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八)
在早晨的简报会议上,各部的大头头们集结一堂,做简报听简报。等公安部的做完简报之后,就听赵嘉仁说道:“我听说最近治安可不怎么样。却不知道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
这下公安部的部长登时就露出了蒙圈的表情。兵部参谋长郑捷费了点劲才没把茶水给喷出去,他环顾四周,看到不少部长之类的高官都面露诧异。郑捷觉得自己猜到了是谁把这么一个大家都不想告诉赵官家的消息让赵官家知道。大概可能就是那个爱妻心切的张世杰少将。
治安变坏并非是今天才开始,自打大宋稳定之后,大量人口再次向杭州移动。在全新的杭州城以及附近地区找工作容易,店宅务提供的住房大大增加,谁都想多挣钱。但是大量人口流动带来的则是各种犯罪的增加。
今年是大宋320年,也是赵官家实际登基的第一年。告诉赵官家这么一个消息,大家并不想负这个责任。
公安部长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但是他也发觉不好解决。于是把目光投向户部、农业部,流动人口多了,大家更不好找到犯罪份子。而前来杭州的人多了的事情还被户部和农业部当成他们的政绩来看。之前两边也不是没交流过,而户部与农业部坚持认为这是公安部捕盗不力的结果,而不是户部与农业部的问题。
见到了公安部部长的目光,户部尚书与农业部部长都把目光挪开,根本不与这个难兄难弟有视线交流。不得以,公安部部长只能看向赵官家,并且不言不语。如果是别的官家,对这种具体问题并不了解,所以还有糊弄的空间。赵嘉仁赵官家有着令历代官家汗颜的从政履历,他考上进士后分到的第一份差事是莆田县县尉,第二份差事是临清县县尉。他在这两份差事上都干的极好,之后在治安管理上也都有极佳的表现。想用借口糊弄赵官家,属于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做法。
在这么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赵嘉仁扭头看向其他重要干部,“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么?”
其他人纷纷别开脸或者低下头。这种级别的官员都不是傻瓜,这种缉盗的事情本就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现在盗贼窃匪的数量已经到了非常不好收拾的程度。
“不如用重刑?”事不关己的礼部尚书熊裳开口说了一句。
公安部部长忍不住有点感激的看了熊裳一眼,便是这么一句话,就有雪中送炭的意味。用重刑必然能够威吓不法,能够起到点效果。而且这话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在里面。
“嗯。”赵嘉仁应道:“还有其他建议么?除了这个用重刑之外。”
“增加警力?”新建的教育部部长有点迟疑的说道。
一说要增加财政支出,户部尚书孙青就应了一句,“朝廷没有这么多钱。”
“除了这两个建议之外,还有么?”赵嘉仁继续问。
从赵嘉仁的反应来看,这两条都不是他中意的想法。诸位大官都不吭声,公安部长喏喏的说道:“官家,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赵嘉仁看了公安部部长一眼,却没有说别的什么。继续抬眼看向其他人,明显是在看还有没有人会提出其他建议。
看到再没其他人提出说辞,赵嘉仁说道:“会议结束后,公安部长、杭州知州、机械厅厅长留下。”
没有被叫到名字的都一脸轻松,被叫到名字的人中,公安部部长是一脸沮丧,杭州知府赵由简稍显无奈,机械厅厅长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赵嘉仁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先把秘书叫过来给他写了个字条,然后转向众人补充了一个新名字,“农业部部长也留下。”
晨会结束,离开会议室的兵部总参谋长心中感叹,要是张世杰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局面,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执拗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杭州,特别是皇城周围乃是重要场所,哪里是张世杰这么一个少将能惊动的地方。这一惊动,就有三位高官被留下来训话。之后只怕还得有一些级别不低的官员遭到训斥、记过甚至降职。
回到兵部没多久,张世杰就跑来找郑捷。说的还是这个治安的问题。郑捷叹口气,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世杰。介绍了情况之后,郑捷叹道:“张将军,我佩服你。你这也是直达天听。”
便是张世杰这般硬朗的人也知道这话绝非是赞美,此事的进度大大超出张世杰的想象,他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给捅到了官家面前。一件事被捅到官家面前,就意味着某种政治斗争。谁也不会因为吃饱了撑的为张世杰服务。
郑捷也不知道张世杰到底走了什么路数,他叹口气说道:“唉。张将军,这样吧,你家娘子也就是再过几个月就生了,我们给你派个女兵当勤务员。只要你家娘子出去,就跟着。保证不让她出事。你呢,也就别再找人了。我不是吓唬你,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官家,你再找人下去,对谁都不好。”
张世杰能够理解郑捷的话。事情闹起来之后,只怕就有人要受到弹劾。保不准就会有尚书啊侍郎啊丢官。现在大宋官员致仕之后的待遇和工作挂钩,这帮人若是丢失了住三层楼别墅的机会,那肯定是记恨张世杰一辈子。
“便依你。”张世杰应道。
那帮被赵官家留下来训话的人,郑捷和张世杰都是有同情之心。而这帮人此时则是惊讶的听着赵嘉仁的讲述。随着轻轻的敲门声,秘书在门口说道:“官家,赵校长到了。”
众人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公安部部长和农业部部长同时站起身,门口的人正是赵嘉仁的大哥,现在大宋农业学院的校长,忠王赵嘉信。
“大哥,辛苦你来一趟。”赵嘉仁也站起身应了上去。握住自家大哥的手,赵嘉仁忍不住叹道:“好久不见。”
第137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九)
大宋忠王赵嘉信出现在赵官家会议室门口之后,机械厅厅长孟师贤并不相信这个晒的肤色颇深,大手粗糙,服饰普通的男人就是王爷。然后就见到公安部部长与农业部部长都站起身,接着赵官家也利索的站起身。
这些人方才还是各有各的特色,现在突然因为同一个人表现出相同的反应,孟师贤有些讶异。就在这么一愣神的时候,临安知府赵由简也站起了身。就见赵由简还稍微整理了一下原本就挺整齐的衣服,上前去迎接赵嘉信。这下孟师贤发现就他一个人傻乎乎的坐在沙发上,赶紧跟着大家站起身。
现在的太上皇赵知拙有三个儿子,三子赵嘉仁被公认材力天下无双。孟师贤所知三子里受到普遍喜爱尊重的乃是长子赵嘉信。见到官家自然亲切的与忠王握手,低声交谈。见到农业部部长恭恭敬敬的上前称呼‘先生好’。孟师贤开始觉得他并不熟悉的赵嘉信能被这么多人如此对待,必然有不同凡响之处。
赵嘉信抵达会议会场,引发了三分钟左右的变化。在他从容落座后,会议也得以继续进行。赵嘉仁则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方才讲了,杭州乃是杭州市民的杭州,杭州的治安乃是我们杭州市民共同的事情。我方才要你们各个单位都组建自己的治安联防队,就是基于这个道理。这个问题影响的是所有市民,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我们这些单位更要如此。”
大家都知道赵官家不爱开无聊玩笑,这话又是他方才讲过的,此时又讲,看来是并非属于开玩笑。这下公安部部长就懵了,“官家,此事牵扯甚大。这个治安联防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没错。”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那?”公安部部长接不下去了。
“治安联防工作得有人来负责,你们觉得谁比较适合来负责?”提出了这个问题,赵嘉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与会的高官。
与会高官都知道赵官家有了自己的主意之后,除非别人能够有理有据的拿出非常可操作性的意见,否则就不可能扭转赵官家的主意。而各位高官现在也没什么主意,公安部与杭州知府衙门被叫来开会还能说是职责所在。机械厅厅长和农业部部长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一阵沉默之后,公安部部长答道:“全听官家吩咐。”有这位带头,其他人纷纷表示赵官家就是俺们的领路人。
赵嘉仁冷笑道:“哼哼!你们等这么讲,我就当你们说的是真心话。我之前说过,这件事乃是杭州的事情,谁都没办法真正置身事外。”
机械厅厅长孟师贤忍不住想起明明自己没有想法,却被父母逼着硬说出些念头的折磨,他赶紧应道:“就请官家明示。”
赵嘉仁的确希望这帮人能够说出他期待的话,既然这帮家伙不这么想,他就答道:“此事由学社领头。既然学社社员都表示愿意以为国努力,这时候就该到学社站出来实践自己誓言的时候。若是做不到,那就该取消资格。若是表现好,那也该招入学社。”
又是沉默。过了一阵,大臣们的纷纷应道:“……遵命。”
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接着说道:“各部门组建联防队,共同承担起维护治安的责任,这是指标。想治本,就得用治本的办法。我准备增加丝绸与制砖的产量,就需要招收工人。若是能多招几万乃至十万工人,大家都有了稳定的未来,这治安必然能好上许多。大家有了差事,能够被组织起来,就让作奸犯科之辈没了依托。”
“多招几万人?”机械厅厅长孟师贤惊讶的问。
听了孟师贤的问题,公安部部长是一脸的懵逼,他其实并不清楚多招十万工人是个什么概念。农业部部长倒是不那么懵,只是完全不理解。
至于杭州知府,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赵官家的思路,但是这思路完全跳脱于赵由简知府的世界观之外,让他不知道该说啥。
见到赵嘉仁微微点头,机械厅厅长孟师贤紧张追问道:“官家准备把丝绸产量提升到什么程度?”
赵官家坦然答道:“我稍微算了算,大概生丝产量能到现在的五倍以上。至于绸缎产量,我不好讲。”
想到这么巨大的产量,孟师贤下意识的搓着手,喃喃的说道:“那我们得生产多少设备?”
“这就得看你们的生产组织。这个以后再说。我叫农业部过来有个事情。我希望桑蚕丝能够在一两年内退出军用领域。军用的丝绸由柞蚕丝来替代。山东柞树多,这部分就由农业部安排山东来做。”赵官家很快就转换了谈话对象。
农业部部长此时更懵,他没想到赵官家的思路如此跳脱,三跳两跳就蹦到了柞蚕饲养上。然后又听赵官家说道:“就请赵校长给大家讲讲柞蚕是怎么回事。”
听到自己极为尊敬的老师要讲课,农业部部长倒是精神一振,决定好好听听。赵嘉信这些年主持农业技术开发以及农业技术培训,虽然他一直表示,全新农业理论都来自赵嘉仁,众人却不这么认为。赵官家已经够英明神武了,潜心从事农业二十多年的赵嘉信把自己的成就归于弟弟,未免太憨厚。再加上赵嘉信建立起来全新的农业育种体系和育种的权益划分,全面塑造起赵嘉仁可亲可敬的大学者形象。在中国,上一个农业大学者名叫神农。
“柞树还有个称呼叫做橡树,如果对造船有点了解,应该知道这个名字。”赵嘉信的开场白简单明快,“柞树北方多些,南方少些。很多丘陵地区长了大片的柞树。桑蚕是指主要吃桑叶的蚕,柞蚕则是主要吃柞树的蚕……”
机械厅孟师贤没听过赵嘉信的课,猛的听了,觉得简单直白,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然而几分钟听完,他立刻觉得赵嘉信肚子里有真材实料。
大宋赵氏一般被认为都是高高在上的皇亲,也就是实际能力也就那样的人。干部出身的孟师贤觉得赵氏里头能认真读书就已算是不得了的好人。虽然不了解赵嘉信的成就,光是赵嘉信能如数家珍的讲述柞树分部,柞树叶的生长与采摘,这番讲述就足以证明赵嘉信有能力管理柞蚕生产。
之后听赵嘉信准确讲述出柞蚕每天食用多重的树叶,柞蚕饲养过多久后能够吐丝结茧,结茧之后多久煮茧缫丝。孟师贤连连点头,如此数字化的认知,是大行家的作为。
等最后听赵嘉信讲道:“经过调查,现在的山东百姓中绝大部分百姓不懂养柞蚕,更没养过柞蚕。这就需要我们官府派人去教,需要官府引导百姓从中获利。”孟师贤觉得由衷的佩服,一时没忍住,孟师贤问道:“请问忠王,你是专门研究柞蚕的么?”
话音方落,农业部部长怒道:“此言甚是可笑!”
见到农业部部长如此激动,孟师贤厅长有点懵。接着就听农业部部长大声说道:“我老师二十几年来生产出六种大豆的良种,三种稻米良种,三种小麦良种。猪、牛、羊、马,他领着我们培育出十几个血系品种。青鱼、草鱼、鲤鱼,这些鱼种的人工培育鱼苗,也是我老师领着做出来的。从扶桑洲运回来的作物种子和牲口,也是老师负责……”
看学生怒不可遏的要为老师正名,赵嘉信拍了拍农业部部长的肩头,让他停下来,然后笑道:“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一个人哪里能做得了这么多。”
听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农业部部长气鼓鼓的对机械厅厅长补充了一句,“你不懂种子也就罢了,除虫菊蚊香就是二十多年前我老师弄出来的。你用了这么久的蚊香,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赵嘉仁听着自己的理论功劳被自家大哥全盘接受,甚至连除虫菊蚊香的功劳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心中大感遗憾。他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为啥自己就教不出这般坚定不移支持老师的学生。
看到弟弟的表情,赵嘉仁也只能轻拍三弟的手臂,表示对三弟的歉意和安抚。
孟师贤先是被农业部部长喷的有些头晕,他真没想到赵嘉信是个货真价实的农业学者,还是个有如此巨大成就的农业学者。再看到被如此盛赞的赵嘉信不骄不傲,还以兄长的姿态偷偷安抚弟弟。孟师贤觉得赵氏三兄弟里头赵嘉信会得到普遍喜欢的确是应该。这样一位君子,谁不喜欢呢。
就在孟师贤心中感慨之时,就听赵官家说道:“柞蚕春一季,秋一季。此次就在山东发动。找个地方,先发动三百人来做此事。若是整体跟得上,那五百匹丝绸大概就有了着落。”
听到五百匹丝绸的话,孟师贤忍不出笑出声。五百匹丝绸乃是组建红巾军时候并不希望得到的丝绸数量,遭到户部尚书孙青果断拒绝。现在看赵官家的安排,虽然是所图宏远,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明显是实干家的派头。
这真乃是亲兄弟。孟师贤对赵氏兄弟心生佩服。然而孟师贤并没有意识到,赵氏三兄弟中那个一直没有名声的二郎此时完全没在他的考虑中。
第138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十)
有关杭州治安的会议结束的时候,与会人等大多数都没搞明白赵官家到底在做什么。不过这帮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大概比他们想象的要麻烦许多。
赵嘉信并没有和那帮高官一起走,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和三弟赵嘉仁见面,两人还有好多事情要讲。等众人走完,赵嘉仁站起身说道:“到里面说,这里还是有点热。”
赵嘉信笑道:“难倒还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
两人到了一楼的一间屋子,却见屋子里面有个三叶的叶片在不快不慢的旋转,带来了并不停歇的风。赵嘉信大为讶异,仔细查看只能看到有那么一套传动装置在驱动扇叶。至于传动装置怎么做的,确实不明白。
赵嘉仁笑道:“我水打到三楼,利用水下流的动力来驱动这个叶片。这么做,还算是安静。”
“哦哦。”赵嘉信赞赏的连连点头,坐在扇叶前感受着清风,他赞道:“果然好。”
赵嘉仁笑了笑却没有再就这个说什么,这玩意和电风扇比较起来根本不算啥。至于和空调比,那就只能呵呵了。
赵嘉信喝了口茶,谈起了工作,“三弟。最新的马匹研发我已经全部交给下面去做。就如你所将,族谱这等事就只能看他们是不是有责任心。若是没责任心,那就没办法。”
赵嘉仁点头称是,“这的确得找爱马之人。”
“玉米已经驯化了这么久。从试验田那边报告的消息,这真的是好东西。耐寒,好吃,玉米杆还能做青储饲料,实在是好东西。加上南瓜,虽然未必够,大概能让经过的部队饿不死。”
“嗯。”赵嘉仁答道。他突然想起刚才的会议上农业部部长对大宋农学院校长赵嘉信名誉的护卫。自己的功劳就这么被大哥拿走,若是说心中一点都没感觉,赵嘉仁还做不到这么无欲无求。
但是赵嘉仁并没有表现出来,有人说赵嘉仁威福自用,但是赵嘉仁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么一个好名好利之人。若是跟着赵嘉仁的人们没办法从赵嘉仁建立的国家和制度中得到好处,大家凭什么要给这个国家效劳。有赵嘉信这样的专家努力工作,赵嘉仁可是省下多少心思。所以他说道:“大哥。把负责柞蚕的学生派一批去山东。”
“这么着急?”赵嘉信有点意外。然后他又问道:“方才我听你说,想征召三百人,让他们养出能纺出五百匹柞蚕丝绸的蚕茧。蚕茧能办到,可是我没听说山东有做丝绸的把蚕茧运回来,这明显做不到。。”
“这个你不用担心,煮蚕茧的技术人员给我派上就行。”赵嘉仁自信的答道。
看着三弟的表情,赵嘉信也说不出劝解的话。二十几年前,兄弟两人一起在临清打拼,赵嘉仁就是带着现在这样的表情面对除虫菊的生意。一转眼,十几岁的弟弟就成了四十岁的中年,那股子坚毅并没有丝毫变化。
从赵嘉信这边得到了人员,赵嘉仁立刻把他们派往山东。此事乃是特办,在这帮学生抵达济南之前,济南方面也已经在赵官家的命令下圈定了附近的柞树林。学生们一到,立刻就开始用抓紧时间放养蚕种。柞蚕的生命周期就是二十八天。为了能够取得很好的蚕茧,还不能让柞蚕破茧而出。必须在化蛹之后高温处置,用完整的蚕茧进行缫丝。
济南情报局刘宠科长此时已经从黄河以北回来,接替他军事斗争工作的人已经到位,以情报工作为主的刘宠科长继续回来做他的本职工作。接着就接到命令,在济南做一项工程的保密工作。
带着工作队进入了工程驻地,刘宠就发现了一件很令人讶异的事情。工地已经开工了,这边在修筑地基,还是铁筋水泥预制板的架构,看着这是要来真格的。虽然工地开工,工地要安装的设备却根本没有提。
刘宠本以为他们情报工作的要点是保护这个工程的秘密,没想到具体工作竟然是对参加工作的人员进行审核。
“要求尽量以本地官员干部亲属,或者有这些人担保的人员为主。”刘宠读了要求之后完全懵了,这样的人还需要特别的审核么?
再向下看,审核要求写着,“需要吃苦耐劳,能够接受正常脱离农业生产生活的人员。对于觉得自己家里人是官员干部,所以自己不能干体力工作的人,要淘汰。由于工作存在一个阶段性,对于几个月后就容易改变就业念头的人,要尽量淘汰。”
这下刘宠科长觉得这次工作倒是挺有趣。情报部门要分析情报,自然得懂点人心。就这个情报内容来看,眼前的项目还真的挺有点意思才是。
柞蚕按照自己的模式一波波的从蚕卵中孵化出来,它们最初是小小的深黑色小虫,接触到柞树之后就大吃特吃,颜色也逐渐变淡。蜕皮之后颜色变化更快,呈现出鲜嫩的绿色。而不是桑蚕那种雪白的颜色。
而在这边,蒸汽机与锅炉也已经运来。运到之后就开始安装调试,刘宠科长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发出巨响的玩意。而且整个车间除了蒸汽机之外还有很多设备,光看外表的话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不容易选出了那么三十几人,刘宠科长就得到通知。开工!
这下刘宠觉得事情不对头,他立刻跑去找处长,开门见山的说道:“处长,我觉得事情不太对。这帮人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缫丝训练。”
“扫寺?”处长有点懵。
“缫丝!”刘宠立刻纠正道。并且拿起笔,想写下来。结果还忘记了‘缫’字该怎么写。最后拿起字典,花了几分钟把缫字查出来,并且让处长把缫丝的解释看一遍。
处长也没接触过这个,读完之后摸了摸下巴,说道:“哦。这就是缫丝。”
刘宠连忙补充道:“缫丝是要技术的。我家附近就有柞丝绸的,缫丝师傅工资可不低。但是我们这边接到的指示里面并没有与缫丝有关的命令。”
“你觉得总局没弄清楚?”处长问。
“咱们不妨问问总局,是不是所有要点都发过来了。”刘宠可不敢去质疑总局。
“我觉得连你我都清楚,总局设在杭州,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处长答道。
刘宠觉得这话有道理,虽然总局的整体表现在刘宠看来其实也就那样子,若是真的不知道也不算太稀奇。譬如处长不也不知道么。看着刘宠的表情,处长笑道:“咱们就等着看,若是这边出了乱子,咱们给总局发报也来得及。”
这话很有道理,刘宠点头称是。于是回到了缫丝厂。第二天,负责的人就跑来找到刘宠,就在刘宠等着这位负责人说出有些东西弄错的事情,就听这位说道:“刘科长,这边的工人觉得自己没学过缫丝,有做不好的担心。”
“嗯。”刘宠应了一声,他心里面觉得这位负责人简直是废话。大家对没学过的东西当然担心了。
负责人陪着笑继续说道:“我们想请刘科长帮个忙。大家都知道你是当过兵的,所以我们想请你和大家一起学习缫丝。你能带头学会,大家自然就有了信心。”
喂!喂喂喂!刘宠感觉心里面有大宋船队从扶桑国千辛万苦运回来的羊驼驼奔过。
什么叫你能带头学会,大家自然就有了信心。刘宠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赵官家治下的大宋军人可不是以前的贼配军,大伙虽然身体健壮,却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刘宠能做到科长,更不是因为他个头比较高,身体很结实。能做到情报处的科长,完全是因为刘宠学识多,时间多,脑瓜灵活。
可是作为情报处的科长,刘宠也知道社会上对于军人的偏见。学习了社会和军队管理学课程,刘宠在课堂上学过,想解决大规模偏见的办法大概只有等着这帮偏见份子老死。在他们老死之前尽量用新的事实去教育灌输新一代。
“好吧。”虽然不情不愿,刘宠还是给给了正面的回答。
“谢谢!谢谢刘科长。你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负责人都有些点头哈腰起来。
两人到了车间门口,刘宠就感觉到里面扑面而来的热气。那些容器里面泡着蚕茧,水冒着蒸汽。空气里面还有着些不怎么令人喜欢的味道,像是烧焦了猪皮,又像是别的什么。
先把刘宠介绍给大家,刻意的讲述了刘宠当年军人出身的经历。接着刘宠就看到有些人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不让他高兴。但是刘宠此来不是要和大家怄气,他跟着负责人到了热水槽前面,看着负责人用一根竹棍在热水槽里面挑一下。对着光线一照,看到有丝线,就用手指挑起一根,把线头绕到前面正在旋转的东西上。
“来,请第一次看到的刘科长跟着做一下。”负责人对一众工人说道。
“这这么做就成了?”刘宠问负责人。
“没错。这么做就成了!”负责人给了刘宠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139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十一)
锅炉延伸出来的好几根管道通向好几台蒸汽机,这些蒸汽机中有的负责给锅炉鼓风,有的则是推动车间里面那根最大的轴。在机械设备轰隆隆的声响中,旋转的大轴通过一些传动的齿轮与皮带,带动了那些煮蚕茧大锅上方不停旋转的线滚。
大锅里的蚕茧散出丝头,工人抄出一根之后就把丝头缠绕在一个已经收完一根丝的线滚上。随着自动旋转的线滚,丝线在上面越缠越厚。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被取下拿走。
对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线滚,刘宠总是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部分正随着被抽出的丝线卷起,被缠绕在线滚上。随着这种说不出的感觉,刘宠觉得额头上仿佛有小虫子在爬行,身上也有些发痒。用手摸了摸额头,触手的地方湿漉漉的。拿下手掌,就见手上有了一层水。
啪!有人在刘宠肩头拍了一下,刘宠一激灵,他终于发现自己有些出现幻觉的样子。扭头一看,原来是车间主任。就见主任脸上是疲惫与一丝不耐烦。像刘宠这样的家伙并不是极少数,很多人都会对整个设备体系有些莫名的着迷与幻觉,从而停下手中的工作。
刘宠虽然心里面很有些不高兴,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提出充分体会工厂工作的要求是刘宠自己提出来的,虽然被人这么强制要求工作肯定会感觉不快。但是这不能怪车间主任。在这么一个旋转的车间里,每个人的工作就是跟随着不停歇的线滚不停歇的忙碌。
没等两人说话,外面就是一阵铛铛的敲钟声。车间里面所有宛如梦游和没有梦游般的人们都清醒过来。连刘宠都感觉到心情如同小鸟般震动,不由自主的就想往桑拿房一样的车间外面走。
走出车间,刘宠只觉得外面天蔚蓝,风轻柔,空气中满是绿色植物的芳香气息。回头看向车间,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建筑让刘宠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那门洞像是要吞噬人的大嘴,那窗户像是并不标准的方型怪眼,冷漠的看着人们。
这是自己的偏见,刘宠清楚的知道。可就算是清楚的知道这是偏见,刘宠还是没办法让自己不生出偏见。这对刘宠也是极为少见的。环顾周围,刘宠看到周围这帮男男女女的表情和自己差不多。在家教中,刘宠学到的是别人涵养不够的事实并不能当做自己没涵养的理由。不过‘吾道不孤’的感觉让刘宠觉得心里面好受许多许多。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涵养不足的人。
“发本周工资。”车间主任喊道。随着这一声呼喊,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却也仅仅如此而已。
“刘科长,你也干了一周,和大家一起去领工资。”车间主任接着说道。
好不容轮到歇息,刘宠其实不想动。但军人的训练让他很自然的就动了。在部队里面大家也会有很多不愿意动弹的时候。愿意不愿意动是自己的事情,该动的时候就必须动。
进了会计室,就见到会计从一叠收支单中抽出一张递给刘宠。刘宠一看,原来是这一周中他每天完成生丝量的抄表。这里的一个班是三个小时,抄表上记录着刘宠完成的班次生丝数量。会计指着最下面的总核算量,对刘宠说道:“你要不要自己再算一下?”
刘宠很想算一下,但是又觉得自己身为科长,在这样的事情上表现的如此斤斤计较稍显丢份。带着点不安,刘宠用爽快的声音答道:“不用算了。”
会计立刻说道:“一贯零十六文。你数一下。这里是明细,请收好。”说完就把一个纸袋交给刘宠。
“这……”刘宠心中一惊。薪水的数量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大宋的公家单位都执行逢五修一的作息制度。虽然大月30天,小月29天,整体还是能认为一个月五周。如果实习生一周能拿到一贯左右,一个月就是五贯钱。在这个济南城里头,不少官府的官员干部拿不到这个数量的钱。
“没弄错么?”刘宠追问了一句。
会计从账簿上抬起眼睛看了刘宠一眼,抬起手指了指刘宠面前的工资单,“这里面写的清楚,若是你觉得不相信,下班之后可以申请核对记录。”
会计说了原始记录,刘宠就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东西。每个班结束之后都会记录,还需要被人签名证实。被人说到这么认真,刘宠知道再多话没有任何意义。他开打纸袋,抽出一张一贯的交钞,又倒出铜钱来。数了数,果然是十六文。在账簿收据上签名,刘宠把钱放进口袋,走出了会计室。
外面的天气依旧不错,外面的空气也挺好。刘宠发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变得更好。再看车间,虽然不至于生出亲切感,却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厌烦。一贯钱能做不少事,在济南城能做的事情比在临安能做的更多。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薪水的激动,刘宠觉得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和刘宠想的差不多,有了这番经历之后,缫丝厂临时员工的情绪好了许多。到了晚上,车间主任在傍晚收工后专门请刘宠吃个饭。
车间主任给刘宠敬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刘科长,你下周就不参加厂里的工作。这周你可是帮了我许多忙。”
刘宠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笑道:“这份薪水可是对得起我。”
本以为这话会让车间主任感到高兴,没想到主任却是叹口气,愁眉苦脸的问道:“刘科长,你觉得这缫丝车间和军队比较起来,谁更辛苦些?”
这问题很是意外,刘宠心中判断一阵,发现从危险性、需要的知识与技巧,还有对个人的要求,军队无疑比缫丝车间辛苦的多。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选缫丝车间更辛苦。
看着刘宠左右为难的表情,车间主任叹道:“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人更讨厌缫丝车间。这次已经有好些人已经提出不想干了,或者说想回家歇一段再回来干。我也当过兵,咱们当兵的时候也有人受不了,却远没有这么多。”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刘宠就坡下驴的问。除了不想直接回答会让对方更尴尬的问题之外,刘宠其实对此也颇为好奇。缫丝收入并不低,但是刘宠就是没办法喜欢这个工作。
“我觉得很多人是厌烦这个工作。要是没有这么热,没有这么潮,没有这么大动静,也许大家会感觉好些。”车间主任叹道。
刘宠觉得主任说的有道理,转念一想,他笑道:“我在军队的时候,新兵训练地在江西。鄱阳湖边也是又潮又热,我们那时候并没有用穿的少的方式,反倒是用的穿得多的办法。那时候教官说道,若是外面气温比人体温度还高,那就穿厚点,反倒能把热气隔在外面。那边蚊虫多,我们就把袖口、领口、裤管扎紧……”
之后的几天,原本决定要走的刘宠并没有离开车间。临阵脱逃并不是刘宠的个性,他既然掺乎一件事,自然希望解决之后再走。
有些试用工人走了,刘宠挑选家里比较缺钱的补上。也许是这些人更缺钱,也许是让大家感觉更好些的办法有些起到了作用,再过一周之后,走的人数量大大降低。不仅如此,原本走掉的人又回来了一部分。
这一周的效果极好,更刘宠他们最大帮助的是一位刘宠觉得自己得叫‘阿姨’的三十五岁女工。这位给刘宠的感觉很木讷,就是那种对于周围环境是酷暑或者是酷寒都貌似毫无感觉的一位。车间主任私下告诉刘宠,刘宠第一周那一贯已经算是劳动模范,而这位阿姨第一周就拿到了一贯零五百多文。第二周,她拿到了两贯零三百多文。
这位看着木讷的阿姨看到刘宠给他们的确是在改进装备,就热情的提出建议。每次谈话还都能切中肯綮。不仅指出了有效的地方,还指出无效的设计。经过这些骨干的讨论,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得设计一种专门提供给工人的服装。若是那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服装,肯定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
就在刘宠决定继续努力之时,情报处来了命令,要刘宠立刻准备回前线。这下他不得不先返回情报处。
进了处长办公室,就见同事们正在试穿军服。处长见到刘宠进来,带着笑容把手中的披风抛给刘宠。刘宠抬手在空中接住,立刻感觉到入手沉甸甸的有分量。展开一看,虽然色泽什么并不如桑蚕丝的好看,厚度和质地却远胜桑蚕丝的披风。
“走,出去试试。”处长大声说道。
到了情报处办公地的院子里,有射手把披风挂起,用钢臂弩在三十几米之外射了几箭。见到弩箭准确的射中了披风,众人一拥而上。却见弩箭虽然把披风钉在作为靶子的木板上,并没有射穿。大家拉着披风一用力,弩箭就从木板里拔了出来。再看柞蚕丝的披风,上面然只有一个小口,距离被箭头彻底破坏还有段不小的距离。
“邪门了!”保卫科长惊讶的喊道:“竟然没射穿。”
第140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十二)
大宋320年10月11日。东营的码头上来了大宋的船只,此时已经进入秋季,自从黄河北归之后,河北的雨水就多了些。等船只靠岸,刘宠走出船舱。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下,感受着零星散落的雨丝,刘宠忍不住想起了家乡的梅雨季节。
北方的秋天和梅雨季节的感觉完全不同。江南的梅雨季节虽然凉,却没有寒意。和北方的寒风大不相同。这就让刘宠更怀念起家乡,他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幸好此次出来之前,刘宠就向处长讲了,他这次忙完之后要把探亲假给休了。
部队从船上开始向下卸东西,一个个箱子都颇为沉重,用了粗大的绳子绑紧,再用吊车转移到货运码头上,用运输车拉走。
然而这个搬运只是开始,驴车走在被雨水泡软的土路面上,也是一个劲的晃动。驴车载重本就不足,护送的人员带着雨具,牵着批了蓑衣的驴子在土路上几步一滑的走着。等到了目的地,众人的橡胶底皮靴上都沾满了泥。大家先找了东西刮掉泥,这才往县衙门里头搬东西。
此时已经有人在县衙门里头等着。除了知县之外,就是当下红巾军的首领林登万将军。也就是郑家的家主。还有一些干部以及红巾军的其他将领。
刘宠擦干了脸上的雨水,和众人见礼之后,就命人取出了几套铠甲。这些铠甲是皮条上穿了钢片制成,头盔是钢质,内衬棉花和皮革内撑。只是拿出来,点了好几根蜡烛的屋里立刻就因为甲胄反光而显得亮堂些。
红巾军的首领们眼中立刻就有了热力。郑家在河北也不算一般人物,家里也是有人参加了大汗亲军,选拔为重甲骑兵的家族。他们很清楚这几套拿出来的铠甲的价值,而那些没打开的沉重的大箱子里头还放了更多东西。这些东西的价值已经超过了郑家全部财产的价值。
刘宠问道:“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出来试试铠甲。”
红巾军的首领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位大汗挺身而出,大声应道:“俺愿意。”
这位叫做秦莫欢,不是郑家势力,乃是另外独立反抗蒙古统治的河北勇士。刘宠在河北待了一段,他很希望能够有更多秦莫欢这样的人物崛起。红巾军变成郑家军,不过是重复金国末年那种割据势力并起的局面。对大宋没什么好处。
“还有没有?”刘宠继续问。
林登万将军示意自家人,于是也有个身材高大的郑家人站出来答道:“某愿意一试。”
“给两位披甲。”刘宠对情报处的工作人员说道。
情报处在济南已经试了好多次,现在已经颇为熟练。先给两人脱下外衣,然后给他们穿上内衬的柞蚕丝绸软甲,再套上钢片和皮条编成的战甲。
“用了这么多铁,竟然没想的那么重。”秦莫欢惊喜的说道。
刘宠微微一笑,穿在皮条上的不是铁片,而是钢片。此时刘宠不想解释,解释就掉价了。若是郑家真以为那是铁片,用铁片仿制,那只会更有趣。
这是一种半身甲,除了胸前背后有甲片,大腿上也有甲片防护。这一身亮闪闪的金属甲片充满了冷兵器美感,连见过数次的刘宠再次见到依旧觉得看起来非常威武。两人又带上钢质头盔,头盔上带了金属面甲,把面甲落下,看上去不仅威武,更有了派头。
白蜡杆的长枪交到两人手中,两人捉着长枪站的笔直。屋里众人看着这两位冷兵器时代的将领,都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连郑家家主林登万将军也都忍不住面露微笑连连点头。
“还有。”刘宠笑道。
众人不知道在这种装备下还能再如何强化,却见工作人员已经取出了两件丝绸披风给两系上。金属光泽是威武,丝绸的光泽则是华贵。两位将领威武加华贵,屋内众人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众人看着工作人员又去取东西,便屏息凝神,想看看又要拿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却见工作人员取出两条挺宽大的丝绸红领巾,给两位将领系在脖颈之上。丝绸红领巾本显眼,更契合了红巾军的含义。钢甲、白色丝绸披风,红领巾。色彩搭配的极好。就见郑家家主林登万将军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然后大声喝道:“好!”
这声喊出了众人心声,其他人也跟着叫起好来。一时间喝彩声此起彼伏,让屋内热闹非凡。两位披挂的将领见到拿出的东西都一样,就互相打量对方的装束。见到对方这身披挂威风凛凛如同神兵下凡,虽然心中嫉妒,却也知道自己是相同模样。嫉妒之外也是欢喜。
等喝彩声稍微落下,刘宠又喊道:“诸位却不用着急,有些东西还需试过之后让大家知道。”
众人已经不知道刘宠还能拿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都屏息凝神盯着刘宠。就见刘宠让人快速搬出一个支撑架,把一身甲胄给装上,组成模型。接着在距离模型四米到五米这么一个大宋钢臂弩最能发挥效力的距离上,连射数箭。锋利的三棱弩箭射穿了披风,射穿了大概两毫米厚的钢片甲之后,箭头插入了铠甲内。
在众人脸色变差之际,刘宠让人把模型拆开中箭的部分,却见锋利三棱箭头射穿两层甲后到了强弩之末,并没能射穿铠甲内的丝绸衬甲。
红巾军的将领都知道大宋生产的钢臂弩到底有多犀利,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的射击尚且不能射入人体,大元的弓箭就更办不到。此时已经不用刘宠多说一句话,大宋对于红巾军的器重已经足以证明。
郑家家主林登万将军立刻上来给刘宠行礼,刘宠则是马上扶住林登万将军,鼓励他奋勇杀敌,竭尽全力保护河北百姓。
其他人插不进来话,就围着两位将领又摸又看。有人感叹丝绸披风柔软,有人称赞铠甲坚固无比。两位将领连忙阻止别人对他们的铠甲动手动脚,仿佛周围众人一摸就能把钢甲摸坏一般。除了阻止别人乱摸之外,两人用紧张有期待的目光看向刘宠。
刘宠当然知道两人的心思,他笑道:“这两位将军,你们身上的铠甲和长枪就送给你们了!”
“好!好!”“太好啦!”在两人各自势力人等的喝彩声中,两人连忙上前感谢。秦莫欢抢先说道:“郑大官人,我定然奋勇杀敌,立下功劳。”
刘宠满意的点头。看着是赞赏,其实他心里面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在济南的时候,情报处除了进行弩箭测试,还进行了火器测试。大宋的火枪在30米以外的距离上射击时子弹虽然没能射穿钢甲,但是却把钢甲模型内部的木板打出了裂痕。这样的事实证明,只要被大宋火枪击中,人体都会受到剧烈冲击。在战场上,一个折断两三根肋骨的战士基本可以算是失去了战斗力。
确定不管是如何好的丝绸甲和钢甲都无法防御火枪的射击,情报处完全放下心。只要大宋的火枪依旧具备压倒性的优势,给河北义军装备什么都不是问题。
之后的事情就是大家开了宴席。宋历10月中旬都是21世纪的12月初左右,天气已经冷了。在这样的天气中,用了从南方运来的以麻为主的麻辣火锅。锅里下拉许多肉,红巾军众人一个个吃的腮帮子麻的哆嗦,却还是尽量往肚里塞。连郑家家主这样矜持的人,也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宠也是在吃,却不再说话。在杭州派遣的红巾军负责人抵达之前,负责这边事情的是一位军方的大校,名叫李敢。听到这个名字,刘宠就忍不住想起看过的史记里面飞将军李广的儿子就叫做李敢,而且书中记载,李敢也是大校。然而这样的掌故是刘宠无论如何都不敢拿出来显摆的。
此次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除了看似大方的送了两套装备,刘宠对于其他装备没有说任何话。此次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其他甲胄的分配完全不归刘宠管。
吃完饭的第二天,刘宠给济南发报。得到回应之后,他就乘上了船只,开始放探亲假。
第141章 探亲假(一)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两岸……”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背诵到这里,想不起来后面的词,鼓着腮帮背不下去,“两岸……”她在努力回忆,可偏偏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因为着急,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水。
看着小丫头可怜巴巴的模样,刘宠连忙提示道:“两岸猿声啼不住。”
可这时候已经没用了,小丫头因为挫败感,突然扁着嘴哭了起来。还边哭边扭头扑进旁边的妈妈怀里。
看着这局面,刘宠只觉得尴尬的不行。抬头看向旁边小姑娘的父亲,却见到这位大哥也是一脸的尴尬。在之前的旅行中,两人其实聊的不错。高兴之余本想让闺女跟着刘宠学着背诵首诗,最后却弄成这样。
两人都尴尬,刘宠只能随便说两句后就跑去船头看风景,让那对父母安抚孩子。
站在船头,刘宠看着远处的灯塔,忍不住低声吟诵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从李太白写下这首诗,到大宋320年,已经过去了500多年。在此归家之时,刘宠觉得自己急切的心情正能用这首诗来倾诉。感叹先辈的才情之时,也觉得心情稍微平复一点。
屈指算来,这已经是从山东登州码头出发的第三天。此时已经起了北风,船只乘风破浪,在灯塔的指引下日夜不停的南下。想来应该已经该到长江口。
正在想,就听船上的铁钟敲响。接着听船上的人员喊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松江府码头。若是想走浙东运河,就不用下船。若是想急着回杭州,那就在松江府下船。有新船能两天到杭州。”
从松江府两天到杭州?刘宠大为讶异。正常的情况下,从长江口的松江府到杭州,都是走浙东运河。从长江口逆流而上很吃力,所用的时间要比走浙东运河更长。所以刘宠连忙问道:“船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位客官,我诓骗你对我有何好处?”船上的人员笑道:“我若是让你下船,只是少赚了船费。若不是航运司下令一定要告知,我们才不这么做。”
听到居然是航运司这么一个官方机构下的命令,不少人都露出了有点不以为然的表情。官府所说的话,众人都会自然的给打个折扣。之后果然如船家所言,一个时辰之后船只就抵达了松江海港。全船只有刘宠一个人选择了下船,其他人都选择了传统的航线。据说新航线只需要两天时间,而旧航线也不过需要三天多点。
而刘宠却觉得自己与官府更亲近些。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到家,此时的确是想家。若是刚出发之时,他知道路途遥远,还能忍了。越是离家近,他反倒更是归心似箭。这一天多的时间反倒不能忍。
在港口售票的地方,刘宠先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那是印刷精美的文件,大宋情报处不会写明自己的身份,所以挂在军队之下。而军队人员本来就有各种特权。
港口售票人员见证件之后,又见刘宠穿了制服,表情立刻就热情起来。
刘宠问道:“我是听船上的人说,这里有可以两天到杭州的船,却不知道该怎么买票。”
“哦?船上的人真的宣传了此事?”港口售票人员惊讶的说道。
“难倒他说错了?”刘宠心里面很是吃惊。
“不不不。他没说错。我只是觉得他们若是说了,自己岂不是……没什么。”售票员说了一半,然后就转了回来,“你快点买票,这一班船就要出港。”
刘宠连忙掏钱买票,发现票价并不便宜。买了之后,他背起行李包赶紧通关,同时想着售票员的话。就刘宠猜测,售票员大概是觉得船上的人要是不说,自己就不用损失客人。这想法虽然正确,但是这命令是航运司下的,理论上所有船只都必须服从。所以售票员的话就有点不对劲。
边想边走,很快通过甬道,拿着票通过检票口。就见远处有一艘中等靠上体积的船只停在泊位上。仔细打量一番这艘船,刘宠又左右看去,所有泊位上只有这么一艘船,其他泊位空空荡荡。向远处看去,也没看到有船前来的模样。从种种迹象看来,这艘在船中后部装了两个明轮的船只应该是售票员所讲的快船。
明轮船在大宋并不是很罕见的玩意。在长江里,在各种运河里面都能见到明轮船。小到人力驱动,大到用三头牛跟拉磨一样驱动主动力轴的都有。刘宠看着这艘船的大小,觉得里面也许是有三层甲板,每层甲板里面都有一大群牛在拉着机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大概是没办法两天内从松江府抵达杭州。
怀着失望的心情,刘宠到了船边检票。检票结束,工作人员催促道:“快些,马上就要开船了。”
一想到要闻到牛类排泄物的气味,刘宠磨磨蹭蹭的上了船。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老老实实采取传统线路。
刚上了船,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巨大响声。那是一种号角,如果是肺活量极大的人,是可以吹出极大的动静。然而现在这声音之大,估计吹号的得是一个山一般的巨人才行。
除了被吓一跳之外,刘宠只感觉到一种熟悉的东西。在山东的缫丝车间,他就经常能够感觉到这种东西。与牲口那种迟缓,凝重,柔软不同,这感觉中满是热力,震动,坚硬。当蒸汽机开始运作之时,甚至能从地面上感觉到那种震动。现在这艘船上好像就有着这样的感觉。
就在刘宠呆呆的扭头之时,又是一声巨大的响声,随着这一声巨响,船只震动了一下。不是因为碰撞到了什么而震动,震动来自船体内部。那是能让整艘船震动的巨大动力。
震动并没有停歇,虽然震动的力道在降低,但是震动的频率提高了。就在刘宠讶异之时,却听到了水面被搅动的声音。扭头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却见到大船两边的明轮已经开始转动。搅动水面的声音就是明轮叶片拍打水面发出来的。随着明轮的转动,船只也缓慢却不可阻止的开始移动。
刘宠心中生出了各种念头,其中最明确的是‘售票员没说瞎话,这船真的是马上就要开了’。
无视刘宠科长的感受,蒸汽明轮在驾驶员的操作下驶出了松江府港口,向着长江口驶去。一个多小时之后,明轮船在长江中劈波斩浪逆流而上。长长的汽笛声在江面上回荡,告知附近的船只,有一艘大船正在接近,让所有船只不要因为走神而行驶错了航道。
站在高大的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江面的风景,明轮船逆流而上的速度犹如奔马,根本没有江南那种人力驱动或者畜力驱动的明轮船那种慢慢腾腾的感觉。刘宠科长此时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在一天多的时间里面赶回家里。这船票钱掏值了。
登上船的时候是10月17中午,抵达杭州港的时候是10月18日中午。刘宠科长背着行李包站在码头上,有点不想下船。这将近两年没有回家,眼中看到的杭州已经面目全非。古诗讲,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在甲板上还能居高临下,站得高看得远。下到陌生的港口中,刘宠没信心找到道路。
不过明轮船的船员并没有能体会到刘宠的不安,他们不停的送客人下船。随着客人越来越少,船员走到孤零零站在甲板上的刘宠身边客气的说道:“这位,该下船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刘宠科长下船之后回头看,就见到船只收起跳板。他只能看向前方,试图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接着就见三五个人冲到刘宠面前,最前面的一位开口就问道:“客官,是第一次来杭州么?”
刘宠听着这外地口音,就用地道的杭州呛说道:“我家就是杭州的。什么叫第一次来杭州!”
听到这话,那位马上陪着笑说道:“那就雇我们滴滴驴行的毛驴回家。一定给你送到家门口。”
“为何起这么个怪名字?”刘宠对滴滴驴行的这位揽客者说道。
“客官,你这是在外地公干的吧?你放心,我们滴滴驴行已经占了杭州一半的车,绝不坑骗,童叟无欺。”
刘宠更是觉得好奇,他继续自己的问题:“我问你为啥叫滴滴这么个名字。”
“这个啊。请客官跟我来。”
其他揽客的人看到滴滴驴行的已经接到客人,就向着别的旅客而去。刘宠两人向前走了十几米,就到一处驴圈。揽客的指着驴车上安装的一个玩意让刘宠看了,像是一个小喇叭,后面有个椭圆形的玩意。揽客的用手捏了捏,那个椭圆形的玩意竟然是橡胶制成,受压下向外吹气,于是喇叭就发出滴滴的声音。
做了两次示范,揽客的笑道:“我们用这个警示不注意的车辆,怕和别人撞上。”
看了这玩意,刘宠忍不住想起了汽笛。他心中感叹,现在的人真懒。
第142章 探亲假(二)
在大宋情报总局办公大院门外三百米开外下了滴滴驴行的小驴车,刘宠有点满意的从车后座上把行李包拖下来。这种小驴车看着不大,设计的却很精致。满载的容量可不小。
驾驶驴车的车夫忍不住抱怨道:“这位客官,若是都拉的和你这样的,俺们可要赔钱啦。”
面对这样的抱怨,刘宠并没有生气。他乘车回家,发现自家已经被拆成了一片空地。家搬到了哪里是完全不清楚。刘宠并没有急哄哄的去找,而是果断要求转向往回走。果然,大宋情报总局并没有搬走。而刘宠在路上其实想好了,若是大宋情报总局也搬迁了,他就跑去肃奸委员会那边找人。说不定还能遇到丁飞。
滴滴驴行许诺送到目的地。这多出来的路程跑下来,驴行车夫自然忍不住抱怨。刘宠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十几枚铜钱递给这位滴滴驴行的车夫。他在缫丝车间干了两周,第一周挣了一贯零十六文。第二周挣了两贯。这点车钱还掏得起。
车夫接过钱,立刻就笑逐颜开。没口的表示一定会给客户最好的服务,还问刘宠要不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刘宠笑着摇摇头,只是上前捏了捏那个滴滴驴行的标志性家伙,橡胶气囊吹动小喇叭,发出长长的‘滴’声,的确挺有趣。连捏了三次过足了瘾,刘宠就和滴滴驴行的车夫分道扬镳。
向前走了一段,扭头看后面没人跟踪,刘宠到了情报总局大门口,递上了自己的证件之后,刘宠介绍了情况。门口警卫静静的听完,又检查完,便让人把刘宠带进门卫室后面的屋子。这里防卫很严密,大门结实,窗户装着人绝对无法摧毁或者爬出去的铁栏杆。刘宠并没有因为受到这待遇而不高兴,这里好歹是情报总局,若是连这点起码的警卫条件都没有,那就说明情报总局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地方。
之后来了两拨人,先是警卫部门过来询问详细情况,检查了刘宠的证件和行李包。之后又过了一阵,在警卫部门陪同下,人事部门里面见过刘宠的人员赶来确认。本来刘宠觉得这些人会提供给刘宠一个找寻家的方向,没想到这边直接给了刘宠一个具体地址。这下刘宠更确定,每一个情报人员的家庭情报都在总局的掌握之中。
有了地址,刘宠感谢了大家的帮忙。人事科的副科长笑道:“这次探亲假准备待多久?”
“把这一个月的假给休完。”刘宠答道。
副科长点点头,“嗯,你先休息两天,这边得到你要回来的电报,已经安排了你的述职。你等通知吧。”
从情报总局出来,又走出老远,刘宠才拦了车。这次没见到滴滴驴行,过来的一个驴车看着样式差不多,刷的不是滴滴驴行的黄色油漆,而是橙色的油漆,上面的标志写了摩百驴行。
车子停下,车夫立刻喊道:“客官,我们摩百驴行包送到家门口。不跟滴滴驴行那样额外收钱。”
听了这话,刘宠心中一惊,他怀疑这位怎么知道滴滴驴行的车夫额外收了刘宠钱的事情。但是刘宠却没废话,只是把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给车夫。看着车夫有点为难的模样,刘宠觉得自己有些孟浪,车又夫可能不识字。然后就听车夫说道:“这位客官,我是到了车行里之后才去了夜校学的认字。我把这个给你念一遍,你看看我有没有认错。”
之后车夫坑坑巴巴的将地址念给刘宠听,虽然念的吃力,居然没有认错字,刘宠心中更是讶异。他没想到现在连当个杭州的车夫也得认字啦。
这位在夜校里面补习了文化知识的车夫并没有拉错,到了社区门口,上面的地址和名称与纸条上的一样。刘宠之前已经给了钱,他扛着行李下车。进了社区之前先停下脚步,就见社区的通道两边是两排枫树,虽然不高,却也叶片茂盛。此时是宋历10月18日,枫叶已经全部通红,树冠仿佛燃烧的火炬,美的令人无法收回视线。
光是社区里面的行道树,刘宠就觉得自家的新房子应该不错。刚扛起行李包走进社区,就听到背后有人喊道:“喂!是大哥么?”
扭头一看,正是刘宠的妹妹。一看果然是大哥,刘宠的妹妹背着书包冲过来拽住了刘宠的手臂,“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咱们家搬到这里啦。还有,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没有!”
面对妹妹接二连三的问题,刘宠随口答道。“这个,我知道了呗。”看着自己妹妹得有170的个头,刘宠又发自内心的说道:“你又长高啦。”
刘宠一回家,正在做饭的老妈听到刘宠的声音,放下锅铲就冲进了客厅,抱住刘宠就哭。弄得刘宠鼻子也酸酸的,他眼眶一热,眼泪也流了出来。妹妹看了一会,忍不住对老娘吃味的说道:“娘,我哥不在家,你提起他就哭。我哥回来了,你该高兴啊。现在你还是哭。你就知道心疼我哥。”
被女儿这么埋怨,老娘也觉得继续哭不太合适,她对女儿说道:“别废话了,快点带你哥到他房间去。”说完,抹着眼泪继续去做饭。这锅在火上烧着,现在必须继续处理才行。
刘宠的妹妹就带着刘宠看了新家。原本刘宠家是一个小院子,在杭州大拆迁之时被征地。在拆迁之后又添了钱买了新房子。现在的新家是个两层复式,不是官员住的那种联排别墅。这种复式一个楼洞两大层。下面没有花园,顶楼也没有被独占。
楼上有三个房间,楼下有两个。每一层的面积比刘宠家的小院要大些。看着妹妹显摆的带着刘宠看了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刘宠倒是没有特别惊讶。济南是泉城,虽然济南情报处的房子不如杭州,这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却是有的。朝廷并没有因为济南距离远,就不推广技术。
楼上三间,一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妹妹的卧室。刘宠和刘宠的弟弟则是楼下两间。刘宠进了分给他的屋子,见到虽然里面简单,床上也没有扑被褥,但是床、书桌,柜子,烛台都有。看得出,家里是真的给他准备了这间屋子。
在这一瞬,刘宠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里。他心中欢喜,却又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第143章 探亲假(三)
早上醒来,刘宠揉了揉脸就爬起身。听着周围寂静的环境,他心中一阵紧张。就在此时,窗外传来隐约的起床号声,这让刘宠立刻找到了自己的原点,隐约的不适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翻身摸黑爬起,就感觉到自己睡的床与单位的大大不同。刘宠又想起自己并没有在济南,而是在杭州的新家。点燃蜡烛,屋里面就明亮起来。
和在济南一样,刘宠起床后就去刷牙洗脸。到了厨房找到自己的牙刷牙膏,刘宠就看到睡觉前母亲反复强调的东西。家里的炉子旁边安装了一个装了水的水箱,打开盖子,就可以从里面舀出热水来。虽然很不习惯,刘宠还是尝试了一下。
用温热的水刷牙,完全没有冬天的刺激感觉。用温热的水洗脸也是柔和舒适。有点小时候在母亲怀抱里的感觉。
整理完之后,刘宠出去跑步。起床号在夏季是5:30,冬季是6:00。跑进社区之时,天还没亮,社区里面也没什么人。经过枫树旁边,刘宠闻到的是枫叶淡淡的香味。再回想山东,此时树叶早就枯黄,不少地方的树叶已经掉光,江南与山东相比,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且江南的空气要比山东湿润的多,跑起来之后鼻腔里面也能感觉到凉风,却没有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在两地都待过,刘宠只是跑了不到十分钟,就确定江南的气候确比北方温柔的多。
跑着跑着,就见到各家的窗户中都开始透出光来。再过一会儿,天还没亮,学生们纷纷出门。也有人挑了个灯笼,更多的则是和认识的同学走在一起,抹黑向着社区大门方向走。
听着小家伙们的话,都是‘作业写了么’,‘借我抄抄’‘有题很难’之类的内容。
听着这些,刘宠心生羡慕,他读书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同学在一起。他当兵的时候是大宋共和三年,也就是大宋315年。距现在已经五年了。那年他18岁,当了三年兵,就到济南情报局工作。时间如梭,一转眼就已经五年过去了。
要是当时他没有见到丁飞他们当街抓捕宋奸孙贵,刘宠现在大概也会和这帮学生一样念书,在学校里渡过五年时光。回想自己这五年经历的所有,刘宠觉得当兵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23岁还在学校读书,想想就感觉可怕。
正在庆幸间,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自家妹妹和弟弟背着书包出了家门。五年过去,刘宠的妹妹已经21岁,他弟弟19岁。两人都上了高二。按照学制,两人后年就要参加每年一次的制科考试。如果能考上大学,他们毕业后就能去当吏员。
姐弟两人并没有见到哥哥在外面跑步,只是背着书包一路疾走。刘宠看着弟弟妹妹的背影,心里面感叹,如果两人学业顺利。大学毕业也得五年之后。不过五年时间很快的,刘宠对此很有信心。
跑着跑着,天就慢慢有点亮起来。这时候那些比较大点的学生都已经出发,而大人带着看着五六岁的孩子出现在社区里头。和那些大家伙相比,小家伙们就显得可爱许多。大人们倒是显得有些急匆匆的。看着刘宠这个陌生人,不少大人都多看几眼。而且眼神里面貌似也不是很友好。
又过一阵,运动完毕的刘宠回到家。又准备用热水洗脸的时候却只打出些稍微有点温度的水来,看来他家的洗漱用水量还真不小。在楼下的餐厅兼客厅,就见桌上已经摆了好多吃的。油条、豆浆、咸菜、馒头,各种都有。另外还有些腌制的咸菜,以及切片的肉肠。
“娘。你这做饭的能耐大涨!”刘宠奉承起老妈来。
“哈!我从来不会做饭。顶多会炒个菜。这些都是买的。”刘宠的老妈回答的爽快。
刘宠自己也是吃食堂的人,对老妈这么诚恳的回答,他只能埋下头来吃饭。
吃完早饭,刘宠的老妈就让刘宠坐在自己对面,认真的问道:“我准备给你张罗一下成亲的事情,你觉得可好?”
“……这个,不好。”刘宠哼哼唧唧的答道。
大宋的读书人们成亲普遍晚,那帮学业出色的,都希望能够考上进士,至少是考上功名。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鲤鱼跃龙门,自身身价倍增。与更高级别的家族联姻。一般来讲,他们成亲都在25岁之后。因为到了这个年龄,有没有能力已经确定。
二十出头就成亲,要么是赵嘉仁这样十三岁就考上进士的怪物。要么是现在吏部尚书刘猛这种知道自己不是读书材料,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的家伙。要么是现在的司法部部长司马考这种名门出身,早早就确定了联姻对象的家伙。
刘宠见到的老爹刘景文就是二十六岁才成亲,有了刘宠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八岁了。刘景文身为进士,周围的人和他也差不多的样子。在这样氛围里头长大,刘宠觉得自己才二十三岁,距离成亲还早呢。
对这么羞怯的儿子,刘宠的老妈说道:“大郎。你上次写信过来,说你已经是官身了吧。”
“是。”刘宠回答的很自豪。按赵官家定下的新的官制。叫什么局长,科长,队长,那都是针对部门而言。真正的核心是级别。想成为官员,有两个必须条件。第一个就是得有实缺,譬如县税务局,里面的局长就是实缺。第二个到现在的说法比较模糊,一般认为副科级已经是官员最低级的水平。但是也有看法是副科级是个预备级别。
现在刘宠作为大宋情报局济南处的情报分析科的一科科长,乃是货真价实的实缺。正科级待遇同样实打实。的确是吏部名册中的正式官员。
听了这么准确的回答,刘宠的老娘继续说道:“既然已经是官员,那自然该成亲了。你那投桃报李的朋友就没有联系过么?”
听到这话,刘宠的脸登时就红了。
投桃报李这个用语来自诗经。是指男女交往的时候互相赠送植物性的礼物。必须得植物,要是抱着大雁去,那是去提亲,不是交往。
和被奴化之后的文化不同,便是到了大宋时代,男女交往也被认为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普遍认为要给年轻人们创造交往的条件。当然,对中国这个礼仪之邦,让孩子们自己瞎整肯定不行。这是一整套交往体系。
具体操作流程,第一次参加是爹妈带着。也不谈什么成亲之类的屁话,大家就是去一起玩。见面之后领着小家伙们做游戏,还有射箭、骑马、音乐之类的活动。参加完之后,不用是如何喜欢,只是比较欣赏和想交朋友的话,男生就给女生投桃花,女生给男生还以荇菜。
第二年,小孩子们三月四月书信往来,端午见面。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就会去参加更多的社交节日活动。玩得好第二年再见面。某种意义上,有资格参加这样体系的小男生也好小姑娘也罢,从小就会有十多个谈了好多年的对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里面这段,写的就是参加这种活动的年轻男子对淑女产生的渴望之情。里面各种娱乐活动,就是描写年轻人在节日相聚时参加的活动内容。至于辗转反侧的想念,则是活动结束之后对于心上人的心情。
有了这样的交往制度和过程,成亲之后也会有感情基础。
刘宠正好在能够参加这个体系的范围之内。被老妈一讲,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年他在济南工作,和之前的女性朋友也有书信往来。但是这种书信往来与成亲之间还是颇有距离。
一看儿子的表情,刘宠的老娘果断说道:“若是没有中意的,我就给你相亲。”
大宋相亲体系和21世纪的差不多,先是爹妈互相联系,找到觉得差不多的,就组织孩子见面。要是觉得好,就让组织成年的子女见面。年轻人见面之后若是觉得还好,就可以参加节日的活动。通过接触来增加感情。若是接触几次觉得还行,那就成亲。
这等于是把贵族投桃报李的体系给压缩执行,效果自然就没有从小培养的感情来的深厚。却也比只凭借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来的好许多。
“娘。我所在的部门啊,成亲要打报告。”刘宠推托道。
“呵呵!”刘夫人大大的冷笑一声,“你莫唬我。你那部门的事情我也知道些,你说的那个报告,是你有了成亲对象之后打报告申请。你现在连成亲对象都没有,拿的哪门子报告!”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刘宠做着抵抗。
“哦?”刘夫人观察着儿子的抵抗,突然笑道:“难倒你已经遇到了中意的人?”
便是在战斗中杀人不眨眼,刘宠的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就在此时,却有人敲门。刘宠连忙站起身逃去开门。门一打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看那制服大概就是情报局的人。这位见到刘宠之后问道:“请问是刘宠科长么?”
“是。”刘宠立刻答道。
“这是给你的信,请你在信里面规定的时间到情报局述职。”工作人员边说边掏出一封信交给刘宠。
刘宠大为失望,他接过信之后问道:“不是现在去么?”
对面的工作人员摇头说道:“不是。”
让刘宠在接收文件上签了字,工作人员收起东西一溜烟的走了。刘宠则是以工作为借口,躲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信,里头要求刘宠在两天后上午八点半准时到大宋情报总局述职。而这两天里面,要刘宠把自己的述职准备做好。
此时刘夫人不依不饶的追过来,要和儿子继续谈成亲的事情。刘宠把这份公文给老妈看了,接着说道:“述职的事情不能马虎,我得好好的准备一下。得把我这两年里头的功劳全部讲出来。”
便是知道儿子这是不想谈成亲的事情,刘夫人也知道轻重。官场上能自述功劳的机会不多,这等时候就是要准备一份能够给上司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她说道:“去楼上的书房吧。那里亮堂。”
等刘宠拿出了他已经准备的一部分材料准备去书房之时,刘夫人又叮嘱道:“那些你办得不怎么好的差事,也要仔细准备。可不要被人抓了你背锅。”
刘宠上了二楼,一进书房就觉得这间朝南的房子好。因为窗户大,装的又是玻璃而非窗户纸,所以屋子里面非常亮堂。为了遮蔽过于明亮的阳光,在窗户这边还有两层纱质窗帘。可见老爹刘景文在书房的配置上可是真舍得花钱。书房靠墙是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手写的册子。三张书桌上也摆满了书籍。这应该是老爹刘景文和刘宠的弟弟妹妹的书桌。看着这里,刘宠有些感叹。单纯论读书,他在家里大概只能和老妈一较短长。
找了一张看着收拾的最整齐的书桌前坐下,刘宠拿出他已经准备了一部分的材料。然而手撑下巴看向窗户,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林边草地上的曼妙身影。那时候刘宠从一块大石头后面绕出去,那个女子身上的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那一天的太阳,也和今天一样明媚。甚至连寂静的感觉也差不多。和现在不同的,大概只有林中啄木年敲打树干的声音。
刘宠记得在他见到那名女子之前,也曾经被这敲打声吸引,抬头看到的是啄木鸟头上那鲜艳夺目的红色头冠。
好怀念那时候的感觉。真的好怀念,那时候刘宠知道了什么叫做占有欲。
第144章 探亲假(四)
在家的时候,家人总是有很多要说的话。譬如刘宠的妹妹,她以前叫刘颦顰,现在改名刘正清。之所以要改这么一个全新的名字,是因为21岁的刘正清对于自己的仕途非常有期待。刘颦顰让她自己感觉未免‘不够稳重’。
介绍了自己的新名字的刘正清就询问起现任官员刘宠各种做官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刘宠成功的道路,“大哥,你真的不怕打仗么?”
“你不会是想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从军吧?”刘宠板着脸问道。
“听说从军之后好处很多。”
刘宠拉下了脸,“决不许你去从军!”
“为何?”
刘宠继续板着脸说道:“我去从军是真的要去打仗。你从军是干什么的?我不许你做这么轻贱的选择!”
听大哥这话说的有点重,刘正清已经嘟起了嘴。但是刘宠的老爹老妈听了之后倒是眼睛一亮,看得出他们对‘轻贱’这个评价极为认同。
刘正清嘟着嘴说道:“可是很多人都说那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在赵官家手下那么多女子出来做官,做事,都是被拿出来当典型。”
刘宠板着脸继续应道:“你说的那是宣传。赵官家要通过宣传告诉那些觉得女孩子没前途的人,女孩子是有前途的。这话不能空口说,得有很现实的证明,让这大家看到真的有女孩子出来做官,让大家看到真的有女孩子出来做事。这种宣传对的是那些不懂事的愚民,难倒你也是不懂事的愚民么?我觉得你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被大哥这么一通训斥兼说明,刘正清有些无奈的低下头。思忖片刻,她才说道:“大哥,你就是知道训我。再过五年,我都26岁了。”
刘宠心里面更加不爽起来,他沉着脸说道:“咱爹考上进士才26。26怎么了?从小读书的时候你就比我强,怎么到现在反倒忘记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我考进士可比他们上大学难。”刘景文非常不爽的讲了一句。看得出,这位正牌进士对于儿子把科举科的进士与制科的大学生进行等价对比的事情非常不满。
“进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刘夫人则对丈夫的意见提出了不同看法。
刘宠看了老婆一眼,心里面虽然很不爽,却也没有真正生气。大宋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家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是一种社会氛围,也是社会伦理。个性弱的妻子被丈夫压制的事情很常见,但是正妻若是愿意发言,丈夫们也得听。
而且进士们基本娶的都是进士家族的女子,刘景文的夫人也是如此。论起对孩子的教育,刘夫人也有自己的看法。
刘夫人驳斥了丈夫,然后扭头看向女儿,“大娘,你哥哥说得对,急功近利要不得。是你自己想走当官这条路,可不是有谁逼着你走这条路。既然是你想走这条路,就要脚踏实地,别想着走那些幸进的歪门邪道。”
接连遭到哥哥与老娘的批评,刘正清迟疑着说道:“可是……,科目好多,题目好难。”
“又不是你一个人难!”刘夫人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可是像二郎他们,他们读明白之后不着急。我倒是觉得不明白的时候反倒好些,我还能应对。明白了一部分之后反倒心急起来。”
刘景文沉声说道:“读书为的是明理。明理哪里那么容易,各人都会心乱如麻。这时候你就要耐住这心情,努力钻研。”
看得出刘正清被这么训斥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嘟着嘴无奈的听。
看着妹妹的模样,刘宠也觉得挺无奈。这世上类似他妹妹这种刻人挺多,他们并不想如刘宠那样所经历过种种考验,他们只想在刘宠开辟过的道路上溜一圈,就算是完成了刘宠的‘经历’,然后就希望得到与刘宠一样的待遇。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一路跋涉到现在的位置上,刘宠觉得这种人要多讨厌,就多讨厌。
可面对的是自己的妹妹,刘宠还生不出恶念。他只能期待自家妹妹能够早日明白过来,成为一个有能力靠自己解决问题的人。
这样的家庭会谈太伤感情,刘宠就跑去书房继续准备材料。两年时间过得飞快,刘宠发现自己还真干了不少事情呢。把自己所干的事情整理一番,发现所有事情的核心都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北边的蒙古保持各种攻势。
最初的想法是通过建立交易点,更多探听到黄河以北的府兵情报。之后随着一场蝗灾,交易点因为河北灾情而变得没有前途。之后赵官家发了一道命令,‘允许黄河以南的大宋百姓接在黄河以北的亲属到南边逃荒’。这道充满了人道的命令稍一执行,局面风起云涌,大宋转瞬间就在黄河以北拥有了红巾军这样的队伍。
从诸多变化看来,赵官家的妙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刘宠分析了整个局面之后,对赵官家心中满是佩服。感情充沛之下,他觉得下笔如有神,刷刷点点的写了一篇东西。写完之后还觉得自己有些东西没能表达出来,正好弟弟妹妹到书房写作业。刘宠就拿着东西到客厅请父母给看看。
刘夫人先拿了第一张,所以她先看完。放下最后一页,刘夫人赞道:“写的不错。大郎这几年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真的是让我……担心。”说到之后,刘夫人忍不住,已经涌出了眼泪。报告里面记载的刘宠动辄跑几百里,上千里。光是这距离就能想象刘宠的辛苦。
此时刘景文也已经看完,他放下最后一页,叹了口气,“你这述职写的就是越俎代庖。全然不知分寸。”
听丈夫批评儿子,刘夫人登时就怒了,她不高兴的说道:“大郎多称赞了几句官家的英明,你们士大夫听了就不高兴了么。大郎其实写的很对,官家庙算一出,局面登时就不同了么。”
“你这一听就是没见识。”刘景文立刻反驳道:“大郎乃是朝廷爪牙,他此次述职讲述的应该是他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他现在讲的却是他如何能够理解官家的庙算是如何的好。你让听述职的人怎么想?”
“他们难倒不该觉得大郎这么聪明伶俐,就该对大郎寄予厚望么?”刘夫人气鼓鼓的质问。
“你之前还说,时代不同了。这个时代不同了,赵官家到现在都没有任命宰相。看大郎所写的报告,他依旧自己担起丞相的差事。以前的话,大郎这么写倒也可以,因为这命令乃是丞相决定,官家其实不管这些。大郎觉得他想能说清楚官家的庙算好,听他述职的人也这么想。这岂不是争功了。”
这番分析让刘夫人暂时沉默下来。她眉头微皱,看得出很是郁闷。刘景文则看向刘宠,语重心长的说道:“大郎,我看了你写的东西,当然知道官家庙算无双。也知道了你的辛苦,不过你既然是在官场上,就不能选错。你这么一些,便没有给你述职的那些人留下余地。他们若没有余地,怎么能得到晋升。他们若是不能顺利晋升,又怎么会给你留下余地。”
“爹。我只是想称赞官家的英明。”刘宠讲述着自己的心声。
刘景文点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我明白。所以你格外要给别人留下余地。若是官家都被你给称赞了,他们称赞谁去?”
最后刘景文和刘夫人都达成了共识,刘宠就把述职报告重写一遍,又在两人指导下修改了两遍。所有刘宠与赵官家直接沟通的部分都取消,刘宠严格将自己定位在大宋情报总局济南处领导之下。所有的工作都只向济南情报处负责。
对归属做了明确之后,刘宠自己的苦劳与功劳也被调整一番。在这里面的刘宠就没有那么多念头上的波动,全然是刚毅木讷的类型。归纳起来,就是能理解命令,能干成事情的沉稳坚毅之辈。
对这么一个定位虽然不喜欢,刘宠最后还是接受了爹妈的建议。他们定然不会坑骗刘宠。
到了述职之前,刘宠已经完全准备好了述职内容。述职日,他早早起床,吃了饭。洗漱一番。昨天已经跑去社区的澡堂洗了澡,还重新理了圆寸短发,搓了灰,刮了胡子。早上吃饱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精明能干。
按照清单把昨天准备好的东西再检查一遍,刘宠就背起书包前往总局。八点十五分,刘宠就到了总局门口。拿了信件,门卫就让他进去在等候区等着。
八点半,刘宠准时到了门口。九点钟,述职正式开始。有了之前的准备,刘宠发现种种问题都在准备范围之内。以父母敲定的述职角度,刘宠的回答并没有遭到质疑。顶多是情报总局对一些细节会要刘宠讲述的更清楚。
感到述职轻松的同时,刘宠心里面也有些不甘。他其实是真的想表现的更积极一些,而不是这种简单的‘爪牙’身份。
述职结束之后。刘宠本来觉得自己可以走了。没想到情报总局让刘宠吃了午饭之后就前去兵部一趟,“你在河北见识过红巾军的情报,这次就到兵部去,那边正在准备新的铠甲。”
“不是有瘊子甲了么?”刘宠讶异的问道。
沈括在《梦溪笔谈》记载过瘊子甲,这种甲胄是羌人一族的青堂羌所制造。文中讲:
青堂羌善锻甲,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以麝皮为綇旅之,柔薄而韧。镇戎军有一铁甲,椟藏之,相传以为宝器。韩魏公帅泾、原,曾取试之。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尝有一矢贯札,乃是中其钻空,为钻空所刮,铁皆反卷,其坚如此。凡锻甲之法,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锻之,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其末留箸头许不锻,隐然如瘊子,欲以验未锻时厚薄,如浚河留土笋也,谓之“瘊子甲”。今人多于甲札之背隐起,伪为瘊子。虽置瘊子,但原非精钢,或以火锻为之,皆无补于用,徒为外饰而已。
青堂羌制作的瘊子甲与后来仿造的瘊子甲不同,首先是质地得是钢,其次得是工匠用铁锤敲打,而不是受热之后敲击变型。仿造的是用铁做甲片,并且用加热的办法制造变型。
在沈括的年代,一领纯正的瘊子甲的确可以当做传家宝。现在的大宋,有了搅拌炉炼钢。有水力机械轧钢,合格的甲片只是大量生产的零件。这次给红巾军送去的甲片就是瘊子甲甲片,皮革也处理的非常好。至少刘宠觉得已经没有能比那个更好的护甲。
“让你去你就去。咱们情报局里面也没人懂甲胄。”负责人淡然说道。
刘宠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宋军现在顶多是战场上在胸口位置装个胸甲。而且行军的时候,不少火枪手甚至把这玩意给丢掉了。真的是远路无轻重,哪怕是三五斤的东西,背着走百十里路之后,都会看着就生气。若是担心蒙古人的弓箭,就不妨好好练习提高射速,这才是解决蒙古人的最好手段。
见识了兵部提供的瘊子甲之后,刘宠才知道原来甲胄可以制作的这么复杂。宋军胸部垫的钢片和甲胄一比,根本不是一回事。
中午在食堂吃饭。刘宠这次终于习惯了新的吃饭办法。大家不用锅蒸,而是把竹筒竖着切开,里面放进去淘洗好的大米。把切掉的那部分盖上,放进做好的架子里。
这些竹筒都被放进靠近锅炉房的一个箱子里,从锅炉房里面引出的管子往箱子里通蒸汽。蒸出来的米饭不糊,不焦,软嫩可口。刘宠家的社区就提供这样的服务,一锅下来也就是十来分钟。买蒸饭的票核算下来,比自家烧煤蒸饭便宜。更是节省大量时间,刘家已经有段时间不再自己蒸米饭了。刘夫人的评价是“省了我好多事。”
没想到情报总局也已经有了这样的东西。刘宠一问才知道,最先使用这些的并不是民间,而是从朝廷开始实施,之后才推广出去。
“却是为何?”刘宠问和他一起吃饭的一位副处长。
副处长毕竟是情报总局的人,对这些内幕有了解。他答道:“官家讲,若是我们直接推广到民间,民间当然将信将疑。然而官府只要先用了,民间就不再担心。他们知道,官府总不会坑自己。”
噗哧!刘宠笑出声来。这话说的如此坦荡直白,而且具有如此的说服力,真的是令人不得不佩服。更重要的是,官家的话里面隐隐暗示着官府以前对百姓的哄骗,这样的小小恶意很容易就让刘宠感觉认同。
饭菜美味,还很便宜。若不是因为下午要去兵部看铠甲,刘宠其实很想吃撑。但是他在外面奔波这么久,知道吃撑之后会带来太多问题。现在的他可不能闹出事端来。
下午和情报总局的人一起到了兵部,在小操场上见到了新式铠甲。这一看,刘宠就懵了。这种甲竟然是完全由钢板制成,而不是那种用皮条串起来的瘊子甲。
甲胄摆了不少,大家上去实验了一下,发现这种铠甲其实是个组合型的。前胸三个部件,肩甲六个部件,肋下五个部件,背后两个部件。各个部件可以拼起来,根据不同的身体结构组合成一件合身的铠甲。
刘宠越尝试越来劲,在他的印象里面,铠甲是落后冷兵器时代的产物。自然是比较轻视。现在虽然还觉得冷兵器时代落后,却觉得铠甲本身也有技术含量。正组装间,突然有人跑过来把头头们集结起来。就见头头们兴奋的问答片刻,兵部的把兵部的人都给召集起来。情报总局的就来了两个人,副处长激动的说道:“官家可能要来,你身上可带了什么利器?”
“利器?”刘宠懵了。他在黄河战役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过赵嘉仁好多次,此时能够再见到官家,心中激动,完全没想明白利器和见官家有啥关系。
强行收回思路,他心里面隐隐的不高兴起来。在黄河战役的时候,在赵官家身边的人各个都有能够行凶的‘利器’。还有不少人干脆就荷枪实弹,随时能够投入战斗。然而大家心中除了洋溢着对赵太尉的敬爱之外,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
不过刘宠还是说道:“没有利器。我倒咱们总局,带什么利器。”
“嗯嗯。也是。”副处长应道。
话刚说话,就见有人开始接掌各个门口,没多久,赵官家在一众人等簇拥下进到了小操场。
再次看到赵太尉,刘宠的激动之情难以形容。这位大宋的统帅带领着大宋在几年时间里面就让蒙古的虚弱完全展现在刘宠这样的一线人员面前,刘宠之所以如此勇敢的到河北去,就是因为他明白蒙古的失败已经是必然。
对于带着大家走向胜利的统帅,刘宠心中只有敬爱。
带着这种敬爱之心的人并非只有刘宠一个,在场的基本都是军人,他们对赵官家的感情相差不多。赵嘉仁也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目光,他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表达一下对张世杰的器重。而且这个铠甲的设计本身,赵嘉仁也出了力气。
赵官家在21世纪的美国,主要爱好是游艇、骑马等上层娱乐活动。他对于铠甲的了解基本都来自于游戏‘暗黑破坏神2’。因为喜欢使用法师类人物,赵官家在制作符文装备的时候,特别熟悉‘法师铠甲’。赵嘉仁当时就觉得法师铠甲很具有实用性。
现在得知要制造铠甲,赵官家就大概画了一个草图给设计部门,并且附带了他个人的想法。当设计部门把整套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赵嘉仁自己都很惊讶。忍不住过来瞅瞅实物到底如何。
见到了众人,赵嘉仁先是向大家打了招呼,接着就和张世杰一起到了放置铠甲的桌子和架子旁边。一看铠甲的部件,赵嘉仁登时就明白欧美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来的大游戏公司,在制作的时候一定参考过很多原型。赵嘉仁这等三道贩子的图纸只剩下大概外型,有经验的人员还是能做出实用性这么高的装备。
张世杰跟在赵嘉仁身边,他并不知道赵官家的想法,然而作为冷兵器时代的战斗专家,张世杰少将一眼就看出这甲胄非常实用。于是张将军立刻就要求自己穿上看看。
选好了适合张世杰体型的甲片,拼装起来。先给张将军套上一件柞蚕丝的衬甲,接着把拼装好的甲胄穿上。游戏里的法师铠甲只是上半身甲,最下面只勉强到了裆部。这边的设计人员又设计出来单独的腿部护甲。也找了适合的部件拼装起来。
手上则是柞蚕丝内衬,牛里层皮的皮手套。一身钢甲的张世杰又是蹲下,又是站起,接着拿起长枪还练了一套枪术。看着生龙活虎的张世杰,赵嘉仁忍不住问技术人员,“张将军身上这套下来有多重?”
“二十多斤吧。”技术人员答道。
“他穿着这身能走多远?”赵嘉仁对铠甲完全没概念。
“官家。我们的步兵行军时候基本都带二三十斤的行军包。铠甲穿起来之后,感觉重量更轻。长途行军的时候,铠甲当然就卸下来。在战场上穿这个,步行以及奔跑十几里二十里没问题。”
“原来如此。”赵嘉仁只能这么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对铠甲了解不多,而且这次制作铠甲也只是大宋铠甲的一次小涟漪,根本谈不上任何复辟的可能。已经热武器化的宋军再使用铠甲,那都是防弹类型的全新模式。和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铠甲不是一个设计思路。
此时在一众喝彩声中,张世杰已经练完了一套枪术。必须得说,在大宋的现役军人里头,懂得套路型枪术的人真的不多了。大宋枪术剩下的都是基于刺刀的‘刺杀术’。这和那种颇具美感的枪术也不是一个设计思路。
张世杰满意,赵嘉仁就觉得可以。走之前他和众人握手道别。交谈间听到一个年轻人自称叫刘宠。这个名字就让赵嘉仁觉得很熟悉。
第145章 探亲假(五)
刘宠认真的看着半身镜子里的自己,因为镜子够大,大概是能够完整看到上半身或者下半身的装束。一身类似军装的制服,左臂上有三条丝绸制作的精美标志。昨天赵官家只是扫了一眼,就认出这两条标志。
从标志上收回目光,赵嘉仁笑道:“黄河北归劳动纪念标志。滑县战之战纪念标志。黄河战役纪念标志。看来你是从头打到尾。”
赵官家的声音比刘宠想象的更年轻,刘宠到现在都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能够这么近距离的听到赵官家的声音。他只记得自己立刻大声应道:“是。太尉,我当时就在河南跟着你打仗。”这话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无比粗鄙,刘宠是在没办法理解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很明显,赵官家并没有被刘宠这番话打动,他扭头对情报局的那位说道:“既然他参加过黄河战役,又懂铠甲,这几天就借调给我当几天警卫。明天让他来见我。”
听了这话之后,刘宠完全懵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在他记忆混乱的脑海里没了印象。能记住的就是赵官家走后,情报总局的副处长立刻把刘宠带回情报总局,先是给他在情报总局的招待所安排住处,要求刘宠必须留在这里,不能回家。接着就是好些手续和训话。
经过了这么混乱的一阵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刘宠就被自己定好的闹钟叫醒。他快速整理完毕,准备给赵官家当警卫去。
门声响动,外面有人进来。那位只说了一句,“跟我来。”接着转身就走。刘宠跟着他到招待所大门外,那边已经有马车等着。天色依旧昏暗,刘宠跟着来人上了车。他本以为对方会说点啥,结果大家默默的坐在车里。直到在西湖边的后乐园门口停下。
穿着漂亮黑色军服的军人在门口与情报总局的人交接,“这个就是刘宠?”
“是。这就是我们情报总局的刘宠。”
“在这里签字。”
简单的手续完成之后,刘宠跟着穿着黑色军服的御林军进了后乐园。原本刘宠以为自己要和警卫在一起,没想到那边的人直接把他带进了赵官家的行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刘宠连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的跟着御林军往里面走。
进了一间屋子,就见赵官家正坐在里面看着什么。刘宠登时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见到了赵官家。接着见赵官家抬起头问道:“吃饭了么?”
“启禀官家,吃了!”刘宠忍不住就撒了个谎。
“哈哈。”赵官家笑了,“我给你讲,没吃就说没吃。现在不吃,一上午都要饿肚子。”
刘宠只觉得心中一暖,他说瞎话绝非恶意。家里人从小就教育他,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被麻烦的一方会不高兴的。赵官家这么讲,刘宠立刻羞愧的答道:“早上出门确实忘记吃饭。”
“拿两份饭。”赵嘉仁命道。
两人的饭一模一样,吃惯了食堂的刘宠在这两份饭菜上看到部队食堂的明显特征。赵官家吃饭和平常人也没啥区别,只是他好像更喜欢多喝两口玉米粥的样子。
吃完饭,两人坐在桌边,刘宠就听赵官家问道:“我看到了济南缫丝厂的报告。上面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刘宠登时就惊了,他没想到赵官家叫他来的目的不是河北,而是刘宠自己都已经完全抛在一边的缫丝车间。虽然惊讶,刘宠立刻答道:“是。我在缫丝车间干了一段。”
“还帮他们改进了一下车间的装备?”赵嘉仁继续问。
“是。”刘宠心虚的答道。
赵官家说道:“这几天我要去杭州的缫丝厂,你跟着我一起去。”
等赵官家离开之后,刘宠傻愣愣的坐在桌边。他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在缫丝车间到底干了啥。当时的回忆只剩下零星的碎片,想把这碎片拼起来太难了。这让刘宠突然怀疑自己有没有在那个车间待过。也许那只是一场刘宠做过的一场梦,就如刘宠曾经做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其他梦境一般。
又过了一阵,刘宠就被叫去出发。一行人直奔位于杭州水源下游的城区。进了工厂厂门,仅仅是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刘宠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进了湿热的车间,闻着那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刘宠又生出一种诧异,自己怎么能够把这样的东西给忘掉。虽然,整个感受明显好了许多。至少那种味道已经单薄了许多,而且蒸汽也没有之前的炙热。至少已经到了能够接受的地步。
工人们的衣服的领口,袖口,裤管,下摆已经束紧。对襟衣服的衣襟好像也大大不同。
这里的厂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那自然而然挺直的脊背,还有那种感觉。虽然有些焦虑,却一心一意想完成他的工作。经历过战场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前面就是死亡,却没人肯后退。战胜敌人,赢得胜利,会让人无比焦虑。
走在赵嘉仁身边的厂长介绍着情况,“官家,这边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批蚕茧。你说的那种冷库我们试过了。倒是没有蛾子出来。可是那样的弄法会不会太花钱了。”
赵嘉仁答道:“不妨事。这也都是实验而已。真是太贵的话我们不用就好。而且冷库存储当然有好处,蚕蛹不会变质。若是用毒药把蚕蛹毒死,可挡不住蚕蛹腐烂。”
“也是。”厂长连连点头。
刘宠也听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谈些什么,他就是跟着走。在济南的缫丝车间只有一个厂房,这里的缫丝车间厂房要多的多。刘宠跟着赵官家走了一个又一个,最初的时候他还努力记忆。穿过几个车间之后就记不清楚了。每个车间都有车间主任暂时加入这个团体,说着刘宠似懂非懂的话。
赵官家仿佛不知道疲惫,就这么一个一个的走。刘宠都觉得有些体力吃不消。到了中午时分,大家就在缫丝厂的食堂里面吃饭。刘宠只觉得饥肠辘辘,就着一条酸汤稻花鱼吃下半份米饭,刘宠突然想起早上要是没有在赵官家这里吃早饭,他只怕都顶不到现在。
扭头看向赵官家,就见他很自然的吃着和大家没什么分别的食物,刘宠只觉得心中无比感动。种种念头都化作一个想法,为了赵官家,刘宠不在乎赴汤蹈火。
下午没有继续参观,而是在厂里会议室开会。得知前来的乃是赵官家,所有人都一个劲的看,却没人说话。在天子面前,这些干活的人哪里敢吭声。
刘宠就见到赵官家站起身来,那是要发表讲话的样子。在黄河战役中,刘宠不止一次听过赵官家当众讲话,只是赵官家所的讲话都是由传声的人喊出来的。距离赵官家这么近,对刘宠来讲是第一次。
“诸位,我是当今官家赵嘉仁。我和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家好。”
这么简单的开场白,引起了下面一阵低语。刘宠觉得这话貌似和官家的身份有点莫名的不合拍。可不这么讲又该怎么讲,刘宠也不知道。如果从正常的见面角度,这话已经是最合适的说法。
“我到这里不是谈丝绸厂能给我上缴多少钱,我不是来谈这个的。我这次来谈的,是如何让丝绸厂做的更好。让诸位能够通过自己双手,如何在这里挣的更多。而且还能比以前更舒服一些。现在大家就互相介绍一下自己。我们就开始讨论。”
与会的都是车间主任,或者干活表现出色的人。令刘宠惊讶的是,这些人里头竟然还有学社的成员。刘宠也是学社成员,在他的感觉里面,学社本身和挥汗如雨的工人貌似没什么关系才对……
“这位叫刘宠。是在山东的缫丝厂干过。我给厂里转发的那份建议书,就是刘宠和山东缫丝车间的主任一起写的。”赵嘉仁介绍道。
听了这个介绍,众人投向刘宠的目光登时就热情起来。这把刘宠搞的有些心虚,他的专业并不是搞丝绸生产,而是分析情报,或者在战场上杀敌。
“刘主任,那个衣服和换水的建议真的好。”这边的厂长率直的赞道。
在他的介绍下,刘宠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时他解决不了的衣服防蒸汽进入的问题,在这么大的丝绸厂解决了。而且刘宠当时提出了要降低车间温度的建议,只是感觉在车间里面直接煮茧子实在是太热。这边的丝绸厂也系统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采取的是在外面煮茧子,把煮好茧子的大锅运进来。这样的话只用在大锅下面放几块蜂窝煤维持总的温度。车间里面的温度也大大降低。
听着自己那些不成熟的建议在这里一一得到了解决,刘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说话为好。这帮人可比他专业太多,刘宠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办法,在这里很轻松的就得到了解决。
众人谈了一阵之后,发现现阶段貌似也没有什么更多技术性突破的空间。谈了一阵之后,厂长就询问刘宠,“刘主任,你还有什么建议么?”
刘宠哪里敢班门弄斧,他想了一阵,找了个和技术完全无关的问题,“咱们工人的收入提高了多少。”
沉默,众人沉默了。刘宠看了大家的表情不太对,他连忙解释道:“我在山东的时候,有特别能干的工人一周就能挣两贯。我觉得用这些办法,就是多招人。和山东一样,来了之后就看谁能坚持下来。有些人干得快,有些人干得慢。而且这环境下,不少人其实不喜欢,也不想在这里干。所以有人走,有人留。最后留下的都是最能干的。挣得多,大家都……高兴。”
刘宠说的都是他根据自己的经验想出来的,但是看着其他人的反应那么的冷淡,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抵触在里面。刘宠是越说越心虚,最后草草的收场。
刘宠住嘴之后,屋里面一片沉寂。过了一阵,就听厂长开口说道:“官家。这个刘主任说的是你的意思么?”
赵官家笑道:“我这次带他来,就是因为知道他写的这个报告。丝绸业乃是我大宋非常重要的产业。和大家开个会,自然是要集思广益。”
听着赵官家的话,刘宠只觉得这态度和赵官家之前那种单纯爽快的情绪完全不同。如果赵官家使用这样的态度让刘宠一起吃早饭,刘宠大概是要很认真的想想这话里面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等赵官家说完,厂长说道:“官家。丝绸厂的薪水一直有定例。在这里干什么,干多久,自然有相应的收入。若是就这么轻松的改了,只怕是会让许多人不服。”
刘宠一听心里面就不认同起来。以他在山东的经历,很多人未必就喜欢在丝绸厂干活。但是也有人很喜欢通过干活挣钱。不管这工作多辛苦,他们都能坚持。对这些人,只要能够好好的谈,他们都能拿出很有效的手段来劳动变得更舒服一些。
经过重新体验缫丝车间,刘宠现在想起了之前那两周的时间。给他最大帮助的并非是刘宠自己或者车间主任,而是那几个特别能干的工人。当然,那几个特别能干的工人,也有比不能干的家伙高许多的收入。
完全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刘宠心里面突然就有所感。赵官家刚开始的时候说过,他来谈的是让大家挣的更多。而这些,也是刘宠在报告里面提及的内容。
原来赵官家能记得起自己,和什么战争与情报并无关系。刘宠心里面百感交集。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他以前只是听说而已。
“官家,我觉得工人可以在分等的时候把这个也给考虑进去。若是干得好,就可以提高薪水。”厂长则一直讲述着他的看法。
刘宠则是越听越觉得不爽。然后刘宠就听到赵官家开口说道:“刘主任,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毕竟那个报告是你写的么。”
“这个……”刘宠迟疑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毕竟是赵官家的人,便是惹怒了丝绸厂厂长也不用担心,刘宠很快就要回济南投入对蒙古作战的第一线。于是他横下心,爽快的说道:“我觉得大家来这里就是要挣个钱。干得多,挣得多。这就好和大家谈。我从来没在工厂干过,就我在山东待的两周来看,大家都觉得干活拿钱,干的越多,拿的越多,这天经地义。”
“你在山东干了多久?两周?”厂长抓住了刘宠话里面的要点。
“是。”刘宠也不解释。
“两周你又懂什么。”厂长愤然的说道,“丝绸生产积累了千年,里面早就有了诸多规矩。你两周又懂得了多少。”
接着这位厂长就开始一阵讲述。他讲的貌似都是非常专业的内容。刘宠完全听不明白。他本就知道自己对丝绸生产一无所知,此时又听到如此专业的话,更是心虚。
只是厂长颇为针对刘宠,刘宠虽然心虚,却能听懂这位厂长的种种不友好。这让刘宠心里面越来越不爽。原本刘宠还想息事宁人,可他心里面一股股的冒着火气,让刘宠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么?这么久的规矩,哪里是能说改就改的。”厂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请问厂长,你上过学社里面战争和社会管理学的课程么?”刘宠沉声问道。
厂长咽下茶水,放下茶杯,盯着刘宠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课?”
“战争以及社会学管理。”刘宠朗声重复了一句。
“那是什么课?”厂长问道。
听了这么一个明确的答复,刘宠只觉得心情一阵轻松。战争以及社会学管理是针对军队出身的军官们进行的一门课程。由学社和部队负责教育的第三局负责授课。这门课包含好些内容,其中一个要点就是。没吃过猪肉,便是每天和猪同吃同睡,也不知道猪肉什么味道。
丝绸厂厂长的发言让刘宠感觉到这位很可能没上过这门课,因为这个例子在数个章节里面都有提及。首先在逻辑学的课程中,猪肉的味道和猪走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从逻辑上就错了。
在矛盾的章节里面,这个又被拿来当做主次不分的问题。任何事务都存在矛盾,使用这种说法,就是一种混淆的诡辩术。以刘宠在情报机关的经历和经验,当有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就说明那个人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一个根本不懂得自己在面对什么的人,他说的大部分东西都不用太放在心里。这是搞情报工作的人都要被提醒的内容。真正懂行的人可能有无数的疑问和不解,但是他们绝不会犯下本质上的错误。
见到刘宠的表情中畏惧的部分持续消退,厂长也感觉到刘宠这是要反击他的迹象,于是厂长带着居高临下看白脖的傲然说道:“刘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跟本就不懂上蒸汽机是干什么的。”刘宠大声说道。对着一个看似专家的家伙说出这样的话,刘宠当然还有些不安。但是反击之后的那种畅快感让他的心情仿佛插了翅膀一样,轻飘飘的如同飞了起来。
被人否定了这么久之后,将对手一举彻底否定,刘宠感觉自己极为开心。
一个只在缫丝车间干了两周的家伙说出这么狂妄的话,厂长忍不住气极反笑,“呵呵!哈哈!说得好,继续说!”
“你跟本就不懂上蒸汽机是干什么的!”刘宠再次把自己的话给重复一遍。此时他用简单的逻辑做了一个推导。刘宠现在已经想起了全部经过,他最初被迫参与建立缫丝厂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济南情报处受命对这个全新的工厂筛选工人。
今天听到的内容中,刘宠的报告又指导了工厂的种种改动,那都说明这位厂长本人接触新式缫丝生产的时间在刘宠之后。
把这些结合起来,这位自以为掌握了丝绸生产全部秘术的厂长,对蒸汽机加入的了解并不多。刘宠还能算是他的前辈呢。
情报部门的工作中收集情报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刘宠这样的人更要通过审问得到情报。审问就一定会遇到谎言,而谎言与真实的差别就是,其逻辑上有很大的问题。如果是认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的人,他们大概感觉不到这种逻辑上的问题所在。但是情报部门出身的人,就是要学会如何分辨逻辑,从而判断出真假。
不仅如此,在很多时候还得让对方感受到逻辑。就如在紧急审问的时候,刘宠还会把领头的在喽啰面前残酷割喉的办法来获取证词。这手段看着极为残暴,但是其内在逻辑并不是为了残暴。
让喽啰们知道,不说话就得死,这是有效获得口供的方式。
而杀死头目,看着失去了重要的情报来源。然而在情报操作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那么多精确的秘辛。而头目知道的多,编瞎话的可能也更大。倒是喽啰们知道的少,他们的简单情报也足够勾勒出一个基本轮廓。只要自己不刻意多想,也不会出事。
现在,刘宠就准备好好的反击一下这个缺乏宽容的厂长。无论如何,刘宠也是实缺正科级干部,是最低级的朝廷官员。刘宠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让他接受‘在赵官家面前被人抨击到体无完肤’的理由。
“蒸汽机进厂之后,工厂就分为三类人,一类是管机器,一类管使用机器生产,一类管理机器和生产。而这种生产再也不是一个人要懂很多。在山东,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只要培训一天,就能学会使用机器来缫丝。我在山东的经历告诉我一件事,你方才说的那么多,根本就没用了。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用了蒸汽机的工厂照样能好好运转。我觉得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用了蒸汽机的那些工厂能运行的更好!”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时候,却听得有人噗哧笑出声来。斗鸡般的两人愤怒的转头看去,却见赵官家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看他的样子,这笑声是出于开心。
第146章 探亲假(六)
离开了丝绸厂,刘宠觉得余怒未消。在官家面前和人发生如此激烈的争执,这等事曾经只存在于他父亲刘宠对于朝廷的描述之中,在刘宠的老爹刘景文的描述里,那些意见不合的官员们就在金殿上发生激烈冲突,互相进行十分激烈的指责,进而对对方本身进行彻底否定。刘宠从来没想到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官家是怎么想这等事的?刘宠心里面很是惴惴,因为整件事中官家除了跟看小孩子吵架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外,他并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表态。
原本刘宠以为官家要回后乐园,没想到车队竟然是在礼部门口停下。众人随着官家进入礼部,在礼部的会议室当中坐下,很快礼部尚书就引了一个色目人进来。
这个人见到赵官家之后就跪下行礼,赵官家让此人起来。那人就开始用外国话讲了起来。有通译翻译,刘宠也能够听的比较明白。这位是东罗马国的使者,他此行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得到大宋更多庇护。刘宠从地理课本上学到东罗马在哪里,所以觉得这么一个要求十分过份。
没等他都有更多想法,就听东罗马的使者继续说道:“陛下,地中海地区只有希腊生产丝绸,而且希腊的丝绸价格比大宋的丝绸贵很多。东罗马希望大宋能够把丝绸都销售给我们东罗马。”
刘宠没想到这位的脸皮还真厚,他就感到惊讶。
“卖给你们丝绸不是问题。可是你们掌握了丝绸的销路,十字军会不会再次进攻君士坦丁堡。”赵官家说道。
刘宠听了这话之后先是很自然的想弄明白这话是啥意思,后来大概猜出了些理由,就忍不住想笑。大概是东罗马国被十字军打过抢过,现在他们若是手里握着丝绸销售的财源,只怕又会如三岁小儿手持黄金过市。
看得出,东罗马国的使者也没想到赵官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虽然面露羞愧,却没有提出反驳。刘宠觉得赵官家并没有污蔑东罗马。这下刘宠对赵官家的景仰之心更盛,赵官家不仅能解决大宋的事情,对大宋之外的事情也颇有认识。这等见识真令人震惊。
“打仗,讲的是上好的武器。却不知道东罗马国王现在能召集的亲卫能有多少人马。”赵官家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东罗马国王能够召集的可靠的心腹亲卫人马。”
使者听了之后,思忖好一阵,这才答道:“大概有五百人。”
刘宠差点笑出声。他看到的有关东罗马的历史,这也是个千年古国,怎么到了最后的时候,国王居然只能召集到五百亲卫。
赵官家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答道:“我有一种甲胄推荐给你们。你可以看看。”
没多久,三位名穿着甲胄的军人出现在会议室。他们身上的装备是刘宠昨天见过的那些,武器则是普通的钢枪。昨天的时候刘宠问过制造这些的家伙,这等装备能否抗的住火枪。得到的结果是扛不住。对于防不住火器的装备,刘宠就没有特别的感觉。然而这位东罗马国的使者看到了装备之后,立刻惊喜的站起身,走上前仔细打量。
最后赵官家表示愿意用便宜的价格出售这种装备给东罗马国,至于东罗马国想垄断丝绸的销售渠道,赵官家也表示他们若是愿意用白银来购买,可以商量。
到了傍晚,赵官家才回后乐园。出发前,赵官家问刘宠,“若是我想留你在杭州做丝绸的差事,你可愿意?”
刘宠一听,心中立刻折腾起来,丝绸的差事是个非常肥的差事。至少在刘宠老爹刘景文讲述的中,凡是官营的买卖都是非常肥的差事。一般来讲,这些差事都是宗室,国戚,大臣家的子弟才能担任的职务。只要给官家交够该交的钱,剩下的都可以大捞特捞。
提起这个,刘景文就会猛烈抨击。一想到自己去做这样的差事,刘宠就觉得很不爽。他很快就答道:“官家,我乃是情报局的人,只是想好好做情报局的事情。并没有想过改做其他差事。”
就在刘宠觉得赵官家也许会不高兴之时,就听赵官家声音平淡的答道:“之后几日我要和人商议丝绸厂的事情,你今日所讲的还需要和他们讲讲。若是你换了心思,可以在此事结束之前告诉我。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刘宠被马车送回了情报总局的招待所,他去吃晚饭的时候本以为总局的人会要他汇报到底做了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吃了晚饭之后,刘宠专门问厨师什么时候开早饭。得到了五点半这么一个时间。
吃完饭,刘宠又去食堂旁边的澡堂洗澡。一直以来,杭州百姓洗澡分为很多种。据说是叫蒲传正的资政,与苏东坡唱和过。该人喜欢玩奢华,发明了大洗面、小洗面、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小澡浴。洗小脚,换一次热水,两个人伺候,只洗脚跟、脚踝;洗大脚,换三次热水,四个人伺候,膝盖、大腿一起洗;洗小澡,用百来斤(三斛)热水,五六个人伺候;洗大澡,用一百六七十斤(五斛)热水,八九个人伺候。每天洗两次脸,洗两次脚,过一天洗个小澡,再过一天洗个大澡,洗完要涂脂,搽粉,熏香。
这种洗澡的办法别的不说,光是消耗的净水与柴火就可想而知。普通人很少能真正的洗热水澡。能到河边洗洗就不错了。或者是用麻布蘸水之后擦身子。
此次回到杭州,刘宠用了家里的淋浴,已经觉得好的不能行。对于单位的浴室还是有些担心,在济南这么一个泉城,不缺干净水,刘宠只有23岁,大冬天用冒着热气的井水冲澡,他就当打熬筋骨。
进了这边的澡堂,刘宠只感觉里面好热,有点缫丝车间的感觉。进去之后,他登时就呆住了。就见一个巨大的澡堂里面,有两个大池子,每一个都是四米左右的正方形。水面冒着热气。在换衣间里头感觉到的热气都来于此。
走过去探手一试,其中一个水比较热,另外一个温度比较低。两边都有人,刘宠就跳进比较热的那个里头。再看靠墙的位置,都是一个个的淋浴。这边还有木床,有人在上面躺着,旁边有人给他搓澡。
刘宠心中讶异,这么多的热水得多少人往里面挑。而且那些凉下来的水怎么办?
正在想,突然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仔细听,原来是靠墙那边的一些粗大的管子发出的声音。刚靠过去,就听旁边有人说道:“别摸,会烫伤。”
刘宠看着有两根管子外面用麻绳缠着,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便问道:“我是从外地刚处来的,这管子怎么响的这么厉害。”
听了刘宠的解释,那位也没多想,随口答道:“这管子正在向水里通蒸汽。”
这下刘宠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想错了,这边烧水根本不用添水取水,就跟缫丝车间煮蚕茧一样,直接往水里通蒸汽就好。水蒸汽凝结之后变成热水,对加热的池子根本没有不良影响。
再一想,之前的好多东西就这么全部贯通。缫丝车间有一台锅炉,这台锅炉把蒸汽供给好多台蒸汽机,这些蒸汽机分别去鼓风,煮蚕茧,带动缫丝设备。这边的单位也是一样,锅炉能够烧水,煮饭,给澡堂的水加热。起到的作用和社区的那个锅炉应该一样。
锅炉的效率高,又是很多人共同使用,所以打开水、蒸饭、洗澡的价格非常便宜。便是每一个人掏的钱这么便宜,却因为使用的人多,这一整套设备也不会赔钱。
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刘宠心中极为讶异。
就在此时,却听到那边搓澡的人喊道:“还有人要搓澡么?”
并没有人应答。于是搓澡的又喊一声。刘宠忍不住问道:“多少钱?”
“十五文钱。”搓澡的答道。
刘宠想到自己在缫丝车间一周的工钱,可以搓六十次。毫不迟疑就去了。师傅手劲很大,刘宠觉得人家很卖力。然而刘宠很快就发现。只是手臂上就搓出好多成条的灰色泥来。刘宠还干笑着说道:“我这从外地回来,看来是该好好洗洗。”
师傅一言不发,卖力忙活。背上,前胸,腿上,等到全身搓了一遍,刘宠已经什么都不敢再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能搓下来这么多灰泥。虽然中间的时候师傅还用木盆从池子里舀水给他冲了一下,可最后的事情,刘宠浑身还是灰泥。
站到淋浴下,用热水好好的冲了一番,刘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皮肤,只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光滑。把手臂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味道,有的只是水的湿气,还有一种纯粹的生命力的感觉。
这时候,刘宠又觉得有一种隐隐的臭味。他皱着眉头分辨了一下,发觉那味道不像是他身上的味道,倒像是……他鼻子里原本就有的味道。正在疑惑间,就见到旁边的一个家伙用双手接了一捧水,接着把鼻子迈进水里,片刻后,那家伙竟然呛得咳嗽了几声。
刚看到的时候,刘宠本来还觉得那家伙实在是太不小心了,然后他没多久就模仿起来。主动把水吸进鼻子里,刘宠被呛到了,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也让很不舒服。虽然鼻腔感觉发痛,可刘宠又这样冲洗了鼻腔。当他被呛得留着眼泪抬起头,却感觉有些肿胀的鼻腔中那种臭味大大消散了。
感受着被真正洗干净的自己,刘宠突然觉得自己活出了本该就有的样子。
第二天五点十分被闹钟惊醒,刘宠第一次感觉到被子和床单貌似不怎么干净的样子。以前的时候,有被子和床单本身就代表着干净。
起来稍微洗了脸,去食堂吃个早饭。之后洗漱一番,接着就前往赵官家所在的后乐园。这次赵官家并没有再去丝绸厂,而是前往工部召开了会议。这次与会的都是些至少正处级别的官员。赵官家谈的就是丝绸业发展的思路,他先让刘宠这么一个正科干部讲述了济南的事情。
济南经过数次战争,本地产业和人口都遭受了巨大的摧毁。刘宠作为情报处人员,收集情报素来卖力。他完全调查不出来原有的丝绸业最后存在的时候是在多久之前。
在这么一片空白之上,运来了蒸汽设备,来了个培训人员,拉来一些从未接触过的人。便是在生产条件很糟糕的环境中,依旧能够生产出大量生丝。
“如此经历证明新式的缫丝厂不需要旧有的缫丝厂所需要的那些。整套设备以及针对设备的人员培训,人员管理,就能够让这样的新式缫丝厂运转起来。”刘宠在最后的总结简单明快。既然那位厂长大大的得罪了刘宠,刘宠就毫不迟疑的要彻底否定那位厂长自以为可以依凭的所有。
原本的时候与会的这帮人表情都比较平淡,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人变了脸色。刘宠最后的总结说完,一时没人回答。众人或者互相看,或者皱着眉头想。最后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落在了赵官家这边。
“赵由简。你怎么想。”赵官家开口就点将。
临安知府赵由简皱着眉头应道:“若是如刘科长所讲,那倒是得改。”
“改什么改。直接就推倒重来了!”旁边的机械厅厅长孟师贤答道,“咱们早就规定了居住用地,商业用地,工业用地。造七八个新厂,每个厂雇佣几千人。这不挺好么。”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赵由简表示反对。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麻烦!”孟师贤怒道:“这本来就是咱们做主的事情,遇到什么事情就解决什么事情。就如这位刘科长,他接到差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被赋予这样的重任不成?还是他知道会遇到什么难处?不都是干了之后才知道么。这位刘科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一点不退缩。你就是什么都想落个好!工厂用新的,各个街里坊间都用新式的锅炉提供做饭,热水,洗澡的服务。大家花钱少,过的好。还有店宅务(廉租房)居住,一时的不便都不是问题。”
刘宠不认识孟师贤,也不知道孟师贤叫什么。但是听了孟师贤的话,刘宠觉得发自内心的支持。这种一往无前的气魄就是刘宠最认同的东西。
看了看赵由简,刘宠心里面觉得他和那个丝绸厂厂长差不多,守旧,抗拒麻烦,不愿意承担责任。与孟师贤完全不同。
扭头看孟师贤的时候,刘宠心里面也觉得怪怪的。听了孟师贤所说的锅炉的作用,刘宠觉得大概这位就是制造锅炉的。刘宠本来觉得自己因为机缘巧合已经站到了某个时代的潮头,结果接触了上头的人之后才发现,很多人其实比刘宠更先进许多。所谓高手在民间,只是因为大隐隐于朝,那些真正的高手并不会把自己的面目显示给人看。
面对下面的针锋相对,赵官家开口了,“建设七八个缫丝厂倒是不必,建两个就差不多了。建的更多,以后还会拆掉。”
“为何?”赵由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问道。
“蚕茧并不适合长途运输,适合长途运输的是生丝。我们搞土地改革的时候,平地种粮,坡地种树,都是桑、竹、茶、漆之类。有了粮田,便有吃的。有了桑树、竹子、茶树、漆树,百姓们就可以在农闲的时候有事情做。缫丝厂开在距离桑叶产地近,并且交通方便的地方。百姓们把蚕茧送到那里制成生丝。生丝送到纺织业兴盛的杭州等地。这样的话,各地百姓有了收入,在杭州等地丝绸兴盛,做出来的丝绸也更好……”
听着赵官家的讲述,刘宠心中之前的那点自豪也消散的无影无踪。朝廷里不仅有水平高过刘宠的大臣,更有能统领全局的赵官家。这番简单的话,涵盖的是天下的治理。刘宠知道,从二十几年前开始的公田改革,大宋土地就开始出现再次公有制的趋势。
从那时候开始,赵官家就投身其中。现在看,赵官家从未背叛过他的政策,他所坚持的政策与新式蒸汽机结合之后,终于开花结果。这样的人物在刘宠看来,不愧是天子。他的德行与坚持,和神明一样明鉴日月。
有赵官家定调,经过了一整天的讨论,终于有了结论。杭州城新方向,将完全依照赵官家的基本理念。刘宠对这个结论非常欢欣鼓舞,属下们本就该服从这样英明的官家。
傍晚时分回到情报总局招待所,刘宠又跑去洗了个澡。这次搓澡的时候刘宠惊喜的发现,他身上就没剩下多少灰。原来昨天那令他恐怖的灰量,完全是之前积累下来的。而不是刘宠自己一天就能生出那么多灰。
就在刘宠在淋浴下冲干净身体,再次美美的泡在池子里的时候,白天与会的一位处长贾唯信回到了家。他直接进了后院的书房,见到一位须发皆白,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明亮的蜡烛照耀下看书。贾唯信上前行礼,“阿祖,我回来了。”
看书的老者抬起头,却是贾似道。他看了看自己的孙子,脸上露出了有些批评的笑容,“你着急或者不着急,于事无补。我当年就是心胸不足,所以总是盼着你比我要强。”
“实在是着急。觉得此事完全超乎我所想。”贾唯信答道。
“吃饭了么?”贾似道问。
“在外面吃过了。”贾唯信连忙坐到爷爷对面。
“说吧。”贾似道命道。
掏出笔记本,贾唯信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大概介绍完了整体情况。贾似道听完之后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我的公田改革到现在才算成功。我那赵兄弟倒是没让我失望。”
贾唯信早就听过好多次赵嘉仁二十几年前到贾似道这里求官的事情,知道公田改革最初是贾似道发起的。贾唯信也认为自己的爷爷贾似道并非别人所讲的那样,是导致临安总投降的大奸臣。但是导致贾似道罢相的并非是公田改革,推动贾似道罢相的也不是赵嘉仁。贾似道为相的时候,面对蒙古南侵时那一系列的战败,特别是丁家洲之战,才是贾似道罢相的原因。
‘要是我当年能心胸再大些,任命赵嘉仁赵兄弟为枢密使,或者任命他为右丞相,那局面就完全不同。’这样的话,贾似道可不是只说过一次两次。
生怕爷爷再来一次对过去的回忆,贾唯信说道:“阿祖,我是要紧跟官家,却仿佛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我不该跟官家跟的这么紧。不知我错在哪里。”
听了这话,贾似道眼中精芒一闪。他冷笑道:“你做的很对。若说有什么不对,那也只是你认错了赵官家。”
担心爷爷又要来一番旧事,贾唯信有些喏喏的问道:“这是何意?”
“你觉得现在的官家只是官家。却不知道赵嘉仁现在下令之时,其实是以左右丞相的地位在下令。以前官家任免各部尚书,左右丞相掌管差事以及尚书之下的任免。此时官家不拜相,他自己兼任左右丞相。若是一般的官家,这么做的话早就弄到天下大乱。可当今赵官家可是历练了二十几年的人。别说你们,我这样的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又何尝看透过他。”贾似道说到最后,忍不住长长叹口气。
对于爷爷的政治判断,贾唯信非常赞同。如果自家爷爷不是每次谈到与赵官家有关的时候都这么夹枪带棒,贾唯信对自己的爷爷会更赞成一些。
于是贾唯信试探着问道:“那就是要我坚决跟着丞相走?”
“哼!”贾似道哼了一声,“官家的臭脚你可以不捧,丞相的脚你不捧,除了等着罢官之外,还能等来什么?”言语间甚是唏嘘,大概是想起他当年的峥嵘岁月。
第147章 探亲假(七)
大宋320年10月27日。刘宠站在蒸汽船上对着码头上送别的爹妈招手。在刘宠身边的还有其他的不少身穿制服的人,年龄都不大。便是刚在码头上分别,年轻人还是站在船舷旁边向下面的亲人挥手道别。
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船上的这群小子们都很兴奋,离家固然让他们留恋,但是那股子兴奋之情却都溢于言表。特别是在这帮家伙们乘坐了最新的蒸汽明轮船出行的时候。
汽笛声响起,明轮转动,船只缓缓驶出码头,顺着河道而去。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母亲们无一例外的红了眼眶。父亲们则是站在母亲们身边,看着儿子乘坐的船只越来越远。此情此景,有些感情比较脆弱的母亲忍不住放声大哭。
刘夫人本来已经勉强控制住了情绪,听到旁边母亲的哭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刘景文只是叹口气,就拉着妻子离开码头。坐进回家的马车,刘夫人擦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好不容易有人前来提亲,可大郎这么快就走。那些把他赶出杭州的人都是什么样坏人。他们就不怕官家知道之后怪罪他们么!”
刘景文再次叹口气,“你这次没对大郎说这些,实在是太对了。让他知道这些事情只会坏了他心境。若是大郎没见到官家,没有出了这么大风头,大概也不会被如此对待。”
刘夫人听了丈夫的叹息,又是再次垂泪。官场的斗争实在是太残酷太激烈,就在这几天里面,刘家的情况如同过山车一般。
先是之前好多与刘家已经断掉的忠臣故旧关系突然就接续起来。他们可是好多年都没有上过门。
几年前赵官家基本把蒙古人打出大宋边界之后,就对当年临安总投降进行了清算。当时大宋官场的官员被分为四类。宋奸、擅离职守份子、不坚定份子、忠臣。便是杨太后家那些不成器的亲戚,因为他们当时选择属于忠臣行列,赵官家也没把他们怎么样。依旧给了他们相应待遇。
现在大宋境内已经没了活着的宋奸,擅离职守的那票人都在监狱里吃牢饭,有些已经刑满释放。不坚定份子如刘景文,则是永不录用。
那时候的赵嘉仁身为独相,又兼任了枢密使之职。功臣们见到赵太尉态度如此坚定,自然不愿意给自己添麻烦。而且国家危难之时,人人都备受煎熬,终于熬过覆灭危机的忠臣们的确看不起那些撒手不管的不坚定份子,不愿意再和这些人往来。
当年忠臣们再次以故旧的关系重新与刘家联络之时,刘景文和刘夫人立刻就判断出了什么大事,之时他们再没有情报来源,所以不知道而已。直到刘夫人的娘家告知,刘宠因为差事办的得力,被赵官家带在身边参加了好几场重要会议。刘家夫妇才算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自己儿子的表现,夫妻两人当然高兴。以赵官家的能耐,他能看中的功劳定然不一般。刘景文夫妻自从刘景文当了不坚定份子之后,对孩子的道德教育就更加在意。夫妻两人都认为儿子刘宠是个方正的人,品行绝无问题。
刘夫人的娘家不仅告知了刘夫人最新的情报,而且表示想给刘宠说门亲事。刘景文和刘夫人都不觉得家族势利,如果连基本的局面都判断不清,各个大家族早就在种种动荡里烟消云散。
在刘宠终于结束了给赵官家‘当侍卫’的差事,回家之后带给刘景文夫妇的消息却是,“上头让我马上出发前往河北,此次休假到此结束。”
刘宠是10月18号抵达杭州,10月27号就急匆匆的上船出发。夫妻两人私下商谈了多次,都不敢给儿子说些黑幕。他们都生怕儿子知道这些之后心生怨怼。一来是此时的刘家在朝廷里根本没有势力来扭转这些命令,二来是当年夫妻两人都考虑过南下,但是出于都对临安朝廷之前种种表现的深刻不满,所以选择对覆灭的大宋弃之不顾。
既然刘景文夫妻已经犯了错误,他们就不希望刘宠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且赵嘉仁赵官家今年刚40周岁,正是鼎盛之时,被赵官家看中的人是不会被永远埋没。刘宠有的是机会更上层楼。
虽然此时忍不住垂泪,刘夫人在刘宠面前可是装的行若无事。刘景文则是不断安慰夫人,在此事上他同样心乱如麻。种种期冀以及对过去惨痛失败的回忆交织起来,让做出决定的刘景文十分痛苦。不管未来如此,至少儿子已经平安出发,总算是了结了一件事。
刘宠并不知道爹妈的想法,他此时心情也不怎么好。首先是分离之情就是难受。刘宠本以为自己可以在家好好孝敬一段爹妈,没想到突然就被命令北归。
更重要的是,出发之前,上头的表现让刘宠非常不满。刚终止了跟随赵官家当侍卫的差事,情报总局就把刘宠叫去问话。
“刘科长,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专门写一个关于缫丝车间的报告?”
刘宠听了这个问题,心里面非常不高兴。之前的时候,不管是刘宠、济南站又或者是情报总局,没人对缫丝车间的事情感兴趣。对于他们来讲,济南缫丝车间的事情不过是上头交给情报局的任务。情报部门按照上面的安排找了一个人负责,并且完成了工作。在这整个过程中上头并没有表示不满。就算是事后的现在,上头也没有对济南缫丝车间的事情对情报总局提出任何批评。
事后再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提出额外的要求,这是组织工学里面专门讲述的种种标准恶性之一。刘宠心里面很怀疑这位情报总局的大头头是不是没上过组织工学的课。更重要的是,刘宠其实是按照流程写过报告的。
后面的事情更加令刘宠恼怒。因为这位头头明着暗着要求刘宠写一份报告,主题是刘宠对于缫丝车间的看法其实有问题。刘宠听完之后立刻表示他只能记录他经历的事情,不能对经历的事情作额外的评价。这是情报总局的规定。
就在此时,另外一位头头则表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建议让刘宠赶紧回前线,在枣庄的冶铁中心马上就要生产出大量的钢甲以及兵器,需要对此有了解的人前去负责。
回到家之后,刘宠竭尽全力才没有把这些告诉父母。他知道老爹受过打击,若是知道了刘宠此次受到的待遇,只怕想起以前,心里面会非常难受。
所以刘宠走的时候心里面颇为不爽。但是他决定自己要憋住什么都不说,那就得自己忍着。而且参加过之前那次有杭州府知府赵由简在内一众人参加的会议之后,刘宠知道了官家的心思。就刘宠所知,不管前面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赵官家决定的事情就没有改动过。
哪怕是到了现在,每次看到那滚滚而来的黄河,刘宠都忍不住想去怀疑,自己真的曾经参加过让这样的大河改道的工程么?
不过这股子愤怒以及等着看笑话的邪火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特别是一群年轻人集结在一起的时候,情绪很快就变得活泼。
首先是蒸汽明轮船让大家好奇。明轮船也叫做车船。早在南北朝(420~589)时,已有车船的记载。唐代李皋对车船的发展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制造的车船用人力踏动快速前进。宋代的车船盛极一时,绍兴二年(1132)王彦恢制的战舰,旁设4轮,每轮8楫(桨片)。
最初的车船是人力用脚踩,后来逐渐出现了畜力的牛拉。蒸汽车船的出现并没有轰动一时,大家只是对这种车船的新式动力感到好奇。
此行的都是专业人士,其中不乏有各种冶金的年轻高手。除了有船上的人员讲,高手们也在卖弄。刘宠很快就被这些新知识给吸引了。
与以往的车船不同,新式蒸汽车船使用了大量钢质部件。年轻的冶金高手们表示,在同等强度的情况下,钢质部件的重量大大低于木质部件。因为大量使用钢质部件,这艘蒸汽车船的自身重量比之前的单纯木船轻了许多。这从那巨大的钢质明轮就能看出来。要是木质的家伙,想达到这样的效果,体积得是钢质的十几倍,木头吸水之后的总重量更重。大概能把船只给压的难以动弹。
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么一个判断。于是冶金专家就用了最新的铠甲做例子。这个铠甲的肩头上前后各有两个很精致的设计。那是铠甲凹下去一个两厘米长,一厘米宽的一个弧形部分。在这个弧形部分上,又插进去了一根筷子粗细的钢柱。
厚厚的丝绸披风的绳索从里面插进去,就可以系在披甲的战士身上,完全不用把披风的绳索麻烦的系在脖颈上。
看完之后,众人都对这么一个设计感到佩服。然后专家就演示了一下这个设计的另一个作用。有人穿上了盔甲,模拟受伤倒地的战士。后面的人直接用一个钩子勾住这根钢柱,就可以拉着受伤的人到处走。至少可以在甲板上到处拖行。
就在众人对这么一个简明的设计大为感叹之时,冶金专家笑道:“若是用木头,你们觉得这个得做多粗?”
在这地方等着大家,的确有点估计显摆的意思。不过刘宠却是大为赞赏。真的是行万里路,读万里书。有这么多同行的专家,刘宠觉得这一路上是不会无聊。
至于在情报总局遇到的那点不快,早就被刘宠丢在了九霄云外。
蒸汽车船可以昼夜不停,船只顺着运河一路北上,进入长江之后却顺江而下,进入大海之后再沿着海岸线附近的灯塔指引的航线前进。这条航线早已经被大宋仔细做了详细的水文调查。然而之前用风帆动力,导致了没办法准确的在航道上形势。此时船只有了自己的主动动力,便依照最好的航线行进。这样的动作让年轻人们都大呼畅快。
船只从淮河入海口进入淮河,看着混黄的淮河水,刘宠又忍不住心里面唏嘘,这里的水看着混黄,其实泥沙都是以前的黄河留下的。若是能再这么冲刷十几年,大概淮河也能逐渐恢复过来。
船只则逆流而上,到了徐州停下。众人又换上马匹,前往枣庄。
枣庄此时已经是大宋最重要的冶铁中心之一。到了这里之后看到高高的烟囱顶端喷吐着滚滚浓烟,弄得天空都灰蒙蒙的。到了这里之后,接待他们的厂家人员就拿出了产品。之前已经用800里的快递把图纸送到了这里,厂家也拿出了最新的产品。
众人一检查,东西的确很好。兵器是采取了破甲设计的钢质枪头,以及双手斧。铠甲也不错,但是上面的毛刺未免太多,有些地方加工之后留下的薄片部分简直就锋利如刀。这东西往身上穿,那是要出大事的。
与刘宠他们同来负责的冶金专家当时就表示反对,要求厂家打磨。刘宠觉得专家的要求很合理,没想到厂家立刻告知他们,‘这要求不可能实现’。
“这东西用了之后会出人命。”年轻的专家也毫不退让
厂家代表让人拿出一块磨刀石放在桌上,“穿之前用这个把不合适的位置给磨平就好。”
“喂!喂喂!”刘宠都懵了,他觉得此时质疑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讲。
“你们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我没开玩笑。这些年来,我们的磨床都是设计用来磨制那些标准件。现在我们能够磨制的就是那么多种部件。你想让我们给你们磨制这些铠甲,那就等着。这需要时间。”
“多久?”刘宠试探着问道。他其实已经觉得得不到什么让他满意的结果,但是这时候若是不试试看,就没办法知道这边的人做事到底能离谱到什么程度。
“我们接到的任务,今年和明年都是生产蒸汽机。现在加工出来这么多甲胄,也都是官家下令,我们这才挤出来的人手。你们要是不满意,就给官家发电报。电报室出门之后往右拐。”厂里的代表如同大爷一般表达了意见。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刘宠也忍不住心虚起来。给官家发报并不难,但是得到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便给官家发报。”冶金专家答道。
“若是官家不答应……”刘宠心里面有点不安。他好不容易在赵官家那边留下能干的印象,出了事情就这么给官家发报,会不会影响他的光辉形象……
“官家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是个结果。现在我们急需的就是结果。”年轻的冶金专家果断答道。
这下刘宠心念一震。他的确没想到做事情还能有这样的态度。至少现在的刘宠是拿不出来这样的态度。羞愧之间,刘宠立刻表示赞同,“现在就给官家发报。”
第三天,刘宠接到了回电,“将装备带到河北,组织当地人进行打磨。出发前,记得从枣庄带打磨工具。”
从电报稿里看得出,赵官家一点都没生气。他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刘宠立刻让众人把装备装上小船。这边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先紧急生产出了两千套铠甲,以及四千支枪头以及四千把斧头。至于木质部分,就只能到河北那边再寻找配套。
这些玩意装上小船,顺着运河往徐州运输。从徐州到微山湖也就是几十里水路,结果小船使用人力运输,几十里水路硬是花了一整天才走完。年轻人们议论纷纷,都觉得这速度比蒸汽车船逆流而上都慢。蒸汽车船不管是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都不需要大家消耗气力。现在搬运完东西,累的跟狗一样,还得卖力撑船。到了目的地之后已经精疲力竭,若是赶工,还得继续搬运。
然而货物往蒸汽车船上一装,就没了这样的辛劳。一路上几个小时的时间,休息也能休息过来。议论着这些,大家觉得厂家的代表固然傲慢,不过厂家既然全力都在生产蒸汽机和锅炉,还真的拥有如此傲慢的本钱。
蒸汽车船装了货物以及一众搬运货物之后累的如同死狗的年轻人,第二天一早就从徐州出发。众人在船上休息了一整天才缓过劲来。又休息了一天,觉得身上的疼痛减轻一点。
第三天上午,他们就接到通知,船只已经到了东营的黄河口。
刘宠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东营。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这次探亲假是从东营出发,沿着官方开辟的官道,骑着毛驴跑到了登州。在新开辟的深水港烟台出发,在宋历10月中旬(西历的12月)由北向南,顺风顺水,三天跑到了长江口。
这次出航完全是逆风而行,船只并没有为了逆风而走大之字形,而是沿着最好的航道一路北上。
此时船只已经能够看到在目力极远处,海平面上有着黄色的一条线,那是黄河入海口的景色。这颜色证明了刘宠此次短暂的探亲假终于结束,他的工作再次开始。
刘宠不得不收拾了心情。然而此时的刘宠却也生出一种希望。下次探亲假,能乘坐蒸汽车船的话,回家一定会更加轻松。
第148章 无人区(一)
冬日的阳光下,乌兰不花坐在马车的车位上,驱赶着马匹沿着大路回家。这辆马车只用了一匹马就在土路上跑的飞快,全靠忽必烈大汗赏赐的新式车轮。发赏赐的人讲,这种车轮来自南边的宋国,一个就得好几头羊。言语间甚至遗憾。
乌兰不花的确觉得比较遗憾,如果能和之前一样到南方的宋国掠夺就好了。那样的话不仅能带回车轮,还能带回牛羊与丝绸。但是上次与南边的宋国打仗,已经死了好几千蒙古健儿,还什么都没抢到。蒙古牧民们都非常失望。除非忽必烈大汗能够如同成吉思汗那样讲出胜利的道理,否则就没人会跟着忽必烈大汗再去远征。
马车上是过冬的粮食。作为蒙古人,有义务跟着大汗打仗。而大汗在蒙古人遭受灾难的时候也有义务进行救济。今年遭了蝗灾,牲口受灾还能通过屠宰的方式留种,等待明年继续繁衍。蒙古人吃饭就得靠大汗赏赐。好在河北各地的大帐都在城里,蒙古人到了城里就可以领取粮食。不仅能领到粮食,大汗的赏赐也能在城里领取。
赶着马车到了离家几里远的地方,乌兰不花停下马车。他只觉得不对,非常不对。从之前他就感觉不对了,譬如家里本来该出来啃荒草的羊不见踪影。以他爹妈的习惯,绝不会这么怠惰。譬如家里的蒙古包外面搭出来的衣服,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绝不会只有孤零零的一件。若是只有一件,很快就能看到老妈端着洗衣服的盆子过来继续晾晒衣服。
这还是乌兰不花感觉到的地方,更多的地方都是能感觉到,但是却说不出。所有的感觉都让乌兰不花越来越不安。
把马车赶到前面的僻静之处停下。将马匹从车上接下来,乌兰不花沿着一条可以走但是只有蒙古骑手才会走的路线往家的方向前进。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有着太多危险,等危险被看到的时候往往太晚了,蒙古人就必须有这样的路线。
到了家附近,乌兰不花闻到了空气中新鲜的血腥味。蒙古包附近静悄悄的,这让乌兰不花感觉到更恐惧。
到了自己家,乌兰不花偷偷掀开蒙古包后面隐蔽处的布帘,就见蒙古包里面没人,仔细再看,就见地上倒着几具尸体,却是乌兰不花的弟弟妹妹们。
有过了一阵。满脸泪痕的乌兰不花跌跌撞撞的走出蒙古包。这里已经没有活口,站在蒙古包前面,却见到正门远处的坡下有人。
乌兰不花锐利的目光所以,看到一些汉人正把他的父母绑在树上,用刀在割他父母的嘴。他的父母虽然尝试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就在乌兰不花呆在蒙古包门口的时候,下面的汉人已经看到了乌兰不花,他们立刻拿着兵器向山坡上赶来。乌兰不花也没等着被围被杀,他立刻跑到蒙古包后,骑上他的蒙古马疾驰而去,向着远方逃去。
想在草原上活下去,就必须学会逃跑。
纵马疾驰的乌兰不花心乱如麻,他最初只想着尽快跑到城里向城里的百户求助,请求百户出兵。不过跑了一段之后,乌兰不花就觉得大概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方才看到山坡下大概有十几个汉人贼寇,乌兰不花就想起了旁边的如哈喇巴儿思家。
如哈喇巴儿思家有七个儿子,比乌兰不花家人口多。有这样的邻居,自然会有不少冲突。然而此时面对的是汉人贼寇,蒙古人当然要联合起来。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最近,要是能请到他们帮忙,应该能对付得了那十几个汉人贼寇。而且让父母得救的几率也最大。
想到父母,乌兰不花就想起那些汉人用刀在割自己父母嘴的惨状。他心如刀绞,再也不敢想下去。
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有十几里,两家分别在两个村子附近。眼见到了如哈喇巴儿思家附近,乌兰不花勒住马匹。却见哈喇巴儿思家蒙古包被至少二十几名汉人围住。从蒙古包里面不断有箭射出来。勉强逼住了汉人的进攻。不过还有其他汉人贼寇正在赶过去参加围攻。如果人数再增加的话,如哈喇巴儿思家铁定挡不住。
乌兰不花的马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同时呼哧呼哧直喘。接着猛然人力起来,同时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乌兰不花猝不及防,被马匹给掀了下去。在他眼冒金星的爬起身来,就看到一个穿着闪亮铠甲的人大步走过来。
那人全身都是闪闪发亮的亮银甲,头盔有面甲,面甲上有一个‘T’字型的窄窄洞口,在上面的那个横杠位置里,隐隐能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乌兰不花也想不了那么多,他拔出蒙古弯刀扑向那人,挥刀就砍了下去。就见那人抬起手臂,蒙古弯刀砍在那人手臂的铠甲上,竟然被弹开了。而那人此时挥动右臂,硬邦邦的亮银拳套一拳捶在乌兰不花的胸口下方。
剧痛传来,乌兰不花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那人又飞起一脚踹在乌兰不花的小腹上。此时旁边又冲出几个汉人贼寇。冲过来就将痛不欲生的乌兰不花给捆了个结实。
不久之后,乌兰不花被汉人贼寇押到如哈喇巴儿思家的蒙古包外,此时蒙古包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像是被人砍成那样的。
穿着普通衣服的汉人贼寇们列队,如哈喇巴儿思家的人被绑在了蒙古包外的树上。当乌兰不花被拖到如哈喇巴儿思家人旁边的时候,就见到另外几名全身包裹在甲胄里头的汉人在汉人贼寇队列之前。
然后,这些汉人贼寇突然就唱了起来。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乌兰不花懂的汉话不多,大概听明白了这首短短的歌在唱什么。却不知道汉人贼寇唱这首歌是为了什么。
然后脚步声中,就见到打倒乌兰不花的那人带了另外一队汉人贼寇走上来。乌兰不花忍不住就觉得被击中的位置一阵疼痛。接着就见那人摘下了头盔。头盔下是一个盘在头上的乌黑发辫。那人竟然是女子。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那女子对着汉人贼寇们大声唱道。她声音凄厉,满是怨念。
唱罢,那女子大声喝道:“诸位,这些灶王爷灶王奶就在咱们面前,今天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割烂他们的嘴,然后送上他们上天!”
“好!”下面就一阵怒吼。没等乌兰不花弄明白,那些汉人贼寇已经冲上来拿着刀在乌兰不花脸上嘴上又割又戳。剧痛之下,乌兰不花忍不住惨叫起来。
在此时的大都,忽必烈正阴沉着脸听着最新的报告。金殿上气氛凝重,这么多年来,蒙古人欺压汉人,汉人若是敢还手,就会被杀。此时,局面发生了巨大变化。红巾军这支汉人组成的贼寇在黄河以北地区袭击忽必烈下令派出驻扎在河北各地的蒙古小家族。
“大汗,近日已经知道的有四十几户蒙古人家遇害。尚且不知道消息的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大汗,官府派出去的兵马遭到贼寇袭击。他们聚则为匪,散则为民。狡诈的很。”
忽必烈没有立刻说话。他把那么多蒙古小家族放出去,就是为了探听地方上的消息。同时彰显蒙古无处不在。这些家庭乃是忽必烈重要的情报来源,每年到了年末的时候这些家族都会前来大都拜见忽必烈,除了歌颂忽必烈的功业之外,还要把各地的情报告知忽必烈。
那些小家族都住在各个村落旁边,那些村落每天有多少灶在冒着炊烟,他们都能数的清。这样的一些耳目还是忽必烈征税的重要依据。往往比地方官还要靠谱。
然而今年接近年末,前来贺岁的人少了许多。虽然不能断定那些人已经遇害,但是他们之所以不来,并不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看不上忽必烈大汗每年赐予的那份奖赏。
听够了下面的种种说法,忽必烈开口问道:“郝仁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万户还没有什么消息过来。”立刻有人禀告。
听了这话,忽必烈再次沉默下来。之前因为火器局的管事指责镔铁局的管事,说镔铁局没办法生产出足够的铁来制作火枪。然后镔铁局的管事讲说是大宋从黄河以北向黄河以南拉人,导致没有足够的人手生产铁。忽必烈就让郝仁前去收拾局面。
到了现在,局面不仅没有变好,反倒是加倍的恶化了。郝仁原本还把一些当地的情况告诉忽必烈。譬如当地官府横征暴敛,灾年的时候不仅不赈济,反倒加税。而且地方官府为了邀功,还坑骗百姓,把他们拐去大都当匠户。
对于郝仁这些报告,忽必烈进行了严厉的呵斥。让那些穷人到大都当匠户有什么错?现在大都缺乏劳力,有人来做苦力当然好。至于灾年收粮,那说明地方官府有能力把粮食收上来。既然是灾难,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都这么多匠户要为蒙古贵人生产各种手工用品,他们也得吃喝。没有粮食,让他们饿死么?
之后郝仁就不再上表。根据消息,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正在领兵到处剿匪。可这些贼寇反倒是越剿越多,地方上纷乱如麻。忽必烈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也许是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前去剿匪。
正在忽必烈考虑是不是询问一下召回郝仁的事情,外面有脚步声,却见侍卫快步进来,送上了一封信。一看封皮,上面的落款处竟然写着‘臣郝经叩首’。忽必烈心中一惊,郝经已经好久没有来上朝。听说病的不轻。这时候送上一封信……
连忙打开一看,果然是病中送上来的信。大意是先回顾了郝经投奔忽必烈的经历,接着是君臣共同努力建立大元的辛苦。最后则是表示自己不行了,给忽必烈写信,是先提个醒,若是郝经黄泉路上先走一步,他也觉得不后悔。
“传旨!”忽必烈开口说道。
朝廷上马上就安静下来。那么汉臣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传旨,命郝仁马上回大都。他的老师郝经重病,不能让他们师徒最后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忽必烈命道。
旨意是用八百里快马的送到郝仁手里的。郝仁一听说老师病重,立刻命令侍卫们先带着马匹分站出发。他自己则呆呆的坐在帐篷里面。
如果再早十年,郝仁第一念头必然是马上回大都去见老师最后一面。现在的郝仁也是这般念头,然而他却不会只有这个念头。这份命令还意味着忽必烈是要剥夺郝仁的带兵权力。原因也很简单,郝仁并没有达成忽必烈的目的。
叹口气。郝仁开始命人收拾行装。他的确为自己的战果感到羞愧,但是郝仁并没有对自己的所做感到羞耻。至少在郝仁看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只是整个局面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宋国介入河北的速度远超过郝仁的想象之外,而大元官府横征暴敛的做法又加速了这种变化的速度。
如果回到大都,哪怕是惹大汗生气,郝仁也准备把这些和盘托出。
得到消息是下午时分。第二天一早,郝仁就乘上马车踏上归途。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城池,都有之前已经到了此处的侍卫给郝仁换上已经休息过的马匹。看着道路外面的风景不停的向后退去,郝仁心中的不快也逐渐被这种速度所替代。
这辆大宋生产的马车极为轻便坚固,换马不换车,三天时间在颠簸的土路上奔驰了上千里,竟然还能正常的驶入大都。
此时天色已经傍晚,郝仁命人在郝经的府前停下。一看府门前的安置,郝仁一颗心终于放回肚里。郝经还活着。
进到了府内,由下人领着到了郝经的卧室。郝仁看着斜靠在床上,被人喂药汤的老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看到自己的子弟进来,郝经让下人离开,接着颤抖着手向郝仁招了招,声音虚弱的说道:“可是等到了你。”
第149章 无人区(二)
郝经老了。他的头发稀疏,皮肤枯干,犹如一棵即将死去的老树。
郝仁坐在老师身边,看到老师的眼睛却依然明亮,仿佛剩余的生命力全部聚集在这一双眼睛里。也许是因为生命力过于集中,反倒让郝仁没去注意那些毫无生命力的部分。
“陛下昨日来过。他对我讲,以后他还是要用蒙古的规矩办事。”郝经直接讲述着最核心的部分,言语中的悲痛难以形容。
返回大都的路上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郝仁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没去评价忽必烈的行动,而是把这几天始终没办法想明白的事情拿了出来,“老师。当下局面至此,到底是理学没用,还是大元汉化的不够?”
“你这是何意?”郝经有些吃力的问。
“宋国立国已经320年,这320年间遇到北方国家从未获胜。先是给辽国岁币,靖康年间败给金国,前些年又差点被我大元所灭。然而大宋却能坚持到现在,遇到赵嘉仁这样的雄主执政,立刻就威风八面。我大元在成吉思汗之时灭国数十,远征几万里。然而用了理学之后,先是鄂州之战被赵嘉仁打得伤亡过万。临安投降之后,赵嘉仁执政。我大元每战必败。若不是伯颜大帅果断从江南撤到江北,只怕会被赵嘉仁再次隔断长江,在江南的数万精锐全军覆灭。之后丢归德府、丢开封、丢洛阳、黄河战役一败涂地。宋军能在我元军眼皮底下让黄河北归……”
说到这里,郝仁一时说不下去,他解开衣领,仿佛这样就能让胸中郁闷之气得到纾解。二几十年来,大元只要遇到赵嘉仁就讨不到丝毫便宜。当赵嘉仁全面执政之后,大元更是遭遇到从所未有的损失。
“老师,局面至此。我想问,到底是理学没用,还是大元汉化的不够。若是大元能够汉化到宋国那般水准,会不会就能和现在的宋国一争雄长。”
郝经暂时没有回答弟子的问题。昨天忽必烈来的时候说的基本理由与郝仁说的差不多,都是质疑郝经努力推行的这套制度是不是真的管用。与郝仁不同的是,忽必烈大汗根本没有考虑有关大元汉化程度的问题。在忽必烈看来,如果现有的制度不能让忽必烈大汗所向披靡,他就要重新回到蒙古人的旧制度。至少事实证明,那时候的蒙古曾经无敌天下。
世人皆功利实用,帝王尤其如此。郝经其实并不怪忽必烈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他这一生都是希望能够用毕生所学辅佐忽必烈成就伟业,并且借着忽必烈的成功在北方汉地兴起理学。然而到了现在,正如郝仁所讲,这样的目的失败了。
郝仁并没有感受到老师的心情,此时的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股火焰在灼烧,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深深的吸了口气,郝仁焦躁的说道:“老师!此时宋国短短数年里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说明汉化绝没有错。我只想问问,大元当下的局面只是走了当年宋国衰败之时的道路,这段路必然是不是必然会走。只要熬过去,便可以再次向前。又或是我们走错了路。并没有真的汉化!”
听着弟子激烈的问题,郝经还是没有回答。然而他眼眶湿润,片刻后竟然老泪横流。看着弟子郝仁露出了自责的神色,郝经用尽气力抓住郝仁的手,哽咽着说道:“郝仁。我这些弟子中,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汉化。便是到了如今局面,却也只觉得理学或许没用,从不觉得汉化有错。理学是不是没用,我现在已经不敢再评论。我平生所学,其实都是制度。若是制度能执行,自然能因应诸般变化。然而当下的制度与我最初与陛下所讲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郝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郝经希望建立的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中央集权制度,这个制度在最初推行的时候倒也像模像样,等到这个制度一触及蒙古的传统体制,蒙古体系中的权力者就就开始全力阻挠。到了现在,整个制度剩下的大概就只有官名,制度本身已经入郝经所讲,和最初的设想完全不是一回事。
“郝仁,当下……当下……”郝经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停下来缓了缓,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立刻快速说道:“当下的宋国也许还是汉化,却绝非用了理学。若是用了理学,就一定不会在攻克之地上只留汉人。这手段与蒙古又有什么分别。所以陛下责备我的话,我无可辩驳。至于汉化之事,还得你自己去想。我已经没气力再想此事。”
说了这么多话,郝经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伺候在旁边的郝经的家人连忙上来照顾,郝经的身体却经受不住这么激烈的折腾。随着咳嗽降低,他也出气多进气少。随着一阵强烈的弹动,郝经发出长长的‘呃’的一声。声音停止之时,他也再没了气息。
郝经的家人心中早就有准备,此时见到郝经归西,立刻跪倒在床前放声大哭。郝仁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给老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此次前来见老师最后一面,郝仁是希望能够从老师这里得到答案,却没想到得到的答案不仅没有能够解惑,反倒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一直以来,郝仁是把理学与汉化联系在一起,然而郝经在最后的谈话中已经否认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了理学这个桥梁,郝仁发现自己与宋国代表的汉化之间的距离其实比他想象的要远得多。
郝经去世之后,忽必烈给这位重臣的家属了不少赏赐。也追封了许多身后的名号。然而郝仁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殊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忽必烈当年重用郝经的时候是因为郝经提出了大量汉人的制度,忽必烈从此开启了蒙古汉化的道路。直到建立了大元。
郝经的死意味着这个制度已经结束,从此大元再次回到蒙古的道路上。所以这些殊荣看起来实在是嘲讽的很,人亡政息只会让人扼腕而已。
就在郝仁陷入这样失落的心境之时,忽必烈却把他叫到宫中,一同出现的还有伯颜。忽必烈开门见山的说道:“郝仁。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一直桀骜不逊,屡次攻打和林。我命你带领府兵去讨伐他们。”
“西征么?”郝仁忍不住问道。
忽必烈也不回答,继续说道:“你尽快召集府兵出征。”
“遵旨。”郝仁回答的干脆利落。
看着郝仁如此蒙古范儿的表现,忽必烈倒是讶异起来,他盯着郝仁看了片刻,有点迟疑的问:“你……有没有别的要说?”
“大汗可否是要学习当年成吉思汗的旧法。攘外必先安内。”郝仁率直的提出了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年老的忽必烈眼睛一亮,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札木合、乃蛮与克烈的王汗覆灭之后,成吉思汗才统一了草原。草原若不能统一,蒙古人便没有力量。”
札木合是成吉思汗的结义兄弟,王汗父子当年也多次与成吉思汗合作。这都没有让成吉思汗放过他们。忽必烈现在觉得自己对于同为成吉思汗子孙的其他三大汗国太宽容了。如果鄂州之战后他没有组织南下伐宋,而是西征的话。现在大概早就让其他汗国前来参加忽里台大会,共同承认忽必烈蒙古大汗的地位。大元的皇帝只是忽必烈领地上的最高君主,按照蒙古人的规矩,蒙古的君主只有忽里台大会推选出来的大汗一人。
“是。”郝仁果断答道。他此时的心情不愿意讨论任何事情,既然大元的汉化已经完蛋,这个天下就没什么值得郝仁再值得讨论的大事。
这番任免如此顺利。在郝仁下去之后,忽必烈反倒有些不安。他问旁边的伯颜,“郝仁会不会是在敷衍我?”
“不会。”伯颜淡然答道。
“为何?”
“郝经死了。看来郝仁已经死了汉化的心。”
“那可否还能信得过他?”忽必烈有些迟疑了。
“郝仁本就是蒙古人,为何信不过他?”伯颜反问。
这个问题连忽必烈都觉得无法回答。以他这样的君主的角度来看,郝仁身为托雷的子孙,本就有种潜在的危险。但是伯颜却好像看到了更深的东西。忽必烈觉得大概是政治理想破灭的郝仁剩下的只有孛儿只斤家族骨子里的战斗意志了吧。
然而忽必烈也没有多问,派郝仁西征是没办法的选择。遍观忽必烈能用得上的手下,身份足够高,能力又足够强的,大概只剩下郝仁一个。其他黄金家族的子孙们虽然到现在貌似没犯过大错,可是他们也没干过什么大事。郝仁在经办大事时候的表现完全在忽必烈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于是忽必烈问道:“伯颜,让你收拾河北局面,你需要多久。”
“四个月。”伯颜还是冷淡的答道。
第150章 无人区(三)
按照制度,府兵每年冬天都要集训。河北的府兵们在11月底接到鹰扬府的命令之后纷纷准备了装备,12月初的时候就在各鹰扬府集结,然后前往大都集结。
在黄河以北沿岸的鹰扬府也已经接到了命令,各鹰扬府却给大都发去消息。询问郝仁万户什么时候赶回来指挥战争。当地有红巾军作乱,府兵为了保护家族的安全,实在是走不开。
德州的鹰扬府更紧张,他们不仅告知大都说本地有大量红巾军作乱,还请求大都赶紧派兵支援。因为德州距离北归的黄河比较近,原本郝仁万户把大帐设在这里,现在郝仁万户回了大都,他手下的五百部众也已经北归。得知消息红巾军对德州进行了频繁的骚扰。
此地鹰扬府的校尉名叫铁力巴儿思,这位站在城头上,黑着眼圈看向南城外红巾军的营地。红巾军不仅公然在城外安营扎寨,更开始修建起了攻城设备。铁力巴儿思参加过南征战役,知道那些正在修建的乃是回回炮。
回回炮是对重式投石车。就是一个架子上支起一根长长的杠杆,杠杆前面短的部分头部挂一个大箱子,箱子里面放了很多大石头。长杆的尾部则是投放的石头。
在投放的时候,利用重力和牵引,让杠杆较短的那部分下坠。长的部分运行的轨迹长,速度快,就能把大石头投掷出很远的距离。这东西可以把几十斤重的石头准确的投掷到一百五十步外的距离。德州城是土城墙,挨上几炮的话,大概南城城墙就会被砸毁。
当年攻打襄阳城的时候,蒙古军就用这东西一度攻破了城墙。看着敌人忙活的身影,铁力巴儿思一咬牙,就命令骑兵准备出击。
听了命令,骑兵们都大惊,对面的敌人看着人数可不少,至少也得有两千人。德州城内的骑兵顶多有两百。这么出击的话,只怕会有损失。
“哪里听说过骑兵在城内打仗的。等贼兵杀进城里,我们就一定输了。”铁力巴儿思呵斥着部下,“不就是两千步兵么,只要让咱们有五十名骑兵冲进他们的阵里,就一定能赢。”
这个命令其实是对的,骑兵冲击力很强,只要让他们冲进步兵的阵地里面,就可以居高临下的砍杀起来。而混乱的步兵逃窜起来,骑兵就可以对溃散的敌人实施追杀。蒙古骑兵们太多次这样获得过胜利了。
看着部下担忧的表情,铁力巴儿思喝道:“此次就由我带兵冲阵!你们只用跟着我就好。”
有校尉带头,城内的军队也安心不少。不管怎么讲,这时代的蒙古军还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做到‘跟我上’。有上级打头阵,下级也会选择服从。
出击的并非只有骑兵,德州城内也有两千多守城的步兵。在步军的汉人千户带领下,城内也派出了一千步军出战。
南城城墙外的汉人贼军看到蒙古步军气势汹汹的出城直奔投石车,立刻也在回回炮前面列队,准备保护他们攻城的设备。铁力巴儿思心中大喜,他其实担心的是这帮贼寇们会放弃回回炮。回回炮虽然射程远,但是毕竟是有限射程。而且回回炮非常沉重,无法跟火炮一样轻松移动。这帮贼寇既然集结在距离德州城墙外150步远(200米左右)的地方,蒙古军就有了充分的施展空间。
铁力巴儿思也不敢完全托大,他先在城上观战。就见蒙古步军依照传统的模式,前排是盾牌护住步军,后面的长弓手们则开弓放箭。
对面的贼军也是如此,他们前排的步军高举着木质盾牌,蒙古的箭虽然没有能够穿透,却也钉在木质盾牌上。这边蒙古步军射了一轮,对面的宋军也向着蒙古步军射出一轮弓箭。就见两边你来我往,盾牌高高举起,没多久,平坦的面就变得跟掉刺的刺猬一样,上面稀稀落落插了不少箭支。
铁力巴儿思立刻下城,命令部下出击。
骑兵进攻很讲究,虽然骑兵个头比较高大,他们也会尽力选择隐蔽的模式。就如蒙古人都会在住的地方寻找比较隐蔽的通道一样,身在德州,铁力巴儿思校尉也利用地利之便寻找比较适合的进攻通道。
先是从东门出去,接着沿着一道沟渠继续向东南走。再利用一道土坡的背面向南。接着众人都采用镫里藏身的技法,身体侧在马匹的一边,从一片树林外经过。
铁力巴儿思一路上注意观察,并没有见到那些贼军放出自己的哨探。德州是个土坡地区,但是土坡这地方看着很平坦,其实也有各种起伏。想拍出哨探,就得用骑兵。靠两条腿是跑不过马匹的。
从树林绕过去之后,铁力巴儿思校尉已经放下了心。他此时已经绕到贼军背后。跳下马,爬上一个土坡,果然见到前面的一个山坡上有贼军的哨探正在眺望更远处的战局。德州守军依旧与宋军在对峙,双方的射手们还在不断射击。
这就是步军战斗的极限。在对方的阵型没有崩溃之前,步军就得不断用弓箭来试探对方。铁力巴儿思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战斗。而蒙古军的骑兵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在正面进行步军战斗的时候,骑兵就可以从敌人的薄弱地方切入。蒙古军最擅长这个,在不熟悉的地形,蒙古军可以把所有的可能的角度都跑一遍。看到局面不对劲,撤退就好。反正骑兵们想打就打,想撤就撤。
但是只要给骑兵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机会就够了。被冲散的步兵会遭到最无情的砍杀。
铁力巴儿思从山坡上撤下来。此时绕过山坡就可以冲过去,而其中要经过贼军的一道警戒。这对于蒙古骑兵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下令自己的副手带了一百二十名骑兵准备,自己则带着骑兵顺地形向着西南方向继续前进。胜负就在这么简单的冲击上,二重冲击非常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