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封赏
丰城侯并没有立即去大同。
他要等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他要做的。与英国公,成国公,武定侯,丰润伯,东宁伯,等大大小小几十家勋贵磋商,这四万兵额的饷银,要从什么地方挤出来,或者说要从谁的份子中挤出来。
总之,如果在此事之前,勋贵分裂,还是处于内部的话。而在这一件事情之后。已经是妇孺皆知了。甚至北京的街头巷尾都有传闻,传闻几家勋贵老爷们商量事情的时候,商量的着商量着,就动起刀子了。
说是剑拔弩张。
恨不得就血溅当场。
不过,丰城侯也知道,倒不至于弄得这个地步,但是拍桌子,踢板凳,摔碗筷,砸酒壶的事情,都是有一点。
总之即便英国公还想做和事老。但是丰城侯李家,与东宁伯焦家,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双方谈不上势不两立,但是有几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必须之间面皮都撕破了。
这让丰城侯有些唏嘘,虽然从小都面和心不和,彼此之间各种小手段不少,但还多从小一起长大,而今这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丰城侯终于将四万兵额的军饷钱粮准备妥当了。
这是多少钱?大概是五十两上下。而且是每年五十万两。一般来说朝廷养兵,每一个士卒月饷一钱,才能让士卒没有后顾之忧。当然了,不管是京营还是大同那边银子都没有那么多。原因很简单,是在当地分了土地。
士卒有土地。只需要月粮就行了,至于月粮一般几斗。也就是伙食费而已。
其实真要说起来,卫所士卒的待遇不低,只是大头都在土地上,当土地被军官侵占之后,一下子就变成了叫花子了。
而丰城侯想要京营的士卒能打仗,这一笔钱是必须的。不能少了。毕竟京营七十二卫所,比边军更早就没有土地了。
甚至这五十万两还省略了很多成本,兵器盔甲武器这些东西,也不便宜。
只是这一笔钱,已经是丰城侯的极限了。
其次,就要等周梦臣的赏赐。
军官,士卒的赏赐都有了。但是周梦臣作为主帅岂能不赏。最后,还是嘉靖拍板了。定了下来后。
丰城侯这才能成行。
丰城侯从紫荆关出关,一路到了大同。
一路上大为惊奇。
在丰城侯心目中,桑干河以南没有遭遇战火,即便不是山清水秀,但也不至于变成黑水了。让他有一种感觉,感觉桑干河不应该叫桑干河,而是叫黑水河。这一罢了。
他在应州准备乘船逆流而上,通过御河去大同的时候,更加了一个奇怪的船。
怎么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船。船不大。好像是一个铁王八,上面插了两个大烟囱,好像王八头,两侧有好像水车一般的轮桨,更像是王八爪。
而且不知道怎么了,呜呜呜的冒着黑烟。桑干河的水,似乎也是被这家伙污染的。
却是殷宗伊的实验一号船,此刻在水上出了鼓掌。殷宗伊正满头大汗寻找问题所在,根本不知道,丰城侯的船队从一边路过。
丰城侯身边的人,见丰城侯目光落在这艘怪船上,问道:“侯爷,要不派人去问问?”
丰城侯说道:“不用了,应该是周梦臣的徒子徒孙,那个烟囱与水泥厂的一样。真不知道,周梦臣脑袋里面到底有一些什么东西?”
这仅仅是丰城侯到了大同路上,一个个小小的插曲。
丰城侯沿着御河北上,一路上两岸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留下了不知道多远的麦茬。
这让丰城侯有些奇怪,鞑子已经南下了,看样子今年大同粮食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单单看御河两岸,大同已经恢复元气了,估计不下于河北一些府县了。丰城侯不知道,御河与十里坡两岸是周梦臣着重经营的地方。离开了这里,再看大同周围,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在大同南门外,周梦臣带领杨继盛,马芳,等一干人等早就等待丰城侯了。
将丰城侯来了,一番行礼问候就不用多说了。
将丰城侯迎到了巡抚衙门,丰城侯宣读圣旨,各级将领的升迁,已经士卒斩首的赏格。就不用说了。重点是周梦臣的封赏。
加副都御使,嘉议大夫,赏赐白银万两。追封周父资政大夫,母太夫人。李云珍夫人。连周梦臣的儿子,都荫锦衣卫百户。等等。
一下子给周梦臣的祖宗数代给追封了官职。如果按这个速度将来周梦臣十八代祖宗,都会因为周梦臣的功劳加封追赠,这就是所谓的光宗耀祖。
赏赐一下,一共赏出二十多万两,于是大同上下,无数颂圣之声,似乎往日不大顺眼的北京朝廷,也变得顺眼起来。
周梦臣对自己的赏赐心中有数,他的本职没有变,还是大同巡抚,除却那
一万两是真的,其余的都是虚的,脸上波澜不惊,请丰城侯入内谈话。
丰城侯刚刚坐定说道:“克虏伯,这名号怎么样?”
周梦臣一愣,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毕竟这个名号在近代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德国克虏伯大炮吗?只是丰城侯为什么会说这个,难道-----。周梦臣小心翼翼的说道:“倒也雅信达。”
丰城侯思忖道:“雅,信,达。”微微一笑,说道:“你倒是当仁不让。怎么没有当上克虏伯,心中不舒服?”
周梦臣内心之中松了一口气。显然这丰城侯不是穿越者。否则怎么对不上暗号。克虏伯是外国翻译的姓氏,而翻译的原则,就雅,信,达。随即他收起掌控的胡思乱想,说道:“可是严嵩又想给我封爵?”
老套路,周梦臣微微一想就知道了。
丰城侯说道:“正是。不过,陛下知道你的心思给你拒了,不过陛下也让我传话,请你放心,安心为朝廷做事,什么时候你致仕,倒是你的爵位一个不少,全部给你加上去,并且世袭罔顾,大明天下有一日,周家的富贵就有一日。”
周梦臣立即起身,向北京方向行礼,说道:“皇恩浩荡。”
他其实演给丰城侯看的。毕竟这样的举动,才是当代大明人的该做的事情。在周梦臣看来,这根本就是在画大饼而已。等他致仕的时候,嘉靖还在不在都是一个问题。倒是老皇帝的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不过,丰城侯已经将周梦臣看成未来勋贵的一员,即便周梦臣不是,他的儿子也定然是。
丰城侯说道:“我来的时候见过你家小子,好一大胖小子。我子嗣单薄,但是李儒有一个女儿,而今也三岁了,怎么样你我两家结秦晋之好如何?”
周梦臣一愣。心中很明白。
这一件事情,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孩子的娃娃亲,而是政治联姻。
丰城侯在重建京营这一件事情,下了太大的功夫了,周梦臣作为最关键的人物之一,丰城侯觉得需要加紧双方的联系,绝对不能让周梦臣这个出问题。而且李儒而今虽然还没有继承侯爵,但是未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周梦臣也有了皇帝封爵的承诺。
也算是门当户对。
更重要的是加强双方的互信。
周梦臣虽然很不愿意,但是他也没有选择。在京营重建这一件事情上,周梦臣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如果连这一点点小事也不答应,如何让丰城侯安心?今后双方的合作就有了一丝阴影。
第六十八章 重提复套
周梦臣内心之中泛起一丝苦笑。
看似有选择,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选择。
不管是对于大同局势的发展,还是对于周梦臣自己来说。甚至对于朝廷来说,这一件事情都容不得他拒绝。
有更多的钱粮支持,再加上大同逐渐的恢复的元气。周梦臣才能进一步在战略上对鞑子,反守为攻。而周梦臣更是需要北京更多的支持,才能实现自己的想法。至于朝廷?如果京营真能够有一定的战斗力。对整个大明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周梦臣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只是,给儿子就这个样订下来儿媳。却也有一些对不住孩子的感觉。
不过,这个时代对男人太过宽容。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都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要联姻的是女儿,周梦臣内心之中抗拒就更多了。他只能在心中默道:“儿子,对不住了。”随即轻轻一笑说道:“李叔既然这么说,我还能不答应吗?不过,我总就是在大同。这样吧,我写一封书信,让家里的相看便是了。反正这事情都是内宅的事情。”
丰城侯说道:“好,这些事情我们决断便是,剩下的事情,可不是内宅妇人之事。既然你我两家都是亲家了。有些心理话,我就直说了。”
周梦臣说道:“李叔请讲?”
丰城侯说道:“重建京营这一件事情,我将丰城侯几十年的经营,还有我这半条老命,都压上去了。白登大捷你打的很好,但是仅仅是这些却是不够的。必须让京营在外征战之中立下更多的功劳。这才能让我在朝中有话语权。也不要给我弄虚的,未来的京营一定要能打。只要你能做到这一件事情,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支持你。”
“这一件事情,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周梦臣说道:“李叔我明白。”
丰城侯说道:“你派你那个弟子,戚继光对吧,让他回京招募士卒,这四万人必须从北京周围招募。这是最根本的一点。其余都随你来办便是了。”
周梦臣说道:“真的做什么都行?”
丰城侯听了周梦臣这番话,有一点惊讶,似乎感受到不同寻常的东西,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周梦臣说道:“其实李叔也知道,京营士卒只能为步卒,真正是火铳手,让他们守城还行,但是真正与鞑子打野战,却是不大行的。”说到这里,周梦臣
心中响起了那日高坡之上,大同士卒与北京士卒不同的表现。
就很难说明问题了。
面对真正残酷的厮杀。大同兵表现比京师士卒高了一不止一筹。生活越好,承受苦难的能力似乎就越差。这似乎是一个定律。即便是后世一段时间招兵,军中也不大喜欢城市兵。
觉得娇气。
而今北京兵也是一样的。并不是北京附近就没有能打的百姓,而是丰城侯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重建京营,这种重建,就是建立在北京七十二卫所之上的。也就是丰城侯更希望京营人员变动不变,就在成祖皇帝迁都到北京时候,一并迁来的七十二个卫所的后人中挑选人员。当年几十万人丁,而今繁衍成以北京为中心数百万人口。
但是就征兵的人口基数来说,还是太少了一点。
即便丰城侯愿意加入一些外人,但是还是要保持这些人是主体。这不仅仅是丰城侯的意思,也是其他勋贵的意思,用这些人就是意味着传统勋贵,还能在京营之中保持影响力。
或许未必是丰城侯愿意如此,但是他不得不妥协。
如此一来,训练这些士卒成为与鞑子作战的主力兵种,也就是骑兵。简直事倍功半。不必大同当地百姓,很容易就能训练出来。京营的士卒,必须补上如何骑马,养马等基础课。
周梦臣内心之中的念头瞬间转过,他继续说道:“而鞑子早就知道我朝火器厉害,攻城不下,也就早早绝了攻城的想法。即便京营训练出来之后,也很难有什么战功。没有战功,叔父也不好在陛下面前说话不是?”
丰城侯越听越觉得,周梦臣所谋者大。
丰城侯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而今你我也是亲家,有些话,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周梦臣说道:“好。我想反守为攻。”
丰城侯大吃一惊,说道:“你想要复套,不行,这绝对不行。你知道,这两个字在陛下面前,是万万说不得的。”
周梦臣说道:“我自然知道,叔父你也太紧张了,反守为攻,可不仅仅是复套?”
周梦臣自然知道嘉靖对复套态度。嘉靖对复套的态度,就是他对夏言与曾铣的态度,一方面他不后悔拿下夏言,是因为他受不了夏言的跋扈与揽权。另外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夏言在任上做的不错。最少夏言在的时候,天下间并没有那么多烂事。
人们一提复套,就让嘉靖忍不住想一件事情,是不是自己错了。
而嘉靖却是一个绝对不会认错的人。他自然觉得说这个人的是别有用心。于是不惜重遣,周梦臣大胜之余提了一嘴,差一点到手的赏赐都没有了。
丰城侯思忖片刻,说道:“你要搜套?”
周梦臣说道:“搜套,治标不治本。而且一来,搜套之策,用不上京营士卒,二来,以而今大同骑兵的能力,搜套还差了一些。”
搜套战术乃是王越杰作。说白了,就是互相伤害。你鞑子不是南下劫掠吗?你敢来抢我,我不敢抢你吗?鞑子南下的时候,可以飘忽不定。让大明骑兵抓不住尾巴,但是草原上的草场也是有数的。
王越精简数千骑兵,出长城,攻鞑子老巢,红盐池大捷,就是这样打的,打得黄金家族都没有人了。才有满都海扶持小王子,也就是后来的达延汗主持大政。
但是时过境迁。
可以用于当时的战术,已经不能用于而今的。
当时蒙古人,或者说黄金家族已经到了极度黑暗之中,以至于大汗死了。只有一个几岁的孩子能够继承汗位,要知道蒙古人可不如大明这样讲究传承有序。实实在在就引黄金家族嫡系一脉,也就是这忽必烈一脉,已经只有这一个了。
不过,不全是大明杀的。更多是瓦刺杀的。在正统之后,瓦刺横行草原,对黄金家族大加杀戮。后来实力渐渐衰落。黄金家族才恢复一点点的元气。但是实力一点也不大。
王越数千骑足以突袭敌人,然后全身而退。
但是如果而今再采取这个战术,可就太可笑了。
满都海这个女人将自己的小丈夫装在箭囊之中,北击瓦剌,重振黄金家族。给达延汗打下深厚的基础,才有了达延汗之中的中兴,而今的蒙古经过达延汗之后三代积累,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大明早就不是宪宗时大明了。
如果再想做这样长驱直入攻鞑子老巢的战术,已经未必能够奏效了。鞑子已经建立起板升,他的老巢已经不是当初一捅就破了营地了。
很可能被伏击,然后全军覆没。
李如松就是这样死的。因为如果突袭的话,保持隐秘性,必然不能带多带人马,数千精骑已经是极限了。人太多难以隐瞒行踪。李如松之死,可以说他是轻敌犯险,但又何尝不是形势越发不利于这样战术。以至于这样突袭战术,风险越来越大。
这个想法,周梦臣又不是没有想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太冒险了,简直是孤注一掷,不是周梦臣的风格。
第六十九章 浅攻进筑
丰城侯说道:“你的想法是?”
周梦臣说道:“叔父还记得,宋如何攻西夏?”
不等丰城侯说话,说道:“宋夏之战,历经百年,仁宗神宗之际,战多败绩,损兵折将,沿边数路家家戴孝,而到了哲宗之际,反守为攻,屡挫西夏,夺西夏数城,最关键的就是章楶的浅攻进筑之策。”
丰城侯也是读过史书的,虽然印象没有那么深刻。但是被周梦臣这么一点,他心中也是有些印象的,说道:“你的意思也是用此策。”
周梦臣说道:“正是。”
“我国之疆域,远迈于宋,人丁之多,骑兵之众,也远迈于宋。而鞑子居丰州一地,比之西夏尚有不足。不过是因骑兵长策之力,让我国处处受制。有力用不来了。用兵之道,扬长避短,鞑子之长,骑兵也。我之长,步卒营造也。而且丰州滩之地,乃是朝廷之旧地,尚有朝廷旧城,虽然多有倾颓,但也不是不能用的,这又省了好大的力气。”
“且观丰州滩到大同一路,虽然不敢说水草丰盛之地,但也不是不毛之地,鞑子可以在丰州滩上屯垦,我们难道不能在这一线屯垦,丰州滩距离大同,不过三五百里,即便是三十里一城,不过二十余城,就能直掏丰州滩。二十余城,于天下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而鞑子失丰州滩,就失去了根基之地,兵锋再想过边墙就难了。根本不可能惊扰圣驾了。”
“这是我到任以来苦思冥想之策。”
丰城侯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说道:“你大概没有看过五军都督府的旧挡,成祖时,将东胜五卫并同其他卫所,一共十几个卫所全部迁回关内,不是不知道这里不好。而是朝廷财力不足以支撑。这十几个卫所,小十万人,粮食都不足以自给,每年要运输几十万石粮食补贴,这一路上耗损,每年朝廷最少要多支出一百万石,这还是正常年景,一旦遇见了荒年,三五百万石打不住,根本就是流血不尽的窟窿。”
“其实曾铣说复套,我也不是太赞同,原因就是这样,打下来就不容易。但是站不住脚话,这么多将士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周梦臣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原因。不过,他轻轻一笑,说道:“丰州滩那边也就不用说了。鞑子既然在丰州滩设板升,大增国力。即便真不如大同,想来也是有可取之处,再者,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心思
,也没有想过一口吃个胖子。但是却说边墙以北的城池中,却有几座城池,与大同气候几乎一个,不过多有山地,产粮的地方的确不多,但是据我所知,在宣宗,英宗前期,我大明百姓还常常出塞种田。在土木堡之后,这样的事情才渐渐少了。后来严厉边禁,百姓不得出关了。”
“可见这里的水土并非不可以屯耕。”
“而且我新得一物。”周梦臣一边说,一边给外面人打了一个招呼,很快就有一个人拿了一个玉米棒双手呈上。
周梦臣拿来之后,给了丰城侯。
这个玉米棒,比起后世的玉米棒小一大圈,在后世的农民看来,就好像是没有长开一般。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卖相比较好的了。
丰城侯看着手中的玉米棒,有些奇怪的说道:“这是?”
丰城侯不比杨继盛。
杨继盛是真正干过农活下过地的,虽然玉米在这个是比较偏门的庄稼,但是他都认识。丰城侯就不一样,他一辈子锦衣玉食,番麦这种粗粮是万万不可能进丰城侯的口。
他是真不认识。
不过他心中一转,说道:“这是番麦?”他却不是认出来的,而是他对周梦臣在大同城中一举一动都关注。自然知道周梦臣在大举推广番麦。
周梦臣说道:“正是。此物耐旱,而且可以在山地之中种植。从杀胡口之外,言之兔毛川,直到黄河多山。本不利于骑兵,只要我沿着兔毛川重修,玉林旧城,破虏旧城,直到黄河,然后沿着黄河与山陕相通,这一段黄河虽然多浅滩,但也不是不能通航的。再此建城,可以用山陕之粮。从此大军与鞑子水系相通,只需沿着黄河,几十里修建一城,直接修到丰州滩。我倒要看看,辛爱到底有什么办法。阻挡我朝大军。”
丰城侯叹息一声,说道:“果然是堂堂正正之兵,我想辛爱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远迁以避。只是办法是好办法。却是万万不可行的。”
周梦臣说道:“叔父觉得哪里不对。”
丰城侯说道:“没钱。为了京营养兵四万,我撕破脸才有了五十万两,而今你的这个办法,修城修路,又要增加戍守之兵,三五百万下不来。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钱,是啊,朝廷疆域之大,远迈前宋,士卒之多,骑兵之众也远迈前宋,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朝廷远远没有前宋有钱,浅攻进筑之法,也只
有前宋能用得了,这不用看,就是花钱如流水的办法。”
“杀了户部尚书,也用不起。”
周梦臣说道:“叔父,且听我说。自然要一口气做下如此大事,不说三五百万两,就再多几百万两,我也一点不惊讶。但是这只是一个画饼而已。画个上面看的。而且真要说起来,这钱未必有那么多。”
“有了水泥,营造成本就大大降低,有了番麦,不敢说自给自足,但是需要运往前线的粮食也大大降低。而且有些话,我不好说,其实叔父也该知道。单单说大同吧。大同之前,每年需要朝廷补贴七十一万石粮食,再加上各种银两,足足要百万之众。而我今年保下之一季粮食,而今而没有完全清点入仓,但是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那就是单单大同今年的粮食,朝廷补贴的七十一万石粮食,已经纯赚的了。”
“在的朝廷看来,东胜五卫以及塞外十几卫都是无法维持。但是当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到底能不能维持,到时候再说。长远的就不用说了,而今的大同的钱粮,再加上叔父刚刚带来的一些钱粮,足够打一仗了,却欠缺的不过是士卒而已。”
“这都是小事,只需一个冬天。这些都不会缺了。”
大明的卫所腐败,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周梦臣不知道。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一想,以东胜五卫有代表这些塞外卫所,诚然有一些卫所是比较困难的,比如大宁卫,即便是太祖朝向大宁运输粮食,也费了好大功夫。但是有些卫所却不是这样的。
东胜卫建立之初,运输了一批粮食之外,维持了十几年都没有什么问题。倒是了成祖宣宗之际,朝廷却不堪重负了。这其中有些事情,也是不好说的。不过而今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也不好追究了。
但是周梦臣自己揣测,这些卫所粮食自给能力大抵是有所欠缺的,但绝对不至于消耗那么大。
就好像大同一样,一进一出之间,几十万石粮食都出来了。
在边塞上只要有粮食,还怕没有吃粮食的人吗?即便大同人少,但是宣府,山西,甘陕从来不缺少敢打敢拼的人手。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只需一个冬天,周梦臣就能将缺额补上,甚至还有能力做其他的事情。
这些是周梦臣而今蠢蠢欲动,想要反守为攻最大的本钱。
有钱任性。
第七十章 虚实之道
周梦臣这一番话,说得丰城侯有些失态。
丰城侯坐立不安,忍不住将连喝两杯茶水,才将内心之中躁动给压制下来了。
丰城侯之所以如此,他有一股冲动,那就是将延边的这些指挥使什么的全部杀一遍。周梦臣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杀了四十多名将领而已,才有一个清白大同,让他随意涂抹,而在九边腹里,所有卫所,大同的情况是一个个例吗?
当然不是。
不是周梦臣种田的技术有多好。而是周梦臣敢下手杀人。
当然了,丰城侯想要全杀一遍的冲动,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人对朝廷有害,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丰城侯府太不尊重了。
对,丰城侯而今是所有勋贵之中数一数二地位,即便是英国公也要让一头的存在。他就是整个大明卫所体系最高领导人。按理说,你们在下面这么贪,不应该给上头上贡吗?
丰城侯就是这个体系的最高的一位,也没有见大同卫所体系的高官送多少钱啊?
你们一进一出贪污了近百万石粮食,连百分之一都不舍得给他这个大佬,还想让大佬给你扛雷,丰城侯有一种将大同这些将领复活之后,再杀一遍的冲动。早知道他们如此贪得无厌,当初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的心理活动了。
其实丰城侯有些误会这些人了。
即便将这些人复活于地下,从新算账,他们所有粮食生产加一起,也绝对不会有周梦臣手中这个数目。
这是周梦臣会魔法?一下子变出来的?
当然不是。
这是土地严重兼并的自然后果。
当这些卫所军官这利用自己的在职权,将几乎所有卫所屯田都变成自己的土地,将所有士卒都变成了自己佃户之后,本来待遇很好的卫所士卒,一下从人上人变成了人下人。
逃亡就开始了,大规模逃亡,边防线就无法维持了。鞑子就打过来了。
百姓一看,在这里种田辛苦不说,也没有什么格外的好处,傻子还在这里。形成了恶性循环,粮食产量种植面积越来越少。
随即因为屯田被侵占,本地粮食不足。奏请皇帝从后方运粮。这又弄出一个问题。对于大同驻军来说,从南边来的粮食简直是白给的,根本不在乎,于是大同本地粮食生产成本本来就高。而因为朝
廷运粮成本转嫁给百姓,这种成本用粮食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于是千辛万苦都运来的粮食,进一步有压缩了本地的粮食利润空间。
这个恶性循环简直是急转直下。
当然了,不是没有大臣想扭转这个趋势,不过挣扎一下,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百姓种田更没有积极性了。
周梦臣对这一点感触并不深。他将所有土地都集中到自己的手中,是按照距离河道距离,便于灌溉等因素,重新规划。其实他并不知道,他也就多年不耕种的土地也重新开垦了。
毕竟都是熟田,重新开垦也不困难。而且周梦臣军事化管理屯耕百姓,并且明确告诉他们这一季粮食是他们明年的口粮。所以下面人都卖力气,即便有一些困难也没有说。
毕竟周梦臣给的支持也够了。
至于大同周围原来到底有多少土地开垦,反正官府数字,整个大同有屯田二万五千顷。那些隐藏不报的私田有多少,或许永远查不清楚了。
周梦臣也没有去查的想法。反正他手中的地契其实都是当年卫所土地的总和。
丰城侯说道:“你准备从什么地方下手?玉林旧城吗?”
周梦臣说道:“对,准备将浅攻进筑之策,广传天下,接着进驻玉林城,令京营一部留守,如果李叔放心的话,就如子文作为守将。只要留够了火药粮食,不管守多长时间都是没有问题的。”
“最担心的就是鞑子切断后路。但是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吗?玉林旧城距离杀胡口不过四五十里,这还是走了弯路,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里,可以说是烽火相连。这区区一段路,我看鞑子怎么切断。当年曾公以车阵攻鞑子,我觉得有一点风险,但是用车阵运输粮食,我就要看看鞑子怎么劫粮,我手中骑兵不多,但是堪用的步卒,要多少有多少。如果辛爱肯,这三四十里的山谷,我敢用尸体填满,但是鞑子敢吗?”
“如果鞑子不闻不问,那更好。今年一城,明年一城,不出三五年,就逼近了丰州滩。鞑子必须做出反应。”
丰城侯才明白周梦臣内心之中一些想法,说道:“浅攻进筑,不过是幌子。你根本的想法,是逼着鞑子来攻我朝之坚城?”
周梦臣说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用兵之道,存乎一心。”
丰城侯看着周梦臣,说道:“之前,宇内称你为名将,我口中不说,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过誉了。但是而今看来,你
真有几分名将风范。”丰城侯沉吟片刻。说道:“这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鞑子不会围魏救赵,突入边墙之内。第二个问题,就是钱粮。即便不建到丰州滩上,也不是一笔小钱。”
“够打玉林旧城,破虏旧城两地吗?”
丰城侯所说的打,不是攻克两地,因为两地根本就是一片废墟没有人把守。而是如果在这里建城之中,鞑子必然与朝廷反复争夺。这其中的花费够不够?
周梦臣说道:“其实这都还不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总要说到前面。我只能说,我今年冬天都不会闲着,具体局势变化,还要看明年鞑子如何反应。白登山一战,鞑子不可能没有反应。明年必然有一场苦战。不过,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鞑子也就那三板斧,三板斧过去之后,主动权就来到了我手中了。”
“只是,这一件事情在朝廷之上如何通过,却是要叔父想办法了。我毕竟在大同鞭长莫及。”
丰城侯点点头,说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情。”
周梦臣说道:“我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曾公,又怎么能忘记啊?”
在大明,军事问题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仅仅为了打胜仗,而忘记了政治问题,那么曾铣就是下场。不管周梦臣这里有多方完全的军事计划,但是面对这个军事计划,真正有决定权的还是北京。
即便是朝廷通过了,周梦臣也要留心,随时担心会出现反复的情况,时刻需要两手准备。
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梦臣给自己设计的计划,之所以虚虚实实,其实未必是给鞑子给的,而是为北京政局变化而准备的,这个计划最大特点就是随即可以定。得一寸地,朝廷的战略优势就多出一寸,即便朝廷有了变故,已经到手的土地,也很难被放弃了。
不会出现将士们鏖战数年,一朝尽弃的下场。
也让周梦臣有灵活的身姿,随时准备应对北京来的种种乱命。
丰城侯说道:“这一件事物知道了。你该给徐阶吹风的吹风,不能光靠我一个人,还有就是你还是准备回京一趟吧。毕竟,这一件事情,干系重大,你陛下那里又是红人,你回京这一件事情比较好办。而且有些东西,你不时常维护,也会不在了。大明天下万方,重中之重就是北京。你不能疏忽了。”
周梦臣也明白。人与人的关系,远的香,近得臭,但是太远了。也就渐渐淡忘了。周梦臣为了维持他在嘉靖心中的位置,还是要在北京多多露面比较好。
第七十一章 丰收的喜悦
丰城侯走了。
在与周梦臣将整个重建京营的计划推敲过之后,在周梦臣明示暗示,给京营体系之中的将领,这个将领很可能就是李儒子文一场大胜之后。也与周梦臣就很多小事进行了一点沟通。
其中大同水泥厂的事情敲定了,作为丰城侯千金的嫁妆,送给了周家。一切都由周梦臣代替他儿子做主。当然了,李家还是要留人为他们三岁的大小姐操心。
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周梦臣也不好对儿子说是什么了。心中暗道:“或许,儿子会喜欢富婆。”
周家的家底还是比不上丰城侯世代簪缨之家啊。
跟随丰城侯走的还有戚继光。戚继光担任京营选兵重任,并且在选兵之后,也要进行粗布的训练,然后同五十万两的饷银一并来到大同。周梦臣估计,虽然戚继光并不是一个人走的,还带了一批戚继光觉得合用中下级军官。但能将选兵,初步训练全部搞定,也是在明年年初了。
倒是大同镇就有四万新兵可以用。
不过,那是远水。
周梦臣真正要面对的是近渴。
白登山一战,大同正兵都被打残了。而且秋收之后,周梦臣一算手中宽裕了。那么扩军,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
周梦臣击鼓聚将。
在巡抚衙门白虎节堂之上。
周梦臣在上首正坐。
杨继盛坐在左手最上,他之后是殷正茂。之后是大同知县,等大小官员。右手第一乃是马芳。马芳之后是李儒,然后麻禄等等。
文武官员坐定之后,周梦臣问道:“杨大人,秋收可是有了结果?”
杨继盛说道:“已经有了结果,这一次秋收是两部,一部分乃是,除却大同怀仁两县之外的其他各县的赋税,如往年旧例,大概有四万石上下。”
周梦臣点点头,心中明白,这是往年成例。
整个大同府即便加上大同,怀仁两县,也不过五万石上下。
至于为什么不加上这两县,原因很简单,这两县都是在大同镇附近,大同县就不用说了,就是大同府的附郭县,屯田大部分集中在大同城,也就是大同县的耕地几乎全部被占去了,剩下的也少之又少了。
怀仁比大同稍稍好一点,他在大同府东南方
向,相距不远,县里的好地也都在这一次屯田之中,赋税根本就交不起,所以,杨继盛算的时候都没有数就进来。
杨继盛继续说道:“大人推行的屯田,共有二十万顷,总计有二百五十万石米,五十万石番麦。以及马草,棉花,麻,各------”
杨继盛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人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将杨继盛说话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不是他们不吃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的收成,三百万石粮食,听起来,比北京太仓之中的粮食都多。岂能不让他们高兴,大同从来是贫瘠之地,何曾有这么多粮食?
周梦臣听了,忍不住咳嗽几声,这才将下面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其实这么多粮食多吗?
一点都不多。
二十万顷,就是二千万亩地,才三百万石,平均下来,每亩都不足两斗的产量的。当然了,周梦臣也知道,这二十万亩,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种粮食了,也是有相当一部分种植了经济作物,特别是棉花。
虽然吃的很重要。但是对于大同这样靠北的边镇来说,御寒也是相当重要的。大同在鞑子蹂躏之下,比一片白地也好不了多少。周梦臣总要保证每一个将士有一身棉衣吧。否则冬天就不大打仗了。
这还是最低要求。所以即便减去棉花以及其他经济作物的种植之外,平均亩产产量也不过三五斗上下。其中有旱灾的影响,同样也有大同土地的影响。如果大同粮食生产本来就是有劣势的。
周梦臣对杨继盛说道:“你继续说。不要说有多少,直接说可以用多少?”
杨继盛说道:“而今大同县,怀仁县,已经十七个卫所,总共丁口在五十万人以上,或许有些隐民,但是数量并不多,今年冬天,我准备走访一圈,让大同百姓重新回到朝廷治下。这地方,多为难民,按大人规定,给百姓全年口粮,并给士卒一年月粮。并百姓每人棉花五斤,士卒棉花十斤。一番计算下来。棉花一点都没有了。粮食还剩下五十万石。”
这一下子给了这些将领很多刺激。马芳忍不住说道:“大人这一下子发这么多粮食,不大好吧。我可是知道我下面的兵是什么样的,给了这东西,肯定给霍霍了。留不住的。”
周梦臣说道:“这也没有办法。朝廷的七十一万石粮食已经到了,再加上这五十万石粮食,大同城中已经没有地方了,百姓的粮食就不说的,军中的粮食都先分给各部,你们自己想办法储藏。不过,丑话说到前
头了,给下面的,给你们。甚至该分给你们的土地,我是一点没有打折扣。如果我查出来,谁敢喝兵血,打折扣,就是想试试我周梦臣刀不利乎?”
诸将听了凛然从命,说道:“我等不敢。”
周梦臣也觉得,他们不敢。
如果说周梦臣刚来大同的权威是建立在杀人之上,下面人都怕周梦臣的辣手。而对周梦臣并么多少崇敬之意,但是而今周梦臣真的收了大同士卒与百姓之心。一方面是周梦臣打得胜仗。
诚然,周梦臣事后自我反省。觉得这一战各种错漏失误的地方,简直是数不胜数,最后,周梦臣只能说,是运气占在他这一边。但是在大同士卒与百姓心中可不是这样。
其实一场大战下来,即便很多参战的士卒也是不明白战事全貌是怎么样的?不知道是,周梦臣前后脱节,被人家堵住了。很多人事后分析,乃是周梦臣故意露出破绽,引鞑子来攻的。
毕竟对于大同士卒来说,与鞑子面对面厮杀,谁怕谁啊?最怕的是抓不住鞑子尾巴,一个劲在屁股后面追。吃灰都吃不上热乎的,一不留心就被吃掉了。
所以,能让鞑子不走,留下来厮杀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于是,周梦臣种种错漏都变成了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并且以身作则,以身为饵。何等大义凛然。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待遇问题。
大同士卒从嘉靖以来都是后娘养的,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兵变。在朝廷看来,固然是大同士卒桀骜不驯,骄兵悍将。但是真正说起来,谁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造反啊?
而且大同兵变甚至是拉开了大明后期各种兵变的序幕,绝对不是一个偶然现象。
说明士卒待遇被克扣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也让之后,明军打仗只能靠家丁了。
但是周梦臣到任以来,在别的方面抠抠搜搜的,但是给士卒发饷上从来没有短缺过,又有了而今这一次大丰收。虽然下面人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收了多少粮食。但抢收,几乎所有大同人都参与了,大家从各个角度都明白,这一次粮食绝对不少。
而且又听说话,好家伙一下子多发一年的月粮。在大明多少年来,只有欠饷的,哪里有提前发饷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两项加在一起,岂能不让百姓与士卒心服,在加上,周梦臣在大同的杀戮,自然让下面人又敬有怕,不敢有一丝丝的违逆,也不敢贪污一点点。
第七十二章 大扩军
周梦臣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而今已经过了八月,鞑子吃了一记疼,想来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不过,马芳,你依旧不能掉以轻心,要派出夜不收,在边外一百里之内,安排好人手,只要鞑子一靠近边墙,立即传于我知。”
马芳说道:“末将准备。”
周梦臣这样做不过是有备无患,大同的天气虽然不是胡天八月即飞雪,但也马上要进入霜冻期,下不下雪不知道,但是天寒地冻的,的确不适合长久用兵在外,时间窗口也只有一个月上下,想来鞑子重整旗鼓,大军开拔,到大同,也就需要半个月了。
有时候战事结束的很快,比如之前周梦臣与萧芹打的那一战,从开始到结束,满打满算四五天的时间。但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这年头的军事行动,稍稍一延迟,就是以年为单位了。半个月,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鞑子这么有自信在十五天之内,打赢大同,然后满载而归。
反正周梦臣是不相信的。但是不相信归不相信,该防着也要防着。谁知道萧芹又弄出什么奇谋来。
周梦臣安顿了这一件事情,说道:“今年冬天,到明年春天,整个大同,我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扩军。”
周梦臣此言一出,所有将领都兴奋起来了。
对他们来说,扩军可是大好事。一旦扩军,就能升官了。说不定就百户升千户,千户升游击,等等。
而且对这一件事情,他们也有说预料。因为大同额兵五万,是完全没有满编的。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而今大同有了粮食,自然要将之前不满编的军队给填满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手笔之大。
周梦臣说道:“总体上来说,大同可以分为三道防线,第一道,就是延边各堡,也就是长城一线,这是极冲之地。第二道防线,就是玉林位,大同各卫,阳和卫,破虏卫,等十个卫所,都在长城以南几十里,包括大同在内,随时准备攻击突破长城的敌人,以及如果敌人突破长城,以各城为守,第三道防线,就是在内长城,雁门口,到马关等关卡外的县城,与州城,作为内长城的缓冲而存在。”
“说来惭愧,第一道防线,荡然无存,第二道防线,勉强维持。去年那一战如果败了,而今鞑子就要攻破第三道防线,直接扣兵内长城。倒是号称雄
关铁城的大同城,号称士马甲于天下的大明铁骑,才是无颜见天下人。”
“去年一战,说是大胜,对外面可以说,甚至对朝廷也可以这样说。但是我们关上门上自己说,那一战胜负只有一线之隔。”
“仅仅是侥幸而已。这之前也说过,我就不多说了。只是老天爷今日帮了我们一把,难道能寄希望于我们一支这么幸运?故而这一次扩军,重点,就是威远卫,平虏卫,玉林卫,云川卫,大同五卫,阳和卫,高山卫,镇虏卫,天成卫。等十三个卫所,额兵七万余,全部填满。”
这十三个卫所,沿着长城一线排开,其中大同五卫,有三个卫所是在大同城中的。也就是沿边的所有兵力。
除却在应州还有一个安东中屯卫专门负责屯田的之外,其他卫所都要满编。
周梦臣这么选择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真正将长城一线给充实起来。真要按周梦臣这个计划完成,只需将长城修缮一下,再增加一些关卡,城墙。就真是铜墙铁壁了。
这方面,他比戚继光权力大多了,戚继光在蓟州镇的时候,也想过练兵十万,守护千里边墙。结果北京就传闻,戚继光要造反了。最后只给了戚继光三万兵额。
周梦臣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哗然了。
麻禄立即说道:“大人,卫所牵连众多,账目混乱,很多卫所连缺额都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卫所之兵,久不能战。这样即便是填满了。恐怕也不堪战吧?”
周梦臣说道:“不堪战,就让堪战的来。我也不计较各卫到底有多少兵额。传我军令,令卫所所有士卒都自射身份,原因为兵的。如果堪用就留下,如果不堪用,就放还为民。依旧可以在卫所当地生活。不过编为民户而已。”
很多人都以为卫所是存在的军事机构,其实不然,卫所还承担着一些民户管理。各卫所下面都有一些百姓,这个情况在辽东最为明显。开国之初,辽东其实也设过一阵子府县,只是兵太多,民太少,索性全部划给卫所了。当并不代表当地的百姓就全部编成军户,还是有民户,不过都是在卫所的管理之下而已。
麻禄目瞪口呆,说道:“大人,这根本就是从头建立十三个卫所啊。”
周梦臣说道:“正是。祖宗建立卫以卫边墙。而今既然不能守卫边墙,要之何用?而且,去岁大战,朝廷给近二十万赏银,诸位也都腰间黄金
暗藏,不过升官发财。财有了,这官从什么地方出啊?”
周梦臣这么一说,下面很多将领。顿时眼睛放光。
一个个盘算起来。十三个卫所,会有十三个指挥使,乃至于千户,镇抚,等等。不知道多少军官。去岁参加白登山一战大同士卒,几乎要人人当官了,当然了,大多士卒大概只能当一个总旗,或者百户之类的。
毕竟这个时代,对低级军官要求不高,只要敢打敢冲就行了。
麻禄说道:“大人,这样不好吗?”
周梦臣说道:“没有什么不好的,当然了,本官一视同仁,有功则赏,阳和卫与高山卫在去岁之战中,表现还算不错,这两个卫所指挥使让他们来大同述职,仍任指挥使。”
不过,不可能让他们留在阳和卫与高山卫了。
阳和卫与高山卫的人马就是守阳和口的人马,虽然他们闹出了一个大乌龙,但好歹没有望风而逃。坚守阵地,在一群卫所军中,这已经算不错了。
麻禄说得不错。周梦臣根本就是将大同十三个卫所重建成为,名为卫所军,但本质上完全不同的军队,或许唯一相同的就是番号了,原来叫什么卫,现在还叫什么卫。
周梦臣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做事要做彻底。
周梦臣到了大同之后,对卫所的军官的打压,可谓是大刀阔斧,血流成河。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不将这个顽疾搞定,让他们将来死灰复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其次,周梦臣虽然是大同巡抚,但毕竟不是大同王,他上面还有一个朝廷,扩军这事情,是你说扩军就能扩军的吗?真当朝廷不存在。所以周梦臣用了这个手段,如此从纸面上来看,大同前后的兵力根本没有变化。
最后,周梦臣其实也想对卫所制度进行一定的改革。毕竟大明军事上的衰落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明军制已经彻底的崩溃了。卫所制度烂透了,就好像是僵尸一般,死而不僵,依旧占据着朝廷的资源。这也罢了,因为卫所军制是朝廷祖宗之制。即便已经不能永和,还死占着位置不放。不管是在后面搞出的家丁制,营兵制,募兵制等等。都被卫所制限制的。或者说根本就是多卫所制度的修修补补。如此一来,大明的军事内外上下都是一团糟糕,这样的情况之下,打一两次防御战的胜利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想要裂土开疆的大胜。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七十三章 血税
周梦臣对他这些部下还是很了解的。的确,他们或许有忠君爱国的想法,但是最根本的想法,还是升官发财。
对于什么大局啊?是祖制了,还有其他有的没的。并不是太在意了。
他们一品,如果不将十三个卫所推倒重建。那么他们最多升一个虚衔,想要带更多的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而今,他们之前一个千户,说不定就能直升指挥使了,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能够拒绝啊?
于是,他们纷纷说道;“大人所言极是。”
麻禄说道:“大人,百姓对军籍畏之如虎,恐怕招不满人吧?”
周梦臣说道:“无妨,我准备暂行新条例,即在卫所为兵还是民籍。凡是为兵,不仅仅有月粮,而且分田百亩。如果退役的话,这百亩田就必须课税,如果父子相承的话,就可以不课税。即便战死,也会免十八年赋税。”
“这个待遇,所有正兵都有。不过,你们要想好了。如果要了田,饷银就会减少。如果不要田。饷银就会高一点。”
“而且军官也会有专门的养廉田,具体的你们问杨大人便是了。与这个章程差不多。”
此言一出,下面的议论纷纷,不管是文官武将都在议论。
武将想的是自己的待遇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自己是要饷银,还是要土地。哎呀,好烦恼。
文官这边却觉得周梦臣的提议,惊世骇俗之极。这是要变更朝廷祖宗。这位周大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好了。”周梦臣说道:“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下面之后,自己问。自己想,而且还算扩军的事情。各部都要抽调精兵强将,在大同城外,立十三座大营,树旗招兵。各部都负责训练。”
“另外杨大人,麻将军。”
杨继盛与麻禄起身说道:“大人。”
周梦臣说道:“你派出人手,与麻禄一起巡视十三个卫所,将所有卫所的土地都登记造册。从此卫所的土地一律为民田。同样要纳税。军官与士卒一样无二。只要在服役的士卒,家中可以免税。这税吗,比照江南官田税。”
杨继盛听了,似乎有话说。但他也知道,这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道:“是。”
周梦臣其实也知道,这个赋税高了。
的确高了,江南官田的赋税是多少?三成,甚至有的到五成。即便最低的三
成在这里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周梦臣盘算过,大同最好的土地,大概有十几万顷沿河的土地,他不会分出去的。作为朝廷直接掌管的屯田地,甚至他还建立几个屯田卫所,专门负责这些土地,这些土地是要供应全军的粮食命脉,虽然产量不如南方,但是毕竟免去了转运之苦。
这里的土地,最多也不过亩产一石,或者一石多一点,而且一年只能种一季。
其余土地,周梦臣估计都在亩产七斗,甚至七斗都未必能维持住。即便按七斗来算,一百亩也不过七十石,按照壮劳力日食一升,这是明朝朝廷给重劳力干活时候每日的口粮。
十升一斗,十斗一石。一升大概就是小两斤米。看起来很夸张。不过在人们没有足够的油水的时候。对碳水的消耗量就大增。这也算是比较正常的数字了。如此一来,一年四石粮食,就足够一个人吃了。
七十石粮食看似够十几个人吃了,但是帐不能这么算。百姓也不可能都种粮食,棉花,菜蔬,都要种的,再加上家中用度。一个人估计要十石粮食才能支撑一年。即便真有七十石粮食,也不过支撑,一个大家庭,父母两人,兄弟数人而已。甚至没有这么多人,根本不足以开垦一百亩土地。如果再征三成的税,恐怕根本不能支撑。
这其实也是周梦臣所想要的。
一方面大同土地贫瘠,粮食产量毕竟不多。特别是周梦臣决定养十几万军队,粮食总是不够的。另外一方面也是他在用经济做调节。这样的赋税,如果租种的话,根本不大可能有人种。毕竟这不是江南,江南官田的能租出去,是建立在江南土地平均亩产在三石,甚至个别好地能到六七石,甚至传说有极限亩产十石的。这么多产出,拿出还可以接受。
但是在大同,承担赋税之后,再承担田租,根本不可能维持下去。
但是如果免税的话,一家人就能活得好好的。
周梦臣的就是尽量让这些种田的家族都愿意出一个男丁在军队上,并且这土地不可交易,不可分割。以保证为了免税。兵源不断。而且在军队上也有月粮,几乎就是管吃管住。只是没有多少饷银而已,但是立功却有赏银。也算不错了。
可以说这土地征的是血税。
这个章程,与杨继盛商议过,杨继盛甚至也出了不少意见,这数值的确定,也是杨继盛计算的。因为也只有杨继盛才知道百姓到底有多苦,这个数字要在
什么位置,才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地为朝廷买命。
只是杨继盛还是不大同意这么办法。
一方面这个方法对百姓来说太苦了一些,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即便是周梦臣这样设计的,但是在杨继盛看来,也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规避。这个办法或许能支撑十年,或者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但是不出三代人,这个体系也必然分崩离析。就好像府兵制,卫所制一样,要知道,卫所制刚刚开始的时候,也是非常能打的。太祖皇帝就是靠着这些兵打下天下的。
但到了宣宗皇帝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过,对周梦臣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几十年事情,科技的发展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但是朝廷有钱了,还至于有这个方法。毕竟这种方法其实都是朝廷没钱的替代政策。朝廷有钱。以大明的体量最少需要一百多万军队,拿卫所兵来说,额定三百万上下,换成募兵,一年开支三千六百万两。如果朝廷能拿出这个钱来,其实也是可以的。不比什么都强。即便士卒折中一下,也是一年两千万两银子,对于而今大明朝廷来说,自然是天文数字。但是对于了解科技带来生产力爆炸发展来说,三千六百万两,还真不算多。
他不需要这个办法能用上几十年,他只希望这个办法能用上十几年,二十年上下,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执掌天下。
周梦臣忽略了杨继盛的表情,说道:“麻禄,你此去巡视十三个卫所,要考核卫所现存的所有军官,如果有能力的,都可以推荐到军中,本官说过,会一视同仁,但是如果不过不胜任,就放还为民,做一个富家翁,对谁都好。而如果不合格,还硬要用,推荐者会有连带责任,你要想清楚了。”
麻禄其实就是大同本地卫所军官的代表了,虽然他很能打的。
不过,周梦臣从头到尾就是对卫所体制去的,并不是对卫所体制上面依附的人。只要愿意听从命令,适应新的生活,或者干脆离开军队,周梦臣也是愿意给出路,给机会的。
但是前提是不能尸餐素位。
麻禄听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末将遵命。”
其实而今留任的卫所军官多多少少都是有点本事,一点本事也没有,并残害士卒的军官,都在第一轮清洗之中咔嚓掉了。这是第二轮了。他们或许不能如周梦臣血战中历练出来的军官相比。但也是能胜任一些军官的。
第七十四章 十七万大军的野望
“有一些话,我说在前面。”周梦臣说道:“诸位很多人都有了世职吧?从今天开始,在十三卫所之中的世职,全部不管用了,该多少俸禄,巡抚衙门早就支出,不过其他都虚的。”
此言一出,场面上有些冷。
周梦臣却很坚决。说道:“而今的世职也最多有一些俸禄而已。而且诸位都看着世职做什么?封爵才是好男儿想要的。”
话虽然如此说。
但是很多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大明爵位只有伯,侯,公。其实是缺少低级爵位的。只是大明真缺少低级爵位吗?不是,大明的低级爵位,就是世职。那种世袭百户,世袭千户,世袭指挥使,都可以视为大明的低级爵位。
这也是为什么说,勋贵们是卫所体系的总后台了。
因为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过,周梦臣说的也是现实,而今的世职不比当初了。当初卫所世袭是真世袭,那时候卫所指挥使父死子继,几乎将卫所当做自己家的土地,这也是为什么卫所崩坏如此之快的原因,但是而今却没有那么多世袭的空缺了。毕竟大明三百多卫所,去掉那些土卫所,也就是土司。毕竟努尔哈赤祖上就是世袭建州卫。也就二百多卫所,那个坑里面没有萝卜,让新来的去世袭,无非是挂一个名字,多领一分俸禄而已。
只是而今这十三个卫所都已经被清理过了,前面世袭的家族都已经被连根拔起了。很多人都想占住个新坑。
不过,听周梦臣这么说了,心中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想想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也就释然了。马芳带头说道:“大人说的是,封爵才是好男儿该想的。”
周梦臣点点头,说道:“马将军所言极是。”
众人自然纷纷附和,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
周梦臣绝对不会在世袭上面松口的,即便是闹到金銮殿上也是如此。
在周梦臣看来,卫所制度或许还一点点可以用的地方,但是世袭制度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拿清代的绿营兵来说,也是世兵制度,一旦入营,就划道兵籍之中,世代为兵。与军户制度相差不大。但是在军官的选用上,却直接由兵部负责,各级将领都采取回避制度,不准在本籍当官。于是绿营兵兴盛的时间,比卫所制度兴盛的时间要长一点,从康熙年到嘉庆年,都还堪用。最后完全不行了。
同样
的情况,为什么清楚的绿营兵支撑了一百多年,而大明的卫所兵在土木堡之后就崩了。
周梦臣觉得军官的世袭制度绝对是一个问题。
周梦臣也不相信这些世袭的军官能有什么战斗力。
马芳说道:“大人,您扩编十三卫,那我们骑兵?我们骑兵怎么办?骑兵才是大同的骨干?您不能不管吧。”
周梦臣心中暗笑,没有想到马芳用意在此,周梦臣说道:“这一次所有俘获的马匹都归你了。等今冬练兵差不多的时候,由你从各营之中挑选骑兵,补足你两万骑兵的兵额。周老将军在的时候,大同铁骑足足有五万,我不想让周老将军专美于前,不过入冬前这一段时间,给我看好鞑子。”
马芳大喜过望。
如果按照周梦臣说法,那就是大同骑兵的数量将俩要补充到五万。
也就是他能统领五万骑兵。
这也是周梦臣扩军的终极目的。十四个卫所会次第偷梁换柱,成为精兵,加上五万骑兵,加上丰城侯支援的四万京营士卒,一共是十七万之众,诚然与大同镇兵力最高峰,十九万人,相比还是差了两万。但是这些军队都练成精兵,上过战阵,与鞑子厮杀过之后,就是周梦臣与鞑子摊牌的时候。
有这十七万军队,即便俺答全盛的时候来袭,周梦臣也丝毫不惧。
大明的问题从来是自己的问题。只要扫一扫家底,压都压死蒙古人了。
虽然,如此一来,大同的粮食估计又有一些紧张了,又会出现新的问题。倒是兵来将挡就是了。而且在周梦臣看来,大同粮食生产未必没有更大的潜力空间。
周梦臣说道:“周将军,刘将军。”
周益昌与刘浃都站了出来,行礼说道:“见过大人。”
周梦臣再说扩军的事情时候,这两位将领坐在一边,并没有参与的意思,毕竟他们不是大同镇的人。这些事情与他们无关。
周梦臣说道:“我已经行文兵部了,大同百废待兴。正是缺将领的时候,请兵部将两位调到大同来任职。兵部已经回文了,两位升为参将。而今给两位两个选择,一个是,作为马芳的副手,与马芳一并筹建骑兵扩编的时候,而担任一路参将,并兼某一指挥使,统一指挥两到三个卫所,独当一面。两位怎么看?”
周梦臣也是没有办法。
大扩军队周梦臣来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征兵的问题,也不是钱粮的问题,问是军
官的问题。周梦臣而今军官来源有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周梦臣提拔的将领,也就是在白登之役表现良好的士卒与军官,大同原本遗留下来的军官,也就是以麻禄为首的军官,还有一批就是京营军官,李儒,曹世忠为首的勋贵子弟。
这才堪堪搭出一个架子。
要说这些军官有多合用,周梦臣自己都不相信。将来还需要一次又一次的通过战争的筛选。至于高级将领就更缺了。
毕竟低级军官要求还低一点,但是高级军官却不能低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于是周梦臣就看中了两位。周益昌与刘浃,最少服从命令,对敌坚决,在战阵上也有一点的造诣。
这样的将领正是周梦臣所需要的。
周益昌与刘浃听了,心中一震,对视一眼,说道:“多谢大人提携,我等愿意听大人调遣。”
周梦臣听了微微一笑,这刚刚过来,就知道迎奉上司了。
周梦臣说道:“周将军担任东路参将吧,而刘将军去骑兵中,为马将军的副手吧。”
在周梦臣看来,周益昌比刘浃的能力稍稍强一点。于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随即又与下面人商议了一些大练兵的细节问题,这样说吧,当初周梦臣到了大同之后。收拢了三万正兵,除却马芳部,除却京营李儒部之外,其余的军队几乎全部解散了,分布在十三座军营之中。
还好兵源早就确定了,就是之前收拢的难民。
可以说已经先期训练过了,而且大同百姓本身的素质,这种训练更多是大军的军阵演练,与士卒之间的配合,个人能力根本不需要怎么演练。
周梦臣随即又问殷正茂说道:“武器准备得怎么样了?”
殷正茂叫苦不迭,说道:“大人,您这可不行,你催武器,就好像催命一般,朔州监刚刚建成,工匠都还没有找齐,你又是要农具,要兵器,要火铳,要火炮,而今又有一个新任务,要手雷。你一个个任务加上来,朔州监根本无从适从,十几万人的武器,哪里是一两月能打造出来的。想要火铳什么的,想都不想,倒是刀枪剑盾盔甲这样的兵器,在明年年初,能准备停当。在此中间,任何新增的任务都无法完成。这不是我推卸,大人总要让我们有一个喘口气,多增加一台高炉的时间吧?”
周梦臣听了,也有一些不好意思。
殷正茂是他的嫡系部下,能做到绝对不知道推辞。定然是他压的担子太重了。
第七十五章 先斩后奏
想想也是,大同百废待兴。需要的铁器不知道有多少,周梦臣将需求一股脑都塞给朔州监,毕竟朔州监成本低,几乎只要出一个铁矿石的价钱,与人工费用,比北方的铁器价格,压低了一倍不至。
没有办法,周梦臣就贪这个便宜。不要看周梦臣一下子有了粮食,但是支撑这么大一摊子,用钱地方也多,也没有多宽裕,不过是堪堪支起架子而已,自然是能省就省了。
如果给朔州监一年,哪怕是半年的营造时间,而今情况或许会好一点,但是在朔州监开始冒烟开始,各种任务都不断,层层叠叠的,殷正茂眼圈都黑了。
周梦臣笑道:“好吧,就先打造这些。不过你要在明年春耕之前,加急打造一批农具,明年开垦的田亩会更多的。”
殷正茂咬咬牙说道:“下面明白。”
不明白又怎么样啊?殷正茂与周梦臣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这个时候,殷正茂不支持周梦臣谁支持,他只能回去之后,想办法提高产能了。
周梦臣扫过众人说道:“既然如此,都下去准备的。具体做什么又不明白的,向徐先生询问。”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杨大人留一下。”
随即其他人鱼贯而出。
只剩下周梦臣与杨继盛,徐渭三个人了。
周梦臣说道:“杨兄,今日之事最劳烦的人就是你了。”
杨继盛说道:“你知道就好。”
是的,名义上是扩军,其实将卫所吞并了。将原本是军队的土地管理权,划到大同府治下。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庶务要忙活。再有给士卒分田。还有登记造册。这个册就是将来大同府的战争潜力。
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这事情,周梦臣一说不过是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但是对杨继盛来说,却是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不眠不休啊。
周梦臣说道:“我当然知道了,没有杨兄帮我,我也不敢如此大刀阔斧。”
杨继盛说道:“周兄,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大同民力已经到了极限,养这么多军队,几乎到了男战女耕,老弱扶犁的地步了。”杨继盛说者眼都有些微微湿润,说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丧气话,有些不对,我也知道,不打鞑子,大同一日不得太平。但是大同方遭大难,折了不知道多少人丁。一时间哪里能恢复元气啊。而今已经是大同的极限了,如果可以,能不能缓缓。
你的步子有些大。”
周梦臣听了,也微微一叹,说道:“勾践报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方能如愿。二十年那是一代人的时间,这才能恢复元气。大同也是如此。只有一代人的时间,才能让大同恢复当初的情况。只是,二十年,我能等。辛爱能等?一直被动等待,局面只会越来越差。”
“而且大同只是江山一隅,对抗鞑子,又岂能仅仅用大同百姓之力?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的。绝对不会轻掷民力。”
杨继盛叹息一声,说道:“希望如此吧。”他随即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今日做得太过了,不知道破除了多少条祖制,在朝廷上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端。我不是劝你,先禀报陛下再做论处?”
周梦臣说道:“我有便宜行事之权。”
杨继盛说道:“便宜行事。便宜行事,你已经便宜行事了一次,便宜行事之权,可不是这样用的。”
周梦臣杀了四十多位卫所军官,差点被拉下马。杨继盛对周梦臣居然不吸取教训,有些烦躁。
徐渭说道:“杨大人你误会了。其实,这一件事情,是我建议大人这么做的?”
杨继盛看着徐渭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徐渭说道:“杨大人觉得,这一件事情捅到朝堂之上,朝廷会同意吗?”
杨继盛说道:“不可能,吵上十几年都不可能达成一致的。”
杨继盛太了解朝廷上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特别是这一件是掺和进徐阶与严嵩之间的争斗,周梦臣作为徐阶的人,严嵩能让周梦臣过关才算怪。而且这一件事情的确是有多犯忌讳之处。
徐渭说道:“正因为如此,大人才先斩后奏。其实也算不上先斩后奏。虽然没有禀报朝廷,却禀报了陛下。”
杨继盛心中一凛,说道:“密揭奏事?”
周梦臣说道:“正是。”
杨继盛说道:“陛下是怎么说的?”
周梦臣说道:“陛下说他知道了。”
在这里周梦臣,稍稍做了艺术加工。嘉靖原文是:“知道了。”但是周梦臣在这里加了一个他,在杨继盛理解之中,要么写的是:“朕知道了。”或者是默许的态度。
不要小看着一个字,表达的情况截然不同。
“知道了。”是中立甚至敷衍的态度。在很多毫无意义奏疏上,比如请安了,问安了这样的奏疏。嘉靖就这样批。但是“朕知道了。”就是很明显的默
许的态度,虽然没有说让你放手去干,言下之意,你可以试试。
而且周梦臣在上奏给嘉靖的时候,也是用了春秋笔法。
让嘉靖对事态范围与情况又一点点误判,而偏偏如果知道这一件事情之后,事后去对照着看周梦臣奏疏,却也挑不出周梦臣有隐瞒,或者敷衍的地方。这就是徐渭一手漂亮文章。已经到了化境。
至于而今做这一件事情,有周梦臣的坚持。周梦臣等不及了。他在大同大开杀机,别利刃以对盘根错节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大同的行事风格只能有一个,就是强势的推动下去。一来,大同的问题之多,容不得和风细雨。二来,大同作为边镇,对于文官们旁敲侧击,各种暗手不大熟悉,也不明白。他们只能认同这种强势的,类似于军中的行事办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周梦臣只能入乡随俗。
不过,这时机却是徐渭给周梦臣挑选的。无他,就是利于刚刚有的战功。一场嘉靖以来第一战功。朝廷总不能周梦臣的功劳还没有焐热,下面就拿他下狱吧。所以这个时候,周梦臣先斩后奏,受到打压是最低的。
甚至如果他在北京活动好一点,是可以在嘉靖面前过关的。
只要能在嘉靖面前过关,下面的情况就好办多了。
杨继盛说道:“不过,即便如此。我劝你还是要回京一趟,在陛下面前好好的解释一番。”
周梦臣说道:“我正有此意,不过一时间走不开。而今还没有结霜,鞑子或许还有能南下,我如果走了,大同这里怎么办?我决定在十月之后,乘着冬天回京一趟,今日留下你,就是和你通个气,让你知道前后原委,等我走了,你要暂代我的职权。”
杨继盛说道:“这没有问题。只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继盛对这一件事情毫不在意,反正他暂代周梦臣职权,不是一次两次了。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只是你准备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啊?”杨继盛微微一问说道。他再轻车熟路也不是大同巡抚,而且周梦臣在大同的威望也不是一般大同巡抚可比的。很多事情他是代替不了杨继盛。
周梦臣微微摇头,说道:“不知道,这一去有很多事情要办。我只能说最迟最迟在正旦之后,一定会回来,元宵之前,一定会在大同。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或许我会早点回来。只是这情况,谁能说啊?”
周梦臣此次入京,要做的事情很多。谁知道顺利不顺利。
第七十六章 雪中阅兵
嘉靖三十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较早。还不到十月中旬。就开始天寒地冻,连续冷了数日后,就在今日,小米一般的雪花,从天上细细的撒了下来,就好像是盐一般落地即融。
这也让周梦臣放松了一点。
虽然雪还没有下大,或许也不会下大。但是这一场雪后,就算提前进入冬天了,鞑子南下的可能性,无限期的接近于零。他也好安心去北京。
不过,再次之前,周梦臣要先看看练兵效果。
时间是之前早已确定的。即便是下雪之后。周梦臣并没有要取消的意思。
于是,在风雪之中,周梦臣站上了点将台,却见校场之上,无数将士站在雪中,鸦雀无声。即便有密集的雪花落在身上,已经有薄薄一层雪花。虽然很多人都已经穿了棉衣,但是面对这陡然的降温,还是有些打哆嗦。不过,在周梦臣的目光之下,他们还是坚持队形。所有队形就好像是刀切斧凿一般。
周梦臣站定说道:“开始吧。”
随即身边的传令兵一挥令旗,各部开始演练。因为他们都没有装备火器,都是演练传统的冷兵器军阵,长枪与刀盾手配合,各种阵势的阵型转换,进攻与撤退阵势的演变。
其实大明军队虽然没有一整套军事理论的书籍,但并不是说大明将士是不带脑子打仗,其实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有一定之规。只是这一定之规更多是各级勋贵的开家本事,也没有著书立传什么的。
就好像努尔哈赤,张献忠,李自成这些人,看他们的用兵之道,其实与大明官军的战法,是有很明显的承袭关系。
周梦臣而今看见到就是原汁原味的明军军阵。毕竟也就是边镇这样的地方,年年打仗,这种关于军事的知识才有完整的传承。至于腹里的卫所早就不行了,比如江南一代的卫所,也是汤和的旧部,当年攻克两广,也算劲旅,但是而今呵呵。
当然了,也不完全是。
那就是没有弓箭。
周梦臣从大同各卫之中,找到了弓几千张,数量虽然不少,但不足按照规定的编制装备军队,虽然大明军队没有如前宋军队,一支军队八九成都是弓箭手。但是在兵力配比之中,弓兵也在一定数量。
但是刀好打,枪也好打,但弓箭却不好打造。一把好弓箭,从备料,驯弓都一系列流程下来,打造三年都是少的了。
甚至有些弓箭打造需要七八年
,甚至更长时间。否则就不合用。
这也是大明步弓的威力要远远超过蒙古骑弓的原因。
所以朔州监那边也没有什么办法。倒是有一个工匠提出了打造铁胎弓。只是铁的韧性弹性不够。强度太大,实验打造了十几把,结果整个大同军中,能拉开了不超过三百人。
于是,就搁浅了。这一批弓箭反而成为很多将领的私人收藏。
在周梦臣看来,这一套练兵,用兵的办法,是有可取之处的。如果大明能够做到实兵实饷。用这一套办法,足够包打任何敌人。当然了,这并不意味这一套方法就是十全十美的。
因为这一套军阵之中,缺少火器的位置。
即便成祖做出过改革,专门成立了神机营,每战以火器为先。但是整体上,还是交战之前,火器上前打上几轮,然后退出战场,剩下的人挥刀子上。
不过,用来练兵足够了。
只是不想,校阅中间,雪花忽然变大了。
纷纷撒撒犹如鹅毛一般,片刻之间,就将地面铺白了。
周梦臣见状,从点将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几步,拉到台子最前面,正是一个风口,只觉得风雪就好像一女子,忍不住的撞到了周梦臣的怀里,让周梦臣身子一晃,有些站不稳的感觉。浑身上下发冷。
周梦臣只觉得鼻子有些红,似乎有一些不通的地方。
不过,他依旧目光炯炯看着下面的士卒。
不用周梦臣说,这个演练还在风雪之中继续。
虽然因为风雪的影响,出了很多问题。比如说,很多士卒在演练的时候,摔倒在地面,一打滚就浑身变白,很是狼狈,还有因为寒冷的缘故,很多动作都变形了。总体上来,效果并不是太好。
不过,周梦臣还算满意。
毕竟,这才是训练一个多月的新兵。将来的成长性还是很长的。
校阅完之后,周梦臣回到巡抚衙门中,他对下面的将领一一吩咐道:“立即下去,给各营分发煤炭,记住告诉一下面的人注意通风,谁下面弄出了煤炭中毒,我找谁的麻烦。还有让军医下去看看,多备些药材,还有姜汤,不要弄出大规模生病来。”
“是。”以麻禄为首的将领们纷纷点头。
此刻马芳还在北边长城上值守,他是大同第一道防线,也是第一道预警,一旦出了事情。必须为整个大同预警
,并且给大同足够的准备时间。
不过,好在下雪了。骑兵与夜不收也都撤回来了,特别是夜不收。一个人,最多一组人,要在草原的荒野之中生活半个月到一个月,从而监视鞑子有没有出兵的迹象。
平日还好,而今下了大雪,那是要死人的。
周梦臣说道:“让马芳也撤回来吧。让将士们歇冬。不过,虽然人都撤回来了,但是各地也不能放松警惕,各卫先派出一些人手接管,各自整理好自己的辖区,边墙上哪里需要修整都要报上来,日常巡视绝不能断了。”
“麻禄,这一件事情你负责。”
麻禄说道:“是。”
周梦臣说道:“这几日,我就要进京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对我说的。赶紧说,我走了,一切都听杨大人的。杨大人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们听清楚了吗?”
下面的将领都说道:“听清楚了。”
周梦臣交代了这些,一摆手让他们走了。随即徐渭亲自端上来一碗姜汤,又将一身干净衣服拿上来说道:“大人,快换了吧。你衣服都湿透了。”
周梦臣一看身上,湿透了到不至于,但是外套却真的湿了。他在风雪之中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左右,都觉得脚都不是自己了。他将外套换了,对着火盆烤火,说道:“真是苦寒之地啊。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要了那南方人的命。”
周梦臣是湖北人,徐渭是浙江人,对于大同的天气都非常不适应。
徐渭说道:“大人,我看你是需要一个贴己人,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可不是怎么都不暖和。”
周梦臣冷笑一声,说道:“我要学学你,找一个大同婆娘。”
徐渭手中的折扇一敲,说道:“怎么大人想要吗。我来推荐。”
徐渭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啊。虽然一千两的年薪或许不是顶薪,但是脱脱的高收入人群,须知很多地方,一个丫鬟也不过十几两,这都是有好颜色的丫鬟了。至于寻常粗使,恐怕还不到十两银子,即便是秦淮河的,只有不是名妓,千金都是能买的。
徐渭这一年来,得周梦臣重用,也算是意气风发。大展拳脚,心中开怀之余,就有几分放荡形骸的名士风范了。身边岂能少了美女。扬州瘦马,大同婆娘。这都是大明鼎鼎的。
在周梦臣看来,扬州瘦马是因为盐商的豪富,但是大同婆娘却是因为战争的残酷。常年打仗的地方,都是女多男少,这些女子要怎么养活自己以及家人啊?
第七十七章 萧芹的窘境
再加上常年的战争,对士卒的刺激也很大,年年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搏功名富贵,哪里有什么长远之念。这些士卒有了钱都会霍霍了,大部分都会花在女人的肚皮上。
这就产生了畸形的大同婆娘。
周梦臣到任以来,虽然没有怎么整顿。毕竟这年头妓院是合法。但是并不是没有打压的。周梦臣在大同就抓两件事情,一是耕,一是战。除此之外,其他行业根本得不到什么发展空间。再加上大同元气大伤,百业凋零,这个行业自然也不大好。
当然了,不大好归不大好,还没有到维持不下去的时候。
倒是徐渭可以找了好几个大同有名的女子近身服侍,眠花醉柳。好不快活。
周梦臣虽然也觉得,他身边需要一个女人。毕竟有一个女人与没有一个女人根本不一样。同样一件衣服,没有女人收拾,穿上去四面漏风,有女人收拾过之后,穿上去妥妥当当的。在冬天的时候,这个感悟特别深刻。
只是他也看不上什么扬州瘦马,大同婆娘。他不找更多是因为太忙了。
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
周梦臣说道:“我回京定然向伯母告上一状。”
徐渭说道:“请便,我娘根本不管我。”
徐渭将母亲留在了北京周府。毕竟这里兵危战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过周梦臣料错了徐渭母子的关系,徐渭母亲是婢女出身。虽然生了徐渭这个儿子,但是自己却没有什么底气。虽然徐渭尊重她,但是她也不敢管徐渭的事情,对徐渭找女人的事情,从来不过问,唯一想到是让徐渭赶紧娶一个续弦,将内宅管起来。
周梦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将事情引到正题之上,说道:“我此去京师,不准备带你回去。一来,朝廷顶层一些事情,你也不了解。二来,我担心杨继盛,杨兄乃是王佐之才,但是应变将略,非其所长,真要是有事了。你给他出出主意。”
杨继盛这个人是正人君子,但是略有古板。说实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固然值得敬佩。让他料民理政,设立法度,都是井井有条。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的时候比得是谁更没有底线。很显然杨继盛未必能适应这样的局面。
这却是徐渭的强项。
徐渭说道:“没有问题,其实我更担心你去京师的事情,很多事情都不好办啊。大同反而不用太担心。”
周梦臣说道;“为什么啊?”
徐渭说道:“因为下雪了。大同下雪了,北京下不
下雪,我不知道,但是丰州滩那边一定下雪了,大同雪下的这么大。现在是瑞雪兆丰年,再多一些,就要成灾了,而丰州滩那边一定已经成灾了,白灾。他还有什么精力难下。不过如果是真的明年恐怕不大好过啊。”
周梦臣一听,心中暗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冷空气都是从北方南下,没有道理大同下这么大的雪,丰州滩那边反而没有雪。
一旦下雪成灾,鞑子自然是自顾不暇。当然了。周梦臣也明白徐渭的说的意思。当雪灾给鞑子带来足够的伤害之后,鞑子为了转嫁伤害,就会更加疯狂的南下。
不过,那是明年的事情。
虽然一年的事情,但是明年的大同与今年的大同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正如徐渭所言,丰州滩这里下雪了。而且非同一般的大。
萧芹带着一行,并没有骑马。而是步行来到辛爱的营地之中,并不是他们不想骑马。而是而今的大雪已经有尺余高了,甚至有些地方雪,已经到了人腰出。马根本不走。
萧芹所在的板升,距离辛爱的营帐并不是太远的。
萧芹也就走过来了。
他面色有些忧心忡忡的。
就在徐渭担心这大雪再下下去,大同就会出现雪灾的时候,这里已经是雪灾了。
萧芹如此冒险而来,就是为了与辛爱商议这一件事情。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通报之后,居然传来辛爱的命令,让他在其他帐篷中先等等。
萧芹脸色更加难看了,说道:“请问大汗而今,在见谁?”
这个蒙古侍卫说道:“在见张先生。大汗说,他与张先生说话时候,任何人都不见。”
萧芹说道:“我知道了。”
这个蒙古侍卫走了周。
丘富说道:“教主,蒙古人欺人太甚。”
萧芹说道:“不要说了,谁叫我吃了败仗。”
这一段时间内,萧芹的日子很难熬。从辛爱成为大汗之后,白莲教突飞猛进的劲头在他一场大败之后,走到了尽头。
辛爱看似没有处罚萧芹的意思,甚至从自己的部落之中,拨出一些人丁,补偿损失惨重的几个部落。要知道,这一场大败,单单是明军那里就有斩首三千,而大明那边好歹有周梦臣建立起一个初步的医疗体系。
而蒙古这里有什么?
只有蒙古大夫。
所以回到丰州滩一核算,战死失踪的人手,已经到了一万二千人上下,其中有三分之一就是白莲教的骑兵。
这一下,萧芹本来在蒙古人那边不大好人缘一下子崩了。
首先,蒙古人对萧芹一直扩张势力,已经很不满了。
其次,蒙古人从来追随强者。不管什么原因,萧芹打了败仗,就不是强者。反而是周梦臣的名声一下子在鞑子这边打响了。毕竟除却周尚文与曾铣之外,还没有其他将领给鞑子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之前,鞑子认为周梦臣杀死老汗,不过时候偷袭。而今看来却是有真本事的。
至于萧芹的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以至于他不得不将几座板升交给辛爱,以补偿辛爱为他给其他各部的交代。
也是辛爱在政治上不够成熟,而今谁都知道,辛爱与萧芹的蜜月期已经过去了。萧芹身边的人都起了逆反心理了。
萧芹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个张先生是什么?”
丘富说道:“打听了,好像是马邑人。是一个秀才。这一次是主动投了大军,不过被蒙古人隐藏了,所以我们不知道。跟着着一并撤回来了。一个多月前,找了大汗妾室的门路,见到了大汗。从此得了大汗的宠信。是而今的新宠。”
如果周梦臣知道这个消息,定然大喜过望。因为他派出的暗间,从派出那一日起,就一点消息也没有,除却王浩在两军阵前那一嗓子外。
萧芹说道;“秀才,又是一个秀才。我们不是也有一个秀才?”
“对。”丘富说道。
萧芹说道:“那个王浩底子料理清楚了没有?”
丘富说道:“天寒地冻,大同那边的消息,一时半会传不过来。不过我看王浩,是铁了心了。在我们这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给女人睡,给什么都用。不过也的确有些才能。下面很多人有矛盾了,都愿意找他评理。他处事倒也公正。”
这也是大明底层百姓的习惯了,皇权不下乡。很多小事都是找有学问的人处置。王浩秀才的功名不是假的。而且他在家乡的时候,也是做这样的事情,他很容易都适应。
萧芹说道:“看来也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这么吧。回去之后,找他来见我。大汗既然希望秀才,我们也要在大汗面前安排一个自己人才行。所以,----”
丘富立即明白,说道:“我先把他掌控到手中。”
“对。”萧芹说道:“在老兄弟之中问问,看谁家有闺女。”
在他看来联姻才是最可靠的。
第七十八章 张惠说辛爱汗
就在萧芹候见的时候。张惠正在大帐之中与辛爱说话。
大帐之中,火盆熊熊的燃烧,爆发出一股暖意。火光倒映在掐金走银的帐篷的金银线上,发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辛爱说道:“张先生,本汗继位以来,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如汉人一般强大?”
张惠神色平静,根本看不出来他心底的曾经转过多少个想杀辛爱的念头。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一来,他了解蒙古之后,就知道杀一个辛爱并不解决问题。其次,他看看辛爱,看看自己,就知道他未必能杀了辛爱。
辛爱虽然打仗上未必有俺答厉害。但也是地地道道的蒙古大汗。不管说胳膊上能跑马,真正冲锋陷阵的时候,辛爱也从不含糊,也算得上一员猛将。或许与马芳没有得比,但是寻常将领未必能在辛爱手中占了便宜。
张惠虽然也练了一两手剑术,但也仅仅是练了一两手而已。但想杀辛爱,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张惠说道:“汉人强盛之道,在三个字,大一统。”
辛爱说道:“大一统?”
张惠说道:“汉人也有一段时间,列国征战,自相残杀。杀人盈野,汉人大贤,无不日夜思考出路。最后得出春秋大义,何也。王正月,大一统也,天下将定于一,从此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情,汉人就本能寻求天下一统。这就是汉人强盛之道。”
辛爱说道:“如何说?”
张惠说道:“我听过蒙古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他有十个儿子。他临死之前,讲儿子们叫到身边,给他们每人一根筷子,他们都折断了。让给他们十根筷子,让他们折断,他们都不能折断。”
辛爱说道:“我知道。这是让兄弟友爱的。”
张惠说道;“这仅仅是这个吧,大明天下虽大,但也是有数的。如陕西,山西,直隶,辽东。如果各为一国,大人与之战,难道没有胜利的把握吗?”
辛爱微微抬头,说道:“那是自然,本汗必取之。只是可惜大明太大了。”
张惠说道:“这就是大一统的好处,大明体量如此之大。只要他自己不出问题,他就是天下之主。”
辛爱叹息说道:“这大一统是一个好东西,可惜本汗不能学啊。”
张惠说道:“大汗如何不能学?甚至大汗没有学。成吉思汗就已经学了。”
辛爱说道:“此话怎讲?”
张惠说道:“在蒙古之前,草原上有匈奴,鲜卑,柔然,突厥,但是这些部落都烟消云散了。是他们的人都死光了?非也,就拿匈奴来说,其实也只有匈奴单于。以及左右贤王等几个部落才是匈奴本部,其余部落不过是附从而已,故而,鲜卑处于匈奴,柔然出于鲜卑,突厥出于鲜卑,草原各部,其兴也勃,其亡也速。直到了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设四十四万户,皆蒙古也,从此草原就是蒙古,蒙古就是草原。此本身就是大一统的手段。”
“秦始皇,大一痛,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这才为后世大一统奠定了基础。”
“成吉思汗,令草原同一制度,并创造蒙古文字。本身就是想将秦始皇做的事情,在蒙古人身上做一遍,如果没有成吉思汗做的这些,就没有后来的蒙古。即便而今的蒙古远不如初,但是大明也不敢将蒙古视为其他小邦。当成敌国来看。这就是成吉思汗的遗泽。”
辛爱听了,有些恍惚说道:“本汗,竟然不知道此事。张先生,本汗要遵从成吉思汗旧制,当如何做?”
张惠说道:“达延汗虽然是蒙古中兴之主,但是他做错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蒙古分为六万户,而今大汗手中,只有右翼蒙古三万户为本部,辽东很多部落根本不听大汗的。如果能将蒙古各部统一在一个旗帜之下,大汗旗帜所指,何人能敌?”
辛爱听了,微微憧憬了一下,就摇摇头说道:“可惜,这事情不能做。”
辛爱自然知道,他而今的实力地位不如俺答,而且蒙古左右翼是达延汗传下来的。他如果擅自破坏,会丧失在草原上的人心。人心向背虽然很虚,但是有时候还是有影响的。
他没有威望与能力做统一蒙古的事情,再加上大明虎视眈眈。他可不认为他不南下,大明就与他相安无事了。
张惠内心之中微微有一些失望。
他固然想掀起一场蒙古内战,这是大有利于朝廷,能给周大人争取更多的时间。不过他也明白辛爱不是傻子。他固然在政治上有些不敏感,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大汗英明。”张惠说道:“这一件事情的确不是现在能做的。不过,自古立志。求上得中,求中得下,大汗当竖立起这个念头。只有统一草原,将草原定为一,才能南下与大明争锋,否则就只能是纠缠于边境的小大小闹,去岁之事,可遇而不可求。大汗也不能超过老汗了。”
这一句话,说到了辛爱的内
心深处。
其实辛爱内心之中一直有一个心结,那就是俺答为什么不确定他为继承人,如果确定了,他上位之后,就不会花了这么长时间了巩固地位。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想想,未来该怎么走了。
辛爱说道:“而今本汗,该怎么做?还请先生指点。”
张惠说道:“不敢,我此次出关,就是为了将一身本领用于此地,也让大明天子看看我的本事。即便大汗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欲求树之长远,必先固根本。秦灭六国,有六世之余烈,即便是达延汗,也有海都满十几年的栽培。大汗而今新登大位,外有强敌,内有跋扈之臣,此不可动兵之时,当求于根本之道。”
辛爱说道:“什么是根本之道?”
张惠说道:“汉制。”
辛爱说道:“汉制有什么好的?”
张惠说道:“有。汉制能最大的调动人力物力,单单说去今年秋天一战,以大汗之见,若蒙古各部皆奋力拼杀,不惜战死到最后一兵一卒,能否战胜周梦臣?”
辛爱说道:“大概能吧?”
辛爱毕竟是打过仗,他太清楚了。蒙古人以劫掠为目的,一旦觉得是会赔本,他们跑的比谁都快。让他们战死到一兵一卒,即便是大汗也不用。如果蒙古人真能做到这一点,秋天那一战,就不是今日的模样了。
张惠说道:“各部为何不尽力?是皆有私也。以部属为奇货,为自己追求利益,绝不会敢损失。如此一来,遇见真正的险恶局面,汉人如果出一二如周梦臣这样的将领,恐怕各部非聚集数倍之力,不能敌也。就如周尚文一样。”
“而今明人多,而蒙古人少,还求数倍于明军,今后岂不是会更加被动。”
辛爱说道:“难倒汉制能让各部听话吗?”
张惠说道:“自然是能的。”
辛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白莲教那边,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难倒要让蒙古人崇信白莲教?这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对于辛爱来说,如果让全部蒙古人崇信一个宗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万万不能是白莲。不是因为白莲的教义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萧芹的势力已经威胁d到了他。他不可能容忍这白莲教再扩大影响力了。
张惠听了哈哈大笑,随即轻蔑的说道:“白莲,邪门歪道而已,哪里比得上儒家列代先贤?白莲的制度哪里是汉制?”
第七十九章 雪中对
张惠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在张惠看来,白莲教是什么?一群邪教,能成什么大事?
至于对国家制度的思考与实践,根本不能如儒家士大夫相比。甚至当时这个时代,任何学派都不能与儒家相比。实在是实践太多了。
辛爱说道:“愿闻其详。”
张惠说道:“我观白莲,还是教主以及各分坛那一套,各部都有自己的私心,比起朝廷官职。唐代大儒柳宗元有一篇文章,乃是《封建论》,大汗可以看看,其中就说的大汗面对的情况,各部首领世袭罔顾,只顾自己的私心。不肯为国家效力。百姓只知道有首领,不知道有大汗。大汗威严就在本部人马支持之上,一旦本部人马损失过多,就会担心其他各部取而代之,大汗纵然有二十万之众。但是每一次打仗,都不敢尽心竭力,唯恐胜于战前,败于战后。”
“如此国力不可尽用,战力不可尽使。如此何以称雄于天下。”
“唯有去封建,罢各部首领,选贤任能。命为长官,以令百姓,如此大汗能对大汗的百姓,如臂使指,在出战,大汗二十万之众,就不会瞻前顾后,各级将领的生死荣辱都在大汗,自然不会在战事保存实力。”
“这是强国之正道。”
辛爱说道:“可惜依旧不是现在能做的。”
辛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明白通过做不到。真正说来,辛爱的本部估计有大军一半左右。而且蒙古贵族之中,毕竟关系复杂,并不是说辛爱本部人马中就没有蒙古贵族,恰恰相反,辛爱本身就是蒙古贵族的一员。
从贵族到皇帝,这一步看似简单,其实很难的。
张惠说道:“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可以做的。”
辛爱说道:“先生请讲。”
张惠说道:“就是汉民,而今汉民在丰州滩的板升,有近百座之多,共有二三十万人,如果以汉制治之,则一府之地也。编户齐民。令男子服兵役,则能得数万汉军。有数万汉军,与大汗本部一起,岂不能压制住其他部落,等大汗在治内,去封建,命官吏,修甲兵,待天时,则能东征西讨,合蒙古于一,然后四十万骑,侧策马而南,即便是大明又如何抵挡啊?”
说到这里,张惠似乎全心全意的为辛爱着想。
其实张惠如果不是与周梦臣谈过话,也不明白这个计策的恶毒之处。
这个计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
有经济基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一点,不是这个时代人所能理解的。
辛爱如果能推行这个制度,他首先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官员,其次他很快就会发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官员。原因无他,蒙古人是全民皆兵。管民就是管兵。下面的官员一个个上马管兵,下马管民。这是什么?
这是军阀。
与部落首领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想下面的官员如此,他就派出官员相互制衡。于是他发现他养不起庞大的官僚集团了。
毕竟蒙古产出薄弱。一场天灾,就要南下劫掠才能生产。他又增加了这么多的脱产者,凭借草原上薄弱的经济怎么养得起啊?
而且他即便能勉强养起这个庞大的官僚体系,但是内部的互相制衡之下。就会影响到对外的战斗力。那时候的蒙古人的战力比腐败过的明军,估计也强不了多少。
总之,一句话。蒙古这么多大汗,也不是没有人杰的。最后还是选择了这种政治制度,不是他们见识不足。而且其中愚者根本不晓得其中奥妙,只是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而已,其中贤者有能力改变,却知道其中奥妙,知道在草原上行汉制,不过是一个画饼而已。
而辛爱的政治水平,是不足以堪破其中的道理。
于是他听了张惠的话,就好像刘备听了诸葛亮的隆中对。只觉得他未来几十年,该做什么已经毫无疑问了。
辛爱按下自己这内心中的激动,将远景计划先放下,说道:“其实,国师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张惠心中对萧芹闪过一丝杀意。
张惠敢说这样的计划,是他被周梦臣说服了说透了。他知道,他而今越是卖力的让辛爱实行大一统之制,就是让辛爱往死路上小跑快进。蒙古内乱的可能性就越大。至于会是什么样的内乱。张惠一时间也猜不到,但是一定是会有内乱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萧芹可没有这个认识。
“果然是狗汉奸。”张惠微笑的想道,随即轻轻一笑说道:“如此英雄所见略同。”
辛爱冷冷的说道:“他可没有说编户齐民。任命官员?”
张惠刚刚不敢说萧芹的坏话,是担心辛爱的态度,而今听辛爱的话,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心术不正啊。”
辛爱说道:“此话怎讲?”
张惠说道:“大汗没
有想到吗?如果怎么做算人丁,其实草原上第一大部,不是蒙古六万户,而是白莲教。”
虽然达延汗当年分封的蒙古六万户,而今人丁兴旺,早已不是只有万户了。但是有没有白莲教拥有的人丁多,这也是没有算过的。嗯?以草原的治理水平,估计也是永远算不出来的。
张惠这一句话,正中辛爱的疑心处。
辛爱没有说话,但是脸色变得难看了。
“大汗。”外面忽然有一个侍卫说道:“国师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是不是见一见?”
辛爱脸色更加难看,正要发作。张惠立即上前低声说道:“大汗,小不忍则乱大谋。且看国师要说些什么吧。”
辛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平缓,说道:“去请国师过来吧。”
片刻之后,萧芹过来了。
萧芹进了帐篷之中,忍不住跺跺脚。他在外面冻得够呛。辛爱的帐篷在取暖等方面,都是最高规格的。冻了谁也不可能冻了大汗。但是萧芹在外面等候时候待的小帐篷就不一样了。萧芹进去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空帐篷,连火盆都没有,虽然后来端来了火炮,但是保暖也不好,称得上是四处漏风,一点点的热气也不知道吹到什么地方了。
萧芹几乎觉得自己被冻成冰块了。而今进了辛爱的帐篷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辛爱说道:“国师冒雪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芹说道:“大雪连日,已经形成了雪灾,各地板升有不少房子都被压垮了。百姓死伤,牲口损失不在少数。”
辛爱听了,苦笑说道:“这个本汗已经知道了,不过草原上就这样,能有什么办法啊?”
萧芹说道:“大汗,臣是来请大汗赈灾的。”
辛爱说道:“赈灾?草原上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其实是有的,在元代的时候,草原上出现了雪灾,当时的大元朝就赈济过,但是自从大元朝亡了之后,草原上就没有听过“赈灾”这两个字。有什么事情都是牧民自己熬着吧,能熬过就熬过了,熬不过就死。各部落从来不管的。也管不来。
萧芹说道:“大汗欲成大事,自然要爱惜百姓,每一个百姓都是大汗的子民与财富。而今各地百姓损失惨重,大汗不赈灾的话,明年损失定然会很巨大的。”萧芹目光一转,落在了张惠身上,说道:“这位张先生,听说有秀才功名,想来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没有为大人讲解‘仁者爱人之道’?”
第八十章 修城垣
说起来辛爱还真有赈济的能力。
原因无他,虽然俺答死在北京城下了。但是劫掠的财富并没有留下来。而且明军也没有追击。几乎是安安稳稳的将大量的战利品带了回来了。其中有大量的粮食。但是赈灾却不是蒙古人的风格。
毕竟死在雪灾之中,会有大量的老弱。
草原上生存环境残酷,贵健壮,而轻老弱这个习俗一直是存在的。
如果用大量宝贵的物资,救下来大量老弱病残。只是加大了蒙古的负担。根本不划算。
虽然有些残酷,但这的确是蒙古人的生存逻辑。反正蒙古贵族虽然过得不如关内的富家翁,但是大体上生活水准还不算太差的。他们并不在乎下面的老人会怎么样。
张惠这一段时间在蒙古也不是白住的。
也算是深入考察过蒙古的情况。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他之所以没有给辛爱提赈灾这个茬,不是不知道这一件事情,而是知道说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不过,此刻在萧芹这一番话下,却不能无动于衷。
一来,他对这一件事情也有自己的计划,不过因为循序渐进的劝说辛爱,这个时候还没有提。二来,于他本人来说,他的确是一个儒家士大夫,爱民之心还是有的。纵然很多蒙古人他不在乎,但是丰州滩上还有很多汉人的。
被劫掠过来的汉人,在异国他乡之中,待遇更是等而下之,简直是活着的畜生。大雪之中最先死的人就是这些人。
其中有大同人,有宣府人,甚至还有一些是北京附近的人,都是故国父老,不可能无动于衷。
三来,张惠万万不想在萧芹面前露了怯。毕竟一方面他看不起萧芹的为人。另外一方面他也算是明白蒙古这里的一些斗争规则了。没有那么多含情脉脉。更多是赤裸裸的。今日在萧芹面前露了怯。不会有人想张惠别有想法,或者绵里藏针。暗有手段。而会认为张惠是不如萧芹,怕了萧芹。
张惠说道:“萧教主来的正好,其实我正与大汗商议这一件事情。”
萧芹有些疑问说道:“刚刚大汗说没有这方面的先例啊?”
张惠说道:“正是因为没有这么方面的先例,在开先例的时候,就要格外留心才是。毕竟我朝可不如大明,真要如大同那般赈灾,什么样的家底也打不住的。但是如果不赈灾的话。
又说不过去,所以才要慎之又慎。”
张惠一边说,一边看向辛爱。
辛爱一愣,有些不自然的配合张惠,说道:“是啊,本汗刚刚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萧芹自然看出其中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没有计较的意思。而是问道:“那么张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张惠说道:“小臣思来想去,终于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张惠转过头说道:“为政之先,当修城垣,立制度。先前大汗四处游牧不定,不立城垣也说的过去,而今大汗已经常驻丰州滩,纵然各部依然有迁徙草场的需要,但是本部人马已经不需要了,毕竟‘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丰州滩之地,就是古代敕勒川之地,是一块宝地。从老汗决定在此地立足,十数年来,未有大动,是应该思长远之事。安汉民之心。”
辛爱还有一些迷茫,不知道张惠言下之意是什么。但是萧芹已经听出来。他冷笑一声说道:“荒唐。你这是想在隆冬开工动土吗?”
张惠说道:“倒也未必不行。虽然冬季动工进度自然不好,但这本就有以工代赈的形式。而今只要打好基础,开春之后,就能迅速修建了。倒是大汗与各部首领都搬入城中安居,到了冬季,也可以让各部人马将人丁都迁入城中躲避风雪,将来即便是再有雪灾,情况也能好上许多。”
“而且那个时候,大汗也能与各方首领多多亲近一些。”
辛爱听了,心中一动,这才揣摩出张惠的一些潜台词了。不是别的。就是想办法扩大辛爱在蒙古各部之中的影响力。草原因为纬度的原因,冬季长,夏季短。而冬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很多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猫冬。
当然了,这是对鞑子高层来说的。
对于下面的牧民都是生死一线的煎熬。
如果在分散在各个草场上,辛爱自然没有办法影响,但是如果都在一座城池之中,辛爱就可以想办法影响下面的牧民了。诚然,辛爱也知道,所有不可能都在一座城池之中,虽然蒙古人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但这还与草场有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让更多蒙古人投入他的怀抱,也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就辛爱本身来说,未必没有想要汉人贵人们享受。就是普通人发财了也想添一辆好车,换一换房子。更不要说堂堂大汗了。
辛爱在自己
的位置并没有坐稳的时候。而今还能保持艰苦奋斗的品质,与寻常蒙古将领一样,住蒙古包。但是内心之中已经在有些发痒了。毕竟他而今并非没有钱财。
有了这个想法,什么冬季施工困难,那都不算是,毕竟一座城池想来也不是一年修好的。
辛爱说道:“此事甚好。此事甚好。”
萧芹听了,脸色却有一些铁青。
辛爱只是听出了其中一些东西,而萧芹却听出背后的一些东西。
其实萧芹早有想修建一座城池了。但是这一座城池并不是蒙古的城池,是汉人的城池,或者说是白莲教的城池。
而今板升的数量大大小小已经超过一百座了。
其实所谓的板升,就是一个村庄而已,一百个村庄,每一个村庄几千人,大概合起来二十多万人丁。其实这个时候,已经必要修建一座城池了。毕竟这样的人口基数,放在大明朝廷之中,可以做一个大县,也可以成为一个散州,甚至有一些偏僻的地方,深在群山之中,偏偏地理位置重要。设一个府,但是人口未必有这么多。
特别是嘉靖二十九年那一战,突入北京城下,更是劫掠了大量的大明百姓,而今死了不少,但更多加入板升之中,更让板升强大起来。
这个时候,其实萧芹已经觉得,为了统合这么多村庄,就需要一座城池了。
一座板升城。
只是这一件事情,有些敏感。
无他,如果是寻常村落,鞑子骑兵冲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如果是一座城池,一旦有变,鞑子想要攻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城池攻防战持续多年都有的,所以这一件事情,萧芹想做,但一直没有计划,虽然今年秋天南下那一战大胜的话,萧芹或许就将这个要求提出来了。
但是而今情况却与萧芹估计的不同。
丰州滩这一带,虽然已经被开发了。但是依然容不下两座城池。
一旦城池修建好,必然辐射周围的板升,成为交通中心,商业中心,政治中心。如果这一座城池是大汗的。对辛爱来说,自然是一件集中全力的好事。但是对白莲教来说,却是一个极大地冲击。
甚至不用做什么动作,萧芹为首的白莲教对各地板升的统治,就有了动摇。
萧芹不知道张惠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必须做出反应了,他立即说道:“老臣愿意为大汗出力,督造此城。”
第八十一章 萧芹vs张惠
张惠怎么可能是无心的。
不得不承认。萧芹在谋略上,在战阵上,在情报上,等各个方面,都有不小建树。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大才。只是他在大明没有混出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萧芹在政治上,其实也不是太高明的。
萧芹投奔蒙古以来,两位蒙古国君都对萧芹产生了这样那样的想法,未必全部是他们的问题,这里面固然有白莲教与蒙古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但未必不是萧芹不能用圆滑的政治手腕来化解这样的矛盾。
这才搞成这个样子。
在各个方面,张惠其实都差了萧芹一些。甚至为辛爱指明的这一条道路,也不是张惠一个人的成果,是周梦臣,徐渭,杨继盛,三个人商议过的。当然了,当时商议的仅仅是一个方向。毕竟相隔这么远,根本不可能提供适应所有情况的万全之策。必须又张惠自己的智慧进行加工。
这就是必须上智者为间的原因。
但是在政治手腕上,萧芹与张惠到底是差了一点。
或许这就是因为是野路子出身很,后来才不得不投了白莲。而张惠如果没有鞑子南下的话,说不定,就能以自己的功名当一个小官,算是一只脚踏入官场中的人。
这个时候,张惠怎么肯将这一件事情让给萧芹来做了。
这可是张惠为自己营造的踏入蒙古上层的绝好台阶。毕竟张惠而今即便辛爱说话之间,口称先生。但张惠在蒙古贵族眼中,就是一个闲客而已。
蒙古人只尊重实力。
张惠如果能营造好城池,并且今后为萧芹管理好城池,今后就能一跃而起,成为蒙古上层社会中的一员。毕竟蒙古人中懂营造的人少之又少,懂如何经营管理一座城池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张惠为自己打造的机会。
“大汗,国师乃国家重臣。这区区小事,就不劳国师动手了。”张惠说道:“小臣到了大汗帐下,得大汗殊遇,铭感五内,恨不能粉身碎骨浑不怕以报,今日得此计划,还请大汗允许。”
辛爱大事上不糊涂。
他可明白的很。
在他心中已经确定了,这一座城池,是他未来的居所。他怎么可能将城池交给萧芹来办。
辛爱说道:“好,既然张先生你有这个意思,这一件事情就由你来办吧。这样吧,下面各板升的人力物力,你都可以调用,需要什么都报上来,我没有不准的。”
“各部牧民愿意来做
工的,也分发口粮。”
说着,辛爱转过头来,对萧芹说道:“国师,怎么样?这算是赈灾了吧?”
萧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惠说道:“大汗英明。不过张先生初来乍到,也没有部属,这么多事情让他一个人办,未免太辛苦了一点,这样吧,我这里有新投的士人秀才王浩,也算有些才能,让他来协助张先生如何?”
张惠听了说道:“既然是秀才,那自然无不可。”张惠向辛爱行礼说道:“国师,大汗早就下令,要广纳人才,在草原秀才可不多。如果不是今天这一件事情,这个秀才国师要藏到什么时候?”
张惠对于让王浩与自己一起共事,却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甚至能听到王浩这个名字,他就已经非常高兴。这说明,当初一起北上的三个人。至少还有一个活着,在这个步步杀机的地方,他还有一个同伴。
但是他不能丝毫表现出来。甚至脸上的肌肉都不抽动一下,不动声色的给萧芹上了眼药水。
萧芹听了,咬着牙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惠说道:“没什么意思。”
“好了。”辛爱说道:“都别说了,一见面就吵,吵什么吵。国师,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一句话,是明显的送客之语。
萧芹自然听得明白。他强忍着怒气,语气放缓,说道:“臣此来,除却赈灾之事,还想与大汗商议一下对大同的战事。”
“对大同的战事?”辛爱反问道。
虽然这话语之中,没有什么刺激的言语,但是在萧芹听来,却是赤裸裸的羞辱。不知道是萧芹太过敏感,还是辛爱真的话外有话,在他看来,言下之意就是,对大同的战事,还需要与你商量吗?
萧芹说道:“大汗,臣虽然在去年征战失利,丧师辱国。但是毕竟为大汗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是老汗在的时候,征战大事,无不与臣商议,言听计从,方有嘉靖二十九年破关而入之事,大汗以为此事,臣不当与闻吗?”
辛爱说道:“自然不是了。”
辛爱也知道,这与他看不看上萧芹无关,只要萧芹手中还握着白莲教,握着在丰州滩的汉人人口,很多事情都不能不与萧芹商议。绕不过去的。
萧芹说道:“那请大汗听臣一言。”
辛爱说道:“国师请讲。”
萧芹说道:“臣败于周梦臣。无话可说,但臣并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实在是周梦臣,此人非寻常之辈,嘉靖二十九年,大军在大同境内流连数月,与仇鸾的配合,几乎是洗
地劫掠。大同周围百里范围之内,鸡犬不留。只剩下一些藏匿于深山坞堡之中的百姓,可以说是十不存一。”
“当时臣就在想,如此的大同,十年之内,恢复不了元气。即便是有明廷大力扶持,在五六年之内,也是我蒙古骑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交地。”
“但是周梦臣才去了几年,不,即便到了而今来算,周梦臣到大同也不足一年。一年之内,就以少胜多击败老臣,即便老臣初次统兵,但是麾下各部骑兵,岂无宿将?”
“很多人看来,周梦臣不过又一周尚文而已,不,在臣看来,周梦臣要比周尚文可怕多了。”
“周尚文不过一武夫,而周梦臣却可以出将入相。”
什么是交地,是孙子指出,两军你可以来,我可以往的地方。也是交通要地的地方。就是交地。
也就说,在萧芹原来的判断之中,大同第三层防线,也就是大同南部,桑干河以南的地方,或许才有明军的抵抗。而不是刚刚突破边墙,就与周梦臣来了一场生死赌局。
他这一番话,虽然有些为自己开脱的地方,但是有些却是实话。
周梦臣最可怕的不是领兵作战的能力,周梦臣的军事能力在一点点地成长,但是而今看来,不过是中人之资。最大的优点,并不是什么用兵手段,而是地位高,威信高,意志坚定,敢打敢拼。
这些话,对一个高级将领,未必全部是褒义词。
只是辛爱的修养还没有到不因人废言的地步。
一来,在他看来,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二来,他对萧芹的成见不轻。也不愿意听萧芹的话。所以辛爱听了,礼貌的一笑,说道:“国师说的很有道理,只是这一件事情,兹事体大,你我也不好决断,这样吧,等开春的时候,召集各部首领一起,商议此事。到时候国师自然可以畅所欲言。而今咱们还是说说修城的事情吧。”
“是。”萧芹眼睛之中有一些暗淡。
一般情况下,大会都不是重要的,小会才是重要的。
小会的内容决定了大会说什么。
辛爱这一番话,是对萧芹决策权的剥夺。这对萧芹的政治地位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不过,萧芹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辛爱,你以为蒙古人之中有什么智谋之士。早晚还是要听我的。”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张惠身上,却微微一紧。
是啊。蒙古人之中的人才更多是冲锋陷阵的将才,运筹帷幄的之才,不是蒙古人所能有的。但却是眼前这个人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