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贬值第一波(十一)
秋天到了,养蚕期终于结束。技术人员打包准备回临安。这些人在村里待了大半年,中间虽然也抽空回杭州,然而此次终于能够真正回去,看得出每人的笑容都发自内心。
“诸位辛苦了。”身为村长,胡大全自然要摆酒相送,“来,先干了这杯。”
酒桌上的有胡大全,有技术人员,还有村里各家的家主,大家一起举杯相庆这个美好的年景。今年每家的收入是去年的四倍到八倍之间,虽然村民并没有凑钱摆这次的酒席,全是村长胡大全掏钱摆的这一席,然而村民来参加此次的酒席的心情很诚恳。他们最初对这帮公家派来的人员很怀疑,辛苦半年之后,村民对这些技术人员都抱以真诚的感谢。
这个也敬酒,那个也敬酒,技术人员很快就扛不住了。趁着技术人员晕乎乎的时候,胡大全问道:“这几位同志,之前的村里用的煤炭都是朝廷给的。我看现在新筹建的供销社单子上,煤炭在上面。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倒朝廷以后不给煤炭了么?”
“不给煤炭?”年轻的技术人员晕乎乎的不知道胡大全在说什么。
“就是烧石灰烧热水的煤炭。”胡大全尽力提醒着这些晕乎乎的技术人员。他们虽然在干活上还不错,空着肚子被一众村民热情敬酒,立刻就呈现出醉猫的状态。
好在年轻人的酒量也没有那么差,还是有人答道:“这个就得看朝廷。在杭州,自家烧煤炭一直是用钱买,这次朝廷是自己掏钱让大家用煤炭。以后可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个,胡大全心里面还希望这不是真的。就想趁着这些技术人员喝的晕乎乎的时候,从他们这里多套出些他想听到的消息。然而这帮技术人员本就不知道那么多,村民们又非得各个上去敬酒,各个上前套近乎。尝试套出些养蚕的诀窍。
等胡大全发现这波操作有些过份的时候,那些空着肚子喝酒的技术人员已经被灌倒了。这下没了主角,村里人只能先把技术人员搀扶进屋休息,自己随即吃喝起来。酒席上的气氛很开心,官府收生丝的时候都直接给钱,不刁难,不拖欠。也没有凶猛的税吏跑来催逼钱粮,如此多的钱直接进了口袋,所有人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至于明年的事情,蚕种已经留下了,竹制的器具都由村民们亲自打造,制作不是问题。铁质器具都被大伙给藏了起来,只要官府不派人强行索要,这些东西就归村里所有。掌握了这些技术与设备,大伙觉得靠自己就能应付明年的局面。
众人越聊越是开心,满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豪情。胡大全见到村民如此高兴,心里面反倒隐隐感觉到不安。要是好日子这么容易就能到来,为何之前的几百年上千年就没出过这样的局面?虽然不至于要求村民事事都把赵官家挂在嘴上,可当下局面必然是赵官家强力推动的结果。然而村民不自觉流漏出防备官府的心思,让胡大全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对劲。
村民们喝的尽兴而去。第二天,基本什么都没吃就被灌翻的技术人员脸色发白的爬起来。他们一个个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看来是头痛的厉害。
胡大全觉得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但他还是忍不住套话。供销社的清单上有关煤炭的部分让胡大全感觉非常不舒服。煤炭是个好东西,用起来比木头和稻草可要好太多。胡大全和村民一样偷拿烧石灰用的煤炭自家用,他已经开始习惯这东西。然而用钱买煤炭的话,会不会很贵?有没有办法和之前一样薅朝廷的羊毛?
技术人员一来根本不知道这等消息,二来头痛的很。胡大全最后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又过一天,终于缓过来劲的技术人员给留下话,要村民派人在十一月十五到县城接受养蚕培训。每个村可以派十个人,男女不限。
“我们也不可能每年都来带着大家养蚕,所以今年就请大伙到县里学习,明年我们就不到村里。”
讲完了理由,技术人员拿起行礼就告辞离开。把技术人员送到村口,胡大全觉得依依不舍,又多送了几里路。看着那些年轻人的背影,这位前班长觉得大大的失落。他能依赖的靠山离开了,能真正说些正经话的人离开了。在秋风中,胡大全只觉得很是落寞。
感受着从窗户中吹进来的秋风,赵官家的心情非常愉悦。到处都是好消息,以至于赵官家在看在四份报告书之前要先给报告排排顺序。
第一份被拿起来的是海事局的消息。占领海峡之后,大宋在海峡中建立了数个港口,航路畅通无阻。进入到天竺洋的船队无论是数量或者是吨位都创新高。
第二份是生产蒸汽机的企业终于持平了营收。在强劲的需求下,以往得靠赵嘉仁不断投资来维持营运的机械动力企业都靠卖设备不再赔钱。
这是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持续投资,赵嘉仁看着盈余表,那四家企业的盈余从两千多贯到四千多贯。和二十年来的投资相比,这个盈余实在是勾不起赵嘉仁的丝毫兴趣。他曾经以为重工业很容易就能赚到钱,事实给赵嘉仁好好的上了一课,资金、技术、劳动力密集的重工业想赚钱实在是太难了。赵嘉仁根本记不清在这一路之上到底有多少次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他能记得的只有每一次的期待最终都是失望。
心中大大的唏嘘一番,赵嘉仁拿起了第三份报告。经过过去的半年时间,大宋在黄河以南开垦出五十几万亩南瓜田和玉米田。报告上讲,每一亩地能够提供超过五十斤的作物。也就是说,能提供两千五百万斤食物。六十万人的军队能够靠这些粮食作战四十到五十天。
这些土地都是由黄河以北逃到黄河以南的难民所开垦。大半年的时间以来,蒙古使用他们最擅长的屠杀手段,在黄河以北建设了一条大概一百里的无人区。在黄河以南新开辟的土地大多都是由红巾军拯救的河北人口。
现在张世杰、刘宠、林登万等将领正领着红巾军在无人区中建立起交通线,越过无人区在更北的地方作战。从地图上看,大都政权距离红巾军的前锋不过四百里地,宋军可以在八天里面越过这个距离,抵达大都城下。
赵嘉仁以前觉得人民战争很厉害,等回到宋代之后,他又觉得人民战争也就那样。蒙古人屠杀了无数的大宋百姓,大宋的朝廷也竭尽全力的呼吁过,动员过,组织过。然而没什么卵用。起作用的只是赵嘉仁麾下组织得力训练有素的常备军,这支常备军把蒙古军与各种宋奸部队打得落花流水。
然而红巾军又让赵嘉仁看到了人民战争的威力。河北风起云涌的战争只是源自赵嘉仁一道三心二意的命令,‘允许在黄河以南的百姓把黄河以北的亲戚接过来逃荒’。
从事后分析,这道命令出于人情,充满了人道主义精神。执行的时候不强迫,不拐卖。政策准确击中河北受灾人民最需要的部分。
然而赵嘉仁自己最清楚,这不过是他一时怜悯的决定。其中也稍微糅合了一点希望能够借此手段去发展大宋在河北情报网络的小心思。根本就没想到不久还在拼命利用河北百姓从军的蒙古大都朝廷翻脸如翻书,转眼就用屠杀来对付河北百姓,以至于把河北人民逼到了大宋这边。
赵嘉仁思索好一阵,觉得自己一个人并没有能力把所有内容都考虑到。便在写了‘交学社总社会议讨论’的标签,贴在了报告书上。
处理完前三份报告书。赵嘉仁喝了杯茶,定了定神,这才打开最后一份报告书。
报告书的抬头上写着标题,“关于大宋交钞发行范围与使用情况分析”
这是由各个钱庄汇总的报告。因为钱庄经营货币业务,他们对于交钞的发行范围最清楚。根据前面的介绍下的标注,赵嘉仁很轻松的就找到了相应的内容。在简单的大宋地图上用笔圈出交钞通行的范围。
大宋交钞以前只在大城市流通,连大地主们都很不怎么用交钞。现在不仅江南的大城都完全通行交钞,江南县城同样是交钞使用范围。除了江南之外,福建、江西、广南东路,两淮,这些地方通了有线电报的城市同样是交钞的使用范围。有线电报让这些城市的钱庄可以提供钱庄票据服务,这种服务只限于交钞。于是在远方的城市开始接受全国通行的交钞。
这份报告内容很多,赵嘉仁慢慢的看,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嘉仁的女儿赵敏就跑了进来,体贴的给老爹点上蜡烛。赵嘉仁放下报告,他没忍住先开口了,“有什么事情想让我做么?”
话说出来,赵嘉仁就觉得有些后悔。他亲眼见过夫人连续两天对女儿试探的样子视若无睹,最后不肯放弃的赵敏怀着极大的畏惧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虽然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是赵嘉仁觉得这才是当爹娘的范儿。
赵敏拉张凳子做到赵嘉仁身边,亲切的说道:“爹,文件这么厚,你真知道在讲什么?”
“再厚的文件都有个主题。譬如这一份。”赵嘉仁敲了敲手边的报告,“里面其实就讲了一件事,所有商品针对货币都在贬值。”
大大的卖弄一番自己的学识,赵嘉仁再次看着女儿,等着赵敏说出她到底想干啥。
第167章 爹娘对子女的教育论
“爹。我想当官。”
“嗯。”
“我和娘说了我的理想,我娘竟然说我太刁蛮,不是当官的料。我问她到底什么是刁蛮,她就把我以前做的事说的话给拿出来讲。可我真的不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嗯。”赵嘉仁心里面高兴,表现出来的却是非常的淡定。帮助心爱的女儿做心理矫正,赵嘉仁觉得必须慎重又慎重。
“爹,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我怎么刁蛮了。”
“我不能确定你娘的意思,我只能讲讲我的看法。首先,我不觉得你刁蛮有啥问题。因为你再刁蛮,都不能让我有丝毫动摇,不会让我改变我的决定。你要是闹得过份,我还要揍你呢。所以,你的刁蛮在大部分时间里面,我都觉得挺可爱的。”
在大宋,对孩子实施体罚一点都不稀奇。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非发泄性的体罚其实很有用。搞心理学的确有那么一帮人陷入存在灵魂的歧途,不过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认为。要是真有灵魂,抗抑郁的药就没理由存在。
赵嘉仁是神经元联结假说的支持者,他认为所有人类的大脑记忆以及肉体记忆,都是唯物的,都是电信号留下的痕迹。基于这样的认知,熊孩子犯熊的时候,就需要一顿痛打。遭到痛打,会留下很强烈的信号。而人类本身是个类比性的模式,瞎蹦跶摔到头破血流,身体会把这个强烈信号归类于‘该行为不对’。犯熊之后遭到痛打,也会起到同样的作用。
这种情况的正面例子就是‘不打不成器’。负面例子就是那些从小被家长虐待的孩子,很容易就会陷入‘这是我的错’的错误判断,让他们的人生出现很糟糕的发展。
看着自家闺女那种有些尴尬的表情,赵嘉仁觉得这孩子对于犯熊之后的结果心有余悸。这大概是好事。给女儿倒了杯茶,看她喝了一口,缓缓神,赵嘉仁继续说道:“刁蛮很多时候其实是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不适应,这时候我们就不高兴。正好遇到某个人,我们通过刁难对方,或者干脆试图压制对方,看到对方不舒服,我们就觉得我们有能力让对方不舒服,从而认为我们是更强的一方。这种更强的自我认知,会让我们对于不适的忍耐程度增加,甚至可以一定时间内压制这种不适的感觉。”
如果是以前,赵敏听了这话之后就会嚷嚷道:“说这么多烦死了!”然而这次赵敏竟然认真的听,甚至在考虑。赵嘉仁不得不考虑,赵敏也许真的想当官。
想了一阵,赵敏突然沮丧的说道:“爹,你是在说我其实不是好人么?”
“你能告诉我你对好人的定义么?”赵嘉仁反问。
“嗯……,我觉得我娘就是个好人。”
“好人是没有公论标准的。譬如,被我从蒙古人的屠刀下救出来的宋人,大概都觉得我是个好人。然而在救宋人的过程中被杀掉的蒙古人的亲戚,就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如果我落到他们手里,一定会被残酷杀死。所以,你觉得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就是朋友和敌人?”赵敏又尝试找出理由。
“从逻辑上,这两者不是对等关系。或者说,从定义上,这两者不是对等关系。一般来讲,我们把敌人定义为基于利益的对立者,而朋友则是定义为心理认同的人。”
“那怎么界定?”
“用我方和对立方比较合适。”赵嘉仁给了女儿明确的答案。
听了这个说法,赵敏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爹。是不是很多时候,你和娘都站在我的对立方。”
“很多时候这个定语用得好,我希望你能够牢记,任何事情都有其时效性,你是我们的娃,我和你娘一直都支持你。之所以有时候站在你的对立方,是因为我们不能接受当时的你拥有的想法。而不是我们不能接受你这个人。”
看得出,赵嘉仁这番话完全超出了赵敏的想象之外,她瞠目结舌的看着赵嘉仁,然而眼神明显没有特别的焦点,明显是尝试接受这样的思维模式。两分钟后,赵敏放弃了,她再次问道:“那……我娘说我刁蛮,爹怎么看?”
“我对刁蛮的评价,就是基于身体的刺激,选择了非逻辑性非连续性的行为。”
“那……该怎么才能好过来。”
“嗯。既然你想当官,我觉得要是这个真是你的理想,那就有救。先努力锻炼,拥有健康的身体,同时学学逻辑学,拥有使用自己脑力的工具。我不是开玩笑哦,我是真觉得你可以改变。人不怕有缺陷,只怕没理想。加油。”
送走了看着陷入瞎想的女儿,赵嘉仁继续读他的报告。钱庄方面作为一线工作单位,在交钞流通方面的信息做的非常到位,赵嘉仁看得是心花怒放。交钞的稳定度并没有他曾经担心的那么糟糕。如果能跟进发行民众能够使用的面额,至少在城市里面应该有交钞的充分空间。
正看的开心,书房的门一开,赵嘉仁的老婆进来了。进来之后她就把门关上,接着语气很是认真的问道:“你给大娘说了些什么?”
“她想当官,又对你给她的刁蛮评价耿耿于怀。我就给她讲讲什么叫做刁蛮。”赵嘉仁边说边给夫人拉椅子,倒水。
秦玉贞坐下之后,立刻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可是你给大娘讲的都是需要自悟的东西。我觉得你还是给她讲些自悟的门道才对,把这些东西讲给大娘,就跟把刀放进她手里有什么不同。你拿着刀披荆斩棘,我怕她拿着刀杀人越货。”
“喂喂,你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么!”赵嘉仁是真被夫人的话给唬的有点心惊。秦玉贞虽然从未在21世纪的大学里面上过课,但是进士家族在很多事情上的积累不能小觑。那是经过通过血泪积累起来的经验。
“三郎,你自己圆融通达。在咱们成亲之前,你写个偈贴,言道:今日方知我是我!那时候你才二十岁。大娘可没有你那时候的才情与顿悟,你若是胡乱教她,大概只会教出一个,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匪类。”
见夫人说的焦虑,赵嘉仁思忖之后点点头,“匪类与无能之辈,我宁可养个匪类。这等事我便承担起责任。让大娘跟着我先当个秘书,让我先看看她心性。她毕竟是你生的,便是只有你一半好,那也是白璧微瑕,可堪大用。”
第168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一)
“你不再是个孩子,就要用成年的名字。从这些名字里头选一个。”赵嘉仁很认真的对赵敏说道。
赵敏拿过写了些名字的纸,看完之后问:“爹,你为何要把若水这个名字放在第一位。”
“我非常喜欢《道德经》,里面讲,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我希望你是个上善之人。就把这个名字放在第一位。”赵嘉仁答道。
“若是名字这么好,为何不给我大哥用?”赵敏立刻表示了疑问。
坐在旁边的秦玉贞脸色已经开始向不愉快的方向发展,感受到这点赵敏就忍不住想去看她娘。
赵嘉仁对女儿命道:“现在是咱们两个说话,背后便是站着狮子老虎,你也要看着我。”
等赵敏目光不偏不移,赵嘉仁说道:“谦卦是异卦相叠,下艮上坤,艮为山,坤为地,为地下有山之象。山本高大,但处于地下,高大显示不出来,此在人则象征德行很高,但能自觉地不显扬。荀子讲,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所以易经诸卦,唯有谦卦六爻皆吉。这就是为何我给你大哥起名赵谦。”
“能不能让我再想想?”赵敏问。
赵嘉仁点头答道:“可以。另外,我的书房里面的书,你都可以去看。道德经,易经,荀子,那里都有。”
“好。就把这三本书给我。”赵敏说道。
赵嘉仁找出这三本书递给赵敏,赵敏一溜烟就跑掉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秦玉贞倒是没有了之前的不满,她有些感叹的看着女儿离开的方向,对赵嘉仁说道:“却不知道这些书能不能帮助大娘的心性。”
赵嘉仁叹道:“所谓的美德,诚实、勤劳、勇敢、坚持,这些都是大家为了解决问题而不能不拥有的能力。若是能不经历失落和绝望,只靠看书就能拥有,那可就太好啦。可惜,这种愿望只是痴心妄想。”
“她也得吃苦。”秦玉贞只能叹息。
“若是想成为有用的人,吃苦也未必能办到。若是不吃苦,就一定没啥大用。我们期待着她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吧。”赵嘉仁安慰着妻子。
处理完家事,赵嘉仁就开始处理公务。秦玉贞也去忙活她的公务。按照大宋的制度,赵官家掌握着兵权,乃是大宋军队的最高统帅。赵嘉仁也一直被人视为马背上的皇帝,在他独相的几年里面,对赵嘉仁的标准称呼是赵太尉。太尉是官员里面掌管军队得最高职务。
在福州小朝廷建立之后,赵嘉仁亲自带兵作战,秦玉贞就当上大宋新成立的军属联合会的主席。当时军属联合会的工作就是为军属落实政策,提供帮助。到现在军属联合会不仅没有解散,还升级成为妇女联合会。主旨就是保护妇女的合法权益,推动妇女解放。虽然秦玉贞本人对此有诸多看法,但是她觉得有点事情做,比在家闲着要有意思。
当然,以皇后的身份处理政务,哪怕是妇联的事务也很让人讨厌。秦玉贞大概是隔几天去一趟,去了之后也都是例行的露面。这次也是如此,听了一众相应人员表示全部安好的说法,秦玉贞就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却有人进来通禀,“圣人,外面有和尚求见。”
大宋皇帝的称呼是‘官家’,皇后的称呼是‘圣人’。听到外面竟然有和尚求见,秦玉贞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和尚说自己是天童禅寺的方丈,我们查过他的度牒。”
“那就请他进来。”
提起天童禅寺,秦玉贞就不能不给点面子。二十年前,天童禅寺上上一任方丈是秦玉贞的舅祖。那时候赵嘉仁打完鄂州之战,名动天下,两家就商量着结亲。秦家也是进士出身,觉得自家女儿自幼就貌美,不是个受气之人。少年得志的赵嘉仁未必是良伴,正好得知赵嘉仁到宁波的寺庙报答大和尚们帮着化缘修建灯塔,就跑去天童禅寺偷听秦玉贞的舅祖试探赵嘉仁的心性。
那时候的偈子,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秦玉贞一直没忘。她更是难以忘记那时候那个提笔在方丈禅室白墙上用极为漂亮的瘦金体挥毫写字的年轻身影。
回想过去那个洒脱少年,再想到今日赵嘉仁,秦玉贞觉得自己并没看错人。
而大和尚的出现,打断了秦玉贞的回忆。这是个中年的是僧人,胖乎乎的看着气色不错。和秦玉贞记忆里的舅祖看着没任何相似之处。
给秦玉贞行礼之后,天童禅寺的新方丈急切的说道:“圣人,我天童禅寺与圣人家一直法源深厚,还请圣人看着上上一代方丈的面子上出手相救。”
“何事?”秦玉贞问。
方丈立刻说道:“以前的庙产不收税。而官家今年下令,所有庙产到明年都要按照良田的税收上税。我们天童禅寺的庙产都是些滩涂地,山地,哪里能有这样的收益。还请圣人救救我们!”
“还有此事?”秦玉贞讶异的说道。
“请圣人过目。”方丈立刻递上了一份公文。
秦玉贞在桌上打开,却见到内容果然如天童禅寺方丈所讲,除了取消寺庙不收税的旧制度之外,收税的方式以良田的额度收税。
“你们可否找过其他人相助?”秦玉贞问。
“这……”方丈一时不确定秦玉贞的意思,最后只能说实话,“回禀圣人,我等也是先找其他官人相助,可他们要么不再做官,要么就各种托词。圣人,现在能帮上忙的只有圣人了。”
秦玉贞很快就把天童禅寺的方丈打发走。回家的路上,秦玉贞心中好奇,大宋这么几百年来并没有特别针对寺院庙宇动手,为何赵嘉仁连庙产都不放过。
回到家,就见赵嘉仁正看书,秦玉贞问起此事。赵嘉仁笑道:“你可不要掺乎到此事里面。”
“我当然不会掺乎。不过朝廷里面的官员会掺乎么?”秦玉贞有些好奇。
“他们以前会掺乎,现在大概不会。”赵嘉仁给妻子解释了一下。
南宋退休之后,一般就给个XX寺,XX道观的庙俸。这种不收税的宗教场所要拿出一部分钱来给这帮退休官员。所以官员自然与这些宗教场所关系密切。经过临安总投降之后,抗战派比例很低,赵官家承担起这些官员的俸禄,其他投降派与不坚定派的俸禄和致仕后的俸禄统统被取消,大大节省了财政支出。
现在当政的这些人再也没有与宗教场所有利益关系,赵嘉仁认为这帮人未必支持他的政策,至少不会蹦出来强烈反对。
“官家为何要对他们动手?”秦玉贞最好奇的还是这个。
“和尚道士有间屋子能念经就行了,要这么多土地做什么?若是他们的志向本就不是修身而是敛财,那我为何要给他们敛财的机会。咱们成亲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信这神神鬼鬼的东西。大宋的学社也不许信鬼神。”
“就只是因为你不信,所以就这么对付寺庙?”秦玉贞很是讶异。
“没错,我乃是大宋官家,我既然不信这些,自然要对付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田亩么?”赵嘉仁爽快的答应。
听着如此霸气的发言,秦玉贞只是心惊,却并没有特别同情或者不同情和尚们。她问道:“这些寺院庙宇有多少田亩?”
“超过百万亩,很多地方整座山都是和尚道士的,大量人口依附在寺庙的田亩之下。这些人给和尚交税,不给国家服务。而且在国家危难之时,和尚道士们有站出来为国家奋斗的么?没有。既然他们对国家如此,国家也没有义务留着他们的地。”
充分表达了自己对大和尚们的态度,赵嘉仁就去出席了兵部的会议。此次会议论证的是北伐的战略,所以一众高级将领都从外地赶了回来。
“官家,我有个建议,不如我们今年先收黄河以南的部分。”李云中将上来就提出了建议。
李云中将以前曾经在归德府与蒙古军数次血战,每次战果都很大。然而这些年轻军人的风头被赵官家主持的黄河战役全面给压了下去,所以李云这次上来就提出了非常激烈的作战计划。
“此时蒙古人为了守住河北,已经没什么兵力可用。他们若是抽调兵力到陕西作战,河北就只会更空虚。而且我军攻入陕西也不只是出于守势,更拥有进攻的便利。我们已经能在孟津的黄河上架起浮桥,如果拿下黄河以南的陕西,未来还能在那边的黄河上架桥。我愿领兵出战。”
李云中将这么自告奋勇的提出思路之后,兵部会议上的众人暂时无语。大家都有自己想法,这些想法都很直白,那就是进攻河北,围攻大都,把蒙古人从河北平原上赶出去。却没想到李云竟然还是想独当一面。
“计划做了么?”赵嘉仁问。
“做了。”李云立刻答道。
“那就按照这次的会议流程提请加入讨论。”赵嘉仁按照规章给了方案。
这下李云大喜,他所求的就是有这个机会。以前他名声鹊起,靠的就是能独当一面,甚至期待能成为军中最能战的那个人。但是黄河战役之后,李云再没有胜过赵嘉仁领导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想不出堵黄河的战役支点,更没有能力去策划这样的行动。便是在黄河战役胜利之后好几年的现在,李云和自己的部下做复盘的时候,还没办法做出赵官家做出的那种推论。所以李云此时只考虑如何不落在战友之后。
看到李云的计划得到通过,立刻有人不满的说道:“现在可否设想进攻云贵?”
赵嘉仁立刻出言阻止了这种抢功的设想,“我们的核心还是先解决河北,进攻陕西能与河北配合,进攻云贵就完全调动不了蒙古人。他们又没有电报,几个月后知道我们进攻云贵,那时候我们早就把云贵打下来了。拿下河北,云贵就根本不是问题。现在的要点还是集中兵力,而不是分散兵力。”
被李云抢了机会,不少人只能心中愤愤。整个的会议就把诸多设想拿了出来。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参谋部设想了好久的掏心战术。
“我军通过水运,派遣三万人在直沽寨登陆。沿着水路攻打大都。只要拿下大都,其他各军就可以从容进发。原先这个计划还存在海上运力不足的问题。现在有了蒸汽车船,运输再不是问题。”郑捷作为总参谋长,讲述的都是参谋部的结果,所以内容非常详细。
在黄河战役中,宋军的兵站在河北战役也被充分利用。从直沽寨想大都建立这么一条后勤供应线,攻克大都之后就从大都再向南边的进攻路线建立一条后勤供应线,之后再不断发展。
这个计划除了直接进攻大都这么一个显得非常突然的作战手段之外,其他的作战都四平八稳,把宋军的兵力和火力优势发挥到极限。
除了这个计划之外,另外的计划就显得比较传统。那就是主力部队沿着海岸从南向北发动进攻,蒸汽车船提供物资补给和侧翼防御。十万人的大军堂堂正正发动进攻,镰刀一样把所到之处的所有敌人统统消灭。
两个计划讲述完毕,众人都看着赵官家。赵嘉仁个人比较倾向于后面堂堂正正的大战,但是第一个计划则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跨海进攻的这三万人有机会与蒙古军打硬仗。而这也是宋军非常期待的局面。无比稳重的进攻固然是宋军所求,但是宋军秉持的还是赵官家的战争理念,那就是尽可能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如果官家决定了这个掏心战术,从直沽寨进攻大都的宋军必然要面临前所未见的危险局面,打非常艰苦的战斗。然而他们也一定会得到迄今为止无人能及的荣誉和奖赏。
众人等待着赵官家发话,就听赵官家说道:“李云,把你的计划拿出来听听。”
第169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二)
晚上的时候,参谋长郑捷把李云叫到他那里。相差了十几岁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年长的郑捷叹道:“两个师独立作战。你这设想可真不错。”
李云不觉得这话是赞赏,不管是同意或者不同意,进攻陕西的作战计划很快就会有最终决定。然而河北战役距离敲定还有很久的距离,郑捷以及负责作战的将领们非常烦心。李云一言不发的等着郑捷继续往下说。
然而郑捷却沉默下来。沉默了四五分钟,李云说道:“如果参谋长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等等。”郑捷不快的拒绝了李云的要求。说完之后他又沉默了两分钟,这才说道:“你觉得官家为什么不认同我们的两个计划?”
李云其实早就考虑过郑捷的疑问,他坦率的答道:“大概是因为你的计划里面没有考虑如何应对蒙古骑兵大兵团。”
“在黄河战役里面,蒙古骑兵大兵团作战很失败。”郑捷讲述着自己的理由。
“那不是蒙古骑兵大兵团的失败,而是官家率先限制住了蒙古骑兵大兵团作战的范围,逼着他们和我们决战!”李云立刻答道。
这几年里面,宋军里面不少人都在研究黄河战役。作为大宋建国以来斩获最大的战役,那过程令所有大宋军人都感到沉迷。李云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分析这场战役,看得出郑捷也尝试从这场全胜战役中吸取经验。
“我看你的计划里面是想象着蒙古人怎么打仗,而不是让蒙古人只剩下几个选择。我早两年也觉得官家是测算无疑,然而最近一年里面,我觉得官家不是算出蒙古人会干什么,而是知道天时地利之下,蒙古人还剩下多少选择。”李云从极高的层次来谈论获得的经验。
迄今为止宋军打过的规模最大的黄河战役,宋军就是通过各种手段充分限制了蒙古军的行动。阿术元帅被洪水围困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用新黄河隔断山东与河北的蒙古军则是战略中计划好的局面。
自始至终,四万人的山东蒙古军都没能作为单方面的军团作战,当阿术元帅身亡之后,剩余的部队要么跑回山东,要么归于忽必烈直接指挥的兵团下。
忽必烈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北归的黄河吸引,宋军的主动进攻直指忽必烈军粮囤积点滑县。为了阻止宋军的进攻,忽必烈只能采取正面与宋军决战的应对。如果他玩游击战,那就一定会先失落滑县。
赵官家在战前对此有过预测,失去了滑县的粮草,蒙古军骑兵就只能先撤退到后方。宋军就利用每隔30里建设的一个兵站为依托,和行军速度很慢的蒙古步军进行交战。沿途的村落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给近十万步军,三天内,宋军就可以给缺粮的蒙古步军毁灭性打击。接着迎战蒙古骑兵大兵团。
“以我看来,你就是在抄袭黄河战役。只是把滑县改成大都。可两者根本不相同,就算是没有了大都,蒙古军就没有办法继续作战了不成?他们还有很大的空间。我觉得你那计划的后半段都是一厢情愿。”
听了李云说出这么苛刻的评价,郑捷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然而他神色变化一阵,最后说道:“你觉得按照计划前半段做不到一击致命么?”
“嗯。我觉得前半截都没办法一击致命。河北太大了,你看三分,官渡之战后,哪怕是歼灭了袁绍的主力,曹操也没有继续进兵,而是选择观望。直到袁家自己内讧,整个四分五裂,他才去拿下河北。想击破蒙古军,就一定得解决掉蒙古军的骑兵。”
听了这个谁都能想到的解释,郑捷烦躁的说道:“我当然明白。可是官家也不给我们讲该怎么做,我们把史书和兵书看了个遍。根本没有找到应对的手段。”
“我觉得官家未必是不给你们讲,而是官家自己也不知道。”李云给了郑捷一个解释。
“你说什么?”郑捷大惊。
“官家从来没学过骑兵,他自己也多次这么讲。他说他顶多懂得育种学,却不懂怎么大规模使用骑兵。不懂该怎么看骑兵。我觉得官家没说谎。”
“官家怎么会不懂!”郑捷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解释。整个新式宋军都是赵官家创立,经过黄河战役之后,众将都认为赵官家运筹帷幄,无所不能。质疑一个连黄河都能给堵上的人,宋军将领们真没有这个勇气。
李云能理解郑捷的想法。他原本也是以名将自居,认为自己善于打仗。黄河战役让他的自傲大受打击,最近一两年才逐渐重拾信心。便是如此,李云也明白天份的重要性。有天份的人更容易做出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一定不受结果导向引诱,而是最大限度的服从于规律本身。
看郑捷貌似陷入结果导向的泥淖,李云说道:“你若是不信,不妨直接问官家。”
“这可不行!”郑捷立刻反对。如果问官家是不是不懂,结果大概就是惹恼官家。
李云见郑捷这般态度,他只能说道:“若是不肯问官家,那你就自己瞎想吧。”
郑捷是中将,李云也是中将。军队里面职务虽然重要,但是同等级别的将领没理由就要对谁低头。虽然李云说的话不客气,郑捷也拿李云没办法。这场会面也就如此不欢而散。
之后两天,李云的计划得到了通过。唯一问题就是李云想尽早发动进攻,最好能在大宋321年年末发动进攻最好,理由是冬天可以有助于最大限度保留汉人。兵部希望能够在明年,也就是大宋322年4月后发动进攻。理由是这就是适合战争的时间。兵部觉得12月进攻,很容易就造成太大的后勤压力。
李云为自己的作战计划全力辩护,“我们已经占据了洛阳,几年来洛阳恢复许多。囤积了不少粮食。12月进攻,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雪,攻克长安之后就可以让一部分人马回洛阳。开春之后再到长安。12月份我们不好出兵,蒙古人更难出兵。如果敌人面对的困难比我们还大,那我们自然就有了优势。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不要大意而已。”
兵部里面支持这种相对优势论的人并不多,直到赵嘉仁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雪天行军作战的准备,我同意你的计划。”
这下兵部里面众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有人忍不住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没说话。毕竟李云的计划只是看着比较托大,并没有达到不讲道理的地步。而且赵官家是宋军的最高统帅,是不是同意这个计划,本就是赵官家的权力。
李云的计划得到通过,并不的河北计划则没有得到通过。赵嘉仁也说了理由,“我不懂得骑兵大兵团作战,所以没办法确定蒙古军的应对策略。虽然战争是靠不断流血牺牲,最后积累起来经验,可是我不忍心看着大家承担这么大的损失,所以没办法做出决定。”
这话是出自赵嘉仁的真心,然而郑捷却觉得心里面窝火。他大声说道:“官家,我愿意亲自领兵。”
“这不是你领兵的事情,而是我们的骑军没有组建好。能对付骑兵的自然是骑兵,骑兵最知道骑兵想要什么。”赵嘉仁说道。他曾经看过一篇有关J20的文章,对立面讲的新中国空军在21世纪的发展史深以为然。
当年美国出了三代半,那时候中国手里只有二代半,就不得不考虑用歼八之类的飞机去对抗。等到三代半的歼十出产,实战操演之后才明白,二代半对抗三代半是错误的想法。
等到歼二十出产,编入现役,实施了演习。空军才明白美国空军对F22的优势描述并不是美国空军在危言耸听,而是美国空军自己都被F22的可怕威力给吓住了。用三代半对抗四代机的战术是错误的。
想切实的知道自己的错误,那就得有这样的尝试,马匹生育自有其时间长短,宋军现在能用于战争的马匹也就是一万多匹,顶多达到了能接受侦查骑兵损失的情况。蒙古军在黄河战役之时损失了上万骑兵,从此就不愿意和宋军交战。宋军若是损失了上万匹马,作战能力同样会大打折扣。
郑捷坚定的说道:“官家,若是如此,我们现在的水军足以占领直沽寨。在直沽寨修建起蒙古人无法攻破的城池。同时我们从直沽寨向大都修建兵站。可以每隔十里修建一个。派遣三万部队,一定可以攻克大都。便是攻不下,也能够攻守自若,从容撤退。我愿亲自领兵。”
这个计划倒是很有可操作性,而且郑捷态度坚定,满是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见赵嘉仁还是有些迟疑,郑捷大声说道:“官家,若是有人一定要去尝试,我愿意做这个开路先锋。而且我不会意气用事,真的局面不对,我就撤退。还请官家答应。”
赵嘉仁心中虽然还有不安,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大概只能如此。以他现在的经验,不可能真拿出一个对骑兵非常有见地的使用体系。而且在未来二十几年中,大概也不会有一个骑兵使用体系。而三十几年后大宋也许就有了初级的装甲车辆,就算是没有装甲车辆,大概也有了连射机枪。骑兵的集群冲击作用大大降低,也不再需要骑兵单独作战。
“小心为上。”赵嘉仁说道。
随着赵官家一句话,北伐战略初步达成。五个师四万五千宋军从直沽寨(天津)进攻大都,这一路是主攻方向。两个师一万八千人从洛阳出发攻打陕西,这是一支偏师。从纸面上看,整个计划还算是完整。
大宋有三十万军队,可以用来北伐的大概有二十五万左右。这次战役只动用了六万三千人,大概是总兵力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十九万军队中可以再做比较稳重的使用。依照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的观点,当下的北伐战略除了没有胜利的必然之外,看着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兵部的效率极高,这边刚决定,立刻就有了动作。经过实际考验的五十几艘蒸汽车船先被尽数征调,开始运输军队与物资北上。
而李云则前往开封,带领河南战区的两个师进攻陕西。赵嘉仁心里面就忍不住挂念他的长子赵谦。现在赵谦已经是副排长,而且这孩子越来越少写信回来。从他的信里面判断,赵谦貌似已经有些习惯了军队。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只要不是身体天生羸弱,很少有男孩子不喜欢打仗的。
回到家,吃了晚饭,秦玉贞就问赵嘉仁:“是不是大郎出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会这么想?”赵嘉仁心虚虚的答道。他老婆很多时候直觉非常准。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秦玉贞答道。
“大郎所在的部队要去打仗了。”赵嘉仁率直的说道。
“什么?”秦玉贞脸登时就白了。她先是目光毫无焦点的看向赵嘉仁方向,没多久,美目中已经是泪光盈盈。
“玉贞。”赵嘉仁握住妻子的冰凉手,“我们身为父母,当然会为大郎担心。但是你我都不能在此时把他叫回来,也不能故意把他安排在什么安全的地方。打这么多年仗,我们宋军十挺人马里面伤亡从来不到一挺,大郎的运气不会那么差。而且我们一旦插手,大郎一来觉得我们小看了他,二来还会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不承担责任的人。临安总投降是怎么出现的,不就是一群觉得他们可以不用承担责任的人坐在皇位上么!我不会把官家的位置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赵嘉仁只觉得妻子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那种发自内心的悸动化作颤抖传到了赵嘉仁的手上。虽然秦玉贞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但是出乎赵嘉仁的意料之外,秦玉贞最后竟然什么都没说。
之后的几天,秦玉贞一言不发,每天经常会突然落泪。看着妻子发自内心的担忧,赵嘉仁心中怜惜之外又忍不住有些嫉妒。他出兵这么多次,也没见妻子表现过如此的担心。这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真正担心赵嘉仁个人的人,也许只有陈太后吧。但是赵嘉仁从未在陈太后脸上见过有担心的表情。
这世界上的人对赵嘉仁这么一个存在,大概只有仇恨或者期待吧。关心赵嘉仁本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真存在过么?赵嘉仁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第170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三)
总参谋长是个位高权重的职务,发言权并不比兵部尚书差。在没有兵部尚书的现在,总参谋长就等同于兵部尚书。然而总参谋部长不能领军,这就是制度。
郑捷自请亲自指挥从直沽寨进攻大都的战役,经由赵官家认同之后,郑捷就被提醒,必须辞掉总参谋长职务。这下兵部里面就热闹了,对于由谁来接替总参谋长,很多人议论纷纷。
有说郑捷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兵部尚书,有说郑捷可能会成为枢密使,还有人说郑捷大概会当上枢密副使。这番不负责任的胡吹一番之后,众人还是不得不考虑到底会发生什么。于是众人终于想起最终的决定者乃是赵官家。
“赵官家为何不出来说话?”疑问总算是进入比较正经的阶段。
有了正经问题,很容易就有了正经回答,“赵官家正在制定恢复通济渠与开辟山东运河的事情。”
和赵嘉仁开会的有工部以及兵部测量部门的高层,他们负责测量与开挖,出现在会议上非常正常。农业部的高层出席会议就令人有些意外。
赵官家神色严肃,语气也很严肃,“对于水源的使用,诸位要拿出一个完整的体系。运河需要水,农业也需要水。农业需要运力,运河提供运力。所以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相辅相成而不是针锋相对的体系。”
与会中的人即便是进士出身,也都有很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加上之前的集中培训,他们都理解这番听着轻飘飘的发言里面包含什么理念。运河时时刻刻都在蒸发,还存在一定向地下渗漏的情况。需要不断向运河里面补充水份。
如果补充的是泥沙含量高的水,譬如黄河水,泥沙沉淀之后抬高运河河床,每年清淤是非常可怕的工作,但是不清淤就等于放弃了运河。在图纸上通济渠这个名字和一百多年前的通济渠名字一样,然而路线大不相同。是一条重新挖掘的运河。
想减少清淤工作,就需要有水质很高的水源,还得是水流量很大的水源。这又需要对河流的水质进行保护。在现阶段比较粗放的计划中,所有河流两岸一公里都得是水土保持地区。需要种植大量的树木。
有了这样的水土保持带,还得考虑各个河流两岸的人民怎么用水的问题。生活用水可以考虑用水井,农业用水就不能这样。而且农业用水的灌溉渠也需要高质量的水源,如果泥沙含量大的水源过来,一次就把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水渠给废了。
参加会议的这帮人各个面色凝重,少数进士出身的家伙们心中有成群结队的羊驼驼奔向主持会议的赵官家。如果赵官家是如同历代的官家那样的人就好了,大家坐在一起瞎扯扯,胡吹吹。反正官家根本不懂这些执行关键,也拿不出办法来,只能任由官员们作妖。最后赵官家把钱拨下来,大家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当赵官家比进士们更懂得理念,更懂得执行的关键与诀窍之时,进士们就觉得赵官家坏了规矩。官家就算是懂,至少也得装傻啊!高高在上的皇帝精明能干还懂得具体执行,下头的官员还要不要活。当面对顶头上司说出一定会被戳穿的谎话,可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干部出身的官员就没进士的感觉,这帮人能跟上赵官家的思路,还有丰富的实际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赵官家按照理工男的流程教育出来的家伙,一听到能够建设‘足以为万世法’的工程,这帮人就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和进士们不同,如果赵嘉仁赵官家是个只懂瞎咧咧的文人,理工男们反倒会大大的失望。
负责测量的文勇少校指着地图上的一段对赵嘉仁说道:“官家,这里是条山脉。我们现在的火药能炸开么?”
“能不能炸开,试了才知道。不过我想问的是,可别炸开的石方比挖掘的土方还多。而且在山区,我们还能用水闸的方法渡过,也没必要非得炸出一条大水沟。”
一提起水闸,理工男们脑海里直接蹦出‘浮力’‘水平面’‘吃水线’等理念。根据不同的专业,他们的联想能力让理工男们在大脑空间里面勾画出船只的水下部分,或者是坚固的水闸承担大量水的时候设计,又或者是各种数学公式或者模型。
想到用水闸这种设计精妙的方式可以节省掉的麻烦,大部分理工男都面露喜色。提出炸开山脉的那位更是看着喜不自胜。
进士男们先是把水闸这个词从记忆库里面找出来,回想水闸的相应文字,接着他们失望的发现自己对这个东西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所以进士男们或者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沉稳。又或者露出对这种‘奇技淫巧’敬谢不敏的表情。
之后又有人提出不少问题,赵嘉仁一一回答。等整个谈的差不多了,赵嘉仁做了个总结,“黄河战役的时候我们利用黄河河道抵达开封,等到黄河北归,再去开封就只能走陆路。大家都知道陆路转运的艰难,开辟运河就势在必行。此次北上作战,我当然希望能够轻取敌人。可这些事情我们也没办法料定,所以运河的工作不能放松。万一打得僵持,运河就能起到大用处。等到战争结束,我们收复河北。向河南河北移民同样需要运河。这是一个艰苦的工作,我向大家保证,等到运河开通之日,河口石碑上一定会刻上诸位的名字,让千百年后的后人也能知道是谁开辟了这样的功业。”
想到完成这样艰苦工作的伟大意义,理工男情绪激动,纷纷对赵官家的发言鼓掌。想到能够名垂青史,进士男们也激动的猛拍巴掌。于是通济渠开凿会议就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结束了通济渠开凿会议,燕杭运河的开辟会议接着召开。燕杭运河就是元代开辟的京杭运河,京杭运河与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也不是一回事。赵嘉仁重开的通济渠就是隋炀帝大运河的一部分。而隋炀帝的大运河也不是直接挖出那么长的运河,而是将汉代时候已经开辟的许多运河给沟通而已。
至于元代的京杭运河则是不恢复通济渠,而是从长江到侵占淮河河道的黄河那段运河的北端继续向北,开辟了直接到大都的运河。
现在黄河北归,淮河夺回了属于自己的河道,燕杭运河修建的是从联通长江与淮河的运河北端继续向北,一路先修到黄河的运河。
两条运河的专门会议结束之后,兵部的学社分社拿上来了一份名单,上面是三位新参谋长的人选。大家推举出了这三人,现在轮到赵官家从里面勾选出一人来。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大家组成一个遴选委员会。让他们自己准备讲述自己为什么可以当做总参谋长。”赵嘉仁说道。
兵部的学社分社代表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嘉仁,其中两人的表情好像是在怀疑他们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召开遴选委员会已经是很少见的事情,至于让被遴选者自己讲述他们自己为何可以当总参谋长,更是完全不符合传统。
赵嘉仁也不管这些人的表情,他坦率的说道:“选拔的要点包括年龄、经历、自己对军队的理解,以及他们要建设什么样的总参谋部。这都是我们要考虑的。”
这话倒是要点,代表们中有些拿起笔把这些他们要评价被遴选者的要点记下来。然后他们就听到赵嘉仁继续说道:“这些也要告诉被遴选者,并且要公布出去。”
听了这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身为学社代表的副总参谋长声音颤抖的问道:“官家!这是为何?”
“很多人觉得李云或者郑捷如果打了胜仗,就会得到总参谋长的职务作为奖赏。我觉得这不合适。按照制度,总参谋长这个职务不是奖励品,而是营运军队的职务。所以想成为总参谋长的人,一定要对总参谋部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想法。总参谋长有带着总参谋部继续进步的义务。而且要通过宣讲来让大家知道,这样大家才能有一个公论。”
赵官家讲完之后,再没人吱声。会议结束。
离开赵官家这里,这帮兵部的家伙们互相看着,却没人肯先说话。他们心中最大的念头就是谁把总参谋部里面的纷争告诉了赵官家。如果没人告诉赵官家的话,赵官家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针对性很强的遴选办法出来。
李云敢制定一个进攻陕西的计划,那是因为他有一票手下和他一起制定这个计划,而且还有一票人能跟着他去执行。能成为下一任总参谋长遴选名单里一员的家伙同样不是只靠他一个人,他们这些人背后有着各个不同的团伙与支持者。
新的遴选办法让背后的这些人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总之,患得患失之间,他们都觉得格外不安。
第171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四)
有兵部在,战争就按照之前的种种营运制度在执行。兵部本以为赵官家会插手,至少是时常来监督。结果他们的猜想竟然落空。
如果说两条运河还能当做远水不解近渴的搞后勤,赵官家安排淮河流域的棉花种植,就让兵部的人感觉十分不解。就算是收获的棉花做棉衣,仗只怕已经打完了。
然而赵嘉仁还是依照自己的步调办事,这些工作都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安排好的内容。甚至连战争的安排也不是赵嘉仁自己愿意去决定的。这些也都有相应的制度,若是赵嘉仁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他大概是活不了太久就得累死。
在赵嘉仁的计划中,运河与淮河开发有比较紧密的关系,河道畅通必然带来大量船只。然而没有足够的物产,船只再多也没任何作用。非得有足够产出才行。
至于战争的进度,赵嘉仁发现自己现在更想看看部下们到底怎么做。他们总得自己面对问题,若是事事都听赵嘉仁的,那赵嘉仁最希望的倒是把兵部删档重练。现在也有人看明白了这点,李云自告奋勇要去攻略陕西,就是明白光听话是没前途的。
当然,要是不听话就更没前途。
这时候,礼部也来掺乎了一脚。遥远的东罗马帝国派来了使者。在使者抵达之前,有关使者的此行的目的就从赵嘉仁新命名的中南半岛最南端的礼部中南城办事处发了过来。上次使者走的时候从赵官家这里弄到了三百套钢质装备,东罗马皇帝非常感谢大宋赵官家的慷慨赠与,专门派人前来表达谢意。而且听使者的意思,他的目的中包括再来恳求赏赐的打算。
当然,东罗马也是千年古国。让他们跑到万里之外索要钢甲,也是东罗马帝国成员干不出来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所以使者就稍微透漏了一些消息,希望在中南城的大宋礼部人员允许他和十几号东罗马帝国贵族们继续北上,抵达上帝之城杭州。
这个消息听着也挺惊悚。根据东罗马帝国从金帐汗国得到消息,新的蒙古西征军已经快要解决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此时不管是金帐汗国、白帐汗国,甚至是同为托雷一系的伊尔汗国都极为恐慌。作为东罗马帝国比较传统的友好国家金帐汗国甚至都想向东罗马帝国达成攻守联盟,如果金帐汗国遭到攻击,希望能够得到东罗马帝国的支持。
看了这么一个联盟的说法,赵嘉仁心中冒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俗语。要是东罗马帝国能够去援助金帐汗国,他们大概就已经先派兵去夺回近在咫尺的叙利亚。东罗马帝国的主要土地有点三叶草的味道。
西边自然是希腊,而希腊已经脱离了东罗马帝国的控制。东边是小亚细亚的土地,现在也被真神教给夺走。南边的叙利亚同样丢给了阿拉伯人。此时的东罗马帝国只剩了以君士坦丁堡为核心的一片土地。要是东罗马帝国在大宋旁边,大宋也早就动手吞并东罗马帝国。
占着这么一片好地,周围的国家当然会虎视眈眈的关注着东罗马帝国。
至于蒙古西征的消息,赵嘉仁也比较在意。得到礼部的消息,赵嘉仁就同意让东罗马帝国的使者前来杭州。就在熊裳尚书准备离开的时候,赵嘉仁问道:“你觉得这个使者有没有说瞎话?”
熊尚书一听就有点懵。他身为礼部尚书,当然知道向官家提供外国情报是尚书理所应当的责任。不过身为进士,熊进士就觉得很为难。因为礼部的传统就是在外国的事情上对官家瞎咧咧。
自打熊裳当了礼部尚书之后,有关外国的消息也越来越多。然而熊尚书发现,大宋朝关于海外的描述大概只有三佛齐和僧伽罗狮子国是准确的。除此之外,那帮航海的水手知道的都比进士们多得多。如果是船上那帮拿到航海技校证书的技术人员,他们知道的更多。
就如想解决骑兵就得靠建立骑兵,进士们很容易就理解进士们的想法。熊尚书完全能看出他的前辈到底写了多少道听途说的东西在礼部的故纸堆里头。而身为这些人的继任者,熊尚书还得依靠礼部故纸堆里面的东西来忽悠。这就让他更感到痛苦。
所以听了赵官家的问题,熊尚书想了想,就干脆利落的回答:“启禀官家,臣不知道那个东罗马帝国的人到底会怎么想。不过按照臣看到的最新的消息,东罗马帝国刚刚复国没太久,想来也应该是个锐意进取的人。”
所以听了赵官家的问题,熊尚书想了想,就干脆利落的回答:“启禀官家,臣不知道那个东罗马帝国的人到底会怎么想。不过按照臣看到的最新的消息,东罗马帝国刚刚复国没太久,想来也应该是个锐意进取的人。”
听了这话,赵嘉仁也觉得不知道该说啥。理论上现在当政的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应该是个复国明君。然而东罗马帝国的制度和中国本来就不同。他们的皇帝爱用希腊语中的‘国王’做称呼。至于拉丁语里面对这位‘皇帝’的称呼,其实主要是‘第一公民’‘军事统帅’的意思。这个皇帝的地位和神圣性远不如中华的皇帝。连东罗马帝国的使者都认为皇帝只有五百真心铁杆的支持者,就不用指望这位真的就是那种中兴之主。
“好吧。就如此。”赵嘉仁不准备再就这种问题询问礼部尚书。
熊裳赶紧告辞。离开赵官家这边,尚书心中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要是赵官家不停的追问下去,熊裳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忽悠才能脱身。
熊尚书离开之后,赵嘉仁则给情报总局下令,要他们给派往天竺的船队中安排人员,要他们去向天竺的上层打听消息。
之后赵官家又给海事局发了消息,要船队尽量收集消息。
第172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五)
高大的马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赵谦排长感觉到了马匹身上的轻微颤动,用手轻轻拍了拍半血阿拉伯马。在这个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面,穿着厚厚棉衣的赵谦在马上也给冻得够呛,祖上来自温暖的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马有些承受不了并不稀奇。在军队的教育里面就讲的清楚,地球上耐力最好的哺乳动物是人类。而不是狮子老虎,更不是牛马。
摘下口罩,赵谦转头对身后的部队喊道:“咱们到前面的兵站里头休息。”
骑兵们都带着口罩,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便都发出闷闷的欢呼声。
赵谦带着部队继续向前,心中却在苦笑,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骑兵排的排长。理由挺简单,他从小就跟着老爹赵嘉仁学习骑马,在部队选拔的时候就被挑上,并且被称为‘骑术纯熟’。赵谦不讨厌骑马,然而他对自己的人生安排是完成三年服役期,然后继续回去上大学。不断晋升,被留在部队里面并非赵谦的期待。
心中本来忍不住想起这些事情,然而赵谦很快就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便是所谓‘骑术纯熟’的赵谦也得很小心的驱策战马才行。
长安、洛阳、开封,被称为‘三京’。黄河战役之后,宋军夺回了开封和洛阳,在当时,的确有人提出要夺回长安。但是赵嘉仁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当时的河南与山东两地总人口二百多万,和无人区没多大区别。再将战线向西延伸好几百里,光想想后勤的艰难,赵嘉仁这样比较保守的人就没了丝毫兴趣。
但是作为一个比较保守的人,赵嘉仁这样的理工男就格外注意准备后勤。这几年间,宋军在从洛阳经过陕县再到潼关的沿途上每隔十里就设置一个兵站。当时的赵嘉仁并没有想到收复长安的战争竟然会在冬天开打,包括赵谦在内的宋军却从兵站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宋军的兵站模式基本一样,草绳打成的袋子里填满土,垒成外墙。兵站里面各种设施很完备,大家可以喝到热水,也可以有地方烤烤火暖和一下。赵谦带队赶到前面的兵站,就见牲口圈里面停着许多毛驴,这些有着长耳朵的家伙在各个兵站之间提供运力,不管是马或者牛,貌似都没有驴子的适应力。一个个三面墙带房顶的干草棚里,毛驴们挤在一起取暖,同时慢悠悠的吃着草料。
负责的兵站休息的人员做完了对赵谦部队的记录,就对赵谦他们说道:“现在还有的房间只能让你们休息一小时。”
“一小时也行。”赵谦答道。他受命赶到潼关前参加攻城战,真的在这边睡上半天,一定会被军法从事。然而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面赶十里路,不休息一下真的不行。
那是带木地板的屋子,一半空间可以让人半躺着休息,另外一半空间可以容纳马匹。人冷,牲口也冷。让身体暖和起来并不是只针对人有好处。
屋里面生着火炉,里头的蜂窝煤是用外头的驴拉来的煤块在兵站里头制做。赵谦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寒颤,接着就赶紧提了火炉上的水壶,让大家分热水。两个班一个屋子,人马把屋子里挤的满满的。窗户给打开,众人喝了热水,就照顾马匹也喝点温水,吃些豆粕之类的料。
忙活了十几分钟之后,众人又半躺在铺位上歇息。赵谦只觉得自己好像刚睡着,就听到有人喊道:“时间到,出发了!”
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到兵站的人员在门口对他们喊着,“时间到,出发了!”
赵谦迷迷瞪瞪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爽,接着他心中突然一凛,现在是战争,该歇就歇,说走就走。平素里赵谦其实挺看不上那些跟不上形势的人,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未必就多能跟上形势。
起身把众人叫醒的同时收获了许多不友好的眼神,还有战友哼哼唧唧的说道:“再让我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来人,把他架出去用冷水洗洗脸,醒醒脑子。”赵谦命道。
花了五分钟,才把自己的排给带回到兵站里头。再用了五分钟办完手续,赵谦带队行进在前往潼关的道路上。一出兵站,就能感觉到温度骤降。凛冽的寒风虽然被棉袄,棉帽和口罩挡住,然而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能感觉到凛冽寒风带来的刺痛感。
又是一阵赶路,赵谦他们终于抵达了潼关前面。这里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大缺口,这里是雄关要塞,也是曾经兵家必争之地。然而随着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沿着黄河沿岸有了新的方便同行的道路,军队没有必要非得从潼关经过,而是可以通过巨大的新缺口绕到潼关背后,于是潼关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军事价值。
此时在潼关外已经集结了六百多人的部队,部队布置火炮,准备正面攻城。赵谦带领的骑兵排被安置在整个战线的左边,如果城内的蒙古军突然出城作战,赵谦他们的任务就是包抄他们的后路,让出击的蒙古军有来无回。
坐在高高的战马上,赵谦心中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场真正的战斗竟然在这么一座名关前展开。所谓站得高看得远,赵谦就见到潼关城门开了一个小缝,赵谦手按刀柄,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从里面出来了几个人,看着并不像是出来打仗,而是来交涉的。交涉的人在两边来往了好几趟,赵谦他们就在寒风里面矗立了三个多小时。就在天色开始昏暗之时,潼关大门终于打开,有穿着不错的家伙带着部队走了出来。潼关守军投降了。
这下赵谦大为讶异,他想象中的蒙古军应该是骁勇善战的军队,即便不是宋军的对手,也不至于就这么直接投降才对。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赵谦觉得自己之前对战争的想象就这么突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晚上的时候部队驻扎进潼关,大家看着对投降的两千多蒙古军非常客气,心里面还是非常提防。此时赶到潼关的宋军也不过一千多人,所有宋军都在值守。赵谦此事终于有机会靠近此次带兵的先锋营营长,他问道:“宋营长,蒙古人怎么怂了?”
宋营长见过赵谦,便低声答道:“这些人都是汉军,没几个蒙古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只要反抗,不管之后是战败或者投降,就一定要屠杀。这些人见到我们摆开架势要攻城,为了活命,自然投降了。”
“可我们不是蒙古人。”赵谦指出了问题所在。
“黄河战役之后,蒙古人觉得我们比蒙古人更能打。自然觉得我们比蒙古人更凶狠。”说到这里,营长又压低了点声音,“我们不屠汉人,但是对敌人也不会放过。”
身为一名排长,赵谦的工作就是服从命令,更高级别的工作并不是排长要做的事情。现在听了营长的讲述,他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却还是觉得这安排其实也有道理。就在此时,见到远处有人队伍举着火把向潼关而来。应该是宋军的队伍。
“看好城门,小心戒备!”营长喊道。
经过了几秒钟的讶异之后,赵谦突然想起有关细柳营的故事,心中忍不住暗自感慨。所谓治军严谨,老爹赵嘉仁也讲过。说起来道理很简单,就是实事求是,按照规律行事。所以在没有准确判断出远方来人到底是谁之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谨慎。
然而赵谦发现自己虽然懂得这个道理,思绪还是跳过了实际判断这一关,而是根据队伍前来的方向,以及打着大量火把的行动,很自然就判断对方是宋军。然而部队给赵谦这些军官进行教育的时候反复讲过,“兵凶战危,绝不能想当然。不管是敌人或者是友军,战场上需要的只是实际验证。经过验证是友军,那就进行下一步。经过验证是敌军,还是进行下一步。”
亲眼见到营长的反应,赵谦平生第一次觉得打仗也是门学问。前来的果然是友军,经过验证之后,潼关宋军打开大门,连夜赶来增援的两个营1800多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潼关。这下潼关里面宋军的兵力超过了投降的蒙古军,赵谦觉得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在第二天天亮之时,更多宋军赶到潼关之外。进军陕西的门户大开,向西大概300里就是长安。夺取了长安,冬季的作战就基本完工。
在距离潼关几千里的西北位置,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郝仁王爷的军队正在准备早饭。此次前来讨伐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之前,忽必烈大汗给郝仁封了个王爷的头衔。孛儿只斤家的万户,在大宋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了不起,然而在草原上尊贵无比。封了王爷,就意味着有了封地。大汗忽必烈按照蒙古的规矩,把一部分窝阔台汗国的牧场分封给了郝仁王爷。
郝仁对此并没有感觉乐观,他此时也根本没考虑脚下的土地是不是大汗分封给他的牧场。万户问旁边摆弄设备的参军,“测量好了么?”
虽然是大冬天,摆弄设备的参军们几乎呈现要冒汗的模样。听到郝仁万户的问题,摆弄方解石与指南针的这帮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不急,仔细测准。”郝仁淡然说道。
指南针测量出来了方向,还需要相应的配合。方解石制成的测量装置需要非常仔细的测量,这是高价从大宋买来的东西。由于方解石晶体的菱面体形状,它们通过折射或偏振光线这样一种方式来创建一个双图像。这意味着,如果通过一个清晰的大块方解石看别人的脸,看到的是两张脸。但是,如果晶体保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双图像就会变成一个单一的图像,然后测量者就知道晶体所指向的方向是东西向。
通过方解石去看太阳,当太阳两个影像变成一个的时候,按个角度是唯一的。更妙的是,即便是看着阴云密布,方解石的偏振光能力却可以‘看’到云层背后的太阳。
古代维京人人就是使用方解石、日晷、航海日志这三样宝贝,操纵着现在看来非常差劲的船只横行北欧。
在光线不足时如有雾或阴天或暮色时分,方解石仍能维持它强大的折射功能,这意味着在能见度较差时,方解石依旧可以用于导航。大宋航海中的实际测量发现,即使在太阳已经西下的时候,方解石仍能够将导航定向在几度内。
这些年宋奸的涌入也给蒙古带来了一些新技术以及获取新技术的渠道,与其他蒙古将领不同,郝仁万户不仅完全相信这些技术,更对使用这些技术有极大的热情。
出来将近一年时间,府兵参军们使用望远镜、指南针、方解石的熟练度大大提升。他们没让万户等太久,终于拿出了准确的方向。
“海都据说逃往北方。我们就向西继续走些,堵住他南下的路。”郝仁下达了命令。
身为一个蒙古人,郝仁也是在过去的一年里面学会了如何在草原上作战。傻乎乎的追着敌人的屁股跑路是最美效率的,在这样广阔的地方,大家有充分的空间辗转腾挪。从南边逃来的新一波宋奸中有人咒骂赵嘉仁自以为是,打仗的时候自称‘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些为了嘲讽而引用赵嘉仁言论倒是成为了郝仁万户的知识来源。
跟着敌人的步调走,就会为敌人所制。
这顿早饭包括两样,马奶和羊肉。在草原上就不用指望吃什么中原的食物,这些府兵们已经被迫习惯蒙古吃饭。当年蒙古西征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豪华旅行,蒙古骑兵们不得不在马上睡,连续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行军赶路。渴了喝马奶,饿了喝马奶。找不到水源的时候,还不得不饮用马血。
那种狂欢得是攻下城池之后的事情,在享用胜利的狂欢之前,蒙古西征军面对的只有艰苦与更艰苦。
所以这支西征军只是简单的把能吃的能喝的倒进嘴里之后咽下去。接着就收拾行装继续行军。郝仁万户也是如此,虽然他经常在梦里回想起在小汤山的宅子,但是梦醒之后就得面对现实中与温香玉软毫无关系的冷酷现实。
草原的隆冬格外寒冷。行军了一个时辰之后,郝仁万户在一个小山包上勒住马匹,极目眺望下,这个也许能称为汉化的蒙古人脑海中浮现出北朝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骑兵纵队宛如一条条长蛇在草场与起伏的地形上忽隐忽现,天空昏暗,朔风凛冽。体会过江南气候的郝仁万户觉得河北与江南相比就显得太干冷,到了草原,他发觉只有更干冷,没有最干冷。
没多久,骑兵押着一队俘虏到郝仁面前。为首的百户给郝仁行礼,接着禀报,“万户,抓到些海都所部的逃兵。”
瞅了瞅那些穿着很不怎么样的家伙,郝仁万户应道:“交给后面去审问。”
几名俘虏本来低着头,听了郝仁那不怎么样的蒙古话,都忍不住抬起头了头。为首的那人连忙说道:“万户,我们是前来投奔的。”
“带下去。”郝仁万户命道。
俘虏被带走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吆喝,希望能够向郝仁万户直接提供情报,可侍卫根本不给他们靠近郝仁万户的机会,直接把他们给拽走了。
等听不到俘虏的嚷嚷声,旁边的参军蒋广投问道:“王爷,为何不听听他们所讲。”
郝仁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向根本没有阳光的天空,灰蒙蒙的苍穹下,所谓的南北西东对于远道而来的人根本没有分别。这里黄金家族的草原,已经受封王爵的郝仁则是这片草原的外来者。不仅是郝仁万户,他的军队中八成以上都是河北府兵,他们同样是这片草原上的外来者。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万户对蒋广投说道。
在距离郝仁万户军队几十里远的地方,海都大汗正在布置一个伏击的阵地。为了能够诱惑郝仁掉进这个伏击圈,海都甚至派出去了自己最忠心的部下化装成逃兵。
窝阔台汗国的大汗心里面非常焦急,他知道自己能够充分施展的时间已经不多。此时已经进入冬天,再过顶多一个月,大草原上就会下起可怕的大雪。在没有稳定定居点的北边荒原上面对大雪,还不如直接用刀自杀更痛快。
有骑兵飞驰而来,海都大汗忍不住站起身来,他比谁都期待敌人发动进攻的消息。
“启禀大汗,托雷家的那个小子没有追过来,他们继续向西走。”侦查骑兵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第173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六)
“成吉思汗说过,只要窝阔台有一个吃奶的后代,就要让他当大汗。”在大帐里,海都正在给他的孙子讲述曾经的故事。
对于窝阔台的子孙来讲,这无疑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自认为是蒙古统治者的理由。成吉思汗反复要蒙古首领拥立窝阔台继位。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即大汗位的忽里台大会上,全体宗王曾立下“只要是从窝阔台合罕子孙中出来的,哪怕是一块肉,我们仍要接受他为汗”的誓言。
但是这个誓言并没有维持太久,窝阔台1229年继位,22年后,托雷家的子孙蒙哥在1251年继位。便是成吉思汗要求蒙古人发下的誓言,只不过维持了22年。
海都讲述着窝阔台一系的光荣,却没有讲述别的事情。根据蒙古的传统,幼子继承家业,年长的哥哥们在外面开辟。也许蒙古贵人们背叛了曾经的誓言,但是在很多蒙古贵人看来,首先背叛了誓言的则是成吉思汗。托雷系的复辟也许只是蒙古传统的回归。
听了祖父讲述的故事,小家伙眼睛发亮,他认真的问道:“爷爷,我是窝阔台家的人,以后也可以当大汗么?”
“当然!”对这么一个期待的回答,海都高兴的答道。
给孙子进行了一番教育,海都大汗带着满意的表情走出帐篷。等他出现在诸将面前的时候,这个46岁的黄金家族成员脸上再没有与温情有关的丝毫东西。海都冷冷的问道:“托雷家的小子到了哪里?”
“启禀大汗,郝仁已经到了咱们的草原边缘。”负责侦查的立刻答道。
海都在向忽必烈扬起叛旗之前已经占领了西域北边一个长条形草原,郝仁的西征针对的就是这片草原。
“是兀立扬的部落带路么?”海都大汗的声音里面都是恶毒。
海都手下的将领们都不敢吭声,郝仁的军队里面携带了先进的火枪火炮,这些好歹是窝阔台汗国听说过的东西。二十几年来,蒙古各部都知道忽必烈从南边的宋国学到了这种新式武器。窝阔台汗国的上层拥有几十条蒙古造火枪,也承认火枪拥有很强大的威力。
远道而来的郝仁西征军能够无视雨雪风云,根本没有弄错方向的行军打仗,这就只能被认为是有叛徒在帮助这个托雷家的小子。
“灭了兀立扬部落。”海都下了命令。
旁边有首领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先派人去问一下?”
“难道不该是兀立扬部早早派人过来告知我们托雷家小子的行踪。怎么会变成我们去问兀立扬部!”海都的声音里面只有冷冷的杀意,“灭了他们,托雷家的小子才没有在这一带落脚的根基。”
三天后,海都的部下领兵抵达了兀立扬部所在,却扑了个空。兀立扬所部的营地一片空荡荡。按照现在的时间,兀立扬所部应该已经南下,到靠南边的营地去过冬。
领兵的窝阔台汗国的将领懵了,如果不是兀立扬部的支持,郝仁到底是怎么
郝仁的部队不太可能带着整个兀立扬部落行军,看来支持郝仁的应该有别的势力。前来禀报的首领讲完,就听海都大汗恶狠狠的说道:“怎么可能不是兀立扬所部。他们一定派遣了引路者。”
“那该怎么办?”首领十分紧张的问。若是想解决郝仁军中的带路者,就必须先去解决郝仁的军队。这一直是让海都大汗感到非常头痛的事情。郝仁手下有两万左右的骑兵,海都手下的骑兵数量只有一万。在蒙古,万户之所以被认为是最大的数量单位,就是因为想拥有一万户人太难太难。想拥有一万骑兵更是难上加难。
“不用担心。再过两天,察合台部就会与我汇合,我们合兵一处,足可以解决托雷家的小子!”海都从牙缝里挤出了饱含欢喜和仇恨的话来。
海都数次单独与托雷家的小子会战,也数次联络察合台汗国一起进攻托雷家的小子,都被没能获胜。靠南的部落遭到托雷家那个小子的袭击,牧民和各种头人面对突袭,一个个降服在黄金家族的大纛之前。之前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已经远远跑开,本来就比较靠北的窝阔台汗国就遭到了托雷家小子的追击和驱赶。现在眼见冬天要到,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决定来支持窝阔台汗国。
如果让托雷家的小子熬过这个冬天,明年春天的时候两大汗国要面对的就是更熟悉地形的强大敌人,现在是解决掉托雷家小子的最好时机。
在蒙古汗国,军队都是各部落带着自己部落的军队前来参战,领军的也是各部落的首领。得到了海都大汗的命令,大家都做准备。有些互相之间有些姻亲关系的部落首领们就私下聚集在一起吃酒。
几杯酒下肚,就有首领忍不住替‘兀立扬判党’辩解道:“兀立扬部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怎么知道那么多的道路。”
蒙古草场之间有非常明确的划分,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各个部落都非常忌惮别的部落掌握自己草场的形势。如果被别的部落突然摸过来,自己就会死于非命。对于那些经过的外来部落的人,蒙古各部落基本都是远远的驱赶走。如果对方距离部落核心太近,就会将其扣住,变为奴隶,或者干脆杀掉。
而兀立扬所部本来就是个小部落,小到最初没人注意到兀立扬部落就没派人来。等郝仁率军大杀四方,不少人开始寻找内鬼,兀立扬部落这才浮现出来。
“肯定不是兀立扬部落给郝仁带队。”有人附和道。
还有人感到疑惑,“可郝仁万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能不迷路呢!”
作为外来人的郝仁能够在窝阔台汗国这样的纵横,蒙古首领们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个就是各个部落都投奔了郝仁。这明显不可能,聚集在这里的部落都知道自己没这么做。
想到第二种可能,众人的表情都变得不安起来。在互相对视中,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这个禁忌,迟疑的说道:“难道是郝仁得到了长生天眷顾?”
一提到长生天,不少首领闭上了眼睛,或者握紧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信仰长生天的人认为,长生天赐给了人们生命,而人们的生命想变得强大,自然要训练。而想要超越普通人的强大,就需要能够与长生天共鸣。被长生天青睐的人,就能够通过与长生天的共鸣得到更多消息。那些萨满就是通过念经和各种舞蹈进入更高的精神状态,从而获得与长生天沟通的可能。
藏传佛教的活佛们因为仁波切们注重仪式,注重用活人制作法器,注重血液的使用,注重各种手势、手印、舞蹈,所以在草原上很快就流行起来。
现在郝仁万户展现出用正常的草原道理解释不清的能力,大家能想到的就只有长生天眷顾这一个理由。
好一阵子没人说话。对于草原上的人们而言,长生天就是他们的来源,长生天就是他们的信仰。如果一个人能够与长生天共鸣,受到长生天的青睐,这个人就该是被草原上各势力追随的对象。即便这个人是曾经的敌人。
也许是沉默太令人难以接受,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如果郝仁真的被长生天眷顾,应该有更多的迹象才对。”
“嗯!没错!”立刻有人跟着说道。
不管郝仁是不是受长生天的眷顾,大家都不愿意向曾经的敌人屈膝。如果现在屈膝,那之前的所作所为又该算是什么。最重要的是,郝仁如果是长生天的眷顾者,自然就该知道各部首领的忧虑。首领们相信,长生天一定不会选出一个暴虐的人作为作为眷顾者。
大家都有心事,聚会草草的散了。第二天上午,一大票人赶到了海都的营地。为首的乃是海都的亲信,之前他们化妆成逃兵想去诱惑郝仁追击海都,进而把郝仁诱入海都布下的陷阱,之后这帮人就如肉包打狗般一去无踪。
现在他们回来,各个脸上带伤,看来被打得不轻。这几位向海都禀报,“大汗,郝仁让我们转告大汗,若是大汗再派人去诱他入陷阱,他就一定要杀了那些人。”
首领们虽然也在听这几位的禀报,但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到了这几位海都亲信背后的那些人身上。这些人都是战斗中被郝仁抓获的各部俘虏,这次被郝仁一并释放。
海都先让各部出来领人,接着把自己的亲信叫到内帐,开始询问这帮人有没有收集到什么情报。这几位方才有些话不敢说,此时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把他们的见闻讲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郝仁向他们展示了在没有太阳的阴天里面如何透过一块装饰的极为精美的半透明宝石看到太阳的经历。
听着部下带着恐惧描述这次经历,海都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得到这个消息并非只有海都一人,其他首领也从自己部落的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在一个巨大的圆形金属台子上有着极为繁复的纹路和镂空,在中间放了一块宝石。郝仁万户和他手下的萨满们可以通过这块宝石看到乌云背后的太阳与月亮,从而确定前进的方向。
第174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七)
“万户,我们已经伤亡了四百七十多人。”蒋广投说话的时候神色焦虑。
在释放俘虏之前,蒋广投觉得这样友善的行动也许能够得到对面海都军的善意回应,甚至海都会跑来表示屈服。郝仁万户受命西征,并不是要彻底铲除海都,只是希望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能够屈服。
这样友善的举动换来的结果却与蒋广投的想象完全不同,从释放俘虏的第二天开始,海都就开始大量派遣轻骑对郝仁军队实施骚扰作战。郝仁万户则毫不示弱派出骑兵进行了针锋相对的对战,仅仅三天时间,郝仁所部就伤亡了四百七十多人。这对于两万人的郝仁军而言,这绝非可以无视的损失。
郝仁只是点点头,接着就询问参军,“明日在哪里扎营?”
参军拿出在宋军制图科看来十分低劣的地图,然后指着上面的一个地点,“王爷,我们在这里扎营。”
“为何?”
“有水源。”
正说话间,有探马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行礼之后立刻说道:“禀报王爷,遇到敌军大队。旗号上有海都军,也有察合台汗国的军队。他们驻扎在前方三十里处。”
郝仁听了之后眼睛一亮,他看回到地图上。前方三十里,正是方才参军所讲的有水源之处。确定了对方的所在,郝仁问探马:“对方大队大概有多少人马?”
“看营地,至少得有两万靠上。”
“下令,我们前去迎战。准备好连夜行军。”
当天晚上,郝仁的大队就逼近了海都军附近。派出大量探马的海都从睡梦中被叫醒,得知郝仁靠过来,登时就清醒了。
双方并没有在接下来的夜晚发生冲突。第二天一早,海都就与察合台汗国的领兵大将谈起接下来的战斗。使用大量轻骑兵打击郝仁的探马,是为了给托雷家这个会巫术的小子制造压力。因为海都面对的压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托雷家的小子死死堵住海都南下过冬的道路,海都并不敢贸然南下。
蒙古军队乃是各个部落集合起来的,一旦海都的军队顾头不顾腚的南下,各个部落大概都会向南边赶去。海都军顷刻就会作鸟兽散。当下只有先击败托雷家的小子,才能从容的南下。不然的话托雷家的小子就有可能撵着海都所部一路追打。
“我们两军两面夹击托雷家的小子。”海都对察合台汗国的大将松司措说道。虽然对方并非是能与海都对等的宗室王爷,却代表着察合台汗国。松司措手里的八千骑兵对于海都很重要。
“谁正面?谁背面?”松司措问。
为了给背面的军队创造出进攻的机会,正面进攻的部队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虽然心里面极想让察合台汗国啃骨头,海都还是爽朗应道:“自然是我军打正面。我们会派遣人马与你一起进攻托雷家小子的背面。”
“可我们这么排阵,托雷家的小子真的会应战?”松司措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对于拥有机动能力的骑兵而言,自然不愿意陷入敌人前后夹击的局面。任何战斗都是在双方默认的战场上进行,对于骑兵来说,打不过还可以跑。
“托雷家的小子十分自大,他大概会应战。”海都答道。
第二天,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军队摆出要前后夹击郝仁军队的架势,郝仁并没有跑路,他只是下令固守营地。海都在阵列前,看着郝仁营地外那些长枪方阵,立刻就失去了进攻的愿望。
不管是海都或者是察合台汗国军都与郝仁打过不少仗,郝仁的长枪方阵掩护着火枪方阵,海都与察合台汗国都曾经在这样的组合面前伤亡惨重。再见到这样的阵型,海都心里面再没了拿人命去尝试的冲动。
“派人去约战。”海都有气无力的命道。
海都的使者进入郝仁的军阵之时,就见到郝仁阵中的大旗在疾风中飞舞。那是美丽的丝绸大旗,看着还很新。远比海都这边的毛毡大旗光鲜体面。
蒙古高原,地方面好像更接近云层。阴暗的天空下,郝仁万户听了海都所部约战的消息,只是冷冷的答道:“海都若是有胆量,就让他打过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前后夹击。”
“王爷如此英武,竟然会害怕再向前些么?”使者尝试使用激将法。
“我远道而来,还以一敌二,你们竟然不敢攻过来。难道海都就没有胆量么?”郝仁面带微笑的与使者互相嘲讽。西征军模仿了宋军的长枪阵加火枪阵,曾经杀的忽必烈军尸横遍野的阵法对于草原上的蒙古军同样适用。
双方你来我往的互相嘲讽了一番,使者就对着郝仁身后的众将说道:“你们也是蒙古好男儿,就没人敢在马上一分高下的么?”
在郝仁身边的将领基本都是府兵,他们大多都不懂蒙古语。懂得蒙古语的也对窝阔台汗国的地方口音很不适应。而且府兵本身就不是蒙古人,他们万里迢迢到这边打仗是为了胜利,而不是来逞英雄。窝阔台汗国使者的激将法就没了用处。
最后使者带着‘双方都正面作战,采用骑兵对冲的手段决胜负’的建议离开。使者刚离开,郝仁就用流利的北方汉话对府兵将领们高声喊道:“诸位,正如我们所料,贼军已经尽数集结在我等面前。他们兵分两路,互相之间相距三十几里。前面的窝阔台军一万多人,而且有准备。背后的察合台军数量不到一万,正等着海都的命令。一举击败贼军的时机已到。我亲帅一万五千人马猛攻他们,当可大胜。剩下的五千兵马足以牵制住窝阔台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诸君请勿有丝毫迟疑,要将敌军一举成擒。”
此时的察合台军正在等待窝阔台军的消息,他们与郝仁军还有十几里远。虽然郝仁军的探马已经看到察合台军的所在,但是察合台军还是与郝仁军相隔了一个大大的土坡。夹击就是如此,得给敌人留出空间,让敌人生出各个击破的想法。只要郝仁军与窝阔台军进入激战,察合台军就可以出动了。
这些天一直是阴天,风还很大。察合台汗国的大将松司措紧了紧衣领,等着前面出现交战的消息。在地里位置上,察合台汗国位于维吾尔,窝阔台汗国在维吾尔以北,郝仁前来之后第一个打击的就是察合台汗国。
当时察合台汗国还没亲身体会过火器的威力。在火枪的猛烈射击下,冲锋的察合台汗国的健儿伤亡惨重。顶着枪弹继续前进的察合台汗国的健儿又被郝仁军的长枪兵给戳倒。就在进攻的察合台汗国军准备撤退之时,郝仁军阵大开,骑兵蜂拥而出,利用数量彻底击败了察合台汗国。
野战无法取胜,察合台汗国不得不守住城池。郝仁又拖出火炮对着城头进行压制性射击,又让士兵取土垒起比城墙还高的土山。火枪手在土山上与弓箭手对射。压制了城头的军队之后,郝仁军就用长梯攻城,察合台军的城市都被郝仁军轻松攻下。
松司措在之前不过是普通将领,现在能够成为统兵大将,就是因为比他资历更老,名望更高的将领和首领们已经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损失殆尽。也就是松司措不懂汉文化,要是懂得的话,他大概会用‘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来自嘲。
焦虑的等待着正面战场上的消息,松司措却觉得天好像亮了。抬头一看,却见阴沉沉的天空中流云中开始出现缝隙,缝隙中透出的是蔚蓝的天空。没等松司措来欣赏这样的景色,就见远处有探马正在玩命的向这边跑来。
难道是窝阔台军已经开始和郝仁军陷入了激战?松司措心中一喜。
又过了一阵,天已经变得越来越明亮。策马狂奔的骑兵也冲到了他面前。寒风中,探马的脸冻得通红,他甚至连马匹都没下,就结结巴巴的说道:“千户,郝仁打过来了!”
“什么?”松司措千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倒郝仁这么快就打败了正面的海都军?这不可能啊。
接下来也不用解释了,在前面的大土坡顶部出现了大量骑兵的身影。松司措抬头看过去,就忍不住眯缝起了自己的眼睛。松司措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逆光的方向,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是乌云散开后露出的太阳。即便冬日的太阳远没有夏日的太阳那么炽烈,却也不是松司措能够直视。
此时,在山坡顶端的郝仁军都是背光。阳光从他们斜后方照射下来,在他们正前方是黄金家族的大纛以及郝仁万户的将旗。处于阵列最前方的郝仁万户高高举着的长刀在阳光下闪动着银色光芒,仿佛是是用太阳的碎片打造的一般。
善良的长刀挥下,将领们率先催动战马冲了出去,骑兵们随后跟随将领们策马狂奔。海潮般的骑兵从山坡上冲了下去,他们高举马刀,紧握骑枪。
在进击的郝仁军对面,察合台汗国的骑兵们为了躲避寒风的侵袭,此时都下了马,躲在马背后面。那些机灵的家伙手忙脚乱的爬上坐骑,不够机灵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等着各部落的首领们发出号令。至于自作聪明的则忍不住呼喊着他们部落的首领,希望得到命令。
虽然远达不到三个人就顶五百只鸭子的水平,窝阔台汗国的阵地上此时也仿佛有超过二十万只鸭子的动静。在这么一片混乱中,郝仁的骑兵已经冲到窝阔台汗国的军队前,挥动刀枪开始杀戮。
宋军测量过,蒙古马八小时可以跑60公里。三十几里地,骑兵跑完大概得一小时。正在考虑该如何突破郝仁火枪阵加长枪阵的海都大汗得知郝仁军的骑兵正在对察合台军发动突袭的时候,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欢喜。
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察合台汗国军承担正面作战,窝阔台汗国军就处于背后进攻的姿态。海都大汗立刻下令部队前去夹击郝仁军。
海都军刚有所行动,却见对面的郝仁军的步兵阵列竟然也有了动作。他们向着海都军前进的方向移动,竟然以一条细长的阵列挡在海都军前面。
几千人的步兵列开队列,他们每一个军阵之间都有五十到八十米左右的距离,四个军阵就组成了一个两里长的阵列。蒙古大草原虽然理论上比较平坦,却也只是山区或者丘陵地区而言。大草原上地形也挺复杂,这个军阵就是卡住了容易通行的位置上,海都军发现,他们若是绕路的话,就要经过并不好通行的位置。
舔了舔嘴唇,海都恶狠狠的下令,“包抄。把这些人干掉!”
一万多骑兵对付三四千步兵,海都觉得自己有胜算。
骑兵策马奔驰,不到半个小时就将步兵包围起来。郝仁的步兵此时也迅速调整队列,从并排的四个横列阵势变成了一个方阵。所谓四面八方,这个方阵的八方上由八个长枪阵组成,连接占据了八方的八个长枪阵的,是火枪阵组成的四面。在方阵外,每一个方向的阵列前都是六门火炮。在明亮的阳光下,郝仁军的炮手们毫不迟疑的用蒙古炮车上的蒙古铁炮对着海都军的蒙古骑兵猛烈开火。
迅疾的风吹散了炮口中喷吐出的浓烟,炮手们迅速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和弹丸,随即继续射击。
海都本来想捏个软柿子,没想到捏到的竟然是一只难缠的刺猬。转眼间就伤亡了百十号人,而郝仁军则毫发无伤。蒙古是个部落制的社会,大汗亲兵的数量在一支军队里面顶多占两成。其他都是大汗下的王爷,绝大多数军队都是由部落首领以及万户、千户、百户的兵马组成。
虽然是一万多人对付四千人,遭到迎头痛击之后,那些部落首领们纷纷后退。在这种时候,就需要主心骨展现出风采来。
成吉思汗说过,打仗时,我若是率众脱逃,你们可以砍断我的双腿;战胜时,我若是把战利品揣进私囊,你们可以斩断我的手指。这位大汗并没有把整个蒙古变成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他能够获得力量,完全是因为他个人的能力以及魅力,能够让蒙古人感觉到希望,让他们认为自己必胜。
此时,成吉思汗的后人海就面临着部下的同样期待。
第175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七)
“围住他们,咱们先去干掉托雷家的小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窝阔台汗国的大汗海都对身边的众首领喊道。
一些首领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海都却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他继续喊道:“这些两条腿的怎么可能跑过我们四条腿的。只要能干掉托雷家小子带的骑兵,我们想什么时候回来再干掉这些步兵,就能什么时候回来。这点道理你们都不懂么?”
喊完,海都下令他麾下的亲兵和一些首领负责监视这些步军。他自己带着人马前往郝仁与察合台汗国作战的方向。草原上的冬天,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海都把蒙面的毛毡围在脸上,在骑兵大队里头纵马奔驰。现在这种前后夹击的战况已经是对他最有利的一次。哪怕是察合台汗国的家伙非常不管用,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到海都赶到,战局就会变得对托雷家的小子极端不利。
大军行动,三十里地大概一个小时就跑完了,海都他们赶到了战场。蒙古马在寒风中喷着白气,再看战场上已经是尸横遍野。除了伤兵的哀嚎之外,战场上并没有见到任何军队的主力。海都的部下拽出几个伤兵过来询问,得到的消息是察合台汗**遭到郝仁军的突袭,一个冲锋就被打的稳不住阵脚。郝仁军跟在察合台汗**后面追杀,此时已经跑远了。
一看地上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已经死掉,海都也知道这消息应该没错。这帮人落地的时候应该都是活的,可是在隆冬的草原上,气温有零下十几度。受了伤之后不能进入温暖的蒙古包里面赶紧救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海都军随即急匆匆的向着战斗的方向追去,这一追就花掉了一个半时辰。在极远的地方,海都见到了察合台汗国大将松司措万户正在收拢败兵。之前松司措万户曾经有八千骑兵,现在他身边的骑兵大概剩下八百。其余的也不知道多少是跑散了,或者是沿途被杀死。
见到海都旗帜的时候,松司措还不太敢相信,双方互相派人仔细确认,海都才与松司措见面。两人刚说了几句,还没等问清郝仁到底怎么打的这一仗,就有海都的探马飞驰而来,见到海都,探马立刻焦急的喊道:“大汗,郝仁突然回兵,咱们围住郝仁步兵的那些人反过来被郝仁给围了!”
“什么?”海都大骇。现在他有点明白托雷家的小子是怎么打的这一仗,说白了就是成吉思汗的老战法,充分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唯一问题是,郝仁总是能准确抓住海都军与察合台汗**的薄弱之处。这对于海都是致命的。
然而海都此时得到的消息是三个小时前的老消息,那些留下监视郝仁步军的骑兵看到大队人马杀过来,哪里敢抵抗,立刻转头就跑。郝仁的军队撵着败兵直扑海都的大营。等敌人逃进大营,河北府兵就操纵着大车上的蒙古铁炮对着海都大营一通猛轰。
那些木栅栏根本挡不住两斤炮的炮弹,被击中的部分碎片分散。郝仁万户则冷着脸观看战局。他周围的兵马都累的够呛,看到郝仁万户笔直的身影,将士们也咬牙撑住。蒙古马原产蒙古高原,处于半野生生存状态,它们既没有舒适的马厩,也没有精美的饲料,在狐狼出没的草原上风餐露宿,夏日忍受酷暑蚊虫,冬季能耐得住-40c的严寒。郝仁这边已经是一人三马,如此吃苦耐劳的蒙古马,冒着零下十九度的严寒跑了一百多里的路,依旧有不少马匹累毙在道路上。
马匹已经如此,便是耐力在哺乳动物中首屈一指的人类,也消耗的差不多。让郝仁的部下坚持到现在的,是府兵这支军队的组织能力。在接连的胜利下,河北府兵们还能拼命约束自己去完成训练过很多次的作战动作。
木栅栏被打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府兵们下马,紧握长枪与火枪,准备从缺口中冲进营地。却见大营正面的大门一开,有人高高举着投降的旗帜从中出来。
郝仁冷冷的看着这个变化,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胜利了。但是在这种零下十九度的天气中奔行了一百多里之后,郝仁已经没有剩下任何感觉。他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和累,他此时依靠的就是必须胜利的那种意志。这些沉重的东西和胜利的喜悦貌似没办法共存。
蒙古这边表示降服的方式倒是很有特色,打着投降旗帜的蒙古人被带到郝仁面前,他们上前单膝跪地,接着就唱道:“石头依靠大山,苍鹰依靠天空,树木依靠森林。黄金家族的郝仁万户,你就是大英雄……”
听了这些,郝仁的神经中生出想笑的冲动。他没想到第一次被人当面称呼为英雄,竟然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而郝仁的大脑却对这种马屁毫无兴趣,郝仁现在想确定是那些人投降的诚意。此时眼瞅着天色就要黑下来,赶紧投降,赶紧占领海都的大营才是最重要的。
耐着性子听完投降者的表白,郝仁开口说道:“既然你们愿意投奔我,你们的性命,我会保护。你们的族人也不会受到侵害。我郝仁乃是蒙古男儿,乃是长生天的子民,如果违背诺言,就如此箭。”
说完,郝仁向旁边伸手,接过稍微落空。郝仁的军中不怎么用弓箭,在有点尴尬的等待之后,有人跑来拿过来几支箭。郝仁拿起一支高高举起,接着将箭折断,抛在地上,表示自己的誓言受到长生天的约束。投降的人脸上立刻有了喜色。在蒙古这边,追随强者是规矩。如果不追随强者,那就只能自己是强者。不够强又不愿意向强者低头的部落早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投降的基本盟约完成,郝仁就紧锣密鼓的开始接收海都的大营。对于那些不肯投降继而逃跑的人,郝仁也没有去追击。他的部队已经没有再去追击的体力。
当晚,在察合台汗国的营地修整的海都大汗就得知了最新的动向。这消息让海都大汗彻夜不眠,失去了大营,海都就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本钱。而且那些投降的部落首领还不地道的将大营里头海都的眷属都抓了起来,确定郝仁果然真心接受他们投降之后,就把海都的眷属全部献给郝仁。
与海都遭受到的痛苦折磨不同,郝仁此时正在深沉的梦乡里。为了胜利,他和他的部下在一天里头跑了大概两倍于敌人的道路。如何解决海都是明天的事情,此时郝仁和他的部下需要的是休息。
第二天,海都与郝仁在各自营地里修整。听闻一夜没睡的海都在早上又去睡个回笼觉的消息,那些刚得知大营被端的部落首领们立刻群情激奋。海都的家人在大营里,部落首领的家人同样在大营里头。
据说古代,将领在面对紧张战局之时,就在大帐内安然高卧的睡回笼觉。还让外面的将校们看着他睡得开心,睡得坦然。而焦虑的将校们就会感觉主将成竹在胸,眼前的不利之时一时之事。
然而那是汉人将领,他们统领的是有着严密组织的军队。现在海都大汗睡回笼觉完全是因为焦虑而整夜不能安眠。至于海都大汗麾下的军队是部落联军。那帮部落首领来打仗是因为胜利之后有利可图。
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们留在海都大营里的眷属成了郝仁万户的人质,这些人就更没心情去理解安然高卧的海都大汗拥有的情怀。
当天,有数百人跑来郝仁万户占领的前海都大营。这些人派了使者进来,见到郝仁万户,使者单膝跪地,高声唱道:“石头依靠大山,苍鹰依靠天空,树木依靠森林。黄金家族的郝仁万户,你就是大英雄……”
因为体力恢复的缘故,郝仁万户这次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完成了一套投降仪式之后,郝仁请两位投诚的部落首领谈话。席间问起他们为何如此爽快的投奔。首领应道:“万户,海都信不过我们,要我们向他献上眷属。既然我们的眷属已经在您手中,我们自然要投奔您啦!”
“其他部落有没有可能也投奔过来?”郝仁问。哪怕能把海都军中的部落拉过一半,郝仁也不用担心海都的兵力。
投降的部落首领说道:“万户,有人说你把南边的部落杀了许多。”
“这是谁胡说的!”郝仁条件反射般的反驳。喊完之后,郝仁也觉得自己这么讲话有些掉价,他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那些部落都到了南边过冬地,我军秋毫无犯……”
听郝仁用不怎么样的蒙古话讲述着一些不好理解的事情,部落首领就直接切入主题,“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从过冬地叫些人过来。只要那些部落的族人能证明您保护各个部落,他们自然就会离开海都。”
秋毫无犯乃是汉人的言语,听了蒙古部落首领的话,郝仁万户开始感觉到言语虽然不通,但是基本的理念却没什么不同。不管是在汉地,或者是在草原,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安全和财产能够得到保障。谁能提供这样的保障,谁就可以获得统治权。
就在郝仁万户想着有关大方略的问题,投诚的一位部落首领试探着说道:“万户,我们听闻您这边有可以在阴天看到太阳的神石?”
“神石?”郝仁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过来,他自信的答道:“确实有。这是长生天的赐予。”
郝仁万户深受汉文化影响,对于怪力乱神的玩意没什么好感。这个所谓的神石是他花费重金从南宋那边进口的,是赵官家制作出来引导航海的众多测量工具之一。
到蒙古各地征战之初,郝仁万户并不想装神弄鬼。可是现实让他明白过来,在这个蒙古大草原上,装神弄鬼可比宣传科学有效的多。在郝仁万户看来,科学与文化是光荣伟大正确。然而在草原上的人看来,这种据说人人都能掌握的东西应该是不好的。如果不是不好,为什么人人都能掌握。那些只有贵人能掌握的东西,那些并非常人能够拥有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如果这些东西是长生天赐予,贵人拥有,那更是万人敬仰的神器。
此时郝仁如此自信,首领试探着问道:“万户,能否请您让我们看看?”
“这个需要先做法。你们去焚香吧。”郝仁万户从容说道。如果是以前,郝仁万户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会觉得脸红耳热,内心无比羞耻。孔子说知耻近乎勇,推动人们进步的就是这种羞耻感。羞耻感让人们感受到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再羞耻,也比死亡强。而且这些首领需要看到的是他们理解不了的神奇现象。至于背后的道理,他们只会将其归于长生天的赐予。而且深深的满足于这样的解释。
等首领烧了几炷香,看着萨满围绕着装了透明的方解石测量仪施法念咒。天色就黑了下来,首领被带到了仪器前,对着夜空进行观察。用肉眼看,当太阳下山之后,天空就是黑暗。通过透明方解石看到的天空就不一样,调整好角度之后,那些经过天空的光线清晰可见。光源自然是已经下山的太阳。用肉眼看,当太阳下山之后,天空就是黑暗。通过透明方解石看到的天空就不一样,调整好角度之后,那些经过天空的光线清晰可见。光源自然是已经下山的太阳。
两位首领看到方解石中映出的那些肉眼能够分辨的光线,再离开方解石,用肉眼看向天空。那是两个看上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世界是正常的世界,黑暗的天空,除了星星之外什么都没有。另一个世界则是他们从所未见的世界,神秘的光在天空流动,指引着世界大方向。
第176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九)
为了解决郝仁万户在遥远的北方对敌人海都采取攻心战,在南边很多的长安城下,宋军正在围攻长安。
看着雄伟的城墙,赵谦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这里是华夏几百年的政治权利中心,大唐的首都就在这里。赵谦的父亲赵嘉仁所认同的‘秦汉第一帝国’也在此存在了上百年。作为中华文明的继承人,赵谦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征服这座伟大的城市。
宋军一个师八个营,兵力在9000人左右,这点数量对于这座城市稍显不足。而围攻长安城的9000宋军又分在数个方向上。赵谦等人到营长这里开会的时候,营长点将了,“赵排长,你带兵到西边这个位置,在这里有蒙古人的住处。干掉他们。”
“他们要是跑了怎么办?”赵谦问。
“那就把他们的住处烧了。决不能让这帮蒙古人有突袭我们的机会。”营长回答的斩钉截铁。
赵谦立刻接受了命令,他点起部下人马,带队直奔地图上的方向而去。赵谦出生在人口众多的福建大城,成长的地方不是泉州就是福州,要么就是广州和杭州。在抵达河南之前,他从没想到大城之外的道路仿佛是羊肠小道,就连多山的福建大城外也不至于是这般模样。
道路两边白雪皑皑,赵谦更是打起许多小心,他命道:“大家小心,不要轻易踏出道路之外。”
“是。”部队的战士们应道。
如果是宽阔的道路,积雪便是被踩实,大家也只需要担心路滑。对于这样的羊肠小道,天知道道路两边看似平坦的积雪下是什么。赵谦的其并排就有三匹马不小心踩进深坑伤了腿。在这等冬天野外作战,赵谦不得不下令把无可挽回的战马给处决掉。下达这样命令的时候,赵谦心里面非常难受。为了让参加战斗的人和马都尽可能活着回到故乡,赵谦不得不更小心。
与河北一样,蒙古官府在汉人聚集地附近安置了蒙古小家庭,远远一看住处的模样就能判断出那是蒙古人的住处。与地主一样,蒙古小家庭居住的地方都距离普通人家有些距离。然而从布局或者规模来看,房子的情况与汉人有很大区别。
大宋骑兵们包围了这里,然而蒙古人已经人去屋空。士兵们正准备烧了屋子,赵谦阻止了士兵。他看了看不算远的村落,对士兵们说道:“我等先去村里问问百姓,那些蒙古人到底去了哪里。”
“排长,为何要这么麻烦?”一班班长搓着手问道。虽然没有窝阔台汗国那边日常零下十九度的低温,对于这些来自南边的部队而言,零下九度依旧是难以接受的环境。
“赶紧把屋子一烧,咱们就回去。”二班班长的想法也一样。这天寒地冻的,还不如早点干完工作,大伙就回去参加围攻长安的战斗。攻下长安之后,至少能到城里歇歇脚。
“天寒地冻的,这些蒙古人会跑到哪里?”赵谦说道。
“这……,他们回蒙古了?”一班班长开始胡咧咧。大家不信这话,包括一班班长自己也不信。然而这里不是南边,南边的大宋人口众多,有八千万。到了河南之后,大家就觉得到了无人区。大家没想到的是,陕西比河南还荒芜。
看着赵谦不高兴的表情,一班班长说道:“排长,这里如此荒芜,别说是一户蒙古人,就是几百蒙古人,他们只要想躲起来,我们怎么能在这荒山野地里头找到他们?”
“荒山野地里可以躲人,但是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进陕西的时候是突袭,当地根本没人知道。这帮蒙古人更不可能知道。他们逃跑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准备。所以跑也跑不远。”赵谦解释道。
这么理论性的东西并没有让众人明白,班长们只是明白了赵排长不准备立刻回去,他们就答道:“排长,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嗯。我们先去村里问问。”
“排长,村里的人和蒙古人是一伙的吧?”
“不。在这里的蒙古人的任务就是监视汉人,向当地的蒙古官府各种报告。当地百姓怎么会和这些人是一伙的。不过我们小心就是了,这些人现在并不相信我们。走,去村子那里。”
一马当先前往村子,到了村口,就见村里的道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人。找了村里看着最豪华的一家,赵谦让人敲门。
门从里面紧紧关住,明显不是没人。士兵连着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赵谦心中恼怒,用北方汉化大声喝道:“老乡,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门,再冲进去啦!”
这一嗓子还真起了作用。里头响起了一个带着惊恐的声音,“外头是谁啊!”
“我们是大宋的军队。”赵谦喝道。
里头的人明显没有开门的打算,更没有喜迎王师的欢欣。就听里头的人又应道:“家里出了事情,不能招待诸位军爷。还请见谅。”
听里头的人说话还挺文雅,赵谦喝道:“见谅不见谅到不要进。我等前来是为何杀掉村外的蒙古人,然而蒙古人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空院子。我想问问,蒙古人到底去了哪里。好前去追杀。”
这下院子里头的人又不吱声了。赵谦等了片刻,不耐烦的部下已经扯着嗓子喝道:“里头的人听着,说出来蒙古人的下落,咱们好说好散,若是不说,那就说明你们和蒙古人是同党。”
这话听着很不像样,赵谦本想低声阻止,却隐隐听到院子里有羊群的叫声。而此时院子里的人立刻答道:“诸位军爷,我们不是蒙古人的同党。只是兵凶战危,实在是不敢开门。那些蒙古人却是向着东边逃走了,已经走了好几天。”
听了这个消息,骑兵们纷纷看向赵谦。大宋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嘴上吆喝着威胁几声倒是可以,真的让大家杀进民宅,知道军中对此绝不宽宥的众人还真不敢。而此时屋内的人所讲的也挺有说服力,大家就希望赵谦下令撤退。
赵谦却招手让四位班长过来。他低声说道:“我觉得蒙古人可能就在这家。”
众人一听就懵了,难倒赵谦有透视眼么?隔着院墙和紧闭的大门就能看到院子里到底有什么人?
“我也不太能确定,可能里头也没有蒙古人。”赵谦答道。
就在众人被这么泄气的话弄到不想吭声的时候,就听赵谦继续说道:“所以让你们过来,就是要大家用炸药炸开院门。大家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炸药误伤,一会儿冲进去的时候不要被可能埋伏的蒙古人弄伤,也不要误伤了里头的百姓。”
虽然宋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头要求部队不能侵害百姓,然而三大纪律中头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赵谦把大家叫来也说的清楚,他怀疑院子里头有蒙古人。所以众人就先装着离开,其实让部队在这边的大门上装了炸药。
在爆炸范围之外的部队听到一声巨响,接着翻身就往回冲。再次到了大院门口,就见大院两扇厚厚的木门已经被炸塌。一班班长在烟尘中冲进去之后,就见院子里有不少羊。受到这爆炸的惊扰,羊群正在一阵咩咩乱叫。
抬头往里看,就见到一些穿着蒙古人衣服的男女也傻呆呆的看着被炸塌的大门。如此激烈的变动让他们傻了眼。
突然见到蒙古人,一班长却没有傻了眼,他激动的大喊:“院子里有蒙古人,杀啊!”
说完,一班长举起步枪就开火。跟着他在一起的一班战士们也跟着班长对蒙古人射击。没多久,知道消息的赵谦指挥着部队把院子给围了起来。蒙古人负隅顽抗,他们关上门,用弓箭从窗户缝里向外面的宋军射击。
在这种距离上,宋军的火枪也没办法发挥出优势,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
“往里面扔手雷。”赵谦对焦急的部下命道。
听了这个命令,战士们立刻明白过来。大伙先用东西打破窗户,接着把点燃的手雷从破洞里扔进去,每个屋子只需要一声巨响,里头的人就非死即伤。
连着炸了几个屋子,却见一个穿着汉人衣服的中年男子赤手空拳向赵谦跑来,当即就被战士给摁倒在地。便是如此,那个中年男子还是大声喊道:“军爷!军爷!屋里面不仅有蒙古人,还有我们家的家人。可是请军爷高抬贵手,不要伤了我家里人的性命。”
听了这话,一班长怒道:“你的家里人是条命,我们就不是命了?”
“不要这么说话。”赵谦拦住了一班长,他还算是和气的对中年人说道:“这位大哥,我们也很想帮你,所以你告诉我们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大概都在哪间屋子。若是不知道这些,我们也只能一间间的屋子炸过去。”
中年人见局面到了如此地步,立刻竹筒倒豆子般的讲述起来,“军爷,前几日周围的蒙古人都跑到我们这里。他们虽然想逃跑,却没粮食。赶着牲口走路,就只能走大路。他们还不敢。这就跑来我这里。他们一共来了三十几人,住在后院……”
又过了半个小时,战斗结束了。有情报就是好,众人在之后很快击中消灭了在大屋里头的十名蒙古人,加上之前已经被杀伤的,剩下的蒙古人数量只有七八个人,还分散的数间屋里。这数量的人,宋军直接破门而入就能获胜。
主人家倒是没有更多人员损失。赵谦把俘虏带出去,然后把那些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大院主人拉来,“我还有一事要你来做。”
“却不知道是何事?”主人恭敬和畏惧的说道。蒙古人暴虐陕西五十年,陕西百姓对于蒙古人的畏惧已经到了骨子里。此时见到宋军杀蒙古人如同杀鸡,而且对被俘的蒙古人也没有丝毫的容情。那些被绑起来的蒙古人稍有不顺从,宋军立刻就用枪托砸。几次下来,蒙古人就俯首帖耳,如同绵羊般温顺。所以主人立刻就更加温顺。
“你可知其他蒙古人跑去了哪里?”赵谦问道。
“军爷,这等事我哪里敢问。”主人立刻回答。
“你也不用怕,我不是要拿你做法。我只是看到现在蒙古人竟然扎堆,想来其他蒙古人也应该如此。在荒山野地里到处找蒙古人,还不如知道蒙古人在哪里,一举歼灭的好。”
“军爷,我……我真的不知道。”主人连忙解释。
“你难道什么都没听说?我不信。你不用怕,若是你害怕蒙古人,反倒要和我们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们就能多杀蒙古人。蒙古人被杀了,他们哪里还能找你报仇。若是说死者能以鬼魂的模式报仇,那蒙古人杀了这么多陕西百姓,百姓的亡魂早就该把蒙古人撕成碎片。可到现在,蒙古人还是活蹦乱跳的么!所以,你不用怕。”
看着赵谦和颜悦色的与主人家讲道理,而那家的主人还是坚决不肯说点啥的样子。本来因为立下战功而满脸喜色的一班班长忍不住就怒容满面,他上来就拽住主人家的衣领,大声喝道:“你这汉子可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不愿意刁难你,可不是说我们就任你欺负。你家里藏了这么多蒙古人,怎么都能算是蒙古的同路人吧。若非如此,为何蒙古人不去别人家,就跑来你家。你若是赶紧说了,那还能算是将功补过。若是不说,这些蒙古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被一班长这番怒喝,主人家立刻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说道:“军爷,你去杀蒙古人的时候,可否别说这是我偷听来的。”
见识到了一班长恐吓的威力,赵谦决定把自己这个‘好人’角色演好,赵谦笑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说出你来。”
“蒙古人在那边有联络点,我不懂蒙古话,确实有书信。”
第177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
带着被俘的蒙古人走到村口,赵谦抬头看了看村子附近的蒙古人住处。他对二班长命道:“把那房子烧了。”
二班长带了几名战士领命而去。一班长忍不住问道:“排长,为何现在烧?之前直接烧了,就不用来回跑这一趟。”
赵谦摇摇头,“村民看到咱们纵火烧屋,然后直奔村子而来。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一定觉得咱们是到村里继续放火。让百姓有了如此念头,本来不该有事的局面,只怕也会弄出事端。现在烧屋,百姓就不会误会。”
一班长听完,忍不住叹道:“也就是排长你才有这般细的心思。”
就在此时,蒙古人的住处腾起烟来。没多久,火头冒起。赵谦便带了被俘的蒙古人往回赶。二班长赶过来问道:“排长,咱们这次出来一人就一匹马,带着这些蒙古人赶路太麻烦。我觉得不如把这些蒙古人都砍了。你看他们的细眼,带回去他们的人头绝不会认错。”
“抄出了蒙古人的信,咱们里头谁也不认识蒙古字。抓这些人回去,他们中间肯定有认识的。”赵谦答道。
听了这话,旁边的一班长忍不住笑了一声。赵谦听了之后心里面觉得别扭,他不知道一班长这是赞成还是反对。又或者是继续觉得赵谦‘心思很细’。对于这个‘心思很细’的评价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赵谦是完全想不出来。只是他不好意思问。
骑兵们继续向前,用绳子拴着蒙古人在马匹后面走。寒风吹来,一班长与二班长都带上了口罩。赵谦也和大家一样感觉到寒冷,也乖乖的带上口罩。
骑兵们又向前走了一阵,背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是四五十匹马的动静。赵谦回头观望,远处一群穿着杂色衣服的骑兵,光这身衣服就能断定绝非是宋军。宋军军纪严明,保障有力,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什么时候都是统一的军装。在陕西,既然不是宋军,那就只可能是敌人。
“把那些蒙古人弄上马!”赵谦拉下口罩,对着部队大声喊道。此时他心中一阵的后悔,要是此次出来的时候能够两人三马,现在也不会被人给追上。
不等宋军有动作,那些被绑了的蒙古人中有三个突然挣脱开绳索,扭头就向追兵方向跑去。赵谦一看,立刻喝道:“把他们抓回来!”
二班长一听,立刻就调转马头准备去追。一班长此时已经圈转马头跑到赵谦身边,他先拦在二排长前面,接着对赵谦喊道:“排长,赶紧把没跑的蒙古人都杀了,咱们赶紧撤。后面的蒙古人只怕是来者不善。”
“这点蒙古人算个毛!”二班长反驳道,同时驱动坐骑,想绕过一班长。
一班长大声喊道:“排长。黄河之战都打完了这么多年,蒙古人自己都能造火器,难倒他们不知道咱们手里的火枪厉害么?既然知道了,还敢追来,肯定是来者不善啊。”
这下赵谦可有些迟疑不决,他完全能理解一班长的说法,也非常赞同一班长的观点。但是赵谦此次的任务就是来解决这附近的蒙古人,若是把俘虏杀了,自己带队全力逃窜,也许后面这帮蒙古人就不再追赶。
想到这里,赵谦有了决定,他命道:“二班长,你带队先赶回大营,报告部队。请他们派兵接应。一班长,你去把那逃走的三人杀了。能追上就追,追不上就回来。”
把这两个人派出去,赵谦就命令剩下的两个班把没跑的五人给拽到马上,带着他们撤退。
眼瞅着二班长带着二班向前快奔,刚到一个山坡处,突然有一大队骑兵从前面冲了出来,数量也有五十几人。二班长等人猝不及防,转眼间就被这帮骑兵给淹没了。
这下赵谦大惊。正在此时,就听得几声枪响,回头看去,就见一班长正在对着路边放枪。那三个逃脱的家伙此时已经跑到了大路之外,想拼命四散逃命,一班长指挥着部队射击逃跑的蒙古人。
赵谦再回头看二班长的方向,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宋军的身影。倒是宠出来的那些人各个兴奋无比的大喊大叫。远远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宋军一个排一般是六个班,可以组成一个二十人宽的三段击队列。骑兵则不是如此,所以一个骑兵排四个班,一个班十名骑兵。转眼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赵谦心如刀割。然而他更多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前后两拨敌人的总数有百十人,还都是骑兵。赵谦手里只剩下三十人,正面对抗的胜算太低了。
把心一横,赵谦也只能先顾及大伙的性命。他喝道:“把蒙古人都杀了,叫上一班,咱们一起往北边走。”
骑兵抽出马刀,把马上的蒙古人割了脖子,扔到马下。而一班在一班长的带领下也已经跑了回来。大家立刻向北边跑去,并不想和东西两边的敌人硬碰硬。东西两边的敌人此时也追了过来,看来完全没有放过赵谦他们的意思。北边是一片黄土坡,大家也没走过,很快就被敌人追近。
听着后面这帮人的吆喝,赵谦叫停部队,他对四班长喊道:“四班长,你带几个人回去请救兵。”
“排长,你们怎么办?”四班长听出这话里面有些意思。
“这么个跑法,一定会被蒙古人追上。你们回去请救兵,我们就依托这山守着。你们快走!路上小心。”赵谦命道。
“我们不走!死也和大家在一起。”四班长连忙喊道。
见四班长说的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赵谦苦笑道:“大家还指望你们能带回来救兵,救大伙性命。你们不走,大伙就只能一起等死了。”
远处的敌人正围着被宋军干掉的那几个蒙古人,就听敌人仰天大叫,声音凄厉。想来是被杀的蒙古人里头有他们非常在意的人。然后就见蒙古人气势汹汹的追过来,四班长也知道自己被交与重大任务,他心一横,向着大家敬个礼,带了四人牵着马就走。
赵谦扫视了一下剩下的战友,他大声命令道:“四班剩下的人负责拢住马匹。一班和三班跟着我上排枪。”
论起宋军的看家本领,自然是手中的步枪。最初的时候是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在水军战斗里使用火枪,后来步兵用火枪,之后的骑兵也是如此。人人一杆火枪。等火枪上有了套筒刺刀之后,这方面的训练就更加一致。
听赵谦排长下令,部队们从容不迫的取下步枪。宋军的骑兵都是由步兵半道改行,他们最先接受的就是步枪训练。赵谦自己也拿起步枪,迅速掏出纸壳子弹装填。又把左轮手枪掏出来把子弹给装填上。左轮手枪是非常好的近战武器,然而只要超过三四米之外,这玩意的准头就大打折扣。相较起来,步枪的枪管长,弹道稳定的多,比步枪的准头更加可靠。
眼瞅敌人已经到了射程内,而且还在继续前进。赵谦连忙喊道:“放进到二十米开外打!”
大宋的步枪可以在一百米内有杀伤力,然而那是针对大量步兵的齐射。成百上千的弹丸如同暴风雨般扑向敌人,击中敌人的概率大大提升。对于二十人的队伍,这个距离上就不用指望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想有可靠的射击效率,二十米就是个非常重要的线。只要进入到二十米,滑膛枪的准确度就大大提升。
虽然下达了应该是最合理的命令,赵谦依旧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宋军习惯以多打少,便是黄河之役,宋军的兵力与蒙古军也差不多,素质更胜一筹。而赵谦现在面对的是最蒙古军中最精锐的蒙古骑兵,而且数量还是宋军的三倍。这局面甚至都不是作战科的训练科目。
就在这自我怀疑的瞬间,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难道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赵谦突然觉得天空仿佛变成了深灰色,这个世界上的色彩都变成了黑白。
气势汹汹的蒙古人继续向前,眼瞅着就到了二十米左右,虽然身处在黑白的世界里,赵谦依旧本能的下令,“准备射击!”
接着赵谦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又跟着喊了一嗓子,“投弹手准备!”
这个命令对于赵谦来讲不过是众多训练中的习惯,面对敌人骑兵冲锋,手雷是非常有效的武器。虽然这个命令其实应该更早,但是排长大声下令,大家也非常机械的服从了命令。
蒙古骑兵们催动战马,赵谦立刻喝道:“开火!”
二十人的排枪只造成了三四人的伤亡,几十号骑兵蜂拥而来。距离宋军越来越近。
在巨大的绝望中,赵谦抽出手枪,并且大声喊道:“扔手雷!”
下了命令的同时,赵谦就开始用手枪对着直扑他而来的蒙古骑兵开始射击。片刻后,巨大的爆炸在蒙古骑兵中出现。在爆炸范围内的蒙古骑兵被气浪掀翻,在爆炸范围之外,马匹被巨大的声响吓得失了常态。它们突然人力,或者急转身,把背上的骑者给掀下马背。少数马匹傻乎乎的继续前冲。上面完全没办法控制马匹的骑者被让开的宋军用刺刀戳下马来。
看到敌人的冲锋这么轻松的就被化解,赵谦突然觉得世界又从黑白色变回到彩色。
这一波进攻让蒙古人损失很重。至少有三十名骑者落马,其他的骑兵纷纷撤退。没了马的蒙古人也许会让陕西百姓感到恐惧,却没办法让宋军有丝毫的畏惧。宋军追上去就解决了这些人,然后又撤回之前的阵地。
看到蒙古人如同饿狼般不依不饶的再次集结,赵谦觉得这个世界又开始失去色彩。为了摆脱这种感觉,赵谦勉强转动脑筋。他扭回头问道:“还有多少手雷?”
“报告排长,一班还有四十颗。”一班长应道。
“报告排长,三班还有三十九颗。”三班班长也跟着回答。
听得出,这两位班长的声音里面都是钦佩。
赵谦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钦佩的。要是他真的非常能干,那就不该把大家弄到这样的死地。只需要带着两人三匹马,把蒙古人捆到马上,此时他们大概早就回到营地了吧。便是没到营地,只需要释放烟花信号,部队也可以到这里来救援。
蒙古骑兵们再次集结完毕,他们也没有停留,而是向着宋军这边继续前进。赵谦心中又是一阵紧张,他希望的是蒙古军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不依不饶。
在恐惧中,赵谦突然想到一个数据。在大宋,能够认字的人刚超过10%。在北方,这种人的比例大概只有5%。蒙古人的认字水平还不如北方汉人,那么赵谦胸前口袋里装的蒙古文写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地位的人才能读懂并且会书写。
也就是说,驱使这些蒙古人的一定有地位比较高的人。想到这里,赵谦就试图从这些蒙古人里头找出那个高位的命令者。可蒙古人那么多,赵谦看着哪个都像是领头的,哪个又都不像。
最后赵谦不得不询问附近的一班长和三班长,“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个地位挺高的,不然蒙古人不会这么不依不饶。你们觉得哪个是下令之人。”
两人听了这话,都努力打量对面的蒙古骑兵。看了一阵,三班长有些迟疑的说道:“排长,那人好像躲在人群中间。”
听了这个回答,赵谦忍不住啐了一口,“切!”
自己在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因为找不到敌人的头领而失望,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判断正确而昂扬。赵谦弄不清楚。但是至少赵谦觉得自己找到个方向。他说道:“一会儿蒙古人再进攻,我们就把手雷投的更靠蒙古人中间。试试看咱们的运气如何。”
“哈哈!”三班长被这话给逗乐了。
看三班长笑的看信,赵谦完全感觉不出来这话有啥好笑的。
第178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一)
土坡下的蒙古人依旧作势冲击,然而就只是个作势。黑乎乎的大片人马就在坡下没有继续冲击,这让赵谦觉得稍微放心了一些。只要四班班长能够回到主力部队那边,主力部队就会派遣部队前来救援。不用几千人的大部队,只要有两百人的步兵就足以将赵谦的部队从现在的危机中拯救出去。
我爹当年在黄河战役,是怎么面对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也许是因为有了余暇,又或者是因为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这样的念头猛然就冒了出来。
有了这个念头,各种想法就继续向外蹦。虽然未必能够直接解决问题,却也是和此次战斗有关的问题。
譬如赵谦猛然就明白了部队里面反复强调的‘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宋军的训练和装备比蒙古军强,土坡下的蒙古军完全可以利用他们三倍于赵谦的兵力优势来解决赵谦。
又或者是部队里面的相应训练动辄就下令‘抢占地形!’此次若不是赵谦抢先在山坡地形上部下阵列,便是有装备与训练的优势,估摸还是会被蒙古骑兵的冲击给打垮。然而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对付蒙古人,就可以利用仰攻导致的蒙古人减速效果。
在这样诸多想法中,赵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被拿来当做经典教程的黄河战役,其中就有充分利用地形的部分。如果将黄河改道这么一个极端案例简化成‘创造有利地形’的概念,黄河战役无疑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体现。
赵谦立刻喊道:“三班长,带人跟着我一起挖坑!一班长警戒!”
步兵里面有专门进行土木工程的工兵部队,骑兵里面也有一些战士携带了工兵铲。他们携带工兵铲的目的则是为了在部队生火做饭时候挖坑。骑兵有骑枪和马刀,近战的时候并不需要工兵铲。
听了命令,三班长马上开始搜集工兵铲。很快就搜集起来了五把。
赵谦也不嫌少,在二十米外开始,在地面上用锋利的钢质工兵铲铲出来一些小坑。原本赵谦还觉得工兵铲的铲头很小,属于比较小气的类型。此次用在挖陷坑,赵谦又开始觉得这么小的铲头太正确了,根据物理学原理,同样的力在较小的接触面积上能够产生出更大压强。而压强越大,就越容易切开地面。越容易切开地面,效率就越高。
骑兵们都见过马匹是怎么断腿的,其实不需要什么一尺深的坑,只要马匹在奔跑的时候踏进一个十厘米的坑,就会受到极大影响。即便不断腿,也会跟人一样崴了脚脖子。
此时事关性命,众人的脑子都变得极为清醒。大伙挥动锋利的工兵铲,干的又快又好。每个人很快就挖了十几个坑,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赵谦站起身,对一班长喊道:“一班长,你们派人过来接着挖!”
在这种危急关头,部队就开始体现出来素质。一班长很快就过来接替作战,气喘嘘嘘的战士们则拿起火枪,尽力开始平息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而一班长带领的五人很快就喘息起来,他就让三班另外一半没有参与过挖坑的过来接替。
就这么一轮接一轮,五把铲子始终有人在高强度使用。很快,在距离宋军二十米内的地面上就挖出了许多小坑,宋军自己有一名战士不小心踏进小坑,崴了脚。
也许是见到宋军这么折腾,蒙古军在土坡下拖出来二班战士的尸体,他们当众用刀把二班战士的脑袋割下来,向着宋军挥舞叫骂。不少宋军看不下去,赵谦也很想别开视线。但是他又知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别开视线。万一蒙古骑兵趁着此时攻过来可就糟了。
“排长,要不我们去把前面那些受重伤的蒙古人给找出来杀了吧?”一班长愤愤的嚷道。
赵谦觉得这法子不错,最后还是拒绝了。之前蒙古骑兵撤退的时候,以高超的骑术把受轻伤与中度创伤的抓起来带走了。不过重伤的就只能留在原地。之前还能听到他们呻吟,现在就听不到了。赵谦并不想这么报复性的去找出这些人杀掉,如果这么做,就让赵谦觉得他把自己的道德水平降低到和蒙古人一样的水平。而赵谦自己是看不起蒙古人的。
经过大家努力挖了半个多小时,前面的地面上很不规律的出现数百个坑。原本就必须仰攻的蒙古军在这片二十米的区域内的速度还得继续降低,这就给了宋军进一步有效杀伤的时间。
经过大家努力挖了半个多小时,前面的地面上很不规律的出现数百个坑。原本就必须仰攻的蒙古军在这片二十米的区域内的速度还得继续降低,这就给了宋军进一步有效杀伤的时间。
赵谦他们此时再看地形,他们背后是一道骑兵上不去的土岗,步兵想上去得搭人梯。左右则是坡度比较陡,蒙古人想上来得手脚并用。有人提议撤到背后的土岗上,然而大多数人都放不下自己的马匹,觉得万一马匹跑了可就糟糕了。于是部队继续留在当下的阵地上。
前面的陷坑准备好,众人安心许多。就在此时,东边几里外突然升起几颗信号弹,组成了一个求救的信号。这下赵谦他们大惊,看着彼此紧张的神色,大家心中都生出同样的担心。难倒是前来救援的部队遭到了蒙古人伏击!
如果赵谦他们想到居然会遭到蒙古军上百骑兵的攻击,无论如何都不会只派出赵谦他们一排就往这边来。而且赵谦他们猛攻那个窝藏蒙古人的当地富户家的时候,四十名骑兵真正投入战斗的也就是二十号人。而这二十号人面对快四十名蒙古人打得也是很顺手,根本没有丝毫畏惧。就是把蒙古人一通猛打猛杀。
所以败给蒙古人的事情,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其实无法相信的事情。宋军的元军受挫,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第179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二)
蒙古军再次有动作。他们开始集结,这次近百人的蒙古军分为两路,貌似想左右夹击。
居高临下看着蒙古军的动作,赵谦愈发确定他肯定在之前杀了蒙古人的某个重要人物。所以蒙古人才要不惜一切的报复。因为赵谦的骑兵排一旦与大部队汇合,蒙古人就完全没有找到赵谦报复的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宋军内部有人泄漏消息给蒙古人,知道了赵谦身份的蒙古人无论如何都要俘虏赵谦。但是这念头只在赵谦的脑海里闪动了三秒钟就被赵谦否定了。因为这并不符合逻辑。
赵谦在学社中学过逻辑学,也从他老爹那里学过基本的人类行为理论。在目的明确的时候,除非是蒙古人有长远的设计,一定要保住出卖赵谦的大宋叛徒。正常人类确定了明确目的的时候,都会选择最小代价的模式。如果蒙古人的目的只是俘虏赵谦,他们就一定不会采取现在的手段。不管怎么看,现在的手段都是某个蒙古比较有力的人物试图报复。
摸了摸胸口的蒙古文书信,赵谦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大宋,认字的人也不过一成多,在大宋军人中,据说岳飞岳王爷就是因为能够以诗词应和朝廷的官家与文人,所以遭了大忌。现在宋军强制学习文化,那是赵谦老爹赵嘉仁强制学习的结果。
大宋尚且如此,蒙古人里头识文断字的绝对是上层。赵谦最初没想这么多,把那帮蒙古人统统给杀了。现在回想,倒是赵谦自己没有考虑全面。
正在想,就见蒙古骑兵们开始行动。但是赵谦觉得自己并不惊慌,这倒是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稍一动念,赵谦自己倒是明白过来。前面的蒙古人的动作看不少之前的杀气。
现在的蒙古人的动作看着夸张,马匹四蹄奔腾,却更多的是走的之字形,看着凶猛,其实远没有上一次那种冲击的威力。上次若不是宋军占据了高坡,加上赵谦非常教条的命令部队准备手雷,只怕就让蒙古骑兵冲进宋军队列。这次蒙古人的速度远没有上次迅猛,赵谦当然感觉不到足够的压力。
正在宋军准备之时,蒙古军还是接近了二十米的距离。赵谦把左轮手枪再次检查了一番。虽然看着蒙古军没有什么进攻的冲劲,赵谦却还是不敢轻敌。之前他见到的宋军求救信号说明附近的宋军遇到了危险,那就意味着附近有更多蒙古军。数量甚至足以对宋军部队构成威胁。
宋军步兵一般都以连为单位实施行动,想对一个宋军的步兵连构成威胁,至少得有三百蒙古骑兵才行。
眼瞅着蒙古骑兵距离赵谦这边还有二十米,正在宋军准备开火之时。突然听到背后土墙上的宋军侦查员高喊起来,“后面有敌袭!后面有敌袭!”
不等赵谦反应过来,后面土墙上的侦查员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再回头看。就见数十名蒙古人从土墙上滑下来。挥舞着蒙古刀从背后向宋军杀来。
第180章 短暂和平的终止(十三)
赵谦曾经觉得后面那个需要攀爬才能上去的土岗是部队的屏障。当蒙古拿着武器从土墙上滑下来的时候,赵谦骤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面前的蒙古骑兵在距离赵谦阵地二十米外准备好了突击,后面则是二十米外居于高坡之上的蒙古步兵。赵谦的部队登时就乱了起来。赵谦本想高声下令,却没想到他浑身肌肉在此时不自觉的抽紧,声音闷在胸口,硬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赵谦就见到山下的蒙古骑兵已经催动战马向前。不过前面那些陷坑毕竟不是单纯的摆设,跑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的战马很快就踏入了一个陷坑,整个马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后,前蹄跪倒。直接把蒙古骑兵给摔下马去。
见到自己并不是完全束手无策,赵谦再次尝试下令,结果声音还是发布出来。他费力的抬起手,就见自己的手抽搐的跟鸡爪一样。顷刻间,赵谦胸中生出强烈的羞耻。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当军人的天份,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怂货。然而事实却证明,自己的下限远比自己能想到的更低。
在这巨大的羞耻感中,赵谦费力的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拍去。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手掌和脸颊都有了触觉,那种麻木的感觉逐渐消退。
此时,山坡上的蒙古兵已经拿着武器作势向下。而暂时失去了指挥的部队则慌乱起来。眼瞅着局面如此,赵谦胸中猛然生出一种炙热,这种炙热顷刻就覆盖了麻木感,让赵谦终于喊出声音来,“不要慌,一班和二班对付山下的骑兵。四班……”
赵谦喊道这里,觉得方才的热力消散,浑身的肌肉又开始抽搐起来。而且赵谦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能够变得自己都听不出来。
一支部队有没有指挥是完全不同的。在这种危急关头,听了赵谦排长的命令,部队立刻就行动起来。一班和二班的战士开始对着山下的敌人,赵谦却看到有些战士因为紧张,硬是让手中的步枪滑落在地,而他们弯下腰试图捡起步枪,连着两三次都捡不起来。
赵谦心中那巨大的羞耻感因为看到战友们的失态而得到了缓解,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这样。有了缓解,赵谦的脑筋也突然就灵光了一些,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反应是因为恐惧。
“恐惧会让我们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恐惧会让我们失去战胜敌人的能力。但是,产生恐惧本身没什么值得羞耻的,因为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生出恐惧。然而人类的伟大,就是因为我们能够战胜恐惧。这时候向前迈出一步,你就知道你在面对什么。”
这是宋军面对的恐惧的标准教程。赵谦的老爹赵嘉仁说过,一个姓胡的阿姨对赵谦说过,部队里的教官对赵谦说过。此时赵谦回想起这些人的教导,终于明白了为何会知易行难。因为在亲身感受到恐惧之前,赵谦根本不知道啥叫做恐惧。
面对前后三倍以上敌人夹击的状态,从来都不是部队的训练科目。因为这种训练毫无意义。对于部队而言,该训练的是如何避免落入这样的绝境。如果现在面对的蒙古军拥有宋军战斗力,的赵谦不管怎么挣扎都是死路一条。
区别大概在怎么死……
“去他娘,大不了就是死!”赵谦在心里面呐喊起来。自古艰难惟一死,赵谦读过这样的话,而且曾经在心里鄙视过说出这话的人。此时赵谦才不得不承认,说这话的人明白呢比赵谦更洞悉了人性。
赵谦奋力迈动僵硬的腿,向着背后的蒙古人向前了一步。那些蒙古人没有直接冲过来,他们集结在一团,等着后面的同伴从土岗上滑下来。赵谦觉得要是这帮猛人能更早的发动进攻,宋军很可能就会被打垮。
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难道有什么更厉害的准备?
带着这样的疑惑,赵谦勉强握紧手中的左轮手枪,继续迈步向前。最前面的蒙古人见到赵谦就这么孤身一人向他们走来,立刻呲牙咧嘴的对着赵谦嚎叫起来。赵谦僵直的举起手臂,对着呲牙咧嘴的蒙古人开了一枪。双方此时有十几米距离,子弹只在蒙古人面前的土地上打出一朵土花。然而那个蒙古人没想到赵谦手中那小小的玩意居然能把子弹打到这么远的地方,大惊之下本能的躲闪。结果脚下一滑,直接从他左边的土坡上摔滑下去。
看着敌人的窘态,赵谦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对面的敌人也有属于他的恐惧,宋军的火器给了蒙古人太多可怕的印象,这些人之所以不敢前进,大概就是因为害怕宋军火枪。
想到这里,赵谦突然觉得一阵滑稽。在他自幼的印象里,蒙古人就代表着野蛮与勇敢。虽然赵谦的老爹赵嘉仁并不这么讲,但是赵谦能看得出他的老爹从来不会轻视蒙古人。然而就如他老爹和许多人所讲,在面对恐惧的时候向前一步,就能看到自己在面对什么。
赵谦本以为面对的是凶悍、精明、深思熟虑的敌人。没想到面对却是有恐惧,有慌张,对于战场同样没什么把握的敌人。配合之前他们的虚张声势,这些弱点看上去就更加可笑了。感受到了敌人的窘态,赵谦突然感觉那种仿佛是束缚般的僵硬感消散了,干涩的嘴里突然就有了唾沫,脑瓜也随之更灵光起来。赵谦大声喊道:“四班过来,跟着我对付后面的蒙古人。”
很快,就跑过来三个人。赵谦再看四班的位置,就见四个人看护着二十几匹马。这也是看护的最少人手,马匹金贵,大家不想让马匹在此时跑散。
赵谦麻利的把手枪塞进枪套力,端起他已经装填好子弹的步枪,扳开扳机,在火枪尾部的孔里塞上火帽,接着举枪瞄准。步枪在这种十几米的距离上有着无比的优势,简单瞄准之后就对着密集的蒙古人队形开了一枪。
啊的一声惨叫,有个蒙古人翻滚着落入旁边的坡下。赵谦之所以在背后依托这道土岗,是因为土岗下面只有很窄的一块落脚地,其他地方都是坡度很陡的斜坡。若是跳到斜坡上,立刻就会顺着斜坡溜下去。没想到蒙古人竟然敢跳到这样的地方,此时赵谦脑筋格外的灵活。他再也不觉得自己置大家于死地,而是稍稍后悔自己应该提前布置一下。只要有五个人在这里放枪,蒙古人就根本过不了。
见到排长麻利的放枪,跑过来的三名战士中的一名也明白过来,他跟着赵谦一起对蒙古人放枪。同时还忍不住对着另外两个傻乎乎看着的战友喝道:“一起打啊!”
那两位听到战友的怒喝,也如梦方醒,也连忙接着放枪。已经下来的十几个蒙古人一看局面如此,立刻就举着蒙古刀冲过来。赵谦抽出左轮手枪,对着冲过来的蒙古人就开枪。十米内的蒙古人接连被打倒了两个。其他的蒙古人都懵了,他们没见过这样能够连续射击的火器,更不知道赵谦手中的家伙到底能打出多少子弹来。
就这么一愣神,战士们已经再次装填好子弹,继续对蒙古人射击。转眼又打倒四人,其中两人甚至是被同一发子弹打伤的。赵谦则麻利的拨开转盘,倒出弹壳,用装弹器再次加入六发子弹。然而没等赵谦开始射击,蒙古认纷纷发出惨叫,顺着斜坡就往两边溜下去,再也不敢和宋军敌对。
“你们守住这里,别让蒙古人再打过来。”赵谦命令完,就转身去看正面战场。这一看,赵谦再次紧张起来,却见蒙古骑兵居然已经冲到了宋军面前,幸好蒙古人是仰攻,加上地上的许多陷坑,他们没办法冲击宋军的战线。宋军的步枪上都有刺刀,此时也来不及再装填弹药,大家就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和蒙古骑兵搏斗。
赵谦连忙赶过来,举枪就打。就在赵谦刚开枪之时,蒙古骑兵中有人已经来开骑弓对宋军射击,双方同时有人发出惨叫。赵谦此时根本不为所动,他就笔直的站着,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蒙古人扣动扳机。在距离敌人三四米左右的地方,左轮手枪的命中率大大提升。虽然未必打中了致命的位置,却也算是每击必中。
打完了六发子弹,赵谦低头快速填弹的时候突然就想起自己又错了。此时最应该的也许是让后面的三个四班的战士过来开枪。宋军的火枪有着巨大优势,哪怕是三个人开火,也足够给正面的蒙古人以巨大的压力。和火枪相比,刺刀顶多能赶开蒙古人。而没有办法消灭他们。
刚装填完子弹,赵谦抬起头,就见到五六米外有一个蒙古人正拉开弓,对着他瞄准。没等赵谦反应过来,那蒙古人的箭就射了出来。接着人影一闪,有人挡在赵谦身前。那人身体摇晃了一下,大概是中箭了。
赵谦上前一看,却是一班长帮自己挡了一箭。这下赵谦大怒,抬起头准备寻找那个放箭的蒙古人。可战线是动态的,放箭的蒙古人再也看不到。赵谦只能继续对着距离他最近的蒙古人开枪射击。
左轮枪的射速快,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准头足。两轮射击就打中至少十名敌人,将正面的敌人逼退了几步。就这么几步,便给宋军争取到了时间。好几名宋军快速装填子弹,对着几步外的蒙古人开火了。这下蒙古人又退下几步。
十步之外,步弓的威力大减。甚至没办法射透宋军身穿的冬季棉衣。而宋军的子弹根本不是蒙古军的装束能够抵挡。这下蒙古人不得不继续撤退。
就在此时,山下突然响起了枪声。赵谦这下可有些迷糊了,按照之前的烟火信号,明明是有宋军被围困。怎么突然间宋军就突破了包围,从蒙古军背后攻打过来。
眼见对面的蒙古人撤退,赵谦命道:“大家不要去追,小心上当。”
那些蒙古人就这么一溜烟的撤到山下,等他们上了道路然后一路向东,宋军步兵才跑过来。蒙古骑兵根本没有停留,继续向东跑去,转眼间就跑的没了踪影。赵谦先是用望远镜看,那些人的确是穿着宋军的军服。可赵谦还是不放心,等下面的宋军派了通讯员上来,确定是自己人。赵谦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他只觉得腿一软,干脆顺势坐到了山坡上。
方才赵谦已经下令把伤员给收拢起来,此时就见一地狼藉,人马的尸体躺了一地,有些受伤的马匹还在挣扎弹动。回想自己方才就在鬼门关前面转了这么一圈,自己的排伤亡过半。此时他悲从中来,突然哭了起来。
上来的通讯员没想到对面这位排长竟然哭起来,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没多久,下面有人就赶了上来。却是之前赵谦所在连队的指导员。现在指导员已经是营里面的学社代表。看到赵谦正在哭泣,指导员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环顾四周。却见山坡上死去的人马得有二三十号,加上重伤呼救的蒙古人,数量在四十人靠上。
指导员走到赵谦身边,把他拉起来,接着大声说道:“大家面对几倍的敌人,沉着应战。干得好!”
通讯员登时就觉得指导员就是更强。他方才想安慰的时候也觉得对面这个排应该是遭遇苦战。可他当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想法,觉得宋军打赢蒙古人太正常了。可听了指导员的话,通讯员觉得指导员说出了之前战斗的惨烈,是最适合的说法。
听了指导员的话,赵谦却更是想哭。就在此时,被赵谦安排去负责看守后路的战士跑过来说道:“排长,那些坡下的蒙古人还没跑远,咱们要不要去追?”
不等赵谦开口,指导员大声说道:“通讯员,去告诉营长,派部队过来追击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