什么不敢跟的。
当然了,周梦臣也明白,这后面是有一人串联的。
否则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看上去一字一句都是写曾铣如何?其实将名字换成夏言一点也不违和。
杨继盛问道:“周兄,你多在大内走动,你觉得夏阁老能过这一关吗?”
周梦臣说道:“杨兄,你希望夏阁老过这一关吗?”
杨继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夏阁老的确多有不是之处,但是朝中大臣,有进取之心的人,也唯有夏阁老了。夏阁老一去,恐怕今后上下大臣都一心因循守旧,得过且过,朝廷将会走到什么地步了?特别是复套之事,我们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再有三四个月,就是出兵的时间了。岂能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