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姚江之战(上)
站在姚江边的高坡上,江风迎面吹来。赵嘉仁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问身边的人,“大象的图片给大家看过了么?”
“……报告太尉,我的部队已经发了。”宋捷答道。
“报告,我的部队也发了。”
此时姚江两边分列着赵嘉仁的军队与交趾王国的军队,对面的对军里面有不少象兵。即便隔江也能大象的耳朵在呼扇呼扇的摆动。原本该看上去很萌的动作,却因为交趾人给大象身上涂抹很多凶猛的花纹,看上去颇有杀气。
赵嘉仁见过大象,还骑过大象。然而福建路很多年都没见过大象出没了,以福建路当地人为主的军队难免对此陌生。即便出发前下令对部队进行过教育,赵嘉仁还是有些担心。
按照道理,这些军官的报告证明大家都努力了,赵嘉仁还是忍不住挑起了毛病,“报番号!各个都说我的部队,我怎么知道是哪些部队?”
被这么训斥,众人再次应了一遍。
“报告太尉,四营已经完成教育。”
“报告太尉,五营已经完成教育。”
“报告太尉,六营已经完成教育。”
……
听着这样的报告,赵嘉仁总算是感觉好了很多。而且听着这些人把称呼改换成‘太尉’,赵嘉仁也觉得比较满意。
太尉乃是秦汉时中央掌军事的最高官员,但终秦一朝未任命太尉。宋初,太尉作为三师三公之一的称号,只是作为升迁资序所用,并无执掌。太尉旧在太保之下。徽宗年间重定武官制度后,太尉成为武阶官之首。
赵嘉仁是文官,作为招讨使的他就可以被称为太尉。和相公的称呼一比,赵嘉仁更中意太尉这个称呼。
等着各部队表态结束,侦查部门派人送来的结果,“太尉。交趾国王的王旗也在对面阵列。”
“老先生很硬气。”赵嘉仁忍不住赞道。此时双方兵力排开,侦查部队认为对面的交趾军有两万左右军队,差不多把现在能拉出来的军队都给拉出来进行威慑。一排排一队队,即便是站的歪歪扭扭,阵列前放上几百大象,看上去也颇有兵强马壮的味道。
“太尉,该怎么迎战?”旁边的宋捷开口问道。大家战前的确很像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奈何对交趾了解不多,非得见到敌人之后才能发话。
“既然在交趾国王陈日煚面前说下狠话,我等不主动打过江,大概说不过去吧。”赵嘉仁对包括一众指挥员们说道。
“太尉,五营全体指战员愿当先锋!”五营营长吕德布立刻大声表态。
既然决定以航海行会的身份解决交趾,部队的各种正规化就在进行。譬如部队不再叫官兵,而是称为指战员。军官叫做指挥员,战士叫做战斗员。这个称呼得到了异乎寻常的认同感。因为‘员’在大宋就是个编制内的意思。XX员外,指的是员外郎。意思就是现在没有编制,但是拥有编制身份,只等正式有空额。
既然有人这么自告奋勇,赵嘉仁笑道:“大家不用担心没有功劳,咱们就只有这一万人,你们想偷懒也没机会。不过,今日见识了交趾人的军阵,大家便好好商议,等明日再战。”
交趾这边领军的的确是交趾国王陈日煚。见到赵嘉仁的军阵规模,这位很勇武能干的国王大人就放心许多。虽然对面的军队阵列严整,看着训练有素,然而他们的规模实在是太少了,只有一万人的样子。以多打少素来是战争的王道,为何以少胜多的战例那么有名,因为这种战例太少了,少到不得不拿出来大书特书。
第一天,宋军并没有渡江进攻,陈日煚国王大人同样没有进攻的打算。防守的一方拥有天然优势。拥有兵力的交趾军渡江作战就会让优势降低。这还只是个战术层面,战略层面上,宋军劳师远征,远道而来,交趾军本土作战,拥有内线的运输与集结优势。要是双方一直在江边对峙,宋军肯定先受不了。而宋军一旦撤走,交趾就能过上几年的安生日子。
交趾将领倒是提出趁夜渡江偷袭宋军营寨的计划,陈日煚把这个给否决了。宋军初到交趾,必然是打起精神防备。此时偷袭只怕没有效果。然而将领貌似并不服气国王大人的观点,入夜之后他就带领本部人马偷偷过河。半夜时候国王突然被人叫醒,侍从紧张的禀报,那位将领过江偷袭,结果陷入宋军包围无法脱身。将领派人渡江请求国王大人派兵援助。
听了禀报,陈日煚国王大怒。交趾国不比大宋,大宋的军头名义上还得归国家直接领导。交趾基本就是一众贵族豪门带领自家的部队在关键时刻前来跟着国王出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宋朝廷能够出钱养得起那些军队,交趾王室没有这方面的财力。这帮贵族们一旦有了功劳,就会向国王要求赏赐。
现在贵族自己擅自行动,国王大人若是想救援就得动用自己的直属部队。可国王大人自己知道这大半夜的过江援救和送肉上门没多大区别。但是不去救的话,那些贵族们马上就是各种不满。左右为难间,国王只能先派船到江上准备接应,并且下令把那帮贵族都给叫过来开会。
那些贵族都睡下了,等他们急急忙忙的赶来,国王大人就把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这帮人一听,也不知道该说啥。白天的时候国王公开反对半夜过河偷袭宋军,此时他也就有了说话的底气。公事公办就这点好处,真出了事情的话,比较容易得到众人的认同。
知道了情况,剩下的选择就剩下两个,救或者不救。在这种夜色深沉的深夜,能否安全渡江尚且不可知,更别说渡江之后面对已经被惊动的宋军。贵族们每一个敢吭声说自己去救。他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国王,希望所有贵族中最强的这位能够拿出办法。
敢亲自上阵的国王有两种,一种是真二货,另一种是真果敢。国王陈日煚属于后者。贵族的想法也不能说有什么错,然而陈日煚国王也是个凡人,他个人并不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他已经要失去那个莽夫贵族以及他的部下,他就不能再派更多人去送死。
然而这话真的很难说出口,因为国王不能是凡人。既然他的地位超出常人,他就必须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不然的话就没办法拥有足够的号召力。至少陈日煚国王这么认为。
于是大帐中出现了尴尬的沉默。陈日煚心中知道他必须得说些什么来证明他的能力,再这么沉默下去只能损害他的形象。陈日煚不得不说道:“我们派兵前去援救!”
听到这话,贵族们都松了口气。即便他们知道援救其实用处很小,然而没援救成功与没派兵援救两者之间是天壤之别。
也许老天也认同陈日煚国王,这命令刚发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一阵吵闹。没多久,前去接应的船队首领气喘吁吁的前来禀报。“陛下,我等奉命前去接应,只接应到了十几个人。”
贵族听说国王之前已经派船接应,心中都更是感动。陈日煚国王板着脸问道:“人呢?”
“都在外面。”船队首领是国王的直属部下,他低头答道。
国王起身往外面走,贵族们等国王出去,也连忙起身跟了出去。就见外面火把照耀下,地上躺了十几号人。这帮人个个衣服上有大片血渍。眼瞅着个个出气多进气少,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怎么会被伤成这样?”陈日煚声音里面都是不解。他原本只要出来呵斥那些败军之将,却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被打成这样。
船队首领连忙低头禀报,“也不知道那些宋军用了什么兵器,远远的就能伤人。我们前去接应的时候,也就勉强接到这么多人。宋军还站在江边对我们动手,我们自己都伤了七八个人。”
得知宋军有什么奇怪的兵器,交趾这边连商量都办不到。最后交趾上层只能做出一个明天再看看的决定。
第二天黎明之前,赵嘉仁这边的营地中就已经热闹起来。起床,集合,点到,吃饭。天色刚放亮之时,指战员们就抵达了姚江江边。
面对聚集的指挥员,赵嘉仁大声说道:“昨天交趾人偷袭失败,是因为他们没有纪律。打仗必须有纪律,当年细柳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是因为皇帝到了军营也得服从纪律。这不关乎谁的面子,这关乎大家性命。关乎我们的胜利!服从命令听指挥,大家明白了么!”
“明白!”指挥员们齐声答道。前来偷袭的交趾军有三百多人,除了十几人勉强逃走之外,其他的要么被打死,要么被俘。有这些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指挥员们都认为自己不能瞎胡搞。对面的交趾军可是有两万之众。
赵嘉仁也不再废话。他之前为这场战争做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准备,如果此战失败,那也是赵嘉仁的判断失误。即便让他重来,他也不能在战争准备上做的更多。既然到了这样的程度,赵嘉仁能强调的其实就只有‘服从纪律听指挥’以及‘不要轻敌’。
姚江对面的交趾军此时并没有列阵,宋军则分为三大队开始渡江。指战员们将渡江的舟船推入水中,纷纷约上船只开始奋力划桨。姚江对面的交趾军军营中也响起了牛角号的沉闷声音。
第162章 姚江之战(中)
太阳逐渐升起,从可以直视的红彤彤朝阳变成了无法直视的明亮日头。陈日煚没有尝试去看太阳,他领着亲随与贵族将领们在高地上无语的看着姚江江面。滚滚流淌的江水与昨天一样。在与昨天别无二致的江面上出现了昨天没有的几座浮桥。一艘艘木船被穿在一起,上面架好木板,宋军部队正在自如的通过姚江。
交趾不知道有多少江河,大家出行多用船只,浮桥在交趾并非罕见的玩意。然而能在极短时间里面完成这样的工程,这已经超出了交趾军的想象之外。
远在秦朝,赵佗建立的南越就包括交趾,这里的文明开始年代远远早过世界上的很多国家。既然有文明积累,交趾国王陈日煚自然不会采取蛮人们才会采取的无脑冲锋。
对面的宋军明显在宽阔的正面上分成了三队,渡过姚江之后,宋军们分别在三个渡江地点的滩头开始集合。居高临下看了片刻,陈日煚国王指着渡河最快的宋军左翼命道:“派右翼和中军全力攻打这里。”
“为何?”一众贵族们都问道。交趾军正面的三股宋军,左翼宋军距离这里最远。派正对宋军左翼的交趾右翼攻打就好,为何要调动中军前去攻打呢?即便中军会留下兵马,派出去的部队也占据了交趾全军一半的兵力。
陈日煚国王答道:“宋军本来就只有万余人,他们在自己阵营这边还留下了一些中军,再分了三股。宋军左翼军队过河最快,你们看他们有多少人马?”
经由国王讲述,这帮贵族们再看过去,果然看出了端倪。宋军中军人数最多,看着得有四千多人,左翼与右翼看上去也就是一千多人。虽然宋军中军有三座浮桥,左翼何右翼各有两座,左翼还是差不多全部渡河。宋军中军还在慢慢渡河。
“看到了么?”陈日煚国王指着宋军的阵型对贵族们说道:“我们一万人打他们一千多人,怎么都输不了。你们前去攻打他们的时候,我们的中军与右翼就监视着宋军的中军与右翼。他们若是敢去援助,我们就从侧面攻打他们。他们若是不敢动,等你们打败了宋军的左翼之后,就从他们搭好的浮桥上通过,绕到宋军背后。没有了这一千多人,宋军只剩下八千而已。我们是他们两倍还多。只要你们包抄,宋军定然要败退。我们就算此时打不过他们,至少能夺取这么多船只。”
这么附和战争理论的解释让贵族们茅塞顿开,眼前一亮。此时他们心中都充满了对国王陛下的信服。既然身为国王,就必须有胜过众人的地方。当陈日煚国王展现出他的能力之时,这些贵族们立刻觉得非常有胜利的信心。
赵嘉仁并没有对指挥员们说什么,他只是在高处沉默的看着双方的变化。从小,新中国的学校就教育孩子们课前要预习,有问题要问,课后要复习。如果把这些原理运用到战场上,那就是战前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准备。战争中根据情况对敌人的反应做出当时的应对。战后对发生的过程进行总结,加深对自己以及战争规律的认知。
如果能够知己,早在战争发动之前就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要干什么。而且将领要是能够搞搞军事民主,让从上到下的官兵都对战争有足够认知,大家就可以少说无数废话。赵嘉仁就是这么做的。
至于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展现出赵嘉仁自己对战争的无知,他本人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战争就是无知的。就他到现在积累起来的经验,不用说放到一战,就算是放到拿破仑时代,大概都谈不上是什么合格将领。在面子和胜利与减少己方伤亡之间,赵嘉仁觉得面子一点都不重要。
随着原定计划一点点的执行,对面交趾军的右翼与中军果然驱赶着象兵压向宋军数量不多的左翼,赵嘉仁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昨天军事会议上,赵嘉仁要大家模拟一下交趾国王的判断。排除那些离谱的想法会后,大家拿出了上中下三种判断。这位交趾国王到现在的表现无疑是他拥有的军事条件下的上策。
溃散的军队只是一群指望不上的溃兵而已,将敌人分割消灭或者击溃。即便己方军队并没有增加数量,依旧可以造成己方兵力实质上的比例增加。而敌人中军的一部分和全部右翼并没有投入交战,这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交趾军数量是宋军的两倍,即便出了什么意外,剩下的与宋军总兵力相同的军队还能有效应对不利局面。
怪不得大理国被蒙古灭了,交趾虽然被打败,却还能维持独立。赵嘉仁觉得这个事情总算是有了解释。狮子带领的羊群也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一位优秀的统帅的确很重要。
不过众人的智慧胜过天才,优秀的统帅更容易做出被看透的选择。赵嘉仁的嘴角露出了笑意,他此时只希望前线的指挥员们能够记得战前的准备。这就是参谋官,也就是学习委员的工作之一。这些代表秩序与规律的职务,就是要在指挥员们昏头犯傻的时候让他们记得起原定计划,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提供给他们常识性的建议。
此时在左翼第一阵列的乃是五营营长吕德布,见到交趾军跟在大象兵背后向自己这边压来。吕德布连着咽了几口口水。那些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身上有灰白色的花纹,长长的象牙白森森的,看着就感觉吓人。在行进的时候,大象们还经常举起鼻子长声嘶吼,声音洪亮有力。看着就非常不好惹。
这样具有压迫力的动物竟然被赵嘉仁赵太尉称为‘聪明、性格温和’,吕德布实在是无法想象。
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他们以众击寡的目的越来越明确。看着背后那些紧张到脸部僵硬抽搐的部下,吕德布又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用润滑后响亮高亢的声音喊道:“全军都有,跑!”
没多久,在高处观看战争的交趾国王陈日煚就见到面对五倍以上的交趾军,宋军左翼并没有尝试逃过河,而是沿着江岸跟兔子一样逃窜了。
第163章 姚江之战(下)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孙子兵法》
姚江战斗开始后。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他的军队在追击宋军的左翼。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他的军队占领了宋军左翼的浮桥一端。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了他的军队开始继续追击逃窜的宋军左翼。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在他正面的宋军以惊人的速度通过浮桥,并且完成列阵。
交趾国王陈日煚看到正面的宋军开始前进,在距离他的阵列50米的地方,他们架起了奇怪的武器。
交趾国王陈日煚听到了巨大的响声。那是很难形容的声音,第一声响起,老国王只觉得心中猛的生出烦躁。巨大的响声连着响了十几下,还没等看到是否有人受伤,交趾军阵里面就响起了大象们此起彼伏的吼叫。驯象人发现这些原本听话的大伙计们突然就癫狂的行动起来,完全不再服从任何命令。蒲扇般的大耳朵支棱起来,大声咆哮着。象群向着远离巨响的方向大踏步奔行,遇到敢挡在它们面前的存在就直接一头将其撞飞,或者用粗壮的大腿将其踩扁在脚下。
驯象人尝试控制大象,受惊的大象们最初尝试摆动身体,把背上那些讨厌的玩意甩下来。有些大象成功了,那些没有成功的大象干脆如同战马般人立起来,倒垃圾般让背上的负重倾泻而下。
陈日煚国王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军队在自己象群的冲击下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算勉强将从未听过的巨响与象群的惊扰之间建立一个逻辑关系,然而连接两个事件之间的神经元太少太弱,所以其他习惯性的思路顷刻就占了上风。这种也被称为‘世界观’的神经元连接中最强的一部分占据了上风。陈日煚国王心中冒出‘妖术’二字。
实施声波攻击的宋军心中并没有丝毫‘妖术’的概念。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航海行会的指战员们都接受了教育,这些人可能还无法理解唯物主义,所以没办法进而成为‘知识份子’。然而文化科学教育至少能让他们变成‘知道份子’。在襄阳之战中,投入此战的指战员都知道战马在没有接受训练的情况下会被巨响吓坏,脱离正常战马的行动模式。现在大象也证明了老师们讲的,巨响可以让野生动物们陷入恐慌。这种状态下的动物对进攻的一方反倒没有什么影响。
作为‘知道份子’,敌人的窘态让指战员们进入了奋战的模式。四营是中军左右两个方阵的右边那个。见到巨响让交趾人引以为豪的象兵崩溃,四营营长宋捷毫不迟疑的喝道:“全体都有,准备前进!”
随着这声命令,原本左手紧握旗杆让军旗笔直树立的擎旗双手紧握旗杆将其高高举起并且挥动旗杆,将军旗在空中挥出漂亮的展动。军旗一动,第一排的腰鼓手们整齐的翘起腰鼓。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做好进发准备的军人都开始高抬腿进行踏步。
每个军人的脚上都穿着来自济州岛的小牛皮皮靴,随着整齐的腰鼓声,踏步声越来越整齐。就在步兵们整队的时候,炮兵们将火炮拖到阵前,只是稍微做了点矫正,就开始以最快速度射速对正前方的交趾军阵猛烈开火。
灰口铁耐磨,有很好的切削、铸造性能。用灰口铁铸造的火炮更薄,也更容易散热。当然,也更容易生锈。所以火炮在高温下开始散发出防锈油脂被烧焦的难闻糊味。不过这些味道并不会让炮兵们有丝毫的抗拒。与这些味道相比,那些浓浓的硝烟才是最刺鼻的存在。
炮击让原本被大象冲散的交趾军军阵更加混乱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见到炮击没能造成期待的效果,位于中军两边的四营与第六营营长几乎同时下达了新命令,“全体都有,前进!”
高高举起的军旗从竖直变成斜指前方的姿势,丝质的赤色军旗因为惯性先是展开,接着向前方飘去,就如一把红色巨刃猛的挥落。擎旗大步向前,鼓手们跟进,整个军阵自然而然的随着旗帜开始进发。
在之后的二十分钟,四营营长宋捷就陷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第一分钟,他就与第一排的军队一起向前。
第二分钟,宋军的长枪手们接近了那些不知所措的交趾军军人,宋捷命令四营一连的四个排向前,擎旗与鼓手们暂时退到四个排的长枪兵后面。
赵嘉仁的军队是采取班、排、连、营、团、旅、师的编制。一个班十个人,班长就是十人长。一个排四个班,正好能站成军阵中的一排。一个连四个排,他们排列成连续的四排。每一个连队之间都有一定的空隙。让部队更容易进行指挥。
在象群的冲击下,战场上的那些交趾人已经失去了组织。见到密密麻麻的长枪阵迎面而来,有些交趾兵吓得扭头就跑,有些吓得根本不知所措。密密麻麻的长枪有四米长,遇到那些挡在行进路线上的交趾人,直接一顿长枪就给戳死。
而两翼的火枪兵连排成四纵队队,采取四段击的模式。三排步兵在前进中装填子弹,最外面的那排士兵在行进中短暂停顿一下,向自己所在的军阵外进行射击。虽然这种射击已经谈不上准头,但是只要射击密度足够,也有足够的是杀伤力。
第五分钟,行进中的军阵队列开始出现松散问题。宋捷跑进军阵,命令各个连长对部队的行进速度进行调整。
第六分钟,调整出了点小问题。一个连队的第二排有人大概迈步的时候没有高抬腿,被地上的坑洼被绊倒。后面的一排人还能绕开这家伙,更后面的不小心踩到士兵的小腿,将这名正准备爬起来的士兵再次踩到。
排长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冲进队伍里,将那家伙给拽出来。对这名险些被自己人踩死的士兵,气恼的排长上去就给了那名士兵当胸一拳。在旁边的宋捷冲进去拽住排长吼道,“逞什么威风!看好你自己的部队!”
赵嘉仁的部队里面不许殴打士兵,排长也是没经验,兼具气昏了头。听到营长这么一喝,他连忙从军阵里面的运输兵那里抽出一根新的长枪塞到士兵手里。领着他重回军阵位置上。
第八分钟,军阵前方出现了一堆拥挤在一起的交趾人。宋捷又下令军阵暂时停下,跟在长枪兵连队后面的火枪连给换到最前面,以四段击对前面拥挤的交趾人猛烈开火。一通近距离火枪射击,那些交趾人被彻底打散,他们丢下一地的死伤者逃跑了。
第十四分钟,长枪队再次派到最前面,他们缓步前进,用长枪对地上的敌人一通捅刺。解决了敌人之后,部队继续开始前进。
第十八分钟,部队迈过这片遍布尸体的所在,开始进入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上。
宋捷扭头看去,见到中军的军旗在遥远处高高飘扬。然而周围除了各种交趾人之外,貌似也没有别的标志物。在行进中抬头看去,就见交趾国王的王旗在左前方高高飘扬。宋捷叫过营参谋,大声问道:“太尉是不是有个命令,要我们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俘虏交趾国王。”
除了营长要负责行进中遇到的问题,营参谋也要承担这方面的工作。被宋捷这么一问,营参谋先是面露讶异,接着他如梦方醒的用力点头,大声答道:“有这么回事。”
在沸腾的战场上,两人扯着喉咙喊,也就能让对方清楚听到而已。确定自己没记错,宋捷吼道:“各部队,继续向前。”
这个命令被传递个全营六连的连长那里,此时部队深陷敌人当中,他们心里也着实不安。随着命令传达到位,他们即便心中的惶恐感依旧存在,却还是服从了命令。军人们喘着粗气,迈着已经感觉到有些沉重的步伐,继续向着前方前进。
勉强控制住了自己,让自己按照训练和培训中学到的方式来指挥军队。不安、紧张、突发混乱状况引发的愤怒,宋捷在二十分钟里面感受到了各种负面情绪。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胸口中仿佛燃烧起令他想爆炸,却又明显后劲不足的的恐慌感。
如果单纯从生理的角度来看,紧张会加快人类的生理活动,让养分快速消耗,从而导致的类似脱力感觉。这当然是没有感到脱力的研究者们的正确判断。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这些脱力的人而言,他们此时强烈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身体传达的信号,在没有足够训练的现在,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这些与看不见摸不着的营养消耗联系在一起。
即便是身为营长,宋捷也突然失去了进发时候的锐气。他开始强烈怀疑自己能在战场上坚持多久,自己手下的部队会不会突然间就这么崩溃了。可不管脑海里到底是多少想法,宋捷的肌肉记忆让他还是能够不断迈步前进。与宋捷相同,军阵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继续前进。肌肉记忆不用靠大脑指挥,只要训练足够,就能够执行。
如果连赵嘉仁的军队都没办法完全驾驭自己的肉体,对面的交趾军就更做不到。
20分钟就是1200秒。在接收外界的信息量极少的时候,20分钟经常非常难熬。不过在高处的交趾国王陈日煚用视神经、用听觉神经、用嗅觉神经、甚至是用触觉神经感受到了空前的信息。
象群的混乱让陈日煚国王花去三分钟理解,两分钟下令,再等待八分钟。最后他光靠看就明白收拢象群已经无法完成的任务。
已经完成渡江的宋军中军数量大概有四千,其中两个千人队分左右开始出击。从陈日煚国王的视角来看,这两只令人恐怖的部队仿佛锐利的尖刀,不停的杀伤着交趾军。那些贵族带领的部队在他们面前一触即溃。不得已,陈日煚国王陛下派出自己的直属部队前去阻拦。这些交趾军中的精锐勉强挡住了宋军一瞬间。的确是一瞬间而已。
宋军将那些能喷吐白烟妖术的部队调到前排,几通施法就把国王的直属部队打得七零八落。这样的激战并没有阻挡这些人的步伐,他们依旧毫不迟疑的继续向前进发,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交趾军敢挡在他们面前。
军队溃败的模样,溃兵的喊叫声,随风飘过来的硝烟味,还有那些宋军整齐前进的步伐与腰鼓震动的地面。国王发现现在的战场已经完全超出他以往的所有经验,两万交趾军被一万宋军打得彻底崩溃。现在他能够指挥的只剩下本部八百多精锐。
这并不是说宋军把两万交趾军杀的只剩下八百,而是说即便国王大人满眼看到的都是战场上的交趾军,然而不管他现在是愤怒或者哀求,他都没办法让那些交趾军服从他的命令,更勿论让他们有效执行作战命令。
战争超出预想之外,国王陛下的经验还在起作用,他知道此时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能做的选择大概就是安全撤退这一条。战争就这么这样,不管有多少兵,如果不能有效组织和运用,那就和没有一样。于是国王陛下带领自己最后的八百多亲兵开始撤退。
十则围之。宋军如果有十倍于交趾军的部队,大概可以完成一个彻底的合围。现在宋军数量只有交趾军的一半,他们只能打个击溃战。所以国王大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逃窜而有丝毫的羞愧,按照经验,等他逃过背后的河流回到王都的时候,这些溃兵大概也就回到王都。与国王一样,溃兵们其实也做出了逃回王都的选择。
国王陛下对溃兵的想象大概是正确的,不过他对宋军的想象是错误的。位于他左右两翼的宋军并没有因为渡过姚江并且持续战斗二十几分钟而疲惫到无法行动。他们还在继续前进。
于是下了高坡的国王亲兵突然发现自己就夹两支宋军之间,三者齐头并进的向着停放交趾军船只的河边前进。等国王亲兵发现自己高举王旗也许是错误选择的时候,两支宋军已经开始在前进当中向国王部队靠过来。
在这番快步走的比较中,两支宋军获得了最终胜利。只早了两分钟,他们先抵达停放船只的渡口。然后就选择返回头包围敌人。无视交趾王军的意念,战斗再次爆发。
又过了四个小时,交趾国王陈日煚绳捆索绑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被拖到赵嘉仁面前。上前说话的并非是赵嘉仁,之前赵嘉仁派去的使者走过去仔细打量了陈日煚一番,然后欣喜的说道:“陈国王,别来无恙。咱们这么快又见面啦。”
第164章 收复河内只是第一步
护送着单身一人的交趾国王陈日煚到了交趾首府升龙府城外,就见到城上的士兵虽然并不多,却也城门紧闭。很正常的样子。
这个升龙府就是河内城,赵嘉仁让人先去询问陈日煚国王是否愿意前往劝说开城,结果老头子很硬气的表示他绝不会答应。没办法,航海行会的军队只能升起热气球。这玩意一上天,城头就是一阵大乱。观察员居高临下的看下去,这才发现城头那种稀少的兵力居然是假象。就见城内一群拿着武器的交趾人躲在城墙背后,见到居然有东西能够飞到二十几米高的位置,各个都把注意力放倒了热气球上。
观察员迅速发出消息,炮兵们就在观察员的指挥下对城内那些扎堆的交趾人进行了猛烈炮击。真的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城内的交趾兵在看不到的情况下遭到猛烈炮击,立刻作鸟兽散。城外的宋军只有一万人,只能封锁陆路。侦察兵就见到这些交趾人逃到河边,上了小船后拼命逃走。
部队无法追击,只能派人用云梯攻上空空荡荡的城头,开进了升龙府。
护送着国王陈日煚进了经过仔细检查过的王宫,赵嘉仁得到了城内的各种卷宗还被完整保存的消息,这下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据说刘邦杀进咸阳之后首先就把秦朝的各种律令卷宗拿走,没什么比这些卷宗更能有效展现一个国家的情况。
几天后,城内惶惶恐恐的各家都在大宋军队的逼迫下派人出来。他们看到的是宋军的将领们居然前往孔庙祭祀,心中都安定不少。等祭祀完毕,赵嘉仁告知留在城内的各家,不管陈日煚本人做了多少错事,但是科举制度没错。只要是家里有考上过科举的,就可以请求出来做官。如果愿意考科举的,很快就会有新的科举考试。有意为官的就可以报名参加。
航海行会的人等对此颇为不解,他们能理解考试取官,不能理解赵嘉仁为何要让交趾人继续做官。
对这些没经验的说法,赵嘉仁笑道:“想来当官的自然要被我们认同吧?若是想让我们认同,难倒他们就不需要做些什么?”
看赵嘉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航海行会的人等也觉得有了主心骨。看着这帮人依旧愁眉苦脸的模样,赵嘉仁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最初的时候赵嘉仁也觉得自己就这么万把人,怎么统治整个交趾下的上百万人口。难倒想办法给慢慢屠灭么?
然而进了河内城之后,赵嘉仁发觉这座城市感觉不太对劲的样子。这个城当然没有大宋的城市繁荣,人口少也能理解,然而整座城空房子太多。后来一问才知道,几年前的蒙古派使者让交趾国王投降,交趾国王就扣留了蒙古使者。蒙古文化中,使者很神圣,于是用这个借口对交趾发动猛攻。
陈日煚国王战败后逃走,蒙古人杀进升龙府。据说蒙古人进城救使者的时候这才发现,交趾人竟然用毛竹片勒着蒙古使者全身,把这种竹索一解开,使者因为伤口大量出血而死。于是蒙古就在升龙府搞了次屠城。然后交趾国王就送了好大的一批礼物给蒙古人,表示愿意做蒙古的藩属。
此事给赵嘉仁不小的冲击。他开始觉得连蒙古人还知道搞政治手段,他堂堂一个有文化的中国人却连这个都想不出来么?以史为鉴,几千法国兵就能完全统治比交趾大了快十倍的印度支那。美国人在全球扶植了那么多的走狗,那帮走狗们对主子颇为忠诚。美国老大动辄各种杀没用走狗,这也没有让走狗们死绝,反而让各种走狗更加前仆后继的投奔。
心里面有了决定,赵嘉仁就开始以这个思路来考虑应对。
对城内的人温和,并不等于赵嘉仁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温和。交趾这边的文案是汉语写的,部队里面能够读懂这种交趾人写的汉语的指战员大概有一千多,如此多的人对原本就分门别类的内容阅读,从中总结出情报的效率还挺高。
第一批情报就是各种官员、王族、豪族、富人的名册与位置。
河内之所以称为河内,就是因为这里位于红河冲击平原的重要位置。越南的河流难以计数,红河平原更是如此。在这片平原上是交趾豪强们的聚集地,现在有了名单与位置,部队就开始依照情报开始一处处派兵。
此时的平原上有一个个田庄,人民呈现一盘散沙的状态。作为交趾核心的国王军又被打败,作为交趾权力核心的国王也被宋军保护着。原本的向心力也彻底混乱。
宋军所到之处,首先给田庄的庄主送去盖了国王印章的文书,要这些庄主们全家在宋军的保护下前去升龙府给国王问安压惊。大概有不到十分之一的田庄选择服从,其他的都拒不开门。没办法,宋军只能讨伐这些对国王陈日煚不忠的逆贼。
这些叛逆的田庄很快就被摧毁,逆贼被抓走。那些在福建的穷户们则迁入田庄,开始抓紧时间熟悉情况,尽快能够在这个遍地水田的地区开始耕种,收获。
前来的不仅有穷户,还有退休官员徐远志。赵嘉仁自己没办法太久离开广州,又不放心这些完全没经验的干部。人类适应陌生环境的水平并不怎么样,对陌生族群的本能恐慌很可能让他们干出什么屠杀的事情。在这方面,徐远志这种稳重官员就好很多。咱大宋的流官们每三年都要换一个地方,克服陌生感的能力是必修课。
徐远志到了升龙府,得知了情况之后懵了。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思索了好一阵之后才问:“赵知州,既然已经攻下交趾,为何不将交趾国王送去临安。让朝廷给他赐姓,赐官邸。而是要把他给留在交趾?”
赵嘉仁苦笑道:“这么做有什么用?若是朝廷知道了,马上就会觉得这是他们的功劳。虽然交趾比岭南更被认为是蛮荒之地,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跑来这里。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又不肯经营,只想着给自己捞好处。一旦过了新鲜劲,马上就是作威作福。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徐先生你和航海行会的干部们先管着这里。”
作为有文化的大宋人,徐远志从史书中看到过许多这种描述。官员们的道德水平在越富裕的地方越高,在出过进士越多的地方越高。很多平日看着还不错的人,在那些蛮荒之地的表现仿佛被当地的蛮荒给传染了一样。
这中间固然有些别的因素,没有响应约束力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富裕之地即便进士家族不多,却被朝廷非常重视。在进士家族多的地方胡作非为,很快就被朝廷知晓。而交趾这种地方,即便胡作非为了又怎么样呢?朝廷根本顾及不了什么,能够约束官员的大概只有官员自身的道德水平。可人有七情六欲,被送到蛮荒之地的官员有几个是心中觉得知足,并且想在当地做出政绩的呢?
见徐远志有些理解了赵嘉仁的说法,赵嘉仁继续说道:“我们正在从福建路将五等户、四等户移居到这里。在这里每家能分到200亩地,就算是背井离乡,好歹让大家能够安稳的吃几口饱饭。我并非不想告知朝廷,首先是想让咱们大宋百姓能够从战争中获利,其次就是我们还没有完全拿下交趾。我是这么想的,交趾郡建立千年,自唐末才脱离。这次交趾必须重回我中华版图。若是朝廷知道,他们大概还是和以前相同,让交趾国继续存在。”
听了赵嘉仁的话,徐远志缓缓点头,然而眼睛中有了光彩。赵嘉仁所讲的都是真的,朝廷对外战争就会劳民伤财。大宋百姓们除了背负更加沉重的赋税之外别无好处,甚至被的家破人亡。赵嘉仁自己承担起了战争的费用,而他的移民政策至少让大宋的穷人能吃上饱饭了。如此作为,恰恰与劳民伤财的发动战争完全相反。
想到这里,徐远志颇受感动的说道:“既然赵知州这么讲,我也愿意为百姓做些事情。”
有徐远志这样可靠的人帮忙,赵嘉仁就安排了一下这里的架构。作为整个架构里面名义上的一把手是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二把手是徐远志。财政部长兼央行行长则是齐叶。
这个草头班子此时最大的工作就是剿灭红河平原上一盘散沙的交趾豪强,建起以移民为主的新结构出来。虽然赵嘉仁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回广州露露面,解决一下当地的问题,却也不敢相信事情就正如他所愿。所以分派官职的工作又忙了半个月。
赵嘉仁准备走的时候,徐远志前去送行。作为有经验的老官员,徐远志趁着这半个月在河内附近走了走。拉住赵嘉仁的手,徐远志发自内心的叹道:“赵之后,你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不胜佩服。”
徐远志的感动发自内心,赵嘉仁只是微微笑了笑,却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徐远志明显是农业国的思维,所以他看不到利益所在。在徐远志的眼中,大宋的贫困百姓们不用承担战争带来的赋税与兵役。作为‘大善人’的赵嘉仁还提供给了贫困百姓土地,给了他们能吃饱饭的未来。
在工业国思维中,资本与劳动力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基于这样的理念,才有美国等国家对外输出资本与技术的选择。放到此事上,赵嘉仁夺取了红河平原这个土地资本。这里水网稠密,渠道纵横,是水稻种植中心。
当农民能够吃饱饭的时候,囤积大米这种物资毫无意义,他们必须将大米卖出去换取更多工业品。城内的工人可以用钱购买粮食,工人们服务的工厂则找到了商品销售地。而作为赵嘉仁,他掌握着货币这个一般等价物的发行权。那些纸票票就可以购买劳动力,没有什么能比这个买卖更划算,更一本万利。
比盈利,比剥削,工业社会比农业国强一万倍。而且工业社会也创造出农业社会根本无法想像的美丽新世界。
当然,此时不说些徐远志无法理解的东西是正确的选择,此时说些徐远志能够理解的话同样是正确选择。
赵嘉仁笑道:“我早就知道徐先生有为国为民的心思,既然你肯在这里为百姓造福,那就拜托徐先生了。航海行会里面的人们没那么多见识,我最担心他们简单的使用武力解决所有问题。”
徐远志听得出赵嘉仁说的是真心话,他笑道:“赵知州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在这里,该剿灭的自然要剿灭,不该去动的也绝不会让他们去杀。”
离开交趾,赵嘉仁赶回广州。与交趾惊天动地的变化相比,广州的变化就没有那么剧烈。然而赵嘉仁依旧能够感受到这座城市也在发生内在的变化。城市里面的人口大大增加。这也是必然的,且不说冶铁业,光是运输行业就发展的非常好。船队,码头需要人,整座城市当然就增加了许多人口。
不过赵嘉仁刚进了官署,下面的人就送上来许多公文。这些下面官员能处理的,他们自然都处理过了,剩下的都是无法处理的。赵嘉仁先看广南东路的公文,连着翻看了几份,内容居然都一样。公文里面都是指责并且恳求赵嘉仁知州不要再从他们的地盘内再拐人到广州府。
进到内容相同,赵嘉仁索性先把这些个没出息的公文给放下,转而去看福建路的公文。那些福建路没出息的官员发来的公文内容与广南东路的公文如出一辙。都是请求赵嘉仁不要做得过份。
不就是走了点穷人么?赵嘉仁心里面对这些官员的矫情表示了很大的鄙视。穷人在当地日子完全过不下去,为何连迁走的权力都没有了?把他们留在当地继续挨饿溺婴,对当地有什么好处?
第165章 出手就有的贾相公
我大宋的官员都归吏部管,互相之前并无归属的问题。既然如此,其他地方官员能向赵嘉仁写文书,也能向朝廷写文书。
贾似道知道最近的一两年中,福建路各地人口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那些穷困地区的穷人们纷纷离开故乡到赵嘉仁开办的什么船厂、工厂那边谋生。对此有怨言的地方官数量很大。
对这些没用的东西,贾似道完全不想去搭理。因为那帮人加到一起能提交的财税比赵嘉仁还少。咱大宋缺钱,又是个中央集权的体制,所以官员们的政绩就与税收完全挂钩。把赵嘉仁一个人搞掉,就会让大宋朝廷陷入到财政匮乏的局面,别说贾似道不会这么做,朝廷里面的其他势力同样不会这么做。
而且贾似道心里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最近襄阳那边好几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蒙古人把襄阳围困的如同铁桶一般。那些救援的将领们最近几个月的救援行动不仅没有丝毫作用,还遭到了蒙古军更多的野战进攻,损兵折将后他们不得不后退。,每次给贾似道写信,他们必然加上一条请赵嘉仁领军救援的说法。
贾似道原本就看不起军人,现在就更加看不起了。他当然知道上次援救是赵嘉仁经过接连苦战,才打通了通道。在夏贵等人军中的监军当然要为夏贵吹嘘,因为替夏贵吹嘘就是为他们自己吹嘘。然而真的到了贾似道面前,那些监军们一个个老老实实,根本不敢再说什么瞎话。乖乖得承认夏贵他们只是跟在赵嘉仁背后,守住一个个被赵嘉仁攻下的城寨而已。
即便如此,夏贵等人在请功的时候却是大大的吹嘘一番。光看他们的奏章,大概是夏贵等人领着军队英明神武,杀退了蒙古军,硬生生的打开一条通道。而赵嘉仁只是在战场上‘存在过’,好像也和蒙古军打了几仗。至于赵嘉仁怎么打的,战果如何,夏贵他们在奏章上写的含糊其辞。
这做法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从理论上,赵嘉仁自己要给自己好好的夸大一下战果。然而赵嘉仁却没有这么做。这里面的原因如何,贾似道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在当时他并不想弄清楚赵嘉仁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稳定自己的地位。
于是,当时的整个朝廷都觉得夏贵等将领非常能干。然而夏贵现在就品尝到了后果,既然当时他们没有凸出赵嘉仁的作用,现在他们虽然试图让人觉得赵嘉仁很能干,可朝廷里面的官员们是真的不这么认为。他们只是觉得夏贵等人是因为战争打得不好,所以想找人卸责。既然找不到其他能战的将领,朝廷里面就只能对夏贵等人不断下旨,要他们‘好好做,认真做。一旦立功,朝廷绝不吝封赏’。
想到夏贵他们此时的心情,贾似道只觉得太嘲讽了。然而嘲讽之余,贾似道也不得不考虑是不是真的让赵嘉仁出来做些什么。压制赵嘉仁是一码事,让赵嘉仁干事又是另外一件事。而且最近的朝局变得对贾似道更加有利起来。
几个月来,那些反对公田改革的官员们如同逐臭之蝇,围绕着重新把公田租出去的话题商议了许多许多。那些要求把公田全部还给地主的建议不仅遭到了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反对,甚至遭到了一部分家里是大地主的官员的反对。理由很简单,如果按照新的计划,公田被地方上的有力人士租用,那么大地主们作为地方上绝对的有力人士,除了能够拿到他们之前被官府弄走的土地之外,还能够弄到更多土地。从这个角度,把公田土地全部给原本的地主,对他们反倒不怎么有利。于是反公田改革派自己内部就先分裂起来。
等到这些矛盾开始凸显,贾似道指示下面的人继续在这些事情上煽风点火,提出各种建议。于是看似一时间就要出现什么全新的结论,貌似公田改革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眼瞅大地主派竟然有何公田改革派们合流的意思,那些中小地主出身,或者政治上支持中小地主的反公田改革派们奋力反击。对于文人而言,搅局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直接提出,既然要重新调整公田改革,那就应该以赵嘉仁的模式为标准。在这个标准下,咱大宋可以满足朝廷的铜钱与粮食的需求,甚至可以取消很多税负,从总体上给全体大宋人民减少负担。
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拿出一个别人也做不出的标准。这样大家都一起做不到。
对于这样的搅局,贾似道其实很是不屑为止。不过他并不介意反对公田改革的派系们内部这么撕扯。
抛出议题的贾似道坐山观虎斗,在斗兽场里面折腾的官员们则希望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如果能够拿到原来属于别人的土地,那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所以大地主派并没有轻易举手投降。与同派系里面不同观点的人斗争,并没有让他们变成贾似道的人,只是让他们再次猛烈抨击起赵嘉仁来。
不管之前是不是赞赏过赵嘉仁在公田改革中的上佳表现,现在批评赵嘉仁的成绩成了主流之一。这些官员也是没办法,若是真的以赵嘉仁为标准,那大家都直接走向破局。若是能把标准给降低,大家还是能捞到好处的。
贾似道对此一言不发,他只是等着看那些人怎么在赵嘉仁身上继续泼脏水。等到赵嘉仁在官员们当中的形象再次跌下去,等官员们再次猛烈抨击赵嘉仁,贾似道就可以启用赵嘉仁来做事。虽然这并不能阻止赵嘉仁在未来停止在大宋朝廷里面继续上升的步伐,但是至少可以让赵嘉仁在未来可见的几年里面没办法一飞冲天。只要赵嘉仁不能一飞冲天,贾似道的地位就继续稳如泰山。
所以虽然很想立刻给赵嘉仁写信,让他前去救援襄阳。贾似道还是忍住了,只要再等几个月,等到朝廷里面对公田改革的撕逼大战告一段落,贾似道就可以利用‘声名狼藉’的赵嘉仁再给贾似道增加一份功劳。就如之前夏贵等人成功给最高指挥者贾似道增加的功劳一样。
只要有贾相公在朝廷里面运筹帷幄,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第166章 有关战争的逻辑判断
“我们要准备战争。”赵嘉仁坐在甲板上的圆桌旁边说出这句简短话,接着喝了一口鲜榨果汁。果汁有点酸,他放下杯子,向里面放了一小勺白砂糖,又补充说了一句,“会是长期战争。”
李鸿钧、刘猛、司马考等人围坐在桌边。大家并没有因为赵嘉仁的话而有丝毫的不安,也没有任何不解。大宋几百年来始终处于战争状态,从建国开始就有契丹这个对手,之后的敌人名单里面增加了西夏、金国。现在契丹、西夏、金国都已经灰飞烟灭,然后大宋又面对蒙古这个更强大的敌人。
不谈大宋,只谈赵嘉仁创建的航海行会。从创建伊始就有蒲家为首的海盗集团,之后在海上仗剑经商,已经将能得罪的势力给得罪了一遍。众人觉得现在不是准备战争,也不是准备长期战争,而是早就处于战争状态。
当然,大家并没有去反对赵嘉仁的话。就算是反驳,也先听完赵嘉仁要大家做什么。
看着大伙的表情,赵嘉仁就明白这群没见识的家伙还是不理解战争。以赵嘉仁的角度来看,战争不是那种小规模的冲突,不是意气爆发之时的打斗。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一个非常理性的范畴。就如大家乘坐的这艘军舰。
排水量460吨,三根高高的桅杆,位于船头向前探出的船首斜杠,龙骨长度是船身宽度的3倍,水下部分是流线型,水面部分则是近乎带弧度的长方形。为了降低重心,水面部分没有任何突出的船楼,只有三层甲板。从船头直通船尾的顶层甲板上放了桌椅,赵嘉仁他们就围坐在桌边喝着下午茶。
这艘船的建造是根据自然规律的总结,对制造与使用经验的总结而最终定型的产品。这么理性的产物也会在理性的战略考量中被理性的使用。
又品尝了一口鲜榨果汁,赵嘉仁觉得已经能够适应其中的酸味,他继续说道:“战争开始之后,要靠四十艘这种军舰完全封锁蒙古的海上通道,不允许他们有任何船只进入海洋作战。”
“蒙古人怎么都不可能杀进海洋吧?”李鸿钧不解的问道。这话获得了众人的赞同,大家实在看不出蒙古人进海作战的可能。
“为什么蒙古人进不了海洋?”赵嘉仁反问。
对这么一个问题,李鸿钧毫不示弱的答道:“他们的船那么少,怎么能来和我们打?”
赵嘉仁继续问:“他们的船少,和他们不能和我们来打有什么逻辑关系么?”
李鸿钧被这个问题给逗乐了,“哈哈,校长,蒙古人和咱们打,他们船少,也打不过,难道来送死么?”
赵嘉仁可没笑,他面色沉静的问道:“你这是蒙古人的想法,而不是我们的想法。”
“啊?”李鸿钧愣了愣,然后不高兴的说道:“这是人之常情,上了船就是把性命交给了茫茫大海,这时候还拿鸡蛋碰石头,会这么干才奇怪吧。”
赵嘉仁心里面一阵失望,他的部下没打过什么败仗,所以骄兵之气不由自主的就冒出来了。以李鸿钧这样老资格表现出来的水平,赵嘉仁完全不敢把方面重任交给他。本来不想和李鸿钧再多说,不过赵嘉仁心里面忽然想再尝试一次,他继续说道:“来不来打,会不会死,那是蒙古人的决定。我们考虑战争不能这么考虑。我们自己是根本,必须以我们自己拥有的实力为出发点去考虑,而不是把我们的想法去想象敌人会怎么想。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最后一句是用了《孙子兵法》里面的话,李鸿钧没听懂。他面露疑惑,却没说什么。倒是刘猛开口问道:“太尉,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听刘猛问出这句话,李鸿钧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赵嘉仁就解释了一下,“打仗时候自己要尽量立于不败之地,同时还要能抓到敌人会失败的机会。”
刘猛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那什么叫做不败之地呢?若是我们自己不能拼命,自己不能奋战,什么仗都会败啊。”
“呵呵呵。”赵嘉仁干笑了几声,没有立刻回答。这反应不是因为刘猛说的有什么问题,而是刘猛说的太对了,赵嘉仁此时不想立刻表示对刘猛的认同。因为在这十几年中,他见识过太多嫉妒导致的没必要的损失,甚至是悲剧。
人是很容易就嫉妒的,特别是在自己理解有限的领域中。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能说出这话,证明老头子是个知道该怎么去学习的人。
见贤思齐,是人之常情。然而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而绝大多数人其实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个白脖,连热闹都不会看。可这些人的悲剧就在于,身为白脖的普通人会‘谦虚的认为是外行’。这就完蛋了。
‘知道份子’与‘知识份子’间的巨大差别就在于此。
见贤思齐,接下来就是求而不得,再接下来就是生出负面情绪,负面情绪触发人类‘消灭否定自己正确’的本能反应,最后就变成了悲剧收场。
赵嘉仁有过很丰富的经验,如果此时他赞同了刘猛,李鸿钧就会认为赵嘉仁在否定李鸿钧,实际上赵嘉仁自己并不想去否定任何人。对李鸿钧来讲,在他成为知识份子之前,他很容易就会‘爱屋及乌,恨主及仆’。这不是李鸿钧的错,因为人类的思维模式就是类比法。
譬如李鸿钧遇到一件令他无比痛恨的事情,此事中有三个存在。无论再次见到这三个存在中的哪一个,他的思维都会因为类比而引发痛苦。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知道人类思维的模式,必须是个唯物主义者,也就是说知道自己的情绪都是基于肉体的反应,知道自己其实很容易屈从于肉体,而肉体的反应又让人们认为这是‘本就应该’的反应。
赵嘉仁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必须知道这些最基本的内容。其实即便是在美国,因为不讲唯物主义辩证法,其实心理医生自己也未必真的相信这个。
在李鸿钧等人拥有这种基本素质之前,他们作为知道份子,就会认为自己是‘外行’。而基于这种认知下的李鸿钧,学的太多,对他反倒有害。
于是赵嘉仁就根本不理睬刘猛无比正确的看法,他给了刘猛一个意义不明的‘呵呵呵呵’,然后对着李鸿钧继续说道:“任何现状都是力量对比和力量投入的结果。所以我要求大家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得上进。如果我们没有在海上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并且拥有使用这种力量的能力,蒙古人就是可以在海上派兵。鸿钧,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们不事先做好准备,如果我们不持续投入,我们能够在海上维持压制蒙古人的力量么?”
知道份子也有很多好处,当讨论的内容在他们知道的领域之内,他们也是能够出现正常的反应。李鸿钧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赵嘉仁的意思。
赵嘉仁看其他的人也差不多这样的反应,他就尽力把讨论内容向着知识份子的辩证法去引。“这种事情就在于前因后果的逻辑,无关我们个人的想法,蒙古的海船出来之后只要被我们的船看到,我们的船就要消灭蒙古船。蒙古人是不是害怕,和他们出海就会被歼灭不是一回事。害怕出海的蒙古人有可能是因为见到出海的蒙古人从来没回来过。可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害怕出海的人,而是是那些事实上出海的人。我们的目的是战争发生后,海上不允许有蒙古人的船。那么因果关系与逻辑关系之间就不能错位。”
把这个理论讲了点,赵嘉仁就让人拿来纸笔,和大家开始在纸上画逻辑关系式。
分辨因果逻辑和其他技能一样,靠的是训练。这么一次训练之后,战争中与海上封锁有关的各方面因素被分辨出来许多。而赵嘉仁也得以继续他的基本理念。
首先,要建造60艘军船。其次,让这些军船在不同的海域巡逻,见到蒙古船就击沉。
基本逻辑清晰之后,就是具体操作。如果不打旗号的话,大家觉得很难分辨谁是蒙古船,谁是大宋的船。
到了这个阶段,赵嘉仁就觉得讨论起来轻松许多。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等事情要从简单到复杂。首先是在南海,凡是没有在我们航海行会注册的船只,一律俘获。不肯投降的,统统击沉。判断手段就是他们的船上有没有我们印刷的符号,有没有我们培训出来的旗语手。这个体系也要不断的向北拓展。等到我们航海行会的影响力到了我大宋靠北的地区,就能更轻松的分辨出谁是我们大宋的船队。当然,到了更北的地区,凡是船只造型并非我们航海行会的,一律击沉或者俘获。”
这法子简单粗暴,不过与会的一众人等听了之后发现这算是最具备可操作性的手段了。
第167章 一个学社两地情愁
赵嘉仁不断开会,最后选出了他比较认同的五十几号人。这些人的基本特点差不多,都是经过长期考验的干部,或者是司马考、徐远志这种考验期不长,却算是有可取之处的人才。而且他们都在逻辑关系上比较有天份,能够分清楚自己和他人的区别。
有了这么五十几号人,赵嘉仁就宣布建立了学社。学社和学校不同,学校有种强制教育的性质,不管家里是干部还是群众,不管是穷是富,赵嘉仁手下体系内的适龄学童就得去上学,适龄的扫盲者就得接受扫盲班的教育。各个行业的内部学校,只要从事了这个行业,就得去接受基本培训。
学社就不是强制性的,这是个由发起人主导的组织。赵嘉仁是最初的二十名学社成员的入社推荐人,而其他每一名学员都要得到三名学社成员的推荐才能成为预备学社成员。
这种制度并没有引发众人的反弹,因为推荐人制度本来就是很常见的制度。赵嘉仁办得学校其实很类似学徒制度,相当学徒可不是跑去找个老师就可以拜师。拜师首先就得有引荐人,老师经过观察试用后才能确定要不要招收学徒。引荐人并没有因此而功成名退,他们的责任在此时更加沉重了,假如学徒出事的话,他们就得担起责任来。
学校这种不管是谁都得被拉来教育的机构承担了以前学徒教育的工作,这个机构才是令这时代的人们感到不习惯,甚至是满心畏惧的存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仅仅一个疑问就让许多人感到不安。
反倒是学社的推荐人制度让大家感觉好了很多,至少学社在付出上也要求风险,要求担保呢。
当然,学社也不是关系户的组织。这帮学社成员们接到学社社长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只要有三名学社成员的地方就要开办学习小组,学习学社发出来的文件。除了要发出文件,每隔一段时间,学社都要向学社成员发出议题,由学社成员们写出自己的看法。
第一个任务还算是能让这帮学社成员们有兴趣,第二个任务下来,学社成员就觉得头大了。学社社长赵嘉仁要求这帮人每一周都要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办一次讲座,讲座内容由学社总部与各个地方学习小组商议决定。
‘这是学社,这可不是学堂啊’!不少学社成员为这沉重的工作而哀叹。不过也有大约一半的成员却看到了这背后的一些东西,他们觉得从逻辑上看,赵嘉仁既然定下学社成员入社需要三名推荐人的制度,那么学社成员就可以推荐其他人进学社。开办讲座,可以从听课的学员中找到可以推荐的优秀人员。
权力与义务并存,这些人既然肯承担被推荐人出事的责任,那么他们当然有推荐新人的权力。而那些新人,都是这些学社成员们认同的人。
福州学习小组成员刘猛回到福州,立刻就去找了自己的侄女刘红霞。毕竟是能被赵嘉仁认同的人,刘猛并没有献宝般急急忙忙把这件事给拿出来讲,而是让已经是通讯研究所研究员的侄女做好听课准备。
说到听课,刘红霞一点都不拒绝。她非常急切的问道:“伯伯,这是技术课么?是校长的课么?”
看了看侄女的表情,刘猛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说过很多次,工作上的事情靠着急没用,若是着急有用,我可比你更会着急。”
从伯伯的话语中听出这所谓的课程与技术无关,刘红霞的表情马上就变得有些失望。在这样的心情中,刘红霞听伯伯刘猛说道:“你那个同学,那个叫……,哦,叫程钧的那个同学,你也给他写封信。他那边也要办班听课,让他也去听。”
听到程钧的名字从伯伯刘猛的嘴里说出,刘红霞的脸腾的就变成通红。她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混乱,充满了各种念头,又好像什么念头都没有。
看着侄女的表情,刘猛叹口气,“红霞,伯伯我一点都不反对你成家。你看你那胡月莲阿姨不也成家了么,日子还过得不错。程钧那个孩子我也知道些,他娘做的大锅饭还挺好吃呢。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你是想和他成家,可他是不是真的想和你成家呢。若是他真想,那就赶紧来求婚啊。想过我这关不容易,那不是我想刁难他。而是我也是个男人,知道男人的心思。他要是只是想占你便宜,我可绝不答应。若是他真的想和你成家,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不能真的去刁难他啊……”
刘红霞听着伯伯的话,只觉得心脏跳动的比平日里快了好几倍的样子。耳朵里面仿佛都能听到心跳的咚咚声,至于伯父说了什么,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啥也没听到。
看到心爱的侄女这么一个表情,刘猛只想说一句‘女大不中留’,可他还是没说出口。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要离开自己过属于她的生活,刘猛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在学社里面,赵嘉仁讲述过人类的心理模式,所以刘猛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的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所以导致自己对这种‘对自己存在的否定’起了反应。然而刘猛还是坦率的接受了自己的这种负面情绪。
因为精神震动导致肉体感受的痛苦真的存在,那是大脑基于类比发出的真实信号。想消除痛苦的第一步骤就是承认痛苦,就如想解决问题的第一步骤就是承认问题一样。
刘红霞的信寄到了程钧的办公室,看到信封上熟悉的清秀字体,程钧就觉得精神大振。此时他已经从夜班换成了白班,上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下班之后他连饭都没吃,就跑回宿舍,关上门。仔细的用裁纸刀切开信封,抽出信纸。
自家女神的行文非常简单,首先就是说起程钧家已经在年后换了独家的楼,此事由刘红霞的刘猛管,所以不用担心。搬家的事情也已经开始进行,大概半个月内程钧家就应该有消息了。
看了这段,程钧觉得一阵不自在。虽然也说不清楚理由,然而程钧自己还是感受到了很大压力。刘猛掌握着很大的权力,至少在航海行会在福州的分部里面拥有巨大的权力。与这个人相比,程钧虽然也算是个管理层,却也远远比不上。这让程钧觉得不舒服。
然而女神毕竟是女神,程钧的不快消散的很快。他继续看下去,就是刘红霞询问程钧在广州过的可好,因为赵嘉仁的缘故,航海行会总部已经差不多暂时移到广州,而刘红霞所在的通讯研究所也要先迁移到广州,承担以广州为中心的有线电报网的建设。
得知女神即将到程钧的地盘上,又从字里行间看出女神对这么艰苦的工作并无难受的感觉,程钧觉得很是欣喜。
在最后,程钧有看了女神建议程钧准备听课的事情。这让程钧感到很是不解,他还没有听说有听课的事情。而女神在距离广州这么远的地方是怎么知道广州要办什么学社课程呢?
程钧的迷惑继续了好一阵子,因为就是没人告诉他听课的事情。而且生产又这么忙,程钧很快就把学社的事情给完全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厂里面的工作拍的满满当当,除了原有的四座高炉,又新开了几家炼铁厂,还有相应的铸铁厂。
身为技术骨干,程钧得每天活跃在工地上。这下他有些理解为啥让原本四十岁左右的大叔车间主任从白班给转到了夜班。夜班的话就不用去工地干活,白班的话就能充分利用程钧的所有时间来工作,工作,工作。
不过工作这么累,程钧的薪水也增加了一倍。从每个月五块银元变成了每个月十块银元,现在一块银元大概等于四贯铜钱,十块银元就是四十贯铜钱。一年下来加上年终奖,就是五百多贯铜钱。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真的是令他毫无怨言的收入。
在此时,程钧的母亲写来了信。信中告诉程钧,他家的房子已经弄好,全家住了一个单独的小楼。然而这样的楼房让程钧的母亲有些不满,家里面只有她一个寡母,带着些孩子,完全没人撑门面。程钧的母亲在信里希望程钧能够回家成亲,如果和之前那个同住的家人结亲的话,至少就能够有个照应。
对于和那个平凡的姑娘成亲的事情,程钧知道自己绝不会答应。不过他母亲的话也让程钧心中原本因为与刘猛家相差太多而难以下定的决心终于被推动了一把。若是要通过结亲来照顾家庭,刘猛家比那个好人家的姑娘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反正都是这样,程钧索性鼓起勇气给女神写了封信。心里面先是介绍了自己现在收入情况,然后表达了自己想去提亲的打算。即便是写的时候不用面对任何人,程钧也觉得脸上热的的如同火烧。好不容易写完,他都不好意思再看一遍。大概浏览一番,他就红着脸到邮局,买了邮票,把信给寄了出去。
当信封投入邮筒,程钧知道再也不能收回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紧张了。
第168章 樊城魂归
有人说过,一年365天,天天都是某些人的生日,也是某些人的忌日。总之,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咸淳七年六月初九,程钧将未来预期提亲的信投进邮筒的那天,航海行会在广州城郊外的大庄园中处决了一批人。参观的基本都是航海行会的干部,被处决都是这几年盗卖海州那边火药的团伙成员。
赵嘉仁很希望能明正典刑,可他并没有办法做到。即便赵嘉仁是广州知州、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两广沿海制置使、交趾招讨使、云南招讨使,有临机处置权也不行。我大宋能够对非张正状态下的平民下达处决命令的只有大理寺。
不过这等事情并没有让赵嘉仁的心情变差,除掉了这批蛀虫,震慑不法,恢弘志士之气,怎么看都有巨大好处。帮人用盗卖获得的赃款投资航海行会,这一直是赵嘉仁心里面的一根刺。拔掉这个恼人的玩意,真的让他觉得轻松许多。就算再不济,也能让航海行会的干部们知道他们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很凑巧的是,也就是在六月初九,蒙古人将从这帮败类手里购买到的火药用在了攻打樊城之上。他们先用水鬼作战,凌晨时分从水路潜行到襄阳与樊城之间的铁索桥下,将铁索桥炸毁。接着就对樊城进行了猛攻。
樊城此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回回炮,并且称为樊城炮。不过樊城守军没想到,战到下午,蒙古军把回回炮投掷的大石块换成了炸药包。每个炸药包里面都塞了几十斤火药,内部安装了带引信的火药罐。外面用麻布裹上许多石片。
在这个时代,守城都是在城头集结数量很大的士兵,樊城守军并没有想到蒙古人竟然会弄出这种把戏。当他们看到蒙古军退下去,还以为是自己打退了蒙古军。此时城头与城下的军队都暴漏出来,被那些炸药包炸得正着。樊城守军立刻遭到了空前巨大的损失。
不等硝烟散去,做好猛攻准备的蒙古军再次蜂拥而上发动猛攻,这次樊城城头再也没有那么多可以作战的宋军。即便是没有被炸死炸伤,城头的宋军遭到爆炸冲击,也失去了战斗力。
尽管宋军放置在后面的部队立刻赶上城来,蒙古军还是成功占领了全部城墙。
六月初十,也就是蒙古军占领城墙的第二天,天一亮,更残酷的战斗就开始了。蒙古军集结了大量兵力开始新一轮的猛攻。
伯颜与阿术两人并辔在城外高处,听着蒙古军城内传出来的厮杀声,他们神色严峻。立在周围众将们本来都因为胜券在握而满面笑容,看到主将如此,他们虽然讶异却不敢说什么。
看了看众将的表情,回想昨天樊城城头剧烈的爆炸,阿术忍不住苦笑道:“大帅,你觉得若是我们守樊城,能扛得住这样的轰击么?”
伯颜没有说话,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然而答案是如此的难以出口。从赵嘉仁那边学来的扩大版火药瓶摧毁了樊城,也摧毁了传统的战争模式。伯颜觉得如果想对抗这样的炸药包轰击,唯一办法就是城头的守军也用炸药包来还击。
樊城城头的宋军没有这样的技术,炸药包的数量也远不如蒙古军。然而蒙古军到现在都没有学会配制颗粒火药,他们未来的敌人赵嘉仁拥有技术上的优势。想到这里,伯颜叹道:“既然如此,就请阿术元帅与我一起尽快灭宋吧。”
阿术元帅点点头,他虽然不理解宋国为何对赵嘉仁如此压制,却能理解这种压制是蒙古的绝大机会。大宋是权相制度,如果赵嘉仁坐上了今天贾似道的地位,不用说别的,前来援助襄阳的宋军大概就会用炸药包猛烈轰击蒙古军的军营。哪怕只是设想一下那般情景,阿术就觉得背后发凉。
收拾心情,阿术元帅准备等着传来完全占领樊城的消息。左等右等,等来的消息是城内有数百宋军不仅没有投降的意思,他们还在城内与蒙古军殊死战斗。有这帮人带头,城内的宋军也纷纷各自为战,结果导致了整个巷战反倒联动起来。
大概是因为到了绝境,这些人战斗手段十分绝望。在蒙古军进入街道的时候,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绕到蒙古军背后,用火药瓶袭击蒙古队伍,并且点火烧屋。困在街道中的蒙古军惊慌之时,遭到这些宋军的猛烈冲杀,伤亡不小。
听闻宋军竟然在此时还有如此战斗力,阿术忍不住咋舌。守城的宋军都是精锐,几年来他对此颇为了解。若非有了火药优势,并且进行了突然打击,这樊城只怕还不会这么轻易陷落。
不过咋舌对战争进度不会有丝毫帮助,阿术准备下令投入更多军队入城剿杀这些宋军。没等他说话,就听伯颜冷冷的开口说道:“到了此时还负隅顽抗,屠城之祸乃他们咎由自取。下令屠城!”
听到这个命令,阿术一愣。此次出战,蒙古朝廷里面的文官都要求不要屠城,忽必烈也说过不要和以前那样屠杀。毕竟搞屠杀会让宋国更加拼死抵抗。消灭宋国之后,这些土地都会成为蒙古地盘,总得有人给蒙古效力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释然了。若是让这些人负隅顽抗到如此地步,还依旧饶过他们性命,那也未免太宽大。这等于是鼓励宋人都顽抗到底。想到这里,阿术把劝阻的话咽回肚里,平静的看着将领奉命而去。
屠城一开始,在城内奋战的宋军最初感觉压力骤减。虽然不知道蒙古军为何暂时退下,这些奋战的官兵们都暂时能喘口气。干粮还有,但是水却没了。有人跑去水源地打了些水回来,一入口就给吐了出来。水里面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即便现在口渴的要命,人类的本能让宋军无法咽下这些水。
带领这支部队的将官牛富站起身,他从裨将王福手中接过盛了水的头盔,就见头盔里的水竟然呈现一种黯淡的红色。这颜色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惊慌失措的冲进樊城守军帅府的时候见到的场面。
樊城守将乃是范天顺,此时府外大乱,冲进府内竟然没见到范天顺,也没见到范天顺的家人。牛富将军当时就懵了,难倒范天顺逃跑了不成?惊慌下牛富直奔后堂,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果然见到范天顺的书房前跪了许多哀哀恸哭的范天顺家人。拨开人冲进去,牛富就见白墙上写了两行血字,‘生为宋臣,死为宋鬼’!
大概是因为不是刚写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黯淡的黑色中透出些红色来。而范天顺此时已经悬梁自尽。左手上血迹斑斑,手腕上有个大大的口子,那些血字应该是用范天顺自己的血写成。
牛富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本想说什么,然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范天顺乃是大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范文虎的侄子。他出身显赫,然而守樊城的几年里面恪尽职守,指挥水平也让大家颇为信服。此时范天顺自尽,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樊城是真的守不住了。
主将有了判断,牛富原本慌乱的心情如同从悬崖上坠落。可当心情跌倒谷底,牛富却感觉到了一种平静。到了局面无法改变的当下,还有什么追求呢?牛富本以为这般绝望平静就是终结,然而他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平静下竟然突然冒出一种不甘。范天顺选择了自己的死亡方式,牛富也要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他希望自己死,并且是死在战场上。
面对用自己的生命实践‘生为宋臣,死为宋鬼’诺言的范天顺,牛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接着起身离开了帅府。见牛富出来,等在门口的亲兵连忙焦急的询问道:“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牛富展颜一笑,爽快的说道:“我们去杀鞑子!”也不管亲兵们讶异的呆在原地,他拎着朴刀,大踏步的向着战场方向而去。亲兵见牛富将军大步前行,咬咬牙,他们也握紧武器,跟着牛富大步前行。
叹口气,牛富从回忆中挣脱出心思。他捏着自己的鼻子,端起血水大大的喝了一口。虽然血腥味还能感受到,这办法让血水已经到了能够忍耐的程度。这办法还是赵嘉仁部队前来援救的时候教给城内守军的小技巧。喝完之后,牛富就把盛了水的头盔递还给裨将王福。王福也不多话,他也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又把头盔递给了旁边焦渴的军人。
到了此时,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血水的量也不足让众人畅饮。每人都捏着鼻子喝了些,分吃了干粮,就在战场中稍微休息了一下。这也不能说他们心大,只能说他们此时大概陷入了哀兵的状态。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特别是没有了对自己死亡的恐惧。此时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下一场厮杀做准备。现在只是时间不允许,若是允许的话,他们大概是能够在这激烈的战场睡一觉,以最大限度的恢复体力。
休息了片刻,就有哨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过来。远远见到牛富,他就哭喊起来,“将军,将军,鞑子开始屠城了!他们开始屠城了!”
牛富原本已经毫无波澜的心境被打动了,他腾的站起身,拎着朴刀对哨兵说道:“带我去!”
到了几个街口之外,就见蒙古军抓了许多樊城百姓出来。将他们用绳子绑成一排,使长枪的蒙古人就从背后把百姓戳死。牛富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一直跟着他厮杀到现在的宋军都跟了上来。
转回头,牛富举起朴刀,声音嘶哑的喊了一声,“杀!”便向着屠杀樊城居民的蒙古军冲去。
指挥屠城的是蒙古军张弘范。到了晚上,基本靠屠城消灭民众和宋军的张弘范接到消息,前后派去了三个千人队剿灭的那股宋军居然还在负隅顽抗。这下张弘范也有些惊了,他知道守襄阳的都是宋军精锐,可没想到还有一支如此精锐的宋军坚持到现在。
抬头看天,日头马上就要下山。樊城对蒙古军是个陌生的战场,假如这支宋军再突破蒙古军的包围潜入城内躲起来,蒙古军的这个晚上可就不好过啦。没办法,张弘范只能亲自前去战场,看看到底面对了什么样的敌人。
刚赶到这里,就得知了令他七窍生烟的消息。这支宋军竟然突破了蒙古军的包围,护送了几百号樊城百姓往城墙那边突围。上前给了千户一个大嘴巴,张弘范吼道:“为何不追?”
千户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确没用,挨了这一嘴巴后倒是站直了身体答道:“宋军甚是奸猾,他们放火烧了这一带的房屋,我们从两边追不过去。”
“他们派了多少人断后?”张弘范直入主题。
“三十几人。”千户也爽快的答道。
“哈哈!”张弘范大笑一声,接着推开千户大步向前。他也懒得废话,只想去看看这三十几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到了街口,就见两边的房屋熊熊燃烧,蒙古军们也不敢靠近。街口地上是大片的蒙古军尸体,其间也有很多宋军尸体。打了一白天,蒙古军也颇为疲惫,不过见到元帅张弘范亲自赶来。为首的千户没敢废话,他命令他手下最悍勇的百十人冲上去。
张弘范也没去干涉,他登上一堆樊城百姓尸体堆成的高坡上居高临下观看。果然在街口有那么二三十名宋军列成一个单薄的阵列挡在蒙古军面前。看着各个摇摇欲坠疲惫不堪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坚守了多久。这些进攻蒙古军大概是已经歇过劲来的,他们呐喊着冲上去。
两边阵列一交手,那些宋军们手中的长枪就被挑起。张弘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么虚弱的宋军怎么可能拿不下来。接下来果然如此张弘范所料,蒙古军的长枪纷纷刺如前排宋军的身上。
“好!”跟在张弘范身边,扶着他在樊城居民尸体堆上站稳的亲兵忍不住喊道。
下一瞬,那些被刺中的宋军并没有倒下,他们放开手中的长枪,探手抓住蒙古军的长枪。第一排有个穿着华丽战甲的军官,蒙古军第一排第二排不少人都以他为目标,八九支长枪都刺在他身上。就见这名宋军军官没有伸手去抓,而是俯下身把长枪都抱在怀里。后排的宋军趁此机会对着蒙古军一通猛戳,十几名蒙古军中枪,忍不住纷纷惨叫起来。而他们后面的蒙古军见到这十几名疲惫不堪宋军居然如此悍不畏死,他们也再没了之前的凶悍,拖着伤兵退了下来。
张弘范叹了口气。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何攻打不下来,哪怕是身为元帅,此时的张弘范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以命换命的时候,胜券在握的蒙古军完全没有送死的打算。不过这已经是宋军的极限,看那些还活着的宋军摇摇欲坠的模样,这一轮战斗大概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气力。只用等他们跌坐在地,蒙古军就可以上去把他们轻松杀光。
将军牛富身中九枪,他两腿不听使唤,整个人跌坐地。那些沉重的甲胄挡住了很大的伤害,他受了重伤,可他知道自己此时还是死不了。
抬起头,牛富想对着蒙古军笑骂,‘你们真是些没用的东西,让你们杀都杀不了我。’然而一张嘴,他就喷出口血,什么都说不出来。
牛富又想对对部下说,‘你们都去逃命吧’。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尝试说出这话,因为牛富觉得对能到这里的部下说这个,对大家是种侮辱。
他吃力的从面前捡起一根折断的半根长枪,折断枪杆抵着前面的蒙古军尸体,枪尖顶在自己的咽喉上。既然已经尝试过让蒙古军把他刺死,此时的牛富就不想再给蒙古军第二次机会。他用尽体内最后一丝气力把身体后仰,接着猛力前扑,长枪的枪尖深深刺入他的咽喉。
见牛富将军自尽。同样精疲力竭的裨将王福用长枪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也不知道是畏惧死亡,又或者是给自己打气,裨将王福喃喃说道:“将军死于国事,吾岂宜独生!将军死于国事,吾岂宜独生!……”自言自语的同时,王福向着旁边烧的如同火窟般的临街木质小楼蹒跚走去。
在尸体堆上矗立的张弘范呆呆的目睹宋国将官自尽,又呆呆看着宋国军官竟然像是去投火的模样。他觉得眼前的场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那些之前在围攻这支宋军的蒙古军也呆呆的看着,虽然这些人死掉就意味着他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然而蒙古军心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们就看着宋国军官蹒跚的走进火窟,身上的衣服被烈火引燃。他们就看着宋国军官如释重负般放下长枪盘膝坐在火窟当中。
然后,火窟堪塌了,无数燃烧的木料将这名宋国军官埋葬。堪塌造成的焚风卷起无数的火花向着黑漆漆的夜空冲天而起。
第169章 江南巨变
襄阳与樊城隔着汉水相望,吕文焕在两城之间修了铁索浮桥,结果被蒙古人用炸药包给炸了。樊城城破,吕文焕和众将士们在城头急的眼角都要瞪裂,然而却没办法前去相助。
不过这痛彻心扉的感受在确定樊城完全陷落之后就开始被恐惧逐步替代。蒙古接连数次派遣使者劝降。吕文焕最初还坚决拒绝,然而又等了两个多月,朝廷援军始终没有踪影。而且蒙古明确表示,若是吕文华肯降,襄阳以及城内军民都可以得以保全。若是不降,蒙古就只能全力来攻打,并且屠城。
无必救之兵,无必守之城。吕文焕见到援军始终没有踪影,心中就不得不动摇。蒙古这边为了给襄阳压力,对使用炸药包对襄阳进行了一番攻击。这次攻击不仅是城头受损,新型的回回炮射程超过250步。爆炸的气浪直接炸塌许多民房。这下城内众将都无再战的意志,纷纷前来请求吕文焕为了大家投降。
在强大的压力下,吕文焕不得不写了一封要价很高的信给蒙古军。他心中也在希望蒙古最好能拒绝。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让众将消停一段。没想到蒙古军阿里海牙元帅不仅答应了所有条件,还表示愿意与吕文焕折箭立誓,保襄阳太平。这下吕文焕再也挡不住众将,不得不在十月初投降蒙古。
襄阳陷落,蒙古军就打开了通往南方的大门。阿术元帅为先锋,统领蒙古军顺汉水南下。从沼泽地间的狭窄水道绕过汉水上另一座防御重镇郢州,阿术率领蒙古军快速占领了汉阳。当地军队此时根本没接到襄阳陷落的消息,完全被蒙古人的奇袭快攻打懵,很快就被蒙古攻克。汉阳失守,曾经挡住忽必烈亲征的鄂州再无丝毫屏障,刘整的水军在江上彻底击破夏贵的水军,在回回炮与炸药包的攻击下,鄂州很快失守。
此时临安朝廷才知道襄阳陷落,蒙古大军已经接连突破了数道天险,杀进长江了。这下朝廷整个完全陷入失声状态。原本攻击贾似道的那些人全部不再废话。当年贾似道守鄂州,打退了忽必烈,大宋才得到平安。现在鄂州都被攻下,所有人都知道此时不是互相攻讦的时候,大家都要求贾似道率领大兵前去打败蒙古军,重夺回鄂州,再次获得对蒙古作战的胜利。
令众人讶异的是,贾似道竟然玩起了称病的把戏。于是朝廷里面的众臣就愤怒了,大家能理解贾似道这是又准备要挟大家。到了此时要什么就直说呗,哪里有时间玩这套啊!
如果此时让称病不上朝贾似道说什么的话,他大概想说‘悔不该当初等了这么久’!
从道理上讲,贾相公一年前的日子可远没有现在这么糟糕。财政角度上,每个月棉务有十二万贯铜钱的收入。因为免除了各路和籴,国家经济也从滥发货币的状态下开始逐渐恢复。除了这些因为公田改革引发的效果,赵嘉仁卓越的能力让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税收大增。大宋的航海行会控制海上贸易,铜钱外流的口子被彻底堵住。不管官员和士绅们怎么群情激奋,贾相公治理的大宋其实正在欣欣向荣进发。
然而人类就是如此,只要有选择就会开始求全责备。贾似道贾相公现在心中充满了悔恨。其实就算那时候让赵嘉仁带兵去援救襄阳,顶多给他加个执政而已。赵嘉仁虽然奸猾似鬼,却不是个不懂权衡之辈。实际上真的返回头看赵嘉仁到现在的努力,他哪次又不是相忍为国。
就是求全责备的心思害了贾似道!正因为想把一切都理顺,正是想一切都尽在掌握,这才导致贾似道没能提早调动赵嘉仁。此时再调动就晚了,诏书发到广州就需要大概一个月。赵嘉仁接到命令,准备军队,开赴前线,没有半年是不可能的。
贾似道是打过鄂州之战的,当年他手下有高达,曹世雄、向士壁、吕文德、赵嘉仁、刘整。现在刘整叛国,曹世雄被流放,向士壁瘐死,吕文德病死,吕文焕投降,高达赋闲,赵嘉仁远在岭南。贾似道已经是光杆司令。
唯一两次击败蒙古军的赵嘉仁至少得半年才能赶到。半年意味着什么?那时候蒙古大概都打到临安城下啦!贾似道作为失败的负责人只有下台一途。
可不出击也没办法。贾似道现在选择称病也是他考虑出来的最佳办法。命令赵嘉仁率军前来临安的公文已经发下去,贾似道如果能靠称病熬到赵嘉仁率军赶到临安,那时候一切还有机会。
不过贾似道想的再好,也只是他一厢情愿。官员们有些担心贾相公会提出什么过份要求,暂时没有逼迫他。太学生们就不这么想,他们开始宣传贾似道在鄂州之战的成功,请求贾似道亲自出征。
这种要求当然被贾相公拒绝了,理由是‘此乃粗人之事’。不过这个理由并没有得到太学生们的认同,鄂州之战的时候贾相公不仅是军人这种‘粗人’的首领,更是与‘粗人’们一起披坚执锐,奋勇作战。至少贾似道在鄂州之战中为了吹嘘自己的功劳,写个《福华编》的小册子。在小册子里面贾似道可是这么描述自己的功劳。
人民在感受到强烈不安的时候就会选择英雄或者伟人来拯救他们,既然贾似道一直把自己描述成能够拯救大宋的英雄与伟人,此时人民自然就要贾似道出马。称病了一个月,更多灾难性的消息传来。蒙古军攻克鄂州之后并没有顺江而下,而是先逆流而上,攻克荆湖南路最重要的城市潭州。
临安朝廷原先并没有想到蒙古军居然这么做,等得到消息之后官员们均是大吃一惊。夺取潭州之后,蒙古军就切断了四川路顺江而下援救的可能。掌握着潭州与鄂州的蒙古军可以从汉水源源不断的得到蒙古军增援,并且顺江而下进攻江南。
元旦,贾似道还是称病不出。平素从来不出宫的大宋官家赵禥摆开依仗出宫前去探视贾似道。得到这个消息,贾似道觉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此次探望随行的还有一众大臣,贾似道的个性让他实在是装不了病。那帮大臣们各个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贾似道是不是在装病呢。
不得以,贾似道开门迎接官家。一见到官家赵禥,贾似道整个人都呆住了。一直有说法官家赵禥热衷房事,贾似道觉得是官家赵禥完全找不到当官家的路数,心理压力太大,就以房事来纾解压力。然而此时的官家赵禥面色发灰,精气全无,和称病的贾似道相比,官家赵禥才是一副重病在身的样子。
到了此时,贾似道也没有那么多废话,他干脆告知官家赵禥,当年和他一起守鄂州的赵嘉仁拥有指挥水军的强大能力,此次若是想反败为胜,就得先等赵嘉仁从岭南赶来。
如果说官家赵禥还有糊弄的空间,大宋官员们的眼中可不揉沙子。大军从岭南赶到临安至少得半年多时间,大家这么多年来允许贾相公作威作福,就是因为贾相公能够立刻解决问题。赵嘉仁当然会让他来临安,但是所以官员都请求贾似道现在出马领兵先挽回颓势,挡住蒙古军的兵锋再说。
不得以,贾似道答应领军出征。得知贾似道贾相公再次领军,官家笑了,群臣笑了。很快消息就被传播出去,朝廷沸腾了,太学沸腾了,得知此事的民间也沸腾了。
赵嘉礼也是太学生,他回到家,兴冲冲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父母。他爹神色怪异,一个劲的看他娘。而赵嘉礼的老娘赵夫人神色凝重,丝毫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太学生赵嘉礼对父母的态度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家吃了个午饭,就跑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更周围的人。贾相公领军了,大宋就将转危为安。
等二儿子出去,赵夫人问赵知拙,“你可否记得三郎那时候突然请我们回临安的事情么?”
赵知拙点点头,其实这几天赵夫人已经忍不住提了此事好几遍。赵夫人眉头紧皱,“三郎从来不喜欢难为别人,他又那么聪明,哪里会不知道我们喜欢住在临安。可他当时那么讲,只怕已经知道了会有今日之事。”
赵知拙一愣,他夫人这些年只是说起若是逼得贾似道再次上阵,情况只怕要遭。没想到自家夫人居然是以赵嘉仁为基本判断的。他忍不住说道:“嘉仁今年30出头而已。”
“可嘉仁到今年已经当了十六七年官。就算不提鄂州之战,他什么时候选错过。”赵夫人答道。不过这次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抨击丈夫,低头思忖了片刻,赵夫人说道:“现在大朗在嘉兴府,我们就去嘉兴府吧。”
正说话间,家丁前来通禀,赵勇登门求见。虽然赵勇曾经是赵知拙的家丁,现在他早已经独立了许多年。赵知拙很客气的请赵勇进来。见到两人,赵勇就说道:“我奉三公子之命,请二位前去嘉兴府。”
赵知拙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转头问赵勇,“那这边的商业据点呢?”
“一起搬走。”赵勇回答的非常利落。
赵知拙再次与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定。
第170章 大难来时
贾似道领兵从临安出发的那天是咸淳八年正月十六。临安城前来送行的官员、太学生、百姓,在道路两边排出去几里长。身为文人,贾似道坐轿。尽管轿帘低垂,看不到贾相公的尊容,送行者们看到大轿到了自己面前时还是不停的给贾似道贾相公以欢呼。
即便今年已经59岁,贾似道的听力还没衰老到听不清如此巨大欢呼声的程度。在大轿中坐着,贾似道的手轻轻抚摸衣领,仿佛想把那里的无形绞索撤下。名利就如甘美的毒药,在品尝之时怎么都不够,等药效发作之时才明白已经陷得太深。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贾似道现在不得不承认手里并不存在值得信赖的将领,承认让他走上权力顶峰的鄂州之战只是无法重现的过去。可贾似道之前并不是这么讲的,他的一切权力都在于他向别人暗示,只要贾似道愿意,可以随时再来一个鄂州之战。
现在外面欢呼的人当中有许多是支持贾似道的人,也有许多是反对贾似道的人。无论是支持者或者反对者,他们此时都在真心相信贾似道许下的诺言。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听在贾相公耳朵里,让他感觉仿佛有一根套在脖子的绞索,缓慢而不可避免的越收越紧。
贾相公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赵知拙夫妇的二儿子赵嘉礼就身在欢呼的人群中,不管老爹老妈怎么说,赵家二公子还是选择支持贾相公。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家爹妈居然在贾相公出兵之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临安。
高涨的群众心理感动的赵嘉礼热泪盈眶,和其他群众一样,赵嘉礼扯着喉咙喊道:“贾相公!万胜!贾相公!万胜!”
与二儿子赵嘉礼想的不同,赵知拙夫妇并没有因为错过这场出征仪式而有丝毫的遗憾。对于自家不听话的二儿子,夫妇两人并不想弄到太过于醒目。只要老两口能够先离开,以三儿子赵嘉仁留在临安的实力可以很轻松把年轻的二儿子一家弄走。
两人此次没带家具,只是把细软之物带上。从运河乘船到了嘉兴府,两人见到了长子赵嘉礼。赵嘉礼此时已经四十岁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副成年人的从容。一看到这么靠谱的儿子,赵知拙夫妇就觉得心里面安稳许多。
屋内没有外人,一家人坐定后,赵知拙直奔主题,“大郎,难倒你三弟认为此次必败么?”
大宋从建国到现在已经三百年,中间历经了无数战争,谈起战败倒是颇为正常。赵嘉信是赵嘉仁集团里面的重要干部,此时已经接到了机密情报。听老爹这么问,赵嘉信的表情颇为尴尬。
赵家三兄弟里面与老爹赵知拙最亲近的也许是老二赵嘉礼,不过能够和老爹深刻交流的则是老大赵嘉信。见长子这般表情,赵知拙爽快的说道:“大郎,有什么便讲。我和你娘能到这里,当然是信你的。”
赵嘉信接到赵嘉仁用飞鸽送来的命令内容是‘总撤退’。航海行会每年都会做些‘预案’,每年都会对预案的一部分或者全部做一个更新。总撤退不是让赵嘉信自行决定,而是得按照总撤退预案实施行动。
想起总撤退的内容,赵嘉仁语气沉重的答道:“爹,娘。三弟认为这次大概连临安都守不住。我们必须从岭南开始实施反攻。”
说这话的时候,赵嘉信不仅语气沉重,心情更加沉重。如果临安朝廷对贾似道的信任度有50%,航海行会对赵嘉仁的信任度大概得有150%。这是十几年来赵嘉仁通过自己的成功换到的。正因为如此,赵嘉信此时真心希望赵嘉仁的预料是错误的,赵嘉信真心临安朝廷能够再次击败蒙古军,至少也不要沦落到投降的地步。
赵嘉信是心情沉重,赵知拙干脆愤怒起来,他大声对着不在场的三儿子指责道:“胡闹!三郎就是胡闹!”
赵夫一直支持赵嘉仁的,或者说她一直认同赵嘉仁这个始终跟在她身边的儿子,此时她终于能把赵嘉仁的判断与赵嘉仁前去岭南那个流放地做官的行动给合理联系起来。屋里面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并没有影响到赵夫人的心情,她问道:“大郎,你三弟要你把我们送回泉州,还是送到广州。”
要是知道自家老娘如此支持自己,赵嘉仁是应该很开心的。不过即便是不知道,身在广州的赵嘉仁心中也有喜忧。哪怕只有一半,喜悦还是喜悦。因为赵嘉仁无论怎么扪心自问,都觉得自己发自内心的热爱大宋,热爱中华文明。
在大宋,程朱理学,特别是朱熹弄出来的那套玩意被大概超过五成的学者认为是‘伪学’。在大宋,三纲五常并没有以等级名份教化社会的观点被称作“天理”,并没有成为禁锢人们言行的桎梏。
从崖山之后,中国文化一路下跌。朱熹的三纲五常立足于关系下的服从,其核心是‘从于正理’或无条件服从于上下关系。如违犯封建伦理纲常,即被视为“名教罪人”。这种说法扭曲了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之说。
元朝不搞科举却对儒家完成了奴化,明朝朱元璋这个没文化的家伙将朱熹这套理学定为科举考试的标准教材,然后正式确立了礼教杀人的时代。
礼教杀人的思想直到新中国建立才真正开始被各种社会运动摧毁,在那个据说无法无天到泥腿子们居于官僚之上的时代被连根拔起。因为在那个时代,有那么一个人通过运动,洗脑式的告知泥腿子们,劳动者才是国家的主人。
从那之后,虽然官僚体系还是希望维持上下级的绝对关系,希望维持从属的绝对关系。可人民听一个人洗脑式的说过,不要光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不然泥腿子们是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
当‘弟子规’‘孝经’‘乡贤’‘读经’突然间甚嚣尘上的时候,赵嘉仁周围的大部分人是非常反感的,因为这和大家几十年来受到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
如果大宋没有灭亡,也许中国就可以避开这个礼教杀人的过程,也许可以提早进入赵嘉仁熟悉的时代。
大宋有无数的问题,大宋有必败的理由,然而赵嘉仁知道自己愿意用尽一切去挽救大宋。在经过长久的思考后,赵嘉仁得出的结论是‘想救大宋,临安朝廷就必须覆灭’。
此时临安朝廷覆灭的进程无疑已经展开,赵嘉仁当然觉得欣喜,不过同时生出的另外一半情绪就是痛苦。五胡乱华,南宋覆灭,明朝灭亡,这三次都造成了太多人的死亡。都让中华元气大伤。即便赵嘉仁以后能够战胜蒙古,他也无法拯救太多人。那个总撤退计划已经是赵嘉仁能做到的极限了。
强行把那些于事无补的心情压制下去,赵嘉仁开始投身于工作当中。总撤退计划是基于棉务的基础之上,对那些大户,自然是进行劝说。也许是在新中国属于泥腿子阶层,赵嘉仁觉得大户们若是不听劝,最后在这次可怕的巨变中覆灭了,至少可以减少以后土地国有制的困难。真正需要运走的是穷人。
想安置穷人,除了要进行大规模疫苗接种之外,还得整理广南东路与交趾的土地,空出来给这些有可能南迁的人耕种居住。赵嘉仁现在能插手的只有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这三地人口众多,哪怕是能够运走两百万人,加上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的人口,也能弄出大概十几万二十万军队。
有这样数量的军队,便可实施反攻。
正在工作中,侍从前来禀报,“太尉,又有贾相公的使者送来信。”
赵嘉仁头都不抬的说道:“知道了。”
贾似道很着急,到现在为止他每五天派一拨人给赵嘉仁发公文。公文内容自然是要求赵嘉仁放下手中一切的工作,迅速集结起所有兵力,赶到临安为贾相公作战。对这样的命令,赵嘉仁只是用一句‘知道了’来应对。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赵嘉仁不是没有给贾似道机会。如果贾似道真的能够以国家为重,强行把挽救襄阳的军事总指挥头衔塞给赵嘉仁,赵嘉仁也是会接下的。只要贾似道肯让出相位,赵嘉仁也会竭尽全力摧毁在襄阳的蒙古军军团。蒙古遭到那样沉重的打击之后,至少十年无力南下。赵嘉仁就会趁此机会走上另外一条内部改革的道路。
既然贾似道并没有这么选择,赵嘉仁也只能让贾似道继续沿着贾似道的轨道走下去。当然,赵嘉仁认为战局也未必会那么不利,如果贾似道还能够再给与蒙古人某一次重创的话,大概能够让战局僵持下去。
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贾似道自己的事情。与贾似道的合作让赵嘉仁获益良多,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曲终人散的当下,贾似道得为他自己负责任啦。
第171章 摧枯拉朽
有人说,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贾相公在鄂州之战时曾经希望能够与蒙古议和,那时候大宋胜利,所以议和的条件自然是不割地、不称臣、不纳贡。只是两国结为兄弟之邦。
在咸淳八年出兵的贾相公的完全忘记了过去,除了继续派使者让赵嘉仁进京之外,贾相公选择了对蒙古伐宋的大帅伯颜求和。派人给元丞相伯颜送上礼品,贾似道请求割地赔款。
当然,贾似道自己是觉得这是缓兵之计,可贾似道完全没想到自己是用弱者的心态去套伯颜这种强者。对伯颜来讲,他能在战场上拿到的东西,又何必要花费大量宝贵的时间去谈呢?
蒙古军攻占鄂州与潭州后,荆湖行省左丞相伯颜大帅率水、步军10余万,以宋降将吕文焕为先锋,沿长江东进。宋沿江诸将,多为吕氏旧部,及元军至,皆望风归降。
正月初,蒙古军军至黄州湖北黄冈),沿江制置副使知黄州陈奕降。
十一日,蕲州(今湖北蕲春东北)守将管景模降。
十三日,宋提举江州兴国宫吕师夔、江西安抚使知江州钱真孙派人迎降元军。
十四日,伯颜率军至江州,宋知南康军叶阊以城降。
十六日,知安庆府范文虎遣人以酒馔至江州迎接元军。
二月初一,伯颜率军至安庆府(今安徽安庆),范文虎以城降。
在酒席间,水军万户刘整对范文虎那种奴颜婢膝有复杂的情绪,他忍不住就提起了范文虎的侄子范天顺。这下席间一时就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蒙古军攻克樊城之后实施了屠城,他们杀进守将府的时候,见到的是自尽的守军将领范天顺,还有那用范天顺自己的血写下的‘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即便是敌人,蒙古军也很佩服这样的汉子。也许是见过战到最后自尽的宋军将领,负责屠城的张弘范甚至为此饶过了范天顺府内的人。
现在叛将刘整向投降的范文虎提起此事,蒙古军高官以及汉军世侯的高官都觉得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
范文虎听人提起自己的侄子,就带了些讶异的表情问道:“我那侄子可否已经归顺了朝廷?”
刘整带着讽刺的表情把范天顺的结局给范文虎讲了。就在众人都认为范文虎会恼羞成怒的时候,却见范文虎居然正色说道:“我的侄儿只懂愚忠。朝廷没有因此怪罪我们范家,这真的是皇恩浩荡……我……我……”说到后来,范文虎已经哽咽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对!呜呜……”
蒙古贵人和汉军世侯的高官瞠目结舌的看着范文虎的表演,连刘整都下意识的半张着嘴无言以对。范文虎的表演真的震动了大家,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是这帮人从所未见的。
伯颜素来冷淡,说话不多,在众将瞠目结舌的时候,他反倒开口了,“范天顺誓死不降,你为何降的如此之易?”
听大帅问话,范文虎立刻收起哭泣,马上答道:“贾似道擅权,每每优待文士,轻视武将。我等心中不平已经好久,与贾似道离心离德。所以才望风送款!”
这话条理清楚,还挺有内容。如果没有见到范文虎之前的表现,光看他现在的应对,大概会觉得范文虎是个道德感和自尊心很强的人。没等蒙古贵人和汉军世侯想出适合的反应,范文虎抬起头看了叛宋的刘整一眼,语气坚定的继续说道:“刘万户之前投靠了朝廷,我对刘万户的洒脱果决羡慕的很。只是我那时候若是跟随万户的步伐,宋国便要杀我全家。现在朝廷讨伐贼宋,我终于能正大光明的投奔朝廷,不胜之喜,真的是不胜之喜!”
刘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多嘴居然把对话再次给拉回到自己身上,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偏偏说不出话来。蒙古贵人和汉军世侯原本已经被范文虎给弄到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现在他们终于有了共同的内容。因为刘整自投罗网的窘态而哈哈大笑。不过除了大笑之外,他们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位范文虎有什么反应。
二月初六,伯颜率军至池州(今安徽贵池),都统制张林以城降。
十六日,伯颜率军进至丁家洲,与宋军相距数里。贾似道贾相公督诸路军13万,战舰2500艘在江中列阵。见宋军阵势,伯颜度寡不敌众,当以计胜。乃召诸将授以方略,令军中作大筏数十个,上置柴草,佯言将焚烧宋舟,使宋军昼夜严备而兵疲。
二十一日,伯颜督步骑军沿江两岸进攻,令战船同步骑军合力向宋军冲击,并以巨炮轰击孙虎臣军。宋前锋将姜才方与蒙古军接战,孙虎臣竟弃阵先遁,诸军遂溃。蒙古平章政事阿术率战船数千艘,乘风急进,突入宋阵,横击宋舰。夏贵恐贾似道督师获胜,而受责于鄂州之败,不战而逃,贾似道闻之,惊愕失措,急忙鸣金收兵,乘船逃往扬州。
宋军失去指挥,溃军蔽江而下。阿术督舟师追击,并登舟掌舵冲宋船,以小旗指挥何玮、李庭等将并舟追击,伯颜令步骑左右夹击,追杀150余里。宋军死伤甚众,战舰多沉没,蒙古军获大批军资器械,乘胜东进。
丁家洲之战是宋军对蒙古作战的转折点,宋军精锐在此战中大部分覆没。即便此时蒙古人口不过两千万,大宋人口八千万,蒙古军仍然获得了兵力上优势。
贾似道自始至终都没明白自己为何在丁家洲这么轻易的战败,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用尽办法拖延到赵嘉仁的援军抵达,并且反败为胜的。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存在‘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的事情。大败后的贾似道不得不逃回临安。临安朝廷上下一致要求杀贾似道以谢天下。太学生赵嘉礼此时虽然也义愤填膺,可他更感觉到了一种恐惧。赵嘉礼对三弟赵嘉仁很嫉妒,不过毕竟这么十几年时间,他慢慢习惯了这些。当赵勇派遣人请赵嘉礼南下与父母团聚之时,赵嘉礼毫不迟疑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赵勇之所以派人来倒不是顾及赵嘉礼的面子,而是他此时真的忙到飞起。贾似道贾相公战败之前,临安的那些钱庄觉得大宋应该没事,对于赵勇邀请他们南下的事情并不在意。
等贾相公逃回临安,钱庄的人们才确定出了大事,蒙古人这是真的要打到临安来啦。于是很多人开始紧急求见赵勇,询问到底怎么南下,赵勇有什么要求。
赵勇就告诉他们,带着所有值钱的东西,带着全家一起走。这些钱庄的东家掌柜当时就表示反对。他们有很多债还没来得及收,如果跑的这么干净,各个钱庄都会有不小的损失。
对这样的家伙,赵勇根本懒得再废话。他还能记起自己与赵嘉仁和步如烟前往钱庄一条街的时候,钱庄的人是多么的嚣张。反正赵勇已经把话说到,这帮人自己的死活与赵勇就毫无关系了。
艺伎在江南很容易混日子,步如烟虽然离开临安之后曾经短暂的到福州一段,此时她已经到了姑苏。赵勇倒是派了人前去姑苏专门联络步如烟,请她赶紧南下。步如烟可没有钱庄的人矫情,得知消息后她立刻收拾了一切开始南下。
等步如烟抵达嘉兴府,就见到港口已经挤满了人。这些人大多都与赵嘉仁有关,得知丁家洲之败后,他们在赵嘉仁的邀请下选择逃跑。步如烟看着如此之多的人,一时还颇为担心自己根本挤不上船。
令她没想到的是,港口处从早到晚都有大船等着装人。在港口登记处与航海行会的人登基,通过对照名册,可以确定身份。接着就被安排上船。
步如烟身为刘勇的‘挚友’,她觉得自己在名单上有名并不奇怪。然而她所见到的这么多人竟然都在名单上有名,这可就令步如烟大为意外了。
上了大船,居高临下俯视港口,步如烟心中更是讶异。港口聚集了大概得有上万人的模样。远处还有人继续涌来的意思。之前已经发出去了好些人,现在看这样子,南下的人得有十万甚至更多。
如此巨大的运力已经是令人骇然,那些名册更是令步如烟感觉到赵嘉仁简直是深不可测。
连步如烟都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赵嘉仁同样能想到。但是赵嘉仁已经不在乎了。在总撤退计划中,贾似道战败就是标志性节点。意味着大宋已经无可挽回。在这时候被骂居心叵测又如何?没有居心叵测的赵嘉仁帮助,这些人都只会落入蒙古人手里。
第一波逃难潮持续了一个月左右,有十五万人乘船离开江南,前往广南东路与交趾。此时的蒙古继续东进,兵锋直指临安。就在临安朝廷继续强力要求官家下令处决闭门不出的贾似道之时,官家赵禥病倒了,而且很快就进入病危阶段。
第172章 得偿所愿
咸淳八年三月,官家赵禥病逝,庙号度宗。宋度宗的儿子赵舒继位,年号德祐。
四月初,在朝廷中沉重的压力下,贾似道被抄没家产,发配岭南。
五月,张世杰与平江都统刘师勇、知泰州孙虎臣率战舰万艘,以十舟为一舫,连以铁索,碇于江中,横列焦山江面,欲与元军决战,被阿术以水陆协同进击,配以火攻击败,损失惨重。
六月,蒙古军以投石机配合炸药包,轻易破常州。因为常州是交通要地,伯颜下令屠常州城,只有七人逃出性命。
自此,蒙古军兵锋逼近临安。临安掀起了一波新的逃难潮。官员们大量逃命,临安城内百姓也大量逃走。之前钱庄的人们还因为利益不想离开,此时他们全部哀求赵勇带他们走。赵勇毫不迟疑的给他们安排了撤退路线。
之前几个月内实施总撤退方案送走了一百多万人,航海行会三千艘大船每艘船上也就运上一百多人。这次撤退,三千艘大船每艘上都塞了两三百人。也就是船队这些年准备齐备,经验丰富。把这些人运到广南东路之时,虽然人们都很委顿,却还没到病倒的地步。
看着广州港口的人潮,从交趾赶来的徐远志忍不住叹道:“真的能运来这么多人!”
赵嘉仁眉头紧皱,恼怒的对徐远志说道:“我没想到陈宜中竟然这么不知分寸!”
“啊?”徐远志愣住了。他并不知赵嘉仁怎么就突然批评起陈宜中了。
赵嘉仁把一份简报递给徐远志,自己脸色阴沉的坐在位置上。贾似道被发配,大票的大臣逃离临安。执政的全皇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任命喜欢吹牛的陈宜中当上了丞相。陈宜中并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太学生出身,靠贾似道推官混进官员队伍。帮着贾似道弹劾陈元凤,终于站稳了脚跟。
因为没有具体的基层从政经验,这位陈宜中好作大言,做事可以用‘想当然’三字来评价。陈宜中本为贾似道所援引,贾似道兵败以后,他却率先提出处死贾似道,以提高自己的声望,毫无廉耻。统帅禁军的殿前指挥使韩震提出迁都建议,他竟然私自将其骗到自己家中杀害。陈宜中私自诱杀韩震,几乎引起南宋精锐之师——殿前禁军的军变,全太后当机立断,急调江万载接掌殿前禁军,才平息对立双方的危机。
在诱杀韩震后,陈宜中却没有坚持战斗的立场,却派人与蒙古议和。
对这般货色,赵嘉仁很无语。不过赵嘉仁觉得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批评陈宜中,别人是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胡作非为。赵嘉仁是觉得自己能解决问题,所以坐视临安朝廷覆灭。在此事上,他也谈不上有更高的道德水平。
看完了简报,徐远志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这才说道:“太尉,既然临安已经不可为,就全力经营岭南与交趾吧。”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听徐远志并没有吆喝带兵前去援救临安的胡话,赵嘉仁也完成了这次试探。他对徐远志说道:“打仗须得有粮食。岭南、福建,两地百姓有千万之数,光靠珠江三角洲与河内平原只怕不够。我准备近期攻克占城。将曼谷、占城、河内的粮食产区纳入我们手中。”
面对赵嘉仁的规划,徐远志一时无语。他心中很是怀疑自己十几年前为何就没看出赵嘉仁竟然是如此野心勃勃之辈。看赵嘉仁的所作所为,他在这个乱世中趁势而起的愿望已经无从掩饰。
可除了诛心之论,徐远志发觉赵嘉仁这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可以被批评的地方。不仅不能批评,还必须称赞赵嘉仁忠君为国。这中间的差距真的是自古英雄无善类。
即便并非善类,英雄就是英雄。在这愁云惨淡的当下,徐远志也是靠涵养功夫才能让自己外表上保持镇定,实际上徐远志心里面已经是六神无主。可赵嘉仁几句对战略的局面说下来,徐远志立刻就感到心里面镇定了许多。
与陈宜中不同,徐远志考上进士之后是从基层干起。他很清楚打仗需要粮食,更清楚想有效面对这千万人口需要大量的粮食。攻克交趾占据红河冲击平原已经一年多点,红河冲击平原上的水灾的确给没经验的移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这里是一年三熟,几十万移民到这里之后不仅半年内就吃饱,还拥有了能够出售给航海行会政府的余粮呢。
航海行会政府不仅分地,也不仅收税,更派遣大量赤脚医生在地方上行医,派遣扫盲队在地方上办学。如果不提战争的大背景,徐远志觉得这简直是清平盛世。即便提到战争,红河平原上再容纳百十万移民也不是什么问题。按照赵嘉仁所讲的拿下占城,养活千万人绝非大言欺人。南边的粮食,广南东路的铁,千万人口。以及航海行会在海上的强大实力,反攻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
看看赵嘉仁,想想为风雨飘扬的临安殚精竭智的人们,徐远志心里面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心里面对赵嘉仁私德的怀疑实在是太娇纵了。
普通人陷入绝望之际,英雄们的一句话就能让大家看到胜利的希望,重新鼓起战斗的意志。如果质疑这些英雄的道德,难倒就该赞赏因为个人的绝望而去杀人的陈宜中么?
重整自己内心的状态,徐远志再次对自己定位。他的家人和肯南下的族人已经到了广南东路,其中一部分还在交趾开始耕种,并且有了不少收益。此时的徐远志很安心的投入到反攻的工作里头去了。
当然,徐远志能想到在临安的人们很绝望,他却想不到临安到底有多么绝望。到了七月,在投降者的游说下,在炸药包的威力下,蒙古军摧枯拉朽的击破了所有阻挡城池,包围了临安城。
到了此时,上朝的官员只剩了六个人。全太后见到如此局面,只能派人去和伯颜商议投降事宜。八月初三,临安朝廷正式投降。伯颜将城内的皇室与官员以及官员家族全部送去大都。临安朝廷覆灭了。
不过此时也有漏网之鱼,在临安总投降之前,赵昰在一众人等保护下逃出临安,逃去了金华。在金华的时候,陆秀夫、张世杰等人赶来与之会合。一众人等向尚且没有投降的福建路逃亡。
此时,伯颜下令使者拿着全皇后的书信到长江沿岸各个没有投降的地区要求地方投降。虽然完全不相信这玩意会有用,伯颜还是派了使者给赵嘉仁所在的广州送上一份投降命令书。在临安的宫殿中,伯颜与灭宋大将们谈起了此事。
阿术对这个行动抱以苦笑,他万万没想到此次伐宋如此轻松。蒙古军的奋战,从赵嘉仁那里弄来的火药大概是完成如此功业的最大原因。然而之前阿术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够干掉赵嘉仁,现在看这个愿望是没机会实现了。远在岭南的赵嘉仁此时安然无恙。
元帅张弘范问伯颜,“大帅,我等是不是乘胜南下?”
“在山中千里奔袭?”伯颜语气平淡,不过这话本身就代表了他的想法。
张弘范并没有因为遭到反对就轻易退缩,他补充道:“至少要拿下韶州,控制南下通道。”
没等伯颜说话,志得意满的刘整大声说道:“我有水军,可沿海进军!”
张弘范扭头看了看刘整,他很想反驳刘整的话,又觉得反驳刘整只怕会导致意气之争。刘整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他认为自己可以在海上与赵嘉仁争胜。质疑刘整意味着认为刘整无力与赵嘉仁争雄。所以张弘范干脆闭嘴不言,他觉得不支持刘整的人应该不仅有自己一个。
不过张弘范觉得没必要和刘整争吵,其他将领的看法也差不多。在刘整做出如此表态之后,竟然无人反驳,会场竟然静了下来。最后是伯颜打破了这种沉静,他说道:“赵嘉仁有船厂在嘉兴,此地必须夺下。刘万户,我命你立刻出征!”
除了刘整之外,会议还给众将分配了任务。看着会后刘整得意洋洋离开的模样,张弘范忍不住问老上司阿里海牙元帅,“元帅,你觉得刘整能赢么?”
阿里海牙细长的眼睛中有着笑意,他轻松的答道:“赢不赢一打就知道了,让他去么。”
张弘范登时就无语了,他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了阿里海牙元帅的想法。摆明凶多吉少的战斗,为何不去阻止呢?倒不是张弘范多心疼刘整,而是他觉得若是刘整战败,对于蒙古军是个损失。而阿里海牙元帅的看法貌似与张弘范有些不同。
没等三十四岁的张弘范元帅猜度四十五岁的阿里海牙元帅真正想法,就听阿里海牙元帅叹道:“其实我觉得占领韶州的主意不错。我们打水战未必是赵嘉仁的对手。岭南的气候与大理差不多,不适合骑兵纵横。能拿下韶州,至少进可攻退可守。”
这正是张弘范的想法,听阿里海牙也是如此看,他立刻等着阿里海牙继续往下说。等啊等,却见阿里海牙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随着临安投降,一群信鸽从笼子里被放出。鸽子们在空中绕了几圈,然后飞向南边的天空。赵嘉仁三天后就得到了消息。放下简讯,赵嘉仁起身眺望北方。长久以来的愿望终得实现,他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临安朝廷的覆灭并不意味着赵嘉仁的胜利,它只意味着曾经约束赵嘉仁的一切拘束都彻底破碎。从现在起,赵嘉仁可以依照他自己的愿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无论成功或者失败,赵嘉仁以后只用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走回到桌边,赵嘉仁提笔写到,‘消灭蒙古,混一华夏’。
第1章 孛儿只斤?郝仁
三跟高高的桅杆上部是带支撑架的硬质帆布横帆,下面是带支撑架的硬质帆布纵帆,船头向前探出的斜杠上则是帆布斜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除了风帆之外,船身长50米,龙骨长度是船身的宽度的3倍。整个船身如同盒子,顶部是从船头到船尾的联通甲板。顶部甲板下面,有像是两层楼房般的上下两排窗户。此时窗户都紧闭,远远看去,两排窗户看着像是整齐的花纹。
当然,航海行会内部的专用名词对于蒙古水军万户刘整毫无意义。他本人既没有学习的愿望,也没有学习的机会。刘整在他船队里面最大的船上举起从海州屯田那边的人手中买到的单通千里眼,仔细眺望着远处的六艘大船。虽然是蒙古水军内行,刘整面对赵嘉仁的船队只能看看热闹。
赵嘉仁船队内行人员的角度来讲,为了追求最好的航行效果,六艘船要满足水下的流体动力学与水上的空气动力学的最佳配置。现在虽然有些经验积累,却距离方程式有不小的距离。
从蒙古水军万户刘整的角度来看,对面赵嘉仁的船只简单的太过分了。所有彰显地位和威风的东西统统不存在。除了船舷上巨大的符号之外,刘整实在是看不出这六艘船有什么区别。然后,刘整看到对面船只三根桅杆下面巨大的三角帆调整了角度,然后对面的船只就以超出刘整想象之外的速度向着刘整的船队快速驶来。那些会被误认为花纹的窗户齐齐打开,黑洞洞的窗口中探出一些火炮的炮口。即便身为外行,刘整也已经明白对方现在要发动进攻了。
刘整的座舰距离长江口还有两里地的时候,孛儿只斤?郝仁觉得自己可以逃出敌方凶暴战舰的屠杀。然后,孛儿只斤?郝仁听到空气中传来难以形容的破空之声。身为蒙古贵族,孛儿只斤?郝仁也是幼时骑羊,稍大骑小马弯弓射雀。即便赵嘉仁水军十斤炮发射的链弹在空中慢悠悠的转着,他能轻松看清那是一根铁链两端各绑了一个铁球。
仿佛是轻飘飘飞来的链弹接触刘整座舰的船帆之前,孛儿只斤?郝仁甚至以为那玩意会被船帆弹飞。然后孛儿只斤?郝仁就看到那玩意在碰到船帆的一瞬间就开始疯狂旋转起来。整齐的风帆转瞬就被撕成碎片,粗大的索具如同线绳般扯断。
在宋军的军舰靠近失去动力的蒙古军船之前,孛儿只斤?郝仁与船上的其他人一起跳海逃生。之前凡是被宋**船靠近射击的蒙古船,都如同鸡蛋壳般碎裂,沉没。留在船上的结果大概就是与船同亡。
刘整治军很严,不管是蒙古人或者汉人,统统都得玩命训练。即便是孛儿只斤?郝仁,再数次险些被淹死之后,也学会了游泳。此时在恐惧的促使下,他更是完全运臂如桨,双腿更是上下摆动的飞快。也不知道这么游了多久,他觉得手指一阵剧痛,以为被宋军击中,然而双腿不自主的下沉,竟然触到地面。勉强抬起头来,孛儿只斤?郝仁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游到岸边,那剧痛是手戳中岸边的一块碎石导致。
此时这位蒙古贵人气喘吁吁,跌跌撞撞从水中爬到岸上。直起身四顾,发现岸边也陆续上来不少水手。再看远处,那六艘宋军军船正在追击蒙古水军万户刘整麾下的军船。只要被这六艘宋军船只靠近,蒙古水军的船只片刻后就被击沉。孛儿只斤?郝仁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他跟着刘整万户打了许多仗,马上就要受封千户。本以为宋国水军不过尔尔,没想到今日才知道传说中的赵嘉仁水军竟然残暴至此。
正在瞎看时,孛儿只斤?郝仁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声,“快来扶我,我腿断了!”
侧目一看,就见刘整万户跪坐在不远的海水里,他此时虽然还是穿着万户的服饰,然而狼狈的很。孛儿只斤?郝仁连忙过去搀扶,同时呼喊聚拢附近的蒙古军。众人勉强收拢,发现只有三十几人,虽然远处海里还有些人,可他们明显已经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聚拢。
就在这帮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却见远处出现了一群人,各个拿着兵器,吆吆喝喝的向着岸边的孛儿只斤?郝仁等人杀来。见到来者不善,孛儿只斤?郝仁等人架起刘整万户就向着远离岸边的地方逃窜。
在松江旁边的牛家村,包惜弱和李萍两人正在包惜弱家的院子里忙活。李萍生的粗壮,此时正在用锥子打孔,缝制厚底布鞋。包惜弱却是个纤细的江南美女,她则是按照记录,把不同的长毛兔放在不相同的笼子里。
李萍的丈夫是郭啸天,包惜弱的丈夫是杨铁心。两人原本都会一身功夫,在村里颇有地位。赵嘉仁在嘉兴府搞棉务,修建船厂,两人就组建包工队给这边的船厂干活。家里日子一天红火似一天。
赵嘉仁还兴建各种手工工厂,李萍原本编草鞋,后来厂子改生产麻鞋,再后来生产布鞋,她也跟着逐步升级。虽然谈不上致富,至少给自家添置东西之时不用向丈夫要钱。
包惜弱家里却是读书人,她跟着夜校学习,学到了配种学。现在战争爆发,农校和农场都前奏,包惜弱就把学校的长毛兔拿回来养。
两人丈夫是结义兄弟,两位女子也姐妹相称呼。此时两人都有了身孕,边忙活边聊天。若是两家的孩子都是男孩,便让他们做异性兄弟。若两家的孩子都是女孩,便从小做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
这么平凡的普通日子很快就被嘈杂打破了。两人就见先是十几名男子跌跌撞撞的逃进村里,然后村里组建的武工队分成前后两拨围住这帮人。虽然见识过自家丈夫平日里练武,包惜弱和李萍都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丈夫杀人。郭啸天使一口单刀,杨铁心用一杆长枪。面对十几名男子如同砍瓜切菜。转眼间就将他们杀的尸横遍地。
见到自己浑家躲在院子角落傻呆呆的看,郭啸天怒道:“看什么!赶紧回屋,别动了胎气!”
李萍连忙拉着包惜弱回了屋里,见包惜弱吓得浑身颤抖,李萍连忙安慰,“坏人都被杀了,不用害怕。”
包惜弱却没回答,她闭目摇头,不知道是表示自己没事,还是想赶紧把这杀戮的景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第2章 嘉兴覆灭
包惜弱与李萍听到外面对付贼人的男人们突然欢呼起来,好像遇到了极为开心之事。没多久,郭啸天与杨铁心并肩大步走进来,郭啸天兴奋的对自己老婆李萍说道:“我们方才好像抓了个大奸贼!此时便要抬了去船厂看看。你赶紧准备饭菜,我们晚上要好好吃上几杯酒。”
听了丈夫的话,李萍应了。而旁边的包惜弱却轻轻捂着嘴,一脸的不忍。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小动物必定带回家来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若是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按着她性子给她取个名字,叫作惜弱。
自嫁到杨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家里养的鸡鸭只是吃蛋,若是想吃肉反倒要去外面买。此时见妻子如此表情,杨铁心也不以为怪,兴冲冲拉了郭啸天一起出门。
外面众人走尽,李萍看包惜弱还是一脸的不忍,便安慰她几句,自己先回家做准备做饭。包惜弱又坐了一阵,这才起身出门。出来后见到地上虽然空无一人,却留下几滩血迹。她用土把血迹给盖上,又到后边看笼子中的长毛兔子。却见地上有些令人生疑的痕迹。顺着痕迹看去,却见在屋后的草堆边躲着一个人。
包惜弱走进一看,那人头发散乱,衣服和脸上都脏兮兮的,衣服在胸口上的位置破了个大洞,露出胸口上颇深的伤口。
从穿着上看,此人与方才被杀的那群人是同伙。包惜弱后退几步就想喊人。然而此时众人要么去了船厂,要么就回家,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受伤的那人看到了包惜弱,眼中尽是哀求之色。包惜弱知道只要喊了人过来,那人就必死无疑。她本就反对杀戮,见那人神色如同那些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意。
只是这么对视也没用,包惜弱心一横,先回家拿了药棉绷带,酒精。出来按照从学校学到的医疗技术给这人的伤处稍微处理一下。那人倒也硬气,酒精清洗伤口之时如同刀割,他也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绑完了绷带,包惜弱指着院子后面的林间小路对那人说道:“你现在走,伤口不会再出血。若是不走,等人回来,你就再也走不了。”
说完,包惜弱起身便回屋。此事上她虽然自作主张,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善念。若是帮再多,那就不合适。又等了一阵,外面再次吵杂起来,是杨铁心与郭啸天等人从船厂回来了。
这些村里认都参与围歼那些残兵的行动,在船厂拿到了赏钱与好多东西。桌子搬到空地上,各家的娘子们将牛肉等物整治了,汉子们把船厂给的朗姆酒打开。众人就欢欢喜喜的大吃一顿。
原来这帮被生俘的人中果然有个很可能是蒙古万户刘整的家伙,即便不是万户,也该是个大官。其他被打死的人里面也有些百户千户,所以赏金十分丰厚。不过吃喝间大家谈到船厂考虑撤离此地的事情,郭啸天端起酒杯先敬了众人一杯,然后说道:“船厂的那些官人说他们要走,还问我们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起走,我想听听大伙的意思。”
等郭啸天说完,立刻有人答道:“他们说等打跑了蒙古人之后再送我们回来,问他们多久能打跑蒙古人,船厂的官人说他们也不知道。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走。”
此言一出,又有人说道:“留在家当然好,可船厂的官人们讲,打跑蒙古人之前不会再来我们这里收棉花。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下众人都沉默了。棉花是嘉兴府最根本的产业,这些年来的实际经验让所有人都明白单靠种粮食没办法赚到钱。得种棉花,或者到工厂做工才行。在牛家村大家是靠着在船厂做工,种出东西卖给船厂。若是船厂真的走了,大家就没了来钱的源头。
牵扯到切身利益,酒席间分到钱的喜悦就被冲淡了许多。故土难离,大家也都没到过官人们所说的远方,更是不敢相信。然而那些官人们却是要回去的,这就让众人十分无奈。
酒席间,杨铁心到自家后院那边嘘嘘。包惜弱心中有些紧张,也不知道那个受伤的人是不是还在。等杨铁心神色如常的回来,包惜弱心里面就彻底安定下来。如果杨铁心看到那个受伤的坏人,把那坏人打死,包惜弱是绝对不会阻止的。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牛家村外突然出现了一队官兵。穿着大宋军队的衣服,拿着武器。这支军队到了村口也没进来,只是请村里人带他们去船厂那边。郭啸天与杨铁心见是官军,便带他们去了。
过了一阵,船厂那边突然间炮声隆隆。最初牛家村的众人都不在意,没想到炮越打越猛。村民才觉得事情不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见远处又有大群的船只沿着松江驶来。一看船头的旗号,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原本在松江有一支船队,里面都是破落户组成。宋代并没有流氓无产者的说法,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些人是各种原因没了正规营生,所以在江上打鱼为生。因为生计艰苦,所以他们经常做些坏事。村里由习武之组建民团,很大原因就是为了对付这帮人。
自从赵嘉仁到了这边,这支船队就被撵走了。没想到这次他们竟然在会此时又出现。而且远远就能看到船上的这些人凶神恶煞的着武器,明显要来行凶。
村里连忙敲响去年买的钟,这本是为了给学堂的学生们敲上下点的,后来也当做聚集村民的信号。村民们刚集结起来,那帮破落户们的船队就靠了岸,船上的恶徒们跳上岸,就对着牛家村杀来。
村民们中民团成员纷纷抵挡,然而没有抵挡太久就被杀。包惜弱此时正在家,就见李萍急匆匆进了院子。刚说了几句,外面的恶徒就杀到。李萍虽然没有练过武术,身体却还强壮,她连忙拿起柴刀,准备和恶徒对抗。
就在此时,恶徒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持长枪的男子,他大吼着杀散恶徒,然后冲到门口。此时其他地方的恶徒已经开始杀人烧屋,这男子喊道:“跟我走!”便拉起包惜弱向外冲。
李萍连忙推开这名男子,喝道:“你要做什么?”
男子焦急的说道:“没看到那些人开始烧屋了么?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两名女子从窗户看出去,就见到外面已经浓烟滚滚,听到外面杀声震天惨叫连连,知道事情不妙。李萍不认识这名男子,包惜弱却觉得这人依稀有些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那天被她所救的那人。
正在此时,几个火把就从院子外面扔进来,眼瞅着院子里的稻草堆被点燃。包惜弱再也没办法想那么多,只能跟着男子往外走。
此时牛家村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原来那对宋军是曾经的宋军,现在他们已经投降了蒙古,当了新附军,被蒙古派来赚开船厂。之时船厂那边防护严密,并没有被赚开。于是那队新附军突然暴起伤人。被骗来的郭啸天立刻中刀,杨铁心眼看事情不对,立刻扛起郭啸天往江边逃。
船厂立刻进行反击。用火炮猛轰新附军。新附军看攻不破船厂外围,也撤到远处伺机而动。此时蒙古军船以江上的破落户船队为先导,顺江而下。水陆夹攻船厂。夺取这个船厂是蒙古定好的计划,蒙古动用了大炮,进攻的十分凶猛。
船厂这边已经差不多把能拆走的都拆完,见到蒙古军如此态势,只能设下炸药,然后开了水门,大家乘船冲了出去。船厂的船队到了江口,才勉强摆脱蒙古水军的追击,然后船厂里面设置的炸药猛烈的炸开来,船厂中顷刻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看着自己心爱的船厂毁于一旦,不少人怒目而视,也有不少人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负责撤退的厂长此时肩上中了一箭,他也不呼痛,只是用饱含愤怒的声音对大家说道:“诸位,我们一定能够打败蒙古人,我们一定能回来的!”
此时不仅是松江边的牛家村或者船厂,蒙古调动了水陆军队对嘉兴府发动猛攻。必须说,蒙古人大概还好点,嘉兴府对他们是完全陌生的存在,稍微有点放不开。那些新附军早就听说这些年嘉兴府因为棉务,日子过得富裕。能到这里来祸害,那是人人奋勇各个争先。
大半个月后,包惜弱和李萍再次回到牛家村,只见这里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别说他们的亲人,断壁残垣间根本看不到一个活人。包惜弱和李萍捂着嘴就开始哭,可哭有什么用。她们两人也完全没了办法。
等止住悲声,包惜弱对陪他们来的男子说道:“郝先生,我想回我娘家的红梅村看看。”
郝仁只是点点头,却没多话。先扶两人上了马,郝仁牵着缰绳问道:“还请包娘子告诉说往哪里走?”
叫包惜弱包娘子并不是郝仁要占言语上的便宜,而是这时代称呼女子就是‘娘子’,称呼小姑娘为‘小娘子’。
包惜弱指了方向,郝仁就牵着马往那里去了。到了红梅村,包惜弱见到的同样是一片废墟。想到父母大概是在劫难逃,包惜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郝仁在旁边站着,看着李萍强忍悲痛安慰包惜弱。就郝仁所知,此次蒙古军夺取嘉兴府,民间被那些新附军烧抢了个精光。对于如此残暴的行动,郝仁也非常不解。他看到的新附军仿佛是突然被放出来的野兽,沉溺于暴行本带给他们的兴奋和满足中。当然,这里再也没人,也是赵嘉仁利用之前在嘉兴的基础,把幸存的人们都给带走了。
据探子们讲,现在嘉兴府基本上不剩下什么人。那个曾经被认为富甲江南的地区,就这么毁于一旦。
第3章 文天祥明志
“一个月以来,水军被击沉两千艘船。刘整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水军真的能打么?”伯颜的神色还是一贯的冷淡,声音也是如此,不过具体的内容却非常不客气。
众将们个个神色难看,一时没办法回答。两千艘船是个很大的损失,不过蒙古军在与南宋交战之时缴获了七八千艘船,两千艘船还不至于让蒙古水军伤筋动骨。让蒙古军难以接受的是船上的水手的损失。
赵嘉仁的水军每战必胜,胜利之后就派快速小船对落水的蒙古军水手和军人进行杀戮。两千艘船每艘船上至少有五名水手,两千艘船加起来有一万八千多人。此次伐宋,专门派来的水军是七万人。这七万水军中已经有四分之一葬身鱼腹。
至于刘整战败后再无踪影,据比较可靠的人员所讲,刘整很可能被赵嘉仁的部队给俘获。一名水军万户被人俘虏,也未免太打击士气啦。不仅士兵们的士气受打击,这些将领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会忍不住回想起当年的鄂州之战。那时候的蒙古陆战无敌,就是在水军上败给了赵嘉仁,最后才会损失上万,无功而返。
见没人回答,伯颜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最近损失的军船都是在嘉兴府、庆元府外的江口与海上被打沉的,诸位谁觉得我军可否在海上与赵嘉仁一较高下?”
听大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众将们各个都知道自己肯定不行,继续沉默不语。伯颜也就进入了下一个议题,“既然海上无法争锋,就得在地面上与赵嘉仁交战。却不知有什么办法将赵嘉仁弄到江南来打仗?”
前不久伯颜派使者拿着全太后的命令道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尚未投降的城池,那些守军全部投降。然而拿着书信的使者到韶州劝降,差点被守军给砍了。好在旁边有人讲说‘新规定要求不能伤害使者’,这才算是保住了使者的性命。即便如此,守军的将官也写了一份极为不逊的回信让使者带回来,“狗鞑子洗净脖子来韶州送死,爷爷要把你们的卵子打崩。”
这么多年来,伯颜从没见过敢如此挑衅蒙古军的人。虽然很想去把狂妄自大的韶关守军给干掉,可伯颜实在是找不出自己派兵攻打韶关的理由。就蒙古人现在得到的情报来看,攻打韶关和送肉上门差不太多。那里的地形与大理不相上下。
“若是赵嘉仁的水军沿江而上的话,只怕他们就不得不和我们作战。”张弘范忍不住根据理论做了个推断,“现在李庭芝死守扬州,若是能让赵嘉仁前去救援的话,应该就能与他们交战。”
这个建议非常正经,然而连贾似道都猜不到赵嘉仁的心思,这帮蒙古朝廷里头出来的人就更猜不到了。他们并不了解赵嘉仁此时根本不想援助任何人,虽然李庭芝是很了不起的人,但是赵嘉仁并不认为李庭芝比赵嘉仁的权力更重要。
此时逃走的赵昰终于抵达福州,而赵嘉仁也从广州抵达福州。
进入福州知州衙门的时候,赵嘉仁觉得颇为开心。这位赵昰还是个婴儿,真正管事的是谢太后与张世杰。他们两人倒也挺识相,给赵嘉仁的信里面直接请赵嘉仁出任左丞相。
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扬的时候,左丞相的职务对别人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但是对赵嘉仁非常有用。当然在临安朝廷总投降之前,赵嘉仁若是赶到临安,也可以当上左丞相。可那种左丞相与现在赵嘉仁的左丞相完全不同。
临安朝廷覆灭前当左丞相看着是威风八面,总体上来看却要照顾整个官僚集团,等于是给一群渣渣们打工。现在得到左丞相职位的赵嘉仁可以依照自己愿望来构架新的体系。现在宋度宗赵禥的儿子只是装饰赵嘉仁这个大公鸡的鸡冠,在羽翼丰满的现在赵嘉仁需要的只是这个名义,而不需要这个名义带给他的任何负担。
跟在赵嘉仁背后的是司马考与徐远志,徐远志步伐从容,看着就是老牌进士官员的作派。司马考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位师叔,心里面有各种想法。
得知宋度宗赵禥的儿子逃到福州,想在福州建立小朝廷。司马考立刻就提出了建议,“我觉得不如告知天下,赵太尉的父亲实际上过继给了太子济王的儿子。”
此言一出,已经表达了司马考的立场。济王赵竑是被权相史弥远矫诏废掉的太子,废掉了与自己有大怨的济王赵竑,史弥远就把宋理宗给扶上了位。在宋理宗漫长执政的末期,群臣们对宋理宗看重的太子不满,因为没办法推翻宋理宗的决议,就要宋理宗恢复济王的太子地位。
如果按照司马考提出的这个建议,赵嘉仁的父亲被过继给太子济王赵竑的儿子,那么就等于赵嘉仁的爹拥有正大光明的皇位继承权。而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年纪大了,自然得由年少能干的赵嘉仁坐上官家的大位。
这个想法绝非是司马考一时冲动,在航海行会里面大部分人都有这个念头,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直说。身为进士的司马考就给大家的愿望找了一个合理的外衣。司马考当然知道过继说是他编出来的,不过这理由比起‘黄袍加身’可是合情合理的多啦。
听了司马考的想法之后,徐远志没有评价,他问司马考了一个问题,“有了这说法之后,满朝里面便都是福建人了么?”
这一句话就让司马考豁然开朗。最初他觉得赵嘉仁愿意当左丞相,是因为赵嘉仁不好意思夺取大位。现在徐远志一句话就让司马考看到更深的层次。一旦某个组织里面都是某个地区的人,那就会盘根错节的让某个地区独大,以后想扭转这个局面就是千难万难。现在赵嘉仁若是先推出个小皇帝,他就可以把这个小皇帝当挡箭牌,让手中的权力更有平衡性。即便还是觉得赵嘉仁现在不登上大位未免太可惜,可司马考也觉得徐远志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走在徐远志身后,司马考觉得自己的师叔真的是值得学习,怪不得同样被贾似道不喜欢,司马考是从判官的位置上被致仕,徐远志则能够干完广州知州才致仕。既然赵嘉仁都能接受左丞相的职务,想来还是徐远志的想法比司马考的想法更被赵嘉仁认同。
除了认为赵嘉仁认同徐远志的想法,司马考自己也很认同徐远志的想法。他司马考虽然被认为是航海行会里面姑苏的代表,可姑苏人在赵嘉仁手下没什么影响力,若是司马考之前一时糊涂让赵嘉仁现在登基,等于是阻碍了姑苏人晋身的渠道呢。
赵嘉仁对此事并没有说出他的想法,而且他也不想评论这等事。之所以拥立这个小皇帝的理由是,赵嘉仁完全抄袭‘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历史’。虽然赵嘉仁有不小的影响力,但是这种影响力远没有到让人立刻跪伏的地步。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积累自己,做到水到渠成的程度。之前因为不想给别人背锅,赵嘉仁连丞相的位置都不在乎,现在多等些年就更不是问题。
也许是因为这种心态,加上在福州经营这么久,赵嘉仁从容走进屋里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此时更像是善意的主人迎接客人的和蔼。
屋里面等候着赵嘉仁的是两年一女,文天祥、张世杰、杨淑妃。张世杰在鄂州之战的时候就参加到与蒙古的战争中,与赵嘉仁见面不多,却也勉强算是有旧。因为长期从军,张世杰晒得挺黑,看得出挺辛苦的。
文天祥的出现让赵嘉仁颇为欣慰,他挺担心这位高大的文人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看得出,文天祥内心颇受煎熬,整个人也瘦了许多。
至于杨淑妃,赵嘉仁觉得她长得也就一般般。是个生了孩子的女人,有着母亲特有的那种感觉。除此之外,赵嘉仁也不适合仔细打量自己的远方侄子赵禥的老婆。几人见礼之后,文天祥说道:“赵相公,在国家危难之时你肯承担起如此重任,我觉得终于能放下心来。”
赵嘉仁笑了笑,“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我等现在要做的只剩同心同德,打跑蒙古人。”
张世杰见赵嘉仁此时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说话从容不迫,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和蒙古人打过不少仗,少有能打赢的时候。现在福州已经没什么文臣武将,有打赢蒙古人经历的还就只有赵嘉仁一个。当然,即便是临安没有陷落之前,赵嘉仁也是罕见的拥有打败蒙古人经历的大臣。
文天祥没想那么多,他性子本就激烈,听赵嘉仁这么不温不火的回答,反倒觉得心中非常难受。他连忙问道:“赵相公。我等现在该做什么?”
赵嘉仁严肃的说道:“现在先昭告天下,国难当头,赵舒与全玖,不殉国,不抵抗,公然投敌。所以褫夺他们的帝号与皇太后称号。同时告诉天下大宋百姓,我们大宋没有灭亡,我等依旧在为抵抗蒙古的侵略而继续战斗。希望我大宋百姓要对反侵略战争有信心,我们一定可以获得这场正义战争的最终胜利!”
说完,赵嘉仁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文天祥本来就觉得赵嘉仁哪里不太对,现在一看才明白过来,原来赵嘉仁竟然断发明志。
当然,要是从21世纪的角度看,赵嘉仁此时的发型就是个3毫米的圆寸。虽然赵嘉仁觉得宋代人的发型真的很优雅,然而每天盘头发是非常辛苦的事情,洗头更是麻烦。在21世纪的时候,除了在大学时代留过长发之外,工作之后的赵嘉仁就喜欢这么一个简单明快的圆寸。终于恢复到了中意的发型,赵嘉仁心里面可是爽的很。
文天祥不知道赵嘉仁的心情,见赵嘉仁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文天祥只觉得意气上涌,他声音颤抖的大声对赵嘉仁说道:“赵相公,我也愿断发明志,不打赢这场战争绝不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