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黄河交易点(十一)
“横轴代表的是时间,纵轴,就是竖着的这根代表的是数量。这上面有数字,我们用尺子对比一下,看,在7月3日,再把统计出来的数字在纵轴上对比一下。77人。这个点就是那天到咱们这里的数量点。”刘宠拿着工具,在黑板上给县里的学社以及县衙门的官员干部讲课。
刘宠也就是二十出头,听课的大多数年龄都比刘宠大,而且基本上都是愁眉不展。刘宠讲完这个基本点,对知县说道:“请刘知县上来把6月29的这个坐标点画上。”
听到这个,刘知县神色倒是不紧张,他站起身走到黑板前面,拿起粉笔就开始看,看了片刻之后,他问道:“这个横轴的是时间么?”
“对。”刘宠答道。
“6月29……6月29……。这只有6月25和6月30么。”刘知县问道。
“这分了五份,每一个竖杠都代表一天。”刘宠解释道。之前他已经讲过,很明显,刘知县并没有记住这个要点。
“哦。五……五……”知县用手点着下面的竖杠。
这么艰苦的学习让刘宠觉得有些熟悉,对他来讲最痛苦的并非那些只需要记忆的历史、地理、现代汉语,甚至连物理与化学也不是多难。最难的就是数学。就如刘宠现在上的军队与社会管理课程的老师所讲,数学是教给大家用另外一种角度看世界。
譬如这种坐标轴,看着制作起来非常繁琐。等到掌握之后,做起来非常简单,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基本走势。以刘宠的感觉,掌握坐标工具的难度不在于具体操作,而在于怎么按照这种工具的模式去看世界。在刘宠没学会这种思路之前,他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学会之后,立刻感觉怎么看怎么舒服。
“六……六……,六是这里吧。”刘知县艰难的终于点对了位置。
“是。”刘宠不急不慌。当年他上这门课的时候,最初也是急的脸红脖子粗,知县的镇定程度比刘宠高多了。这位刘知县以前是副营长,在镇定自若之上比刘宠那时候强太多。
刘宠能够从容,下面暂时处于看热闹的人就没有这么从容了。已经有人忍不住轻声笑出来,刘宠心里面一阵厌烦。这么不端正的态度算是什么?
“七、八、九……,九十三、九十四……”知县找定位置,在上面画了一个点。
等刘知县下去,刘宠把方才发笑的那厮叫上来,“你把六月三十的数据画上去。”
“哦。”那位拿起笔,倒是颇为轻松的把点找出来,最后确定了点。
这位和刘知县不同,他也不问,就这么自己画。等他画完,刘宠说道:“再检查一下。”
“怎么了?”这位问道。
“你再检查一下。”刘宠应道。
这位检查了好几次,皱着眉头答道:“八十三,没错啊。”
“你再看看6月30是什么。”
这位仔细看了一看,突然恍然大悟。他连忙把那个点擦掉,把六十一找到。等他急急忙忙的做完,刘宠说道:“再检查一遍。”
在下面的笑声中,这位此次没敢坚持自我,他把数字检查了好几遍,都没看出问题。最后他实在是脸上挂不住,干脆扭头下来了。于是乎这里面哄堂大笑。然后就见刘宠板着脸说道:“你们现在笑别人,一会儿就是别人笑你们。没学过,没练够,出这种事情很正常。笑的最大声的那位,该你上来了!”
那人正张着嘴发笑,听到自己要上去,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其他人都忍不住逗他,“老许,上,上。该你了!”
“不不不,我不行,这么多人,不用我了。”老许干脆连连摆手。
知县腾的站起身,面对众人说道:“刘老师讲课,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跟上了战场一下,让你往前冲,你就得往前冲。让你前进,你就后退,这是要当逃兵么!”
知县声音严厉,一家伙就镇住了场子。老许也不敢说啥,只能站起身,不情不愿的向黑板这边走。刘宠用很敬佩的目光看着知县,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啥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威严。
就在老许上台之前,被老许发笑的那位突然跑上来,把错误给修改了。原来他这次弄对了数量,却弄错了日期。修改完之后,他低着头一溜烟跑下去,满脸的羞愧。这又引发了一阵笑声。然后在更大的笑声中,老许上刑般的走到了黑板前。
大家最初都觉得看别人‘露丑’很有趣,等到自己被嘲笑的时候脸上就挂不住了。刘宠也是过来人,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人们的表演。很快就从这场活剧里头看出了些分别。有人是傲慢,这样的家伙基本学的还挺快。但是那表情实在是让人讨厌,有人就是喜欢看人出事,还有的只是很单纯的本能。真正不受影响的基本没有,如果说有的话,大概就是知县。
于是人人过关,然后刘宠才能继续讲后面一个内容,根据斜线的方向看趋势。下课之后,这帮人是如蒙大赦,纷纷离开。
刘知县和刘科长留在空荡荡的课堂里面,刘知县叹道:“刘科长,你觉得这些人能学会么?”
刘宠摇摇头,“那就要看大家有没有用这个工具的真正需要。要是他们有需要,就一定能学会,要是他们没有需要,我觉得谁都不会真心去学一个没用的东西。”
“刘科长,你……要不要到我们县里来。”刘知县问道。
刘宠心里面一阵小小的得意。他知道刘知县这是在邀请人才,就刘宠见识到的县里面的这帮家伙,真的是完全没有人能够和刘宠比。不过刘宠很快就按捺住心情,对刘知县说道:“知县,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有工作单位。”
刘知县也是一时有感,听刘宠拒绝了,他叹口气,“唉……那你就说说这个北边来的人到底是多是少吧。”
刘宠也就坡下驴,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刘知县,这个坐标不是看具体多少,那个得用表格以及核算的方式。这个图是看每天来的人有多少……”
到了下午,老许到刘知县这里谈点工作。谈完之后没走,他不忿的说道:“刘知县,这个刘科长让咱们一个个上去,我觉得他是在看咱们笑话呢!”
“这种公开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他自己会,我们不会,让我们上去被人家笑。这不就是不安好心么。”
听了这话,刘知县冷着脸说道:“这就是我们军队里面的规矩,讲课的时候要让大家看,让大家跟着学。笑就笑,我们不会,有啥不能让人家笑的。”
老许不是军队出身,听了这说法,整个人呆住了。大家都是要面子的,哪有任人嘲笑,还觉得顺利成章的道理。但是这毕竟是知县的话,而且知县还是第一个上台的人,这下老许最后只能告辞。
离开之后,老许回到单位。他在管农业的单位。全部人加起来也就四个。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在县城附近的农田里面推广新种子。要是在杭州、姑苏、庆元府(宁波),松江府等地,农业部门可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在黄河以南的新开辟地区,这种新部门的人都是如此。上头并没有给他们安排特别的工作。
刚回来,税务局的陆局长就来了,“老许,这个新的麦子怎么这么大?”
听到有人称赞新麦子,老许登时就露出了笑容,“这是上头给的麦子,个头就是大。种出来就是大。”
“那种子怎么算?”
“呃……上头说,这个麦子不能留种。说的神神叨叨的,跟真的一样。”老许笑道。
陆局长了解完情况,就到了安置陆家人的地方。到了之后,就见到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服,家里的女性亲戚,正在门外的木板上用加了炭的熨斗在熨烫衣服。那熨斗是陆局长借给他们的,这玩意用的不是铁,而是钢,里头装了水,水里面则是放木炭的钢盒子。所以怎么熨烫都不会把衣服烧了。这是到府城才能买到的东西,陆局长的老婆也是托到了府城的人买来的。
这边的亲戚见到陆局长过来,就问起了种子的事情。大家都是种地的人,麦子的品种好不好一看就知道。听陆局长说了能够弄到种子,他们都很是欢喜。
然后陆局长思忖了一下,把有关这种麦子不能留种的话题给亲戚讲了。他虽然不相信,但是却不能不怀疑。老许所说的一定是更上头的人所说的。更上头的人大概是听赵官家所说的。赵官家被认为是二郎神转世的天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赵官家能够当上天子。如果不是这样,赵官家怎么能把凶恶的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
老许不信,陆局长不信,陆局长的亲戚也不信。大伯登时笑道:“什么叫不能留种。种子有大有小,需要仔细挑选。可听这意思,竟然种子本身会出问题。难倒这种子被施了妖术么!”
“我到时候带着大家亲自去那些麦地里割麦子。”陆局长不想费口舌,就给了大家一个建议。
这件事弄完,陆局长就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下午,就有亲戚跑来请陆局长去一趟。陆局长也不知道啥事,连忙跟着去了。到了地方之后,大伯就说道:“二郎,我们要先回去一趟。”
陆局长心中一阵欢喜,但是他还是忍住欢喜,表现出了讶异,“为何?是我照顾不周么?”
“到没有照顾不周,我们出来逃荒,也不能讲太多。”大伯答道,“只是家里面出了些事情,得回去一趟。”
“全都回去?”陆局长很希望是这样。
“留几个小的在这边。”大伯说道。“你说的那种子的事情可别给我忘了。”
“绝不会忘。”陆局长答道,然后在心里说道,便是忘记了,你留下的人也会提醒我。
心里话不能讲,陆局长问道:“却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得现在回去。”
俗话说青黄不接,就是指庄稼还是青苗,没到成熟收割的时候,但是去年收获的黄色成熟粮食已经吃完。这种时候遇到问题,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次蝗灾就爆发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老家的粮食已经吃完了,陆家的人才会在这时候跑来逃荒。但是在这时候又回去,还是拖家带口的全部回去,就显得格外的奇怪。
陆家大伯并没有给陆局长解释的打算,他很敷衍的说道:“那边催的急,只能回去。”
这下陆局长对自家的亲戚彻底失望。他也不再逼问,只是应道:“既然如此,船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陆家大伯回答的很干脆。
到了第三天,陆局长又来了一次。就见原本就空荡荡的交易点又变得空荡荡的。原本逃荒就没办法带着众多家什,陆家人来的轻松,走的轻松。见到陆局长来了,剩下的五个年轻后生连忙上来见礼。他们可没有陆家大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魄。
“二叔,这粮食吃完了。”年轻小子陪着笑说道。
“都带走了?”陆局长问。
“嗯。都带走了。”年轻小子们羞涩的低下头。
陆局长也懒得评价,那可是能让这几十号人吃饱一个月的粮食。要是省着吃,大概能坚持两个月。陆局长也是费了很大气力才从县里面借到的,原本的时候陆局长还希望这帮人能够通过干活来偿还。现在偿还的工作大概就得落在剩下的五个人身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走的这么着急。”陆局长问道。
年轻后生不敢不说,他们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咱们家里有亲戚当府兵,亲戚让咱们家里赶紧回去。大家商议着,地都在北边,万一不回去就可能被夺了地。这就赶回去了。”
就在年轻人向陆局长讲述理由的时候,陆大伯带着族人已经回到了家里。这也是大概一个月没回来,见到房子之后就觉得极为亲切。进去之后,只觉得房子里面没了人气。带回来的粮食赶紧放进空空如也的粮食缸里面,布匹等物件也放进空空的衣柜。
然后陆家大伯就把各家管事的男人给聚集起来,“大家伙这次去了,二郎对大家都不错。以前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勾销。从此再不许有人拿以前的事情说事!你们觉得呢。”
此次南下收获很大,陆家大伯却觉得良心很安。陆局长的老爹十年前得罪了这边的豪强,不得不跑路保命。那边的豪强不依不饶,陆家压力也很大。然而紧跟着的蒙古南侵期间,这家豪强的家人就跟着发兵。别人家都捞了不少好处,这家则是跟着阿术元帅打仗,不仅他们家死了许多人,跟着他们家出兵的乡亲也死了八九成。
作为汉军世侯而风光八面的这家人在地方上被认为是灾星,被人们所厌恶。这下陆家才算是缓过来劲。黄河战役的时候,这家的青壮跟着阿术元帅出兵,结果一个都没回来。陆家就再也不怕有什么问题。
但是担惊受怕这些年,大家对陆局长当然还有不少怒气。此次陆家大伯是真心想把亲戚给续上,但是他也不能因此而倒架。这才装得比较大。此次拿着东西回来,陆家大伯也觉得不能无休止的把这个事情给延续下去。毕竟陆局长展现出来的财力,证明他在南边混得可不错。这亲戚真的断了,对大家没有一点好处。
各家管事的男人也都差不多的想法,有人说道:“既然咱们回来了,就派人过去给二郎道个谢。”
“嗯。就让我家大郎去。”陆家大伯答道。
散了之后,陆家大伯把长子叫来,仔细交代了让他去南边道谢的事情,“我不能给你兄弟说道歉的话,这话就得你说。你可不要拉不下来这个脸。”
陆大郎身为长子长孙,若是不出什么问题,也是要承担家里族长地位的人。听了父亲的交代,他连忙答道:“爹,我知道。其实当时我也觉得你对二郎未免太苛责。”
陆家大伯不爽的答道:“你那时候还小,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那汉军世侯当时多嚣张。这边打了这么久的仗,他是真的敢出兵。也就是李璮闹事,蒙古皇帝让汉军世侯出兵,这才没打起来。”
“二郎的爹到底干了什么?”路大郎还是很好奇。
“他说他没有,那边非得说二郎他爹参与劫了当时家主老婆回家去探亲的车队。结果当时家主的老婆受了惊吓,回去之后没多久就被吓死了。他们非得咬定我们这边的人参加了。其实我们也都不信。但是那边非得说他去了,我们也没办法。”陆家大伯感叹道。
陆大郎听了之后也只能感叹。河北最近这些年虽然也不太平,和之前相比却好了太多。以前的时候那些汉军世侯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遇到什么事情,就要出手杀人。陆家不是汉军世侯,却也和别的汉军世侯有亲戚。这家亲戚倒是勉强护住了陆家,但是把陆家牵扯进事情里面的也是这家亲戚。对头家败落之后,亲戚双方其实也非常隔阂。所以陆大郎说道:“爹。我知道了。这次去,我也给二郎讲清楚。”
“你们都是一辈的人,好说话。”陆家大伯压低了声音,“你给二郎说清楚,咱们家里人有些还想着和殷勤套近乎。我觉得那姻亲靠不住,还是咱们自家人靠得住。所以以后的事情,你们年轻人要做主。”
听了老爹这转换合作方向的新建议,陆大郎非常赞同。哪怕只是个求新求变的想法,陆大郎就有足够的兴趣。更不用说这是年轻一辈的事情。身为年轻一辈的人物,陆大郎更是赞同。
第122章 黄河交易点(十二)
蝗灾过去了几个月,曾经被啃的少皮没毛的树木终于在阳光下投射出比较浓密的树荫。在孔家大门外的树荫下,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门口迎接陆家大伯,见到陆大伯出现,连忙迎了上去喊道:“舅舅。”
看着自己的外甥,陆家大伯从容貌中看到了自己的妹妹的模样。想到前年去世的妹妹,陆家大伯忍不住鼻子微微发酸。上前拍了拍外甥的肩头,陆家大伯叹道:“连顺,你又长高啦。”
外甥孔连顺没办法理解舅舅的心情,对这句有点莫名的话只能勉强说道:“人家说二十三窜一窜,看来我都不知道我长个啦。”
若是外甥此时关心一下舅舅的身体或者家庭,答案大概能给一百分,不过此时陆大伯的心情也没有想计较的意思。他便让外甥带路。
走进孔家大院,见到的人丁远没有以前多。陆大伯心里面隐隐的开心。在这个时代,男丁才是力量的来源。虽然这时代既不计划生育,也不禁止三妻四妾。但是想有三妻四妾,想养活一大堆娃娃,那得有足够的钱才行。穷人家的孩子一个劲的夭折,加上吃不饱,便是数量和富人家的一样,争斗的时候也不是对手。
陆大伯的大妹嫁给了汉军世侯的孔家,随着蒙古大汗忽必烈削弱汉军世侯的政策,孔家的财力就没有以前那样的快速增加。凡是继续追随蒙古人的汉军世侯,家族里都有人加入了大汗亲军。黄河战役中作为大汗亲军的蒙古重骑兵和轻骑兵在进攻中遭到的惨烈损失,让这些汉军世侯家族都损失了许多男丁,孔家也没有特别幸免于难。比男丁,以及整体战斗力,陆大伯认为陆家现在的战斗力总和并不比孔家少。
接见陆大伯的乃是孔家的族长孔老爹。按照辈分,陆大伯得给老头子叫叔叔。陆大伯先是送上了礼物。在这么一个灾年,食物的价值暴增,而且数量太少。所以看着陆大伯拿来的不是常见的走亲戚的鸡蛋之类的东西,孔老爹也没特别奇怪。
但是那个长长的麻布包袱还是让孔老爹觉得有些讶异,麻布的品质看着很高,明显不是农民手中的货色。看到爷爷的目光,孔连顺连忙打开麻布长条包裹。里头竟然是一匹浅灰色的棉布。这下周围所有看到这份礼物的人眼中都是讶异。
这年头织布机的水平很一般,便是麻布这种粗纤维的东西也只能织出幅面一尺(宋代直到新中国建立前的一尺是现代的一尺二寸,40厘米)的麻布。赵官家开发出织布机之后,大宋纺织局出售的麻布和棉布幅面都是两尺(80厘米)宽。
因为要优先照顾大宋的人民,加上技术革新速度没有那么快,大宋正在投入的100厘米的宽幅棉布只有大都的贵人才能通过定制来买到。乡下能见到的最多都是80厘米宽的棉布。
幅面越宽,利用率越高,制作出来的衣物也越好看,也越结实。譬如,用幅面两尺的布能够轻易做出一件背部是由一整块布制成的上衣。幅面只有一尺的布,衣服背部很可能就得用两片缝起来。这种缝制工作不仅需要很大的工作量,而且缝合者的手艺还决定了缝合部位的结实程度。
大宋幅宽两尺的布匹、纤细坚韧的钢针、结实的丝线,能够在大元畅销的理由绝非是大元的人民热衷购买新潮的玩意。
看着孔家的目光,陆大伯心里面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以前陆家的确从孔家得了不少好处,那时候孔家有钱有势,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至少很多陆家人都觉得这本就应该。但是陆家大伯觉得这并不应该,特别是每次不得不通过妹妹来求着孔家办事的时候,陆大伯就格外觉得这个不应该。
现在陆家终于有了在黄河南边的自家人,陆家大伯认为自己的理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一匹布虽然很贵重,但是比起当年从陆家得到的好处还是远远不如的。此时有了南边的强援,陆大伯觉得更需要强化和孔家的关系。对等的互利关系。
“大郎,这布匹可不便宜。”孔老爹一面让人把礼物收起来,一面用老狐狸特有的那种镇定口吻说道。一匹布四丈,一丈十尺,一尺布40厘米。总长16米长。这的确不是一件便宜的礼物。
“我找到了可以买到这个的门路。”陆大伯从容答道。大宋的东西这些年零零碎碎的进入到了大元,陆大伯问过陆局长价钱,发现这些东西转手就是数倍的利润。
“原来如此。”孔老爹没有激动,只是随口答道。“大郎,我让你来是告诉你件事,朝廷已经派人过来,告诉出了府兵的各家,决不许家里人到黄河南边去。”
“哦?”陆大伯听了之后倒是没有露出太多惊讶。陆家也不只有孔家这么一个出了府兵的消息来源。随着陆家人丁兴旺,以及陆家里族长到处结交朋友,和陆家结亲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其他消息来源确定,蒙古朝廷这是想动真格的意思。
孔老爹继续说道:“这次让你来就是告诉你,可别到处乱跑。咱们都是亲戚,自然要互相帮衬。万一弄出事情来,可就不好交代。”
陆大伯听了之后问道:“孔叔叔,朝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咱们现在已经遭了灾,他们跑来肯定不是为了赈灾。那是为了什么。”
陆大伯的妹夫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气呼呼的说道:“朝廷也不知道听了谁在嚼舌根子,说是黄河南边的亲戚让咱们这边的人去逃荒,是为了让这边的人给南边当内应。逃次荒就要给南边当内应,也太小看咱们了吧。可朝廷非得这么想,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听儿子愤愤的说完,孔老爹才接过话头,“大郎,我还是那话,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过不去的,大家帮衬一下,熬过去。现在朝廷一惊一乍,我等还是不要让别家人有什么说头才好。”
“是郑家吧。他们家还没死绝么。”陆大伯笑道。郑家就是和孔家一直有矛盾的那个汉军世侯家族。当年郑家势大,孔家才不得不和其他人家联姻。郑家因为跟着蒙古人跟的紧,这才最先起家。也因为跟着蒙古人跟的紧,才损失惨重。孔家出兵死了八个人本家男子,郑家死了二十二个。陆家出签军死了三个。当时郑家出殡的规模之大,本家各宗人人嚎哭的场面让陆大伯回想起来就觉得解气。
孔老爹说道:“不要小看郑家。他们家就是死的人多,才被朝廷看重。此次出面的乃是朝廷,不是地方的官府。”
“是。”在这种大事上,陆大伯愿意听孔老爹的意见。孔家的确因为为了大元死了这么多人,所以有家人到了京城当了官。孔家也因为死了人,所以能够维持出府兵的地位。倒是陆家,虽然很想出府兵,却被当地的官府给卡住了。
离开孔家,回到家里,陆大伯就把家里人叫来。以前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农忙时节,现在蝗虫过境,农忙自然忙不起来。原本在家里留下了七八人,就能把那些被吃剩下的庄稼收割完毕。现在自然要重新安排一下。
此时各家已经把从南边带回来的粮食给分了,陆大伯告诉众人,“最近大家就不要出去。好好守在家里。这年景,便是一天两顿稀饭度日吧。”
“不去南边了?”立刻有年轻人问。
“现在据说有人想借用官府的人弄事。咱们就不去了。”说到这里,陆大伯心念一动,他继续说道:“我听说,官府准备到咱们这里征粮。若是不把粮食藏好,明年吃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大惊。有人立刻回想着对大家有利的过往,“大前年也是过了蝗虫,官府不就免了咱们的税么。”
然而接下来就有人应道:“说是免了田税,收取的那些交钞的税可一点都没少。”
大元曾经短暂发行过中统元宝铜钱,但是因为缺乏铜等金属,所以很快就转而发行中统元宝交钞的纸币。而且从此之后大元就的货币供应就完全纸币化。同时税收也与时俱进的从之前的实物税兼徭役跳到了货币税的超前水平。
人民要缴纳中统元宝交钞作为税金。为了得到中统元宝交钞,大元治下的百姓们就必须到市场上出售各种家里有的东西来换取这种中统元宝交钞。对农民来讲,为了获得中统元宝交钞而付出的巨大代价,甚至比缴纳粮食这种实物税更加可怕。
所以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都是大变。接下来有人说道:“郑家有不少人在当差役。”
“喂喂,大家都是相亲,郑家也不敢做的太过份吧。”陆家的人原本还恨不得郑家死光,现在突然就开始指望起郑家的地方情怀。希望郑家作为地方上的乡贤,能够作为大家的保护者。
“别管那么多了。先抓紧把那点粮食收了。”陆大伯下令。
第123章 黄河交易点(十三)
“那告示写了什么?”
“写的应该是官府的规定。”
“我知道肯定是官府的规定,我问写的是什么。”
众人围在由府兵看守的告示前面叽叽喳喳。金国在1234年彻底覆灭,现在是大宋320年,也就是1280年,已经过去了46年。整整46年没有科举之后,大元95%以上的人都不认字。
陆大伯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一众人等马上就过来邀请,“陆先生,过来帮着看看官府的告示上到底写了什么。”
对于众人热情的邀请,陆大伯颇为得意。现在世家大族还是读书的,有些大族子弟投奔到蒙古学者门下学习儒学,并且以此为荣。陆家能够与一般的人不同,就是陆家好歹还有点家学,家里有些藏书,能够给自己的子弟教授书本上的内容。
除了陆家之外,这一带能够看懂告示的就只有孔家和郑家。就如眼前守护告示的两位府兵,陆大伯就没听说这两位识字。如果他们识字,也轮不到百姓询问陆大伯。府兵肯定就卖弄的给大家读了告示上的内容。
“告知相亲父老,凡家里缺粮的都可以等官府派遣的人到达之时,向官府求粮……”陆大伯念着告示。现在的告示写的很白文,要是用文人的文字,大家也不读懂。
听了内容之后,众人有些懂了,有人就问守卫告示的府兵,“难倒官府要赈灾?”
“赈灾不是设置粥棚么?”
“我们向官府讲了,官府就会给粮食么?”
此时又有百姓赶来,大家不识字,又央求陆大伯把告示上的文字给念了一遍。
从文字的意思上,家里缺粮的百姓可以向官府告知自己家中没有粮食,官府会帮着解决缺粮的事情。至少字面上是这个意思。陆大伯听着周围的人讨论的热闹,心里面是完全不信。以大元的尿性,官府若是给百姓一分的东西,最少要榨取十分好处。
之前也有过赈灾,大家还有记忆。得知了消息的百姓窃窃私语,“这次不知道得给差役几成。”
“上次给了六成。”
“你才给六成,我们要领赈济的时候,差役开口就要八成。”
然而在这样的灾年,大家却也没有办法。有人叹道:“给两成也能活口饭。认了。”
陆大伯心中也是各种念头,看到没什么新的人赶来,他带着子弟回家去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陆大伯对跟在身边的侄子说道:“你不是有个把兄弟当差役么。”
“是。”
“你就去找他问问,怎么才能多给我们点粮食。在下面给他交钞也可以。”灾年,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便是家财万贯,没有粮食还是得饿死。如果能用给差役交钞的方式换取全额粮食,价钱不贵的话,也算是一个可以考虑的买卖。
侄子受命而去,到了晚上就跑了回来。见到陆大伯之后,侄子急匆匆的答道:“大伯,这次他们说不是给粮食。”
“不给粮食?那就算了。”陆大伯登时对此事没了兴趣。
侄子的态度还挺兴奋,他继续讲道:“那边讲,这次是让大家到大都做工。只要做工,朝廷管饭。”
陆大伯一听,登时就变了脸色。他连忙追问道:“真的如此?”
“是。那边的兄弟就是这么说的。”年轻人一脸兴奋的答道。
“告诉家里人,都到这边来。”陆大伯脸色阴沉的命道。
族人到了之后,陆大伯对众人说道:“官府要抢人,家里都好好躲起来,不要出门。”
抢人这个词被大家理解为抢掠,不少人都变了脸色。陆大伯看自己的意思没表达清楚,连忙纠正,“朝廷要抓丁。大家都在家里躲好,别出门。特别是什么都别说!”
“为啥不要说?”有人忍不住问。
“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躲在家里别说就行了。”陆大伯怒道。训了不识好歹的家伙,陆大伯继续下令,“各家都把自己家里人看好了。要是官府冲到家里抓人,我还能出来护着大家。要是有人自己不听话,跑出去,被抓了的话我可管不了!”
族长下令,众人便是不理解也只能听了。陆大伯让各家都先回去,然后一家家巡视了。确保没有人跑出来。
第二天一天美食,第三天一大早,就有差役敲锣打鼓的在村里吆喝。所说的话和告示上写的一样。等差役走了,陆大伯又出去遛了一趟。确定陆家人都没出门之后,陆大伯还不放心,壮起胆子到了村里的路上,就见不少村里的人已经到村口。远远听着,差役要那些百姓先写个名字,然后画押。确定他们家里缺粮。
百姓觉得不过是写个名字,觉得也不在乎。有人就已经和差役套近乎,差役却也没多说什么。陆大伯看着那些人中没有郑家的人,也没有孔家的人。除了不得不出来参与维持秩序的府兵,也看不到府兵家的人出来要粮。
陆大伯生怕被人看上,偷偷的赶回了家里。一天无话,第二天一早,陆大伯正在家睡觉,村里面又是铜锣响起,有人吆喝着‘朝廷放粮了!朝廷放粮了!’
陆大伯听了之后马上下令,“大家都不要出门。”
“爹,朝廷不是要放粮么!”陆大伯的二儿子不解的问。
陆大伯怒道:“你糊涂!朝廷哪次真放粮,不都得我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到衙门去。你见过朝廷跑到咱们们口放粮么!”
没过多久,就听外面热闹起来,想来是不少人都跑了出去。陆大伯神色紧张,直到热闹的人群发出的声音随着铜锣声逐渐远走。他才偷偷在门缝里看了外面没人,这才跑出去又挨家挨户的看过,确定陆家人都听话,没有一家出去凑热闹。这才赶紧跑回家。
村里安静的很,连狗叫声都没有。在这样的灾荒年,看家护院的狗也得经常放到外面去自己寻找吃食。家里的粮食人吃还不够,哪里还有喂狗的粮食。把狗放出去的都算是不错的了,不少狗已经变成了主人家的口中餐,为主人家提供点难得的油水。
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开始骚动起来。由远而近,哭喊声,求饶声,以及差役特有的那种凶悍的呼和叫骂声。陆大伯一颗心先是落地,接着又提到了嗓子眼附近。安心的原因自然是他对朝廷的判断没有错,这个朝廷果然在抓人。紧张的愿意则是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对朝廷底线的判断。这些差役接到的命令到底是只抓那些敢去向朝廷申请粮食的傻瓜,还是见人就抓。如果是后者的话,陆大伯可就完全失算了。
偷偷从门缝里看出去,只见差役带着用绳子五花大绑的村民过来,那些见到自己家人被绑了的村民忍不住就跑出来哀求差役放人。听他们的哀求,明显是以为自家人被抓错了,或者是犯了什么错。
差役来了许多,人手足够,不由分说冲进那家人的房子,见到人就抓。将男女老幼全部抓走。这些人被捆起来,再用长绳串起来,被差役押着往村口走。一时间,村里面真的是沸反盈天。
陆大伯心已经跳成了一个。他是真心感谢侄子的那个把兄弟能把实话告诉侄子。若是不知道朝廷的解决办法,陆大伯其实还是想看看能不能捞点粮食的。知道了朝廷的念头之后,陆大伯算是知道了朝廷的打算。凡是想从朝廷拿走一粒粮食的百姓都会被朝廷全家拿走。
正在观看,陆大伯就见到有差役直奔陆大伯家而来,吓得他连忙静悄悄的从门后缩到门后的土墙旁边。接着就听外面有人高声询问:“家里有人么!有人么!在不在!”
陆大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大门是从里面插上的门闩,见到这局面还用问么。没有人的话,是怎么从里面插上门闩的呢。
外面的人拍了一阵,就听到有其他差役招呼,随着脚步声,差役离开了陆大伯家门口。
之后的时间在陆大伯的感受中简直是度日如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差役,只要去申请粮食的都被全家抓走。等他们走了,陆大伯家里人还是不敢出门。又过了一阵,就见到有人零零碎碎的在差役押解下回来。他们哭哭啼啼,满嘴哀求。在差役的叱骂和拳打脚踢之下从家里带了被褥包袱出门。
到了天完全黑了,陆大伯听着周围没人声。这才趁着夜色慢慢拉开门闩,偷偷溜了出去。一家家的问过。陆家人听到是陆大伯的声音,这才敢偷偷打开门。大家倒也听话,都躲在家里没出去,总算是没有遭殃。
陆大伯确定之后,本想回去。又觉得不放心,便叫了两个壮小伙跟着自己,趁着夜色前往孙家。孙家也是大门紧闭,应门的人听到是陆大伯的声音,还是不想放他进去。应门的说道:“若是你家有人被抓去了,明日再说。”
“我家没有被人抓去。”陆大伯强按着恼怒低声说道,“我只想问问,官府的人什么时候走,会不会回来。”
“我去问问。”听了这个问题,孔家应门的人也觉得最好给个答复。
等啊等,陆大伯终于听到脚步声。没多久,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说道:“进来吧。”
三人闪进门,大门立刻紧紧的关了起来。陆大伯进了正屋,正屋里面没点灯,月光下,大概能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然后陆大伯就听到孔老爹说道:“外面这般模样,大家就忍点黑。大郎,我听说这次是有位蒙古王爷下来督查此事,那位王爷召集了好些人和差役一起抓人。我等也只能躲在家里,只等着避过去。你们家那房子能顶住么?”
听了这么实在的问题,陆大伯心里面也一阵的无语。孔家是汉军世侯,他们这边原本也是山东,山东的汉军世侯家家都有自己的大院子,这些院子都是以防备武装突袭建设的。应该可以用堡垒来称呼。当年孔家修建他们家大院子的时候,当地所有人都要派人来出力。陆家也为这个坚固的建筑出了不少力气,流了不少汉水。
和孔家相比,陆家可没有这样的财力,他们的木门可以阻挡敲门的人,如果用东西在里面顶住门的话,也许可以挡住飞踹吧。心里面虽然很想请求孔家让陆家到大院子里面躲躲,但是听着孔家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陆大伯也把这话给咽回了肚子里。他答道:“我们一定不出门。”
“完全不出门也不行。我听说官府这次还要和留在村里的人见个面。”孔老爹答道。
“为何?”陆大伯觉得事情的复杂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据说是要具保联名。确定咱们这边的人不会跑到黄河以南去。”孔老爹给了个解释。
想到自家的情况,陆大伯心中一阵恐慌,若不是孔老爹专门派人告知,陆家现在大概还在黄河以南逃荒。看来孔老爹之前就知道些事情,却没有对陆家说清楚……
“我知道了。到时候不知道孔叔叔能不能出来主持此事。”
“我当然想,却不知道官府怎么想。”
听着孔老爹这老狐狸的回答,除了告辞之外,陆大伯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的就只有三人的脚步声。自从蝗虫过境之后,曾经生机勃勃的田野就变得安静许多。现在安静的夜晚又格外安静,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一样。
回到家,陆大伯辗转反侧,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偷偷找来另外两个侄子,对他们下了命令,“你们两个人前去南边,告诉咱们家在南边的人,最近千万不要回来。”
“那要不要告诉南边的二哥。”侄子问。
陆大伯一咬牙,果决的答道:“告诉他也是应该的。”原本陆大伯觉得自己毕竟是大元的百姓,能不惹麻烦是最好。现在他发现狡兔三窟才是唯一道理,孔家也没有想象中靠得住。
第124章 黄河交易点(十四)
空荡荡的村落当中响起铜锣声,听到声音的陆家人都变了脸色。上次差役们就是在铜锣声中,抓走了村里面近半人口。没多久,就听外面的差役吆喝道:“知县老爷驾到,各家都出来跪见。”
陆大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家门,他已经被提前告知此次知县老爷并非来抓人,而是与村里面这帮不穷的人们谈谈。
在北方,三拜九叩已经是蒙古朝廷中汉臣对蒙古皇帝的礼数。现在的皇帝忽必烈规定,各地的长官都必须是蒙古人,回回和色目人充当财政官。至于那些办事的则由汉官来担任。汉臣对蒙古皇帝要三拜九叩,地方上的汉人对于官员当然要跪见。汉人们对此也已经习惯,并且认为这是汉人的传统。
而且因为缺乏文化教育,北方汉人并不知道这并非是汉人的传统。在此时南边的大宋,汉人见到大宋皇帝也不过是微微躬身表示致意。在全新的制度中,汉人只用和皇帝握手而已。
跪在地上,便是不高的车驾看上去也高高在上。作为知县的蒙古大人乘车而过。没多久,各家的人都集结起来。陆大伯作为族长参加了会议,环顾周围。来参加的三大家就是郑家、孔家、陆家,其他几家都是没有参加向官府申请救济的庄户人家。之所以没有申请救济,完全是因为这帮人胆小,不敢招惹官府。当然,在正儿世道下能有这样的认知已经算是聪明人。
众人到齐,就听差役长声吆喝:“行礼!”
郑家、孔家、立刻跪下给蒙古知县磕头行礼。陆大伯本来以为郑家和孔家乃是汉军世侯,是有身份的人,地位应该在蒙古知县之上,所以不用跪地磕头。没想到眼见的是这两家的族长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他也乖乖和其他几家人一起跪下磕头。等他们跪伏在地磕完头,蒙古知县就坐在位置上开了腔,“你们几位都没有向朝廷申请粮食。可见诸位都很能干。”
知县的汉话里面有股子浓浓的蒙古腔调,陆大伯几乎听不明白。不管这第一次听到的怪异的腔调是多么陌生,陆大伯还是从遣词造句里头听出了危险。
蒙古知县并没有去分辨下头那些跪伏在地的人是什么表情,这帮人都低着头,脸部方向基本都规规矩矩向下,其实也分辨不出来。知县继续说道:“大家都很能干,也不会缺粮。本知县此次亲自前来,就是要诸位把今年的粮食给交了。”
“什么?”陆大伯忍不住惊叫道。此时的他彻底懵了,之前的事情证明官府根本就没有赈济灾民的意思,现在知县更明白的讲出了此行的目的,他竟然是来收粮食的。现在可是灾年,大家本来就没有足够吃到明年收获的粮食,然而知县却要把大家现在仅有的粮食都要走,大家还要怎么活?当然,前提是这帮人手里还有粮食的话。
“怎么样,你们现在要不要交粮食?”稳稳当当坐在马扎上的知县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些汉人。
没人说话。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想说话。
“怎么没人说话?粮食多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哈哈。”知县说了个也不知道该称为是笑话或者是调侃又或者是威胁的话,接着就自顾自的笑出声。旁边那些蒙古兵们也跟着笑起来。
下面的人还是没人吭声。在此时,陆大伯只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力,根本不敢吭声。只要他吭声,那就一定不会附和知县的要求。
见到还是没人说话,知县说道:“你,说话。”
陆大伯低着头,根本不知道知县在说谁。稍稍抬起头,就见到知县旁边的蒙古兵抽出马鞭,上前两步,对着陆大伯旁边的人劈头就是一马鞭,在小门户家主的惨叫声中,蒙古兵骂道:“说你呢,聋了么?!”
“啊!”挨了这么一鞭子,户主忍不住惨叫起来。他看躲不过去,收起呼痛的声音之后就哀求道:“老爷,我家是真的没粮食了。”
知县听完之后爽快的笑道:“没粮,那就把他们全家带去大都做工。大都缺的就是做工的人。”
命令一下,蒙古兵立刻就架起了这名家主,拖着他就往他家走。见家主还在折腾,蒙古兵怒骂道:“老实走,不老实一刀砍死你!”
片刻后,苦苦哀求的户主就被拖走了。知县继续问道:“诸位家里有没有粮食?”
又是沉默,沉默。就在陆大伯觉得蒙古知县又要点名的时候,就听郑家家主开口说道:“我们家有粮,现在就交了。”
“哼!算你识趣。”知县答道。然后对其他人说道:“其他人呢!”
到了此时,陆大伯也不敢再等下去。他已经下了决心,是坚决不要被抓走。既然已经躲不过,他开口说道:“我家也有粮,现在就交。”
有了这样的破口,其他人家也都不得不一一应承下来交粮。
“你们按照名册,挨家挨户的收粮。”蒙古知县对旁边的差役命道。
人们不得不散了,陆大伯万念俱灰的向家走,虽然蒙古人灾年继续全额收粮食税的做法很离谱,却意外的并没有让陆大伯感到意外。见到了昨天的大抓捕,陆大伯对蒙古官府的任何行动都不会轻易感到意外了。
走了一段,陆大伯就听到隐隐有人哀求的声音,扭头一看,却是一家人直接给郑家跪下了,哀求的声音只传来了片段,却是那家人哀求郑家借粮给他家,让他家渡过这次的难关。
陆大伯心中悲凉,也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现在对自己竟然做了从黄河南边逃回来的决定无比后悔。若是陆大伯全家都跑去南边,一个空空荡荡的家里随便人们怎么折腾。与现在要缴纳的粮食一比,那种可能遭受的损失根本无足重轻。
幸好有从地里收来的那点残余粮食,还有南边的侄子陆二郎给的粮食。总算是勉强凑够了该交的粮食。陆家的男人都知道躲不过,要么面如死灰,要么默默流泪。倒是女人们一想到把这些粮食上缴之后马上就没有吃的,有些人忍不住就扑倒装了粮食的麻袋上嚎啕痛哭。男人们生怕差役和蒙古兵趁机动手,连拉带拽的把女人拽回屋里。
一袋袋的粮食打开,差役仔细看过都是粮食,里面并没有掺麦秸。这才开始称量,陆大伯看着他们把量麦子的斗给堆得冒尖,一咬牙,就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些交钞,陪着笑递给了差役。
差役原本就用眼睛乜斜的看陆大伯,见他如此识相,立刻上前把交钞抓在手里,一张张看了之后,不满的说道:“才这么点?”
陆大伯心如刀绞,却只能又掏出一张,颤抖着手交给了差役,差役一把抓过来,看了是张两百文的交钞,这才傲慢的说道:“早点掏出来不就没事了。俺们都是讲规矩的,哪里会要的那么过份!”
听着差役的训斥,陆大伯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点头哈腰的尽量陪着笑脸。领头的差役对手下说道:“看看差不多就行了。”
有了命令,差役们手脚麻利的称量起来,看着总数差不多,便收起粮食包,拉着车子向下面的人家走去。
陆家的人各自落泪,却也只能如此。没多久,就听到另外那家门口的差役怒喝道:“你们拿的都是什么!缺了这么多粮食,还敢来哄骗俺们。好大的胆子。”
叫骂声没停,差役就已经开始对那家人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陆大伯赶紧让自家人各自回家,在这种时候看热闹是最傻的选择。
大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差役又喊道:“知县老爷请大家再过去一趟,把收粮的单子签结一下。”
大家再次聚齐,就见那几个小门户的家主都是鼻青脸肿,鼻子被打破。这次几人叩头之后,蒙古知县笑呵呵的让他们起来,还赏了他们几个人板凳。
等众人坐下,蒙古知县说道:“诸位都是大元的臣民,又都是地方上的豪强。大家都知道这蝗灾有多凶,朝廷遭了灾,支用极为吃紧。大家都讲忠君爱国,此时就是诸位忠君爱国的时候。朝廷给咱们县定下的额度是五十锭银子的赈灾钱。本知县觉得咱们村富户这么多,五锭是一定拿得出的。这些还得由大家商议各家拿多少。”
陆大伯只觉得自己此时都要晕倒了。他以为被搜刮走了所有的粮食就该是尽头,却没想到这位蒙古知县还要搜刮钱财。大元的中统元宝交钞是按贯来计算,一贯等于一两银子。在两之上还有一个‘锭’的单位。一锭指的是一锭银子,一锭银子是五十两。五锭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是二百五十贯中统元宝交钞。
此时还算是很热的天气,陆大伯就觉得浑身冰凉,只能哆哆嗦嗦的抬头看着孔老爹。却见孔老爹也是脸色惨白,花白的胡子哆哆嗦嗦。明显说不出话来。
“知县老爷。我等真的没有这么交钞。”郑家家主开口了。
“你等怎么会没有这么多交钞。”
“老爷,现在我们手里哪里有那么多交钞。便是有,也得等我们变卖家产。”
“哈哈。”知县爽快的说道:“我说你们有,你们就有。要么咱们打个赌,我派兵到你们家去找,若是找不出五锭,我倒找给你五锭。”
对这样的威胁,陆大伯已经吓得牙齿打架。让蒙古人进家,那大概是什么都会给抢光。
而郑家家主则笑道:“知县老爷,不如这样,大家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们献给老爷十贯的茶水钱,可好。”
“十贯?你打发叫花子呢!十贯能喝个什么出来!”蒙古知县愠怒的应道。
“那知县老爷觉得多少合适。”郑家家主讨价还价。
大家从五锭,杀价到二十贯。最后在三十贯和三十五贯之间展开了拉锯战。蒙古知县也被郑家家主的坚持给完全激怒了。他喝道:“你们这些汉人就是不痛快。三十五贯,你若是再少,我便杀去你家。”
得到了确定的数字,郑家家主转身对孔老爹说道:“老孔,不如咱们一家一半,把这个钱出了。”
孔老爹紧闭着嘴,一个劲的摇头。仿佛不说话,就可以躲过这场灾难。郑家家主看孔老爹始终不肯说话,最后叹口气,他命家人返回家里去。不太久,就取回了十七贯五百文钱交给蒙古知县,然后郑家家主就转身离去。
陆大伯虽然对郑家极为不满,但是此事他却觉得郑家做的还不错。此时若是不给钱,大概是过不去的。现在不过是破点财,若是蒙古兵杀起人来,这十七贯五百文并不够一条人命。
见到孔老爹坚持不肯交钱,蒙古知县却也没有多话。他命道:“把这老东西捆走。告诉他们家人,老老实实拿一锭来赎人。”
听了这话,孔老爹才忍不住哀求起来。然而蒙古知县根本不管孔老爹表示愿意商量着交钱的哀求,带着人押着粮食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蒙古知县心情很不错。孔老爹吆喝一阵,惹人烦躁。差役弄团草塞进他嘴里,然后用布条绑住嘴,算是让队伍里面清静下来。
大都一直缺乏匠户,现在按照朝廷的命令抓了好上千户百姓,送到大都之后肯定能够得到嘉奖。在这样的灾年里面又征集到了粮食,又是大功一件。至于那个赈灾的钱,是知县编的。郑家的家主倒是懂行,知道这是给知县的茶水钱。有了这笔钱,知县也算是发了个小财。
对于普通人而言,灾年日子难过。以知县的经验,灾年对他未必是坏事。丰年的时候朝廷非常在乎征收到的粮食,很多事情反倒不容易动手。在这样的灾年里面,朝廷在乎的只是知县能不能保证县里不出事。丰年时候并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很方便做了。譬如他本来就看中了一个闺女,正好可以商量着买下来。这些灾民里面应该也有长相不错的女子,知县准备找到之后也买过来。
眼瞅着要到了县城门口。却突然听到有响箭的声音,接着从路边的草丛里杀出来好些人。蒙古知县一惊,然后就看到这些人中有那么几个头上戴着麻袋,只是眼睛和口鼻的位置留下洞口。这扮相把知县弄得大惑不解。
第125章 黄河交易点(十五)
“你等是何人,为何拦住道路!”差役上前吆喝。
这话听着有点多余,正常人都能看出知县对面的这群人来者不善。但是这种吆喝自然有其必要,这也是在给知县的队伍进行阵型调整争取时间。
“今年年景这么差,我们也是活不下去了。此次来,是想从知县老爷这边借点粮食吃。”对面有人用本地话吆喝道。
“大胆贼寇,竟然打劫到官府头上来啦!”知县的随从立刻回骂。
这番毫无营养的相互交流相确立了对方的立场,也确定了己方的立场。蒙古这边已经有人偷偷摘下弓箭,对着打劫的家伙就射了一箭。这种速射靠的就是手疾眼快,手疾眼快的代价是箭支仿佛射中了一个头带麻袋的家伙,却只是擦着麻袋的一角飞过。
对面的那些人遭到这样的惊吓,拎着家伙扭头就兔子般窜进了冲出来的林子,虽然怂的很,身手倒是颇为利落。蒙古人知县立刻下令,“追!”方才出手的人用的是蒙古的软弓,这种弓不求射程,重点是能迅速开弓放箭。也就是蒙古人手里才有这种家伙。对面的家伙们被吓到,也是应该的。第一箭射偏,下一箭就会射中。
得到了命令,见到对面的怂货撒丫子就跑,差役和蒙古军也没有怀疑,立刻追了过去。
蒙古知县正等着手下大胜而归,却听到追进林子的部下突然就发出了惨叫。没太久,众人就抬着两个人,搀扶着三个人逃了出来。还有两人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明显是受了伤。把这些人接应过来,就见伤者都是中了弩箭。抬出来的那两个,一个脑门上深深插了一支弩箭,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另外一个的脖子被一支不到一尺长的弩箭射穿的家伙正在痛苦挣扎,呼噜呼噜的从射穿的气管里冒出血泡和气息。
其他五人要么是肚子中箭,要么是大腿或者胸口中箭。各个伤势很重。
蒙古知县又惊又怒,立刻对亲随命道:“你们绕路去县城叫援兵!”
大意中了敌人的埋伏,蒙古知县可不敢再托大。见了四个人骑着马分两路前去县里,知县命令差役们抬着伤员和垂死的家伙后退,依托着粮车开始防御。
弓箭是蒙古人吃饭的家伙,瞅一眼深深插入伤者体内的弩箭,蒙古知县就知道事情不妙。想拥有这么大的力道,那得是脚蹬弩这种强弩。命令部下仔细看守,蒙古知县忍不住观察了这么强悍的弩箭,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听说河北汉人手里有如此生猛的家伙。
这一看,知县呆住了。弩箭箭头是青铜铸成,形状是他从所未见的三棱形,箭头的三个棱面还不是平的,而是经过打磨,呈现出很精致弧度。箭头与下面的箭杆乃是一体,只有尾部看着是木质。
此时脑袋中箭的那位已经蹬腿归西,知县干脆就把他脑袋里的箭拔了出来。一般来讲,射穿脑袋这么坚硬物体的箭尖都会受损。拔出来的弩箭箭尖依旧锋利,带着一抹血色的箭头倒是更增加了种说不出的光彩。仔细打量,原来箭杆是个空心的木杆,打磨的极为光滑平直。弩箭箭头后面的铜杆插入其中,大概还经过胶合,仿佛就是一体的。箭杆尾部的三片羽毛尾翼选了禽鸟的大翎毛,修的非常精致。用好胶牢牢粘在弩箭尾部。
蒙古知县只觉得背上汗毛倒竖,他对着部下喝道:“这……这是哪家世侯的家用弩箭。你们见过么?”
在战场上当做消耗品的弩箭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这般细致,哪怕是监工如狼似虎的监察也不行。身为蒙古人,知县能够从处理上看出制作者的精心。只有供应给自家使用的工匠才能精致到这等程度。在河北有财力制作这样家伙的只有那帮汉军世侯,还得是作为豪门的汉军世侯。
是不是好东西,差役们同样也能看出来。即便只是一支小小的弩箭,精致到如此程度,大家自然都印象深刻。众人想了一阵,却没能想出是哪家世侯用过这样的家伙。于是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
便在此时,就听到有人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掩盖住了几声弩箭射中大车的声音。
差役过去看了那个发出惨叫的家伙,就见他胸口中了一箭,箭头深深刺入他体内,但是看了身体外露出的箭杆尾部上三片精致的尾翼,就知道是敌人射出来的。
众人再也不敢暴露在弩箭的射击范围之内,只能在恐惧的激励下,把运粮食的大车围城一个圆形,把人和牲口都圈在里面。在挪动大车的时候,众人都觉得度日如年,终于搞定之后,他们都缩在大车后面大口喘气。
“你们真的没见过这种弩箭?”蒙古知县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能用得起这样弩箭的,定然不是一般家族。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样的家族,但对方既然出手,就一定不会是小打小闹就能了事的。
“老爷,你都没见过,我们怎么可能见过。”差役焦急的讲出了肺腑之言。
知县知道这是大实话,然后他就更深刻的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敌人这么强大,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知县骂道。话音刚落,就听到大车上又是几声木头被射中的声音,其中一支弩箭甚至从大车的缝隙中射进来,射入了内圈的大车上,众人吓得连忙挪动位置,也顾不上再废话。
圈外的敌人不时的射箭,圈内的人胆战心惊的躲在里面,只等着救兵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路上终于出现了大队人马行动的动静,这下被围的这帮差役都激动了。甚至有人敢冒着被射中的风险,从缝隙里探头去看。果然见到道路上来了一大群人,差役满脸喜色的缩回头,对着周围被困的众人激动的说道:“援兵来啦!”
“援兵来了,我们就可以把那群混蛋杀个片甲不留。”蒙古知县满脸戾气,恶狠狠的下令,“一会儿你们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抓些活的,要问清楚是谁家想对我们动手。”
大队人马奔行而来的脚步声暂且慢了,援军的统领是个百户,领了一百多蒙古兵,他下令仔细搜索。现在貌似没见到身影的敌人都逼得知县他们用圆阵掩护,想来对方也是不得了的。
接着只见地上的荒草突然耸动,从地下猛然冒出了好些人。他们手持宋军使用的火枪,枪上都带了刺刀。对着近在咫尺的元军就是一通乱捅,没有被戳到的元军遭到突袭,吓得扭头就跑。戳翻了眼前的二十几名敌人,这帮宋军用枪打逃走的敌人。此时距离不过数米,最多不过十米,一通枪又撂倒二十几人。剩下的五十几名元军已经被宋军给围了起来,这帮人看到逃不出去,有人想负隅顽抗,有人则抛下武器,往地上一跪,高声喊道:“对面的爷爷,饶命啊!”
枪声一响,躲在大车圈里的知县再没有丝毫疑惑。他判断对方是极为强大的汉军世侯家族,实际上的对手是比最强大的汉军世侯更强大的敌人。宋军之所以采用弩箭,完全是为了让知县误以为敌人不是宋军。若是宋军一早就用了火枪,知县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敌人。至于头带麻袋,这就更容易理解。宋军都是极短的头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头发长,可以剪短,头发短,没办法接长。
到了此时,知县也不管那么多,他猛然跳上自己的马,用精妙的骑术驱使着坐骑从大车圈那个唯一的狭小缺口跃了出去。差役们看着知县纵马扬鞭,眼瞅着蒙古健儿就要靠着精湛的骑术与死神开始竞速,接着三支弩箭钉在知县背上,知县仰头挺胸策马扬鞭的动作瞬间就定格了。片刻后,他跟一口麻袋般从马背上给颠了下来。
刘宠放下手中的钢臂弩,对于这玩意的精准度颇为赞叹。这钢臂弩使用棘轮上弦,操作起来极为轻松。上面带了望山,经过训练之后,十几米内是指哪儿打哪儿。若是没有这样的家伙,光是用个麻袋罩头,刘宠无论如何都不敢发动一场冷兵器的战斗。因为没有经验,这种胜算太难预料。
半个时辰后,一队穿着元军军服的家伙押着一些百姓出现在县城外临时关押百姓的所在。把守的元军等到那些人到了近前才叫住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来送人。”为首的元军用地道的河北话应道。
“你们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么?”把守的元军问道。
“哪边?我们从西边过来,没遇到啥事。”送人的元军答道。
知县求援的地方在南边,听了这帮人是从西边压人过来,守军也不疑有他,便放人过来。百姓被送进临时的栅栏门,送人的元军从身后拿出钢臂弩就近距离射击。弩箭力道在这个距离上甚至直接射穿了人体,血淋淋的弩箭又飞出去一段距离,钉在了树干上。
这一**起的突袭把敌人打蒙,其他元军拎着武器就杀了上来,片刻后就把大门处的元军杀了个干净。队伍随即开始攻击其他地方的零散守军。
外面的喊杀声惊动了里面的百姓,他们都以家庭为单位惊恐的聚集在一起,生怕遭到元军的杀戮。没多久,就见头带红巾,穿着元军军服裤子的人大踏步走进来,本来想对着百姓说话,却被圈里面的气味呛的忍不住捂了捂口鼻。这么多人被堆在这里面,大家要便溺,天气又这么热。里面的人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刚进来的这位还需要点时间习惯一下圈里面的氨气浓度。喘匀了这口气,这位高喊道:“俺们是河北义军红巾军,是来救大伙的。我们穿成这样,是为了能够突袭蒙古人……”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该信这位‘元军’,还是不该信这位‘元军’。
“我们现在就放了大伙,大家要是想回家,就可以回去。不过我担心你们跑回去之后会被蒙古人报复。要是有外地的亲戚,你们就去投奔那些亲戚吧。要是没粮食,你们就沿着大路往南走,那边有我们夺下的蒙古人的粮车。大家可以领了路上吃的粮食。现在大伙就走吧。”
这位说完,就命人拉开了栅栏门。然后让开道路,到了旁边。不少人不敢动,眼睛里面都是茫然,这变故太激烈了,让人不敢相信。却有单身被抓来的不怕,大步走到门口。见到外面果然没人阻拦,立刻撒腿就跑。
有人领头,后面敢动的人就多了。等这里面的人跑出去了两成,后面的众人立刻背着铺盖,开始努力往外冲。
义军让开道路,免得自己被人流淹没,看着这群急急忙忙逃命的人民对救命恩人视若无睹的模样,大家也有些无奈。不过任何地方都有主流,也有非主流。就见有人上前施礼,大声问道:“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恩公。”在逃难人群的嘈杂声中,这位声音不得不提高。
“我等是河北义军红巾军。”
“却不知红巾军首领如何称呼。”
“我红巾军的首领姓林,名登万。”
“却不知能否当面谢过这位林登万林将军。”这位继续问。
“难倒你要投军?”
“我家被蒙古人祸害的极狠,蒙古人的狗腿子抢粮之时,我母亲阻拦,被推倒后摔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投奔贵军,杀蒙古人。”
“那你便到一边等候,等我们先放了百姓,再带你走路。”
有这种投军的非主流,也有只是简单道谢的非主流。作为礼数,总得询问对方的姓名以及所属。于是红巾军与林登万将军的名号就给这些人留下了一些印象。大家回家的路上总是要遇到乡亲,经过口口相传,红巾军的称号随着那些头带红巾的人稳固住了。林登万将军的名字却有了点误差。但是大家总算是知道,有这么一位河北林将军,对蒙古人举起了叛旗。
第126章 黄河交易点(十六)
出现林登万将军之名无疑是赵嘉仁的恶趣味,通过电报得知河北最新局面后,在晨会上讲述对河北局面的判断时,赵官家看上去一本正经。
“我曾经觉得我们在河北大概是没有用力之处,却完全忘记了天灾人祸的问题……”
听着赵官家的发言,重臣的脸色都有点微妙。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对赵官家是极为钦佩的,特别是江南出身的官员。赵官家下令地方百姓发动大型水利工程会战,根本性的改变了江南的农业。
还有比例不大的官员则是觉得赵官家未免太傲慢了。天灾一直是士人用来指责官家失德的理由,当年北宋司天监都能准确预测日食和月食,这说明日食和月食已经是自然现象,和官家的德行并无关系。然而士人们还是要用这个理由来指责官家失德。理由很简单,若是士人不能掌握这种级别的解释权,他们就会被官家完全压倒。赵官家现在把天灾看成自然现象的态度无疑让士人的发言权大大萎缩。
赵官家并没有照顾士人心情的想法,他继续不急不缓的作着解释,“……天灾人祸会激化原本就激烈存在的蒙古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到了现在的阶段,我们已经不能在简单的认为河北的汉人还坚定的站在蒙古人那边。”
“河北汉人不站在蒙古人那边,也不等于他们就站在咱们这边。大宋失去河北已经一百多年。要是从河北北部沦入契丹之手算,到现在都快四百年。”总参谋长郑捷说道。
身为军人,总是更多的预设对方是敌人,这才能减少己方的损失。郑捷虽然不会把这样的看法说出来,而认同郑捷对北方汉人判断的人也不少。户部尚书孙青就跟着表示,“官家,我们大宋历代数次北伐,都没能得到北方汉人的支持。现在他们能有多大改变?”
对于这样的反对意见,赵嘉仁笑道:“北方汉对蒙古人的支持度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蒙古人在战场上是不是中用。以前蒙古人很能打,北方汉人就跟着蒙古人,现在有人比蒙古人更能打。你们觉得这时候的北方汉人会支持谁?”
听了这样直白的话,礼部尚书熊裳忍不住苦笑道:“官家,你如此讲,北方汉人此时和蛮夷又有多大区别。”
“嗯……,不管怎么讲,还是会有些区别。”赵嘉仁为北方汉人做着辩护。
如果此时的郝仁万户听到赵官家的话,大概不会支持赵官家的看法。因为红巾军在十几天里面接连不断的行动,出手非常狠辣。
这支武装初次登场是兵分三路,解放被黄河以北的蒙古知县抓走的百姓。郝仁万户得知了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在意,蒙古人对于北方汉人从来没有放到眼里。将近五十年来,北方汉人从来没有给蒙古人造成任何麻烦。麻烦的是南蛮子宋人,特别是现在的南蛮子宋人。
然后郝仁万户接到了详细消息。遭到伏击的蒙古军没有留下活口,前去查看的蒙古探子仔细检查了官道上遇伏的蒙古军。近百具尸体中,死者要么是被刀枪杀死的,要么是被弩箭射死的。在尸体堆旁边的一颗树的树皮被剥掉一块,上面用血写了一行字,‘河北红巾军林登万反’。于是林登万这个名字就被郝仁万户正式所知,并在几天之后随着万户的公文送到了大都。
郝仁万户也没有闲着,暴怒的他立刻下令去搜索林登万与红巾军。见过林登万等人的无疑就是那帮被释放的百姓。蒙古军就与府兵一起前往村子,果然见到了一些逃难回来的村民。将这帮村民带到万户这里,经过拷问,得到了消息。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帮人都是河北当地人,他们使用的武器也是冷兵器。虽然郝仁万户也怀疑这帮人的出身,但是到过南方的郝仁万户知道南蛮子和北方汉人的巨大差距。光是一个口音,就不是短时间能够扭转的。
没等万户对此作出任何判断,新的坏消息传来,又有一支下乡的蒙古军遇伏,这次是十几名蒙古军和三十多名府兵遇伏,只有十几个人逃了出来。
郝仁万户终于见到了杀伤这帮人的箭支,那是在大元比较常见的短箭,然而听闻逃回来的人所讲,这些本来只是为了近距离作战使用的弩箭箭支在战斗中爆发出强大的威力。知道对方有强弩,骑兵们只能在遇伏之后拼命逃走。选择勇敢应战的元军都战死了。
万户大怒,立刻下令派遣三百元军前往那个村落。这个村落有村民被抓走,知县也是离开这个村落后返回县城的路上被杀。如果说真有那么一个林登万的话,这个村落必然知道消息。
看到三百元军抵达村子,陆大伯吓得都有些魂不附体。村里面被知县绑走的村民回来了不少,一问才知道,他们不是知县老爷发了善心给放回来的。而是一支叫做红巾军的叛军杀官造反,把村民给放了回来。
回了村子之后,有些村民就想着能留在村里继续过日子,有些村民则选择离开村子前往黄河以南投奔那边的亲戚。都有知县老爷被杀,官府定然不会当作没看到。
陆大伯想来想去,偷偷把各家管事的男人都给叫来,“大家伙,村里只怕是待不下去了。我觉得如果能够熬过这一关,咱们就先到黄河以南的二郎那边避避风头。”
此时大家并没有觉得陆大伯的话这么突兀,立刻有人应道:“官府已经把咱们折腾了一番,若是再让他们折腾一番,不死也得脱层皮。”
“嗯。之前知县就把咱们折腾的啥也不剩,留在这里也只有饿死。”
没见到有反对者,陆大伯就下令,“这几天大家都小心着,若是官兵要抓人,各家就自己跑吧。若是没抓人,等他们走了,咱们也赶紧走。”
“为何不现在走?”有人问。
陆大伯苦笑道:“在村里,只怕官军还不太会屠村杀人。若是在野地里被这些骑兵看到,只怕性命不保。”
“这世道……,命贱!”有人叹道。
不管怎么感叹,这个世道都不会顷刻间就变了天。定下了想法,陆大伯就让大家赶紧准备。自从上次被知县带人强行收了粮食税之后,陆大伯家也没了粮食。去孔家借粮,孔家正因为孔老爹在红巾军的袭击中被杀,家里正在办丧事。所以很冷淡的拒绝了陆家的要求。
陆家和郑家是敌人,去郑家借粮也不现实。陆大伯送大家出门,正好看到郑家的人押着一辆大车,车上面都是粮食,还有好几大串香肠。上次到了黄河以南,陆大伯有机会吃到了这种香肠。香肠的做法是把猪肉切碎,混合盐与香料,装进肠衣里面在阴凉处晾干。吃的时候最好用蒸的手段,若是在蒸白米饭的时候,在饭盆上放一些……
会想到那蒸出来的香味,陆大伯都觉得自己有了口水。
“哼!让郑家和官府贴那么近。这次知道厉害了吧。几百人,吃死他们。”旁边有人看着郑家的粮车,恶狠狠的说道。
“嗯!”陆大伯重重点点头。不过心里面倒是没有这么恶毒。之前知县到村里的时候,论结果,郑家其实做的不错。若是当时孔家也能乖乖把钱拿出来给了知县,知县就会满意而去,大概就不会出现孔老爹惨死的局面。陆大伯最在意的还是到了最后,郑家也没有让陆大伯这样的穷人出钱。如果郑家当时随便暗示一下,陆大伯他们也跑不了。到时候陆大伯就只能向孔家借钱。
至于现在,若是郑家没有拿出东西来犒劳这帮元军,大概元军就要自行进村搜寻吃的用的。郑家有自己的大院子,元军大概是也没有太多办法。然而郑家若是置身事外,就得由村里人承担被元军肆虐的命运。一想到这里,陆大伯就打了个寒颤。见识了官府在荒年的逼粮,陆大伯已经不敢多想。他现在只期待元军能够被这些吃食打发走,给陆大伯逃到黄河以南的机会。
当天晚上,村头那边做饭的香味飘来。也许是吃了快十天稀饭,大家的嗅觉也变得极为敏感。这么远的地方飘来的饭菜味道格外勾起了大家的食欲。那些半大的孩子就忍不住要哭,大人赶紧让他们捂住嘴。若是引起了元军的注意,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至于那些婴儿,讲道理是根本不行的。母亲只能把干瘪的**塞进婴儿嘴里,任他们毫无用处的吮吸着。小孩要哭,大人也忍不住想哭。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大家心头,让所有人都觉得无法呼吸。
第二天白天,有人叫上陆大伯,请他一起去见元军的管事。管事高高在上的坐在交椅之中,周围是他的手下,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大户与人口较多的家主。
管事的眼睛纤细,瞪了众人一圈,接着用蒙古腔的汉语说道:“这次红巾军造反,一个叫林登万的人闹得朝廷都不安生。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抓住这个叫林登万的人。你等赶紧把知道的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们。”
陆大伯今天本就没吃饭,此时听到这消息之后只觉得头晕眼花,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无比绝望。他现在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彻夜逃走。如果逃走的话,就可以避开这样的威胁。元军说杀人,就是会杀人的。对于元军,只有避开他们,永远不要见他们才行。不管是蒙古人的官,或者是蒙古人的兵,都在一次次刷新陆大伯对于他们认知的下限。
以前的时候蒙古人在和南边的大宋打仗,所以没空来搭理北边的汉人,那时候陆大伯觉得自己好歹还能过日子。只是需要按时交纳粮食就可以了。然而现在大宋都逼到了黄河边上,大元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投放到河北的汉人身上。
这是陆大伯到黄河以南的时候,听他的侄子陆二郎讲的道理。那时候陆大伯还觉得侄子陆二郎的目的是让陆家人留在黄河以南,听侄子所说,他们在黄河以南有许多农活要做,缺人手,所以希望人口众多的陆家能够留下来。
那时候的陆大伯觉得陆二郎没理由指挥陆家,陆家更没有理由跑到黄河以南当长工。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至少在黄河以南当长工只是出力,留在黄河以北是要赔上性命。
“老爷,这事情慢慢问。大家知道的肯定会给老爷讲。你可别生气。”郑家家主仿佛没听到威胁般的说道。
管事的乜斜着眼看了郑家家主一眼,然后傲居的说道:“呸!姓郑的,在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跪下。”
郑家家主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怒喝而惊讶过度,他也没有多话,最后还是给跪下了。接着蒙古军管事对着其他人喝道:“你们都给我跪下,这次说不出来消息,你们就跪死在这里吧!”
一个接一个,被叫来会场上汉人都给跪下了。蒙古管事看着下头的人,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陆大伯,“你,你先说。”
用力吞了口口水,陆大伯觉得自己好倒霉。为何每次都会被人交出来先问话。他问道:“老爷,我……我该说啥?”
“就说你知道的有关林登万的事情!”蒙古管事喝道。
“我……上次知县前来收粮,收粮前先把没粮食的人抓走了。我们把今年的粮食交了之后,过了一天多,村民就跑回来。我们问他们怎么回来的。他们说是个红巾军把他们放回来的。至于林登万,我们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没听说过?怎么会没听说过!”管事怒道。
“俺们河北是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多,姓林的很少啊。”
“姓林的怎么会杀,你不要唬我!敢说瞎话!立刻杀了。”管事怒喝。
第127章 黄河交易点(十七)
陆大伯回家的时候觉得两腿发软,导致这么一个结果的最大原因自然是饿的。
进了屋门之后,他就对三儿子说道:“拉个小车,去郑家运些粮食回来。”
儿子听了之后愣住了,郑家和陆家这种局面,老爹怎么突然就去郑家运粮。
“快点去,你不饿得慌么!”陆大伯觉得自己都没有力气再发火,吃了十来天的稀粥,大白天都能凭空看到星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拉下来脸去向郑家借粮。
之前陆大伯连着三次到孔家借粮,因为不想告诉孔家他准备南迁的事情,陆大伯提出只借一千斤粮食,却被孔家一再拒绝。必须得说,现在的陆大伯是真的不生孔家的气,见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明白了啥叫做‘大难来时各自飞’。陆家借粮的目的并不是要与孔家共渡难关,而是与孔家的人分道扬镳。
出于这样的心态,陆大伯今天好不容易被蒙古人放回来,就向郑家恳请借粮。既然一定是要跑路,陆家更不在乎郑家。若是以后真的能回来,那时候还上粮食就是。若是回不来,陆家也不会对郑家有什么想念。
拉着车子带着儿子到了郑家大院门口,只见郑家防备很严密。经过检查,才让父子两人进去。在院子里,迎出来郑家的家主让人去运粮食,然后问道:“今天你倒是出了不少力,不是你讲了姓氏的事情,蒙古人只怕还不会这么痛快的放大家离开。”
陆大伯听了之后忍不住咧嘴,他当时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找了他觉得最合理的理由。河北没什么姓林的人。这么一说,蒙古人对于汉人姓氏分部来了兴趣,陆大伯虽然挨了几鞭子,最后蒙古管事觉得有收获,便暂时放众人离开。
“你觉得蒙古人是不是想杀光河北姓林的?”陆大伯问郑家家主。
面对这个问题,郑家家主竟然难得的苦笑起来。这动作对于这位地方上的豪强是极为罕见的,至少陆大伯见过郑家家主这么多次,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陆大伯就听郑家家主叹道:“蒙古人要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
“哈!哈哈!”陆大伯干笑几声,这岂止是管不了的地步,而是蒙古人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回想起在黄河以南的地方,作为逃荒的陆家人心里很不得劲,却没有不安全的感觉。虽然最近几年,大宋证明他们比蒙古人能打,但是北方人形成的南蛮子柔弱的感觉并没有消失,陆大伯觉得南蛮子的官府可没有蒙古这边的霸气。
充分体会过蒙古霸气的现在,陆大伯只想赶紧到那个有着柔弱气息的南蛮子官府治下生活。和大元这边一比,在南边活下来的几率实在是大了太多。
粮食运来,陆大伯对郑家家主千恩万谢。郑家家主平淡的说道:“都是乡里乡亲,该帮忙的时候也得帮一下。想在回想起来,以前大家弄到见不得面,实在是太意气用事。”
“这……一个巴掌拍不响。”陆大伯忍不住附和着郑家的善意,然后把借粮的字据送上。
从郑家出来,陆大伯就赶紧把粮食运回去给各家分发。虽然做饭会有香味,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家都饿了这么久,再不吃饭就真顶不住了。热腾腾的面糊用南边带过来的油刷在铁锅上,摊成煎饼。上面撒了盐,还有从南边带过来的作料。陆大伯吃了一口,眼泪忍不住哗哗的涌了出来。太好吃了,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煎饼。虽然煎饼摊的比较厚,中间部分还是生的,但是这滋味太美好啦。
擦去眼泪,陆大伯亲自动手,把面糊给弄薄,这次带了点焦皮的煎饼更是无比美味。家里人围着炉子,眼巴巴的等着煎饼摊好。陆大伯摊了一张又一张,原来的精打细算的念头暂时抛到一边,他现在需要的是吃饱。只要能吃饱,死了也无妨。
之后的两天,陆大伯发现他必须得准备逃跑。因为粮食消耗的比想象中快,而且从南边也来了人。陆大伯的二儿子已经回来,他带来了南边的消息,陆局长强烈建议家族迁移到南边去。他们也备好了船只。
蒙古人这两天也没有对大伙如何,也没有走。回想之前的种种,陆大伯决定赶紧离开。等蒙古人走了之后再离开倒也不错,但是万一等来的是蒙古人再抓人呢?和这些凶恶的家伙在一起,多待片刻也是危险。
事情决定了,陆大伯就让大家早早的吃饱,睡觉。入夜之后就派出家里机灵的家伙在道路上打探接应。他选的是一条远路,绕开了蒙古兵驻扎的地方。
深夜的时候把大家叫起来吃了顿热乎饭,黎明之前陆家人被带了简单的行李出发。
摸黑走了好远,天就慢慢亮了。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只是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之前就被派到这里的陆家人。这些家伙看来都等的心急火燎,看到大家来了之后就忍不住要说话,怎么说都挡不住。
虽然没读过欧阳修的《秋声赋》,陆大伯也根据古人的智慧让大家嘴里咬了筷子,为了怕筷子掉,还用绳子系在两头,挂在脖子上。嘴里咬了这样的玩意,就没办法说话。让这些话痨的家伙咬了这玩意之后,整个队伍都陷入沉静之中。甚至连那些婴儿,吃饱之后用带子绑在背后,小东西们反倒不吱声。
天亮之后,众人香梅寄走的速度提高不少,走到中午时分大概就绕到了蒙古军南边,位于蒙古军东边十几里外。虽然觉得安心许多,却也不敢停歇。吃了午饭之后稍微休息一阵,众人就继续开始向约定的渡河点走。
又走了一个时辰,陆大伯终于觉得有些安心。按照这样的速度,走到傍晚就能到小清河河边。顺着小清河再走半天就能到黄河,渡河点就在黄河与小清河交汇处。
轻松的情绪自然有传染力,虽然陆大伯没说法,但是他轻松的姿态貌似影响到了别人。随着婴儿的几声低沉的哭泣,旁边的父亲忍不住开口询问妻子,“儿子是不是饿了。”
有人带头打破沉寂,其他几个带着孩子的父母也开始照看一下孩子。有了这些人,那些早就心急火燎的年轻人放下嘴里的筷子,开始和同辈的年轻人说话。然后那些咬牙跟着队伍的老人也忍不住想歇歇。陆大伯心中放松,也就同意了。
几十口人坐在一起,话自然就多。有些人能走远路,有些则不太会走远路。各种埋怨也多了。就在陆大伯觉得这不行,准备强制让众人再次衔枚疾走之时。听到背后不远处的小坡上有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声音不算特别大,可是把陆大伯吓得够呛。他扭头一看,不知何时,背后不远的山坡上站起了两个年轻后生。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竟然是孔家的府兵。另外一个并不认识,只能看到他也穿着府兵的军服。
大家互相看了片刻,陆大伯喊道:“四郎,是我啊。是你陆舅舅。”
对面的孔四郎盯着陆大伯看了片刻,突然喊道:“我不认识你。”说完,立刻就向坡下跑去。
陆大伯连忙追过去,没到坡顶,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等他跑上坡顶,就见山坡下的孔四郎和另外一个年轻府兵已经骑着马就沿着路跑开。陆大伯埋怨的一拍大腿,就拍在了腰中别着的短刀上。就在此时,年轻的府兵弯弓搭箭向天空射了一箭,然后尖锐的响声直冲天际,竟然是用了响箭报警。
这下陆大伯再也没有了幻想,“走,直接过那片树林子!”陆大伯指着树林喊道,接着率先向树林跑去。和骑兵在道路上比速度就是自杀,到了此时只能穿林子甩开蒙古军。
进了林子没多久,就有人被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扶起来的时候嘴唇都摔破了。幸好是年轻人,没摔出大毛病。道路再不好,至少是大家踩出来的,便是不平整,却也能大概预期。林子里面草也长,地面起伏根本没办法准确判断。速度一快,就容易出事。
不得以,大家只能让年轻人在前面趟路,壮年人搀扶着老年人和体力弱的女子。众人好不容易穿过树林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因为没走过这里,陆大伯气喘吁吁的分辨了好久,这才找到方向继续向前走。
走了没多远,又到了一条路上。然后就听得马蹄声响,几十名骑兵从山坡后面纵马冲了出来,顷刻就把陆家人给包围。陆大伯抬眼看着这些府兵和蒙古兵混合而成的队伍,很快就看到了孔家四郎在里面,而郑家的族长和子弟同样在骑兵之中。
为首的正是那位蒙古管事,就见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看陆大伯等人,随即下令:“都杀了。”
陆大伯大骇,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蒙古管事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根本没有感情。杀人和碾死几只蚂蚁般毫无波澜。陆大伯连忙向孔家人求助,“四郎!四郎!你帮我们讲讲,我们不是坏人。”
看得出,孔家四郎犹豫了片刻。那个蒙古管事冷淡的看着孔四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钟无言的动作连陆大伯都看懂了,如果孔四郎不动手,蒙古管事就要对孔四郎动手。
孔四郎咬咬牙,他抽出弓箭开始向陆家人瞄准。
第128章 黄河交易点(十八)
孔家四郎的箭射进陆家人群之时,陆大伯只觉得万念俱灰。他心中认为能够依靠的最后靠山也化作泡影。到了此时,陆大伯终于确定自己为何从孔家借不到粮食。
之前孔家向陆大伯建议,让陆家的人都加入签军,给蒙古人效力。陆大伯当时就果断拒绝。如果自家子弟当府兵,陆家就可以减少许多赋税。这次荒年收粮,陆家出的粮食并不比郑家和孔家少太多。而这两家人的土地可比陆家多多了。
虽然之后也想过原因,陆大伯却不愿意让自己相信这就是两家生分的原因。这判断就太残酷了,面对蒙古人的暴虐,两家各自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在陆家决定放弃孔家的时候,孔家也已经决定放弃陆家。
陆大伯也做过事后诸葛亮的思考,他发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根本补回来。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在返回河北之前,陆大伯完全没想到蒙古人的残暴会如此没有底线。
有孔四郎带头,其他骑兵也纷纷取下弓箭。陆家人见到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跑。蒙古管事冷冷的看着自己期待的场面发生了。陆家人从蒙古三面包围中开始向着唯一缺口逃窜。
最有效的杀戮都是在追击中进行的,敌人的背部毫无遮拦的摆在眼前,追杀的骑兵可以居高临下轻松动手。而且随着逃跑,逃跑者的力气消耗的越来越多,有些意志力薄弱的家伙甚至会因为疲惫而停下来等死。如果面前的这几十号人不逃窜,而是冲过来对着骑兵发动决死的进攻,反倒会让骑兵们遇到最大的麻烦。
正在想,蒙古管事就觉得肋间一阵剧痛,惊怒之下扭头一看,却见是靠过来的郑家家主正放开插进蒙古管事左肋下的匕首。这把匕首极为锋利,插入的位置又很好,锋利的匕首已经刺入了心脏。蒙古管事只发出了一声极为低沉的呼痛,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郑家家主出手利落,旁边又是郑家的府兵,正在对陆家人发动攻击的蒙古军和府兵甚至没注意到蒙古管事出了事情。有心算无心的好处就在这里,郑家人迅速出手,等蒙古兵和府兵们发觉事情不对,二十几人已经被干掉了十几个。剩下的十个人大惑不解之间又被伤了五个,能行动的五人之中三人逃窜,两人反抗。这种选择再次分薄了他们的战斗力。不管是逃窜的或者是反抗的,片刻后都被拥有人数优势的郑家人杀了个干净。
到战斗开始之时,陆大伯并没有逃走,他选择留下来保护那些跑不动的族人。于是就亲眼看到了全部变故。等到郑家家主跳下马走过来的时候,陆大伯便是知道是郑家救了自己陆家,却还是用颤抖的手拿着短刀,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郑家家主也没有靠太近,他就在陆大伯的攻击范围之外大声说道:“从这里往南走已经没有蒙古人了。不过你得快些走,我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别的蒙古人赶过来。”
说完,郑家家主也不管陆家的想法。他带人收拢了蒙古军的战马,把蒙古军的武器、甲胄、军服衣物剥下来放在马上。将尸体丢在路边的坑里,便扬长而去。
看到郑家走完,摸不清头脑的陆大伯突然打了个寒颤,各种念头就被整合在了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陆大伯相信郑家反抗蒙古人的想法定然是早就有了,绝不是因为陆家遭遇危险才临时起意。但是他们选择此时出手,则是是为了拯救陆家。
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喜让陆大伯对着郑家人的背影跪下了,他大声喊道:“大恩大德,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此时的郑家人已经走远,陆大伯的声音并没有能够传到那些人耳朵里。然而陆大伯此时的心情却是无比真诚。旁边的陆家人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恩,他们此时感受到的死亡的恐惧,立刻有人问道:“大哥,咱们怎么办?”
“把人收拢起来,咱们现在就走!”陆大伯站起身果断说道。到了此时,除了继续前进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可用。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经过这次惊慌,陆家有八个人跑的不知踪影。陆大伯命道:“等不了他们,咱们现在就走!”
“他们怎么办?”走失者的亲人不想走。
“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吧。”陆大伯果断答道,“咱们等下去,万一等来了蒙古人,这就是几十条命。他们能跑那么远,就算是遇到蒙古人也应该能跑掉。”
在这样坚定的说服之下,除了一个自愿留下来继续寻找那些人的陆家人之外,其他人都跟着陆大伯继续赶路。当天晚上,他们终于抵达小清河。第二天天亮之前继续走,没到中午时分就抵达了黄河边。
当土坡后面绕出身穿宋军军服的军人之时,陆家人还被吓的不轻。然后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马上就可以登上前往黄河以南的船只,他们终于安全了。
就在此时,孔家大院里面的喊杀声已经消失。郑家家主站在孔家大院外面,看到四周根本没有旁观者。如果是以前,有了这么大动静,村里面的人必然是蜂拥而出的想看热闹。在苟延残喘已经是这些人最高期待的当下,没人出来看热闹。
从墙上炸开的大洞进去,之前弥漫到老高的烟尘已经完全尘埃落定。郑家和红巾军就是从这里攻进去的,大家本想发动突然袭击,然而孔家守卫森严,他们远远看到有大股的军队靠近,便大门紧锁,做好了战斗准备。
继续向里,基础屋子里面有不少尸体。这些人多数是被刀枪杀死的,也有不少身上插着箭支。孔家人负隅顽抗,为了解决他们,大家也采取了破墙战术。正面守着房门的孔家人侧边或者后面的墙壁突然被炸开,浓烟滚滚之时,他们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接着被轻松杀死。
再向里走,就是一群孔家的投降者。郑家人和红巾军的众人围着他们,郑家家主低声对自家人说了两句,就有人进去把一名女子和她紧紧揽在身边的孩子给拽了出来。女人被吓得尖叫大哭,同时紧紧护住自己的孩子。其他聚集起来的女人们也尖叫起来。
“她们是何人?”已经到了这里的刘宠忍不住问道。
“带出来的是陆局长的姑姑,还有他的表弟表妹。”郑家家主答道。
“哦。”刘宠简单的应了一声,心里面对这么细致的做法很是欣赏。换成他的话,只怕会忽略这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有人用颤巍巍的声音喊道:“姓郑的,你个狼子野心的狗贼!”
听到这话,刘宠扭头就走。郑家家主之前提出过请求,就是把孔家人交给他处置。这种私人恩怨最终会产生什么结果,刘宠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当了几年兵,刘宠发现自己对战斗之外的血腥场面承受水平并不高。
等刘宠出去,郑家家主上前两步,他满是痛恨的目光落在说话那人身上,接着用蕴含着欣喜的声音说道:“孔老二,你终于有今天啦。”
在这个时代,‘老X’是非常鄙视的话,甚至到了新中国,称呼谁为‘老头’也是很不尊敬的言辞。被叫做孔老二的那位脖子一梗,尖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反叛蒙古?难道你家的那些人不是宋人杀的?”
“我家人死在宋人手上,是因为他们去战场上杀宋人。我不能说我家人死的活该,却也是各为其主。这有什么好记恨的。若是记恨,宋国就也可以记恨我家。”郑家家主答道。
得到了这么正经的回答,孔老二有点讶异,却继续追问:“那你为何要反叛蒙古。”
“哈哈,你竟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郑家家主笑道:“我家当年跟着金国打蒙古,死了很多人。我们就投奔了蒙古。现在跟着蒙古人打宋国,死了很多人,我们就投奔宋国。有人会说我们反叛,可我们家已经因为效忠而死了这么多人,实在是没道理为他们陪葬死全家。”
“你!”孔老二很想怒骂,却被这话给噎得说不下去。如果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当然会希望手下人为他无限制的奉献,直到手下和手下的全家死光光为止。但是从手下人的角度来看,这要求根本没有道理。任何忠诚都是有限度的。
然而孔家这位老二其实明白,郑家家主攻打孔家的表面理由也许是孔家已经完全跟随蒙古,但是更本质的理由则是郑家和孔家之间有无可化解的矛盾。孔老二当年就曾经带人砍死过现在这位郑家家主的父亲和两位叔叔,与他们三人同行的家丁被无一幸免,郑家这是要来报仇的。
“姓郑的,你不得好死!”孔老二突然就扑向对面的郑家人。
半个小时之后,郑家家主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到孔家大门外,刘宠正坐在这里看风景。见到郑家家主,刘宠掏出一根新式卷烟递给郑家家主,然后问道:“林登万将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129章 交易点供货者的纷争(一)
陆大伯站在黄河南岸的码头警戒线外,跟在他背后的是陆家人。众人目光焦点上有一艘大船,船帆扬起,水手们也在扳动船桨。仿佛飞鸟翅膀一般挥动的船桨在河面上激起浪花,虽然黄河水在流淌的时候看着很浑浊,被船桨击飞到空中的时候依然能闪动着明亮的白色。只是在白色中掺杂了些许金黄的光彩。
船只靠近码头,船舷旁边就有有人冲着岸上的陆大伯他们边招手边喊道:“喂!俺们在这里!俺们在这里!”
河上风不小,不少呼声在风中凌乱了。陆大伯看着那些人,想看清楚在黄河以北走失的人是不是都在船上,却怎么都做不到。船上的人看着很多,距离比较远,实在是分辨不清楚。耐着性子等船只靠在码头上,陆大伯他们连忙跑到码头在河岸的那头。
与河北那种方便人上船的‘河边位置’不同,大宋这边修建了一个高桩码头。在河里打下不少木桩,木桩上铺了木板,形成一个探入黄河的长长走廊。船只在高桩码头的水流下方下锚停泊。船上伸出一个带绳子扶手的跳板,搭在船只与码头之间。船上的人员通过跳板走到高桩码头上,再通过码头走到岸上。
出于安全考虑,码头上只允许工作人员和上下船的人通行。还得先下后上,船上下来的人们通过一百多米的距离,终于踩上了结实的大地。陆大伯他们仔细数了,八个跑散的人,加上留在河对岸的人,一共十个人,全部都在。虽然很想对这些家伙发火,陆大伯却还是笑的开心。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真正值得他开心的就是家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团聚。
这次团聚在大宋的公文中也有体现,‘投奔大宋的河北豪杰与我方工作人员在黄河以北的亲人正在向黄河南岸转移,为之后的战斗做准备’。虽然陆大伯认为自己与河北陆家是陆家的正统所在,在大宋的本位立场来看,他们几十号人也不过是一名大宋副科级官员的附带品。
“红巾军以河北民众自发创立的武装力量为名,在河北与蒙古进行战争。尽量让河北百姓认为这是北方汉人的队伍。东营的黄河交易点改作兵站,向红巾军提供物资……”兵部做着简介,所以内容很简单。
赵嘉仁静静的听着,他原本并没有想到人民战争的威力,直到看了送来的详细报告。根据报告中的介绍,蒙古人以为蓝天下都是他们的牧场,河北人民和蒙古之间不过是牧场主和牲口的关系。
就在赵嘉仁思绪发散的时候,兵部完成了简报,户部尚书开始做简报,“解决了三佛齐之后,申请海船营建的数量增加了30%……”
听了这个得意的语气,赵嘉仁忍不住开口说道:“最近海船营建暂停。”
只有极少数参加晨会的人知道这个消息,赵官家的话一出来,大部分都傻了眼。如果问与会的众人谁最支持海运的人,公认以赵官家为大宋第一人。所以当第一人开口之时,不知道其中关键的重臣都摸不着头脑。
赵嘉仁没有解释,他对户部尚书孙青说道:“继续念。”
“……丝绸出口再创新高,我们已经开始与伯海里国商议,想得到通过地峡的权力,但是马穆鲁克们并没有答应。便是如此,那些残余的十字教教国还是尽量派兵和我们做生意。打通了前往欧罗巴的商路。”
听到十字教教国的称呼,赵嘉仁用手捂住下半边脸揉了揉,算是驱散了笑意。
从1096年到1291年,是十字军东征的年代。第九次东征是最后一次东征,由英国爱德华王子在1271年发动,目的是拯救1270年发动第八次十字军东征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然而没起到效果,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还是在突尼斯病故。爱德华王子在1272年返回英国继承王位,出发前签署了停战协议。
从1272年之后,再没有西方来的援助,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时建立的几十个十字军国家被一一歼灭。1291年耶路撒冷王国被马穆鲁克王国消灭,十字军东征完全成为历史。
现在是1280年,马穆鲁克王国,也就是孙青尚书讲的伯海里国还在进攻那些十字教教国。每次听到这个在游戏中出现的时代,赵嘉仁都有种想去按键盘的冲动。
看到了赵官家有些奇怪的动作的孙青尚书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而赵官家在很多时候的反应与常人颇有不同之处。孙尚书对此已经渐渐习惯。做了自己的发言之后,孙青尚书的目光就落到了有那么一阵子没见过的张世杰身上。
张世杰身穿军服,肩头是少将阶级章。以宋军的新制度而言,他绝对是爬到了高位。但是和张世杰之前的地位相比,这个少将又显得很怪异。当然最怪异的莫过于张世杰现在的身份,他在不久前已经明媒正娶了前太后的杨淑妃。这个举动在临安也引发了一定的震动。有人说这是赵官家对杨淑妃的贬斥,有人说这是赵官家对小皇帝的打击。至于理由么,哪怕是前太后,那好歹也是当过太后的女人,是张世杰曾经奉为主上的女人。被臣下娶了,意味着杨淑妃被彻底打下云端,跌落凡间。
想到这里,孙青不自觉的用手捂住下半边脸,揉了揉,驱散了笑意。身为男人,他心里面忍不住乱想着睡前太后是个什么感受。杨淑妃曾经很受宋度宗宠爱,想来她比别人的女人会有些格外好些的地方吧?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纷纷离开。兵部总参谋长郑捷与张世杰少将一起跟正在孙青身边,出了大门后郑捷喊住孙青,“孙尚书,我有事找你。”
一瞬间,周围的重臣们都停下脚步看过来。不过大家毕竟是重臣,有人开始继续向前走,其他人觉得这么看的确不礼貌,也继续自己的行程。孙青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笑道:“好。到我那里说吧。”
三人到了户部尚书的办公室,郑捷就掏出一份清单递给孙青,“孙尚书,红巾军的事情乃是官家钦点,这些装备还得孙尚书给批一下。”
孙青接过之后看了看张世杰,见张世杰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打开看起来,只看了片刻,孙青就指着其中一项问道:“丝绸五百匹是什么意思?”
“丝绸是用来做半披风半甲的装备。”郑捷答道。
孙青听着郑捷这不怎么自信的声音,立刻对这听起来完全不靠谱的说法表示反对,“丝绸那玩意怎么当甲!郑参谋长莫要开玩笑。”
“丝绸的确可以当护甲,不过目的和铁甲与皮甲不同。”张世杰接过了话头。
孙青立刻转头看向张世杰,“却不知道张将军为何这么讲。”
把解释的工作交给张世杰,郑捷也乐得轻松。丝绸做甲的事情还是张世杰讲述的,郑捷从军以来,赵官家就已经用火枪与火炮替代了其他远程武器。面对热兵器,丝绸甲完全没用。所以他虽然能理解张世杰的解释,却没办法用自己的语言组织之后重复。
孙青对于远程武器的理解和郑捷差不多,他也完全不能理解丝绸的作用。既然张世杰要解释,孙青自然得听听。
“这个主要是防箭用。丝绸致密,若是被弓箭射中,弓箭很可能刺不破致密的丝绸,而是连着丝绸一起射进肉里。拔箭的时候抓着丝绸和箭杆就可以拔出来。出血少,生存率高。蒙古军都装备这个,不过还做不到一人一件。很多蒙古军只能作战之时在胸口上衬一块丝绸……”张世杰讲述着丝绸甲的理论基础和用途。
孙青花了不少的想象力才大概明白过来,他先低头把清单大概浏览一番,然后抬头问郑捷,“红巾军不装备火器?”
“不装备。他们的装备基本都是冷兵器。”郑捷清楚的答道。
“为何?”孙青很是不解。
“若是装备火器,那还不如让我们宋军直接上。黄河以北是蒙古人的地盘,我们总得让河北百姓认为这是北方汉人的军队。我做简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
“都起来和蒙古人打,北方汉人和咱们大宋有什么区别?”孙青觉得这么做简直是脱裤子放屁。
“在北方汉人看来,大宋毕竟是外人。快两百年了,北方汉人和咱们大宋也打了不少仗,怎么可能立刻就把大宋当做自己人。”郑捷的声音里面也有很多无奈。
孙青的理智觉得这话有道理,可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又低下头看资料,看到了五千斤青铜的要求,孙青抬起头问道:“你要这么多青铜是要铸炮么?”
“不,做箭头。”郑捷答道。
“喂!做箭头用铁不就行了么。”
“铁的太容易锈蚀。”
“那就用钢的!”
“钢的难加工。我们算过了,比较起来,还是青铜的硬度好,弹性好,耐腐蚀,容易加工。”郑捷给了兵部的看法。
孙青再次低头看了看清单,疑惑的问道:“按照你这么个数字,配齐一个冷兵器军人的全套装备,怎么比咱们一个战士的还贵?”
郑捷苦笑道:“原本我也觉得冷兵器装备便宜,这次算完之后才知道,真的不是那回事。”
第130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二)
“此事恕难从命。”送走郑捷与张世杰之前,孙青给了个答复。
送走两人之后,孙青尚书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应该稍微和张世杰多搭讪几句。在这种公务场合,当然不能谈前太后的一言一词。其实张世杰看着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世杰是大宋里面很可能在致仕之后得到太师封号的人。
在临安总投降之后,赵官家接收的武将就极为有限,张世杰就是这少数人中一直有将军称号的人。另外一波是守扬州的李庭芝那票人。众所周知,那票人自作孽不可活,除了李庭芝之外,大多数下场非常不好。
李庭芝致仕之后得到了太师的称号,张世杰没理由比李庭芝还差。而且娶了前太后,还能继续当将军。要是说赵官家没有对张世杰格外高看一眼,谁信呢。对这样的人物,结交一下并非是坏事。
郑捷他们走后,孙青尚书忍不住又翻看了一下清单,他突然发现这里头还有一处大问题。五百匹丝绸是以前幅面一尺宽的老价格,现在的丝绸已经向幅面两尺发展,按照现在幅面宽度计算,价格得再涨一倍。
“打仗真贵!”孙青尚书忍不住叹道。
户部的孙尚书对战争的成本很感叹,外面的郑捷与张世杰讨论的则是战争的时效性。两人坐进马车,郑捷微微皱着眉头问道:“我觉得用熟铁箭头也差不多吧?”
张世杰摇摇头,“我用了这么多年的弓箭,从来没见过能飞的那么稳的箭头。想加工成官家给的样式,熟铁比青铜的贵。主要是那砂轮的钱。”
郑捷听了这个也只能摇头叹息。过了一阵,他说道:“要么这样,让红巾军先抢些铜回来。只要能有缴获,我们这边也好向官家说话。若是开口就是五千斤青铜,的确不好讲。”
张世杰也叹息道:“我这一年跟着新军训练,然后才知道我大宋新军有多强。郑参谋长,我的说,这等训练若是用来训练那种精锐的蒙古军,还是不够。蒙古军是自幼就开始各种练,汉军世侯家也是如此。咱们这种就是训练半年就送去部队,若非是官家这种天纵之才定下领军练兵之法,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军队竟然如此能打。”
郑捷皱着眉头答道:“你的意思是说红巾军其实不能打?”
张世杰点头应道:“嗯。若是装备不行,他们面对蒙古军根本就没有大用。所以我才想给他们装备的好些。”
“他们的装备和蒙古军比较起来,谁的好些?”
“谁更好些不好讲。红巾军是步兵,蒙古军是骑兵。红巾军也不会专门去打大仗。这种小战,装备的好些,胜算就大。若是大战么,我也不是看不起红巾军,他们真的不行。”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兵部。张世杰下车,前往第八局。和兵部其他局处比较集体办公不同,第八局在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里,院墙极高,院门很小。看着就比较不友好。进了院子,看到的第八处的所有窗户上都安装了铁栅栏,配合了青灰色的墙壁,感觉就更糟糕。
到了问询室,问询人员和记录员都沉着脸。几人坐下之后,问询人员说道:“张将军,咱们的所有问询都是格式化的,你要不要拿一张看看。”
“哦……,不用了。”张世杰有点尴尬的答道。
第八处负责甄别查证,他们的正式询问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张世杰此次是作为领导红巾军的最高指挥官,只向兵部负责。之所以这么选,很大原因就是张世杰原本是蒙古治下的人,和蒙古元帅张弘范都是出自汉军世侯的张家。
“那就正式开始吧。”张世杰说道。
“好。姓名。”
“张世杰。”
“老家是哪里人。”
“河北易县人。”
……
“有种说法,你和张弘范是亲兄弟。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个说法?”问询人员看着纸问了这个问题,然后抬起眼看着张世杰。
张世杰没想到问询人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片刻之后,他反问道:“却不知道这是谁编造的谣言!”
“现在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问询人员冷淡的答道。
“难倒谁造的谣言,还不能问了么?”张世杰大怒。
“张将军,若是推举给你的手下,有些关于他的说法比较多。你会不会想知道那些说法是不是真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世杰怒道。
“这么直接询问,就是因为我们相信张将军不会说瞎话。若是觉得你不会说实话,那才是怀疑。这点张将军能想明白吧。”
张世杰气呼呼的看着问询人员,恼怒的说道:“那以后就不会有这方面的谣传了么?”
“我们是管内部情报的。若是以后没有别的证据,我们就会以这次的询问结论为结论。至于外面的谣传,那不是我们管的事情。”问询人员还是一如开始的冷淡。
张世杰心中恨恨。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但是张世杰却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敢这么直接的说出这个问题来。外面的造谣者们至少还是要避开张世杰,张世杰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费了好大气力按捺住怒气,张世杰答道:“我和张弘范是亲戚。不是亲兄弟。都是张家人,想法也不同。你们要是问我为何要投宋,我现在也告诉你们。我恨张家,我恨张柔。张柔就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心里头就只有他自家人,还有他的蒙古主子。当年张柔让……”
记录员刷刷的记录着,询问人员则是认真的听。
整个调查结束之后,张世杰觉得身上的气力几乎被耗尽。原本的愤怒此时已经平息,所以感到格外的疲惫。他现在也没有正式的差事,无需坐班,就直接往家回。
军队有军队的专门驻地,而张世杰以前的实际工作是御林军统领,名义上则是禁军统领,统领着完全不存在的军队。宋军是赵官家的军队,名字也不是禁军。
所以张弘范脱离了这个职务之后,就以朝廷官员的身份离职。作为有级别的官员,张世杰得到了一套与尚书同级的三层小楼。回到家里,张世杰换了双拖鞋,精疲力竭的坐在沙发里。
没多久,杨淑妃走了出来。看着杨淑妃宽松睡衣下微微鼓起的肚子,张世杰伸手拉住杨淑妃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今天胃口可好。”张世杰问道。
杨淑妃沉默着摇摇头,自从被赵嘉仁剥夺地位之后,杨淑妃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样子。话不多,却也不闹。甚至是被告知嫁给张世杰的时候也是如此。张世杰最初是觉得杨淑妃是哀默大过心死,然而一起生活了这些日子之后又觉得好像不是如此。
所谓失去首先是得拥有过,其实到现在为止,杨淑妃拥有过的大概只有她生下来的孩子。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都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包括决定她命运的进宫,也是她家人做的主。这个女人这一生能够做主的事情基本没有。便是当上了太后,看似拥有了法理上的巨大权力。而现实中杨淑妃连那个权力的边都没摸到过。赵嘉仁根本不是杨淑妃能够对付的,或者说杨淑妃根本就没能理解赵嘉仁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心怀怜爱,张世杰柔声说道:“那晚上想吃点什么?”
“酸笋。”杨淑妃开口了。
听到这声音,张世杰觉得现在的杨淑妃至少还能说出些什么。以前的她在侍女们询问吃什么的时候,大概就只会回答,“问问官家。”母亲自己并不直到想吃什么,所以能让儿子高兴就好。
“好。我便让人去买酸笋。”张世杰站起身。
“你先去洗洗,这一身的味道。”杨淑妃叹道。
张世杰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在家待了一阵,他也觉得心情恢复,体力也恢复,至少能够有心情冲澡去。
在贴了瓷砖的浴室,张世杰站在淋浴下任由温热的水冲刷,觉得心中的不快仿佛随着水流消散。大家都有不如意的过去,他张世杰觉得委屈,那杨淑妃就不觉得委屈么?而且有什么好好委屈的,当年张世杰因为大大得罪了张柔,不得不逃到大宋这边才能有出头之日。杨淑妃也经历了大宋破灭,眼看就要完蛋的危机。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日子不还是一天天的过。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最后再放不下,最终还是得黄土掩埋。就如杨淑妃的公公宋理宗,死了之后还不安生,硬是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带去了北方。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日子不还是一天天的过。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最后再放不下,最终还是得黄土掩埋。就如杨淑妃的公公宋理宗,死了之后还不安生,硬是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带去了北方。
第131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三)
被一个年轻姑娘看着自己,年轻姑娘还一脸尴尬的发出“……呃……嗯……”的声音之时,前来买酸笋的张世杰觉得有点懵。
大宋320年的杭州已经没人会把军人看做贼配军,这并不等于大家就对军人特别的亲近。近距离对一位少将露出尴尬又有些熟识的表情,张世杰觉得这不正常。仔细辨认一下面前的姑娘,张世杰迟疑着开口说道:“这位小娘子,……你可是姓杨?”
在大宋,女性被称为娘子。譬如杨淑妃现在就是张家娘子。少女和姑娘则被称为小娘子。这么称呼的话在宋代绝不会被认为是调戏。宋代的人听到扈三娘之名,就知道这是指这个姑娘是扈家的第三个闺女,也可能是生下来之后长到成年的第三个女儿。绝非是扈家的三妈。
听到张世杰的问题,年轻姑娘尴尬的感觉消散了些,她说道:“呃……姑父,许久不见。”
“……三娘,你这是……”张世杰当了好几年御林军统领,他现在能确定面前的这位姑娘是杨淑妃亲哥哥杨亮杰的三女儿。两人已经三四年没见过,以前便是见面,一年也不过两三次。若非杨亮杰是个很讨厌的人,而这个杨三娘又继承了他父亲长得最好看的那些部分,张世杰大概也想不起这个人。
“我这是来看看姑姑。”杨三娘很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世杰觉得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奇怪,自从赵官家正式夺取权力之后,杨家就对杨淑妃不理不睬。张世杰娶亲的时候,赵官家都派人送来了贺礼,杨家人一个都没动静。现在怎么突然就派人来看杨淑妃。而且怎么来看望人,居然跑到了食品店来了。
也许是张世杰并不擅长掩藏自己的表情,也许是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掩藏自己的表情。杨三娘脸上尴尬的表情大盛,整个脸都变红了。她先是咬嘴唇,接着手紧握提包,简直是手足无措。
张世杰也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杨三娘,倒是店家可能见的事情多了,跟没事人一样把窗户和店门大开,开始通风换气。有了这动静,杨三娘也勉强从尴尬中挣脱出来,她低着头说道:“姑父,这香水是我带给姑姑的礼物。觉得不能空手见人,知道姑姑喜欢吃酸笋,就来买些。没想到把香水洒了。”
“哼,哈哈。”张世杰被逗乐了,孩子们做事毛手毛脚这是能预料到的,之前的尴尬只是张世杰对现在他和杨家的尴尬关系不知道怎么处置。听了这杨三娘这娃的事情,张世杰觉得有些可笑,也觉得挺可爱的。他上前拍拍杨三娘的肩头,“几年没见,你也长大了。我就是来给你姑姑买酸笋,正好买了一起走。”
没多久,拎着酸笋等东西的两人走出食品店,在尚书级别小区的石子路上走着。赵官家当政之后,大家要尽量上学。《大宋官员干部暂行规范条例》中第三条规定,官员干部不让自家儿女孩子接受义务教育,经调查属实,一律开除公职。
杨亮节是个非常令人讨厌的家伙,但是他好歹是保护着当时临安小朝廷南下的人员,所以他有官身。杨三娘自然要上学,张世杰也找到了很好的交谈内容,就是杨三娘的学业。
“现在上什么学?”
“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去上大学么?”
“不……,我不想当官。想开个香水铺子。”
“这……我觉得你还是上大学吧。现在女孩子们上大学,哪怕只是当个干部也不错。”
中国有劝学的传统,这话在任何场所都绝对能算得上正能量的说辞。就算有人觉得张世杰这话说的虚伪,却不能说张世杰说的有错。熬过了这段路程,进了家门,张世杰就在一楼的客厅里面见到了杨淑妃和兵部的参谋长郑捷。
张世杰和杨淑妃都是一愣,郑捷上前说道:“现在跟着我走。”
“干什么去?”张世杰心中欢喜,终于可以摆脱这比较尴尬的局面了。
“去见官家。”郑捷正色答道。
听到官家二字,杨淑妃的脸色大大的变了变。但是郑捷根本不为所动,对赵嘉仁手下的军队来讲,他们的统帅从来只有赵嘉仁一个。
没太久,张世杰就到了赵官家这边。会议室里面有户部尚书孙青还有户部下机械厅的厅长孟师贤。
“坐。”赵官家一挥手,自己率先在沙发上坐下,众人也都跟着坐了。
“兵部的清单我看了,户部的意见是什么。”赵嘉仁准备处理这件事。
“官家,这清单里面的东西花了太多钱。”孙青马上讲述。他是干部出身,并不知道以前大宋朝廷里面的作派。现在赵官家的作派很简单,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故意拖延不办的人就只能祈祷赵官家不知道此事。
“做甲胄头盔的皮革,铁片,线,这些便宜。做武器的钢也不是问题。做衣服的布匹可以接受。现在就是这个青铜和丝绸。这两样都不便宜,宋军铸炮要用大量青铜,现在国内棉布大行其道,商人竭尽全力把能弄到的每一匹丝绸出口到海外去。国家税收刚刚持平,这两样就要花不少钱。”
听了孙青讲述的内容,郑捷立刻辩驳道:“我堂堂大宋,难倒还会因为这么五百匹丝绸和五千斤青铜为难。”
孙青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正色答道:“大宋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怎么用总得有个道理。若是只讲我大宋怎么会缺这点东西,国家就会大乱。”
郑捷听这话有明确的指责,非常不高兴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青板着脸答道:“军队讲的是纪律,户部讲的是财政纪律。任何出处都得有正当理由,这就是财政纪律。”
这话说完,户部尚书和兵部参谋长就开始互相瞪视。瞪视片刻,就都看向赵嘉仁。
赵嘉仁笑道:“大家不用着急,让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要沟通。兵部想要到这么多物资,就得提出能够说服大家的理由。郑参谋长,讲出来。”
“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蒙古人打仗是我们早就确定的事情,让河北汉人和蒙古人打,这一件事就省了多少国库支出,孙尚书不会想不出来。我只讲现在孙尚书可能担心的事情,那就是我们能不能打赢。若是打不赢,所有的投入都打水漂。想打胜仗,领军的人物得可靠,论冷兵器作战,咱们宋军里头张将军绝对是数得上的人物。”说到这里,郑捷指了指张世杰。
孙青尚书一开始只是以为张世杰完全投奔赵官家之后再次被启用,没想到张世杰这是被委以重任。继续听郑捷的讲述,这个人事任命也非常合理。大宋将官里面河北出身的也就是张世杰,从他投奔了大宋之后就一直在前线作战,立下不少功劳,对于大宋非常忠诚。这样的人作为河北汉人军队的总指挥,是一个从道理上非常合适的人。
有了将领,剩下的就是作战的军队。郑捷坦率的承认,现在河北军队的战斗力不强,不如蒙古军队。所以才要用更好的装备让他们减少损失,让他们能够在战斗中存活并且成长起来。
“孙尚书,我们大宋的军队之所以现在所向披靡,是因为我们的军人从来不躲在安全的地方,而是每次都要战斗。每一轮退役的指战员存活率都在90%到95%之间。大家活下来了,积累了充分的战争经验。挑选出优秀的军人成为指挥员,对于错误也总结归纳。不断的改进我们的训练和作战。若是每次来战斗的都是新兵,那是给蒙古人增加经验。给他们装备的好些,就是为了这些。”
听了郑捷的解释,孙青觉得郑捷这十几年的从军经历是真学到东西了,但是这些还不足以完全说服孙青。孙尚书问了一个他一直很不解的问题,“让河北义军学会使用火器有什么不好?你所担心的事情都能解决。”
郑捷看了赵嘉仁一眼,见到赵嘉仁微微点头示意,他这才扭头对孙清说道:“河北汉人若是能靠他们自己打败蒙古人,你觉得他们就不会用火枪抵抗我们宋军的北伐么?”
孙青一激灵,他的确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仔细一想,便觉得整个安排豁然开朗。武装这么一票河北汉人,并不是要制造一支能够和宋军有同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使用冷兵器倒是很合理的手段。
“怎么样?”郑捷趁热打铁的问道。
孙青点点头,诚恳答道:“我觉得能接受郑参谋长的解释。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情想和官家谈谈。”
郑捷没想到孙青到了此时还这么负隅顽抗,脸色登时就变得非常不爽。赵嘉仁并没有不高兴,他爽快的说道:“郑参谋长先出去,我和孙尚书谈谈。”
“官家。”郑捷还想为他自己争取一下。
赵嘉仁扭头看了郑捷一眼。只是这么一看,郑捷几乎本能的站起身,应了一声:“是!”
第132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四)
回家的路上,张世杰听着郑捷骂了一阵孙青无能误国。发泄了这股子怒气之后,郑捷靠坐在全部铺了竹凉席的座位上,然后抽出烟卷来递给张世杰。
金属打火机的火石连打好多下才打着,张世杰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有啥问题。这玩意已经是非常方便了。两人凑着黄色的明亮火焰点着烟卷,郑捷晃灭火机,马车里面再次恢复了黑暗。
原本的时候大宋使用的是烟叶卷制的雪茄,这玩意劲头太大,很多人虽然喜欢却不习惯。后来就有了小雪茄,味道淡了不少,却还是非常刺激。现在这种纸卷包裹烟丝的烟卷就克服了过于强烈的问题,四十多岁的张世杰觉得很喜欢。
“我觉得孙青还是会听官家的话。”郑捷拉开马车窗户,同时说道。
“嗯。”张世杰应道。他对于郑捷的看法很认同,却觉得郑捷最后的那个做法很有趣。郑捷一直在为赵嘉仁赵官家一人服务,张世杰则是经历过宋理宗、宋度宗、前后两任小官家,现在则是赵官家的手下。
在‘五朝老臣’张世杰眼中看来,赵官家权势之大真的是令人骇然。当年宋理宗已经算是比较有权势的官家,那时候张世杰照样有充足的自主权。到了现在的赵官家时代,他不仅是大宋军队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更是实际上的掌握者。让郑捷服从只需要一个眼神。
如果郑捷没有服从命令的话,张世杰有些怀疑郑捷会不会就会被撤职。
郑捷则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讲道:“张将军,官家很看重你,这才会让你统领红巾军。”
听到这个之后,张世杰有些不高兴的问:“那为何要调查到问我是不是张弘范的亲兄弟?”
郑捷抽了一口烟卷,爽快的说道:“赵官家要我们学历史,那些带兵的谁没有在背后被人写诽谤信。告黑状的人多得很。赵官家搞了这个制度之后,我们大家都觉得安心。现在是兵部给大家撑腰,兵部调查之后,就能替大家遮风挡雨。”
“哼!”张世杰并不领情。
郑捷知道张世杰不高兴,他叹道:“我给你讲,你觉得问你个亲戚就是大事么?我们都是要专门派人到老家查三代。现在当兵哪里那么容易。”
“查三代?”张世杰倒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这个词很容易就联想起些不怎么好的事情。
“兵部凭什么对大家有信心,靠的就是这么过硬的证据。要是没这些,兵部自己也心虚。所以你就别想那么多,好好的打好仗。”说话间,车到了张世杰所住的社区门口。张世杰下车之后目送郑捷的马车辚辚而去,心里面也有些感叹。
他的确很想打好仗,有什么能够比打败曾经的仇敌更让人欢喜的么。打败仇敌,摧毁仇敌依附那个朝廷更令人满足。而且此次跟着郑捷见到官家,听了这么一番讲述,张世杰算是确定自己是真的被官家看中。
离开一线这么好些年,张世杰重回宋军的时候被热兵器的发展给震惊到了,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潮流。然而提起冷兵器作战,张世杰依旧非常有信心。当年他可是靠冷兵器的战功获得勇将之名。
平生的各种战斗在心中快速回放,张世杰重新找回了一些当年感觉。不过张将军的反思也就到此为止,外面的蚊虫让他不得不赶紧往家回。回到家,就见到二楼客厅还亮着灯。进屋前用挂在门外的蒲扇把蚊虫扇一扇,接着开门之后快速进屋。这是防止蚊虫的好办法。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就闻到空气中的香水气味,走上二楼,见到杨淑妃和杨三娘坐在上沙发上。
“回来了。”杨淑妃问道。
“嗯。”张世杰应了一声。
“姑父,我这就走了。”杨三娘则起身告辞。看来小姑娘这时候才意识到在别人家待这么晚好像不合适的样子。
“你要么送送她。”杨淑妃提出了非常合理的建议。
张世杰觉得有道理,却觉得杨家人这么搞也太扯淡了。这种时候杨家早该派人过来接人,怎么能让小丫头这么大半夜的不回家。大概是因为杨家觉得杨淑妃丢了他们家的人吧。
“好。”张世杰答道。他现在还觉得后悔,其实应该找些伺候的人。但是张世杰原本做禁军统领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家丁,住到这房子之后,周围的人家也都逐渐不使用家丁。他也觉得自己住着挺舒服。成亲之后,杨淑妃并不喜欢见到别人。最重要的是,雇佣家丁并不便宜。这是个非常花钱的支出。在这个社区里面,没有家丁,有孩子的话,也能过得很爽。孩子们,就是很好的劳动力。
花了十几分钟把杨三娘送到她家的社区,张世杰发现这个社区距离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两里地。这下他就更不爽了。杨家有必要干到这样的程度么,便是杨淑妃大大的得罪了赵官家,但是她已经付出了被剥夺所有尊号的代价,难倒不再是太后,就不是杨家的人了么!
怀着这样的不满回到家,杨淑妃却也已经睡下了。她的儿子上的是全寄宿的学校,每到周末才会回家。曾经的小官家对上学很有兴趣,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张世杰和杨淑妃两个人。这也是他们懒得找家丁的原因,就两个人,多一个人出来的话感觉并不好。
但是张世杰想到,如果赵官家这次真的要重用他,杨淑妃大概就要在杭州继续待下去。家里面到时候就一定要有人。不仅要雇佣家丁,还需要雇佣女性来服侍。
“赵嘉仁叫你去做什么?”看似睡着的杨淑妃突然幽幽的开口问道。
“我……”张世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倒要你打仗么?”杨淑妃问。
对于这么正确的判断,张世杰大惊。他没想到杨淑妃能够看穿这件事,对于一个宫廷内的女子而言,这样的洞察力有点可怕。
第133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五)
清晨的阳光照亮窗户没多久,张世杰就从梦中醒来。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此时杨淑妃还在张世杰身边酣睡,沉静的睡姿让张世杰着迷的同时又觉得不安,忍不住轻轻伸出手在杨淑妃鼻子前试探了一下。感受到了轻微均匀的呼吸。张世杰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穿好衣服端着小锅走出房子,在石子路上见到农业部部长家的保姆也走在同样的方向上。继续向前走了没多远,户部机械厅厅长孟师贤端着奶锅走了回来。见到张世杰,冲他笑了笑。
张世杰向孟师贤招招手。继续向前走。然后突然想起昨天孟师贤与户部尚书孙青都列席了赵官家主持的会议,却不知道他们在郑捷与张世杰两人走后又和官家说了什么。此时两人已经交错而过,张世杰是想起有人说赵官家在建立农业部之后有意建立工业部。如果真的如此,这个机械厅的厅长转眼就可能变成工业部部长。这个社区里面居住的都是尚书部长级别的人,张世杰也是从禁军统领位置上退下来,好歹是枢密副使的级别。孟师贤能够在这个社区居住,好像也隐隐的意味着什么。
但是不管这社区里面住的人都是什么级别,卖牛奶的都不会多等。牛奶也有保质期,在离开这个社区之前的固定时间段里头,牛奶的质量算是最好的。张世杰曾经问过这位卖牛奶的,他离开之后之后会处置没卖完的牛奶。这位回答说,之后会到别的社区,那边都有固定的客户。牛奶很快就会卖光。
打了牛奶之后,张世杰考虑起是不是该去找个保姆。现在朝廷也向大家提供保姆和服务员,但是很多人对这种来自朝廷的推荐有自己的抵触。保姆和服务员忠于谁,这是很容易生出的考量。没等想明白这件事,就已经回到家门口。
出发前已经换上新的蜂窝煤,拉开了煤炉风门。挪开放在上面的水壶,就见到最上面的那块蜂窝煤上端已经出现了蓝色的火苗。把牛奶锅放在上面,张世杰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人员过来。这么一年左右的时间,张世杰不仅学了不少家务,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更有效的节约。这让张世杰觉得很无奈。
朝廷提供的保姆和服务员虽然让人有诸多怀疑,但是收费很低。他们作为朝廷雇员,朝廷已经承担了这些人很大的一部分工资。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张世杰熟练的打了个鸡蛋进去,等鸡蛋的蛋白在牛奶中凝固。他就把锅端下来,再把水壶拿上去。之后再次出门。
社区的食堂挪到了水塔的锅炉房旁边,距离这里不算远。进到食堂之后,立刻就闻到各种食物的香气。油条,糖糕,肉粽,馒头,米饭。社区工作人员在这里吃早饭,社区住户也派人来这边买早饭。
张世杰买了几样小菜和馒头,又弄了一包自己非常喜欢的油炸落花生,玉米糁南瓜粥也来一份。落花生、玉米和南瓜,都是赵官家派去扶桑洲的船队带回来的扶桑作物。昨天杨淑妃和杨三娘磕了一大包五香葵花籽,结出葵花籽的向日葵也是扶桑洲的作物。
吃到这些东西之前,张世杰不理解赵官家为何不远万里派遣船队前往扶桑洲。吃到这些之后他就觉得从发现扶桑洲之后到现在的几百年间,中华真的是浪费了太多时间。回到家,张世杰先捏了几个油炸花生放嘴里,香浓下口,很能满足馋虫。
早饭吃的舒心。张世杰吃完之后就对杨淑妃提出了申请保姆与服务员的想法,杨淑妃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阵,她叹道:“你果然还是要去打仗。”
张世杰这才想起了昨天杨淑妃说过这个话,他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第一次见到你,就见到你前去杀敌。那时候的表情和现在一样。”杨淑妃答道。
张世杰完全记不起第一次见到杨淑妃是什么时候,在回忆里,大概是在临安总投降左右的时间。那时候张世杰和殿前司的禁军统领们依旧留在临安。大家对未来的看法也各不相同。那时候和这些军官们见面的有太皇太后谢道清,以及全太后。至于杨淑妃,张世杰完全记不清楚。
那段经历并非张世杰想提及的内容,他就笑道:“我自己也看不到自己,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杨淑妃又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有些不安。却又毫不停步。”
这下张世杰感觉无言以对,这话的确讲出了他面对战场的心态。便是不畏惧,却也不敢贸然冲进去。兵凶战危,任何一点疏忽都会造成惨痛的结果。
夫妻两人一时无语,张世杰最后打破沉默,“请保姆的事情却是如何。”
“你若是决定,便听你的。”杨淑妃应道。
张世杰先去兵部管人事的第二处申请,看看张世杰的少将阶级章,工作人员就告知张世杰,兵部这边只提供将官以下人员的保姆和服务员,将官级别的得去吏部递申请。于是张世杰又跑去吏部递材料。
幸好现在大宋朝廷以皇城为中心建起了各部的办公地,倒是没让他跑太远。把这个处理完,回到家都快中午了,一进门却见到客厅里坐着个男人。见到张世杰回来,这位就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
从长相来说,这位还算是个老帅哥,身材也够高大。张世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虽然因为愤怒,老帅哥的脸有些扭曲,但是这张脸的确是大舅哥杨亮节的脸。
杨亮节大概是在现在大宋朝廷里面张世杰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这两人从临安总投降之后就不对付,或者说杨亮节自从临安总投降之后就被之后历任的大宋朝廷成员所厌恶。
外戚被很多人讨厌的原因就是这帮人能力不足,却想获得主导权。杨亮节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张世杰为了不让杨亮节插手军队指挥,和杨亮节完全撕破了脸。在赵嘉仁建立福州朝廷之时,杨亮节也和赵嘉仁赵太尉进行了斗争,结果被赵太尉轻松拍趴下。从此,杨亮节就被彻底排除在朝廷之外。以坚定份子挂个职务,领一份俸禄,享受坚定份子的待遇。
每次见到杨亮节这厮愤怒的脸,张世杰都知道绝对不会有好事。可现在两人毕竟是亲戚,张世杰就等着杨亮节说话。
“昨日你为何不送三娘到我家门口?”杨亮节愤怒的问道。
张世杰一时没能回答上来。当时天已经晚了,杨三娘在社区门口说自己回家没问题。张世杰也想赶紧回家,而且这个社区进去还得登记,挺麻烦的。
“三娘怎么了?”张世杰问道。
“在社区里被小贼给抢了!”杨亮节怒道。
这下张世杰觉得有些不安,他连忙问道:“三娘受伤了么?”
“包被抢走了!”杨亮节脸上还是怒气不消。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张世杰连着说了两句。
这下杨亮节更怒,他喝道:“人没事就行了么!三娘来看她姑姑,你身为姑父连送她到家门口都做不到么?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们杨家人!”
和张世杰记忆中的胡搅蛮缠相比,杨亮节这次的话倒是震动了张世杰的心,让他感觉到了些内疚。的确,张世杰并不想见杨家的人。在别人看来,赵官家处置杨淑妃的手段可以说够狠辣。在张世杰看来,杨淑妃是赵官家许给他的。如果赵官家真的如同别人看的那么狠辣,他有的是手段让杨淑妃孤老一生。
杨家视杨淑妃是他们家升官发财的源泉,张世杰则会娶了在杨家看来再无利用价值的杨淑妃,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在大宋,再婚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杨淑妃的身份,她其实早就该再婚。出于这样的理由,张世杰就是不想见杨淑妃的家人。
因为这点小小的任性,却导致杨三娘被抢,这是出乎张世杰想象之外。而且张世杰也觉得对杨家人避而不见的确不合适。他思忖一下就问道:“歹人可否抓到?”
杨亮节恨恨的答道:“最近不太平,我们到社区报案,他们竟然要我们前去公安局报案!这些人也太敷衍了事!”
这回答让张世杰感觉到杨亮节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画风。张世杰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他说道:“留下来吃饭吧。下午我们一起去公安局。”
“我家人被抢,为何要我去公安局?该是他们来才对!”杨亮节恨恨的说道。
“吃完了饭,你先回家等。”
最后杨亮节还是没在张世杰家吃饭,等杨亮节走后,杨淑妃忍不住叹道:“我哥哥为人矫情,此次他……”
“他就是觉得气不顺。我尽力做就好,做不到的事情也只能如此。”张世杰决定承担点亲戚的责任。
第134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六)
到杨家的时候,张世杰带了些礼物。目的是给杨三娘压压惊,其实也是给杨家的礼物。不管怎么样,和老婆的娘家搞的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意思。
和公安局干部一起到了杨家,张世杰发现杨家人好多。和张世杰那种独门独栋的三等楼相比,杨家这种联排别墅就差不少。当然,这房子和作为廉租房的‘店宅务’强太多。每个楼洞共两大层,每层两户。一排下来共四户。每户的房子内部都是上下两层。楼上住户有顶楼,楼下住户有个小花园。
没想到杨家在这样的房子里一户住了三家人。和张世杰那种空空荡荡的三层别墅相比,这房子真够热闹。这下张世杰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昨天杨三娘有点不想走的意思。谁都喜欢住大房子。
到了杨家之前,张世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杨亮节然没有耍大。只是把这件事讲清楚。张世杰忍不住心里面庆幸,若是杨亮节这次再来一出国舅爷的把戏,张世杰觉得自己的脸都会被丢光。
看着前来的公安干部那种习以为常的样子,张世杰忍不住问道:“最近这等事情很多么?”
对于一位现役少将,公安干部答道:“最近太多人往杭州来,市面上比较乱。”
“那些刁民,就不该让他们来杭州。”杨亮节愤愤的说道:“他们都到这里来抢掠,真的是没了王法!”
听到这话,张世杰忍不住就想起之前在福州,赵嘉仁对着这帮逃到福州的家伙,坦然的讲述着他对福州朝廷的安排,“我来做左丞相,兼太尉。”
“你说什么?”杨亮节当时就炸刺。
大家都想看热闹的时候,就听赵嘉仁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刁民!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步!”
遭到了这样的呵斥,杨亮节大怒。结果刚站起身,就被旁边赵嘉仁的部下给拖了出去。从此,这位就彻底失势。
对于杨亮节的发言,公安干部也是翻翻眼,不予以回答。干部说道:“这件事我们已经接到了,以后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什么时候?”杨亮节连忙问。
“这个得看调查的进度。”干部没有丝毫要承担责任的意思。张世杰心里面庆幸,他对杨亮节的判断还没错。所以这次的礼物里面有一笔钱,以杨亮节现在家里的情况,能够数倍弥补那个手提包的损失。
送干部出来之后,张世杰问道:“这位,我想问问,现在怎么都抢到这样的小区来了?”
干部苦笑道:“自从官家开始新建临安城之后,太多人到临安来讨生活。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定然出事。张将军,现在临安一天光是报案的抢劫案件都有十几出,我们总共才这么点人,加上别的各种案子,哪里有那么多精力。”
“你这么说,连这样的社区都不能保平安么?”听了干部的讲述,张世杰更加不安起来。杨三娘一个小姑娘,被吓到之后也就是哭哭鼻子。他老婆现在怀着孕,万一被吓到,那可是大事。
看张世杰紧张的表情,干部叹道:“这个……,张将军,坏人到底怎么打算,我们也不知道啊。你们军区住处巡逻的人那么多,应该不会有事。”
张世杰也没办法解释他不住军区。最后只能含糊的应了。送走了公安的干部,张世杰回到杨家,却见杨家已经做了饭。这么短时间里面就能整出来不少菜,还真的是人多好干活。杨亮节就和张世杰吃了起来。谈话间,杨亮节倒是承认他以前做事毛糙,得罪了人,却接着表示,赵官家未免心胸不宽广。
对这么一个评价,张世杰觉得有点讶异。他本以为杨亮节会大骂赵嘉仁某朝篡位。不过仔细想想,张世杰倒也觉得杨亮节也许只是现在不敢说而已。但是就张世杰所知,赵官家并没有因为杨淑妃的事情格外对杨家如何。要是迁怒杨亮节,他估计早就从这里搬走,去住那种一个房间一间的‘店宅务’。
正在张世杰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杨亮节说道:“张统领,我妹妹身体弱,我听说你家到现在还只是住了你们两人,我觉得不如让三娘先到你那边照顾我妹妹。”
这个建议很有诱惑力,然而张世杰却不敢立刻答应。看看杨亮节现在的住处,万一这位顺杆爬,全家搬去又该怎么办?可是张世杰也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派去北方,妻子身边没有人也不适合。而且想住进那个社区,必须有审核。一个小姑娘搬去还容易,想一家子搬去,没有张世杰的同意可不行。所以张世杰答道:“此时我得回去问问我家娘子。”
回到家说了此事,杨淑妃倒是觉得可以。杨淑妃不反对,张世杰也不反对。但是第二天他没有去杨亮节那边,而是跑去询问了有关尚书社区能不能增加保安的问题。
这个问题比较另类,公安部门说此事不归他们管,大概归吏部管。毕竟这房子是吏部的房子。到了吏部,吏部说这保卫工作也不归他们全权管理,想增加保安得给警备司令部报告。这下张世杰才知道原来这一带真正的管事竟然是警备司令部。
回到兵部问了警备司令部是个什么部门,总参谋长郑捷本来是推三阻四,不想多掺乎,后来看张世杰这是真担心,这才不得不告诉张世杰,警备司令部其实就是六个营的皇城警卫团。
“你们住的那一片都归警卫团负责安排。你看着那边没啥,随便增加武装力量,都会影响那边的保卫工作。皇城警卫团直接归官家管。”郑捷把话给挑明了。
张世杰还是不死心,他追问道:“那皇城警卫团也不能当做这附近就很安全吧。”
“哎呀!老张……老张……”郑捷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张世杰本来还想嘲讽几句,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为何郑捷看着这么无奈,有皇城警卫团保护,赵官家的家里头一定是非常安全的。赵官家已经安全了,其他人的安全么,是可以往后排的。郑捷前面已经说过,增加这一带的武装力量,就是在制造不安全。
“这样吧。你给我讲讲,现在管公安的到底是谁。我去找他。若是不能放心,我去河北也不安心。”张世杰做着最后的努力。
“要不……你去找找丁飞吧。”郑捷给了建议。
听到这个名字,张世杰本来还算是坚定的心情都受到了点影响。丁飞的年龄比张世杰小不少,然而丁飞身为肃奸委员会主席的身份,让这帮将军们都不敢小觑。军队作为暴力机关,却不能对任何大宋人民拥有执法权。不止一位营长因为私下调动部队而丢官查办,便是没死,也是官职被一撸到底。赵官家对这等事情从不留情。
然而肃奸委员会就有全面的执法权,还是超越公检法的执法权。包括当年枢密院副使在内的人,肃奸委员会也是说抓就抓。当年守扬州的那帮人若是按照级别,放现在至少也得是上校,肃奸委员会几乎把那波人给铲平……让郑捷为首的赵官家的军队派系很高兴……
“我就去找他。他在哪里办公!”张世杰鼓起勇气说道。
中午回到家,张世杰讶异的看到杨三娘已经和大包的行李一起出现在他家中。看那包裹,张世杰怀疑杨三娘出嫁的嫁妆也有可能装在里头。
而妻子杨淑妃此时脸上出现了欢喜和微笑,张世杰也不愿意再废话。中午吃饭的时候杨淑妃忍不住问道:“官人,说起三娘的事情,你为何会先说人没出事就好。”
自从成亲之后,杨淑妃还从来没用这么正式的对丈夫的说法来称呼张世杰。此时听到自己的待遇终于到了正式的级别,张世杰立刻心花怒放。但是对于妻子的问题,张世杰苦笑着讲了他年轻时候的经历。
那时候张世杰投宋不久,还是个很低级的军人。在战斗中与蒙古兵放对。蒙古兵遭到了披砍,胸前中了张世杰一刀,结果衣服里面的东西竟然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刀。张世杰随即横刀一斩,砍断了对方的半个脖子。战斗之后检视,发现那个蒙古兵胸口前放的都是他掠夺来的财物,所以身手变得迟钝。张世杰从那次之后彻底觉得人没事才是最大的幸运。若是小命不保,便是有了成山成海的钱财又有何用。
女子们对这么深刻的看法大表赞赏。而这赞赏也强化了张世杰的看法,得把这个安保问题解决了才行。便是没能如意,也得努力到最后。于是下午,张世杰就前往司法部去找丁飞。
丁飞当然记得张世杰这个曾经的重点监视对象。当时在临安,可以被称为最危险的武装力量就是当时皇城里面张世杰手下的那几百号御林军大叔。
听了张世杰的要求,丁飞愣愣的看着张世杰,很久才问道:“就这点事?”
“这点事对我已经很大了!”张世杰答道。
第135章 交易点供货商的纷争(七)
丁飞在等待赵官家召见的时候,看着湖对面的皇城,心里面颇为感慨。
在担任大宋肃奸委员会主席工作之时,丁飞眼中皇城代表的势力对赵嘉仁赵太尉的威胁并不比宋奸更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当时的小官家或者杨太后真的宣布赵嘉仁赵太尉为奸贼,大家还得动手解决这些麻烦。
之后的事情让丁飞都觉得顺利的异乎寻常,赵官家振臂一呼,天下无人反对。哦,杨太后家的亲戚倒是反对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事情风平浪静,仿佛从福州朝廷开始,做官家的本来就是赵太尉。
“丁侍郎,官家有请。”警卫员对丁飞说道。
丁飞站起身,对着湖对面的皇宫又看了一眼。那里名义上还是大宋的政治中心,除了那些必须的大型典礼之外,其实没人使用。作为行宫的后乐园成为了大宋的新皇宫。刚从广南东路那边回来没多久,丁飞想起了这个后乐园的前所有者贾似道已经得到了赦免,从遥远的广南东路回到了他的故乡。
走进后乐园,丁飞也有些怀念。他曾经多次到过这里,好像每次来都能看到这里的一些变化。最主要的变化是那些木质结构的建筑都被拆掉,新建的建筑明显是钢筋混凝土的框架结构。
走过漂亮的喷泉,丁飞进了赵官家的会客所在。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外面装饰着花岗岩墙面,看着很是古朴雅致。一层楼也已经架空起来,与那种和泥地接触的一楼相比,明显凉爽干燥许多。顺着漂亮的楼梯走上二楼,这种清爽的感觉更强烈起来。
在会客厅里面,赵官家等着丁飞。简单的握手,赵嘉仁笑道:“听说你在福建和广南东路可是辛苦了。”
“唉。情报不准就这样。”丁飞叹道。
两人坐下,丁飞就开始汇报他之前担任福建路提点刑狱的经历。赵官家也曾经担任过福建路提点刑狱,不过赵管家不矫情,这个官职继续由其他官员担任。如果是北宋时代,赵氏就不会这么做。譬如皇子当上开封府尹就是等同太子的明示。之后群臣就是权知开封府尹,或者开封府知府。
当然,丁飞无论如何都没有谋逆的心思。周围的人只是觉得丁飞能够做了福建路提点刑狱,意味着他有光明的前程。丁飞也这么认为。
不过此次福建路提点刑狱的差事对丁飞是很不怎么样的印象,赵官家询问,丁飞立刻开始攻击现任大宋总钱庄管事齐叶的堂兄齐荣。“那个齐荣胡说八道。什么地方上假钞甚多,全然是瞎扯。我这次到了地方上,特别是号称受灾甚重的福建路与广南东西两路。大部分都是逃到那边的人携带的十七届交钞,还有一些十八届交钞。所谓假钞并非有人针对现在的新交钞,而是之前就有的仿制旧交钞。而且那些假交钞质量低劣,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不过官家,还有一部分假交钞只怕是当时印钞局里面有人捣鬼……”
“嗯。”赵嘉仁微微点头。他比较相信丁飞的调查,除了丁飞的调查之外,来自其他渠道的消息和丁飞所说的其实差不多。新的钱庄法颁布之后,钱庄都要无条件承担起交钞兑换和存储工作,处理假交钞的事情稍微多点,这帮私营钱庄的家伙都嗷嗷直叫。
说完了交钞的事情,又说了些别的事情。丁飞忍不住就说起贾似道已经得到赦免回故乡的事情。对于这位大宋十几年的权相,据说还是赵官家好友的人,丁飞还是有些在意。
“贾似道么,这个人虽然不是圣贤,却也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了。”赵嘉仁答道。在大宋取消流放的刑罚是赵嘉仁的命令,流放变成了异地关押劳改。而且贾似道已经67岁了,没必要和这么一个老头子过不去。
“嗯。”提到和故人有关的话题,丁飞就忍不住想起了张世杰。
“你已经听说过我们要派遣红巾军的消息了吧。”赵嘉仁问道。
丁飞心里一惊,刚联想到张世杰,赵官家就提起了和张世杰有大大关系的事情。丁飞的内部级别很高,可以得到许多与司法部部长同样的内部消息。红巾军名义上的首领是一位大宋编出来的名叫林登万的人。实际上的最高首领就是河北人出身的张世杰。
便是觉得赵官家这么讲并非有心暗示,丁飞还是觉得有些震动。
“明面上我们要和蒙古人打仗,暗地里还有些准备。我决定仿制蒙古那边的中统元宝交钞。”赵官家接着前面的话题说了下去。
丁飞听了之后两眼放光。大宋之所以对国内的假钞如此在意,就是因为假钞对大宋经济有重大伤害。正因为了解了这些,丁飞也能理解如果对蒙古实施假钞攻击,会对纯粹纸币体系的蒙古造成何等影响。
赵嘉仁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再确定,你觉得有没有蛛丝马迹显现出蒙古有对我们进行假钞攻击的迹象。”
丁飞低头仔细想了一阵,这才果断的抬起头来答道:“官家,若是胡乱攀扯,听风就是雨,那天下就没有不可能之事。就我所见所知,还没有什么能够明确把咱们大宋假钞与蒙古人集合的迹象。”
做这种发言是要承担极大责任的。丁飞说完之后心中惴惴不安,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嘉仁。却见赵嘉仁只是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这下丁飞觉得一颗心完全落回到肚子里面,对这样刚毅果决的官家来讲,能得到赵官家的信任实在是太重要了。
心中轻松,丁飞就忍不住说道:“不过官家,我觉得你的新钞法实在是太体贴百姓。我这次到了这么多地方之后,见识了很多人,终于知道大宋竟然有至少四成百姓竟然没见过交钞。”
“说来听听。”赵嘉仁应道。其实这个消息他也知道一些,交钞这玩意面额巨大,普通的民间百姓根本用不到。北方的蒙古使用的是完全交钞体系,所以交钞面额中的最小单位就是十文。大宋交钞则是以贯为单位,辅币是铜钱。大宋民间没见过交钞并不稀奇。
丁飞讲述的是他的亲见,有些不负责任的消息传说某个荒僻的山沟沟里造假交钞,丁飞前去探查,发现那地方别说造假交钞,他们连真交钞都没见过。可是把丁飞等人气的够呛。反倒是通过造谣的体系,抓到些别的违法犯罪份子。
事情说的差不多了,赵嘉仁又问丁飞,“最近可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
这下丁飞又想起来这里之前见到张世杰的消息。以前丁飞还挺忌惮张世杰和杨太后与小官家造赵太尉的反,现在局面一变,小官家变了大宋宗室,杨太后嫁给张世杰,张世杰又要去河北领导红巾军与蒙古人打仗。真的是世事难料。
“有什么就说呗。”赵嘉仁笑道。
丁飞就忍不住把张世杰因为担心老婆的安全,所以申请多增加警力的事情告诉了赵官家。身为前肃奸委员会的主席,丁飞当然知道临安安全管理的内幕。以皇城为中心的这一大片地区现在都是皇城警备司负责,由六个营组成的警备团以战时体系来管理这一带。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武装力量在全部计划中都被考虑作为敌人来看待。警卫团需要能够应对各种极端局面。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增加额外的警力。
然而说完了所知道的‘笑料’,丁飞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赵官家的脸上变了表情,那是一种看着有些冷淡的表情,当赵官家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就是他一定要解决问题的表情。
我简直是没事找事!丁飞心里面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是没用的,对于赵官家这样坚毅果决的君主,他看到的问题就不会放过。
丁飞离开之后,赵嘉仁召集了大宋总钱庄的货币印刷技术人员,以及大宋情报局的秘密行动部门人员,询问仿造的蒙古中统元宝交钞用的怎么样。以大元的局面,大宋有充分的空间来实施这方面的动作。
“官家。蒙古抓走了不少我们印钞局的官员,还带走了一些临安印钞局的交钞钞版。我们看蒙古那边的交钞有所改进。”情报局的人员就显得求全责备。
“既然有所改进,我们印刷的有新交钞么?”赵嘉仁问。
“已经印完,这边的人已经运走。”总钱庄印刷技术人员倒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哦?”赵嘉仁觉得技术人员格外的有信心。
技术人员果断答道:“官家,那些被抓走的大宋钱庄官员原封不动的把咱们大宋的印钞技术用在蒙古的中统元宝交钞上,所以仿造起来比原先反倒容易。”
“哦……。”这意外之喜让赵嘉仁有些不知道该说啥,他又看向情报总局的干部,“那我们用新钞的时候可否有什么问题?难倒有人员被抓?”
情报局的干部摇摇头。既然技术人员这么自信,他也挺起胸膛答道:“官家,现在出了件事情。蒙古的中统元宝交钞增发许多,我们当时印刷的最多的是十文与二十文的交钞。现在这些交钞不值钱,大概是什么都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