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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宋全文阅读

作者:绯红之月     革宋txt下载     革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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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莲

    秋风萧瑟,吹的月莲的衣角摇摆。理了理麻布上衣外的麻布对襟长衫,月莲挎起卖饼的篮子走向码头。穿着麻布衣的运货工们拉着推着装了货物的大车,即便已经是秋天,他们麻布上衣的衣袖依旧高高挽起。用尽了浑身气力,汉子们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刚出炉的炊饼!刚出炉的炊饼!”月莲没有靠近这些人,而是站在距离道路有些之外,对着这帮力工们吆喝叫卖。

    在月莲旁边则是其他小贩,做买卖得靠吆喝。

    “鸡蛋!热乎乎的鸡蛋!”

    “咸鸭蛋!咸鸭蛋!”

    “陈家老酒!陈家老酒!”

    ……

    力工们放慢脚步的时候,小贩们的吆喝就格外卖力起来,却没人敢挡了这些力工的路。月莲吆喝了一阵,就停下来退了几步到了其他小贩之后。秋风吹来,月莲理了理头发,居高临下看向港口。航船几乎挤满了港口,直立桅杆的如同密林。秋风起,船只即将南下。这是泉州港几个最热闹的时间之一。

    船上挂了各家旗号,南下的时候各路船只还会自行结成船队。不同的船队,不同的海商,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动,须得很好的眼力才能准确判断。月莲刚分辨仔细,就听远处响起了开道的铜锣声。

    这锣声明显是官差的动静,突然有地方官出行,那帮小贩们片刻间就安静许多。月莲下意识的挽紧了手臂上的提篮。哪怕是卖不出去炊饼,好歹还能自己吃了。若是拥挤中掉了提篮,那可就是大损失。片刻之后,就见一队人马沿着大路走来,鸣锣开道的正是一队官差。

    月莲疑惑的看着那个骑着马匹高高在的男子,就听旁边有人开始嘀咕,“这是谁家的娃娶亲么?还让差役开道!”

    “大概是那位宗子要娶亲吧?”旁边有人冷笑着说道。

    听到这样的指控,一众小贩们纷纷点头称是。一位卖发糕用酸溜溜的语气怒道:“哼,那些宗子们占役禁兵,现在竟然让令衙役开道。难道没有王法不成?”

    月莲仔细看着来人,见他并没有束发,而是将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男孩子们十五岁要束发,九岁到十五岁之间则用这种总角的发型。将这娃娃披红挂彩的模样和大家的印证一下,月莲看向这孩子的目光立刻就充满了鄙视。

    “你们胡说什么。”卖酒的大叔语用充满了鄙视的语气嘲笑起来。

    周围的小贩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人非常不爽要卖酒大叔说个明白。看他们撸胳膊挽袖子的意思,若是大叔说话不中听,他们大概还准备做出些更激烈的行动。

    卖酒大叔傲然看了看周围,用刻意淡然的语气开口了,“莫看这位大官人年幼,他可是今年的一甲进士。赵氏宗亲,官名叫赵嘉仁。你们难道连告示都不看么?”

    经由这么一提醒,另外一位卖发糕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急切的表态,“我听说过此事。去年秋天咱们福建解试,这位赵大官人就考上了。咱们福建路出去的解试,靠省试哪里有不中的道理。这位赵大官人考上解试时候不过十二岁,让多少积年的老书生都要状告考官作弊,当时都惊动了朝廷。后来事情弄大,福建路不得不请了好些理学大师亲自出题,看着这位赵嘉仁赵大官人回答。据说赵大官人对答如流,做的文章如同锦绣一般。这才服了众。今年的省试和殿试皆过,官家亲点的一甲进士。”

    小贩们见到被人抢先,立刻态度激烈的表示自己早听说过此事。随即赞起这位赵嘉仁是文曲星下凡,不然怎么可能在福建这个科考之风激烈的地区脱颖而出。方才对宗子的鄙视顷刻就变成了对进士大官人的仰慕。

    “我们是不是请赵大官人尝尝我们的手艺,让他评价几句?”卖鸭蛋的小贩问。

    经营食品类的商人遇到这种游街夸官的时候,经常会向进士大官人献上自己铺子引以为豪的食物,若是大官人赞一句,立刻就是身价大增。小贩们虽然没有这个条件,却也想学学那些财力丰厚的商人。只是众人都不敢,于是问话多是疑问。

    “唉……”卖酒的大叔长叹口气,“赵大官人虽然学识极好,却毕竟年幼,哪里懂得酒的滋味。你等去吧,我却是靠后。”

    卖酒大叔说完,就挑起担子走到距离大路更远的去处。一众小贩们虽然说的热闹,看有人后退,立刻跟着退开。原本月莲站在众人身后,这么一来反倒站在众人前排。铜锣鸣响,片刻后夸官的队伍就到了一众小贩前面。

    月莲本想后退,可后面聚集了好多人。不仅有小贩,那些运货的力工也不敢挡了大官人的道,纷纷到了路边。人挨人,人挤人,月莲怎么都退不进人群里面。就在此时,不知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月莲站立不稳,腾腾几步就冲到了大路上,挡在游街夸官的队伍正前方。

    差役见有人突然冲出来,先是一愣,见到冲出来的是个小姑娘,随即就喝道:“你挡路是要如何?”

    月莲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可事到如今,看差役横眉竖眼的模样,月莲灵机一动,她向前举起拎篮子的手臂,硬着头皮笑道:“进士大官人,要不要尝尝俺家的炊饼?”

    差役见月莲一身麻布衣服,脚上穿了麻鞋,挎的提篮也是便宜货。忍不住冷笑一声,“我等今日就要游遍泉州城,想卖饼,明日吧。”

    听到差役驱逐,月莲心中松了口气。此时反倒是周围的小贩们见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月莲不知被那个爱惹事的家伙推出人群,卖饼又遭拒,大伙又是开心又是轻松,于是纷纷笑出声来。月莲讪笑几声,就准备趁机退回人群。却听到披红挂彩的儿童进士开口说道:“既然敢挡路,想来是有些不同。便买你两个饼。”

    月莲一愣,就见进士身边的小厮跑过来递给月莲几文钱,月莲只好从篮子里摸出两个饼递给了小厮。其他小贩们颇为吃惊,一般来讲,这等大官人眼界颇为了得,寻常小贩的东西根本看不到他们眼里。眼见大官人买了饼,其他人忍不住都动了心思。

    “赵大官人!请尝尝我家的点心。”随着声高亢的呼喊,就见有人沿着大路快步走来。众人定睛看去,来者是三人,为首那位身穿丝绸长衫,后面跟的两人也是富家打扮。左首那人拎了朱漆食盒,光看模样就不一般。

    此时月莲已经再次回到人群,可旁观的人极多,月莲挤不进去,她只能靠着众人站。抬头看向年幼的进士赵嘉仁,月莲却发觉赵嘉仁面对这三人的时候抿着嘴,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袖口处露出的手指却紧紧的捏在一起。

    月莲眉头微皱,她很不理解这位赵嘉仁大官人为何会有此反应。看他四平八稳的端坐马上,明显没有丝毫紧张。方才对月莲开口之时,他语气中甚至有些笑意。

    三名商人已经停在赵嘉仁面前,他们打开食盒,月莲本想看看食盒里面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点心,却一眼看到了食盒盒盖中央的那个‘蒲’字。本能的,月莲脸上再没了笑容,她最近仅仅抿了起来,手指下意识的捏在一起。

    献上美食的是蒲家人,仅仅意识到了这点,月莲就感觉到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恨意。

    想看热闹的人此时忍不住向前挤,这让原本铁壁般的人墙中出现了缝隙。月莲趁机钻进人群,快步离开了这个热闹之地。感觉到心中恨意,月莲怕被别人看出来,她低着头,拎着篮子,紧紧攥住方才从进士大官人那里得来的铜钱,沿着人少的小巷一路快走。

    一刻钟之后,月莲到了处民宅,进了院门,就见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拎着石锁练武。见到月莲进来,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中年人起身笑道:“饼子可有剩下?他们练了许久,肚子早就饿了。”

    月莲把篮子递过去,那几个练武的汉子连忙放下石锁,喜滋滋的接过篮子,也不就菜,掏出饼就吃起来。

    中年人倒是觉得月莲有些不对,他问道:“查清了蒲家的船么?”

    月莲把自己在港口见到的挂蒲家旗的船只数目和大小对中年人说了,说完之后又把见到的蒲家为新科进士献点心的事情说了。说完之后,月莲叹道:“爹爹。这蒲家越来越势大,现在又紧赶着巴结权贵。若是等他家出个进士,我们只怕是再动不了他们。”

    中年人笑道:“福建科考之风极盛,每年解试的十几万人,他蒲家哪里能考得上!”

    月莲微微摇摇头,“我原本以为靠进士极难,今日见有人不过十三岁就能考上进士,我却是怕起来。”

    没等中年人回答,一个正在啃饼的小伙努力在嘴里匀出舌头来,声音含糊的问道:“我倒是也听说过那个新科进士赵嘉仁,你今日见了他,他长什么模样?”

    月莲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赵嘉仁身上,又见了仇人蒲家,心情动荡下哪里还能记得只见了一面的赵嘉仁。她想了想答道:“那个赵嘉仁长了一颗脑袋,脑袋上有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

    院里的人本是认真的听,听到月莲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般话,大伙先是愣住了,片刻之后是齐声大笑,方才的那点紧张感顷刻就飞到九霄云外。

    又过几日,月莲在城北的官道附近‘卖饼’,却见到有人骑了马出城。每人都背着包裹,其中有位留着总角的娃娃也和成年人一样骑马。看模样貌似有些眼熟,可没等月莲辨认,那群人已经出了城。

    那个娃娃到底是不是赵嘉仁,月莲完全没有办法确定。然而赵嘉仁和月莲无冤无仇,片刻之后,有关赵嘉仁的事情就被月莲遗忘。她继续叫卖着炊饼,仔细观察着和蒲家有关的人和铺子。报仇,这是月莲此时最在意的事情。

第2章 贾公,问你个问题

    “相公,门外有个自称新科进士赵嘉仁的求见。”管家通报的时候声音里面有些疑惑,即便是见多识广,他也对出现十三岁进士这件事感到难以接受。

    听到这话,端明殿学士、扬州知州、两淮制置大使贾似道惊喜的问道,“果真?”

    按照道路,贾似道只是个外任,还没回到临安当上左右丞相。然而贾似道府里的仆役和贾似道本人都已经习惯了相公这个称呼。在他们看来,贾似道当上相公只是迟早的事情。

    听贾似道并没有生疑,管家心里面松了口气。他虽然生疑却没有敢怀疑,冒充进士可是大罪。毛娃娃假冒进士,他爹妈的下场绝不会好。

    “这是他的拜帖。”管家连忙把手中的红色拜帖递上。

    拿起来看了,贾似道起身命道:“吩咐下去,准备酒席。你去迎我家赵兄弟进来。”

    片刻之后,管家引着赵嘉仁进来。赵嘉仁的家丁挑着礼物跟在后面,贾似道已经出了大堂降阶相迎。见到赵嘉仁之后,贾似道上下看了看好几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嘉仁兄弟,已经是新科进士,怎么还梳个总角?是想笑话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不中用么?”

    赵嘉仁率直的苦笑一下,“贾公,你也知道家父为人。家母倒是想给我束发,可家父说这于理不合,还是让我留了这样的头发。我也不敢违抗。”

    听了这话,贾似道点点头,“叔叔还是那么方正。”

    “这是家父命人送来的薄礼。”赵嘉仁指了指家丁挑着的礼盒。

    看家丁愣愣的站着,赵嘉仁也不生气,对家丁命道:“把礼单给贾公呈上。”

    家丁没见识过这样的局面,从怀里掏出礼单就要送给贾似道。赵嘉仁从后面拉住了家丁,贾似道家的管家忍住笑,抢前一步挡在贾似道前面,接过了赵嘉仁家丁手里的礼单,然后呈给贾似道。

    贾似道没有看礼单,他的父亲为官之时与赵嘉仁的父亲是好友,所以贾似道对赵嘉仁的父亲也颇有了解,知道这位官员为人方正,御下却没有特别的能耐。赵家不算穷人,却非大富大贵之家,调教不好仆役再平常不过。那些好用的下人定然是留在家里,让赵嘉仁带出来的仆役看上去身强力壮,却没什么灵气。

    场面上的事情最讲的是个面子,若是别的家里,下人闹出笑话等于是削了主人的面子。主人大概是要怒一下的。见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仿佛根本不明白这里面的轻重。贾似道反倒有些把握不住如此淡定的赵嘉仁到底是心胸宽阔,或者是根本年幼无知。

    只是别人家的仆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贾似道插嘴,他收回目光看了看礼单。上面的礼物中规中矩,颇有赵嘉仁父亲的方正风格。把礼单交给管家,贾似道上前挽住赵嘉仁的手,“嘉仁兄弟,你我许久不见,进屋好好叙叙话。”

    赵嘉仁跟着贾似道向里面走,同时笑道:“贾公,我们上次见面是两年多前。你那时候还送了我一对蛐蛐呢。”

    “哦!你还记得?”贾似道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赵嘉仁怀念的说道:“你当时说斗蛐蛐好看,可我爹每天逼着我读书,我怕他们斗起来互相伤了,留不长久。就把他们分开放,听他们叫。只是叫声没有大虫子那么响亮。”

    “大虫子?”贾似道微微皱眉,想了片刻后无奈的笑道:“难道嘉仁说的是蝈蝈?”

    “这个……倒也分不清。”赵嘉仁无奈的答道。

    “呵呵。哈哈……”贾似道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两人已经进了客厅,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笑起来。笑了片刻,贾似道收起笑声,露出了缅怀的神色。“苦读不易,嘉仁你年幼聪慧,却也出去不得。无妨,既然已经高中一甲,以后有的是时间玩耍。哥哥我不才,这等事上不甘人后。定让兄弟你见识诸多乐事。”

    赵嘉仁笑道:“贾公,家父觉得贾公洒脱,更觉得你的才学更在洒脱之上。还是多教给我些学问吧。”

    “令尊方正。嘉仁也颇得令尊之风。”贾似道赞了一句。

    两人说了会儿话,都是考试的事情。听赵嘉仁把考试讲的简单明了,贾似道心里面就忍不住赞叹。虽然没有赵嘉仁十三岁考上进士这么夸张,贾似道也是二十五岁就考上了进士。南宋靠进士很有特色,解试、省试和殿试必须一次过,若是一关没过,那就从解试再来一次。自己有过经验,贾似道最初也怀疑赵嘉仁考上进士运气居多。听了赵嘉仁谈论考进士,贾似道确定赵嘉仁有真本事。

    “相公,饭菜做好了。”管家进来通禀。

    听了这话,贾似道相邀,“嘉仁,许久不见,吃个便饭。”

    “我正饿了。贾公招待,不胜之喜。”赵嘉仁笑着答道。

    看到孩童率直的笑容,贾似道也很高兴。方才与赵嘉仁谈科考的事情,贾似道其实有些不适应,这十三岁的孩子在学问上未免太出色,让人搞不清楚他的年纪。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赵嘉仁还是个孩子。

    酒席在后院的亭子里面,贾似道给自己倒了杯酒,就见到赵嘉仁盯着酒壶看。他原本是准备给赵嘉仁倒酒的,现在心中好笑反倒停住。“嘉仁,若是令尊知道我让你喝酒,只怕是不高兴。我不过是陪个不是,你么,只怕令尊就要动用家法吧?”

    赵嘉仁微微咬了咬嘴唇,片刻后才拼命想出个理由,“贾公方才不是还要教我诸多乐事。李太白讲,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饮酒也是乐事。”

    “不可不可。”贾似道故意摆手,“方才嘉仁只是要我教你学问,这饮酒可不是学问。”

    赵嘉仁暂时沉默下来,脸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贾似道倒是有些后悔,他只是想和赵嘉仁开开玩笑,反倒忘了赵嘉仁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看到小家伙特有的表情,贾似道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没必要欺负小孩子。

    就在他准备自言开玩笑的时候,却听赵嘉仁开口说道:“读书是做事的学问。饮酒是作乐的学问。都是学问,俺都要学。”

    “好!”贾似道喜道。他挺喜欢这话,更是不想再逗赵嘉仁。于是起身给赵嘉仁倒了杯酒。

    贾似道仰头把一杯酒喝下肚,就见赵嘉仁先品了一口,然后憋住气,仰头也把一杯酒灌下。片刻后,赵嘉仁本来就朝气勃勃的脸颊上更红润。贾似道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差不多这个年纪喝酒的感受。

    赵嘉仁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喝了小半杯。因为这次没有憋气,他无法一口把酒咽下,喉头涌动了三四次,才算吞完了这口酒。动作夸张,实际进度有限,这小娃娃的模样逗得贾似道哈哈笑出声来。

    不管贾似道的反应,赵嘉仁认真的问道:“贾公,你熟读史书。我想问你个问题。”

    “何事?”贾似道饶有兴趣的答道。

    “夏商周三代不论,祖龙初创,秦朝也可以不论。两汉有多少岁月。”赵嘉仁看了不怎么受得了酒力,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变化。

    虽然觉得意外,贾似道却也不想被个小娃娃问倒。回忆一下,贾似道带着笑意随口答道:“两汉么……,405年。”

    “两晋呢?”赵嘉仁继续问。他目光灼灼,明显是个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格外认真的表情。

    “两晋……,大概160年吧……”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沉重,贾似道的表情凝重了。大宋与汉和晋一样,都呈现出明显断裂的局面。

    “贾公果然是学识扎实,两晋154年。”赵嘉仁语气愈发坚定起来,那种醺醺然的时候特有的坚定。“贾公。我大宋到今日263年。宫室南渡之后,有贾公这样的良才极力维持,方能维持至今。然而今日大宋日渐艰难,有人说是朝廷诸君不努力。贾公拜相不过指日可待,到时候必然有人如此指责贾公。吾以为不然。”

    贾似道不是没听过狂语,却没听到有人用王朝具体的维持年数来类比。把这样的具体年数举出来与大宋的国祚相比,那就是谈兴亡。在崇尚讲‘大道理’的南宋上层,真的没有人这么狂。他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复杂的情绪开口,“嘉仁说来听听。”

    赵嘉仁率直的说道:“人在壮年之时,即便遭遇伤兵,就容易熬得过。以历代之事相比,大宋此时已经如同老人。历代以弱亡,唯汉以强亡。汉末之时,周边蛮夷依旧不是大汉的对手,所以两汉能有405年。晋没有汉强,故国祚远不如汉。”

    本是一场很开心的酒席,此时再没了最初的轻松感受。贾似道有些心烦意乱,一阵凉爽的秋风出来,他发觉身上有黏糊糊的。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这才发现额头上竟然出了层白毛汗。

    “嘉仁,你这大言不惭,意欲如何?要造反么?”贾似道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面前这个面色凶恶的贾似道与记忆里更加苍老的贾似道莫名的重叠起来。那是二十年后的贾似道,那是丁家洲之战前的贾似道。那时候的贾似道头发已经花白,比起现在胖了不少。虽然戾气还在,却没了现在这种充沛的生命力。二十年后的贾似道面对三十三岁的赵嘉仁怒斥,“汝欲造反乎?”

    “呵呵……”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几声,赵嘉仁开口说道:“贾公,我是赵氏宗亲,你是皇亲。当今官家是我堂兄,当今官家是你姐夫。你我二人造哪门子反呢?”

第3章 贾公,赌一赌

    赵嘉仁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的紧张,他的手十指交叉,手臂轻松的搭在桌上。不过贾似道要是有透视的能力,就能看到赵嘉仁的舌尖紧紧顶住上颚,所有情绪的发泄都在这里。而这个举动,还能让赵家仁露出些笑容。让这个十三岁的儿童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激动。

    贾似道则脸色阴沉。到现在为止,南宋对于蒙古非常恐惧。正如赵嘉仁所讲,金国在覆灭之前就被认为强于南宋。现在蒙古灭了金国,又占有金国旧地,整体实力相较于金国更加强大。这不仅仅是赵嘉仁的个人看法,整个朝堂上基本都有这样的看法。

    然而赵嘉仁却把历朝历代的国祚举例,这可是从未有人敢这么做的。目光下垂,贾似道心里面又是愤怒又是害怕。赵嘉仁方才说,一个皇亲,一个国戚,两人怎么可能造反?正因为两个人的利益都来自南宋,如果南宋覆灭,两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赵嘉仁没说错,所以这血淋淋的事实让贾似道格外愤怒。如此愤怒之下,贾似道头也不抬的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的啜饮起来。

    “贾公,我去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当今人等总是用六朝对比当下,而当今天下却不是六朝,而是楚汉称霸。当年刘邦与项羽之间必然要决出胜负,绝无双雄并立的可能。明白了这些,我再想起蒙古人的凶狠,想到要与这样的强敌作战,就觉得胆战心惊。一想到若是我们大宋败了,我大概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来。我先是觉得害怕,然后气的七窍生烟。觉得天下哪里有这般道理。”赵嘉仁开口了。

    贾似道听了之后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立刻回答。即便承认赵嘉仁说的没错,贾似道也不愿意面对如此惨烈的现状。这种愤怒自然而然的迁怒到了揭穿事实的赵嘉仁身上。

    赵嘉仁起身给贾似道斟了杯酒,坐回到座位上继续说道:“贾公,当下士大夫们热衷空谈。而贾公你懂得怎么做事,知道该如何做事。蒙古比起金国更是凶悍。若是我等再夸夸其谈,结果必然不好。所以我想做事,尽早为大宋做事。整个朝廷里面,能帮我的只有贾公。今天我做狂语,就是希望能让贾公知道我的真心意。”

    “做事?呵呵!”贾似道忍不住冷笑起来,“嘉仁少年早慧,既然你能说出做事,大概是知道做事有多难吧?”

    赵嘉仁盯着贾似道,认真答道:“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没有这三样,做事难比登天。所以我来求贾公,因为贾公是重臣,贾公能让我有差事,这就是天时,不然以我当下的年纪,大概只能留在临安,供人观赏。别人看完我这个稀罕,口不对心的赞我一句少年有才,我也只能假惺惺的谦逊几句。除了蹉跎光阴,更是心中不爽。”

    “供人观赏……哈哈。”贾似道终于发自内心的冷笑出声来。他对赵嘉仁的不满并非私怨,这么一阵也有所消散,贾似道继续冷笑着问道:“嘉仁到我这里,想必是已经有了想念。却不知道嘉仁想去哪里为官,才能干事。”

    赵嘉仁等贾似道笑完,立刻跟着说道:“天时得靠贾公给,地利也得靠贾公帮忙。我这个年纪,就算是放到地方上当官,也如同浮萍一般。上司能不能容我且不好说,下面那些小吏们更是不会把我放到眼里。我若是不做事还好,若是做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我思前想后,只有回福建做事,才有点机会。可想回福建当官,若没有贾公襄助,我是想都别想。”

    听了这话,贾似道又是哼了一声,他非常认同赵嘉仁的分析。宋代不许本地为官,因为本地人在本地当官,那就是地头蛇遇风云。想整治地头蛇,就得外来的强龙才行。即便如此,强龙不压地头蛇,也是宋代的常态。至于赵嘉仁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即便是进士,也不过是个弱鸡。把他扔到地方上,那就是被一众地方上的家伙吃干抹净的下场。

    天时地利人和,赵嘉仁说了前两个,第三个却不用再说。若是赵嘉仁真的能够回福建当官,他家就是泉州本地大户,有家族照应,无论如何都能干办出些事情。

    想到这里,贾似道笑道:“嘉仁,令尊可把你教导的不错。”

    赵嘉仁知道此次谈话到了最后的阶段,他坐直身体,用最坚定的态度说道:“想回本地为官的事情,我的确请教过家父。可真的想做实事的心思,却是我自己所愿。贾公,蒙古灭金之后,在北方经营二十年。二十年时间足够抵定局面,你觉得他们还能这么忍多久?他们若是有所图,所图者会是谁?此乃时不我待的局面,我觉得当朝只有贾公能明白,这才求到贾公这里。若是贾公推荐,我必然能立下些许功劳,不会让人说贾公识人不明。”

    “……那令尊是何意?”贾似道微微皱着眉头问。

    “家父是个谨守制度之人,他当时就斥责我是胡思乱想。”

    贾似道突然露出了爽快的笑容,“嘉仁,你少年老成。此事若是张罗。往来的花费可是不少,不知令尊可否答应?”

    说完之后,贾似道笑眯眯的看着赵嘉仁。方才赵嘉仁所说的东西极具可信性,不过贾似道却也懒得去核实。天下的事情本就烦心,哪里还有心情去为了赵嘉仁这个毛孩子费心思。而且不管赵嘉仁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官场上的事情没什么情面,谋个实缺是要花钱的。

    “贾公。此事是我自作主张,家父并不知晓。若是他知晓,大概痛打两三顿是少不了的。你看我这般年纪,像是有积蓄有家产的人么?”赵嘉仁还是据实以告。

    贾似道听罢嘿嘿一笑,“嘉仁,若是如此,我也爱莫能助。”

    “贾公。若是你肯相助,我给你写个欠钱的字据可好?”

    “字据?”贾似道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放声大笑,“嘉仁求我办事,却让我出钱么?”

    “不。这不是借钱,这是赌一把。我赌的就是自己的前程,贾公可愿赌一赌你的眼力?即便赌输了,贾公好歹还能把钱收回。只是晚几年而已。”赵嘉仁侃侃而谈。

    看着赵嘉仁对借钱露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贾似道却意外的感觉到亲近。他少年丧父,十几岁的时候与年少的同伴各种浪荡,干了很多荒唐事。虽然赵嘉仁这个小家伙还没有到满街乱窜的年龄,此时的他看不出读书人的含蓄,反倒充斥呼啸街头的那股子狠劲。

    思忖一阵,贾似道下定了决心,他沉吟着说道:“若是按照制度,嘉仁大概可以当个县令。只是你年纪小,真的要给了实缺,大概也就是县尉。此事我只能托人,成或不成,尚在两可之间。”

    贾似道迟疑,赵嘉仁却爽快的答道:“不妨事。我就写个落款县尉赵嘉仁的文书给贾公。”

    听了这话,贾似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盯着神态自若的赵嘉仁,贾似道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位新科进士简直是泼皮无赖中的进士。托人做事时自己没钱倒也罢了,连个借据都能写出新意。贾似道毫不厌恶的语气叹道:“嘉仁,亏你想得出。”

    赵嘉仁看事情已经有门,他继续向下推进,“不管此事成或不成。我都记得贾公的情谊。若是以后能帮得上贾公,还请贾公不要客气。不过这需要多少交子,还需贾公明示。”

    贾似道不提花费,他率直的说道:“想有差事,须得相公觉得你有用。当今的相公是丁大全。我未必说得动此人。”

    “我善修渠。若是贾公能让丁大全相信……”赵嘉仁也坦率的答道。

    贾似道盯着赵嘉仁看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令尊素来方正。我不觉得是令尊之意。嘉仁,你真的是少年老成。不过你真肯让丁大年得了好处?”

    “让他得了好处又能如何?大家都知道贾公几年后就会拜相。拜相之前,贾公总是需要我等齐心协力。”

    不到半个时辰,赵嘉仁离开了贾似道的客厅。看着赵嘉仁迈着流畅有力步伐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张落款为‘县尉赵嘉仁’的借款文书。贾似道竟然觉得有些茫然。贾似道自己在25岁的时候考上的进士,自己也见过其他好多的进士。赵嘉仁这种进士真的是从所未见。

    不是因为赵嘉仁无耻,也不是因为赵嘉仁工于心计。而是赵嘉仁给贾似道的感觉中并没有无耻的感觉。即便谈的是勾心斗角,即便谈的是投其所好。但是,赵嘉仁明显是想做些实在事。赵嘉仁选择的方向又是最艰难的方法。

    “修渠……哼哼!”贾似道冷笑几声。当今左相丁大全起家,靠的就是他修通了白鹤岭道。

    宁德县建县以来,最早的一条官道是“朱溪官道”,即所谓的“南路”。它是由县城南门(永宁门)为起点,经过今天的城南、飞鸾两个乡镇,通往罗源,再经过连江后直达福州,其间山高坡陡,迂回盘旋,是著名的“险道”。

    由于特殊的地理情况,宁德出境的道路都是迂回盘旋,行走不便,尤其南路是通往省城福州的唯一通道,由于路程较长,使用极为不便。丁大全当上宁德主簿之后后,经过实地勘察,力排众议,克服资金等困难,募工开辟了著名“白鹤岭道”。石阶层叠,盘山而上,长10公里,宽一丈。由罗源叠石入境宁德界首,过白鹤岭道直抵县城。这条道路虽然“其高摩天,其险立壁”,但大大缩短了通往福州的路程,方便了来往的客商以及宁罗两县的居民。

    有此大功,丁大全名声鹊起。不过也因为丁大全靠此起家,攻击‘白鹤岭道’的人也极多。在贾似道看来,这帮攻击者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各种说法纷纷出笼,甚至全然不顾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态度。

    丁大全身为左相,遇到的困难极大。此时若是真的能修渠,立刻就能成为震动天下的大功。赵嘉仁的切入点实在是太过于巧妙。

    深知赵嘉仁父亲的迂腐,贾似道很是怀疑赵嘉仁背后到底是谁在指点。指点之人可是高手。贾似道出心是真的不愿意帮赵嘉仁,但是想到赵嘉仁背后指点者的稳准狠,他又觉得不能不插手。在运作中能够看清楚赵嘉仁背后的那个大佬可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贾似道就去书房提笔给丁大全写了封信。赵嘉仁提供了思路,贾似道也是正牌进士出身,没过多久就写好了信。

    让仆人把信送给左相丁大全,贾似道心里面忍不住生出一阵期待。这么做真的能影响朝局么?

第4章 执念

    “三公子。咱们在姑苏停下,会不会耽误事?”家丁赵勇很是不解的问。

    “不妨事。”赵嘉仁平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在大船舱的蒲团上盘膝打坐。贾似道很会办事,专门给赵嘉仁雇了一艘大船沿运河进京。此时船停在太湖里面,赵嘉仁让船停在平江府,也就是苏州外。

    赵勇看三公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三公子,要给你焚香么?”

    “不必。”赵嘉仁闭着眼睛答道,声音里面有了丝隐隐的愤怒。

    赵勇没有再说话,他在充当卧室的船舱铺位上和衣而卧。水手们得知要在苏州停靠几天,很高兴的上岸去了。船停在太湖码头的泊位上,守船的人此时已经睡下。船内一片寂静。。

    这本是好事,不过最近两年多来,赵家人都知道

    身为赵家下人,赵勇很清楚平日里就很认真读书,也被认为天才的赵嘉仁两年多前得了场病之后,睡的就很艰难。得病后最初的一年多时间里面,赵嘉仁没有一晚不是从梦中惊叫着醒来。赵勇守夜的时候,经常看到少爷披了衣服,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坐在书房里面读书。

    虽然对别人的询问,赵嘉仁都努力强笑着说‘没什么,睡不着’。可年长者哪里看不出这孩子正经受着内心的残酷折磨。赵家老爷赵知拙甚至私下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想驱驱家里的邪气。甚至怀疑是不是祖宅的风水不好,有什么秽物对聪明伶俐的赵嘉仁产生了感应。

    后来赵嘉仁逐渐好起来,至少不再晚上惊悸。可赵勇明显能感觉到赵嘉仁心中的东西并没有消失,赵嘉仁的好转只是他努力控制自己而已。这反倒让赵勇更加担心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沉,今天没有月亮,船内伸手不见五指。赵勇静静的躺着,觉得自己耳力反倒是越来越敏锐。连三少爷赵嘉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难道是少爷盘膝打坐,竟然睡着了?赵勇昏昏欲睡,这么个念头迷迷糊糊的在脑海里一闪,然后赵勇就睡着了。

    又过了一阵,赵嘉仁的呼吸突然粗重急促起来,过了片刻,赵嘉仁站起身走出船舱,仰天一声哀鸣。这动静,惊动了赵勇,他迷迷瞪瞪的起身也到了船头,却见少爷背着手站在船头。听到赵勇走近,赵嘉仁冷冷的说道:“你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些日子以来,赵勇一路上听赵嘉仁的命令,已经逐渐确立了主仆的心态。赵嘉仁有令,赵勇也不敢违背。他觉得自己该进一步的表达些什么,就问道:“少爷,我给您沏壶茶。”

    “好。”赵嘉仁回答的干净利落。

    赵勇退下,赵嘉仁背着手站在船头。没有月亮,满天星斗明亮的仿佛触手可及。赵嘉仁仰头看了一阵,然后用左手轻抚自己的胸腹交界处。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赵嘉仁能清楚的‘感觉’到长枪枪头从那个位置刺入时候的剧痛。

    上一世,赵嘉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附身在这个身体上。上一世,赵嘉仁曾经苦读二十年,终于在26岁的时候考上进士。那一年是1266年,那一年之后襄阳之战正式爆发。再过十年,赵嘉仁从一个小官开始做起,1270年终于回到京城做官。

    1273年,樊城城破被屠,襄阳守将吕文焕再也支撑不住,开城投降。赵嘉仁要求贾似道拨钱给他,他准备用这笔钱铸炮造枪,与元军拼死一战。双方争执之下,气急败坏的贾似道对着赵嘉仁怒斥‘汝欲反乎!’

    丁家洲之战贾似道战前逃窜,被免职发配途中造押解官员杀害。

    1276年,临安投降。他在穿越前在美国读心理学博士,当了心理医生,对于宋史没兴趣,也没了解。但赵嘉仁好歹知道‘崖山投海’的结局。36岁的赵嘉仁逃回泉州,想带家人出海避难。

    然后,泉州蒲家起来屠杀泉州赵氏以及在泉州的淮西兵,赵嘉仁奋力杀了好几个匪徒。但是人单势孤,最终被围攻而死。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知道强烈的刺激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在一些极端案例中,失去肢体的士兵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失去的肢体在疼痛’。在学校学习,在医院当医生的时候,赵嘉仁可以用逻辑严谨的论文来解释这些,但是痛苦烙印在他的眼中,烙印在他身体上的时候,赵嘉仁才明白那些论文是如何的苍白无力。

    即便坚信世上没有灵魂,即便深知这些痛苦不来自于肉体,而是存在于神经元连接,是人类类比的思维模式激发了这些回忆。然而赵嘉仁依旧只能不去触及这些回忆,一旦回忆被激活,强烈的痛苦就如同烙铁般折磨着他的精神。

    与这种痛苦,与这种痛苦带来的强烈的负面情绪相比,曾经能让赵嘉仁感到刺激的一切都变得平淡如水。

    站了一阵,赵嘉仁回到船内点上蜡烛开始写东西。两年多来的诸多尝试,赵嘉仁发现能够摆脱痛苦的办法只有专心致志的做事。任何天马行空的想象最终都会把赵嘉仁带到痛苦之中。

    赵勇泡了茶过来,赵嘉仁让赵勇去休息,自己依旧运笔如风的写着。他写下的都是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以要做的事情为核心,各种知道的情报,对情报的各种分析。丁大全在朝堂内敌人很多,想得到当今天子宋理宗的认同,丁大全就得立下大功。水利建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如此,赵嘉仁依旧感觉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上一世证明了一件事,留在临安和那帮背景深厚的权相们勾心斗角,赵嘉仁永远占不到上风。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和权相合作,赵嘉仁的家底太薄。他家能算是泉州不穷的行列,却连地头蛇都算不上。

    即便是很想走官途,赵嘉仁也不得不做其他打算。如果没办法按照计划走上幸进的道路。那么赵嘉仁就得转而与其他能够合作的人共同前进。在南宋绝不缺乏夸夸其谈指点江山之辈,事实证明靠夸夸其谈指点江山根本不是元军的对手。

    在上一世,赵嘉仁唯一没有遗憾的,就是在遭遇泉州蒲家匪徒围攻的时候,他靠了自身的武艺杀了好几个匪徒。在执念造成的痛苦中,只有这件事才能让赵嘉仁重拾勇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单从个人角度,赵嘉仁赚了好几个呢。

    写完之后,赵嘉仁认真的把写下的东西读了几遍。接着把写下的东西都给烧掉。

    看着纸片彻底变成灰烬,赵嘉仁用棍子把灰烬绞碎,然后拎起贾似道送给他的酒再次上了船头。星光下,太湖朦朦胧胧,看着别有韵味。湖上的几艘往来的画舫上灯火通明,这让赵嘉仁觉得开心不少。哪怕是知道国破的命运,见到真正在寻欢作乐的人,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浅酌慢饮了一阵,赵嘉仁觉得酒力上头,他回船舱拿了琴上来。调试了一下,就抚起琴来。这种醺醺然的感觉很好,再过一阵酒力更盛,赵嘉仁就可以回去睡了。依照他的经验,大概能睡个好觉。

    随手弹了一阵,突然见一艘跟随回航画舫的小船上高高挑起灯笼,向着赵嘉仁所在的船驶来。片刻后小船驶近,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不知哪位官人抚琴,可否一见。”

    赵嘉仁此时来了睡意,他冷冷的答道:“今日已经喝醉。若想相见,明日再说。”

    话音方落,就听那人答道:“打搅官人的心情,还请官人见谅。”说完之后,小船轻盈的调转船头,竟然果断的离开。

    此时酒意催着睡意更盛,赵嘉仁抱着琴回到船舱。衣服也不脱,就把琴往身边的黑暗中一放,他躺下片刻就陷入了梦乡。

第5章 他乡遇故

    天色微明,赵嘉仁就从睡梦中惊醒。抬头看着天边的朝霞,赵嘉仁忍不住回想起泉州的大火。他摸摸额头,感觉满手都是汗水。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到背上的衣服都粘到身上。

    习惯了这样的醒来方式,赵嘉仁慢悠悠的把衣服先脱下来。只穿了条丝绸内裤,盘腿坐在船舱里面。脑海里面考虑起赚钱大业来。

    这时代还没有棉布衣服,普通人家穿麻布衣服,有钱人家穿绫罗绸缎。有人用‘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描述宋代风情。就赵嘉仁的亲身体会,这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纺织品替代。在21世纪,即便是有钱人也不会在服装上使用纯蚕丝制品。

    没想多久,就见赵勇很自然的拎了个水桶进来,水桶边搭了条丝质手巾。“三公子,擦擦身子。”

    虽然每次都努力告诫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拿起入手光滑,吸水量很少的手巾。赵嘉仁还是生出强烈找地方种棉花的冲动。不是他今天心血来潮,每隔一段时间,赵嘉仁都会生出如此冲动。

    等赵嘉仁洗了脸,擦了身子,赵勇已经端了饭菜进来。吃着肉粽,赵勇声音含糊的说道:“三公子,马匹已经备好。不过你认识路么?”

    赵嘉仁风轻云淡的答道:“已经打听过了。”

    “那些人……不会说错道路吧?”赵勇有些不安的问。

    赵勇跟了自己几个月,赵嘉仁知道这已经是赵勇最含蓄的话了。赵嘉仁冷静的答道:“应该没错。”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问过别人,只是曾经来过这里,对道路还有印象。

    赵勇也不再多说,他换了个话题,“三公子,这次咱们可不是去官府的地盘。你可要跟紧我,千万不要让拐人的骗子看到。”赵勇说话的样子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赵嘉仁没做任何表示,他方才擦洗的时候已经解开自己的总角,此时披头散发。伸手摸了摸,觉得头发已然干了。赵嘉仁从身行李中拿出竹簪,熟练的把头发拧起来。用竹簪子横在头发根部,左手把拧紧的发束盘在簪子上,使劲盘了几圈。又把最后的发尾塞入盘到的发髻中。再用发绳将发髻捆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发髻就结好。

    总角和束发是成年或者未成年的标志,同样的身高,那些不法之徒面对束发的人总会有些忌惮。见赵嘉仁再也不是孩童的发型,赵勇赞到:“三少爷,你个头本就高大。这我就放心了。”

    吃了早饭,又休息一阵。两人就骑马出行,沿着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看到远处有山。山上树木稠密,红红彤彤一片。在阳光下仿佛燃烧起来一般。

    “好看!”赵勇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他忍不住赞到。

    赵嘉仁‘来过’这里好几次。天平上是赏枫叶的知名所在。枫树好看,山峰却不高,海拔不过200米,是灵岩诸山中最高峰。顶平正,可聚数百人,故名天平山。即便是现在的心境,赵嘉仁也很喜欢这里。

    “停车坐爱枫林晚,”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霜叶红于二月花。”

    旁边的车里面有男子和幼童们对应的声音,应该是出行的父亲在教孩子们背诵这首赏枫叶的著名诗文。赏枫叶的不是只有赵嘉仁,前往天平山的道路上有车有马有轿子。即便没有达到宝马香车雕满路的地步,也挺热闹。

    “这姑苏的车子看着比咱们泉州要多。”赵勇忍不住叹道。

    赵嘉仁不想回答。姑苏地处平原,和山地为主的福建自然不同。他催马向前,到了距离天平山最远的枫树林旁,赵嘉仁却勒住马匹。也不下马,赵嘉仁坐在马鞍上摸摸枫树,闻了闻枫叶。赵勇也有样学样,然后赞到:“三公子,这枫树叶子还挺香。”

    赵嘉仁摘了一小把枫叶在手,撂下一句“走”,就调转马头向苏州城方向去了。

    这样的作派令赵勇措手不及,他看着赵嘉仁的背影,又看了看枫叶如火的山峰。若是从本心而论,赵勇当然想在这里多玩一阵,可他的工作是照顾赵嘉仁。无奈间,赵勇学着赵嘉仁拽下几片枫叶,恋恋不舍的调转马头跟着赵嘉仁走了。

    两人并辔而行,捏着枫叶的叶柄,赵勇边闻叶片,边开口问道:“三公子,我们去姑苏城做什么?”

    “打听一下当地最好的铁匠。”赵嘉仁没有赵勇那么过份,把一小把枫叶揣进怀里口袋,赵嘉仁捏了一片枫叶在手中。

    赵勇不解的问道:“咱们泉州也是有许多好铁匠,为何要到姑苏这边询问铁匠?”

    “有备无患。”赵嘉仁答道。其实他觉得也许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更合适。却也不想再给赵勇解释。找贾似道帮忙是赵嘉仁的险棋,也是赵嘉仁能想到的唯一机会。

    一个小娃娃进士能让朝廷上的众人感到惊讶,不过也只是惊讶而已。那帮掌权者们依旧会按照符合他们利益的思路办事,绝不可能因为赵嘉仁有所改变。分配工作的大权掌握在当朝宰相手中,现在的两位宰相一位是董槐一位是丁大年。

    若是宰相不给分配工作,赵嘉仁就只能顶着个空官衔回家自己吃自己。不被宰相看重的可能很大,赵嘉仁自然要考虑到这种局面下自己该做什么。最好的应对无疑是跑回老家,头顶进士的光环想办法挣钱。

    苏州与这时代的其他大宋城市一样非常热闹。见到两位背后背了个小包袱的骑马乘客经过,客栈的老板就吆喝要不要住店,卖吃的则是高声呼喊自己店里招牌菜色。

    作为水城,苏州的桥很多。过桥之时,就有乞丐端了破碗围过来乞讨。赵勇看赵嘉仁根本没有散钱的打算,上前几句叫嚷撵开了乞丐。两人牵着马在这座城市里面穿行。没过多久,就穿过城市西北角,前面赫然出现几处大院落。

    远远就见院落上面有烟冒出,走近之后更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捶击之声。赵勇喜道:“三公子,给你指路那人倒是可靠。也亏他能把这么远的地方说的清楚。”

    赵嘉仁不言不语,他继续向铁匠铺走去。这个铺子有这么大烟,应该是自己冶铁。后世到这里的时候光听说这家铁匠铺很不得了,他也对百年传承之类的话没信任感,却没想到是真的。

    两人把马匹在门口系好,没等进去,就见从院子里面出来了一行人。其中一人有些眼熟,赵嘉仁就多看了几眼。那人也回望过来。对视片刻,那人先开口了,“这不是赵兄弟么?”

    赵嘉仁也不敢失礼,连忙应道:“司马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都停下脚步。为首的一位问:“司马,这位小哥是你旧识?”

    “不是旧识。他是我同年。就是那位十三岁考上一甲进士的赵嘉仁。”司马连忙对旁边的人介绍。

    这帮人先是一愣,目光随即都投在赵嘉仁身上。按照常理,即便是官员,看到进士也得要尊敬一下滴。然而这帮人看赵嘉仁的目光,更像是在观看某种奇珍异兽……

第6章 令司马考混乱的混乱

    赵嘉仁把一口长剑拔出剑鞘,随手挥舞了几下,然后赞了声,“好剑。”

    “真的么?”赵嘉仁的同年司马考旁边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兄台追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赵嘉仁觉得有些难以回答。轮品相,铁剑的表面顶多称为不那么粗糙。和21世纪经过表面处理的钢剑毫无可比性。论手感,这把剑在铸造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重量均衡。身为淮河流域造纸厂的二代,赵嘉仁在美国读书工作的时候对包括帆船与击剑在内等高品位娱乐很有些研究。

    沉吟了片刻,赵嘉仁开口说道:“这剑的份量就不一般,只是感觉不够锋利。”

    “哈哈。赵兄,剑要开刃之后才能锋利。这把剑打造出来之后并未开刃。”司马考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赵嘉仁答道。

    周围人等看赵嘉仁在品评剑上说了外行话,也都不禁莞尔。赵嘉仁也把剑交还给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兄台,此次司马考等人到铁匠铺的目的就是取这口剑。

    “赵兄弟怎么会到了我们姑苏?”司马考问了这个令他很在意的问题。

    “一言难尽。”赵嘉仁想用这说辞糊弄一下。

    然而说完之后,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赵嘉仁脸上。看得出,每个人都想知道未成年进士的隐私。赵嘉仁看到大家如此带劲,只觉得人类的八卦魂执着到对未成年人的隐私权都不放过的地步。不得以,赵嘉仁补了一句,“殿试之后司马兄已经有了差事,我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此次也就算是出来散散心。”

    到鄂州当官的消息京过去了一个多月,二十六岁的司马考听到之后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花。即便考上进士的时候二十六岁,从六岁开始进入蒙学,司马考也苦读了二十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跃成为家族荣耀,正式踏上官途,对于司马考是美梦成真。

    “赵公子今年已经15了吧?”那位四十岁左右的的兄台插话进来。

    “虚岁15。”赵嘉仁明确了一下。

    “那赵公子又何必在意。顶多一年,赵公子就已经16。那时候给朝廷写份表章,想来朝廷也是乐见赵公子为朝廷效力。”那位兄台也很老到的说着很温暖的话。

    “没错。既然明年就能16,赵兄弟又何必介意。”司马考也跟着说道:“对了。你既然是来这里散心。我等正好在太湖上租了艘船。不介意的话就和我等一起前往吧。”

    赵嘉仁今日来的目的可不是去太湖上游船,而是来铁匠铺找人,只是这等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对面这几位。赵嘉仁连忙露出一副不愿意打扰的表情,“这个……只怕不方便。”

    “能见到赵公子便是兴事,我做东,难道赵公子不肯赏脸不成?”看着四十岁左右的兄台立刻接过话头。

    赵嘉仁心里面一阵不爽,他不反对别人寻欢作乐,可不等于接受别人用寻欢作乐来打断他的安排。只是原本根本没想到突然他乡遇故知,一时间连理由都找不出。

    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是轰隆一声闷响。众人都是一愣,目光暂时从赵嘉仁身上转移开。其他的一系列动静隔着院墙传出来,院子里面一阵大乱。片刻后,浓烟滚滚,好像是着火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赵嘉仁看了看司马考一群人中的两名女子,他对司马考说道:“司马兄,你们把女眷护送回去。莫让她们受了惊吓。我去看看。”

    说完,他向赵勇挥了挥手,就迈步向铁匠铺走去。赵勇看赵嘉仁径直冲着出事着火的铁匠铺走去,想连忙上去拉住。没想到赵嘉仁脚步轻快,等赵勇赶到赵嘉仁背后,两人都到了门口。轻快的跨过门槛,赵嘉仁就进了院门。

    司马考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赵家主仆进了铁匠铺,只是空喊一句,“赵兄弟……”就见不到两人身影。张口结舌了片刻,司马考憋出一句“没想到赵兄弟这么性急。”

    其他几人都是初次见到赵嘉仁,哪里想得到这位方才看着还非常正常的少年面对灾害的时候突然就魔障了。别人遇到灾难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跑路,他不仅不跑,居然还主动往火灾的地方冲。

    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兄台脸上的肉都忍不住抽搐几下。不过片刻后,却见他咬咬牙,对司马考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进去看看。”

    说完,这位兄台拎着铁剑,带着他的仆役,也向铁匠铺里面冲去。司马考和两位女子被丢在原地。新科进士司马考也懵了,他感到大惑不解,怎么片刻间人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了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司马考当然学过这话,可见到别人走了,他忍不住就想追上去。

    清脆的声音在司马考身边响起,“司马大官人,我等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若是你想去照看那几位,去了就好。不用担心我等。”

    这话为司马考找到了理由,他叹口气,大步向院里面奔去。刚到院门口,就听到赵嘉仁尖利的声音在院子里面响起,“大家不要慌张。铁汁子这么热,不要用水泼。向上面洒土!不要用水泼,向上面洒土!不要慌张,听我命令!”

    赵嘉仁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因为激动和用力,声音极为尖利,听的司马考觉得一阵心烦意乱。然后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声响起,“你们都不要命了么?想死的就自己跳铁汁子里。若是不想死的,就赶紧滚出去。要是想救火的,就听我们公子的话。我们公子是新科进士,听他的没错!”

    ‘我们公子是新科进士,听他的没错!’这声喊出来,本来乱糟糟的人不知道是觉得官大学问大,所以觉得有了主心骨。或者是被赵勇雷霆般的怒吼震慑住了,乱哄哄的局面顷刻就好了许多。

    司马考大步走到门口,登时就觉得热浪扑面而来,呼吸都有些窒息了。

    “听进士官人的话。听进士官人的话。”院子里头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兄台也跟着呼喊起来。

    只要命令得到服从,至少就有了秩序。等司马考冒着酷热冲进院里里,赵嘉仁已经基本掌握了局面。他指挥着院子里的人把伤者抬出院子。又让人守住门口,不让人乱进乱出。院子里本来就堆得有沙土,有人开始运输。乱了一阵,居然竟然好了起来。

    眼睁睁的看着赵嘉仁在混乱中镇定自若的指挥,听着人声鼎沸。司马考完全不知道自己改做啥。而往来的人哪里管司马考是谁,就是横冲直撞。司马考也不敢上前相助,只能退到院墙边站着。等局面稳定之后,司马考见赵嘉仁带着随从赵勇向自己这边走。就在司马考以为赵嘉仁是要吩咐他做什么的时候,就被赵嘉仁抓住他的手臂往外拉。

    司马考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跟着赵嘉仁往外走,同时问道:“赵兄弟,你这是何意?”

    “局面稳定住了。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插手。留在这里没用了,咱们走。”赵嘉仁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

    方才还是竭尽全力的救火,现在则拍屁股走人。司马考完全理解不能。可没等他理解,就已经在赵嘉仁前面拽,赵勇后面推的情况下离开了铁匠铺的院落。走出院门,一阵凉风吹过,司马考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只是门外躺了几名伤者,这才让司马考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几人都是烧伤,除了直挺挺躺在最外面的那位之外,都在哼哼唧唧的呼痛。躺在最外面的那位脸上皮肤呈现紫色,旁边有人哭丧般的边摇动那人边叫魂般呼喊着‘师父!师父!’。

    司马考觉得手臂一松,就见赵嘉仁放开拽住司马考的手,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到了那个已经挺直的伤者身边,赵嘉仁先用探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安在那位大概已经算是死者的脖子上。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先是轻轻捏了捏死者的咽喉,又从腰里掏出一把小刀,试图撬开死者的嘴。

    旁边那位正在哭丧的先是呆住,接着怒气勃发,伸手就推开赵嘉仁,接着暴怒着挥拳就要捶赵嘉仁。赵勇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那人。而那人毕竟是铁匠,身体颇为强健。双臂用力一振,竟然把赵勇双臂震开。

    赵勇身手也算迅捷,见那人又要扑向赵嘉仁,他上前又从后面抱住那人。

    “你们把这厮拿住。”一声吆喝,又有两人冲过去,和赵勇协力按住了铁匠。

    “不许你伤我师父!不许你伤我师父!”铁匠挣脱不开,只能大喊。

    司马考被这变数弄到眼花缭乱,完全理解不能。他只知道来帮忙的是一起来的兄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着仆人也从院子里面出来了。

    更令司马考大脑混乱不堪的是,赵嘉仁看到干扰者被拿住,继续拿着小刀走过去,撬开了死者紧闭的牙关,仔细向嘴里看。

    看了片刻,赵嘉仁盘膝坐在死者身边,从随身包裹里面摸出根毛笔和汗巾,把毛笔用小刀切断。又掏出根筷子,插入毛笔笔杆中。

    这如同儿童般的把戏看得众人莫名其妙,司马考咽了口口水,继续不知所措。众人又见赵嘉仁拿起汗巾把笔杆擦拭了一下,又把笔杆含进嘴里如同小狗嗦骨头般嗦了片刻。

    此时莫名其妙的不仅仅是赵嘉仁,除了赵勇本人还在紧紧抱住那个铁匠之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懵了。甚至连铁匠都不再挣扎,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嘉仁的惊人之举。

    觉得自己尽到除菌的最大能力,赵嘉仁把削尖的笔杆拿出来顶在看着已经死亡的那人咽喉处,深呼吸一下,接着在另一端用力拍下。手上感到的力度和赵嘉仁回忆中的感觉符合了,笔杆顺利的刺入那人的气管。

    左手固定住笔杆,赵嘉仁用右手缓慢有力的抽出了插在笔杆中的筷子。

    “赵兄弟,不要啊!”

    “杀人啦!”

    “啊!!!!!!!!”

    看到这里,围观的人群中才爆发了好几声不同的喊叫。

    有了赵嘉仁最初的那诡异动作,加上后面这异乎寻常的行动,围观的人都觉得面前的少年是个失心疯。连那个方才暴怒的铁匠都被吓得不再呼喊。

    有些人吓得连连后退,有些人吓得扭头就跑,更多人吓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一片混乱与恐慌的时候,与司马考一起来的女性之一用清脆的声音发出了喜悦的呼喊,“看!那人有气啦!那人有气啦!他活过来啦!”

    司马考被这声惊醒,稀里糊涂的把目光从依旧盘腿而坐的赵嘉仁身上转移到了他身边的‘死者’身上。原本直挺挺的死者还在躺着,然而被刺入他脖颈的那根笔杆却开始摇动,他的脖子和胸口在起伏。看着明显是活人吸气的样子。

    且不说‘死者’是不是真的死了。现在地上那人脖子上被笔杆刺穿,明显受了足以致命的伤。这个人不仅没有再死一次,反倒是起死回生。司马考很想前去看个究竟,然而这刺激未免太大。觉得一阵凉风从前面吹来,司马考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章 救或不救的理由

    赵嘉仁起身没有多久,司马考就来赵嘉仁住的客栈拜访。此时天色刚明。

    “司马兄,你起的好早。”已经穿着整齐的赵嘉仁打了招呼。

    “读书的时候每天都是此时起。”司马考笑道。

    赵嘉仁不禁莞尔。学生时代就是这样,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每天为了起床简直是受尽折磨。真的到了假日,反倒会按照上学起的床时间醒来。

    司马考带着兴奋在凳子上坐下后立刻说道:“赵兄弟,昨天你救治那人的医术真是高明。我回家之后,家里先后接到两个消息。一个是说有人当街杀人,另一个是说有人竟然能救活死人。再过几日你救治那人的事情会传遍姑苏。”

    “这么说,我得赶紧逃走。走的慢,说不定真会被人扛了死者到我这里来。”赵嘉仁面露微笑,说了段像是笑话的话。

    想到被死者堵门的赵嘉仁,司马考忍不住大笑几声。可抬头就看到赵嘉仁面无笑意的坐在床边,司马考又笑不出来了。他不解的问道:“赵兄弟,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能高兴的起来。此次是我自作主张的出手,若是没能救过人来。即便有司马兄斡旋,大概我也得在大牢里待着。”赵嘉仁的声音颇为冷峻。

    听到如此认真的话,司马考再没了高兴的感受。昨天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朋友身边,就在他一时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迷茫的四处找寻之时,却见一个身材结实的汉子正跪在赵嘉仁面前哭诉着。

    依旧冒着浓烟的院子,往来的人群,司马考突然想起之前发了什么。与朋友来铁匠铺取剑,意外见到赵嘉仁,铁匠铺着火,赵嘉仁指挥救火。出来之后见到一个死者,赵嘉仁把削尖的笔杆插入死者的咽喉。死者复活了……

    即便回忆起这些,司马考却觉得这些回忆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能记起,却像是别人的回忆。司马考连忙问身边的朋友,“我怎么了?”

    那位四十岁上下的兄台笑道:“你被院子里面的热气熏了好一阵。出来之后受了凉风,被吹倒了。”

    “……原来如此。”司马考觉得还是找不到感觉。再抬头向四望,就见一队官差咋咋呼呼的推开人群进来。为首的那人嚷嚷着:“那个光天化日下杀人的在哪里?”

    铁匠听了这话连忙起身挡在赵嘉仁面前解释道:“这位差人老爷。这里没有杀人,方才是这位官人救我师父。”

    “救人?”官差将信将疑。狐疑的目光在赵嘉仁脸上扫过,又四处看有没有尸体。那些伤者都是坐在地上,官差的目光落在就地横卧的那位身上。见他脖子上插了一根细竹棍,官差大惊。一挥手,两边的衙役就把铁匠按住。官差自己上前查看地上的人,见‘死者’胸口起伏,但是嘴唇与脸上都烫的肿胀起来。贴近查看,听到那个细管子发出怪异的声音。分辨下,地上那人居然是通过脖子上的那根细管子呼吸。

    这发现让官差从地上蹦起,连退两步。他稍稍定定神,一把抓住铁匠逼问道:“你这是搞的什么妖法?”

    “这里没人搞妖法。”挣扎的站起身的司马考走到官差身边,大声说道。

    官差扭头一看,很快就换了笑脸:“这……这不是司马官人么?你知道此事?”

    ……

    “……赵兄弟也是艺高人胆大。”司马考收拾起回忆,给赵嘉仁找了个借口,也是在给自己找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有司马考这个本地人物介入,官差也信了救人的赵嘉仁同为新科进士。可脖子上插管子反倒能救人命的事情太过于诡谲。他们带上了伤者,又‘请’上司马考与赵嘉仁一起去了苏州的惠民药局。

    好在惠民药局的药师也并非什么都不懂,诊察之后当地医生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经他检查,那个铁匠师傅的舌头与口腔貌似被烫熟,嘴肿的根本无法呼吸。整个人完全靠插‘喉咙’的那根细管子呼气。

    再结合这位铁匠师傅徒弟所说,冶铁炉炸裂。他师父被热气熏晕,就再没了呼吸。官差不得不相信年少的赵嘉仁是一位拥有‘非常之法’的医生。这个解释反倒没有让人意外,宋代的官员多数都会学点医道。加上官员们出书,文人们鼓吹,大官懂行医是‘某种常态’。

    事情眼瞅着风平浪静。可司马考非常清楚,若是赵嘉仁没有救过人来,他真的说什么都没用。司马考忍不住叹道:“赵兄弟,你的确……没必要这么做的。”

    赵嘉仁没立刻回答,他咬了阵嘴唇,最后悠悠说道:“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我也实在是办不到。虽然左右为难,我只希望若是下次还要救人,运气能稍好一点。”

    司马考没有接腔。若是从个人角度来看,赵嘉仁帮着救火,已经是仁至义尽。因为去救素昧平生之人而遭受无妄之灾,的确是不该。即便赵嘉仁见死不救,也没人能说他什么。

    只是这念头与司马考的道德起了激烈的抵触,见死不救,良心不安。能伸出援手而为了自己不去救人,司马考无法认同。

    这两个念头纠缠在一起,让司马考的心境变得很糟糕。他家里也曾经出过同进士。对于当官自有家训。家训中自有诸多不要清廉的说法,更多的却是守法的教诲。

    所谓守法,大概就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赵嘉仁的行事,是司马家家训中明确反对的。只要不是亲自下手加害,死再多都不要管。

    正在沉思,门外有人敲门。赵勇前去拉开门,就见昨日的铁匠进来。进门就给赵嘉仁跪下叩头感谢。

    赵嘉仁把他拉起来,铁匠则是满脸愁容的讲述着。他师父已经醒来,但是嘴肿的根本无法呼吸,更没办法吃饭。呼吸靠赵嘉仁插管来维持,喝水进食却不行。眼见师父大半天滴水未进,整个人萎靡不振,铁匠愁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苏州城里面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铁匠只能来找赵嘉仁求助。

    烧伤原本就难治疗,更不用讲在这个时代。然而看着这位年轻了二十多岁的‘熟人’。赵嘉仁却不忍心拒绝。在‘从前’,赵嘉仁找贾似道要钱不成,只能自己在临安寻找铁匠帮着打造火炮。赵嘉仁没钱,交钞崩溃之后,他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肯不要钱而帮忙的铁匠本来就没几个,这种来帮忙的铁匠中,手艺尚可的就只剩这位周铁匠。

    在交谈中,赵嘉仁得知这位周铁匠原本是姑苏人,因为师父的铁匠铺失火,师父死了,他也不得不离开故乡到临安来。

    南宋覆灭,临安投降之时。士大夫们逃跑的逃跑,主降的主降,肯为国家大义站出来的人很少。赵嘉仁不想展现医术而给自己惹麻烦,可看着周铁匠悲伤欲绝的面容,赵嘉仁完全拒绝不了。

    狠了狠心,赵嘉仁拿出几张画好的纸交给周铁匠,让他把这些打造出来。周铁匠却没多问,跪下给赵嘉仁磕了个头,就匆匆离去。

    看到赵嘉仁并没有放弃治疗这个素昧平生的铁匠,司马考觉得颇受震动。看了昨天赵嘉仁用的非常之法,司马考就知道老铁匠到底伤的多重。即便他不知道,惠民药局的那位名医所说的话,也让司马考理解到名医的意思用六个字可以总结,‘准备后事去吧’。而赵嘉仁并没有放弃,还是提出了进一步治疗的方法。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司马考觉得心里暖暖的。

    敲门声打断了司马考的想法,“赵兄弟在么。”门外响起了昨天和司马考同行的那位兄台的声音。

第8章 画舫

    “一场秋雨一场寒。”赵嘉仁端着酒杯,慢悠悠的说道。

    画舫窗外秋雨绵绵,这场江南的雨已经下了一整天,雨丝不停的下落,并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姑苏此时的天气与21世纪淮河流域的天气相差不多。也就是说,进入了西历12月份,先是下雨,然后就会下雪。漫长的冬天会持续到3月,12XX年的临安即便在四月也不乏下大雪的时候。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琴声叮咚,司马考亢声唱着苏轼的词。

    画舫上分为上下两层,如果去的人多,一部分人就在下层。少部分人去上层。如果给的钱够,或者去的人少,又是格外有名的人物,上层的妹纸就会和大家一起品茶、焚香、座谈、弹琴助兴。

    两位新科进士莅临,画舫上的头牌亲自接待。司马考乐于表现,早就经历过这些的赵嘉仁就很舒服的坐在窗边,叫了画舫上的青衣妹纸给自己斟酒。

    “公子。看你的鞋,应是走了很远的路。”十几岁的青衣姑娘笑着对赵嘉仁说道。

    赵嘉仁此时找了个脚垫,自己跟废猫般坐在软塌上,脚垫舒舒服服架在小腿下。听了青衣姑娘的话。他吁口气,装着深沉的说道:“走路不是脚累。心累才是累。我修行尚浅,没办法对此不心生怨怼。”

    青衣姑娘捂嘴轻笑,“听说公子医术高明,能活死人生白骨。医治这等小事,不在话下。”

    “不提这些,咱们还是朋友。”赵嘉仁没好气的答道。

    “公子医术高明,此事名扬天下,又有何不妥?”青衣妹纸并没有赵嘉仁的感受。

    见别人如此误会自己,赵嘉仁吁口气,“我本不曾立志一辈子行医,即便是懂点医术,也只是偶尔不觉技痒。既然如此,不如不为别人所知。我也不受拖累,别人也不会生出子虚乌有的幻想。对大家都是好事。”

    青衣姑娘乌黑的眼珠微微一转,带着不解问:“公子,我听别人说学成武艺不压身。可听你的意思,竟然是觉得自己学的多,反倒是拖累。公子的念头着实和旁人不同。”

    见青衣姑娘有些认真起来,赵嘉仁也认真回答:“学成武艺,那也得有人用才行。不知道你可否听过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本事若是不练,学了之后也会生疏。三脚猫的功夫拿出去用,害人害己。若是真懂医术,出手即便救不了人,也不至于把人治死。若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按图索骥,照本宣科,治死人不过是迟早。只要出了一次事情,吃上官司,这辈子就完了。与其将来如此,不如现在就体面的不做。你觉得呢?”

    青衣姑娘听了赵嘉仁一番长篇大论,微微皱眉思忖了好一阵。然后她开颜一笑,“奴家身无长技,却是不懂公子的烦恼。还望公子不要恼怒奴家多言。”

    喂!喂!你不要这么好不好。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一阵翻腾。他在苏州治疗铁匠师傅的时候本就心里面有些不安,妹纸可怜楚楚的模样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给赵嘉仁酒盏中倒了杯酒,青衣姑娘又开口问道:“公子。前几日我家姑娘听有人半夜在船头抚琴。不知可否是公子。”

    “前几日?”赵嘉仁对此没啥回忆。

    “嗯。我奉命乘船到大船下相邀,就听有人醉醺醺的答道,今日已经喝醉。若想相见,明日再说。当是公子的声音。等我们再去相邀,船公说,主人去了姑苏城。今天去接公子的时候,我远远见公子是从那艘大船上下来。”青衣姑娘声音清脆,说起几日之前的事情,也颇有条理。

    赵嘉仁早就不在乎这等小事,即便是青衣妹纸说的清楚,他也没有相关回忆。就在赵嘉仁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就听船上的头牌姑娘柔声说道:“晴儿,贵客至此。就算是想听贵客抚琴。也不该这么讲。”

    “是。姑娘。”青衣姑娘低头答道。

    “赵公子。既然到了船上,何不抚琴一曲?”头牌姑娘言语温软,态度从容不迫。

    赵嘉仁本就是来散心的,有人相邀,他也洒脱的起身走到琴案前盘膝坐下。古琴已经调好,赵嘉仁轻抚琴弦,弹了首他最熟悉的爱的罗曼史。

    宋代画舫这等场所也算是高雅去处,想弹奏音乐,有乐器。对乐器不熟,也可以唱词,自有妹纸奏乐相伴。除了没电之外,水准档次大概超越天上人间的全盛之时。画舫上的头牌姑娘和那种交钱之后就可以胡来的完全不同。即便有枕席之欢,用徐志摩的诗,那便叫做一起起床看日出。

    在这种地方,现代的粤语歌属于淫词烂曲,普通话歌曲则是北胡之音。这是赵嘉仁付出惨痛代价之后得出的经验。

    这时代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想胜过这种山水画风的时代,只能靠现代音乐基于十二平均律的分解和弦。爱的罗曼史无疑非常合适。节奏柔和明快,情绪饱满含蓄。

    一曲弹完,一船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头牌姑娘知道此时的她该说进行些非常得体的评价,却一时完全无法评价。好歹是见多识广,头牌妹姑娘也从容,先行云流水般给赵嘉仁倒了杯茶,妹纸组织好了语言,等赵嘉仁喝了茶,头牌姑娘才赞到“此曲言简意赅,回味无穷。不知赵公子可否再弹一曲。”

    在南宋这么一个没电,却有娱乐的时代。赵嘉仁的乐趣也只有音乐。上一世赵嘉仁不知道时代的剧烈变化,吃着朝廷给赵氏宗子的供奉,苦读二十年之际,也在音乐上努力了一些。他也不多话,抚琴又弹了一首吉他曲改编的曲子。

    这曲子节奏感更强,分解和弦复杂许多。一曲弹完,头牌姑娘没说话,司马考忍不住赞道:“没想到赵兄弟琴技如此,竟然不亚于医术。”

    一提医术,赵嘉仁本来放松的心情又变得低沉了。他不愿意惹麻烦,本以为救活了吸入热气烫伤鼻腔与口腔的铁匠师傅之后就算救人完成。然而烫伤需要大量后续治疗,若是跟不上后序。铁匠师傅大概就会因为脱水和营养不足而死。烫伤后的窒息而死这种死法与相比,简直是无上的仁慈。

    不得以,赵嘉仁只能让周铁匠打造了空心银针、银制输液管以及铜质输液器,调制了含盐的葡萄糖溶液,连着数日给铁匠师傅输液。好在此时已经是深秋,铁匠师傅只是呼吸道与口腔被烫伤,并没有出现细菌感染。

    铁匠师傅的女儿也伺候父亲。赵嘉仁让这位姑娘用橘子练习扎针,六七日之内练了几千次,姑娘也勉强能给铁匠师傅扎针。

    昨日,一直对粘连进行防治型处理,铁匠师傅口腔水肿开始好转,竟然勉强能用管子灌进去点水。赵嘉仁立刻撂了挑子,告别千恩万谢的周铁匠,准备离开姑苏,前往临安。

    然而赵嘉仁心里面不安,他在美国上的医学院,即便美国不讲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医生们本身的职业道德也对赵嘉仁有莫名的约束。若是赵嘉仁亲自照料,铁匠师傅的存活率自然会增加不少。但是从其他角度来看,赵嘉仁作为一个陌生人,未免做得太多。适可而止,对赵嘉仁是保护。为了自己,赵嘉仁不得不选择果断离开。

    但是医生毕竟是医生,对病人生出一种义务感才是常态。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的结果,赵嘉仁难免有种当了逃兵的感觉。

    不过毕竟是经历过生死,赵嘉仁知道世界从来不会围绕某个人运转。他挤出个笑容,“探亲行医,都是末节。为的是调和心境,好好做事。司马兄,我等考科举,为的是朝廷做事。这些末节,玩玩就好。”

    司马考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唱起高调来,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他也感觉到赵嘉仁心境不好。回想这几日相处,司马考对赵嘉仁倒是莫测高深。这位年少的进士做事果断,却没有张狂。倒有种戒慎恐惧之感。

    有如此才学就会如此么?司马考没有问出口,他举起酒杯笑道:“如此时分,我等须得尽欢。饮了此杯,我唱李太白的《将进酒》!”

    这里本就是寻欢作乐之地,姑娘们先举杯相应。到此地的目的就是要忘记烦恼,赵嘉仁也没有打算装的与众不同。他拿起酒杯,青衣姑娘立刻给他斟上酒,一船人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画舫不仅在太湖有,西湖上的画舫歌舞更是通宵达旦。即便没有到达蓝精灵水平,面皮呈现蓝色的相公丁大全此坐在画舫的太师椅内,对旁边一位方脸的俊俏男子说道:“远志,你这次外放福州知州,可能做出功绩?”

    福州知州徐远志低下头,谨慎的答道:“相公,我自当尽力。不过不足之处,还请相公指教。”

    蓝精灵般的丁大全面露笑容,不过这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吓人几分,“贾似道给我写信推荐了个人。那厮是福建本地人,据说善于修渠。哼哼,贾似道的阿姊是官家的贵妃,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你须得用好此人。”

    心中有诸多怀疑,方面的徐远志却没有多话,他恭谨的答道:“全凭相公吩咐。吾必不让相公失望。”

    窗外细雨如丝,临安的秋雨和姑苏的秋雨并无多大区别。西湖上的画舫里欢声笑语。倒是有个背柴的老汉挑了一担柴从湖边走过,就听老汉朗声唱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第9章 赵嘉仁赴任

    贾似道修长的手指轻轻理着自己的长须,站在花厅里面看着外面的细雨。花厅的桌子上放着邸报,邸报上有关官员任命列表靠后的部分,赵嘉仁出任兴化军郡下莆田县县尉。

    给丁大年的信是贾似道写的,该出的活动费也是贾似道自掏腰包。然而从头到尾,贾似道只是怀着赌一把的心态参与此事。作为曾经的浪荡子,贾似道深道赌博玩的是心跳,要是他相信赌博可以发家致富,自然不会努力读书,更不会25岁就考上了进士。

    得力家丁叉手立在花厅内,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被公认前途远大的贾似道。今年四十岁的贾似道素来干练,没想到得知帮着赵嘉仁讨官成功之后,贾似道的情绪反倒没有高兴的样子。好一阵子都陷入某种莫名沉思之中。就在家丁觉得这沉默会继续维持之时,贾似道疑惑的问道:“那丁大全丁相公看了信之后没说别的?”

    “回相公。丁相公看完之后,只捏了捏信封里面装的交子,接着就让我回禀您,他知道了。”家丁尽力准确描述当时的场景。

    贾似道还想再问几句,却又停下,他挥挥手示意家丁离开,自己坐到花厅当中的椅子上。相公们的心思从不会给一位传话的人解释,丁大年如此,贾似道也是如此。想从跑腿之人身上得知丁大年的想法,那是大错特错。

    丁大年到底想什么,贾似道此时反而不在乎,他现在最想知道赵嘉仁背后的谋主到底是谁。一个十三岁的娃娃怎么可能懂得朝堂上那些机关算计,知道贾似道一封信就能办成事情的,必然是熟知朝堂人际关系的大人物。那位高人到底是谁,贾似道怎么都想不出。

    好在贾似道也不是钻牛角尖之辈,既然想不出道理,那就不要费心思去想。官场里面水太深,自以为是的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贾似道提笔给‘莆田县尉赵嘉仁’写了封道贺的信。在信的最后,他打趣的告诉赵嘉仁,还债之时一定不要给交子,而是用缗作为偿还单位。

    写完这封信,贾似道叹口气。最近交子发行量更大,市面上的纸币交子与铜钱兑换比例缓慢而且不可逆转的降低。若是这么降下去,交子一文不值的时代必然降临。想到这里,贾似道也大概也能看清现在左相丁大年的未来。

    当今官家对朝堂上那些只知道讲大道理的文人早就不耐烦好些年,相对于这些坐而论道之辈,只要是在当官之中有实际政绩的人都能得到提报。丁大年就是靠开辟‘白鹤岭道’这个实打实的功劳而得到当今官家的赏识任用。当今官家更是期待能办实事的丁大年能够解决交钞不断贬值的问题。可以交钞现在的发行办法,贬值根本逆转不了。等到当今官家对丁大年彻底失望的时候,那些一直攻击丁大年的人就能如愿以偿。

    丁大年完蛋,身受官家器重的贾似道就有了机会。可一想到当今官家对政务的期待,贾似道心生怯意。若是真的有办法解决交钞的麻烦,南宋历任相公当中不乏性格坚毅不拔之辈。他们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功呢!

    思前想后,贾似道除了长叹之外,也只能长叹。

    此时的赵嘉仁领了官职,告别了面皮呈现蓝色的左相丁大全,前往庆元府拜见他的父亲赵知拙。庆元府就是宁波,赵知拙在庆元府当知州。

    知道儿子考上进士,赵知拙自然是不胜之喜。但是等儿子告知就要去莆田上任,赵知拙也被吓了一跳。左思右想,赵知拙最后只说了句‘皇恩浩荡!’

    自家儿子马上就要十四岁,赵知拙也知道想让儿子有个差事并不容易。所以他也就没怎么活动。官场上的事情往来都要用钱,那些士大夫们对赵氏宗亲以及外戚又格外的介意。赵知拙可不想让那帮朝里的官员纷纷上表大骂赵知拙身为宗亲,必将祸乱超纲,让大宋面临不测之祸。

    虽然这话绝对不是针对赵知拙的,任何一个出人头地的赵氏宗亲都会被如此抨击,百余年来都是如此。宗室中有赵汝愚当过宰相,最后还是被驱逐,贬斥,郁郁而终。即便赵知拙并没有受害妄想症,但是他依旧对于那帮士大夫有敬而远之的心思。

    想到这里,赵知拙也不管儿子尚且年幼,将他这些年的为官心得仔细讲述一番。从地方官到州府官,说的事无巨细。赵知拙静静的听,偶尔也会询问一下。赵知拙关心儿子,这一通就讲了几个时辰。最后说到头晕目眩,只能让儿子先去休息,他自己也先回卧室。

    侍妾服侍赵知拙躺下,赵知拙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起床,叫侍妾磨墨。但是那这笔对着一叠纸,赵知拙却写不下去。他最后长叹一声,还是回房睡了。把为官之道写下来,的确能让儿子时时琢磨。可那样的话就不能写些真正关键的阴暗面。这种东西若是被人偷走,很容易引来不小的麻烦。为了儿子,为了自己,赵知拙只能走口头讲述的路子。

    三天时间,赵知拙觉得自己已经把能讲的都给儿子赵嘉仁讲了。即便心中有种种不安,赵知拙也只能如此。等儿子拜别之时,赵知拙又反复强调,一定要赵嘉仁时时来信,遇事不要慌张,也不要独断专行。

    赵嘉仁还是那副认真听的表情,最后他给父亲叩头拜别,“父亲一定要保重身体。”

    看着儿子的背影,赵知拙又是骄傲又是担心。有子如此,当然是不胜之喜。可是儿子踏上一条坚信的官途,身为父亲自然心疼儿子。患得患失的心情让赵知拙连连叹气。

    贾似道叹气,赵知拙叹气,赵嘉仁并不想叹气。以前的时候赵嘉仁看过一个笑话。

    ‘你觉得接下来我们的胜算是多少?’

    ‘胜算为零!’

    ‘……那就是说,不管我们干了什么,都不会让胜算降低喽?’

    如果南宋的覆灭是必然,赵嘉仁因循守旧的结果就是南宋必然完蛋。若是不想如上一世般被人杀死,赵嘉仁就得竭尽全力做些什么。即便最后死于非命,也要不留遗憾的去死。带着这种心情,赵嘉仁直奔泉州而去。

    莆田在泉州与福州中间,距离南边的泉州大概有二百里地距离,距离北边的福州也有二百里地左右的距离。

    回到泉州,赵嘉仁立刻联系当地的商家。宋朝时候已经开始使用火药推进,北宋时代,在弓箭上绑了推进管,让箭支如同二踢脚般得到加速。到了北宋末年,火炮就出现了。岳飞收复襄阳的时候就用上了火炮。想弄到火药的原材料并不算难。

    一硫二硝三木炭,用荞麦汁做粘合剂。等到火药阴干之后,赵嘉仁就找赵勇一起把火药用铁杖压碎,处理成大颗粒。接着找了木桶把两百多斤火药颗粒装好。这才启程赴任。

    先到福州见了新上任的福州知州徐远志。一见面,赵嘉仁开门见山,“徐知州,丁相公在临安请我们喝酒之时,要我二人通力合作把渠开好。却不知徐知州有何打算?”

    徐远志方脸大眼,长得颇为俊朗。听赵嘉仁说的直白,他自己没有说话,倒是先问赵嘉仁,“不知赵县尉有何打算?”

    赵嘉仁毫无顾忌,直入此主题,“此事关乎丁相公的名声,想闯下名声,就得在士林中有人吹捧。现在两条路,一条是我们现在就找人宣传此事,做着做着,自然吹捧者越来越多。第二条就是先做一半,然后再找人宣传此事。不知徐知州意下如何?”

    徐远志被赵嘉仁的直白吓了一跳,他的确要通过此事赚取声望。然而赵嘉仁的态度根本没有读书人的温文儒雅与谦恭含蓄,而是直白的如同黔首。徐远志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都不可。”

    “为何?”赵嘉仁问。

    “此事还需做完再讲。”徐远志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赵嘉仁现在的心性对那些优柔寡断之辈很是不以为然,他经过周密思索,攀上几年后就要坏事的丁大全,可不是他想挽救丁大全,而是知道丁大全为了稳固相位,必须急切的做出成绩。见到丁大全如此看重的徐远志竟然是个畏首畏尾的货色,赵嘉仁有些不快的问道:“不知徐知州在担心什么?”

    赵嘉仁问的直白,徐远志索性也说的直白,“此时太多人想构陷丁相公,我等做完再讲也晚不了几天。可讲的早,必然有人要从中作梗。即便是晚几天,只要渠修成,以丁相公只能,天下又怎么能不知。”

    “甚好。”赵嘉仁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面。从这话里能判断出来,徐远志绝非瞻前顾后之辈。他这人做事能称为谨慎。只要不是废物,谨慎就是美德。赵嘉仁喜欢与有美德之人合作。

第10章 赵嘉仁县尉开始上任

    冬天来了之后,兴化军郡就进入了一个很慵懒的状态。该收的的税都收过,此地又没有泉州或者福州那样知名港口,官员每日里除了坐着就是坐着。几名小官员晒着太阳,谈论最新的话题。

    “那个赵嘉仁今年还未15,就束发。也不知道他父母到底怎么教养的此人。”

    “赵嘉仁的父亲是庆元府的知州,也是个进士出身。他不该不知道这般年纪要梳总角。”

    “再说,他既然出来做官。总得将母亲接来,以尽孝道。若是离家远,还能讲担心母亲路途劳顿。从福州到我们兴化军才四五天的路,他竟然完全不管不顾。此人虽然年幼,却狂得很!”

    “刚上任,赵嘉仁就下去乡里。想立威,也忒心急了。”

    “我好像听说赵嘉仁与新上任的福州知州有勾连,这人大概是不把兴化军放在眼里。”

    一句句都不怀好意。赵嘉仁的年龄与做派明显没有得到同僚的认同。这个被认为嚣张、急功近利、不讲礼数的小子,头上盘着和年龄不符的发髻,风尘仆仆的进入了木兰陂北边的地界。

    除了赵勇之外,县尉赵嘉仁还有官方随从。他此次带了两名部下,加上赵勇,四人在木兰陂北边的山区里穿行之时,路边的百姓看到他们都主动退让。除了这四人穿了官服,每个人都带着家伙。即便是流寇众多的福建,四名有精良武装的官差也有一定震慑力。

    四人进了村子,走到当地富户门口之时,周围已经远远围了不少百姓注目观看四位官差。

    “少爷。这家真的是当地富户?”赵勇忍不住问赵嘉仁。身为泉州人,不久前又去了姑苏与临安。赵勇眼界大开,对于富户的判断标准高了几许。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木兰陂灌溉区过来,即便是相距十里地,两边的人民情况就大不相同。

    “赵县尉。此家就是本村富户。”跟着来的部下连忙答道。

    赵嘉仁点点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心里面却是极为高兴的。

    木兰陂是兴华乃至福建著名的水利工程。最初的时候是地方上百姓有意兴建,却苦于没有足够资金。知道当地一位女性前四娘出资兴建。这位钱四娘的父亲为官,去世之后钱四娘将父亲运回故乡安葬。当把父枢安葬完毕后,她变卖家产和父亲留下钱财等,凑齐十万缗来莆田木兰溪上建陂。

    木兰陂第一次建设后被洪水冲垮,钱四娘愤而投水自尽。后来有蔡京和当地一些人一起筹备,最终建设成功。

    原本的莆田要么是山洪暴发,冲垮田亩。要么是海水大涨之时出现倒灌,庄稼被海水浸泡后自然完蛋,粮田浸了海水之后变盐碱地,粮食种植遭到极大破坏。木兰陂是在木兰山下的木兰溪与兴化湾海潮汇流处建起一道长堤,让淡水的水位高过海水最高水位。长堤拦下的淡水被大量水渠引到兴华平原的各处粮田完成灌溉。犹如都江堰般保证当地的粮田变成水浇地。历朝历代水浇地的价格都是是旱地的数倍甚至是十倍,就可见到两种粮田的产量以及稳定性的差距。

    木兰陂北边不是灌溉区,两边生活水平差距颇为明显。灌溉区的房屋明显要好过非灌溉区,百姓的服饰与精气神也大不相同。不平则鸣,老百姓们对锦上添花的事情并无兴趣,他们需要的是雪中送炭。越是穷困的地方,这种需求就越强烈。

    迈步向前,赵嘉仁走到了富户门口。不等官差上前叩门,大门就已经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有些战战兢兢的先给官差行礼,接着问道:“不知道几位官人有何贵干。”

    赵嘉仁走上两步,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道:“吾乃莆田县县尉,木兰陂有人被杀,有人说讲凶徒是咱们这边人。我等来查询此事。”

    中年人听完之后脸色大变,片刻之后他就脸露无辜委屈,“这位大官人,不知何人诬告。你可万万不能信了他们。木兰陂那边的人有钱,为人凶狠。我等与他们争执从来都没占了上风。还望官人明鉴。”

    赵勇听了之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不屑的表情,泼皮无赖讲富户们为富不仁欺压百姓,怎么看都没有道理。即便富人不是好鸟,泼皮就是好人么?这几日赵嘉仁在木兰陂走动,几乎拜访了灌溉区所有头面人物。赵勇对那些人评价比较高。

    心中不忿,赵勇忍不住哼了一声。哼声方落,赵勇就见站在自己身边的赵嘉仁用手推了他一下,然后赵嘉仁上前一步,温和的说道:“既然你这么讲,总是有些说道。我来此地,就是要走访一番。这位先生可否给我讲讲你的道理。”

    中年人连忙行礼,“我在官人面前不敢说道理,只是木兰陂那边的人欺人太甚。我就给官人讲讲他们平素所为,官人就知道我等冤枉。”

    见中年人肯说些事情,赵嘉仁喜道:“你可否给我等几把椅子,我等走了老远的路,腿脚累了,咱们就坐在门口说话。”

    晚上的时候,赵嘉仁在村里的祠堂借住一宿。火光跳跃,围坐在火边的赵勇问道:“公子,我觉得这个姓林的说的大概不是实话。”

    听了赵勇的话,两位同来的县尉下属没吭声,目光都落在赵嘉仁身上。

    “何以见得?”赵嘉仁问。

    赵勇率直的讲道:“木兰陂的人富,这里的人穷。富人自然不想惹事,怎么会欺压这边。我觉得那姓林的没说实话。”

    听了这话,赵嘉仁笑着问:“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有没有另外的道理,木兰陂的人富,这里的人穷。两边也沾亲带故,木兰陂那边的人救急不救穷。他们也不过是刚能吃饱肚子。接济一顿两顿可以,若是这边的人不停的求接济。他们也吃不消。不得以,只能先对自己好些。”

    赵勇听了这话愣住了。仔细想,这话也未必没有道理。即便木兰陂灌溉区的百姓生活比非灌溉区的百姓好,可这些人与泉州的普通人一比可差了许多。更不用说赵勇是赵嘉仁的家丁,赵家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绝非穷人。这种诛心之论,在赵家可是不会公开讲出来的。

    两位县尉的下属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愣,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过了片刻,其中一人忍不住问:“赵官人,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嘉仁笑着反问,“你怎么想?”

    宋代县尉官职很小,以阅羽弓手、禁止奸暴为职责。类似县武装部兼公安局长的职务。他手下的人员也都是维持县里治安,经常走动的小吏。

    那人本以为赵嘉仁要摆个官架子,训斥一番。结果被赵嘉仁反问,他也一时语塞。最后只能喏喏的说道:“赵县尉,我家就在木兰陂,觉得你说的颇是道理。救急不救穷,我们这一代也多有亲戚,不是不肯帮忙。斗米恩升米仇,真的是救急不救穷。”

    见地头蛇肯说几句话,赵嘉仁心中暗喜,他继续问道:“救急不救穷。虽是这么讲,我看木兰陂的水足够多,即便分给北边一些也不会让木兰陂缺水。难道当地就没有想再修一条北渠么?若是能修成北渠,北边也富起来,穷亲戚变了富亲戚,对大家都不是坏事。”

    听了赵嘉仁的话,另一位部下忍不住插嘴。“赵县尉,此事说过好些次。可修渠要钱,北边没钱。我们分水给他们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能让我们再借钱给他们。我们木兰陂修了渠之后,也不过混个吃饱。再让我们出钱,自然办不到。北边现在穷,让他们有钱还我们,还不知到几年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嘉仁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如梦方醒的模样。但是他心中并没有这般激动。甚至很有些恶意的想,‘那是因为你们没有遇到贾似道。至少贾似道就肯做出帮们讨官,还自己出钱的壮举’。

    这种调侃的想法稍纵即逝,赵嘉仁的思路回到了木兰陂本身。有关木兰陂的情况他早就知道,这才敢自告奋勇来莆田修渠。即便知道基本情况,赵嘉仁也非常担心木兰陂当地百姓根本不想分水给北边,水是农民的命根,即便有各种灌溉系统的21世纪,因为农业分水闹出的械斗并没有在中国完全消失。更不用说靠天吃饭的现在。

    得知木兰陂百姓们有意分水,赵嘉仁觉得心里面好了许多。他最初的计划里面甚至要动用福州知州的力量,调动军队来弹压反抗。若是能和平的解决此事,赵嘉仁自然觉得更好。

    赵勇看着赵嘉仁和两名原本不吭声的部下突然相谈甚欢,一时无法接受。听了一阵,他挠了挠脑袋,觉得理解不能。三公子和两名部下的道理能听明白,可怎么听都觉得不明白。没等赵勇开口再问,就听赵嘉仁说道:“今日天晚了,赶紧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第11章 干活跟我上

    “赵官人,你所说修渠之事极好。此事这些年说过十几次,次次都没成功。这次难道真的能成么?”兴华平地区最靠北的村子,村里首户面露难色。

    “蔡员外,我听闻你家息女嫁到木兰陂去了。”赵嘉仁没有硬碰硬的问。

    “……我两个息女都嫁到木兰陂去。”蔡姓的首户语中有苦涩。

    “蔡员外,我还听闻你家三郎到现在尚未婚配。”赵嘉仁继续迂回战术。

    “……却是如此。”蔡姓首户声音苦涩。

    “如你这般的,在木兰陂以北还为数不少。”赵嘉仁还在兜圈子。

    “唉……”蔡姓首户长叹一声。

    赵嘉仁微微一笑,大声说道:“莫要叹气。若是我等把北渠修好,只待引水。蔡员外真觉得木兰陂那边的亲家会不分水给你们么?”

    “靠我等修渠?”蔡姓首户一愣,然后更长叹一声,“嗨……赵官人,木兰陂的人比我们多,修渠也比我们便利。在我们这里修渠,须得穿山凿石。比木兰陂辛苦许多。当年修木兰陂,官府还请了许多高人。单靠我等,得用十年时光。”

    谈了阵修渠的艰难,蔡姓首户说不下去,只剩连连摇头。

    赵嘉仁劝道:“人必自助,然后天助之。我等开山凿石,把渠修好。只剩求水之时,木兰陂当地父老见我等自强如此,他们只需援手一下以后就能互助。他们必然乐见。若是我们自己不自强,让人看了就觉得我们靠不住,那才是真的没了前途。”

    蔡姓首户好歹也四十多岁,被一个毛娃娃跟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相劝,他心里厌烦,面子上也挂不住。见赵嘉仁并没有摆官架子,蔡首户索性带着赵嘉仁到了村外。这里有条小河经过。在一处拐弯,有堵高墙般的巨岩挡住。蔡首户领着赵嘉仁爬上岩石,指着另外一边说道:“这里若是能开通,从那边来的溪水就能与我们这里的溪水汇集一处。我村的田地便是旱天也不怕缺水,雨天也不怕淹水。可我等想了许久,也没能凿开。”

    赵嘉仁用脚跺了跺脚下的巨大岩石,感觉自己的动作如同蚍蜉撼大树,岩石纹丝不动。他问道:“若是我能搬开这块大石,蔡员外边肯领着村里百姓一起修渠么?”

    蔡首户白了赵嘉仁一眼,“若是赵大官人能办到,老朽用尽家当也要修渠。”

    尽管‘赵大官人’这个称呼中满是嘲讽,赵嘉仁也没有在意。

    “好汉唾口唾沫就是根钉。用尽家当的事情就是个玩笑话,倒是还需蔡员外有力出力。”赵嘉仁用话顶住蔡首户。

    蔡首户很想冷哼一声,却觉得赵嘉仁这娃娃不可理喻,连冷哼的心气都没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赵嘉仁与赵勇两人一人拎了一个钻孔器,钻头顶在岩石上,用力摇动钻孔器的摇柄。即便石头足够坚硬,在两人的坚持下也被钻出好几个孔。

    这毕竟是体力劳动,赵嘉仁汗流浃背的钻了一个孔,赵勇就完成了三个。两人脑门上都缠了一条发带,猛一看有些像电影里面的日本武士。也许是处于小冰河期,脑门上缠发带是宋朝的普遍传统,日本人缠发带是从中国学走的。

    旁边两个县尉的部下在旁边受守护着火堆。娃娃县尉赵嘉仁做派古怪,不摆官架子,不耍官威。然而亲自动手干体力活,已经超出了古怪的程度,进入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两位部下并非是要袖手旁观,而是吓得不敢乱参与。万一弄错了啥,被县尉责骂责罚可是很惨滴。

    看到赵嘉仁终于停下来,部下连忙凑过来,谨小慎微的说道:“赵县尉,有啥要我们兄弟做的,你尽管吩咐。”

    “一会儿我们轮流钻孔。”赵嘉仁喘着气说道。他和赵勇先把火堆挪开,扑灭了原来地面上留下的火星。在那个位置上铺上厚麻布垫子,盘腿坐在麻布垫子上。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更难过,北方虽然温度低,湿度也低。若是有个火炕,那暖和的很。现在即便没有火炕,暖和的地面也让在野外干活的两人觉得舒服许多。

    “我们现在就去。”两位部下连忙请缨。

    “现在不用。”赵嘉仁说道。他歇了片刻,到了小溪边捣鼓起早就放在那边的火药。颗粒火药爆炸力挺好,想更有效的引爆,就需要引爆器。理论上引爆器用雷管最好,但是赵嘉仁没有,他只能做个类似炮仗的家伙做起爆器。

    心里面觉得惴惴不安的捣鼓,赵嘉仁忍不住想,只要有机会,就做个电起爆。电起爆也不难,就是把火药芯的导火索变成电线控制的电热丝。身为医生,总是难免和工业伤害有接触。很多医学案例,都是工业伤害。导火索时代的爆破很容易出人命,很大因素就是因为导火索不靠谱。

    赵嘉仁运气不错,接下来的爆破工作中引爆器和爆破药发挥的不错,至少引爆之后就按照希望爆炸了。他的两位部下被这巨大的声响弄到浑身一颤。

    爆炸结束之后,他们跟着赵嘉仁和赵勇到了爆破点附近。只见赵勇论起大铁锤对着爆破的地方猛砸,原本应该在铁锤下岿然不动的坚固岩石经过几下猛击,就出现了好大的裂痕。再捶几下,好大一块岩石竟然碎裂,岩石上出现了好大的一个坑。

    等赵勇停下锤岩石,赵嘉仁把手里的打孔器递给两位部下,“来,我教你们用这个东西。”

    一会儿之后,赵嘉仁和赵勇坐在尚有余热的厚麻布垫子上,看着两位部下生疏的操作着钻孔器在岩石上打孔。赵勇赞到:“公子,那个姑苏周铁匠的手艺真不错。”

    赵嘉仁点点头,这几套钢质钻孔器花了他不少钱,但是基本达到满意的程度。周铁匠的手艺并没有比‘二十年后’差,赵嘉仁觉得这是不胜之喜。

    “公子,您这法子也真好。”赵勇发自内心的赞到。

    “你出力很大。”赵嘉仁也赞到。在看到美剧《越狱》之前,赵嘉仁顶多听说过胡克定律,对于其内容完全一无所知。即便看过了《越狱》之后,赵嘉仁也只是知道在一处地方凿几个孔,就能让整个墙面更容易被破坏。他也只能胡乱按照这个原理来办,至于凿的是否合适,赵嘉仁根本不知道。此时能和赵嘉仁一心的,也只有赵勇。

    听赵嘉仁称赞,赵勇有些不好意思。三公子赵嘉仁平易近人,从来不会无视赵勇的付出。自己的努力总是能得到承认,赵勇很喜欢和赵嘉仁在一起。赵嘉仁的称赞,怎么听不让赵勇觉得不开心。

    就在此时,蔡首户带了家人和几名村民走了过来。从赵嘉仁穿上麻制外套,浑汗如雨的在岩石上钻孔开始,就有好奇的村民过看热闹。等到赵嘉仁开始用上炸药,受到惊吓的村民立刻跑回村子去。现在远远有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蔡首户这样直接过来的反倒是少数。

    看了岩石上那个开出来的大坑,蔡首户欲言又止。真心说,他万万没想到县尉居然一声不吭的干活。蔡首户也不是傻瓜,他知道他此时真的不方便说话。若是开个头,赵嘉仁就会顺杆爬。这个少年县尉看着真的不像是善茬,蔡首户不敢自找麻烦。

    说话不合适,不说话也不合适,蔡首户开口了,“赵官人,我给您烧点茶,准备点吃的。”

    “你这里人出一天工,干这种砸石头的活,要多少铜钱?”赵嘉仁问蔡首户。

    蔡首户见赵嘉仁果然顺杆爬,唯唯诺诺的答道:“如果您要用人,我家可以派两个人。”

    赵嘉仁连忙摆手,“不用你派人。我问你,你们这里的价格,出一天砸石头搬石头的工,要多少钱。我不白用工,给钱,给铜钱。”

    大半个时辰之后,赵嘉仁就从一众报名的人里面选出了四个身体结实,看着木讷老实的壮劳力。先是教给他们怎么是打孔器打孔,有两个不够机灵,完全没自信。赵嘉仁又挑了四个人,从中找了两个学的速度比较快的。

    这一组十二个人就开始忙活,八个村里人四个人打孔,赵嘉仁领着赵勇准备爆破。他们采取双面工作,一面凿孔之后,爆破,另一面则清理石头兼休息。

    小孔、小坑、大孔、大坑。接下来的两日里面开凿的进展极快。第三天,蔡首户领着村里面的长老一起到工地上见赵嘉仁,见了面之后,蔡首户先是指了指长老,然后对赵嘉仁说道:“赵官人,村里的老人们吩咐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开渠。这条渠一旦开成,不光是我们的日子能好过,以后村里的娃娃再也不担心吃不上饭。赵官人,从今日起,我们只听您吩咐。”

    赵嘉仁心里面大大松口气,他也不寒暄,而是直入主题,“如此,甚好。我要再挑四个人。一边钻孔,另外一边用凿子把那些容易凿下来的石块凿掉。这是个力气活。”

    五天之后,巨大的岩石没有被炸掉,而是被凿出了一个大洞。百姓们很快就用石块泥土垒起小水坝,把岩石另外一边的小溪引了过来。两道溪流汇合之后,最初那个看着‘婵娟’的溪流变得强健,滚滚水流显得浑浊了不少,溪水的宽度与水量同样增加了许多,流水声也从汩汩变成哗哗。

    赵嘉仁没有参加庆功工作,他此次出来了好一阵子。又花了六天在开凿工作上,此时需要赶紧回到莆田的工作岗位上去。哪怕是赵嘉仁有福州知州罩着,有左相丁大年当靠山。可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尊敬。

    “赵大官人。”这次蔡首户的称呼里面再没有嘲讽,“还望您能尽早回来。这是我们村里的谢礼,还请您带回去。”

    谢礼是一头烤乳猪,对于福建人来讲,这份礼物绝不能称为轻薄。

    赵嘉仁当仁不让的带上谢礼踏上返回兴化军的归路。抓紧时间赶路,他们只用了一天就赶回了兴化军。在进军治莆田县城前,赵嘉仁给了两位属下一人两张面额一贯的交子。“二位辛苦了。这头猪本该给二位分些,只是我要把这头猪送给知军。两贯交钞,还望二位见谅。”

    两人推托一阵,见赵嘉仁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把交钞揣进怀里。然后抬起烤乳猪,跟着赵嘉仁直奔知军衙门。

    一路上一众人等都看着这份不能算是很薄的礼物,连知军看到这头烤乳猪,都觉得讶异。赵嘉仁上前行礼:“裴知军,这是兴化军蔡家铺献上的礼物。”

第12章 善恶决断在我

    赵嘉仁把碳条磨尖,已经勾勒出木兰陂北渠的大概走势图上仔细修改者细节。旁边站着两个看着和赵嘉仁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他们面前放着绘图板,绘图板的纸上用炭条学着赵嘉仁的模样绘制北渠地图。

    赵勇实在是学不会这种细致手段,他坐在这两个小子背后,眯着眼瞅着他俩。准备在这两个颇有灵气的小子胡捣蛋的时候,在他们的脑袋敲两个爆栗。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赵嘉仁完全没有那种烧燥的行为,一言一行和成年人毫无区别。

    小家伙没耐心,又画了一阵便坐不住。就在赵勇准备动手之前,赵嘉仁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们先出去劈柴吧。”

    “是,赵先生。”两个小家伙如蒙大赦,应了一声之后就往门外跑。

    赵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小子,他凑上来对赵嘉仁说道:“公子,你对他们是不是太放纵了?”

    赵嘉仁勾勒完一条水渠,放下炭笔。他接过赵勇递上来的茶杯,微笑着答道:“做事之时全神贯注就好。既然坐不住,何必逼着他们坐下。”

    赵勇从没当过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学生。所以他笑道:“公子,要不了多久就是元旦,你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不若回泉州看看你娘。”

    本是个轻松的话题,赵勇没想到赵嘉仁脸色反倒凝重起来。他摇摇头,“此事等不得。莆田进士众多,和朝中各路人等关联紧密。此事须得一气呵成,多拖一日,只怕就要生出些变数。”

    从赵嘉仁到临安考试到现在,赵勇跟了赵嘉仁一年时间。以往不管是面对谁,三公子都是从容不迫的应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三公子露出真正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朝的新年叫元旦,后来称为春节,是因为那时候的中国引入西历之后的称呼。家家户户都要打扫,换上漂亮的新衣服去走亲串友。赵勇见公子竟然有让当地人元旦还劳作的打算,他也被唬的不轻。

    然而,赵嘉仁敢想敢干,他画完了图纸之后的当天就收拾东西,第二天起身去北边。见到赵县尉来到,当地人都无比兴奋。这位年轻的县尉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和乡亲们合作甚好。富户们只用出极少的钱用来买炸石头的火药。施工由赵县尉领人干。

    不管看着如何难以克服的地方,县尉或者炸,或者把石头用巧妙的器具吊走。至于只用挖掘的地方,百姓们都知道这是长久的事情,未来几年慢慢休整即可。

    乡亲父老们集结一处,就等着赵嘉仁来讲引水的大事。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赵嘉仁开口了,“诸位。我今年年幼,十五岁了。这些年过了十五个元旦。每年元旦,我都是和家人一起在泉州。这次到了莆田,我的元旦要和大伙一起在修渠。以后大家还有几十个元旦要过,以后的每一个元旦,大家都可以对自己的亲人子女说,这年的元旦,我们一起为子孙修成了千年不毁的家业。大家觉得这么做可好?”

    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有不少人愕然,而愕然也是暂时的。木兰陂在七十年前修成之后,南边人的生活发生的改变都在眼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水旱灾害,可水寒灾害已经无法影响百姓的生活。只要能修渠成功,这些人辛苦一个元旦当然没有问题。

    不少人开始给赵嘉仁叫好,元旦的辛苦由赵嘉仁说来,还有了全新的意义呢。

    赵勇看着三少爷赵嘉仁行若无事的站在高处对叫好的人群挥手,他心里面则是惴惴不安。三少爷之前可没有这么从容不迫。既然三少爷感到不安,那就一定有让他不安的缘由。抬头望天,就见天空中阴云密布,赵勇更觉得不安起来。

    福建阴云密布,此时的临安已经大雪纷飞。右相董槐站在宋理宗面前,大声说道:“官家。臣以为宋慈不宜做福建路提点刑狱。此人贪图钱财,唯利是图。在江西路之时就凌虐地方,被称为酷吏。让他到福建路,只是再弄起民愤。”

    董槐身体魁梧,额头宽阔,腮帮鼓起,留有美须。说话声音洪亮,很有压迫力。听了董槐的话,面皮呈现蓝色的左相丁大全脸色阴沉,肤色几乎要变成蓝黑色。

    大宋朝廷里面的斗争从来都非常激烈,谢方叔罢相,丁大全很侥幸的成为左相。而右相之职则在一众‘太学清流’的极力推动下,由董槐出任。大宋的朝廷是采用‘异论相搅’的模式,就是派系平衡。丁大全属于靠实绩来博取地位,干事就要得罪人,那些‘太学清流’动辄就用‘酷吏’来攻击丁大全这帮人。

    而且令丁大全更加头痛的是,这帮‘太学清流’对于利用规则的把戏极为精通。此次丁大全安排徐远志出任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又顺水推舟的给了贾似道一个面子,把号称‘善修渠’的新科进士赵嘉仁安排到莆田当县尉。这些都不是现在最关键的手段,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差事之一就是水利建设。丁大全安排了宋慈这个人选。没想到在人事安排马上就要完成的时候,董槐突然蹦出来阻挠。

    若是以往,丁大全还能想办法与董槐周旋。然而从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贾似道并非大言欺人,那个赵嘉仁果然精通修渠,还颇擅长民政。小小年纪竟然能说服莆田当地父老。

    眼瞅着事情指日可待,只需宋慈赴任之后亲自到莆田‘指挥’一下就大功告成。此时董槐如此坚定的杯葛,只能说明朝堂上反对丁大全的人也看到了要害所在。

    心中下了绝不能让董槐得逞的决定,丁大全抬头看向宋理宗。就见宋理宗还是和平日一样,冷淡的听着董槐激昂慷慨魄力十足的发言。等董槐大大攻击了一番宋慈的品行能力之后,宋理宗开口了,“今日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官家发话,董槐也不能拽住宋理宗的脖领子要求继续商谈。带着些不满,董槐躬身送宋理宗离开。盯着丁大全狠狠瞄了一眼,董槐大步离开。

    回到相府,太学的陈宜中已经等在那里。见到董槐回来,他立刻拿出一摞信件交给董槐。然后急切的说道:“相公,此乃莆田的清流寄来的书信。信里面都讲,那个赵嘉仁桀骜不驯,不仅没有把县令放在眼中,连知军都不被他看在眼里。此人急功近利,只想着修木兰陂北渠赚取声望。清流们看不下去,都望相公能够拨乱反正。”

    “我知道了。”董槐的声音中气十足,他也没看信,直接把那一大摞书信放在桌上。

    自打听说赵嘉仁的事情之后,董槐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赵嘉仁是丁大全极力要用的人,是其一。赵嘉仁是宗室,是其二。

    仅仅具备这两条,董槐眼中的赵嘉仁就已经不是好鸟。即便谈不上要杀之,也需要送到蛮荒之地当官。

    赵嘉仁所作所为只是让董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凡是这种以功劳博进身的,都是酷吏。大宋不是大汉,不容有酷吏的容身之地。这个酷吏又是丁大全一系,那更是要解决的。

    至于赵嘉仁所做之事可否有利于百姓,董槐根本不在乎。有利于百姓的事须得君子清流来做才能真正有利百姓。其他任何人做这等事,都是为祸天下。

第13章 可凭公论

    “丁相公。董押班有请。”一位小內侍恭敬的对左相丁大全说道。

    丁大全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跟随小內侍步入宫外的去处。这是座小院,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进去之后才发现内里种植许多奇花异草,大雪下,这些花草看不太清,仅能看出个轮廓。只是这么一个轮廓,就能称为别具匠心。

    屋内生了火盆,宋理宗极为信赖的內侍董宋臣坐在主位上自斟自饮。左相丁大全连忙上前提起酒壶给董宋臣斟酒。董宋臣用太监那种公鸭嗓笑道:“丁相公,也给你自己倒上。外面如此寒冷,喝杯酒驱驱寒气。”

    两人坐下,丁大全喝了口酒,也觉得身体舒服不少,脸上的蓝色仿佛淡了些。他率直的说道:“押班。董槐作梗,福建路提点刑狱派不出去。那董槐又在官家面前胡言乱语,不知押班可否能帮下官在官家面前帮着说项一二。”

    听了丁大全的话,董宋臣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太监的公鸭腔配合发自内心的轻蔑,嘲笑的味道强化数倍。

    开怀笑了几声,董宋臣问丁大全,“丁相公,你可知官家为何对相公青睐有加?”

    “……还请押班开释。”丁大全对宋理宗的心思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官家登基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魑魅魍魉的算计没遇到过。倒是丁相公这等做实事,说实话的人没遇到几个。我能得官家青睐,不是我比别人更懂算计。而是我从来不对官家算计。官家犹豫福建路提点刑狱之事,只是那董槐说话直率,官家担心事情真的如董槐所讲。丁相公若是想让官家许可,不用走其他路子。只许让官家知道事情里面的关键即可。”董宋臣啜饮着美酒,轻松的分析着当下局面。

    丁大全听了之后只觉得豁然开朗,他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费极大经历才能说服宋理宗,没想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办实事,说实话。丁大全觉得自己即便没做到让他自己问心无愧的地步,却也足以碾压那帮太学清流。

    第二天一早,丁大全就去求见宋理宗。有董宋臣相助,丁大全果然赶在董槐之前见到了皇帝。没有对董槐的攻击,也没有对局势的抱怨。丁大全直接把兴修水利之事向宋理宗和盘托出。

    经由贾似道推荐,丁大全得知新科进士赵嘉仁懂修渠,丁大全就把赵嘉仁安排到莆田修渠。木兰陂建城七十年,到现在为国家增加的税赋何止千万石。丁大全认为修成北渠之后,也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然而丁大全准备任命宋慈出任福建路提点刑狱,以福建路水利负责人的身份监督完成此事的人事决定遭到了激烈抵抗。

    讲述了事情的脉络,丁大全亢声说道:“官家,臣时时关注此事。董槐阻挠任命宋慈,臣着实心急。既然董槐将此事放到朝堂之上,臣执意任命宋慈。愿受公论。”

    宋理宗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居高临下盯着丁大全看了片刻,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忍不住露出疲惫之色。然而这疲惫之色稍纵即逝。宋理宗开口说道:“既然你将此事告知,便不能由你一人所说为准。”

    丁大全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都有些心慌,看得出宋理宗已经把此事当了重要事情。如果事情果然如丁大全所讲,那么丁大全马上就能得到宋理宗的极大新任。如果事情和丁大全所说的完全不同。丁大全在宋理宗眼中的可信度大概就直接归零。一个不被皇帝新任的左相会有什么下场,丁大全见识的可不少。

    此时若是退却,丁大全还有圆转余地。即便知道这种圆其实非常蠢,丁大全面对如此决断之时,还是忍不住想退却。

    沉默沉默,虽然屋内没什么声音,丁大全内心仿佛是激烈的战场。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在他心中激烈争论。其响亮程度,大概比和其他官员争吵更加激烈许多。而退让的情绪竟然越来越站上风,让丁大全自己都觉得恐怖。

    在众多纷扰的念头中,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丁相公。咱肯帮你,就是因为丁相公说话可信,不会如太学清流般让咱在官家面前自打嘴巴。”

    丁大全忍不住激灵打了个寒颤,其他杂音全部消失,神志随即清明起来。抬头回望居高临下看过来宋理宗的目光,丁大全一字一句的认真答道:“官家。臣愿受公论。”

    让丁大全下去,宋理宗把董宋臣叫来吩咐,“派人去扬州问问贾似道,那赵嘉仁真的会修渠么?”

    公论自然是要有的,但是绝不能是朝堂上的公论,更不能是所谓仕林的公论。宋理宗曾经对这两者有过信任,残酷的事实最终让他对这两者完全失望。当了三十年皇帝,宋理宗也有收获。只要任用有能力的可信之人,加上皇帝的权威,没什么办不成。所以公论,须得是他信得过的人提出的公论。宋理宗信得过贾似道。

    几天后,贾似道听着內侍的询问,心里面百感交集。他原本可没想到赵嘉仁那点事只是一次政治赌博。提拔后进,提拔和自己家有关联的后进,这是官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现在贾似道可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左相丁大全暂时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是要帮助丁大全,还是要背后捅他一刀,贾似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和丁大全不同,贾似道本人和太学清流们关系不错,当年宋理宗命史岩之考察贾似道,得到了史岩之的盛赞之后,贾似道这名外戚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时不我待,內侍问完话就要立刻赶回去。有宋以来,宋朝官家对于驾驭內侍的竟然丰富,且不说內侍自己,他们拖延不会,本身就会让官家对他们生出怀疑。內侍的权势全靠官家是否赏识,所以內侍们或许会利用官员,却从来不会站在官员的利益上来糊弄官家。

    感受着內侍锐利的目光,贾似道心一横,果断的答道:“回官家问话,臣与赵嘉仁谈过,此人虽然年幼,却有修渠之能。”

    內侍得到了确切回答,立刻从奉旨问话的庄严态度变成了面对亲贵的温和表情。“既然贾公如此讲,咱就回临安回禀去。”

    也不敢强留內侍,贾似道按照规矩给內侍塞了些好处,就送他出去。等回到府内,贾似道坐在花厅里面看着外面的大雪。他倒是没有对赵嘉仁的能耐生出怀疑,能够激发出如此激烈斗争,那只有一个可能,赵嘉仁在修渠的事情上搞出些名堂。

    赵嘉仁若是个无能之辈,太学清流才不会采取妨碍人事的手段,他们直接抨击丁大全用人不明任用奸佞即可。从这个角度来看,贾似道相信丁大全胜券在握。此时,即便是不喜欢丁大全,即便是希望和太学清流们保持良好关系,贾似道也只能先保住自己的利益。身为外戚,官家的新任就是终极保证。

    在阴云密布的莆田,赵嘉仁正在紧锣密鼓的组织百姓继续开辟工作。木兰陂靠木兰溪的水源,北边则有延寿溪。赵嘉仁也数次觉得实在不行,就把延寿溪以及北边的溪水汇合,靠这些来灌溉北边。只是延寿溪的水量没有木兰溪充足,想让北边也能有足够的水,就必须调用一部分木兰溪的水。

    想到这些,赵嘉仁心里面也是举棋不定。最近在木兰陂谣言很多,各种说法都有。比较激发起南边民众情绪的有三条,第一条就是有人说这边准备完全截留木兰溪的水灌溉正在修建的北渠。第二条是北边的挖掘,破坏风水。第三条则是北边修渠,貌似触发了什么脏东西,让庙里供奉的钱四娘托梦。

    赵嘉仁得知这些事情之后,连忙派人私下询问。第一条看着杀伤力大,木兰陂当地的劳动百姓倒是不在乎。身为劳动者,很清楚这说法没有可操作性。木兰溪水很大,每年木兰陂都要数次大放水,把蓄积的水放空,以备山洪冲击。北渠根本不可能进行完全截留。要是北渠有这种优势,当年早就把北渠修通了。

    第二种说法,百姓也没啥特别的反应,风水一说在木兰陂不是新鲜事。早在蔡京修渠后,围绕木兰陂当地箴言,还有当地风水的攻击就一波接一波。这些讨论不仅限于大宋朝堂之上,也不仅限于木兰陂大量进士出身的家庭。木兰陂当地百姓耳朵也听出茧子。更何况即便修通北渠,和木兰陂顶多有些水道联通,距离被劳动人民认同的‘破坏风水’相差太远。

    真正有杀伤力的是第三条。钱四娘贡献大,百姓们立庙塑像供奉,香火不绝。加上木兰陂百姓对北渠心中不安,这种不安若是与钱四娘被‘侵扰’结合起来,那就会成为极大阻力。

    元旦就在眼前,赵嘉仁连忙请了北渠地方上的长老和自己一起发信给木兰陂那边的长老,要趁着元旦去拜钱四娘的庙宇。

    此时北边也知道了南边的谣传,在北边地方上的人看来,南边享用木兰陂的好处七十年。北边只是想靠自己过上好日子,南边就说东道西,明摆着不安好心。

    赵勇虽然不是北边的人,此时跟着赵嘉仁在北边修渠,他的立场自然也转移到了北边。他忍不住劝道:“三少爷,我觉得南边的人不讲理,我们若是去了,只怕他们会刁难我们。”

    赵嘉仁神色冷峻,他最近已经从周围的官员这边感受到了很大压力,此时完全没有退路。计划里面,福建路提点刑狱早就该到任助阵,可人迟迟不来。福州知州已经告诉赵嘉仁,临安出了些事情。事已至此,赵嘉仁心中不禁没有退缩,反倒是准备靠自己尽力推动。

    有这样的决断,赵嘉仁对赵勇说道:“若是有人在我们家旁边修房子,我们只怕心里面也会不安。此时要做的就是让邻居知道我们本心没有恶意。不然的话,后面的事情只怕是更难处置。”

    实际上赵嘉仁真正想举的是另外一个例子。有个故事讲,某个人不断祈求上帝让他变得富裕。有一天,上帝终于回应他说,可以让他变得富裕。但是会让他的邻居得到完全等同的好处。

    那个祈祷之人低头沉思良久,然后抬头答道:若真的如此,那就让我变成瞎子吧。

第14章 徐远志有特色

    元旦的第三天,泉州、兴化军两地负责军事治安的官员在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要求下抵达福州。

    元旦时分本该在家里面与家人团聚,却被以‘海盗猖獗’的理由给拎到福州,这帮官员的心情可都不怎么样。好在福州热闹,即便没有泉州那么兴盛,当地元旦的各地活动也挺多。同样的大戏,福州整体质量超过永兴军。泉州那边的人兴致寥落,永兴军的却还觉得马马虎虎。

    “近日以来,泉州与福州都有上报海匪打劫船只,此时南下大船都已经出航。海上小船倒对上海匪不易抵挡。”身为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谈起公务来颇为威严。

    加上福州,三地官员们仰着脸听安抚使在这里开腔。赵嘉仁作为其中一员也在听,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这次的命令,他没能带队前往木兰陂去拜钱四娘的庙。看得出,徐远志是铁了心要把赵嘉仁给叫到这边来。

    加上南宋的会议比较无趣,在上一世赵嘉仁已经有过充分经验。按照‘祖宗家法’,南宋采取‘异论相搅’‘大小相制’。总的来讲,就是分割权力,相互制约。

    在这里是不可能出现XX大员震怒,下面的官员跪一地的情况。那是满清才特有的奴才局面。即便是理论上作为地方军事召集人的安抚使,现在已经是个闲职。具体执行不由安抚使负责。别说徐远志拍桌,他就是举起桌子砸个粉碎,县尉赵嘉仁也不会有丝毫害怕,更没有理由去执行徐远志的命令。

    会议基础的扯淡程度决定了会议进程的扯淡水平,就在赵嘉仁等着扯淡会议结束之时,泉州地方负责人提出了个看法,“可否请左翼军派船剿灭。”

    赵嘉仁很久没有关心过泉州事务,有认为徐远志是把自己弄来谈事的先入为主,赵嘉仁本能的认为此次的海匪大概是托词。此时泉州这边在扯淡会议上提出了不扯淡的说法,赵嘉仁倒是颇为意外。几个月不见,福建的海匪真的这么凶猛了么?

    “这几次遭抢的是蒲家船队,看来海匪是认定了蒲家在打。既然如此,请左翼军派水师来相助,大概能起到奇效。”泉州那边的官员继续自己的阐述。

    徐远志本来也没觉得这次会议有多么重要,他也只是虚张声势,想把野马般在兴化军折腾的赵嘉仁弄到福州来安静一下。没想到泉州还真的把此事当回事。就在大多数人都露出‘这和我无关’的表情之时,徐远志看到赵嘉仁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尽管只有那么一瞬,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赵嘉仁整个人看着都亮了。

    不过这种变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徐远志也没有收回目光,他扫过一众泉州官员的脸,这才开口询问:“左翼军统制此次没到。我等先商议个结果,再与左翼军商议。”

    会议就在扯淡中进行。到了下午散会之后,赵嘉仁就按照事先的约定到了徐远志那边。

    两人见面,徐远志就板着脸对赵嘉仁说道:“赵县尉。你在兴化军做的有些过了。”

    “我担心木兰陂那边的人集结起来。”赵嘉仁说了一半,他不想把对朝堂之上的预测一起拿出来讲。丁大全当左相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这帮人绝非是某一天突然变成丁大全的敌人,而是积累颇久。如果丁大全本人压力很小,贾似道的推荐信就不会起到作用。

    徐远志镇定自若,“此事你无须在意。官家是个聪明人,以丁大人之贤,不会有事。”

    赵嘉仁对宋理宗的印象很淡薄,这位年老的皇帝在他的晚年也没有特别不得了的表现。上一世赵嘉仁正在苦读,等他考上进士,宋理宗已经归天。

    看到赵嘉仁的表情比较不以为然,徐远志继续说道:“赵县尉,我本以为你年轻气盛,到了莆田之后走的时候驱使民众,强征富户的路子。你一个少年,在那边定然做不到。我也就没说什么。没想到你果然有能耐,竟然能亲自劳作,让地方上百姓相信了你,所以我才把你叫来。我观你所行,便是一个乾卦。”

    “潜龙勿用?亢龙有悔?”赵嘉仁忍不住问道。

    徐远志倒是有些意外,赵嘉仁随口一讲,就可见他也读过《易经》。十几岁的娃娃读书倒也全面。徐志远开口说出他的看法,“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赵嘉仁的确读过易经,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白天兢兢业业,晚间则保持警惕,这样才能没有灾难。易经这本书每个人看法都不同,他也不知道徐远志水平如何。只能试探着说道:“百姓们气可鼓不可泄……”

    “正因如此,反倒要能沉得住气。”徐远志不礼貌的打断了赵嘉仁的话,“你不要看轻了自己,觉得自己若是做不到,那事情就没了结果。赵兄弟,此时的事情是,若是你撑不住,此事就再也推不下去。你到现在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也须得等后续。”

    以前的经验告诉赵嘉仁,大宋朝的制度某种意义上就是成王败寇。全力去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的理学,每隔一段时间,理学那帮人的胡搞遭到实干派的反击。相公们经常出事轮换,这样的局面下想做出事情来,那就只能靠自己。所谓合作,他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连能够如此信赖合作的人,赵嘉仁都是第一次见到。在赵嘉仁刻薄的看法中,大宋有交易没合作。再次瞅了瞅四十岁上下的徐远志,赵嘉仁很想看出他这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

    “你回到莆田之后就专门把渠修好,其他事情一概不要再动。只要提点刑狱到了,此事就能继续。”徐远志讲着他的看法,“赵兄弟,你此时一定要忍得住。”

    紧急会议开了两天,兴化军、泉州、福州三地负责守卫的官们讨论出了一个根本不急的结果。遭到袭击的蒲家交给左翼军的水师相助。至于左翼军和蒲家怎么合作,那就和地方上没了干系。

    因为赵嘉仁的激进,兴化军也没人想搭理他。一路上无语,等回到莆田,就有父老在等着赵嘉仁。来见赵嘉仁的是北渠当地长老,他们见到赵嘉仁之后就哭诉。原来他们元旦去拜钱四娘的庙,本来好好的事情中途就起了问题,木兰陂当地人吵闹。

    “幸亏赵县尉早就说过只怕有人闹事,我们忍住没动手。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那边的人说钱四娘的庙和我等无关!摆明了是不想分水给我们。”长老愤愤不平的表示。

    这是赵嘉仁最担心的事情,在这么一个时代,不同村的人就会有很多冲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嘉仁一个小小的县尉就没了施展的余地。赵嘉仁突然觉得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徐远志是个挺聪明的人,当他把赵嘉仁弄到福州去开会之时,就意味着赵嘉仁实际上失去了这个空档期。

    至于那个对乾卦的解释,大概是期待赵嘉仁在之后不要继续闹事。这般双管齐下的手段,真的挺稳健。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赵嘉仁面对的是那些情绪激动的乡亲父老。赵嘉仁挤出了个笑容,朗声说道:“诸位。即便没有木兰溪的水,我们还有延寿溪的水。先能修好延寿溪的水渠,我等也可以让今年的收成好起来。死了张屠户,我等也不吃带毛猪。”

    民众的情绪因为赵嘉仁的这几个月的努力而被鼓舞起来,穷困生活终于看到尽头,百姓们自然是勇气百倍。见赵嘉仁没有认怂的迹象,他们的情绪也很快恢复。

    之后的半个月中,赵嘉仁始终坚持修渠。然而一日间,突然有人着急的跑过来告诉正在指挥开凿的赵嘉仁,前村出事炸死了人。赵嘉仁一惊,他连忙赶往前村。

    和正常人一样,赵嘉仁也怕死。若是死在与仇人蒲家的战斗中倒也好些,若是死在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赵嘉仁觉得死不瞑目。既然担心这个,他就找了些聪明伶俐的小伙,把爆破这种技术传授给他们。反正只是几个赵嘉仁考虑出来的基本点,颗粒火药的关键技术没有传出去,学会这些小技巧意义有限。

    一路上赵嘉仁心中忍不住有些惴惴,出了事情之后,那些人的家属会如何呢?会扑上来要和赵嘉仁厮打,同时嘴里喊着‘都是你害的’?或者是更多人如同看凶手般盯着赵嘉仁看,全面质疑使用火药爆破是害死人的邪路,然后提出诸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到了前村,就看到在距离爆破点不远的地方,有人被放在地上。一看身上的血痕和那种姿势,就让人觉得那位已经没救了。过去一探脉搏,毫无反应。听心跳,扒开眼皮看,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就在此时,有老太太在其他人搀扶下走来。老太太见到地上的人就扑上来试图唤醒他。

    旁边的长老叹口气,“赵县尉,火药没炸。我等等了好一阵,这位就靠上去。没想到他刚过去,炸药突然就炸了……”

    赵嘉仁能想到这些,但是他担心的却是不要惹麻烦上身。这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所以赵嘉仁说道:“事已至此,安排后事吧。”

    旁边的老太太听到这话,加上她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也唤不醒自己的儿子,她哇的一声哭出来。那情绪发自内心,周围的人都为之叹气。

    令赵嘉仁意外的是,死者的亲人虽然抱头痛哭,却没人扑上来找赵嘉仁‘算账’。不是他们不敢,而是根本没有人这么想。这让赵嘉仁感到有些意外。

    第二天,修渠的事情暂停了一天。那些从事比较危险工作的人被集中起来,他们当中有些人认字有些人不认字。就见主位之后的岩壁上用黏土汁写了大大的几个字,“安全生产重于泰山”。

第15章 修渠尾声

    阳春三月就是春光明媚的日子。即便没到三月,进入二月之后的临安的雪也化了。

    董槐此时已经名满天下,至少是名震临安。原因是他与官家的对话上了邸报。

    槐言于帝曰:“臣为政而有害政者三。”

    帝曰:“胡为害政者三?”

    对曰:“戚里不奉法,一矣;执法大吏久于其官而擅威福,二矣;皇城司不检士,三矣。将率不检下故士卒横,士卒横则变生于无时;执法威福擅故贤不肖混淆,贤不肖混淆则奸邪肆,贤人伏而不出;亲戚不奉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三者弗去,政且废,愿自上除之。”

    这位右相对当下政治的看法是,当下对朝政有害者有三点:一是皇亲国戚不能执行法律;二是执法大吏久居其官,作威作福;三是京城里的官吏,不约束部下,任其胡作非为。

    且不说董槐说的对不对,至少他这种打击一片的态度很成功的激起了他所指的三类人对他的反应。各种反对他的声音开始逐渐冒出来。

    到了二月底,倒春寒来临。彤云密布,寒风彻骨。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积雪数寸。这种天气对南宋不过是常态,右相董槐并不以为意。此时相府中他面前站着太学的刘黻正讲述最新变化,“官家派內侍到莆田,此时已经回到临安。在莆田那边的人所讲,赵嘉仁几个月来催逼莆田百姓冬天修渠,开山凿石,北渠已经成型。”

    刘黻声音里面有很强烈的不安,董槐的脸色也颇为难看。等刘黻说完,董槐就叹道:“赵嘉仁实乃酷吏。此时需除之。若是他以修渠图谋功劳得逞,天下以为前例,必然群起效仿。此乃纷乱之始。”

    “相公。的确如此。只是该用何法除之?难道让台鉴弹劾此人么?”刘黻很是赞同董槐的观点。只是有宋以来,皇帝想动官员很容易,官员想动官员就比较困难。

    “赵嘉仁取巧,木兰陂北渠倒是顺应民心。”董槐再次叹道。

    刘黻听了之后大惑不解,董槐之前对赵嘉仁的态度是除之而后快,现在怎么突然说出这种颇有赞同之意的话来。董槐也看出刘黻的疑惑,他指了指桌上的信,“我在莆田有些故旧,其中也有些是木兰陂以北的进士之家。我写信去询问,他们回信过来讲述此事。”

    这下刘黻才想起董槐当过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在福建就任的时候官声颇佳。想明白了此处关节,刘黻更加焦虑起来。若是连董槐都对赵嘉仁的态度稍有改变,可见那个赵嘉仁的表现颇为不错。

    刘黻情绪焦虑,有丰富地方为官经验的董槐并不焦虑。他解释道:“不妨事。我准备保举那赵嘉仁晋升,将其调离莆田。另外兴化军知军也是我故旧,我已经令其不要再袖手旁观,主持召集地方父老商议分水之事。”

    听了这般应对,刘黻心中豁然开朗。但是他忍不住提醒了董槐一下,“相公,你这么处置,只怕会让清流觉得你未免太过纵容。”

    “我去过木兰陂,北渠真的修成,也不是坏事。”董槐淡然说道。不过话音一落,他的声音立刻就亢奋起来,“然而木兰陂北渠修成只是造福于当地百姓。酷吏当道则是祸害天下的大事。两者轻重不问可知,绝不能让丁大全得逞。”

    刘黻寻思一阵这才问道:“那把赵嘉仁调到哪里?”

    “福州。”董槐回答的非常干脆。

    几天后,这场倒春寒过去了。到了三月中旬,在扬州的贾似道看到了邸报上的消息。莆田县县尉赵嘉仁从兴化军下莆田县县尉,被调去福州下的福清县当了县尉。

    贾似道本人好歹是清流一员,制度性斗争的功力颇深。即便如此,他最初也险些认为这是左相丁大全对赵嘉仁的青睐。福州治下的县尉与兴化军治下的县尉同一级别,同等待遇。然而福州是府城,兴化军不过是郡级。单从活动费上看,两处县尉的价差能到四倍甚至更多。

    当时贾似道肯自掏腰包帮着赵嘉仁活动,最大愿意固然是被赵嘉仁说动,愿意赌一赌自己的眼力。然而活动到莆田当县令的费用不高,也是非常重要的理由。

    然而贾似道毕竟是清流认同的人,他的理性最终还是让他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有人不想让赵嘉仁再立下功劳,所以把赵嘉仁给调去福州治下。福州治下比莆田更能捞钱,可在福州的都不是易与之辈。各种关系层层叠叠,远比公认的穷莆田复杂的多。赵嘉仁在莆田能够抡开膀子大干,没人会阻止他。水利工程带来当地粮食产量暴增,税收提高。莆田县到兴化军的官员都能得到好处,赵嘉仁也算是有了坚实的晋升资本。

    现在把赵嘉仁给弄去福州治下,从任何角度上都不能说这调动对赵嘉仁有恶意。而赵嘉仁的功劳又能被莆田与兴化军官员彻底瓜分,甚至可以把赵嘉仁从莆田修渠的功劳里完全移走,就如同把蔡京对木兰陂的贡献抹灭一样。

    想通了这个关节,贾似道放下邸报,端起桌上的酒杯随便向某个方向遥敬一下,“嘉仁兄弟,你有开拓之能。哥哥我赌对了。却不知你在福州这地方能否施展的开。哈哈。”

    赵嘉仁也得到了消息,他即将去福清县赴任。看得出,此次斗争很难讲两位相公哪一位得到了胜利。朝堂上的事情赵嘉仁也管不了。他也只能去福清县赴任。福清地名来自‘山自永福里,水自清源里,来会于治所’,也就是说那地方有山有水有海。无论哪一样,在这个年代都与贫困结下不解之缘。

    福清县在莆田县以北相距一百里,赴任倒也方便。各种文书要送到福州,福州又在福清县以北一百里。此次安排牵扯内部斗争,办事效率远胜平日。前来‘送行’的不止有莆田县县令,还有兴化军知军。

    大家根本不提修渠的事情,只是恭喜赵嘉仁履新。帮着赵嘉仁运送行李的官差紧跟在旁边‘服侍’。直到赵嘉仁将印信上交,带着行李和仆人赵勇踏上北上的道路,这些人还很体贴的给赵嘉仁派遣了四名军人护送。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第五天到了福州城外。护送的军人都是当地人,最赵嘉仁颇为亲切。其中两名见分手在即,这才说道:“赵官人,我等就住北边。此次能修渠,全靠赵官人。大恩大德在此谢过。”

    赵嘉仁心中一暖,那帮莆田的官员对赵嘉仁修渠的辛劳一字不提,能记得的只有这帮普通人。他笑道:“一路上全赖几位兄弟护送。我只盼渠早日修成,让大伙都过上好日子。”

    看得出,那些军人也很着急。道别后急匆匆往回便走。看着他们的背影,赵勇忍不住骂道:“三公子,这些人说的好听,却都是些没良心的。你做了这么多,他们只是嘴上说几句。”

    “不能这么讲,我们好歹在钱上没有亏。”赵嘉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此次开渠用了相当多的火药,赵嘉仁给的价格是成本的四倍之多。其间也不是没有人想用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火药来替代赵嘉仁拿出来的颗粒火药。却因为没有能够找出其中的要点,普通火药的爆炸威力大大的不如颗粒火药。走投无路之下,北渠的父老才不得不完全采用赵嘉仁提供的颗粒火药。

    开渠用掉上千斤火药,让赵嘉仁赚的利润超过上千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嘉仁的官位以及这个功劳上。上千贯虽然在这个时代是很多的钱,和化废地为良田的收益相比,却微不足道。于是这笔钱毫无声息的落入了赵嘉仁的口袋。

    有了启动资金,赵嘉仁心中的欢喜难以言表。至于这个官位……若不是当了官才能稳妥安全的赚到大钱,赵嘉仁才不会再次踏上这条道路。

    “进城。”赵嘉仁带着赵勇一起走进了福州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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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非赵氏天下,乃华夏之天下。吾起兵,也非夺回赵氏江山,而是要光复华夏江山。革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革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革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