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无人区(四)
‘铛铛铛铛’的声响在铁力巴儿思看不到的北边响起。在八十匹蒙古马的奔驰声中,铁力巴儿思校尉也是勉强能听到那动静。此时他的心情如同插了翅膀一样欢喜起来。
和大多数能爬到这个高度的蒙古人一样,鹰扬府校尉铁力巴儿思参加过黄河战役,在那次战役中,铁力巴儿思校尉见识到了遇到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胡乱跑动,更不会胡乱传递消息的军队。
宋军排着整齐的队列,坑洼不平的地面对他们好像平地,宋军的战线依旧能保持相当的水平。便是背后遭到蒙古骑兵的袭击,组成宋军方阵的士兵也是成排的站立、转身,然后用排枪来对付呼啸而至的蒙古骑兵。
每次回想那样恐怖的敌人,铁力巴儿思校尉都会感到汗毛直竖。现在汉人贼军又是用传统的警戒模式,铁力巴儿思校尉的一颗心完全落回到肚子里。
当校尉带着八十骑蒙古骑兵从贼军的西南边杀出来,沿途也遇到贼军的哨兵。看到这股骑兵呼啸而至,哨兵拼命敲起铁钟,‘铛铛铛铛’的声音传出去老远。铁力巴儿思领着骑兵直奔贼军的所在,冲击的过程中他纵马上了一个小坡,居高临下的看去,贼军的阵型此时已经出现相当的混乱。
之前蒙古步军与贼军对峙的时候,贼军还能排出一个方型的阵势,与蒙古步军对射的旗鼓相当。此时贼军的东南方向遭到一百二十名蒙古骑兵组队的骚扰,那个方向的位置明显乱了许多。此时铁力巴儿思校尉带领的八十名蒙古骑兵又从东南逼近,贼军阵型的混乱继续加深。
果然见到时机差不多成熟,铁力巴儿思校尉摘下骑弓高高举在手中,催动马匹直继续向前。见到校尉手中高举的骑弓,这些蒙古骑兵纷纷摘下了骑弓。
见到这股蒙古骑兵飞驰而来,贼军勉强派出了一队步军前来抵挡。他们手里也拿着长枪,只是扫视了这帮人的动作,铁力巴儿思校尉继续催动马匹,在距离这帮人七八米远的距离调转马头,保持和这些人七八米远的距离。同时向着这帮贼军开始射箭。
那些弓马纯熟的蒙古骑使用弓的时候,在奔驰的马匹上能维持八步(12米)的有效射程。普通骑兵在马匹平稳奔跑的情况下,也就是能维持五步(八米)的有效射程。弓箭射出来之后,能够击中对面步兵的身体。至于是射中脑袋,或者是射中脚趾,这就得看运气。
只是五步也位于长枪攻击不到的范围,而且人们遭到弓箭射击的时候都会本能选择退让闪避。就如眼前的这帮贼军一样,他们闪躲着,用手中的长枪笨拙的格挡箭支。骑弓比较软,射程也不远,所以骑弓拥有长弓根本无法比拟的射速。从六七十人的贼军面前驰过,八十名蒙古军平均都射出了至少四支箭。马队如同乌云般驰过之后,铁力巴儿思校尉扭头看去,就见这帮贼军至少有一半人都中了箭。有些人痛的弯下腰,有些人则抛下兵器,束手无策的想射中自己的箭支拔出来。
这些本该出面的局面让铁力巴儿思校尉心怀大畅,在与宋军作战的时候,这种射程八步远的骑弓根本排不上用场。宋军的火枪有效射程在八十步以上。从八十步冲击到八步远的距离,不管多少骑兵都是白搭。
曾经无敌天下的蒙古重骑兵人马都披了重甲,弓箭和刀枪都无法击破的钢铁装备在宋军的火炮与火枪面前仿佛纸糊的一般。重骑兵稻草般纷纷倒地,几千人组成的阵列很快消耗殆尽。然后忽必烈大汗就下令全军撤退,黄河战役结束了。
那样的景象仿佛烙在铁力巴儿思校尉的眼中,让他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浑身大汗。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战场,回到了正常的世界。扭回头,铁力巴儿思校尉带领着蒙古骑兵队向着远离贼军阵列的方向驰去。绕了一圈之后,蒙古骑兵再次从之前相同的角度向着贼军阵列前进。
贼军总兵力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六七十名贼军遭到的伤亡远不足以动摇整个军阵的地步。铁力巴儿思见到又有一支贼军上前来接替这支遭到沉重杀伤的贼军小队之时,心情非常愉快。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啊!蒙古军如同一根锋利的钢针,连续对敌人的同一位置制造伤口。等这个口子积累数量巨大的伤兵之时,就是想办法驱赶他们去扰乱贼军本阵的时候。
蒙古军疾驰而过,骑弓以最快速发射着箭支。当骑兵脱离接触的时候,新来的百十人的贼军队伍也出现了不少伤亡。
骑兵再次绕了一圈,又沿着之前的道路回来。铁力巴儿思校尉的眉头皱了起来,却见前后两队遭到不小损失的贼军开始撤回本阵。一排披着浅灰色披风,穿着甲胄的甲士前来迎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手持长枪,五十几人排成了一道单薄的横列,挡在贼军与蒙古骑兵之间。
‘啧啧!’铁力巴儿思校尉忍不住咋舌,甲士,这些人乃是军中精锐。靠了身上的铁甲,他们敢和任何军队正面对抗。看了那帮人厚厚披风遮掩的金属铠甲,铁力巴儿思校尉心中怒骂南边的宋国奸诈。蒙古本就是使用‘附庸军’的老手,他们早就断定所谓红巾军乃是宋国的附庸。那些厚厚披风没有遮挡的位置露出金属的光泽,这是蒙古都无法装备的铠甲。红巾军那些穷鬼组成的贼军哪里有能力装备这样的铠甲。
两队人眼瞅着接近,铁力巴儿思校尉再次举起骑弓,同时喊道:“用铁箭头!”
蒙古骑兵们携带的箭矢数量远胜别的军队,箭头也分成好几种。譬如石头箭头,铜箭头。最好的箭头莫过于铁箭头。这种箭头硬度高,非常锋利,需要在近距离上进行破甲的时候,他们就采用这样的箭头。
眼瞅着两边很快就要进入骑弓的射程,却见贼军中为首的甲士把手中的长枪插在身前,接着把头盔上的护面拉下来。有他带头,这帮甲士都是如法炮制,片刻后这些贼军甲士全身都包裹在金属甲片后面。
这只是开始,就见这帮家伙们纷纷从后腰位置上摸出短弩。摇动了什么,片刻后短弩整个张开。
见到这局面,铁力巴儿思校尉再也不敢贸然靠近,他打着手势让带着蒙古骑兵们向着远处驰去。铁力巴儿思校尉的用眼角瞥到这些贼军甲士在短弩中装上了弩箭,然后纷纷扣动绷簧。接着铁力巴儿思就觉得左肋下一阵刺痒,他大感惊讶。他距离贼军甲士得有十五步一样,那样的短弩射程竟然到了如此程度!普通的短弩的射程也不过是八步而已。
就在心念一闪之间,就听到有人惨叫有马嘶鸣。等到骑兵队伍跑出贼军短弩射程之外,铁力巴儿思校尉赫然发现,八十人的骑兵竟然有五匹马被射倒在贼军甲士队列之前。收拢骑兵,铁力巴儿思校尉肋下的刺痒变成了刀锋划过般的刺痛。他自己看去,一支短弩箭射穿了他肋下的皮甲,锋利的箭头划破了校尉肋下的皮肉。
仔细查看,这是一种从所未见的三棱箭头。箭头打磨出极为光滑的弧面,箭杆也制作的极为光滑,尾部没有粘白羽,而是直接刻出来的尾翼。那些工匠的手艺高的无与伦比,三片木头尾翼做的一模一样。
此时其他中箭的骑兵则忍不住呼痛,中箭的马匹也嘶鸣起来。铁力巴儿思校尉连忙上前查看,其中一个家伙的左前臂被弩箭刺穿,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或者运气不好。至少切断头,抽出箭杆,就可以包扎伤口。其他中箭的家伙们运气就非常不好,箭头深深没入他们身体。让贸然拔箭变得非常危险。
受伤的人和马加起来有十三个,加上倒在贼军面前的五人五马,受到二十三人马损失的铁力巴儿思恨恨的看着远处那些完全包裹在金属甲胄里的贼军甲士,恨恨的说道:“受伤的留下拔箭,其他人跟着我继续找机会!”
那些没有受伤的蒙古骑兵们看着铁力巴儿思校尉布条稍微裹住了伤口后就领着他们围绕贼军的阵型继续打转,就毫无怨言的跟着铁力巴儿思校尉继续前进。
这就是蒙古骑兵,他们并不是靠一腔血气在打仗,而是用他们的脑子,用他们的耐心和吃苦耐劳的蒙古马与敌人周旋。之前一百二十人的骑兵也被另外一队贼军甲士逼退,他们同样放弃了攻击,就围绕着贼军的阵型开始奔驰。
那些贼军看到背后和两翼始终有蒙古军骑兵存在,整个气势也被削弱许多。都战战兢兢的看着骑兵马蹄扬起的尘土。
此时重回阵中的刘宠科长忍不住咋舌。就是这么简单的接战,他已经感觉到了为何蒙古骑兵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也明白了为何黄河战役之后赵官家竟然对黄河的防御并不特别在意的样子。
那些狼一样狡猾的蒙古骑兵根本没有硬碰硬,若是他们敢近距离和甲士们的钢臂弩对射,刘宠科长觉得至少能够让三十几名蒙古骑兵落马。没想到看似耀武扬威的蒙古骑兵见局面不对后立刻转向。吃亏之后立刻采取了避免扩大损失的战斗模式。始终有这么一队骑兵阴魂不散的跟在屁股后头,怎么看都太过危险。
见到刘宠赶走了敌人,红巾军的首领们立刻围过来急切的问道:“刘将军,怎么办?”
“你等准备好阵势,挡住这些蒙古骑兵。让我们披甲兵先把正面的这些蒙古步军打垮或者打跑。”刘宠果断答道。大宋都称赞赵嘉仁赵官家用兵如神,在军校里面也是如此评价赵嘉仁赵官家的用兵水准。然而军校却不是那种吹法螺般的恭维,而是做了各种分析。
赵官家用兵之妙,就在于他能事先判断出敌人的动向和选择。就如黄河战役,赵官家就是能用小伎俩让蒙古眼睁睁的看着赵官家先挖掘出旧河道向北的引流渠。当蒙古军被隔绝在引流渠以北之后,他们的注意力又被在黄河以北的宋军营地吸引。等蒙古人感觉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引流渠的宽度已经把蒙古军成功阻拦在‘新黄河以北’。宋军就获得了全面的行动自由。
这番较量真的证明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赵官家本人而言,他自身并没有什么看似无与伦比的个人勇武,然而当整个局面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时候,宋军就可以随心所欲的行动。
从赵官家的战争水平与实践中寻找着思路,刘宠下令:“披甲军出列!”
很快身穿钢甲和瘊子甲的披甲军站了出来。刘宠继续喊道:“穿瘊子甲的归队!”
这支两千人多人的红巾军乃是之前看着比较有战斗力的十几支红巾军拼凑起来的。那些穿着瘊子甲的分为两类,一类是起兵比较早,在地方上家族势力庞大,不得不先收买他们。另外一类则是有血性,敢战斗。收买他们的利益更大,除了能够用他们平衡这些大族之外,这帮人的战斗力也比较可取。
“你等守好阵地,便是我等进攻被围,只要我们不发射红色烟火,你们也不要去救援我们。听到了么?”刘宠对着这些红巾军首领们喊道。
“怎么能见死不救?”一身瘊子甲的秦莫欢焦急的说道。
看着秦莫欢激动和紧张的表情,刘宠笑道:“我等绝不会真的被围死,若是我们杀退了前面的蒙古步军,本阵却崩溃了,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秦莫欢脸上露出了些受伤害的表情,看得出,刘宠这种在宋军里面绝不会被误解的话,在红巾军中很容易就被误解为看不起红巾军的战斗力。
第152章 无人区(五)
“这就退了么?”秦莫欢讶异的看着战场。
蒙古骑兵在进发的红巾军甲士两侧从马奔驰,同时一个劲的射箭。即便这些箭对于甲士们毫无影响,却也能稍微阻碍一下他们追击蒙古步军的速度。
至于蒙古步军,他们看到一众穿着铠甲,披着披风的甲士们向他们进发。很快就选择了撤退。此时有了蒙古骑兵的掩护,更是撒丫子就跑。蒙古步军此时已经到了城前,从大开的城门中快速进入德州城。
然而讶异如秦莫欢的红巾军将士们并不多,看到蒙古军以极快的速度逃回城内,红巾军的将士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仿佛是被这种震天的欢呼震动,蒙古骑兵们分成两队向着东西两边驰去,没多久就绕过城南,消失在城墙背后。此时,德州城南的大门关闭,战场上只剩下了红巾军。
刘宠带领的甲士们也没有再追,他们径直返回投石机这边。那帮兴奋的红巾军将士立刻上来把这些与蒙古军正面硬杠的勇士们围了起来。呼唤声更是响彻天地。挤出人群的刘宠摘了头盔,拉住迎过来的秦莫欢,大声的喊道:“伤员们怎么样了?”
在这样的欢呼声中,便是大声喊出问题,秦莫欢也只能勉强听清楚。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因为刘宠的北方话还不够地道。理解了刘宠的话之后,秦莫欢这才想起这一仗中有不少红巾军将士受伤。然而秦莫欢之前没想到,此时更没概念了。他挠了挠头,向着阵中看去。
“跟我来!”刘宠丢下一句话,自己就向阵中走去。
果然,伤员被放在这里。那些受了轻伤的红巾军将士得知打了胜仗,虽然呲牙咧嘴,脸上依旧满是笑容。刘宠的目光扫过他们,接着落在了伤势比较重的将士身上。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已经被拔出箭的位置上已经裹了纱布,然而纱布上渗出的大块血渍,证明了伤势的沉重。
还有些伤员中箭的位置比较惨,红巾军中的医护人员甚至不敢把箭支挖出来。光是看着箭支插的那些致命位置,刘宠就觉得浑身难受,目光忍不住挪开来。
扭过头来的刘宠对秦莫欢说道:“赶紧把他们送到河边,送过河去治疗。”
“哦。”秦莫欢应了一声,接着就去召唤自己的部下。
整个军阵此时已经分成了十几股人,秦莫欢找到了他的部众,那是一股百十人的队伍。秦莫欢告诉这些部众,要他们跟着自己去搬运伤员。部众听了之后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其中一位开口说道:“秦首领,这么多人,为什么非得我们去?”
此次攻打德州的红巾军是十几支红巾军组成的,虽然他们名义上都在‘刘宠刘将军’麾下作战,但是刘宠能直接命令的只有直属于他的七十多人。秦莫欢想主动帮助刘宠,秦莫欢的部众却没有这样的打算。
看着秦莫欢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方才说话的人有点怂了。大家都知道秦莫欢首领很受刘宠将军青睐,他这一身瘊子甲就是刘宠将军给的。可是,众人还是不想去。
看到首领和众人的表情,二当家孙洪上前说道:“大哥,这次受伤的又不是咱们的人,咱们何必插手此事?而且这是血光之灾啊。”
一听有这样的说辞,不愿意去的人立刻附和道:“是啊,秦统领,见自己人的血可是血光之灾,不吉利。咱们刀口吃饭,这个彩口可不能被坏了。”
“嗯嗯。这毕竟是自己人的血,而且人伤的那么重,万一没能救过来,死在路上。阴气这么重,不吉利。”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队伍里面的一位身上。这位看到大家都在瞅自己,也只能走出来。他叫公孙复,以前当道士。因为密宗为首的大和尚势力与道教争锋,忽必烈要求道家各门派自选一人,‘佩符入火,以证其能’。道教那帮首领们全部表示道家的符箓乃是装神弄鬼,自己佩符入火,必然是化为飞灰。于是大和尚们立刻夺回了‘之前被道家夺走的三百多寺庙’。于是公孙复所在的道观被夺走。
宗教场所都得自己养活自己,没了道观依托的公孙复只能回家。红巾军一起,他立刻就投身到反抗蒙古暴政的行列中来。此时他知道众人所图,上前就说道:“首领,这血光之事说明气运不足,凡事皆有气运,气运盛者冲锋陷阵之时毫发无伤。气运不足者,就容易被流矢射中。那些伤者都是气运不足,我等还是避之为吉。”
便是知道部下们只是不想去搬伤员,秦莫欢却也觉得公孙复这番话不能无视。在这个兵凶战危的战场上,除了一身能耐之外,运气也非常重要。
身为前宗教从业人员,公孙复一看秦莫欢的表情就知道秦莫欢的想法。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不如这样,咱们可以派人去帮忙。不过请刘将军赏些头盔铠甲之类的物件,我给这些物件烧符施法,去了血光之气,大家穿上之后也不会气运受损。不知首领觉得如何?”
听了这个说法,秦莫欢眼睛一亮。周围的人们也都纷纷点头。给头盔铠甲驱逐血光之气,大家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这样众人就敢去搬运伤员。
但是大家出兵之前已经商量过,此次攻下德州之后,缴获的武器装备由红巾军各路人马分了。现在提早要求拿东西,那就得刘宠将军自掏口袋。秦莫欢觉得这要求有些过份,如果他自己是刘宠将军,他是不会答应的。
于是秦莫欢装作恼怒的说道:“若是说血光之灾,若是刘宠将军看其他人不帮忙,他自己带人搬运这些人呢?他们就不怕了么?”
“刘宠将军是黄河以南那边的人,他们的气运和咱们河北的不同。”公孙复沉着的做着解释。对于这些解释的理由,公孙复自己是一个字都不信。当时忽必烈提出了条件,如果避火符箓这么简单的玩意都做不出来,那就要毁了整个道家除了《道德经》之外的所有典籍。如果符箓真的管用,道门的首领们怎么会尝试都不尝试,就直接表示认怂,答应毁了道家典籍。
公孙复当小道士的时候,也跟着老师学着画符箓。小时候的他还真的信这玩意,但是公孙复的老师率直的告诉公孙复,“符箓根本没有所说的用途。真正有用的是看出画符箓的对方是什么来路。”
“若是没用的话,为什么这么多人会信?”小时候的公孙复大为不解。
“因为每个人都要求安心。”老师给了徒弟一个答案。
听到黄河南北气运不同的说法,秦莫欢倒是陷入了沉思。如果用气运来解释的话,这话倒也挺有道理。以前是南方气运弱,所以每战必败。然而现在南边气运盛了,所以北方每战必败。想到这里,秦莫欢更加为难起来,他说道:“可是,刘宠将军现在需要人手。”
公孙复到了秦莫欢面前,压低声说道:“那不妨这样。首领带几个兄弟去。让兄弟们说这个。若是刘将军看着不高兴,首领就随便训斥兄弟几句,然后说一句,刘将军觉得什么用不到的东西,每个人随便赏一件就好。若是刘将军真的想用咱们,那无论如何是要给点东西的。这下兄弟们这边不就好交代了么。”
秦莫欢也知道自己当然得站在自家兄弟这边,兄弟们办事了,怎么能没有好处。若是打仗之后分战利品,秦莫欢有自信靠着他的功劳多分一份。然而在这种细节方面,他就无能为力了。公孙复的话无疑让秦莫欢找到了办法,他立刻对公孙复答道:“你挑几个人和我一起去。”
没多久,秦莫欢领着七八个人又回到了刘宠这边。远远就见一众甲士正在刘宠这边忙活,秦莫欢以及秦莫欢的手下很自然的就肃然起来。大家虽然奉刘宠为此次作战的首领,此次聚集的红巾军却类似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局面,大家奉刘宠将军为首领,却没有无条件服从刘宠将军的意思。刘宠将军真正能指挥的乃是他手下那七十几名甲士。
而在战斗中,刘宠将军这七十几名甲士让所有参战的人们都肃然起敬。他们不怎么爱说话,却也不会盛气凌人。在战斗中,这些人敢于站在第一线与蒙古人厮杀。光是这点,就得翘起大拇指,称呼一声‘好汉’。
到了刘宠面前,秦莫欢的手下就按照预定的剧本演了这么一出。作为策划人的公孙复当然要承担不小的戏份。在公孙复大讲气运说的时候,还得注意刘宠将军的反应。若是刘宠将军自己就信这个,触了他的霉头的公孙复只怕会遭到刘宠当众砍杀。公孙复可不想落得这般下场。
然而刘宠将军始终很镇定,镇定的让公孙复忍不住想起他的老师。那也是个对于神神鬼鬼的玩意毫无兴趣的人。
看他们演完,刘宠淡然一笑:“既然你们有这些顾虑,那就请回吧。我们自己想办法运人。”
公孙复更是回想起他的老师,每次公孙复尝试询问符箓是真没用还是假没用,中年道人都是这样的淡然一笑,答道:“管用还是不管用,你一试不就知道了。”
秦莫欢本来心里就有些发虚,听刘宠这么讲,他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刘将军,你可是生气了?”
刘宠苦笑一声,“大家都一起打仗,我为何要生你们的气。气运这东西,大家谁还能真的不信一点半点的。你们不安心,便回去吧。”
公孙复听了之后,忍不住说道:“刘将军,不如这样,我与秦首领留下帮忙。”
“也好。”刘宠答道。在这种时候,刘宠考虑的是怎么赶紧送人去医治。这帮伤势较重的伤员们若是这么下去,只怕熬不过两天。不添乱的人是越多越好。
此时营地里面已经得知刘宠要护送伤员到黄河边,有些伤员的亲友们也过来要求加入搬运护送的行列。队伍编组之后,这些人才发现刘宠竟然要带着五十名甲士加入护送队列,很快就有不少首领过来。
大家的实力基本都差不多,带领的兵马都在五十到一百二十之间。这里面人数排第一的袁首领上前给刘宠行礼,接着说道:“刘将军,人说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护送,哪里用得了你们出动。”
刘宠摇摇头,“蒙古骑兵厉害,就是他们把骑兵用到极致。各种骚扰,截杀,几乎是无孔不入。我们费这么大气力互动伤员,就是要尽可能救活他们。若是被蒙古骑兵截杀,伤员和护送伤员的都损失了,那我们又何必费这么大的气力。”
“真的会这样?”袁首领被这描述给吓住了。
刘宠冷着脸答道:“未必每次出去都会遇到蒙古骑兵,不过十次里面遇到四五次,你们敢赌这运气么?”
被这么一问,众首领都不敢说话了。今天这些伤兵中一大半都是被两百左右的蒙古骑兵射伤的。和一千蒙古步军对射的过程中反倒没有伤到几个。有盾牌,有心理准备,便是受伤的,也基本都是轻伤。
很快,护送队伍就出发了。伤员被比较紧密的放在架子车上拉着,重伤员们才两个人一车,同时有医护兵在旁边看护。
从德州城到黄河边还有三十几里,此时天色已经到了下午,众人立刻出发。秦莫欢穿着他的瘊子甲跟在刘宠身边。道路不宽,两人骑着马走在队伍旁边。走出去了一阵,秦莫欢就忍不住问道:“刘统领,我想要一身你这样的铠甲。”
“这个以后再说,这一路上要小心!”刘宠很淡定的答道。
“这不是没见到蒙古么?”秦莫欢觉得刘宠有些故意推托的意思。
刘宠也懒得废话,他命道:“秦统领就跟在队伍旁边,我们来侦查。”说完,他催动坐骑,带了几名甲士向着前面的土坡驰去。
第153章 无人区(六)
“给他一身全套的钢甲,给这位一个头盔,一百根皮条,一套做皮甲的装备。其他人都给一包中包红糖。”
在刘宠发布命令的时候,公孙复就站在旁边。秦莫欢一直与刘宠走的很近,得到好处并不稀奇。公孙复自己也能拿到的皮条也能做件皮甲。他此时担心的看着秦莫欢,不知道秦莫欢身上的这身瘊子甲会不会被拿走。如果不被拿走,上面的甲片就可以用在这些皮条上。秦莫欢人高马大,编织的时候再节俭点,这一身甲片大概够做两件瘊子甲。
“谢过将军!”公孙复赶紧表示对刘宠的感谢。
然而秦莫欢明显没有想到此次已经捞到多少好处,也并没有去考虑不能用自己身上的瘊子甲去换刘宠那种钢甲。他上前一步问道:“刘将军,以前你讲过狼来的的故事,那个看羊的小孩子每次都说狼来了。结果每次都没有狼来,最后他说什么,大家都不信。咱们这一路上弄到大家提心吊胆。这么做好么?”
“狼来了的故事记住了么?不错。”刘宠笑道,“不过我此时还得去安排伤员,一会儿我们再谈。”
公孙复生怕秦莫欢和刘宠争执到下不了台,就算是争执也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一身可靠的铠甲在战斗中作用太大了,弓箭射向刘宠的时候,刘宠根本连挡都不去挡,而是趁着对方射箭的时候直接反击。即便瘊子甲的防护力比起钢甲差点,也能非常有效的抵挡弓箭。
“首领,我们赶紧前去领铠甲。莫让管这事的兄弟就等。”公孙复说道。
于是争论暂时结束,众人各自去忙活自己的。天很快就黑了,大家也不想深夜行军。吃了晚饭,秦莫欢又去找刘宠。见到刘宠之后他立刻行礼,“刘将军,这身甲极好。”
“还能习惯么?”刘宠问。
“这……是不太得劲。”秦莫欢有点尴尬的笑道。
刘宠当然知道不太得劲,铠甲一般叫做‘披挂’,里面有皮甲之类的东西衬着,这些结实的内衬上挂上有防护力的玩意。大宋的步人甲一般都是五十几斤,加上别的东西得有六十斤。穿着这种玩意作战实在是很不方便,对身体负担大,伤害大。
眼前这种钢甲全套也就是三十斤,重量分部的非常均匀,穿起来就像是一身衣服。上身的铠甲还起到一种对脊背的约束和支撑的作用。不适应是必然的。
“刘将军。我有事想问。我觉得你一路上那种小心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此次运输的有伤员,这么做不过份。其实我也在想,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秦莫欢没想到刘宠竟然把话题推到这样的程度。
“你来这里是和蒙古人打仗。我是因为当了军人,被派到这里打仗。等到打败了蒙古人,你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等到打败了蒙古人,我还会继续当兵。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分别。”
秦莫欢和相当一部分红巾军将士一样,投身反元的理由是受不了蒙古人的暴虐统治。此时听到刘宠讲述打败蒙古人之后的生活,他第一反应是呆住了。此时刚开始对蒙古人作战,他还真没想过未来会如何。然而刘宠说的有道理,秦莫欢的确知道自己和刘宠是不同的。
“所以你们打仗,为的是打赢,还是你们认为的打赢。有了这样的念头,自然是能少干点,就少干点。我和你们不同,既然我一直要当兵,那每次不管敌人是怎么选择的,我都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刘宠继续做着解释。他之前就发现了自己和很多人不同,却没办法找出之间的本质区别。这次从杭州回到了东营,新组建的学社的每周的学习会上,大家学习了最新的学习资料,这个问题的答案写的明明白白。觉得豁然开朗的刘宠就正好拿秦莫欢当试验品,看看秦莫欢能不能懂得这个道理。
秦莫欢沉默了,从他紧皱的眉头上看得出,他正在思考。刘宠并没有多话,在学社的成员里面,大家也没有立刻想明白。是经历过几番最初非常糟糕的讨论之后,最后才勉强达成了共识。
对刘宠这些人来讲,他们既然在大宋有差事,他们的人生大概就得围绕这些差事来转。就如刘宠必须做和情报相关的工作。讨论最终得到结果是,在能完成差事的情况下,大家都希望能够去做自己喜欢的差事。有些差事不是大家做不了,也不是这个差事有什么问题,就是大家不喜欢。
譬如越是年轻人,就越希望投身于和战争有关的差事之中。
就在刘宠准备让秦莫欢自己想想的时候,秦莫欢开口了,“刘将军,你之所以那么辛苦的每个高坡都要看,是因你当了兵,就必须去看?”
“是。”刘宠爽快的答道。占领制高点是战争的基本规律,蒙古军手里只有冷兵器,那些山头上也没办法布置大量弓箭手,所以刘宠对放弃了检查许多没有威胁的高坡。只查看了有威胁的。要是对面的军队装备与水平达到了宋军的程度,刘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这样的死地之中。谁也不会与冷兵器的人马去对抗训练有素的火器军队。
“刘将军,我虽然没有准备这一辈子都当兵,以后却再也不会对检查高地的事情胡说八道了。”秦莫欢挺郑重的对刘宠说道。
喂喂!刘宠心里面讶异,这秦莫欢到底想明白了什么,怎么这就突然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来。然而此时也不是废话的时间,刘宠就把此事记在心里,他本以为经历了学社的学习讨论之后,就已经对人心理解到了非常深刻的程度。然而现实可远比刘宠想象的复杂的多,一个秦莫欢就超出了刘宠的理解范畴。
“你觉得用什么兵器顺手?”刘宠问。
“长枪。”
“我带你再去领一套长枪。”刘宠说道。
第二天天不亮众人就起来吃饭,天刚亮,众人就出发。秦莫欢穿着他全新的装备骑在马匹上,马匹大概是感觉身上少了二三十斤的份量,所以看起来情绪很好。秦莫欢的情绪也非常好,这身钢甲内衬的丝绸衬甲非常贴身,两边肩头位置上各一个口代,可以通过向里面垫纱布的方式将肩头与钢甲的贴合度调整到非常舒适的水平。硬邦邦的套在身上的瘊子甲和这种铠甲相比,立刻就如同上刑一样了。
除了这个之外,如果能把腰直起来,就可以把不小的压力转移到背后的甲上,有点跟靠在别人身上一样。走路的时候这种感觉不明显,骑在马上的时候,感觉就好了许多。
除了已经能够体会到的好处,那一套长枪是指四件枪头。每个枪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枪头后面的金属套管的长度。最长的枪头后面连带的枪杆竟然有将近两尺长。光是这么多钢,在大元这边就是非常不得了的花费。
运输伤员的时候,队伍通行速度慢。回去的时候众人通行速度快,原本必须检查的山头,此次也放过了不少。不过这不等于刘宠对此没防备,刘宠派遣人手看守住蒙古骑兵可以冲过来的缺口。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一声响箭,附近坡口随即传来马蹄的声音。
秦莫欢拔开放木炭火的竹筒,把一个信号筒尾部的印信凑过来在以暗火方式燃烧的木炭上点燃,片刻后引信就呲呲的烧着了。把信号筒握在结实的手套里,秦莫欢只觉得颇为兴奋,以前他可不敢空手握着这玩意。现在的整套新装备,手臂也有了臂铠,这个臂铠里面是双层面料的手套,臂铠套在手套上。
砰的一声,一颗信号弹从信号筒里面发射出去,直飞天空。手上除了感觉到点震动之外,没有别的不舒服。
正在此时,和秦莫欢一起负责监视缺口的那位也发射了信号弹。刘宠看着这位女子非常麻利的将信号筒收进马匹旁边的布袋里头。一身金属甲的她迅速落下面甲,从背上摘下钢臂弩,开弓上箭。秦莫欢连忙学着这位女子忙活。等他装上了箭,前面已经出现了敌人。
女子毫不迟疑的对着冲过来的蒙古骑兵放了一箭。就听弓弦响处,对面就传来一声惨叫。而女子并没有停下,就见她手脚麻利的继续开弓,又在箭槽里安放上一支箭。此时秦莫欢才射出了他的第一支箭,还没射中。
蒙古骑兵本以为杀出来的时候是出其不意,没想到对面的红巾军竟然直接给他们来了两箭。再看到对面的两人名骑兵都是甲士,他们心里面更加不安起来。
而女子此时又射出一箭,这箭没有射中人,却狠狠钉在马匹上。锋利的三棱箭头直接射中马匹的骨头上,马匹剧痛之下人立起来。骑手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先是差点被掀下马匹,而马匹落地之后前腿一软,直接匍匐在地。那位倒霉的骑手又被抛出去,以狗吃屎的姿势落地,登时就摔得不会动。
秦莫欢的箭也射了出去,这次他运气不错,直接命中了蒙古骑兵。就在秦莫欢准备欢呼的时候,就见到女甲士正麻利的上了第三支箭。他把欢呼声咽回肚子里,赶紧准备上自己的第三支箭。
蒙古骑兵没想到对面的甲士这么凶悍,面对骑兵队的冲击毫无畏惧,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开始反击。他们也勒住马匹,摘下骑弓进行反击。转眼间,在十五六米外就聚集起一众蒙古骑兵,骑弓拉开,全对准了靠前的那位女甲士。
“你继续射箭!”女骑士喝道。她的声音比较粗,并没有秦莫欢想象的那种轻柔的感觉。
刚喊完,女甲士竟然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了秦莫欢和女甲士的马匹之前。蒙古骑兵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听到十户喊道:“放箭。”
这下,连原本瞄准秦莫欢的那些骑兵也忍不住转而向靠前的这位甲士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突然间,钢甲就反射着冬日清亮却不热烈的阳光,发出漂亮的金属光泽。原本遮住钢甲的厚厚柞蚕丝绸披风已经在甲士手中飞舞起来。
宽宽的披风柔韧坚固,在空中又完全展开,仿佛一片白云般挡住了所有射向马匹的箭支,射中女甲士的箭支没有一支能够突破女甲士的钢甲。
秦莫欢之前万千没想到披风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此时见到之后虽然也觉得目眩神迷,然而他更为女剑士挡在蒙古人弓箭之前的这份气概所折服。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就是一个劲的向着同样被惊呆的蒙古人继续射箭。连着射出两支箭之后,却没射箭的时候,就见到又有蒙古人中箭。
正在讶异间,就听到背后有马蹄声,原来是红巾军援军赶过来。遭到了一通猛烈射击的蒙古军拉起伤者,一溜烟的撤退了。
红巾军并没有实施追击,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战场,就继续行军。行军的路上,秦莫欢很想靠过去寻找那位女甲士说话。然而他却不敢。只要一想起之前那位甲士展现出来的那股子战斗的劲头,秦莫欢就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人家评价什么都不合适,秦莫欢知道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战斗能力。
‘’正好此时休息,秦莫欢连忙烧火。
这是个大概一尺长的铁家伙,在铁家伙上面夹了一片很大的燧石。燧石下面卡着一根小木棍。这根木棍用硫磺水泡过,木头缝隙中沾了不少硫磺。拉动燧石的时候,大量火星洒落在上面,片刻后火柴就燃烧起来。
把准备好的柴火弄过来,很容易就点起火堆。秦莫欢烧热了水,连忙端了一竹筒前去寻找那位女甲士。见到那位之后,他凑上去笑道:“今日可是辛苦了,喝口热水吧。”
第154章 无人区(七)
刘宠带队回来,本想歇息一阵。然而看向对面的城墙上,他感觉不太对。城头上的旗帜和上面的人数相比,未免多的有些不对劲。之前红巾军也有些俘虏,审问之后得到消息,城内的蒙古军也就是两千多人。两千多人无论如何都不需要四五十面旗号。军队里面旗号太多的结果就是指挥混乱。
“派人去看看。”刘宠命道。
立刻有人纵马而去,靠近德州的时候,侦查的人员还颇为谨慎。然后他把马停在城墙下,自己站在马背上探头向城墙上看去。没多久,这位就拔了对方一面旗,纵马而回。到了刘宠面前,侦查的人员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兴奋的喊道:“将军,蒙古人跑了!”
半个小时后,德州城的城门被缓缓打开,急不可耐的红巾军将士呐喊着冲进城内。刘宠则与跟随他的甲士们牵着马匹列阵,淡然的看着这些人的动静。秦莫欢的部下已经跟着冲了进去,秦莫欢本想和部下一起冲进去,可是看到刘宠带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立在城外,秦莫欢勒住马匹,在刘宠面前下马。
“刘将军,你为何不进城?”
不自信的问了这个问题,秦莫欢又试探着问道:“难倒这就是刘将军所说的,你是当兵的人,所以就不会进去?”
在刘宠听来,这话也对也不对。他不进城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蒙古军既然撤退跑路,大概不会给红巾军留下什么。现在刘宠他们若是进城,哪怕是什么都不拿,也会被红巾军认为他们拿走了最好的战利品。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么站在城外。至少红巾军在埋怨的时候,也会认为宋军知道城里没有油水,所以不进去。
能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刘宠是一名军人。然而做出这样的判断和刘宠是军人没什么关系,这是管理学课程上讲述的案例。所以刘宠笑道:“我正在和兄弟们商议如何撤军。”
“撤军?”秦莫欢懵了,眼前刚打下德州,刘宠怎么会开始商议撤军?
刘宠点点头,“这座城里并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如果有的话,蒙古军就不会走的这么干净利落。”当年在黄河战役,刘宠参加过围攻蒙古人死守的城市,不管是开封,还是是洛阳,又或者是蒙古军作为金帐所在地的滑县,宋军攻进去的时候都需要杀得蒙古军积尸如山,鲜血覆盖地面。
在蒙古军放弃的城市里面,除了水井之外,宋军其实不打算取任何一物。然而宋军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正说话间,城里已经有人逆着人流跑出来。只见来人脸色难看,到了刘宠面前之后就有点结结巴巴的说道:“刘……刘将军,你……你到城里看看吧!”
刘宠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前面带路。”
秦莫欢就跟在刘宠身后,向着城内走去。进了城,远远看到不少人在街道上扎堆,等刘宠等人走进,他们立刻就让开一条通道。刘宠脸色阴冷,和黄河战役一样,蒙古军撤退的时候在城内比较宽阔的地方对城内的居民进行了屠杀。
男男女女被绳子捆成一排排的,带到街头被一排排的杀死。也许是怕纵火焚烧房屋会被城外的红巾军注意到,所以刘宠这次没见到被烧成一片灰烬的城池。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这些人?”秦莫欢有些结结巴巴的问刘宠。
“他们不希望任何东西落到我们手里。特别是人口。”刘宠冷冷的答道。便是再熟悉的场面,并不等于刘宠就能习惯这样的场面。
大宋处决宋奸与非汉人的时候,杀的数量可不少。刘宠看到的时候固然会觉得国法森严,却也觉得很开心,觉得心情振奋。消灭大宋身上的害虫,清除汉人中的败类,只能让大家的日子变得更好。
踏过覆盖着蒙古军血液的街道,迈过成千上万蒙古军尸体覆盖的平原。刘宠固然感觉到了战争的惨烈,却也感觉到身为战士的自豪。投入战场的宋军也是要用生命来敌人拼杀。
杀戮只是大宋的手段,所以刘宠能够接受这样的理由,忍受令人不适的局面。
然而蒙古人不同,杀戮就是他们的目的。如果杀戮不是目的,他们就完全没理由做到这样的地步。他们就如同蝗虫,成片的飞来,啃食着他们能够啃食到的一切。蝗虫所到的地方,带来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就在刘宠准备转身离开这令人不快的地方,就听到有人欢喜的喊道:“刘将军,这里还有活人。”
听说这死人堆里面居然还有活人,红巾军的将士们立刻欢喜的上前帮忙,果然从死人堆里面拉出一个人来。这人满身满脸都是干涸的血痕,看着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刘宠见他浑身颤抖,手脚还不自觉的痉挛,上前温声说道:“这位兄弟,你可受苦了。”
那人听了之后,身子一颤。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刘宠感动,又或者是一直不规律颤抖的他,此时突然就颤动一下。过了片刻,他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们……,你们前天为什么不攻城?”
“前天?”刘宠一愣,前天的时候他刚带兵抵达德州附近,直到昨天才开始加设攻城用的回回炮。就刘宠他们的攻城手段,这样的速度已经是红巾军表现出惊天动地的高效了。
“前天。前天蒙古人就开始杀人,你们为什么不前天就攻城?”那人干涸的嘴唇中吐出了沙哑干涩的声音。
“你是不是糊涂了?”旁边的秦莫欢大声问道。他也无法理解这个前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宠黑着脸拔开挡在身前的人,走到了死尸堆前仔细查看。看完了好几具死尸之后,他又用手指头抠起被血液浸透的地面,只觉得触手之处坚韧无比。
看完之后,刘宠起身问道:“应该不止这一出。谁知道别处在哪里”
马上就有人应道:“将军,我带你去。”
秦莫欢连忙跟上了刘宠,看着刘宠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秦莫欢边走边问:“刘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宠没有回答,直到了第二处屠杀的所在,仔细的查看之后,他才答道:“果然是在前天就开始屠杀。”
秦莫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见刘宠也有些日子了,这是第一次听到刘宠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憎恨、仇视、杀意等强烈的感情。虽然秦莫欢并不是刘宠的敌人,刘宠此时的情绪也不是针对秦莫欢。可此时秦莫欢还是感觉到了恐惧。
为了解开心里的恐惧,秦莫欢忍不住问道:“刘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也许刘宠回答这些正经的军事问题之时,就可以恢复之前的那个刘宠。
刘宠转头看向秦莫欢,他脸上都是狰狞,声音中则是懊恼:“我之前以为这城里有这么多蒙古兵是因为有人走漏的风声,所以蒙古军前来德州是为了防守德州。现在看,我想错了。蒙古军派来这么多人本来就是要屠城,我们只是恰好撞上了而已!”
说完,他恨恨的一拳捶在旁边的土墙上。结实的夯土墙硬是被金属手套砸下一大块。
在飞舞的灰尘中沉默了一阵,秦莫欢突然恍然大悟,他惊讶的问道:“难倒这些蒙古军不是来守城,而是来屠城的?”
“正是!”刘宠恶狠狠的说道。
这样的重新定位让秦莫欢一时间手足无措,心中满是茫然。等秦莫欢内心接受了这番颠覆性的定位之后,他突然仰天怒吼,“这些天杀的蒙古人!”
然而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基于肉体的情绪不管多么激烈,多么真实,都对蒙古人毫无影响。此时完成了屠城的铁力巴儿思校尉带着蒙古军北归,几天来,他的心情终于轻松了。这帮突然窜出来的红巾军把铁力巴儿思校尉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弄明白这帮人的目的是来攻城,而不是前来救人。既然如此,蒙古军就陪着红巾军练一练,想顺手歼灭这支汉人贼军。
然而红巾军的战斗力并不弱,所以铁力巴儿思校尉就让红巾军以为蒙古军的目的是要死守德州。在红巾军固守他们的回回炮之时,蒙古军屠尽了城内最后一些人,接着就从容撤退。
前面经过早已经预计好的村子。铁力巴儿思校尉立刻派遣人前往,让村子里的府兵家族到村外迎接。没多久,几个中年人簇拥着一位老年人出来,见到蒙古校尉,他们立刻就跪下行礼。
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铁力巴儿思校尉问道:“你等可否愿意前往大都居住?”
“……愿意。”几人的声音差点就能归于哀鸣的范围。
“明日早上,你等就到村口来。”铁力巴儿思校尉依旧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府兵的家人。
“是。”
“对了,你们村里有几口井。”
……
第二天一早,这些蒙古军就去村里的水井打水做饭。到了日上三竿,还没见到约定的府兵家人前来。铁力巴儿思挥手命道:“点一炷香。”
和现在大都里面大部分的日用品一样,被点燃的艾草香也是宋国出产。不管是什么样的物件,宋国都能给做的极为便宜。这些物件不管多便宜,质量都不输给大元。所以只要有办法,蒙古人都会尽力去弄到宋国的产品。就如这种艾草香,装在竹筒里面,点燃的时候除了艾草特有的刺鼻味道之外,还有种甜甜的香气。在黄河以北生产的所有艾草香都没有这股香甜的味道。
闻着这股子味道,铁力巴儿思校尉心情变好,头脑也感觉空灵许多。眼瞅着一炷香就要点完,铁力巴儿思校尉站起身来。正待下令,就见到村里的道路上出现了一大堆扛着许多东西的人。
为首的几人跑过来给校尉跪下,接着说道:“我等已经来了。”
铁力巴儿思校尉没有回答,而是对身边的蒙古军吩咐道:“除了这些人之外,都杀了。”
蒙古军受命而去。步军把守住村子的各个路口,骑兵先是顺着村子的道路冲进去,走到了这个府兵家族的队伍之外,他们抽出弯刀,见人就砍。
几个村民遇害是发出惨呼声,看热闹的村民们转身就逃回家。蒙古步军随即跟上,用火把将木头和茅草制成的屋顶点燃。村民们最初还在忍耐,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只能冒烟突火的从屋里逃出来。
那些骑兵就居高临下的用弓箭射杀他们。有些勉强躲过弓箭的村民试图逃出村子,被守住路口的蒙古步军杀死。
对蒙古军来讲,这不过是他们最常用的技巧,一切都非常熟练。
那些府兵的亲属们万万没想到蒙古军竟然突然搞起了屠村,其中几个年轻气盛忍不住就上前想与铁力巴儿思校尉理论。校尉轻盈的抽出蒙古刀,一刀就砍翻了面前的一个。见到校尉出手,蒙古卫兵手起刀落,其他几人也被当场杀死。
“把他们串起来。”铁力巴儿思校尉命道。
立刻有蒙古步军把这帮府兵的亲属分为男女两队,用宋国弄来的白棕绳把这些人给捆了腰,串成两列。自从白棕绳卖到了蒙古这边,立刻就受到了热捧。白棕绳,耐用。被水泡之后并不会腐烂,泡水之后被晒干也不会出现变脆的问题。这种种好处让白棕绳成了蒙古人的专用索具。汉人甚至不允许拥有这样的东西。
又砍死了几个人,这帮府兵的亲属们终于老老实实的服从了命令。铁力巴儿思让他们把行李包袱再次分配。
此时的整个村子已经有一半以上燃烧起来。蒙古军用绳索套住一些看着比较瘦小的死者,把他们的尸体拖到了已经确定的水井前面,将他们投入到井中。村里人被杀了上百号,最初被投入水井的尸体还能激起些水声。后面的很快就只能听到尸体相撞,或者尸体撞击水井壁的声音。
最高效率的破坏了村子,蒙古军就收队,全然不顾也许还有些漏网之鱼。押着被允许活下去的人,蒙古军向着下一个村子前进。
第155章 无人区(八)
阴暗的天空片飘起了雪花。秦莫欢带着一队甲兵冒雪驰入烧的焦黑的村落,村子里面静悄悄的,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此时已经追着蒙古军的行迹走了三天,这已经是沿途中被彻底摧毁的第四个村子了,每一个村子都空无一人。
骑兵们在村中跑了两圈,停在村头的水井前面。众人有了充分的经验,先是闻了闻味道,接着投入几块石头。听到石头碰撞固体的声音,众人上了马匹就离开了村子。
亲眼见识之前,秦莫欢完全没想到想毁灭村子的必须手段就是用尸体填塞水井。即便现在是冬天,尸体在水井里面泡了几天,也发出难闻的气味。没有了可以饮用的干净水源,人可受不了。
驰出村子,秦莫欢等人到了村外的小河旁边。看着浑浊的河水,不少人都拍了拍马匹上带的水袋。水袋里装了足够量的水,如果此时不再坚持追赶蒙古军的话,足够能撑到回德州。
秦莫欢抬起手臂,看着雪花落在钢臂铠上。原本他以为雪花会融化,却没想到雪花在臂铠上弹了一下,就滑落下去。这寒冷的天气也不允许他继续追赶蒙古军。
“回去。”秦莫欢下令。
刚开下雪的时候,温度并不算太低,地面也不至于不能行军。然而秦莫欢跑到第二天,终于明白大雪天的问题在哪里。如果没有给马蹄套上用白棕绳织成的套子,哪怕是装了蹄铁的马蹄也会打滑。马匹要驮着穿了钢甲的人,还有这么多装备,摔倒可不是小事,很可能摔伤。而且北风是一阵冷似一阵,原本里面有柞蚕丝绸织成的厚厚衬甲,加上别的服装,秦莫欢觉得自己能够扛住。没想到他还是忍不住这种寒气,整个人都在打哆嗦。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赶回到能够驻扎的地方才行。
等秦莫欢回到了德州,却发现德州已经基本不剩几个人。蒙古军离开的时候用尸体填塞了德州城内的所有水井。没有水源,大家都扛不住。于是各路豪杰纷纷离开德州,带着战利品返回他们的据点。
如果只是这帮人离开的话倒也罢了,一打听,刘宠将军在秦莫欢前去查看的时候就带兵离开了德州。这下秦莫欢再没有了其他想法,他在德州休息了一天,在净水耗尽之前赶回了他所在的镇子上。
河北人就没有不遭到蒙古人糟蹋的,秦莫欢家里也是如此。此时秦莫欢亲眼见到了蒙古人的肆虐,竭尽全力的说服镇子上的人,全部迁移到黄河以南去。
刘宠之所以提前离开,正好与此事有关。见到了蒙古军对德州的屠城,刘宠本来以为是蒙古军只是针对德州这样难以防御的要点。然而他再次审问了被俘的俘虏之后,却意外的得知蒙古军此次出行前非常重视收集情报。
这下刘宠觉得事情不对了,他派出人追踪蒙古军,并且派人去其他村镇打探消息。便是做了这些之后,刘宠还是觉得不安心,他干脆就离开德州,回到了济南的情报处。在这里还是能有最理性的讨论。
情报处得知刘宠回来,立刻召开了全体会议。听了刘宠介绍的情况,处长淡然说道:“你怎么会对蒙古人还有什么幻想。他们连德州都不要了,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别的村落么?”
“他们……难道要杀光这一带所有人么?”刘宠虽然能想到这样的结论,却还是觉得这个结论超出他自己的接受范围。
处长冷淡的说道:“官家一道允许咱们这边的百姓亲戚到黄河以南逃荒的命令,就让整个黄河以北沿岸的地方都动荡起来。蒙古人想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光。”
听了这不带感情的描述,情报处的这帮人中有人无言,有人咋舌,还有人则是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便是这帮都见过血,杀过敌人的前军人,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扫视了一番部下,处长心里忍不住想把这帮小子们的表现写在报告里。虽然这帮小子们都杀过人,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人性。赵官家花费了极大气力,尝试摘掉大宋军队贼配军的帽子。现在这些军人们不仅是良家子,还是有正义感的人。若是赵官家能看到报告的话,一定会非常欣慰,并且给处长记一功吧。
“我们现在把黄河以北的百姓接到黄河以南可好?”刘宠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嗯。我会和这边讲,让这边给新来的人划出耕种的土地。”处长果断应道。之前刘宠的交易点计划得到了赞成与推到了现在的局面和最初那个靠交易来收集大元府兵情报的目的面目全非,但是处长一点都不认为刘宠失败了。
赵官家的目的就是收复河北,守住山区。让北方的蒙古不能随意发动南侵,进而让河南变成安全的后方。激烈变化的局面距离计划背后的根本目的越来越近。
现在,处长需要的是让赵官家看到这个计划终于可以进入到全新的阶段。战争需要的是钱与粮。现在大宋的三十万军队根本不是蒙古军队能抗衡的存在。北伐需要的装备已经不是问题,把这些军队送到前线需要大量的粮食,这支军队从南边调动到北边,需要大量粮食。如果能够收容北方的百姓,在黄河以南就有了生产粮食的劳动力。
这份报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刘宠这小子来写了。
刘宠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觉得心中的愤怒越来越强烈,他能够理解蒙古人的选择。如果无法控制黄河以北地区的人民,那就在这里制造一个无人区。任何一支军队越过上百里地的无人区都是很快可怕的工作,而这个无人区还给了蒙古人袭击北伐宋军的空间。
这本是非常正常的战略思考,一点都不稀奇,也不离谱。但是蒙古人执行的手段是刘宠绝不能原谅的。
一定要铲除这些蒙古人!刘宠发下誓言!
第156章 贬值第一波(一)
大宋321年正月初八,赵嘉仁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去了洗手间,再钻回温暖的被窝里。这么一动弹,皇后迷迷瞪瞪的翻过身,把脑袋枕在赵嘉仁的肩头上,顺势就压住了赵嘉仁的半个身子。
看了看闹钟的指针,赵嘉仁觉得自己还能让自家老婆再这么赖十五分钟。闭上眼睛,听着老婆在耳边轻微的呼吸声,赵嘉仁也觉得很放松。元旦对于普通百姓来讲是非常欢乐的日子,对于集结了皇权与相权于一身的赵嘉仁就没有轻松可言。
杭州的基层人员当然要慰问,赵官家还乘坐着蒸汽车船在四天里面慰问了姑苏、松江、宁波的三地官员干部。从效果上,这次慰问活动当然是非常的好。能够见到官家并不是只有那帮官员,那些以前属于‘小吏’的干部们也能见到官家,也能听官家的讲话。这个行动的意义重大,证明了他们再也不是被鄙视的一群,而是与官员一样成为官吏体系的一员。
不过对于赵官家来讲,这就是份体力活。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七,赵官家要么在慰问,要么在前去下一个慰问点的路上。幸好此次出行还是两艘蒸汽车船,因为赵官家最初乘坐的那艘半路还出了故障。
回到杭州,赵官家在家里睡了一晚,接着就要前继续参加朝会。以赵嘉仁对权力的理解,他既然大权在握,就需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这样辛苦的工作就是权力的一部分。
十五分钟过的飞快,铃声一响,赵嘉仁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就终止了铃音。接着爬出被窝,开始穿衣服。
走出卧室,赵嘉仁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到外面天空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吃完了早饭,洗漱完毕,赵嘉仁走到了院子里。在21世纪,中国的冬天可没有这么冷,各地经常吆喝冬天患上了‘贫雪症’。在1281年的大宋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此时属于比较寒冷的时代,江南每年都要好几次大雪,暴雪也是很常见的情况。譬如今年的杭州元旦都银装素裹。
搓了搓手,赵嘉仁走向晨会会议室。进了会议室大门之后就不觉得冷,这里已经用上了带烟囱的煤炉,铁质的火炉上除了烧了一大壶水之外,边缘上还放了一些橘子皮,这让空气的味道好了许多。
此时那帮参加会议的尚书与部长还没来,赵嘉仁就抽出了昨天没看完的文件继续看。很快,来自济南情报局的文件就让他有了兴趣。刚读到一半,礼部尚书熊裳率先到了。
“官家,新年好。”熊裳爽快的给赵嘉仁打招呼。
“嗯。新年好。”赵嘉仁应道。
大家简单的寒暄两句,就坐下开始各自看文件。一会儿大家都要做简报,此时赶紧做准备是正经。
现在官员们居住的社区距离皇宫很近,级别越高距离就越近。众人没多久就基本到齐,晨会正式开始。
“三佛齐的国王一家以及许多三佛齐贵人已经进京谢罪,我们是不是要给他安置住处?”熊裳第一个发言。
征伐三佛齐进行的颇为顺利,经过各种活动,一部分三佛齐的贵族们与大宋远征军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们交出国王以及与大宋激烈战争的贵人,换取大宋停止军事行动。
“嗯。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赵嘉仁应了一声,却也仅此而已。自从赵嘉仁制订了全新的贸易政策之后,扼住大宋贸易咽喉的三佛齐就注定灭亡。甚至不需要赵嘉仁亲自煽动或者指挥,那些希望更大利润的宋国海上利益者就会动手。
礼部这些年的职权越来越弱,遇到这样的胜利,熊裳还想多说几句,然而他还是憋住了。接下来发言的就是户部,户部尚书孙青面露微笑,爽快的说道:“既然三佛齐已经臣服,大宋的海事局就可以正式发布航海许可证。从我大宋各个港口到三佛齐的航路,从三佛齐到僧伽罗狮子国的航路,所有船只都必须得有我们的航海许可证。”
听了这得意的宣布,杭州府知府赵由简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那该如何?”
“如果没有航海许可证,所有船只都不许进入大宋的港口。在海峡中被查到,立刻会扣下他们的船只。”孙青答道。
“这……和三佛齐之前的行径有何不同?”赵由简问。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好。大宋对三佛齐下手的理由就是三佛齐拦截大宋的船只,不许大宋船只经过海峡。打败了三佛齐,夺取了海峡控制权的大宋貌似比三佛齐做的更彻底。这听起来未免有点可笑。
没等孙青说话,赵嘉仁就接过话头,“这种政策受益的乃是大宋的百姓,自然和三佛齐大大不同。”
听到赵官家把所有责任都揽过去,孙青忍不住有些感激的看向赵官家。赵嘉仁并没有因此而自豪,他只是冷冷的看着赵由简。孙青不过是执行者而已,这个政策是赵嘉仁的政策。赵由简嘲笑孙青,在赵嘉仁看来就隐约在嘲讽赵嘉仁的政策,这等事可不能当没看到。
赵由简本来只是觉得这个政策的自相矛盾之处有些可笑,忍不住就放了个嘲讽。没想到赵官家下场,他只能头一低,认怂了。
这件事解决之后,后面的简报进行的非常顺利。会议结束之后,赵嘉仁说道:“国家若是只会遇到什么就解决什么,那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没办法进步。今天本来就是一个大会议,我要求以后每年年初都要制定计划,年底对计划进行审核,看看执行的如何。”
众人听了之后都没说什么。这个说法其实已经提出了好几次,有点老生常谈的意思。
赵嘉仁接着说道:“我知道诸位一定觉得这个话题说过很多次,这次再说只怕也没有新意。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件事一直在谈,却始终没能办到?”
户部尚书孙青立刻答道:“因为之前始终没有财政盈余。没钱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
噗哧,有人被这么实在的话给逗乐了。
赵嘉仁没有被逗乐,他坦率答道:“说的好。就是这样。没钱,什么都做不了。根据去年户部的总结,去年财政盈余达到了九百万贯交钞。有了这九百万贯交钞,我们就有了做改变的钱。”
“官家,这和大宋以前执行的财政有何不同?”熊裳忍不住问。
“以前大宋的财政是计划消费的财政。官家要花多少钱,官员要花多少钱,还有养兵、打仗、安抚等需要多少钱。你们注意到那种财政和我当政之后执行的有什么不同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这帮人里面参加过学社财政讨论会议的人都明白了有什么不同。赵官家能够在极短时间里面建立起福州小朝廷,靠的就是他掌握了海上贸易和交趾占城等产粮地。赵官家的财政规划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维护这里的生产。与生产投入相比,官员和军队的俸禄比例直线下跌。至于赵官家和赵氏宗亲的花费被直接砍掉。
一边开源一边节流,赵官家建立起福州朝廷之后并不缺乏钱粮军队。而这样的政策,已经要正式转为大宋新的财政政策。
“若是这样的话,九百万贯交钞也不多。”赵由简忍不住说道。
赵嘉仁微微点头,“的确不多,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今年我的目标很简单,把杭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宁波府的生丝产量增加三倍。所以我要求朝廷里面的所有官员干部,把家里的丝绸都在两个月里卖掉。这两个月里面大家卖丝绸,官府收丝绸。若是过了这三个月,官府就不再收。”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面登时就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赵嘉仁,赵由简被唬的不轻,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你们不用再劝说。我已经决定了。接下来我就讲一下我的安排,像是杭州就是必须执行朝廷的命令,接受投资,执行投资命令。干得好,那就奖赏,干的不好,那就惩处。不过这毕竟是九百万贯交钞,杭州一地只怕是用不完,其他的州府若是有意愿的,我觉得不妨可以自告奋勇。”
……
晨会连着全体部长级会议。会议开到了下午时分才结束,这帮精疲力竭的家伙们等到散会,立刻就作鸟兽散。其中有些人,譬如司马考立刻乘车到了司马家在杭州的刺绣行,进门就命道:“把掌柜叫来。”
见到现在司马家的顶梁柱司马考尚书,上前伺候的管事扭头就走,掌柜没多久就跑进了司马考所在的屋子。
也有如礼部尚书熊裳,他一回家就问自己夫人,“咱们家还有多少匹丝绸?”
熊夫人讶异的看着急匆匆的熊裳,她答道:“大概还有二十几匹吧。”
熊裳立刻答道:“全卖掉,全卖掉。而且告诉所有亲戚,让他们把他们家的丝绸统统卖掉!”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官场里面传播,先是在杭州爆炸性的散开,而朝廷通过有线电报向各个州府下达命令之后,各个州府也都被这个消息弄到一片沸腾。
到了第四天,在泉州的太上皇赵知拙和陈太后都接到了这个消息。
赵知拙这个太上皇自己没当过一天皇帝,全然是靠儿子才有了这个名头。在杭州的时候,太上皇赵知拙还觉得自己能够‘淡泊名利’。等他回到故乡泉州,赵知拙才突然发现为何‘淡泊名利’被视为美德,被认为是极高的境界。
身为进士,赵知拙早就习惯被人高看一眼。然而作为太上皇,哪怕是不喜欢赵知拙的人都必须承认自己在赵知拙面前是‘臣’。因为从制度上,他们就是赵知拙的臣子。经过短暂的适应期之后,赵知拙就沉溺于这样的变化之中。
在最初的计划中,太上皇赵知拙到泉州是为了转达官家赵嘉仁对赵氏的新政策,以后赵氏再也不受什么限制。他们可以从事各种合法行业,也可以在大宋各个地方自由居住。
传达新政策的差事很容易就完成了。在祭祖,扫墓之后,赵知拙本该按计划返回杭州,但是赵知拙就是不走。一旦回到杭州,他就要再次被他三儿子赵嘉仁的绝对权力所笼罩,重新变回到一个住在儿子家的平凡老头。最常听到的称呼也就是‘爹’‘爷爷’。
只要远离赵嘉仁的权力,赵知拙就是太上皇。而且现在的泉州经过赵嘉仁的治理,也发生了极大变化,与杭州相比也没有差太多。所以赵知拙就留在故乡开开心心的住着。陈太后也觉得赵知拙的心态能理解,所以也不催着他回去。
结果赵官家要求官员们把所有家里的丝绸出售的消息一到泉州,立刻就有官员跑来询问赵知拙,这是不是真的。
带上了老花镜,眼前的文字立刻就看的非常清楚。赵知拙读完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他放下这份抄件,从容说道:“官府的公文,岂容作假。若是有人敢作假,当然有人会办他们。”
官员试探着说道:“太上皇,官家要我们卖丝绸,这有点强人所难。我们现在手里剩下这么点丝绸,可都是用来应急。”
此时陈太后已经看完了丈夫放在桌上的公文抄件,她应道:“这上面不是讲了么,若是你等不愿意出售,也不强迫。朝廷只是告诉大家,今年杭州等地丝绸产量要增加三倍。”
“太后。官家这么做……有些太着急了。”官员继续为难的说道。
听到‘太后’两字,陈太后心情非常好。母以子贵,赵夫人变成陈太后无疑就是明证。陈太后再也无需借用她丈夫的姓氏,而是直接恢复她自己的本姓。而且儿子赵嘉仁这个官家不是从赵知拙手里接过来,是靠赵嘉仁自己的能力获得。在这么一件丰功伟业上,陈太后认为自己的功劳比丈夫大的多。
从怀上赵嘉仁,到赵嘉仁登上权力巅峰,过去了整整四十年。留在泉州,周围的人都称呼她太后。从怀胎十月到悉心教导,陈太后付出了太多。所以她也想多享受一下功成名就之后的甘美之味。,
虽然对太后的称呼很满意,陈太后对于这位官员的反应非常不满意。她说道:“你这患得患失的,是信得过官家,还是信不过官家?”
“这……”官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官家做过泉州知州,在泉州知州的差事上彻底铲除了蒲家,沉重打击了大食海商。当时赵官家借着成亲的借口一举干掉蒲家上千人的行动到现在都经常被提起。
那是上千条性命。之前泉州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在感叹那时候刚过二十岁没多久的赵官家心狠手辣。随着之后赵官家不断打仗,杀的敌人数量从上千到上万。在几年前的黄河战役,亲自领军的赵官家已经杀了十万计的蒙古军。泉州人回想起这位二十年前的泉州知州的时候,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然而这次的事情的确太大,大到官员硬是不敢全然相信赵官家。
陈太后冷笑一声,“官家讲的清楚,只收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还是三月中。那时候桑树还不能采叶子。所以你们信或者不信,官府那时候定然不再收购你们手里的丝绸。所以现在你信还是不信,做个决定就好。等是断然等不来结果。”
官员听太后语气不高兴,只能喏喏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告辞。陈太后看着官员的背影,对侍女吩咐道:“今日谁来,也不见客!”
“是。”侍女受命而去。
太上皇赵知拙忍不住叹道:“你何必如此不客气。”
“他们如此怀疑三郎,我为何要对他们客气?”陈太后理直气壮的答道。
看着自家夫人如此护犊子,赵知拙也没办法评价,他只能叹道:“三郎做事总是不给人留余地。”
陈太后一听之后更怒了,她瞪着丈夫说道:“你这话说的仿佛是三郎坑骗过他们一样!”
“你方才说过,桑叶能够摘采的时候至少是四月。第一批蚕茧出来,都是五月。现在连正月十五都不到。三个月后就算是四月十五。那个丝绸增产三倍的说法,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看着丈夫也是一副不争气的官僚嘴脸,还站到官僚的立场上,陈太后冷笑一声,“哼哼!那他们不信就好。继续把丝绸存着么!”
说完,她起身就走。把这个立场不同的丈夫丢在身后。
看着妻子的背影,赵知拙心里面也知道自家老婆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完全站到自己儿子这边来。
丝绸对于大宋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从丝绸出现以后,这种需要耗费很大人力的纺织品除了做衣服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属性,那就是作为‘一般等价物’,就是承担了货币的功用。
出远门的时候都要带上‘盘缠’。这个盘缠指的不是把铜钱缠在腰间,而是指把丝绸盘好,缠在身上。铜钱有各种年份,铁钱和铜钱都有,通用性并不高。但是丝绸质地非常一致,在城市或者乡里都有通用性。带上丝绸出门,就是硬通货。
此次赵嘉仁并没有讲的太明白,但是他要把杭州、苏州、松江、宁波四府的丝绸产量增加三倍。那就是告诉大家,丝绸要大贬值。丝绸大贬值就是货币大贬值,那些习惯使用丝绸的官员怎么能不怕。
第157章 贬值第一波(二)
泉州的天空飘着雪花。在这个广东冬天也下雪的时代,在广东更北方的福建泉州正月里下场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雪景下,东湖旁边的也悬挂了许多灯,今天是正月十四,马上就要过元宵节了。
在泉州东湖边暖亭里看雪景的陈太后眺望着湖面,喃喃说道:“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那是三十几年前,她自己带着三子赵嘉仁与二女在正月十五的湖边游玩,给两个小东西念了这么一段有关时令的东西。当时赵嘉仁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默默的念。而赵嘉仁的二姐则拽着陈太后的衣袖一个劲的背啊背。等她能背下来,就拉着弟弟赵嘉仁显摆,一个劲的问“你背会了么?”
赵嘉仁最初忍者,被折腾的恼火,忍不住皱着眉头喝道:“闭嘴!傻妞!”
这位二姐登时就被弟弟的话气哭了,拽住妈妈就告状。陈太后虽然当时就训斥赵嘉仁不该这么对姐姐说话。但是她也心虚的发现,这话其实是她先用来责骂二女儿的。她这个三儿子虽然读书极好,却从小就这么不可爱。
一晃三十几年过去,陈太后故地重游,怀念之余忍不住鼻子一酸满眼泪。时间飞逝,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不管这帮小东西们如何,他们都是陈太后所生,当娘的总觉得孩子们好的很。但是家里的老东西就是不让人省心,几十年前陈太后就是受不了赵知拙,这才带着没受到赵知拙影响的两个娃跑回赵知拙的祖宅居住。几十年过去了,赵知拙明显没什么长进。
看到赵太后没来由的落泪,旁边的东湖区副主任赵孟美连忙递上毛巾。陈太后接过来擦了眼泪,然后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起往事,却也没什么。”
身为女子,虽然还没有生过孩子,赵孟美却觉得自己能理解点陈太后的心思,她笑道:“难道是想起官家小时候的事情?”
“他啊,除了读书之外,我真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陈太后忍不住对那时候的儿子做了个评价,然后她就转移了话题,“我觉得你当的这个官其实比三郎当年的也不差。”
赵孟美先是笑了笑,随即爽快的答道:“我也觉得能当这个官倒也不错。其实我这也算不上是官,以前就是个小吏而已。最大好处就是再也不用吃家里。”
“嗯嗯!”陈太后连连点头,“人就是要靠自己才行。”陈太后出嫁的时候,陈家给了五十匹绢作为嫁妆。她带着孩子跑回赵家祖宅居住,靠的可是她自己带来的嫁妆生活。靠赵知拙的钱来过活……,陈太后可不认为赵知拙有这么大的心胸。
说话间,外面进来人禀报,“太后,有自称是陈家的人想求见。”说完,便递上了一封信。
赵孟美本来就是招待坐陪的,然而这么一个天气她也不想瞎胡跑,此时自然就起身告辞。等赵孟美离开,陈太后看了看书信,就让侍卫把人带进来。进来的这位乃是个四五十岁的人,上来给已经七十岁的陈太后见礼,“姑姑。我此次奉命而来。”
“何事?”陈太后问道。
“家里听闻官家下旨要各家把丝绸都给卖了,所以我是受命做蒸汽车船赶来询问官家的心思。”陈家大侄子说的非常坦率。
陈太后冷着脸对本家大侄子说道:“官家让你们出净手里的丝绸,你们想出就出,不想出就不出。自己种的因,自己就收果。这等事情何须多问。”
感受着非常明确的不满,陈家大侄子继续问道:“官家的命令我们已经看了,所以想知道姑姑怎么看。”
陈太后斩钉截铁的答道:“我家三郎几十年来经常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过我并不记得他打过诳语。”
“多谢姑姑指点。”看着有四五十岁的大侄子谨慎的对姑姑表示了感谢,他就送上了礼物清单,接着就告辞了。
看着这家伙的背影,陈太后心里面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恶气。这帮人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官家赵嘉仁呢?
此时的杭州,被很多人质疑的赵嘉仁看着对面的一众官员,他们是杭州府知府以及杭州府下面各县的知县。杭州府现在的总人口大已经超过三百万,此时大宋的全部人口也就是八千万。杭州府就占了1/27,从富庶程度来看,杭州府也富甲天下。
“你等可有信心将今年的丝绸产量增加三倍?”赵官家问道。
众人忍不住低下头,只有余杭县知县抬起头应道:“官家,我们县里的农业局已经从赵校长那边联络了技术人员。蚕种以及各种设备都已经到位,我跑完了整个县里村里,看到村的山坡上都种了许多桑树林。官家下令,我们已经准备开始干。”
“嗯。”对这么有闯劲的年轻知县,赵嘉仁点点头。
再看其他知县,就见他们并没有这么昂扬的表情。赵嘉仁问道:“你等觉得有什么难处?”
“突然就要增加三倍产量,闻所未闻。”其他几位知县纷纷答道。
看着这帮生怕犯错的家伙,赵嘉仁觉得很是熟悉。当年大宋的文官基本都是这么一个德行,在搞生产上表现的很一般。这也不能因此就说他们都是废物,而是政府主导提高生产能力,秦汉之后就大概只剩下新中国了。宋代的生产主要就是交由地方搞,那些官营的工厂就是靠垄断买卖挣钱。朝廷只靠收税维持。
赵官家转回头看向赵由简,赵由简却也一脸的无可奈何,他可以给这帮知县差评,也可以去给知县作指导,还可以批评以及弹劾这帮知县,但是知县的人事权在吏部手里,他能够威胁促进知县的手段并不多。
看着知府的表情,赵嘉仁也懒得再废话,他转头对知县说道:“你等若是不知道怎么做,倒也没什么,我这次派学社的人前去你们县里,你们就跟着学社的看着怎么做。若是他们做得好,你们就学着。若是他们做的不好,也希望你们能够批评指教。”
知县们一听,登时就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这等安排是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的,大宋的制度下官员数量很少,所以没办法管理的非常细致。然而派人去指导,这是要架空这帮知县么?
赵嘉仁安慰道:“你们莫要怕。这不是要把你们如何,你们办不好这样的差事,是因为你们就没学过,没见过。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经验之后总会好些。”
被官家这么安慰,知县们反倒更害怕了。这是摆明说他们没用,还是官家说他们没用。
两天后,针对此次丝绸产量增加三倍地区的各县组建了派遣的学社队伍,贾唯信就是其中之一。就在出发之前,贾唯信跑去见他爷爷贾似道请益。
听了贾唯信把最后确定的安排讲完,贾似道轻笑一声,“你可知当年为何我做公田改革失败了?”
“那不是成功了么?”贾唯信装傻的说道。
“那是赵嘉仁成功了。”贾似道有些恨恨的应道,“那时候公田改革缺的就是能在各县执行的人才。此次赵兄弟做这般安排,就是不要重蹈覆辙。你可否真的准备好了?”
贾唯信连忙答道:“阿祖,我已经准备好了。此次我问了余杭知县,他说的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取巧之处,就是腿脚勤快些,把全县跑个遍。那些地方到底哪里种了桑树,种了多少桑树,知道之后就不会担心被骗。”
“赵兄弟写了不少东西鼓吹什么秦汉第一帝国,讲秦汉之强,就是因为地方官吏都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土地,有多少桑茶漆竹,有多少牛,养了多少牲口。据此层层上报,每个节气的天气如何,农田等的长势和局面如何。只要里长与亭长能说实话,朝廷就能知道整体的产量,可以安排好多应对。我大宋已经没有这样的制度,官员欺上瞒下。你可不要对官家说谎,有什么就说什么。”贾似道叮嘱道。
听了爷爷的交代,贾唯信不解的问道:“阿祖,你是不是担心赵官家会被欺瞒?”
“他会被欺瞒?哈哈。你觉得赵兄弟眼里是能容沙子的么!”贾似道边笑边说,看着非常开心。
看着笑呵呵的爷爷,贾唯信只觉得心里面一阵发毛。他只能说道:“阿祖,我知道了。”
离开爷爷这里,贾唯信就前往自己负责的地区富阳县。看着山连山水连水的美景,贾唯信心中想起了《陋室铭》里的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这种‘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大概能用一个‘穷’字来概括。到了这里之前,贾唯信就看过富阳县的地图,实地一看,他发现这里比想象出来的还差些。
富阳县知县名叫刘伯雄,对着前来的贾唯信,他还是摆了酒席前来招待。说是酒席,其实也很不怎么样,比起临安的很多部门食堂的伙食差不少。贾唯信也不装着,他直接拿出自己带来的姜黄牛肉干和酒摆上,这么一桌饭立刻就增色一些。
吃香喝辣总是能给人开心的感觉,几杯酒下肚,刘伯雄就半真半假的说道:“贾处长,我们这里的情况很不好。”
“临安总投降之后,我跟着队伍到了福建,在福清县干了一段。”贾唯信讲述起自己的过往,“赵官家当年在福清当过县尉,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就我这一路上看的这么几眼,那福清县比起咱们这富阳县差的远。”
这话一说,酒桌上的人都忍不住露出苦笑。福建是大家都知道的穷地方,就是靠了海运才有泉州和福州比较出名。实际水平很差劲。为何福建路几乎人人都要努力读书,只有获得功名才能逃离那个穷地方。大宋首都杭州乃是鱼米之乡,富阳县好歹也是畿县,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福建差。
看气氛已经活跃起来,贾唯信继续说道:“桑树不可能一天就长出来,以前若是没种,便是今年开春就种,长到能用也得三年吧。所以我们现在就走遍全县,看看到底有多少可用的桑树。然后再根据这个来安排生产。”
“走遍全县?”刘伯雄登时露出不安的情绪,“哪里有这等功夫?”
“刘知县若是没空,那就由我来走。”贾唯信回答的非常爽快。贾唯信本就希望自己能够更多的占有功劳,没有这个刘伯雄掺乎的话,贾唯信就更安心。
刘伯雄明显没有贾唯信这样的打算,他试探着问道:“贾兄看到的局面……”
贾唯信本来也是这么准备的,他率直的答道:“我自然在报告里写的清楚。”
“真的?”刘伯雄感到颇为怀疑。
“若是刘兄不信,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么。”贾唯信笑道。
最后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刘伯雄继续处理县里的公务,贾唯信前去查看。第二天,贾唯信就和县里的干部与工作人员骑着健驴踏上了查看的道路。
在江东等地已经实施了土改,至少在纸面上有着各种基层。拿到了这些资料,在县里人员的带领下,贾唯信就一个个的走过去。那些基层的单位都有,各村的村长基本都是退役军人。贾唯信和他们一个个的见面,交谈。交谈中贾唯信发现这些村长都好久没见到过知县。收税都有税务局的人出面,知县对这基层显得无比遥远。
“他们元旦也没有到大家这边来看看?”贾唯信问。赵官家每年元旦都要到各个地方去慰问,贾唯信对此非常清楚。
“知县自己不还得过年么?”村长们普遍对贾唯信的话表示不解。
知道了刘伯雄的治理手段,贾唯信就把朝廷要增加三倍生丝产量的事情对村长们讲了,这下村长都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等事。并且对贾唯信的说法表示了质疑。
“增加三成尚且不易,增加三倍哪里那么容易!”
第158章 第一波贬值(三)
二月中旬,贾唯信和干部们骑着毛驴返回了富阳县县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知县刘伯雄觉得有些讶异。一个月前这个贾唯信从杭州来,受官家差使要让生丝增产。之后贾唯信尥着蹶子就跑去乡下,再没有出现在县城里。一个月内就没怎么听到此人的消息,猛然听到贾唯信回来,刘伯雄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出现过贾唯信这么一个人,他甚至怀疑贾唯信在这一个月里面跑回杭州去了。
跟着贾唯信的干部就被刘伯雄给叫来,知县询问起这一个月里面贾唯信到底做了什么。
“贾处长就是一个村一个村的走。到了每个村就询问村里有多少桑树,以前有没有养过蚕,还有村里面收入如何。再给他们讲讲官家的打算,还有种桑养蚕的好处。”干部简单的介绍了此行的经历。
“若是只说这些,怎么都用不了一个月。”刘伯雄不自信的说道。
这话让干部瞪大了眼睛,他带着试探的口气说道:“刘知县,就算是一天跑两个村子,一个月才能跑六十个村子。这次路上还是提前派人告知附近的村子,让大家集结在一起见面开会。这才勉强见到所有村长。”
在干部向知县报告的时候,贾唯信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整理着此行的记录。
“xx村长,若是你们村往外送蚕茧,你们能走多远?”
“oo村长,若是你们村多用人手采桑喂蚕,能动用多少人?”
“xo村长,若是让你们村多养蚕,怎么付账你们才能放心?”
“ox村长,若是你们村……”
每到一处,贾唯信和当地村长交谈之时就提出许多问题,光是册子就记录了好几本。
对着地图将这些记录一一进行了比对,贾唯信开始写报告。之前他跟着赵官家一起做临安的社区集**热工作,终于理解了所谓布局的意义。
花掉了两天时间做规划,贾唯信就前去见了知县刘伯雄。听了看着有些萎靡不振的贾唯信提出的建议,刘伯雄大惊,他大声问道“”“你竟然要官家前来富阳县召集各村村长讲话?”
“正是。”贾唯信答道。
“我等岂能使唤官家!”
“这与使唤官家无关,这乃是想官家求助。”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你若是不愿意,我来给官家上表。”贾唯信在针锋相对的争执中毫不放弃。
对于这么离谱的做法,刘伯雄怒道:“你若是上表,可千万不要牵扯上我。”
“好。我自行上表。”贾唯信果断答道,“不过这份布局,你可否要签名?”
刘伯雄看着那份不薄的东西,很想推到一边。在斟酌片刻之后,刘伯雄还是接了过来。只看了几页,贾唯信就没了兴趣。这里写的是设置缫丝点的事情,那些地名,那些地方,刘伯雄大多数并不知道。便是知道的,也都是乡下。这让刘伯雄没什么兴趣。
“这个过几天再说。”刘伯雄给了贾唯信一个说法。
“我等你到明天。你若是联署签名,我们就一起写奏章送上去。你若是不联署,我便把这个附在我的奏章后面交给官家。”
一听贾唯信的话,刘伯雄坚信这个贾唯信还是想把刘伯雄拉下水。他立刻把这个抛在桌上,冷冷的答道:“也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绝不会联署。”
“若是你不肯联署,那我现在就发出去。”传递文书的部门就在县衙门这里,贾唯信立刻把负责人请来,将他的东西整理好交给负责人,让他现在就送出去。
不久之后,贾唯信离开知县衙门。对刘伯雄的无知与无能,贾唯信极为鄙视。对于刘伯雄的无知与无能,贾唯信也很高兴。这次他终于可以独占功劳,不用和刘伯雄这个蠢货分享。还是用这么正大光明的手段。
在爷爷贾似道显赫的时候,贾唯信还小,并不懂得官场上的事情。在他爷爷坏了事之后,贾唯信就知道了世态炎凉,人生颠簸。开始了解到官场的残酷。又过了一阵子,发生了临安总投降的事件。那时候贾唯信跟着父亲逃到了福州,投奔了福州小朝廷。之后就从干部做起,逐渐成为了一名处长。
等到爷爷经过这些年的流放之后回来,贾唯信和他爷爷交流好多次,明白了许多曾经挺困惑他的事情。贾似道明确表示,所有官员都靠不住。想干成事,非得如赵嘉仁所讲,有能力动员基层才行。
刘伯雄如果肯联署,他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分到一份功劳。刘伯雄此时拒绝联署,周围不少人都很清楚的知道刘伯雄拒绝联署的举动。如果刘伯雄还有点最起码的廉耻,大概此人也不会再有脸做些什么争功的事情。
当然,贾唯信心里面也做了些准备。贾似道说过,很多官员是没有廉耻的。赵官家这样行己有耻,不辱君命的官员是当之无愧的道德顶点。然而赵官家这样的官员太少了。
在富阳县知县刘伯雄看来大逆不道的奏章很快送到了临安,政事堂负责处理公文的侍郎看了之后大怒。只是赵官家交代过,这几个县的公文必须立刻送上,侍郎愤愤不平的拿着奏章前来见赵官家。
依照大宋的制度,左右丞相由官家任免,左右丞相则负责处置政事堂的事务。赵官家没有任命丞相,这并不等于政事堂从此就解散。理论上,天下所有大权都归官家所有,政事堂的权力也是属于赵官家的权力,只是由制度来交给左右丞相管理。既然赵官家不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就由兼任相公大权的赵官家来营运政事堂。如果不提赵嘉仁身份的变化,朝廷的结构和之前赵嘉仁独相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看完了政事堂侍郎送上来的奏章,赵嘉仁对一脸恼怒的侍郎笑道:“这小子还懂得分寸。他固然野心勃勃,执行的却是我亲自下令推动的差事。”
“官家,我总觉得这么放过他,大概会引发别人效仿。”侍郎气呼呼的提出了看法。
赵嘉仁给侍郎倒了杯水,淡定的劝道:“不用担心。我们只要自己有分寸,就不会落入那些小子的陷阱。既然此事是我直接下令推动,我当然要承担起责任。若是那些小子们推动的东西,可就别想让我给他们背锅。这等事情以后多得很,我们自己可不要被圈进去。”
听了赵官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特别是坦承增加丝绸产量就是官家亲自下令推动,侍郎也只能暂时沉默下来。相比官家这个身份,政事堂的官员和干部更熟悉的是集合相公与太尉于一身的赵嘉仁。政事堂的相公推行的任何政策都关乎他们的地位,一旦推动失败,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罢相。
赵嘉仁坐上的官家地位也不过一年……
侍郎正在思绪飞舞,却见赵官家已经刷刷点点的写了东西。写完之后一检查,盖了印章就叫机要秘书。在机要秘书到来之前先把东西交给侍郎,“看看。”
上面写的是赵官家要刘伯雄与贾唯信把富阳县各村村长都叫到县城,先不要告诉村长们赵嘉仁会亲自过去,只是先把他们给叫到县里商议。看完之后,侍郎惊讶的说道:“官家要不要三思一下?”
赵嘉仁微微一笑,“这类事情都是以成败论英雄,做了就是。”
“成败论英雄,岂不该更慎重么?”侍郎声音低沉了许多。
“做人乃是一辈子的事情,盖棺定论得到那人死了才行。成败论英雄之事则是干完一件再来一件。这件成功了,我们得继续开始下一件。这件事失败了,还是得继续下一件。对这等事,我等只需认了就好。”
“官家,可是总会有人居心叵测,胡说八道……”侍郎非常小心的劝说道。
“你说的没错,确实有那种人。然而朝廷有教化之责,我们办学校,办报纸,开学社,组织各种学习活动,就是让那些只是没有学到过正确想法的人们认识到正确的道理,走上正确的道路,成为有用的劳动者。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除此之外,朝廷有刑罚之权,对于那些用这种居心叵测之心行事之辈,朝廷就要惩处、斥责。以正视听。若是持错误想法之人说我们错了,难倒我等就要听他们的标准不成?”
“这……当然不该。”侍郎说完之后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机要秘书已经到了。赵嘉仁把命令交给秘书,“给富阳县发过去。”
等机要秘书离开,赵嘉仁对侍郎说道:“这件事你也参加了,要不要写个学社内部学习的讨论内容。”
“若是写的话,用什么当主题?”侍郎问。
“权责相符。”赵嘉仁果断的答道。
“官家这是要定人间善恶?”侍郎思维非常敏锐,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一般人。
“定人间善恶本就是我等之责。所以我等不能对此视而不见。”赵嘉仁回答的非常自豪。
第159章 贬值第一波(四)
富阳县在杭州西南,紧挨着杭州。来自政事堂的电报很快就抵达县城。看完电报内容,知县刘伯雄呆坐无语。过了好一阵,他有气无力的命道:“请贾处长来一趟。”
没多久,贾唯信就到了知县这里。看完了电报,贾唯信笑道:“却不知刘知县可否觉得我能调动官家?”
刘伯雄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瞪了贾唯信一眼,气呼呼的说道:“我怎么会这么想!”
“不这么想就对了。官家肯来,是因为官家要增加生丝产量。官家见我真的需要他相助,这才会前来富阳县。而且官家可不是要来见我,官家若是想见我,一道诏书下来,我立刻就赶去见官家。官家此次来,是要见那些村长。没有他们,谁来采桑养蚕?”
刘伯雄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贾唯信心中迟疑不决,最后还是说道:“你可否想着驱使百姓卖命?”
被贾唯信这么一说,刘伯雄立刻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如此!”
“不会如此就好。便是你有这等想法,也得我离开富阳县之后再做。若是我在的时候你这么做,我定然要弹劾你!”
“你!”刘伯雄双眼瞪得溜圆,跟斗鸡一样盯着贾唯信。贾唯信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是老神在在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到自己的怒目而视根本完全没起到作用,刘伯雄也泄了气。正如贾唯信所讲,他真的能够弹劾得了刘伯雄。
知县在新官制里面是正处级,贾唯信也是正处级。两人的级别相同,也都是实缺的差事。现在贾唯信又是赵官家派来的,他能请的到赵官家来帮忙站台,弹劾的奏章一定能送到赵官家面前。此事又关乎赵官家亲自推动的政策,所以刘伯雄收起愤怒的表情,镇定了一下心情,表情严肃的说道,“此事到底如何,还请贾处长教我。”
看到刘伯雄如此表现,贾唯信心中也很满意。他同样不希望和刘伯雄弄到翻脸,若是刘伯雄肯用毁灭自己的前程拖住贾唯信,贾唯信也会非常为难。最好的结果就是把这件事办好,两人都有美好的前程。
所以贾唯信爽快的答道:“赵官家乃是明君,他所期待的不是只从百姓手里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而是希望通过让咱们县里百姓大量生产生丝的办法,让百姓得了好处,国家得了生丝。”
听完这话,刘伯雄大笑一声,“哈哈,若是有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谁会不做?”
“那可未必。”贾唯信也笑道,“我并非是要揭刘知县的短,我在地方上奔波之时,刘知县可是在县里享清福呢。”
刘伯雄知道贾唯信说的是实情,但是他还是讲出了自己的道理,“这等事闻所未闻,若是弄到民间沸腾,还没能有结果,我宁肯什么都不做。至少百姓还不受折腾。”
尽管心里面鄙视这种土包子,贾唯信还得帮助刘伯雄进步。因为贾唯信自己知道之前的自己也没比刘知县强到哪里。于是贾唯信又把自己那份东西拿出来,“刘知县,在官家到这里之前,咱们不妨就一起探讨一下?”
见贾唯信要交底,刘知县立刻应承。然后就听贾唯信说道:“对了,我们先把人派出去,让各村村长前来县城。”
第四天,赵嘉仁就抵达了富阳县。刚出现在村长们开会的地方,会长就沸腾了。一位村长上前几步,立正敬礼,“太尉,不,官家。我是第十营班长胡大全。我当年就在黄河边跟着官家一起填黄河。”
赵官家看着自己手下的战士,也回敬军礼,然后上前握手。同时说道:“胡班长,你好。”
见到赵太尉和之前一样,那些退役军人们纷纷上前给赵嘉仁敬礼。赵嘉仁没有拒绝,一一和大家握手。
看着赵官家被卷入到村长们的人群里,刘伯雄心里格外的不是滋味。他身为知县,本该比官家更熟悉这些村长,然而很多村长都是他头一次见面。甚至初来乍到的贾唯信都见过全部村长。
相见之后,赵嘉仁走上讲台,对着下面整齐端坐的村长们讲道:“同志们,我这次来是听贾唯信贾处长说,你们对这次提高丝绸产量的事情很担心,觉得有困难。我们这些年打的仗都很困难,如果十几年前我对你们讲要把黄河填了,让黄河改道,你们定然不信。现在这些都变成了事实。我们怎么完成了这样的丰功伟绩,就是因为大家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这次我来,就是要让大伙和以前一样,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知道我们该怎么做。现在,就先请贾处长把计划拿出来。看看朝廷要做什么,县里要做什么,村里要做什么,村民要干什么。欢迎贾处长上来给大家讲。”
在热烈的掌声中,赵嘉仁下台,贾唯信拿着计划书上台。
看着这样的作派,刘伯雄心里面一阵的不适应。贾唯信也好,赵官家也罢,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超出了刘伯雄意料之外。但刘伯雄却能感觉到,这些人能成事。
在赵官家到来之前,贾唯信讲述了他的计划。其中给刘伯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贾唯信提出的‘节点’概念。距离县城近的村子当然把蚕茧送到县城,只要步行时间超过一天半的就需要在各个交通节点设置缫丝厂。
根据贾唯信所讲,在杭州的时候,贾唯信曾经以为高级官员需要的供热会比较多,毕竟这些人不差钱。结果真正执行起来,发现需要供热最多的并不是高级官员的聚集区,他们的人数太少。也不是那些人数众多的穷人,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降低支出。花钱蒸饭对他们也是一个支出。
真正门庭若市的供热点是那些中等户聚集的地方。他们需要通过洗澡来放松,他们的饭桌上也需要一个菜。他们每天都忙忙碌碌,在时间花费和集**热的花费之间,这些人都选择了多花点钱。
赵官家把这个花费称为‘时间成本’。每个人每天都是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时间上的消耗有上限。贾唯信对此深以为然。
听到了这些的刘伯雄同样深以为然。当这个节点的概念拿出来,并且以此来管理的时候,刘伯雄觉得原本毫无概念可言的自己都能管理这次的生产。连刘伯雄曾经非常陌生的富阳县的情况都变得豁然开朗。
以前的时候,刘伯雄只是觉得那些被称为明君名臣的人,都能创造出不得了的成就。现在刘伯雄觉得,能够用这样视角看世界的人,不创造出那样的成就才是奇怪的事情。
果然,村长听明白了贾唯信所讲的东西。他们也纷纷提出自己问题,贾唯信则把村里和县里要做的事情给讲完。接着表示,“诸位,若是只有咱们县里和咱们村里的气力,我们定然达不到官家的期待。但是此事还有朝廷出力的地方,我们就由官家讲讲朝廷要做什么。”
在热烈的掌声中,赵官家又上来给大家讲了更多的内容。
刘伯雄身为知县,是知道有细菌这种东西存在。而赵官家就从细菌入手,先讲述了所谓的‘蚕吃露水会中毒’的话其实是一种扯淡说法。真正引发蚕得病的不是露水,而是细菌。所以朝廷拿出了一套杀菌的模式给大家。
首先是石灰水泡桑叶的杀菌方法。还有修建蚕屋需要用的方法,至少不能是泥地,泥墙。地面要使用用方便消毒的水泥,墙面用石头或者石灰杀菌消毒之后的木板。
刘知县大概能听明白,但是也仅仅如此。他听到的所说,竟然是要这帮村民们大兴土木的意思。他觉得官家这未免太想当然,并没有所谓明君的风范。
接下来,赵官家就给大家拿出了一整套的新式设备,从洗桑叶的设备,到甩干设备,到晾干设备,这些基本都是竹制,倒是可以就地取材。
“诸位,除了这些之外,官府还会提供给大家蚕种,不是说大家现在用的蚕种不好,而是我们这次只收我们提供的蚕种结成的茧子。而且大家干完一项,只要经过验收,我们都立刻给钱。”赵官家说道。
一听说立刻给钱,刘知县傻了眼。以前生产蚕茧,所有人都得自己先掏腰包。若是中间一个环节出事,蚕就会成批成批的死亡。风险很大。现在由朝廷掏腰包帮助大家置办这些,那可就是完全不一样。
刘知县心中对贾唯信这厮生出了极大的恨意。原来这厮早就知道有这等好事,却并不把关键的部分告诉刘知县。若是由朝廷出钱,地方上执行,那里头上下其手的空间可就大的很。现在官家直接见到了村长,又是这么公开讲述,县里面……
然而这念头只闪动了几下就消停下去。刘知县想起贾唯信几天前恶狠狠的发言,“不会如此就好。便是你有这等想法,也得我离开富阳县之后再做。若是我在的时候你这么做,我定然要弹劾你!”
贾唯信所图的明显是前程。谁挡了贾唯信的前程,贾唯信就会和那个人拼命!
第160章 贬值第一波(五)
赵嘉仁接见完了村长,就到召开了富阳县的衙门会议。赵官家开门见山的讲道:“诸位要是读过论语,大概知道孔子说学而优则仕。不过孔子还说,仕而优则学。以前大宋对于官员干部没有相应的进修学习,我已经决定改变这个状态。以后官员干部每年都要有一定时间用在朝廷和官府组织的学习上。希望诸位能够对此有期盼。”
一众官员干部本以为赵官家接见他们,是训话,或者慰问。不管是哪种情况,这帮人都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赵官家把他们召集在一起,竟然是告诉他们,这帮人当了官员干部之后还需要去继续学习。而且听赵官家的意思,这帮人的学习将是制度化的。这就更奇怪了。
讲完了要告知他们的内容,赵嘉仁问道:“诸位,你们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知县刘伯雄问道:“官家,却不知道这个学习是要学什么?四书五经,还是……什么别的?”
说这话的时候,刘伯雄差点说出‘理学’来,对于文人而言,理学是他们学习的主要内容。然而赵官家对于理学的态度,这些人都很清楚。虽然没有矫枉过正的给韩侂胄翻案,但是谋杀韩侂胄的史弥远已经被批倒批臭,史弥远的族人和史弥远主要党员的族人也遭到了全面清洗,除了逃去蒙古当了宋奸的之外,都被以谋杀韩侂胄以及矫诏谋杀太子的罪行而族诛。
除了狠狠实施武器的批判之外,科举科里面理学内容大量被淘汰,科举科本身也被根本不讲理学的制科全面压倒。刘伯雄对此当然不以为然,但是他自己可不会去触霉头。
“讲的内容很多,首先就是制度教育以及法制教育。我想很多人大概都对如何处置宋奸不了解。更多人并不了解制定这个法律的法理、法意、法度是什么。我们就可以这么一项一项的开始讲。如果大家不懂得这些,自然会对朝廷的很多判案有很多看法。若是懂得制度,懂得法制和法律,大家的纷争就会少很多。”
听了赵嘉仁的解答,刘伯雄无奈的答道:“……是。”
又谈了一阵有关组织学习的事情,赵官家就起身告辞。官员干部看着赵官家一行人的背影逐渐消息,有人忍不住叹道:“没想到我竟然完全懂得官家所讲的话。”
这话就未免有点让人感觉托大,立刻有人不怀好意的问道:“却不知道你所讲的是什么。”
说话的那位白了不怀好意的家伙一眼,他坦然说道:“本以为官家会大而化之的说些什么,没想到官家每一句都是他想做要做的事情。我便是不认同,却也知道为何不认同。光是这点,就是宰相气魄。”
众人都知道赵官家独相好些年,以他的政绩,在大宋320年中所有的宰相中大概能算是功绩第一。虽然还有人想说点啥,却见到被视为官家亲信的贾唯信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于是想说话的人就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赵嘉仁离开了富阳县之后迅速返回杭州,深夜赶回到杭州。他睡了几个小时后就爬起来准备晨会。晨会一结束就接见了张世杰。杨淑妃给张世杰生了个闺女,虽然张世杰觉得有些失望,却还是比较欢喜。
把恭贺的红包送上之后,赵嘉仁说道:“张将军,此次让你出行,可是辛苦你了。”
张世杰叹道:“官家,我也知道是是特地让我看到孩子降生,若不是心有牵挂,我其实应该更早就前去河北领军。”
“此时也不迟。却不知道家里安排的如何了。”
张世杰听赵嘉仁对杨淑妃并没有任何恶意的表示,他便说道:“杨家派了人前来照顾,这亲戚总算是安顿下来。不过,臣想请官家帮着给杨家安排点差事。”
对于这样要出兵的人,自然要给安排一下。照顾张世杰就是照顾杨家,只要稍微给点照顾就能摆脱刻薄的评价,赵嘉仁爽快的应道:“什么人,有几个?”
“就是三个人。”张世杰连忙应道。
“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可不是从前,上来就给管事的差事。现在这种差事若是中间出了差错,那可是追究到底。完全不管是谁荐举。”赵嘉仁把话说在前面。
“除了杨淑妃的侄女一人之外,另外两人只求官家给他们个安稳的公家饭碗就好。”
“哦?是杨亮节的女儿?”赵嘉仁微笑着说道。这位杨亮节在赵嘉仁夺权的过程中算是抵抗份子,赵嘉仁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可笑。
“是。”张世杰也觉得很无奈。
“无妨。让她写个简历递上来就好。我们会酌情安排。”
谈了这些之后,就该谈军务。赵嘉仁在这方面可没有丝毫得过且过的意思,他非常严肃的将最新的情况告诉了张世杰,然后总结道:“任何军队能打胜仗的根本就是讲纪律。哪怕我军用的是冷兵器,也能执行非常多以前的军队根本无法执行的战术。你到了河北,除了在这方面要学习之外,如何把河北地方的武装转化为我们的人,也需要好好处置。很多事情要和大家商量着来,不要独断独行。”
“是。”张世杰回答的倒是认真。
送走了张世杰,赵嘉仁觉得有些困了。他打着大大的哈欠把秘书叫过来询问后面的行程,却发现后面的所有行程满满的。只能打了凉水洗过脸,这才继续处理。想到至少得到今年之后才能把桑蚕业真正转移到农业部去,赵嘉仁就觉得时间过的太慢。
宋历三月中旬就是西历五月。此时江南已经开始入夏,那些桑树枝繁叶茂,已经可以采摘。在富阳县胡家村的胡大全正带着村民们忙活,农学院技术人员和学生们和村民一起用煤来烧石灰窑。烧出来的生石灰加水,把各种用来生产蚕茧的竹子工具在这里面泡过,再用煤烧出的水冲洗后阴干。
富阳县有水路,可以用小船把煤矿运到那些节点,再用车子给运回村里。大家都觉得煤在烧火的时候可比木头柴草方便得多,结果煤就被偷拿了不少。见学生们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对村民们这做法感觉很丢人的胡大全稍感安心。
农学院提供的蚕种很快就孵化出来,一开始都是小黑点。喂给它们的桑叶数量还好,便是如此也已经让众人感觉有点吃力。和以前种种采摘前要祭拜神明,祈求保护的办法不同。这帮技术人员和农学生们根本不管这些。他们是修建的有两个用两根管子联通的池子。桑叶放在一个钢骨架竹皮编织的大筐里面,筐放进用一个池子,另外一个池子下底部放了不太多的生石灰。
这些人等生石灰不冒泡,就用一种纸条放进去。见纸条变成深蓝色之后,就转动一跟管子外的东西,那东西就把石灰水从泡石灰的池子往放桑叶的池子里冲。泡一阵之后,就把桑叶捞出来,放进另外一个东西里面。那东西会带动里面装桑叶的框子转动,转动之后很快就听到里面有水往外哗哗洒的声音。转一阵后停下来,就见到原本湿漉漉的桑叶就没了那些水。
再把这些桑叶在煮过后放凉的水里再泡一下,用那种转动的办法用水冲冲。捞出来再甩干,接着就放进竹子编成的笼子里阴干。
以前大家的步骤就是求神拜佛,然后找没有露水的时候采摘桑叶,带着桑叶回来之前再次求神拜佛,之后将碧绿的桑叶喂给蚕吃。那些过程中有期待,有担心,清新的空气,自然的颜色,都有些赏心悦目的感受。
现在所有的工作都是卖力,卖力,卖力。处理后的桑叶感觉就没了之前那股子生气,就是蔫蔫的等着晾干水份,再喂给蚕吃。真的非常非常没感觉。
可这毕竟是赵官家派来的人指导,而且又没让大家出钱。一定要说的话,大伙偷偷拿公家的煤,公家人还没出来骂,这就算是给面子啦。
小黑点不停的吃着经过处理之后蔫蔫的桑叶,它们不断长大,开始蜕皮。从黑色小点变成了浅色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就可以放到大箩筐里面养,桑叶的消耗量随着蚕的个头随之暴增。
村民最初的时候对这些设备比较好奇,还靠人力提供动力,现在大家就觉得累了,提供动力的就变成了牲口。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需要人力进行的工作。采桑叶的事情是牲口无法替代的,把桑叶放进箩筐,也得靠人力。每隔一天,就得把桑叶也蚕放到另外一个箩筐里面,再把这个箩筐里面的蚕粪,也就是蚕沙给倒出来。接着还要把箩筐用石灰水清洗,晾干。牲口也不可能从事这样的工作。
那些壮年的男子要做这些工作,里面还有小姑娘也在做。看着这个叫做董婉娘的小姑娘挥汗如雨的干活,胡大元心里面就有些同情。董婉娘的父亲也是个秀才,然而他家人口少,而且董婉娘的母亲死得早,后母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在董秀才死后对董婉娘更不好了。听说在这边干活拿的钱多,就让董婉娘到这里来干活。这里拿的钱多,可是出的力气也多。小姑娘可是被累的不轻。
不过在目光转回到装着蚕的箩筐之时,村长胡大全的注意力又被壮硕的蚕所吸引。和村里平素使用的蚕种相比,这些蚕是又大又白,看着就喜人。只是半个月的时候,个头比村民村民以前使用的那种蚕到吐丝之前都大。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这些蚕还都健康的活着,并没有出现生病的迹象。那些被石灰水泡过的叶子,虽然被水洗过,胡大全还是觉得能隐约闻出石灰的味道,难倒那些蚕对这么点石灰完全没感觉么?
再过没几天,这些硕大的蚕就开始吐丝结茧。第一批蚕结茧的房间里面就能听到些沙沙的轻响。到了这个时候,就不用再怕什么。胡大全心中是无比感谢上苍,不用做法事就能有如此运气。而且那些茧子是又大又白,看着就喜人。和之前的蚕相比,现在公家给的蚕种吐丝结茧的时间还更长些,让大家都知道这说明这种蚕绝非样子货。
蚕越来越安静,村民们则是越来越兴奋。大家明显感觉到这次的蚕份量比之前的重,这收益可想而知。
在收购蚕茧的那天,众人早早就挑着自家的蚕茧过来。这边摆着公家崭新的新秤,众人却对新秤投来怀疑的眼神。以前的税吏们大斗进小斗出的事情太多,百姓实在是不敢相信。于是公家人就告诉村民,“你们拿了东西过来称量,就能比出新秤和旧秤的刻度不同。但是这个份量是不会变的。”
这话立刻引发了村民的不安,不同的刻度怎么会是不同的东西。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胡大全这边。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还跟着官家打过仗。身为村长,村里面此时就靠他给大家撑腰啦。
胡大全就和公家的这些人说话,因为在军队里面上过学,他还隐约记得所谓比例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怎么听还是觉得不对劲。这让和他说话的公家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而胡大全也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另外一个站出来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这些蚕茧已经在这里了对吧?”
“……对。”胡大全点头。
“那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在了对吧?”
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天边的月亮,胡大全又点头说道:“对。”
“咱们两个身高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手也不一样。但是咱们两个不一样,但是咱们指那个月亮是同一个吧?你说对不对。”
这个话就很有道理的感觉,胡大全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终于有些豁然开朗。他这下明白了公家人的想法,同样也知道村民的想法。于是胡大全说道:“这位兄弟,你们想用公家的新秤为主,让百姓用他们的秤去复核重量。咱们能不能翻过来,以百姓的秤为主,你们用自己的秤复核份量。这就跟指月亮一样,咱们指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可是我相信的是我的手。”
听了这个解释,公家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为首的那位公家人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等笑完之后,他边擦着被笑出来的眼泪边上前拍着胡大全的肩头,“胡村长,你这兵可没有白当!就按你说的办。”
得知自家的秤做了主,不安的村民们终于放下心。其实这些蚕茧的份量大家都偷偷的称量过,此时找出一杆公认的秤,众人就称量起来。白花花的蚕茧换到了一串串的铜钱,大人笑,小孩子则是看着大人笑。全都是欢乐的气氛。
把这一批蚕茧收完,公家的人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我们不想让村民自己留蚕种。不是我们舍不得,而是让蚕生病的细菌分为两种传染方式,一种是通过蚕吃的东西传染,一种是通过蚕种传染,就是说这次蚕种生下来就有病,成长到一个阶段之后就会发病。想查出来,就得靠专门的监测。村里面肯定是做不到。”
“这……这个我没办法和大伙讲。”胡大全果断的拒绝了。他当过兵,接种过疫苗,所以知道公家人说的没错。大家都知道水土不服要死人,北方人到南方,南方人到北方,便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和当地人吃一样的食物,过同样的生活,结果当地人一点事没有,外地人突然就生病,死亡。
赵官家告诉大家那是因为病菌的缘故,所以大宋出征的军队和民夫都要接种很多疫苗。打了这么仗之后,胡大元见到的几千人里面死亡基本都是受伤引发的,只有一两个人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的疾病而死。所以部队里面开会的时候,上头专门说过很多次,要大家不要乱吃东西。
正因为理解了这些,胡大全才明白想说服村民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军队中终于学会了相信公家之后,华大全更清楚每个人其实都只相信自己,想让大家相信别人的标准,那是得到了走投无路才行。
“胡村长,你这么说说就不行么?”
胡大全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位,不是我不能说。只有看到自己留的蚕种养的蚕死到觉得中邪,村民才会相信你们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什么细菌啊,什么病毒啊。我们在军队里面那是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才不管信不信,嘴上会这么说。对于这帮百姓来说,他们就是觉得中邪了。要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病倒了。只要人看着和没事一样,他们就觉得没事了。至于什么免疫,疫苗。我不是没试过,试了也没用。”
听胡大全说的干脆,这帮公家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为首的试着劝道:“真的不行?”
胡大全态度坚定的答道:“不行!你们要是不信,那就自己去试试看。我可以先告诉几位,出了事,你们说什么他们有可能都说信。只要你能立刻治好他们的蚕。等事情过去,不管你们说什么,他们都只信他们自己信的。除非是各个让他们去当兵,在部队里面上课。我从来都是最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去当兵。可是最早能退役的明年才会回来,我在村里连个能说这些的人都没有。”
相对年长一点的都打了退堂鼓,年轻的还不信,便几个人结伴去宣传。最初村民以为他们要说啥,听了他们有关蚕种的说法,很快就拉下来脸。
当天晚上,就有人跑到胡大全这里询问,说有人讲了,公家专门给大家生病的蚕种,就是不想让大家留种自己用。
到了第三天,这说法在村里面不胫而走。人人看向公家人的目光都警觉起来。等胡大全把这话转述给这些公家人,他们个个面露沮丧。
胡大全也觉得不忍心,就劝道:“乡下人就这样,你们也别忘心里去,过几天他们就忘了。”
蚕变了蛾子,蛾子破茧而出交配生卵。这些卵都是明年用,而不是今年再用。去年的蚕卵在孵化的时候就有时间间隔,就这么一波波的上。虽然胡家村里面有针对蚕卵的流言蜚语,但是对于不要钱的蚕卵,村民们还是继续使用。每一周都有新的蚕茧出售,随着蚕的饲养量大增,村里的劳动量也在大增。那些设备也开始出现损坏的情况,这就得赶紧检查,修补,为了解决这能看到的问题,胡大全累得要死要活。
在胡大全看不到的远方,蚕茧被送去了各个节点。那边已经建起了蒸汽动力缫丝车间,在里面有不少人在工作。其中很多都是原本在杭州缫丝厂工作的富阳县工人,这些富阳当地人被派回当地,尽可能的让新加入的缫丝工能够尽早习惯这种新的工作环境。
刚加入生产线的工人们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很多人来了又走,便是留下来的也觉得非常痛苦。然而车间里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因为每周一发的工钱让这些人都希望能够熬过去这一周,熬到周末发工钱的那天。然后他们或者她们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充满着热气、轰鸣的地方。
可到了下一周来临的时候,还是有更多人留下来,并且把自己周边的人叫来这里赚一周的工钱。
县里的人们在仿佛永不停歇的生产线上不断注入劳动,生产线就把大量生丝送到了杭州。那些丝绸厂被这数量巨大的生丝给骇到了,头一个月收到的生丝总量要比之前半年收到的都要多。使用蒸汽动力的并非只有缫丝厂,在丝绸车间也有同样的变化。那些需要复杂纹理的高档货还得人力,而简单的平绸就无需这样复杂。
这些消息在丝绸生产体系中很快就传播开来。
第161章 贬值第一波(六)
“这么多生丝,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织完。”
“这些丝比以前的丝要粗不少。”
“我倒觉得新的丝不错,粗了点,却也结实许多。丝线不易断。”
……
在司马家的家族会议上,众人纷纷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司马家的族长司马考开口问道:“你们可否已经把丝绸出光了?”
立刻有管仓库的的答道:“这个是自然,我们本就是向海外卖丝绸。”
听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司马考不得不说的更准确点,“我是说大家可否出光了所有库存?”
司马家早些年做丝绸,丝绸在海外价格下跌之后,他们就开始转型做刺绣之类的高附加值产业。做刺绣的肯定要存储些丝绸,司马考指的就是这些部分。
“出了八成的库存。”管仓库的有些心虚的说道。
“八成也不错。”司马考倒是没有锱铢必究。一年增加三倍产量,这话便是赵官家这种从不打诳语的人说出来,也没人完全相信。便是司马考这种赵嘉仁赵官家的铁杆,开家族会议的时候也不得不靠声色俱厉的恐吓来压制下面的反对声浪。家族能出八成货,已经算是给足了司马考面子。
见族长司马考没有责备的意思,管事的叹道:“尚书,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官家所说。”
“我也不太信。”司马考实话实说。赵官家说实话的风范最为司马考所佩服,他也就竭尽全力的去学习这种风范。
“可是之前尚书却一定要我们听官家的话。”司马家族的人对自家族长的反应比较无语。
“我不信官家说的话,我只是相信官家。”司马考做着解释。这是赵嘉仁长期积累下来的威信。哪怕是看着再离谱的事情,赵官家本人总是令人相信。就如赵官家让黄河改道,司马考就完全不信。
“尚书,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我们以后暂时不要用丝绸来放债,官家这次让所有官员出光丝绸,应该是这个意思。”
“可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是用丝绸放债。”
“若是说这么多年都是用丝绸放债,还不如说之前我们根本挣不到这么多钱。”司马考给了家族的这帮人一个嘲讽。
司马考家族的人听到这话暂时不再说话,他们是在司马考追随了赵官家之后才有了今天的富裕。他们追随了十年的统帅现在已经明确表示丝绸价格要暴跌,司马考不用丝绸作为放债的货币,就是要追随官家的政策。
众人互相看了一阵,有人问道:“不用丝绸,我们用什么?”
“交钞。”司马考回答的干净利落。
听到交钞二字,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变得很丰富。在五年前,交钞还是大家恨不得立刻脱手的东西。这玩意代表的是朝廷对民间的无情掠夺,在贾似道执政末期尤其如此。赵官家治下,交钞可以纳税,公家的粮店以及供销社只收交钞,强行让交钞面值在小民中获得巨大提升。而购买粮食和日用品从来不是司马家的大头,主营丝绸业的司马家一直是把丝绸当做货币来用。
“若是交钞再贬值,我们岂不是亏大了?”有人抱怨。
“现在交钞并没有标志,倒是丝绸眼瞅就要大贬。若是我们继续抱着丝绸不放,马上就要大大的亏损。”司马考对族人下了命令。
听到族长的话,众人表情暧昧。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听进去的样子。
司马考也没有强求,每一个时代都有家族,而每一个时代家族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在大宋朝,家族族长的职责是协调家族的内部事务,给家族指出方向,提拔后生。属于义务较大,权力不大,特权基本没有的状况。与没有奴化的中国文化很般配。
此时司马考已经提出了建议,至于家族是不是肯接受,那就不是司马考的问题,而是家族成员的问题。
结束了家族会议。司马考第二天晨会之后就追上户部尚书孙青,问他晚上可否有空吃饭。孙青面露为难的神色,他说道:“今天熊裳也要拉着我吃饭。”
一听是熊裳,司马考微微一笑,他答道:“不妨事,我作陪。”
于是到了晚上下班之后,三位尚书就到了名叫‘杭州火锅’的饭店吃饭。铜锅,以麻为主的麻辣火锅底料。若是在21世纪,这一定会被认为是四川口味,而此时的大宋则认为这是标准的杭州口味。
自打赵官家把辣椒这种作物从扶桑洲引进到大宋,杭州正好成了麻辣火锅的爆发性传播的地区。肉片、胗花、鸭肠、黄喉之类的玩意在麻辣锅里面非常好吃。三位尚书也先是吃饱之后,才让人盖上铜锅上面的风口。
用饭店提供的蒸汽加热的热毛巾擦了脸,有端起一杯僧伽罗红茶连喝两口,孙青畅快的叹道:“每次吃这麻辣火锅,都觉得开心。”
“我倒是觉得孙尚书喝茶够豪迈。”司马考笑道。以前大宋士大夫们的娱乐活动主要是逛画舫,在画舫里面的妹纸喝茶、饮酒、吃饭都非常精致。所谓三口为品,喝茶要少,要精致。此时桌上一杯茶的份量足够画舫上四五个人喝。孙青两口就几乎喝光一杯茶的作派,在画舫看来就是牛饮。
熊裳也是大大的牛饮两口,也用热乎乎的毛巾擦脸,再把油乎乎的嘴擦干净。扔下毛巾,熊尚书笑道:“这些年跟着官家,我才知道我以前竟然没吃过多少人吃的食物。以前吃的那么差的东西,只能装体面。现在能吃的开心,能吃的舒心,这才叫体面。”
“说得好。来,为体面干一杯。”孙青边赞,边端起啤酒杯。
三人都是尚书,自有一份洒脱。其实司马考也很喜欢现在的食物,很满意现在的吃饭。正如熊裳所言,跟随赵嘉仁的这些年,他才觉得吃出了味道。
放下酒杯,熊裳就问道:“孙尚书,我家是做丝绸买卖。现在这局面,丝绸只怕是当不了钱了。你总得给我们钱才行吧。不然我们就只能亏的什么都不剩。”
“不是有交钞么。你们怎么会缺钱。官家下令,官府的生丝与丝绸都只以交钞买卖。”孙青回答的非常干脆。
“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难倒这交钞就要替代丝绸?”熊裳继续问。
司马考听的认真,这也是他在意的问题。丝绸几千年来都是被当做货币来用。就如《琵琶行》里面所讲,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赵官家此时的所作所为无疑在摧毁中华几千年的传统。仔细想来的确可怕。
“上上一次学社的课,你们不也参加了么。那次讲的是财政纪律,里面讲到一个知识点,两大经济政策。这个你们还记得么?”孙青问。
听了这个问题,司马考和熊裳都摇头。每次的课程都有无数只是点,谁特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看到两位尚书都如此诚实,孙青尚书也就不卖关子,他解释道:“财政两大政策,一个是总钱庄推行的货币政策,一个是户部推行的产业政策。这两大政策就决定了大宋的经济政策。此次就是如此,产业政策采取的是积极政策,由朝廷直接投资增加丝绸产量。而货币政策就是一个消极政策,朝廷根据丝绸价格的跌幅以及产量,被动的发行交钞来弥补这里面的货币空缺。”
看着孙青尚书一脸自豪的讲述着听着就就很厉害,然而大家并不能理解的玩意。司马考直接说道:“这丝绸还能不能当钱来使。”
孙青答道“”“能不能当钱使,那不是我能管的。官家专门说过,此次他只能确定丝绸价格要暴跌,丝绸跌下去之后,你们还肯不肯把丝绸当钱使,那是你们的事情。官家不会介入这件事。所以你们自己判断。”
听了这毫无用处的大实话,熊裳尚书更直接的问:“孙尚书,你就说个明白话。你觉得以后家里放交钞可靠,还是放丝绸可靠。”
“我觉得你们还是放交钞可靠。而且我觉得你们不要把交钞放到家里,而是把交钞存到钱庄里面,现在把交钞存在钱庄里面,钱庄给利息。”孙尚书给了明确的建议。
“我们用交钞的话可以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么?”熊裳继续问。
“以前的时候交钞面额比较大,最低都是一贯。此次官家已经下令,发行最低面额五十文的交钞。只要这种新版交钞发行,我们就会要更多官营的东西只能用交钞交易。你觉得你能买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么?”
熊裳被这个消息跟震惊到了,他是真没想到官家准备进行这么大的交钞改革。就在他沉思之时,就听孙青继续说道:“以后在南海租地,只收交钞。”
这话说完,熊裳与司马考两人的神色都变得严肃。大宋的各个家族都已经看清,未来赚钱的大头有两处,一处是淮河以北,一处就是南海。淮河以北肯定是要搞土改,土地不可能再买卖,想弄到大量土地,只有南海一途。南海租地只能用交钞,无疑就回答了熊裳的问题,“我们用交钞的话可以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么?”
第162章 贬值第一波(七)
连尚书都不清楚此次将丝绸排除在货币体系之外的行动,孙青吃完饭之后觉得有些心虚。第二天结束晨会,他就留下来询问赵官家:“官家,此次的做法是不是有点太一意孤行?”
“没错。我就是要一意孤行。”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这又是……为何?”孙青并没有说出‘何必’二字。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遇到变法,这等话就出来。因为任何变法都会损害到一定人的利益。而那些人不在乎是不是变法,他们在意的是他们的那点子利益连一文钱都不能损失。他们要求新法必须只给他们好处,不让他们承担损失。”赵嘉仁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说道。
噗哧。孙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能当上户部尚书,绝不是因为孙青个人纯洁如小白兔。一位户部尚书也许没有闯劲,却一定不会没有见识。赵官家的话已经描述除了很多人的嘴脸。
看孙青明白这里面的官家,赵嘉仁继续说道:“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变法,和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大家都不高兴。那就不如干了再说,至少大家吵架的时候也有明确的利益点可以争吵。”
“既然官家如此明白,臣就一定为官家效力。”孙青果断的答道。赵官家是个非常坦荡的人,跟着赵官家,哪怕是死了,也是个明白鬼。孙青很喜欢这点。
“这帮人开始觉得事情不对了么?”赵嘉仁问。
“他们好像还是没明白官家对交钞的信心。臣以为等新版交钞发行出来之后,他们大概就能明白官家的心意。”
“说起新版交钞。蒙古人的中统元宝交钞的最低面额是十文,也不知道咱们印刷的假交钞在蒙古那边用的如何。”
听了这个问题,孙青有点呲牙咧嘴的答道:“回禀官家,臣听到点消息。貌似蒙古这一番折腾之后,物价飞涨,咱们引的十文二十文的交钞,赔钱了。”
“哈。哈哈哈哈……”赵嘉仁听到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当年杜充转世的光头当政,印刷的货币一个劲的贬值,弄到日本人仿造伪钞都赔本的地步。赵嘉仁当时以为那是大笑话。没想到现在赵嘉仁自己也成了笑话的一员,着实可笑。
笑了一阵,赵嘉仁收起笑容说道:“哼!就蒙古人的那点子能耐,竟然要营运纯纸币的货币体系,真是不自量力。”
“大宋就不怕么?”孙青忍不住问。知道蒙古的货币营运惨状之后,孙尚书觉得自己也看到纸币运行之下的种种大问题。
“我之前讲课的时候说过,经济政策包含两部分,一个是财政政策,一个是货币政策。这两者是相辅相成,两条腿走路。财政政策是朝廷投资,蒙古以前也许有点投资,现在已经变成了完全的掠夺。货币政策靠的是大量设立钱庄,由钱庄来执行货币存储和货币借贷的业务。蒙古从一开始就缺乏这玩意。现在他们两条腿统统没有,崩溃是必然。”
“是。”孙青答道。虽然赵嘉仁明确的解释了为何蒙古会顶不住,但是孙青觉得这并没有证明大宋就不会没问题。然而孙尚书也觉得自己不能再废话,因为官家会不高兴。
在距离杭州一千多里的泉州也通过有线电报得到了最新消息,然而泉州的人们貌似就不那么对赵官家有信心。因为这帮人完全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生丝在原产地的价格都不高,每经过一次运输,价格就提升一块。特别是在赵官家取消航运税之前的年代,各个县都要通过这等税收来养活他们自己,来缴纳要给朝廷的税钱。更是收税如猛虎。
在泉州的丝绸商人会议上,不少人率直的提出了看法。
“便是税收不少,运到泉州的时候只怕价钱也不会便宜。”
“嗯。丝绸可不是生丝,就算是生丝价钱低了些,纺出一匹丝绸还是那么多人力,这纺织的织工又哪里那么容易练出来。若是能耐不足,定然织不出好料子。”
“官家未免有些想当然。”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把丝绸都出干净,等着便宜丝绸来了再买。既然便宜,岂不是我们也有的赚?我倒是想看看有多便宜。”
经过这么一番大大的讨论,众人得到的结论就是当做没看到。等着捞好处。
等这个会议结束,东湖区副区长赵孟美就再次去拜访了陈太后。
这一见到陈太后,赵孟美就觉得陈太后有些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都是女人,几句话一讲,就很容易弄清楚原来陈太后和太上皇赵知拙闹的不痛快。
“太后,我觉得太上皇挺和气的。”赵孟美找了个她觉得最合适的词。
听了这么一个根本不疼不痒的评价,陈太后冷哼一声。以赵知拙的家世、学识、才干,陈太后一直觉得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赵知拙的糊涂则是陈太后始终不能接受的。这个人总是要把自己定位在士大夫的位置上,以传统守护者自居。若是他只是干自己份内的事情,官声治绩虽然没办法和赵嘉仁比,在同僚里也是水准之上。然而这份才干与赵知拙自以为的‘守护者’相比,那就远远不够。
“和气有什么用。在三郎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没有别家小儿子看着那么机灵可爱。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我性子太倔强,结果把三郎教坏了。三郎当年才这么高,每天除了读书之外,大概就只剩下吃饭睡觉。我实在是看着心疼,就拉着他出来看灯。然而他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慢慢的走,慢慢的看。问他灯好不好,他也只是说好。问他以后要不要再来看,他却一个劲的摇头说,不要再来……”
说着儿子的事情,赵夫人又是眼泪婆娑。
赵孟美只能劝道:“我三叔十三岁就考上进士,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只是听说过当时的轰动。”按照辈分,赵孟美得叫赵嘉仁三叔。
“呵呵。”听到有人提起赵夫人认为自己三儿子第二光彩的大事,赵太后忍不住收起眼泪,露出了笑容。赵夫人眼中赵嘉仁第一光彩的大事自然是接受禅让,成为官家。当时赵知拙还极为担心会有一大票士大夫跳出来反对。这错乱的自我定位可是把赵夫人给气坏了。
第二光彩的就是赵嘉仁成为福建路进士,在大宋,正牌进士三年就那么几十个。从小就不可爱的赵嘉仁苦读总算有了结果。
然而回忆到这里,陈太后突然想起,大概赵孟美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和陈太后拉家常,于是太后问道:“今日你来有什么事情,若是有事便直说。若是没事,我可准备去歇会。”
被陈太后这么一挤兑,赵孟美只能把心里所想的讲出来。“太后,现在丝绸价格据说要不稳。咱们泉州的各家都是用丝绸放贷,特别是在官家开辟海上航路之后,咱们卖的是瓷器,用的是丝绸抵押放贷。各种消息中,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太后听了之后微微摇头,“我也不过是个太后,最大的功劳就是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你所说的事情我虽然知道,但是却分辨不清。你不妨说的更直白些,你到底想要什么。”
“太后,我什么都不想要。这等风浪之下我所求的只是不赔钱。”赵孟美答道。
“官家不是让你们把丝绸都给卖掉。你照做就好。”
“太后,我已经卖光了手里的丝绸。但是我拿着这些钱又该去干什么?以前手里有了丝绸,就可以有各种周转,或者放贷,或者在航海行会里面的各种货物投资上用。当下丝绸价格波动如此之大,航海行会里面各种货物价格也都波动的厉害。我着实不敢再动手。”
“把交钞存进钱庄,每年不也有点利息?”
“这……”赵孟美觉得不知道再说什么。现在交钞存在钱庄里面的确有利息,然而钱庄那点利息和经营的利润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如果可能的话,赵孟美希望的还是能够和以前那样通过投资来获得巨大的利益。
“人心若是不足,那就容易出事。我虽然是太后,却也只是一个在家里的女人,这等事我完全给不了你任何办法。我劝你还是回到家好好安分的渡过这段时间。这么多能干的男人尚且不知所措,你身为女人,自保为上。”陈太后板着脸给了赵孟美一个建议,就把她打法走了。
等到人走之后,陈太后心里面觉得不对劲。之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赵知拙实在是太矫情,没事喜欢瞎掺乎。当下再看,整件事的发展已经超出陈太后的想象之外。在这样的局面下,陈太后觉得自己留在泉州貌似不太对劲。如果之后那些人们都希望找到陈太后,得到一个稳赚不赔的包票,那陈太后可就没办法自处。
“去,把太上皇叫来。”陈太后对侍从下令。
第163章 贬值第一波(八)
“三郎这么做一定会出事。”太上皇赵知拙眉头微皱。
“出什么事!事情再大还能比蒙古南侵大?能比临安总投降大?”太后脸色不善。
“你怎么一讲话就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怎么能混在一起?”
“风马牛是不是相及,我从来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你。你身为三郎的亲爹,不站在三郎这边,倒是想着那些官员会不会高兴。他们高不高兴又能如何?”
“你……,他们觉得不安,当然就要和三郎闹。我这也是关心三郎。”
“别扯了。你当了几十年的官,当官的什么时候不和官家闹?而且三郎现在更是兼任宰相与太尉的权位,官员可不光与宰相与太尉闹。他们想方设法给宰相和太尉设下种种绊子,期待让他们罢相!你方才的话说出来,真听不出你居然是当当过官的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你身为三郎的爹,好歹要站在他那边给他出个主意。”
“这么多年,你从小就把他带走,我是根本管不到他。等他十三岁考上进士之后,他又何时问过我一句!就如此事,三郎事前可否问过我?可否告知给我?我得知的时候还是别人拿着消息过来。你说我不像个当爹的样子,那好歹也让我真的当过一天爹。”
在赵嘉仁的事情上,这次算是夫妻两人之间进行的最透彻的一次谈话。陈太后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是这么看问题的,最初的时候她当然是非常不爽。然而仔细一想,陈太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的丈夫没说错,陈太后就是想把赵知拙排除在教育赵嘉仁的范围之外,她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期待教育出一个儿子来。
这下陈太后再没有之前的气势。最初的时候,她觉得先把赵嘉仁养到十八岁再说。没想到这个才气无双的三儿子从小就极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说赵嘉仁是按照陈太后期待长成,也不是实情。而且赵嘉仁十三岁就考上进士,从此走上了他自己的道路。正如赵知拙所讲,赵嘉仁再也没有依照任何人的期待行事。
“那……你觉得这件事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陈太后的声音明显温和起来。
“我也和一些官员聊过。大家觉得便是如三郎所讲,四府的丝绸增产三倍,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然而明年钞法一定会开始乱。”
“怎么个乱法?”
“交钞面额最低就是一张一贯。小民并不用交钞,用交钞的都是一等户二等户,他们手中的丝绸便是跌了价钱,也未必就肯用交钞。到时候只怕就是铜钱飞涨。”赵知拙果断的说道。
陈太后并没有回答。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自己一直还觉得赵知拙颇有可取之处,只要不谈及立场问题,赵知拙的见识才干远在陈太后之上。此时陈太后用尽了她所知道的东西,也不过是勉强跟上赵知拙指出的思路。在这时候,赵知拙无疑可以当她的领路人。
见到妻子信服了自己的学识让,太上皇赵知拙心里得意,继续侃侃而谈,“我其实还觉得,也许丝绸的价钱不会如三郎所说的下跌的那么厉害,那样的话,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平息下去。”
“绝无这种可能。”听到赵知拙居然敢反对赵嘉仁,陈太后本能的就反对起赵知拙,“三自幼做事就不会无的放矢。他若是觉得没把握让丝绸价格大跌,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三郎说出来的话,又有哪一次没有兑现?”
赵知拙连连摆手,“三郎执政的这些年,他只有两件事……两件半的事用了强力。一件是打仗,一件是杀宋奸。半件就是继公田改革之后实施了类似均田制的手段。除此之外他执政从来都是顺势而为。以前的时候,三郎还有海航行会站在他身后,现在许多航海行会的人都不支持三郎的做法?”
“为何!”陈太后终于大惊。赵嘉仁走到今天,简单地讲就是‘手里有兵,兜里有钱’。提供钱财的大头就是航海行会,这个赵嘉仁一手创建的团伙曾经吸纳了几乎整个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的钱财。包括江南各路都有不少人拼命向海上贸易投钱,赵嘉仁赚取的丰厚利益被用来养兵,给官员们支付俸禄。
“为何?因为那些人心里面还是觉得交钞不靠谱。铜钱、银币,放到口袋里都是自己的钱,交钞这东西始终还是公家的钱,没有了公家,这些东西就一文不值。”赵知拙得意的讲述着残酷的真相。看着素来傲慢的妻子在面对这样残酷真相的时候下意识的深深皱起眉头,赵知拙心里很爽,非常爽。
赵知拙当然知道陈太后希望教育出让她称心如意的孩子,也知道陈太后对他赵知拙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而赵知拙对陈太后没同样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这位正牌进士觉得陈太后能获得今天的地位,只是她生于进士家,嫁给进士家,生了进士儿子。而她的进士儿子又趁势而起,夺取了至尊的地位。如果没有蒙古南侵,如果没有临安总投降,赵知拙一点都不认为赵嘉仁有能力发动政变,谋朝篡位。
若是说的更直白点,陈太后这一生就是运气好而已,有其他人为陈太后提供地位、权势、钱财。如果说陈太后有什么值得赞赏的,大概就是陈太后从来没有利用别人给她的地位、权势、钱财来胡作非为。
就在赵知拙觉得政务的沉重能压倒陈太后的时候,却见陈太后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了令赵知拙不得不感到紧张的表情。每次露出这等表情的时候,赵知拙就会从陈太后这里听到让他并不高兴的话。
果然,就听摆脱了所有压力的陈太后说道:“你说的这些,三郎一定早就想到。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有了应对之道。航海行会的那些人都是不知好歹的货色,他们觉得手里赚到几个钱,就忘记是谁让他们赚到的钱。这等数典忘祖之辈,必然死于此。”
听妻子发出这样恶毒的诅咒,赵知拙心里叹口气。临安总投降的时候,太皇太后谢道清貌似也是这么一个想法。
也许是母亲过于站在自己孩子的立场上,陈太后对于航海行会的‘背叛’想的有些过了。所谓的背叛也只是有一部分非常依赖丝绸周转的人对于赵嘉仁增产丝绸的行动比较讶异而已。
航海行会的泉州分会此时就在开一个例会。自从航海行会控制了南海航路,赵嘉仁又执掌了朝廷,航海行会就迅速从一个大型的集结性组织,变成了很多主要港口城市集团组成的联合组织。
在航海行会作为集结性组织的时候,各个城市的会员都要不辞劳苦的跑到福州或者泉州开会。一年最少一次,有时候甚至是一年两次三次。所以各家干脆在航海行会所在地派遣长期代表,方便随时开会。
随着更多城市的生产领域融入到航海行会体系,特别是出现了有线电报这个神器,航海行会就很少开全体大会。开次会就要在路上跑一个多月,大家都觉得时间成本太高。所以约定两年开一次全体会议,平时靠电报进行消息往来。
现在召开的会议是泉州本地分会会议,一众航海行会投资人主要议题乃是泉州发展的问题。分会会长神色凝重,他对众人说道:“我等都是跟着官家一起打拼才有今日。然而我等此时面对险恶局面从所未见。广南东路有佛山铁锅,有珠江两岸的丝绸。江南有丝绸,有棉布,徐州那边都能生产钢铁。我福建山多地少,本来百姓生活就困苦。此时大量福建百姓又迁移去了其他地方,这泉州竟然无以为继。所以我请诸位来,就是商议此事。”
真的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会长的发言,泉州航海行会的众人都一脸的无奈。曾经的泉州作为最主要的交易点,作为外国海商们聚集的地方,水手们精熟前往泉州的航路,都把船开到这里,所以日子过得很滋润。
赵嘉仁二十岁之前就开始建设沿海灯塔,开始提出并且晚上经纬度的概念。有了灯塔与六分仪之后,老水手们的经验固然重要,而年轻水手只要能够读懂灯塔手册,能够学会操纵六分仪,能够阅读航海日志以及每隔半年就更新一次的洋流与季风的说明,同样可以把船开的又快又好。甚至可以开的更快更远。
到了这种时候,没有本地特别物产的泉州就感到沉重的压力。论位置,泉州不如广州,不如交趾、占城、暹罗等地的港口靠南。论物产,泉州更是不如南边也不如北边。现在广州等地的分会,其实就是由那帮更敢闯的航海行会福建总会的人组成。这些人吸干了泉州母亲的**,转头就扑向别的怀抱。把干瘪的泉州留在身后不闻不问。
“我等到底该怎么做?”泉州分会的会长问道。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多次,但是大家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做。现在泉州只是一众船只经过的时候的中继港口之一,船只来了走,走了来,只是如此而已。
“现在泉州没有特别的物产。咱们的船每次南下,都要到广州那边先装几千斤的压舱铁锅。若是我们也能生产铁锅,那就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装上就走。根本不用去广州。”
“可这铁的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靠想可没用。”
“粮食更不用想,我们的粮食还是从南边运来。”
“福州也很惨,以前还从松江府运来棉花,在福州制成棉布。现在松江府自己织布,福州也是什么都不剩。”
“嗯。福建路整个就是沿海有泉州和福州两座大城。周边又多是山,我们还能有什么物产!”
“我去年回了一趟老家。才知道许多事情。那些山村里的穷人没多少地,现在山外有了路子,穷人就走了。本以为少了一半的人,大家就能多出点地,日子自然过得更滋润。却没想到穷人地少,为了谋生就要靠打猎给自家寻些吃食。现在这人一少,又没了猎人,鸟兽胆子就大了,敢到田里肆虐。辛辛苦苦种了几个月的地,要天天驱鸟。等到庄稼快熟之前,野猪就到田里肆虐。肆虐一次,一年的收成就差不多毁了。上等户损失十分惨重,中等户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本以为是上等户能留下来,没想到中等户还都没走,上等户就跑了,山里的人更少。那些中等户支撑不住,最后竟然也都跑了。惨啊!”
这个话题立刻引发了众人的支持。有人连连点头,有人则是激动的跟着说道:“原本觉得穷人碍眼,现在才知道山里没了穷人,富人的日子竟然过不下去。以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信会有这等事。”
“城里也是如此。等穷人走了,才知道他们以前帮闲的时候收的钱可真不多。”
“我觉得福建路如此局面,主要是没了人口。”
所谓真理越辩越明,航海行会的成员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谈论之后也觉得能找到关键。但是找到关键和能解决问题之间相差太远。这些人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才能扭转福建路的颓势。
“不如……我们进程去面见官家吧。航海行会是他一手所创,官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大概也只能这么最后一搏。有些觉得故土难离的成员对这么一次行动非常期待。觉得自己利益最大的人并没有对此抱以特别的期待。大不了就前往广州或者江南。树挪死,人挪活。只要天下清明,大家在哪里不都是好好的过日子。
于是航海行会的泉州代表串联了福州的代表,在四月乘风北上。到了温州,就有新式蒸汽车船航线。这些人在讶异中快速抵达了杭州,按照规矩给给大宋航海行会的总瓢把子赵嘉仁赵官家投了拜帖。
第164章 贬值第一波(九)
热气腾腾的大水池,几个来自泉州与福州的航海行会代表把自己泡进去的时候有点不安。当身体开始适应了热水之后,他们都舒服的叹着气。
泡爽,搓澡,淋浴,再经过全身按摩,长途跋涉的不适感全部消失。看着福建航海行会代表们各个容光焕发的面容,杭州航海行会的人员问道:“诸位,先回去休息吧。”
“今天不用再见面么?”福建航海行会的代表们有些不解。
“大家远路而来,先好好的休息两天。见面有的是时间。”
一行人吃了晚饭,福建代表们正回到住处,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说话。
“这杭州不亏是天子脚下,就是不一般。”
“也不知道官家什么时候能来见我们。”
“我觉得咱们泉州也得建这种澡堂,钱兄弟,你觉得呢。喂,钱兄弟”
“他睡着了。”
“这么快就能睡着。”
“嗯,我也快了。”
没多久,这帮人纷纷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这些人发现除了疲惫之外,身体再没有以前长途跋涉之后的不适。便是见多识广,大家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豪迈的热水浴。
因为疲惫,众人继续靠在床上说话。说的就是此行的目的,也不知道赵官家什么时候能接见他们。也在猜测赵官家此时正在做什么
航海行会的人都没猜中,此时的赵官家正在拿着交钞样稿仔细查看。旁边是总钱庄的管事齐叶以及印钞局的一帮官员干部,见到赵官家还算满意的把交钞放回乘着交钞的纸盒里,齐叶立刻问道:“官家,这种五十文的交钞,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还行。”
“只是这面值是不是有点低?”
“面值低,才好给百姓用。现在这么多人投身丝绸生产,支付他们工钱的货币当然还是交钞最好。”
听了赵官家的看法,户部尚书孙青插话进来,“百姓还是用不惯。”
“所以我们才要在乡间设立供销社,我们也要在乡间设立钱庄,让百姓能把交钞存进钱庄。”赵嘉仁答道。
“官家,这又得花多少钱!”这帮负责财经的官员干部纷纷都表示反对。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他从装货币样品的盒子里拿出了几枚新的金银币。它们在赵嘉仁手指上翻滚,弹动。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这是很常见的小把戏和小魔术,在美国的社交圈里面掌握几样小把戏可以很好的缓和气氛。而且有时候也能够缓解自己的不快。
将一枚金币用手指头弹上半空,等金币下落之时,赵嘉仁一把将金币抓在掌心,紧紧攥住。他说道:“今年明年的事情就是先把新版交钞投入市面。这次生产丝绸的工厂,就试着设立供销社与钱庄。供销社尽量收交钞。金银币的投放先维持现状。”
见赵官家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这帮人都只能暂时闭口不言。赵官家对于决定的事情不会动摇,只能用最终的结果来说服赵官家。而这帮人跟了赵官家这么多年,他们知道赵官家对未来的判断永远都比他们正确的多。
在赵官家的安排下,新版交钞要发行的消息最初在报纸上刊登。福建航海行会的代表去见赵官家的时候,路上和等待的时候就拿着有这消息的报纸。不过在他们看来,用什么新版交钞和他们毫无关系。如果福建路继续这么衰落,什么样式的交钞都挽救不了航海行会衰落的命运。
见到赵官家,几人立刻就把最近泉州与福州的问题向赵嘉仁讲述了一番,最后几人纷纷请求航海行会总会长赵嘉仁给大家指条明路。
“我给你指条路,你们大概不会听,因为你们要的是在福建继续过上比以前还还好的日子。现在大宋手里适宜耕种,适宜居住的大平原多得很。那种大平原没人去没人住。在大平原上投十贯就能有十贯收益。在福建投十贯能有三贯收益,就不得了啦。要是我给你们指条明路,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移民到河南去,移民到山东去。在那边一户就是三十亩平坦的好地。或者到广南东路,或者交趾等地。我觉得你们大概是不肯的。既然那不肯,加上泉州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地位,剩下的就只能忍着。”
听赵嘉仁说的率直,这帮人都面露非常无奈的表情。虽然大家都知道要变化才能求存,可那是指导别人去变。轮到自己的时候,哪里能那么轻松的说变就变。
众人苦着脸看着赵嘉仁,最后还是忍不住哀求道:“官家,你带着我们走到今日,难倒就忍心看着我们一步步衰落下来么?”
赵嘉仁倒是心一软,但是很快就想起了香港这么一个案例。事实证明一旦对某个城市的定位大有问题,那就一定会出大问题。譬如香港的兴起是机缘,在那时候很多出口必须从香港转口,这种几乎是强制的措施让香港大发展。就如以前的大宋贸易港主要就是泉州,在泉州聚集了大量大食海商,有内部利益集团与外国利益集团。现在夺取了南海航路之后,大宋处处都是好港口,泉州这个特殊时代的特殊存在当然没有了机会。
让赵嘉仁专门给泉州独特的政策,赵嘉仁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所以他硬起心肠,准备拒绝。
一看赵嘉仁的表情,这帮对赵嘉仁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家伙们都吓坏了。赵嘉仁是个刚毅之人,他做了决定就是做了,收回成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当年就是跟在勇于向前的赵嘉仁背后改变了无数,才有了今日的一切。若是让赵嘉仁把终结这一切的话说出来,那就无可挽回。
泉州分会会长立刻赶在赵嘉仁的话之前大声说道:“官家,我……我看报纸上写的丝绸产量增加十倍,既然是官家说的,我们就想请官家让我们泉州和福州的丝绸产量增加十倍。”
“你……你们真有这样的决心?”赵嘉仁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虽然他自己并不乐观,但是至少工业化的泉州和福州,听着貌似也是不错的事情。
“只要官家肯指点,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我们跟着官家没吃过亏。”福州的分会会长也立刻跟着说道。他此时也明白过味道来,如果官家下达从福建大力向外移民的命令,泉州与福州的繁荣就会变成黄粱一梦。便是拖延时间,也得先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赵嘉仁就让他们前去和工部联络,工部会给他们整套的方案。赵嘉仁还觉得不放心,就把现阶段的先进干部贾唯信叫回来,让贾唯信给这帮人上上课,并且组织他们到富阳县去实地参观。
这件事处理完,情报总局就送来了经过整理的详细消息。蒙古那边的中统元宝交钞开始出现大贬值的局面。为了从民间继续掠夺物资,大都朝廷在市面上大量投入交钞进行采购,结果造成物价飞涨。
这报告很短,赵嘉仁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恶性通胀在赵嘉仁的经济知识中并不稀罕,在国内历史上有蒋光头的货币飞涨。在国际上这种案例更多,到了21世纪的时候还有津巴布韦币的恶性通胀。
大宋的贾似道在十几年前搞公田改革,为了收购土地而大量发行交钞,结果搞出了大通胀。极端的案例是一贯交钞竟然只能买一双草鞋。那时候赵嘉仁可是偷偷以极低的价格,用铜钱兑换了大量交钞。
此时的赵嘉仁真想好好看看蒙古的惨状。但是情报局也只能掌握到这种程度的消息而已,因为大宋已经派遣水军完全封锁渤海,完全中断了与蒙古的贸易。能够提供这一波大贬值的消息,已经是情报部门竭尽全力做出来的。此时的大宋情报部门已经全力转为战争模式,所有渠道都在向河北义军提供情报。他们没有余力更没有心情搜集蒙古人的货币情报。
接到赵官家命令的贾唯信急急忙忙的接待着这帮福建人员。他安排了一个非常紧凑的行程,从讲课到参观,中间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航海行会的代表完成了这次为期八天的行程之后都懵了。之前的时候福建这帮人都是觉得其他地方的日子都过的太懒散太安逸,认为福建人每日里忙忙碌碌,富阳县人民表现出来的勤劳让这帮家伙发自内心的自愧不如。
贾唯信很庆幸,接待完这帮人的时候还没进入梅雨季节,一旦进入梅雨季节,道路很糟糕,讲课也会很糟糕。只怕就耽误了赵官家的命令。此时他对自己的情况极为满意,光明的未来靠的是有效的工作。梅雨季节无疑会降低效率,更有可能让赵官家不高兴。
航海行会的这帮人并不知道贾唯信的想法,他们就跟着贾唯信的建议到枣庄的机械厂,那边的机械厂生产大量蒸汽机部件。这次官家能够提高产量的根本原因就是蒸汽机投入到生产领域。
这帮人走了没多久,江南的梅雨季节就到了。
第165章 贬值第一波(十)
雨下啊下啊,不停的下。
本就沉重的桑叶湿漉漉的,就更加沉重起来。加上要带斗笠穿蓑衣,董婉娘背着沉重的竹篓,觉得脚下都在晃悠。山路本就湿滑,这些日子以来走的人特别多。董婉娘一脚没踩稳,就滑倒了。
等到她背着脏兮兮的桑叶回到村里面养蚕的地方之时,脑袋上伤口处凝固的血块看着仿佛还要渗出血来。别人看着这局面是心悸,胡大全身为军人,接受过伤口处理的训练,他就给董婉娘处理一下伤口。看着董婉娘先是哭了片刻,却又收起了哭泣,连受伤的心情都被她给收了起来。这下胡大全觉得自己不能视而不见了。
在军队里面,受伤之后不许惨叫,要忍住。大家都在打仗,伤员在旁边惨叫,那只会影响战斗意志。董婉娘虽然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和教育,却表现出这样的素质。于是胡大全就把董婉娘的继母叫到办公地,他对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说道:“董家娘子,今天见到你家大娘摔了一跤,我觉得她这么大的孩子不太能干这么重的活。我觉得你们这么辛苦,求的不就是多挣些钱养家。”
董家娘子听了这话,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胡大全本就心中无愧,所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董家娘子,我觉得你们家不妨到县里的缫丝厂领个差事吧。县里这个缫丝厂是官家出钱修的,现在缺人。那边的管事乃是我的老战友,人靠得住。到了那边之后你们母女都能有个差事,比你们自己在家养蚕收入高些。”
“多谢胡村长。我们不想离开村子。”董家娘子说道。
谁都不想背井离乡,胡大全能理解这个问题。他就拿出了一张招工的简介递给董家娘子,“你拿回去看看,去缫丝厂干活虽然不是成了公家人,至少也是在公家有了份差事。就我知道的,在那边一个月能挣几贯钱。看着没有这边多,可一年积累下来也不算少。现在都是和你这样不愿意去的,所以那边招人不限制。就跟以前我当兵一样,大家都不肯去,所以招人就比较宽松。可这几年当兵之后就能当公家人,你看当兵挤成什么样子了。”
对于胡大全的话,董家娘子没有立刻回答。哪怕胡大全说的没错,现在当兵真的是极为困哪,那也是胡大全的事情。董家娘子拿了简介就走了。
胡大全觉得自己的善心已经到位,就没有再想此事。他的注意力都投放到了梅雨季节继续饲养的工作中。以前的时候可没人敢这么弄,用雨水淋过的桑叶喂蚕的结果定然很不妙。然而现在的新的处理模式之下,桑叶虽然湿度比较大,蚕吃了之后却没有生病,还是继续不断长大。村民觉得这是上天保佑,胡大全却觉得这个‘上天’无疑是天子赵嘉仁。上天存在了几千年,每年百姓饲养的蚕大量生病死亡。只有采取了赵官家提供的技术,才勉强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份功劳无论如何都算不到老天的账上。
两天之后,在胡大全终于放下心的时候,董家娘子竟然带着她的哥哥一起来了。来了之后,董家娘子就把招工告示放在胡大全面前,询问第五条,“胡村长,这第五条里面讲,带孩子的工人可以让孩子到缫丝厂的学校上学。这可是真的?”
胡大全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个问题,被董家娘子这么讲,他拿起简介仔细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既然是简介上写的,就应该是真的。赵官家最爱的就是教我们认字,教我们读书。我当兵之前大字不识几个,当兵之后也学了几百字在肚里。那还是以前,现在应该更好。”
听胡大全拿他自己当例子,董家娘子的哥哥说道:“请问胡村长,这个学校里面教的是什么?四书五经,还是制科。”
“嗯,我倒是不知道。依照赵官家的习惯,应该是制科学校。我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听他办过科举的学校。”
几天后,董家娘子又来找胡大全,请他写了推荐信,便前往县里。看着头上伤口已经完全结痂的董婉娘,胡大全说道:“到了县里就好好干活,该上学的时候就上学。那是赵官家办的厂子,赵官家就喜欢有文化的人。”
其实这和赵官家喜欢什么人没关系,之所以这么交代是因为胡大全之前是想让董婉娘能够量力而行,不要干她承担不了的差事。但是想到这话很可能会被理解为指责董家娘子这个后妈。所以就只能换这个鼓励董婉娘上进的说法。在董家娘子提出问题之后,胡大全又把整个简介看了一遍,这次看完才赫然发现,工厂不仅针对职工的子女提供学习,还向职工提供夜校教育。如果能够上学的话,想来董婉娘也能有些属于她自己的能力。
董家人离开之后,胡大全觉得责任已经尽到,很快就把此事抛在脑后。梅雨季节结束之后,火辣辣的太阳再次明亮的照耀着大地。因为公家这边不断提供着刚孵化的蚕种,养蚕的工作始终没有停歇。沉重的体力劳动一天接一天的周而复始,不断的进行下去。
头几次收钱的时候,胡大全还觉得非常兴奋,这么多钱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他还能想象一下如何用钱的快乐。后来他收了钱之后就疲惫的把钱收起来藏好。能好好的睡一觉,让身体的酸痛得到缓解,这就是胡大全最大的期待。
日子一天天一月月的过去,挥汗如雨劳动的夏天终于熬过去了,金秋季节到来。除了收割粮食之外,桑树也不再生长,养蚕的差事也终于结束。
此时,胡大全接到了最新的命令。在村里面建设一个供销社,定期向村里销售产品。看着命令,胡大全觉得这和普通行走的商人没啥区别。直到他看到了上面的一项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