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一)
“陛下,可否趁机伐宋?”
“陛下,万万不可!”
忽必烈刚讲完赵嘉仁称帝的消息,战与和这两种意见转瞬间就在朝堂上呈现对抗姿态。
郝仁差点没忍住就直接表示反对与宋国开战,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伯颜的正确预测让郝仁感觉有种被人当枪使的不快感觉,郝仁好歹也是孛儿只斤家的万户,不能伯颜说什么郝仁就做什么。更何况已经有人提出了反对战争的意见。
只是提出反对战争的乃是阿合马的手下,这就立刻触发了对阿合马一党的反弹。譬如廉希宪就表示,“赵嘉仁篡位称帝,宋国国内不稳。只要我大元做出渡过黄河的举动,让宋国临安空虚,大概就有人要起兵反对赵嘉仁……”
对如此一厢情愿的说法,郝仁都懒得去反驳。宋国国内必然有许多反对赵嘉仁的存在,问题是这些人大概都经历过蒙古南侵,与蒙古的残暴相比,赵嘉仁顶多是讨厌。杀了赵嘉仁的结果很可能导致新一轮的蒙古南侵,那时候可就没人能够再从蒙古人手中保护宋国了。
抬头看向忽必烈大汗,郝仁发现忽必烈大汗对于朝堂上的争论毫无关注,竟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表现让郝仁放下心来,不管朝堂上怎么争吵,决定大元政策的从来都不是这帮儒生或者色目回回,能够决定大元的只有大元皇帝,只有孛儿只斤家的人。
大元官员争吵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能争吵出个结果,忽必烈大汗随即下令退朝。郝仁没有在国家大事上纠缠,而是选择回家。一进门,账房管家立刻引了一人到郝仁面前,“万户,咱们派到河对岸的人到了。”
三人到了密室,郝仁万户派去河对岸的那位赶紧开始禀告消息。“万户,果然如您所料,果然有一条走济南与德州的路线……”
郝仁万户没吭声,只是静静的听禀报。几个月前他在德州遭遇十字教教士袭击,大部分人在追究此事的时候都只考虑十字教的教士,郝仁万户倒是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倒了走私线路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郝仁万户只要想起那位十字教教士,最强烈的印象就是那家伙通身闪闪发亮的玩意。
“直沽寨走私,走私的人背后都是大臣,他们走私的东西是香料之类海运的东西。走陆路的很多是小玩意。万户,这是卖的最好的东西。”郝仁派去的人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些东西放在桌上。
郝仁看完之后瞪大了眼睛,他讶异的问道:“这居然能卖的好?”
到了下午,郝仁到了妻子包惜弱这边。他从老婆怀里接过娃,然后对包惜弱说道:“你现在又怀上了,要注意身体。”
包惜弱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郝仁很随意般的把一个盒子放在包惜弱面前,就见包惜弱打开之后登时眼睛一亮。盒子里面是成套的钢针与许多缠线的厚纸筒,厚纸筒上面已经缠了各色细线。
“喜欢么?”郝仁很没自信的说道。
包惜弱摆弄着这些小玩意,很简单的应道:“嗯。”
郝仁这下有些弄不明白了。包惜弱虽然出身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也绝非穷人出身。到了北方之后有诸多人服侍,日子过得并不艰难。然而连包惜弱都很喜欢宋国生产的针线,难倒郝仁派去的人所讲的事情是真的?针线真的是走私的热门商品?
连自家老婆都这么一个反应,郝仁决定试试部下的建议,在他拥有的店铺销售走私来的针线。
郝仁万户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所以他的部下也是如此。鼓动郝仁做针线买卖的部下自己就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个文钱的财力购买了最大限度的针线,如果郝仁万户不做这单生意,他就准备自己借着郝仁万户的队伍不受检查的特权,把这票针线给卖掉。
现在郝仁万户全额收购这批针线来卖,这位已经有了利润,暂时就选择满足于此。如果针线真的能够在大都热销,以后的利润才是大头。在大元,那些大户哪个手里没有什么买卖?直沽寨里面的各种势力除了不敢侵吞该给忽必烈大汗的那份,其他的份额早就被瓜分一空。阿合马作为忽必烈大汗那部分利润的代言人,遭到的敌视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替忽必烈大汗承受的。
赶紧去办事的时候,郝仁万户的手下不得不感叹,郝仁万户真的是个清廉的忠臣。他竟然能够一直满足于忽必烈大汗封赏给他的那一万户的收入,并没有插手到其他行业里面去。这份坚持在大元真的能惊天地泣鬼神。现在,上天终于开始弥补郝仁万户的坚持,并且让郝仁万户周边的人们也得享其中的好处……
搞点走私生意并不在郝仁万户的人生规划里面。若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肯回到草原,大汗就得给他划分牧场,分封牧民。那时候郝仁万户就必须考虑卖给牧民什么样的生活用品。郝仁并不喜欢蒙古的生活方式,他就是喜欢汉人的农耕社会。
之后的两天里面,郝仁继续上朝。朝堂上也继续之前的争论,对于该如何应对宋国的大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到了第三天头上,姚枢去世了,这消息震动了整个大元朝廷。姚枢这个人是忽必烈大汗的谋主,除了在对付赵嘉仁的时候屡屡被赵嘉仁鬼神莫测的布置弄的判断屡屡失败之外,姚枢谋算别人几乎没有失过手。忽必烈罢朝三日表示哀悼,并且亲自出席了姚枢的葬礼。
郝仁作为朝中重臣也得前去,他找了个人不多的时候前往,与众人挤在一起并非是郝仁的乐趣。而且他也想赶紧离开,若是与其他官员碰头,那就一定会被拉住问东问西。譬如最近的府兵之事的确牵扯甚多。
即便选择了这样的时间,郝仁还是碰到了其他重臣。史天泽出现了。老头子七十多岁了,以前的时候他能跟着忽必烈大汗东征西讨,走过几万里路。现在是被人从马车里搀扶出来的。即便是很不想和别的官员打招呼,郝仁也不能不上前与史天泽见个面。
史天泽上前拉着郝仁的手,用老年人那种边喘边说的开口方式问:“听说这两天大汗到过姚枢这里?”
“啊?”郝仁懵了。他平日里不怎么打听这类消息,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更没想到史天泽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万户可否知道大汗准备如何应对宋国?”史天泽继续问。
“此事还得请史太师问陛下。”
面对年轻人的建议,史天泽忍不住笑了几声,“我已经不在朝堂上有两年了,大汗只怕是不想再与我说什么多。”
郝仁心念一动,此事的展开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当年蒙古能够变成大元,这帮老臣们起了巨大作用。现在随着时间推移,老臣们纷纷凋零。光郝仁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忽必烈的大臣中就已经有四五个去世。
那些老臣都是史天泽这一波的,眼前的史天泽已经七十多岁,近距离观察史天泽老头子,感觉他的身体也并不能算是乐观。郝仁并没有诅咒史天泽的意思,不过他很怀疑史天泽能不能活过今年。
当然,这等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郝仁说道:“太师若是觉得想对陛下说什么,不妨给陛下写信。”
“嗯嗯。还是你们这些少年郎想的周到,我也该上遗表啦。”史天泽感叹道。
喂喂!郝仁已经觉得自己搞不清楚状况了。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呢!
好在与史天泽同行的晚辈上来解围,他们先连哄带劝的把史天泽搀扶去灵堂,留在后面的赶紧向郝仁万户道歉。郝仁原本没有要记恨的意思,看着史天泽的背影,他只能感叹,自己老的时候可千万别这样。
姚枢也是京城大户,光是灵堂祭拜就很有规模,那些白布挂了许多,看着并非是麻布,而是棉布,气派的很。郝仁进去拜祭,姚枢家的后辈也跪拜回礼。送上白事的份子钱,再和家属交谈片刻,正准备走的时候郝仁扭回头问:“听闻大汗前几日来过?”
“这个……我并不知道。”姚枢的儿子并不擅长说谎话,哪怕是在否定,也让郝仁看出史天泽说的是正确的。
离开了姚枢家,郝仁忍不住考虑起姚枢到底给忽必烈出了什么主意。
作为忽必烈的著名谋主,姚枢一生中有许多成就。其中非常著名的一件就是李璮之乱的时候,忽必烈当时要与他兄弟阿里不哥作战。忽必烈称帝后,忽必烈的主要精力放在对付也自称大汗的阿里不哥,这时,用兵山东的世侯李璮发动兵变。
在兵变前一个多月,李璮送到燕京当人质的李彦简悄悄逃走,忽必烈闻讯马上召姚枢商议,要他预测李璮动向。姚枢认为,对方兵变后有上中下三策可供选择,“使乘吾北征之隙,濒海捣燕,闭关居庸,惶骇人心,为上策;与宋连和,负固持久,数扰边,使吾罢于奔救,为中策;如出兵济南,待山东诸侯应援,此成擒耳”。忽必烈追问:“今贼将安出?”姚枢断然对曰:“出下策。”
正是因为听从了姚枢的建议,忽必烈才大胆的放手一搏,先打垮了阿里不哥。而李璮就是攻下济南,等着曾经向他赌咒发誓要一起造反的汉军世侯集结到济南来会盟。
会盟军没有等到,史天泽带领的汉军世侯的讨伐军到了。这帮人曾经明确表达要起兵反抗蒙古,现在又替蒙古人前来攻打李璮。李璮被俘的时候,史天泽曾经痛斥李璮为何要造反。
李璮笑道:“因为你们对我讲,要一起造反。”
史天泽听了这话,掏出匕首当众就把李璮给捅死了。
这位谋主到底在最后给忽必烈出了什么建议呢?郝仁现在也充满了兴趣。
回到家没多久,郝仁的部下喜滋滋的跑来禀报,“万户,针线已经卖完了。”
“啊?”郝仁有点讶异,那好歹是上千套针线,郝仁觉得卖完怎么也得几个月才对。
部下连忙答道:“姚枢去世,朝廷好多人都要定制前去祭拜时候穿的衣服,那些裁缝要赶制,就不和咱们讲价了。”
包惜弱虽然是万户夫人,却也是江南女子,缝制衣服的水平高的很。郝仁前去姚枢家祭拜的衣服是包惜弱给赶制的。郝仁前去问包惜弱,对于那些针线评价如何。包惜弱很难得的对郝仁开了个玩笑,“原来万户送给妾身针线,就是让妾身赶制衣服用的。妾身谢过万户,那些针线真的很好。”
“有那么好?”郝仁是真的懵了。
包惜弱嘴上开开玩笑,心里面也知道郝仁这种家伙根本就对缝纫毫无经验。她随手拿起块布,叠成了几层厚,接着递给郝仁一根粗大的黑色长针,“你用这个针刺穿这么厚的布。”
郝仁拿起试了一下,针弯了。
“再试试这个。”包惜弱递给郝仁一根短小的多的针,看着郝仁那笨拙的手法,包惜弱打开放置新式针线的针线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顶针给郝仁套在手指上。宋国的针锋利而且坚固,用顶针上面的小坑顶住针尾,轻轻用力,厚厚的布就被穿透。
这下郝仁懵了,他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官人给拿来的针线,你自己都不看么?”包惜弱讶异的问。
看着郝仁一脸懵的表情,包惜弱知道郝仁真的没看过,她笑道:“盒子上写的清楚,这是钢针。”
这下郝仁总算明白过来。他把方才粗大的黑色针拿起来与钢针对比。两边色泽相差极大,而且硬度,韧性,更是天差地别。连郝仁这等对缝纫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能比较出来差距。这下万户算是明白了那帮裁缝们为何能够不顾价格的购买。
从妻子这里得到了重大消息,郝仁又出去问了手下。手下告诉郝仁,宋国针线走私货源价格与大元这边的一样。这几天在大都的销售价格是宋国那边的三倍,也就是说转手就有三倍利润。
“竟然能卖出去?”郝仁还是觉得这暴利太奇怪了。
“请万户看看这个锥子。”部下拿上了对比物。
大元这边的锥子看起来与匕首相差不太多,宋国的锥子纤细的多。同样是一块牛皮,大元的锥子要废好大气力才能穿透,牛皮上面留下的是个颇为巨大的洞口。宋国锥子轻松穿透牛皮,因为钢针部分纤细的多,把牛皮抹平的话,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变化,不仔细看甚至注意不到那里其实已经被穿孔了。
而且宋国的锥子靠了箍环收紧,十分精巧。郝仁又想起了那位十字教教士的吆喝,“……新鲜出炉的掐丝珐琅十字架,烫手的,仁波切开过光。大家看这个十字架,八心八箭红宝石通透,自磨抛光,上口带三声道鹰犬哨,你按下宝石下面还弹出弹簧刀的……”
这种精巧的设计思路真不是大元那些糙汉般的工匠能比较的。或者说,大元的工匠与宋国工匠相比,显得如同糙汉。
郝仁的手下用热切的目光盯着郝仁,激动的说道:“万户,只要没有别的针线流进大都,光咱们一家卖,这个价钱能维持住。如果卖到草原,更没有问题。这买卖肯定能够赚大钱。”
对于赚钱的门路,郝仁万户并不是特别在意。孛儿只斤家的人也许缺钱,却不缺赚钱的门路。现在让郝仁万户感动不已的乃是针线这么看似微不足道的买卖,宋国竟然能够做出压倒整个大元的品质来。怪不得那个十字教的教士啥时候都是满身满把的宋国制作的小玩意,他是真的靠贩卖这个赚到了许多钱。
然而万户还是不死心,他又跑去了生产针线的工匠,询问了制作这种钢针的成本。大元工匠们报了个价钱,比在宋国成本加三倍的价钱还贵。郝仁没有偏听偏信的认同工匠的报价,他前去负责大元冶铁的部分‘镔铁局’,镔铁局看完了针之后,生产总负责人很认真的叫来些工匠商议后给了个成本价。这个价格比工匠的价格低了一成,也就是说还是有宋国商品价格的三倍左右。
这下郝仁万户就觉得奇怪了,宋国的处理方式在郝仁万户看来非常奇怪。如果有好东西,难倒不该卖的更贵才对么?好酒与普通酒与劣质酒之间有价格上的巨大差距。好马与中等马与劣马之间也有巨大差距。
这是蒙古的规矩,也是汉地的规矩。怎么在大宋,这等规矩貌似就不复存在。
没等郝仁万户弄明白,忽必烈大汗就把郝仁叫去,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作为忽必烈大汗的特别使者,郝仁万户前去恭贺宋国皇帝赵嘉仁登基。
得知忽必烈万户采取和平的手段,郝仁非常高兴。有机会再次去大宋,郝仁更是高兴。在这些年里面,郝仁积累了许多新的问题。以赵太尉的能力,想来他肯定有解决的思路。
“此去,最好能将停战时间多增加三年。”忽必烈大汗指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
第33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二)
渤海湾的外貌像是一个钳子的钳口部分,北边是辽东半岛,南边是胶东半岛。两大半岛中间有一系列小岛。此时的岛上已经立起了高高的灯塔,最后一缕阳光彻底消失在天际线之下前,小岛上已经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那是……宋国的灯塔?”郝仁询问随行人员。郝仁自己就是水军出身,不仅知道宋国灯塔,还在长江上见过呢。
“万户,那应该是宋国灯塔。”随行人员也算是见多识广,马上答道。
郝仁想说点啥,却没能说出来,最后只能摇头。宋国军只打到日照的时候,宋国军船就在渤海里面威风八面、现在宋国已经拥三四成的渤海海岸,宋军更是毫不掩饰的在渤海扩大他们的存在。就这样的局面,朝廷里面竟然还有些人居然吆喝着要与宋国开战。开战理由更是奇葩,‘黄河乃是天险,大元可以在黄河布放,宋军敢过来就在河上打沉他们’。
这帮人是真的没考虑过宋国进攻直沽寨,然后从直沽寨进军大都的可能么?
一路之上,郝仁注意到整个沿海地区灯塔密布,基本上是可以同时看到两三座灯塔。原本茫茫大海上船只不过是小小的存在。现在的大海上船只竟然能够密集的看到。也许这就是宋国报纸上所讲的‘航路’,船只在茫茫大海上经过指引而形成的一条无形的路。
此时已经是五月,到了日照那边就下起了雨。灰暗的天空下,灯塔更加引人瞩目。原本只有天黑之后才能看到灯塔,现在白天也能看到了。船只日夜不停的航行,先到庆元府,然后换船沿着运河西进,直奔杭州而去。
江南的梅雨季节依旧在继续,这让郝仁万户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自从黄河北归之后,去年秋天就是这么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等大半个月后天空放晴,郝仁甚至觉得天空中的那一轮太阳都显得有些陌生。
运河两岸有建筑的地方,不少都能看到标语,‘XX人民恭祝赵嘉仁陛下登基’。这下郝仁有些懵了,这不符合礼数啊。他马上请来接应他们的礼部官员,询问起了此事。
礼部官员笑道:“官家下令,自他起,大宋无讳。”
“无讳……”这让郝仁很是讶异。就如同赵嘉仁听到赵嘉仁也不采取年号,而是通通以‘大宋XXX年’替代一样。今年就是大宋319年。也是另外一个时空中大宋覆灭的那年。
“没有年号是不是太不郑重了?”郝仁有些失落的说道。
听了郝仁的话,礼部的官员倒是微微摇头,“虽然不习惯,却也有许多好处。以大宋立国的年份来计算,至少有那么一个不变的数字了。官家想用什么年号,我们并不知道。可大宋立国多少年,我们都能算出来。就跟做预算报告一样,今年是319年,明年就是320年,后年就是321年。省了好多事情。”
“……请问你是进士出身,还是干部出身?”郝仁问道。
礼部官员虽然不清楚郝仁为何这么问,他却有些防御性的认真起来,挺严肃的回答:“我是制科干部出身!”
“原来如此。”郝仁莫测高深的答道。他听史弥远家的后人骂大宋很多官员都不是进士出身,礼部的人连年号都记不全。所以郝仁其实是很怀疑认为乐见只用建国年数来记录时间的人都是非进士出身,现在看倒是颇有可能呢。
在梅雨季节的烟雨中,装载着大元使团的船只抵达了临安。码头上前来迎接的有大宋礼部的人员,倒是大元的使馆人员来得更晚。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使馆人员,郝仁对于从容不迫的大宋礼部人员很是讶异。
史家与余家逃到大元之后带来了不少新消息,其实很多消息并非只有史家或者余家才知道,然而这两家人在大宋属于比较高层次家族,他们能够描述出大宋的全貌。虽然在这两家人眼中,大宋是个落入邪恶谋逆者赵嘉仁手中的邪恶国家,可好歹他们能够讲述出邪恶所在。譬如能够在一天内把消息传达几百里的有线电报。
如果有线电报真的有史家说的那么邪乎,就能解释大宋礼部官员为何能够这么轻松的前来迎接。因为郝仁他们何时抵达杭州,在郝仁一行抵达庆元府的当天就被杭州这边所知。以前的时候,郝仁他们到了杭州,就要先派人前去杭州告知使馆。这次郝仁他们急着见赵嘉仁赵官家,于是就这么直接前往杭州。
郝仁来过杭州,此次再来明显感觉到了不同。见识了大都的宏伟,郝仁印象中的杭州只是个房屋众多,街道窄小的江南大城。这座城市很陈旧,很古老。充斥着各种长年积累的味道。
眼前的杭州让郝仁感觉豁然开朗,宽阔的道路,平整坚实的路面,特别是道路两边那些被大元使者大书特书的喷泉,更是令郝仁印象深刻。空气中有着雨水冲刷而变得清新的气息,那些因积水而产生的类似腐败的味道好像从杭州消失了。
低矮的房屋消失了,到处可见的都是三层小楼。这些小楼中有四成是国家‘店宅务’提供的房屋。现在的官家赵嘉仁当官的时候干过‘棉务’,大宋的差事很多都以‘务’作为结尾。店宅务一听就是国家的差事。
‘店宅务’又叫楼店务,是国家行政机关之一,负责管理和维修国有房产,并向租住公房的人收取租金。它的出现很大原因是因为当时民众大量涌入城市,带动了房屋租赁市场的火爆,节节攀升的房租使得越来越多的人租不起房,露宿街头。于是,为了稳定社会,北宋政府就出台了“廉租房”政策,搞起了楼店务。
北宋的楼店务提供的是两层的小楼,赵嘉仁提供的是三层小楼。根据大元使馆收集到的情报,杭州土地国有化之后,所有土地都归国家所有。国家首先进行土地规划,将土地分为工业用地、商业用地、居住用地、医院学校用地、政府办公用地等等十几项分类。
工业用地自然是提供给各种手工业与制造业。商业用地则是提供路边的店铺以及商业中心。居住用地是来盖住房,住房分为商业住房与廉租房。北宋的时候一间汴梁的廉租房一个月170文,杭州这边的廉租房则是一个月200文。
所以杭州这边到处都能看到拉着各种砖头以及建筑材料的船只以及从水运转为陆路运输的牛车与驴车。便是下雨天都没有消停的迹象。有这么多经济活动,杭州显得充满了活力,与之前那种悠然缓慢的节奏大大不同起来。
“万户,你这一路辛苦了。”大元驻大宋公使乌里不花赤在使馆门口迎接郝仁。
郝仁万户简单的回礼,然后注意力就放在了大元的新使馆上。这座使馆也是座三层楼。红砖修成,光看外壁就感觉颇为喜庆。使馆大院子里面还有亭子,亭子下面是一座漂亮的三层喷泉,泉水从最上面的一层汩汩流出。
三层楼,每个房间都有的玻璃窗,喷泉。哪怕只是个办公地,看着都有种宫殿般的感觉。这让郝仁万户不得不感叹临安的变化。
进了小楼,感觉更好。楼地面竟然是一种坚实的灰色材料,整块地都是这么一个材料,平整的很。郝仁虽然知道有公务,可还是忍不住先问道:“这就是水泥?”
“正是。”乌里不花赤答道。看着郝仁以及郝仁的随行人员讶异的表情,还有踩在水泥地上的小心动作,他回想起自己最初见到时候的表现。大家都是一样的,谁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东西。
等郝仁看完水泥地,乌里不花赤引领着郝仁上楼,同时说道:“万户。这东西也就是看着光鲜。若是走多了,特别是扛着重东西走多了,还是会碎。所以我们在想,若是大汗给点钱修缮。我们全换成木地板或者石头磨制出来的地板。”
没等郝仁弄明白这个木地板或者石头磨制出来的地板是什么意思,乌里不花赤就将郝仁他们带进了一间小客厅。这下郝仁就明白啥叫做木地板。整个地面都是由一块块大小相同的木板铺成。踩在脚下,感觉非常平整,软硬度也很适中,非常舒适。
郝仁万户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嘲讽的话脱口而出。万户在心里面则忍不住嘲讽,这居住条件,在大都里面大概也就是忽必烈万户与巴斯巴国师才能拥有。便是郝仁万户,他家的地大部分都是泥地,他家的地面也只有卧室与书房才是砖地。而且砖地还凸凹不平。根本没有这种木板地面完全平坦的感觉。
这种话直接说太伤和气。所以郝仁万户就在沙发上坐下,本来想着坐下之后就开始谈公事,然而万户还是被这种兼具坚实与柔软度的玩意给吸引了注意力。
又花了点时间稍微习惯沙发这玩意,郝仁万户在开口之前差点说出“玩物丧志”四个字。
第33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三)
窗外是江南梅雨季节的阴雨,屋内因为简单的布置而有些清爽的感觉。在郝仁万户为包括喷泉、水泥地、木地板、沙发而感觉大元驻大宋使馆的人民太奢侈之时,就听大使乌里不花赤说道:“万户,若是我们再杀进杭州,有太多东西要往回搬。”
“哈哈!”包括郝仁万户在内的蒙古人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屋内的气氛立刻充满了蒙古类型的正能量。
郝仁万户心情变化,也就不再考虑属于负面情绪的指责。他说道:“此次大汗命我前来,除了祝贺赵太尉登基,还想与宋国延长停战时间。所以得诸位先讲讲宋国现在局面。”
“宋国局面很难讲。赵嘉仁的部下自然是欢喜雀跃,说大宋终于有了英主。可公开抨击赵太尉是逆贼,说赵太尉篡位的也不少。”乌里不花赤开始讲述起大宋的局面。
禅让虽然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许多次,赵家祖上也是这么从柴家手里夺取的政权,不过毕竟319年来才发生了两次而已。而且这一次还是赵嘉仁从赵家人手里夺取江山。大多数大宋百姓对此并没有介入的意思,天家的事情和他们也没多大关系,而且百姓也实在是找不到去反对赵太尉的理由。
百姓们无所谓,朝廷里面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对此就非常不满了。然而不满归不满,暂时还没有哪个人武装反抗。毕竟大宋的武装力量基本上掌握在赵太尉手中,特别是在推行新制的江南地区,军队完全掌握在赵太尉手中。包括警察在内的准军事力量都是由退役军人挑大梁,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完全没有勇气武装反抗。
“就是说赵太尉已经坐稳了江山?”郝仁问。虽然他不奇怪有这样的发展,却还是忍不住心里面有些遗憾。郝仁很尊重赵太尉,他也非常期待大宋被血与火的内战撕裂。
乌里不花赤应道:“嗯。前一段杭州还在宵禁。最近就开始解除宵禁。”
“我们若是求见赵太尉,他会接见么?”郝仁继续问。
“估计是不行。赵太尉还是忙,而且大宋制度比我们大元严密的多。既然礼部负责,便只能由宋国礼部安排。”乌里不花赤应道。
对这样的事情,郝仁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大国人多事多,若是事事都由赵嘉仁亲自处理,他累死也干不过来。就如忽必烈大汗把财政事务全权交给阿合马来负责,忽必烈大汗就可以不再过问这方面的麻烦事。然而大汗将这部分权力让阿合马执行,直接结果就是阿合马自己从中间捞取好处,而且成为众矢之的。
“我想尽快去见礼部的人。”
“万户,宋国礼部在准备登基大典。”
“赵太尉不是已经登基了么?”
“小皇帝已经禅让了。登基大典却还没执行。群臣们纷纷上表,说要找个合适的好日子。”
“还有此事?”
“嗯,赵太尉据说大怒,说这大宋官员们搞封建迷信。于是据说正在搞什么宣传学习,要通过教育剔除官员里面的宗教份子!”
“剔除宗教份子?”
“嗯。好像是以后大宋官员统统不许信教。还有说法是,大宋以后就是个无神论国家。”
郝仁听了这介绍,整个人都有些懵。他当了荀子门徒之后,倒是能理解无神论了。哪怕是朴素唯物主义,都只是用‘天’来形容自然规律。在朴素唯物主义者眼中,世界上并不存在鬼神之类的人类想象出来的玩意。
‘天’‘鬼’‘神’只是名词,是用来描述那些现阶段无法描述现象的名词,并不等于这些词本身所指的对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正因为信了荀子,郝仁才明白为何‘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这毕竟是少数大学问家才有的状态,而赵太尉正在勒令整个大宋朝廷都要接受。郝仁觉得心痒痒,想立刻就亲眼看看。“不妨事,你直接帮我联络大宋礼部,我们大元使者前来恭贺,这帮人无论如何都要见一下吧。”
“我现在就派人。”乌里不花赤说道。安排完之后,乌里不花赤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万户。现在宋国礼部应该正在忙国家节日。”
“国家节日?”郝仁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所谓国家节日是大元使者乌里不花赤没有弄清楚,当大元使馆派来请求联络的人员冒雨抵达礼部之时,大宋礼部正在搞国家法定节假日的确定。
礼部尚书熊裳没想到,他这个礼部尚书在任上就然真接到一件有点千秋万代意思的大事。就是法定节假日。
官方承认的节日在中国历史上一直存在。元旦、中秋、寒食、上元节、中元节,这些都是官方承认甚至组织活动而形成的节日。这种节日并不等于法定节假日。
熊裳第一次看过国庆日,登时就觉得发自内心的震动。国庆日很简单,就是大宋建立的日子。以后每年到这个时候就要过节,就要放假。本来属于赵家的庆典,现在变成了大宋的庆典。
而且赵太尉还做了个针对性的要求,就是讲述我大宋建国的理念。
熊裳当时感觉自己想昏倒。老赵家夺取老柴家的江山,居然还要美化,还要意义。什么意义?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就在熊尚书觉得赵太尉已经无耻到一个境界的时候,赵太尉继续做了工作指示。这个宣传要围绕‘统一国家’‘恢复和平’‘消除军头’‘发展生产’这四个理念去阐述大宋建立的意义。
“大宋是个文明国家,什么是我们的文明,我们的文明是怎么体现的。文明肯定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也不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文明包括制度、文化、科技、教育等等。如果说干得好,那就是仁政。干的不好,那就是气运本该如此。那大宋百姓又有什么理由和我大宋休戚与共?”
熊裳熊尚书是个聪明人,他沉默了好一阵,有些战战兢兢的问道:“太……官家,我大宋乃是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
“是的。”赵嘉仁点头称是,“蒙古南侵就证明,最终拯救大宋的乃是广大劳动人民。没有他们的支持,大宋扛不住。”
第34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四)
“蒙古大使馆的人求见?”熊裳尚书重复了一下礼部工作人员的话。
“正是。蒙古大使馆的人求见尚书。”礼部工作人员答道。
让他在外面等!熊裳尚书很想把心中的邪火撒在蒙古人头上。不过这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熊裳说道:“让他进来。”
不久之后,听闻蒙古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是想约定见面时间,熊裳忍不住笑道:“便是明天上午10点如何?”
送走这位。熊裳本想重新拿起笔来继续方才耽搁的工作。然而手几次伸向毛笔,都没办法再拿起笔杆。让进士出身的礼部尚书写篇文章,自然是随手而来。现在纸上虽然也写了点东西,除了一些在大宋早就说到不用脑子的内容,熊裳根本就没有写出什么新东西。
心中恼怒,熊裳再也不去完成赵太尉的命题作文,他抓起笔随手写到,‘既然是太尉起意,便请太尉自行书写。’这段话触及熊裳的真心,让他立刻文思泉涌,刷刷点点写出了一篇批判兼嘲讽的文章。在大宋,利用各种罕见天相大骂官家都是常事,嘲讽一下‘赵太尉’更是稀松平常。
洋洋洒洒千字文写完,熊裳尚书放下笔,长长的舒口气。拿起这篇文章看了又看,熊尚书对自己的写文的笔力很满意。文章从宋理宗时代彗星经天开始,熊裳指责那时候的宋理宗无视士人,使用小舅子贾似道推行公田改革。即便是遭到彗星经天的上天警示,宋理宗依旧不为所动,坚持公田改革。这才导致蒙古人南下的惨剧。
之后宋度宗与宋皇皆是延续错误政策,无视各种天相警告,没能发现朝中隐藏极深的奸臣,最终引发临安总投降的惨剧。再之后,现在已经被迫逊位的小官家年幼无知,太后则是昏庸怯懦,更是没办法团结士人与朝中大奸大恶进行殊死斗争。
在文章最后,熊尚书郑重警告赵太尉……自是圣意皇惑,莫知所倚,方且不以彼为仇而少为德,不以彼为罪而以为功,于是天之望于陛下者孤,而变怪见矣,人之望于陛下者觖,而怨叛形矣……
看到这里,熊尚书心潮澎湃,给自己大大点个赞。如此写文才是大宋应该有的态度!什么反对封建迷信,什么建国理念,什么干实事说实话。
娘的!赵太尉当官家之前就是大宋士人当中的另类,以各种酷吏手段捞取功劳,积累资本。当了官家之后,干脆就谋反了!天命轮转,赵太尉当官家只是天命所在。然而赵太尉如此倒行逆施,竟然有以人胜天的想法,真的是被冲昏头脑。
把这份文章仔细叠起来收好,熊尚书觉得念头通达心满意足。什么交给他的任务,什么理念、斗争都一边去吧。熊尚书拿出了最新的房屋报告,准备从里面挑一套能令他满意的出来。杭州新城建设已经到了收获的阶段,大量房屋都要投入使用。不仅有民用住宅,还有各部的新办公地。那些三层楼看着比现在的平房院落舒服的多。
郝仁得到了礼部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做准备。先到了喷泉旁边,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了,只感觉水质清冽,毫无异味。大都缺乏很好的井水,那些河流的水质也不值得赞扬。郝仁已经慢慢喜欢到小汤山那边去住,或者到玉泉山那边的大宅子住。至少那边能够喝到甘霖的山泉。若是能够在大都也模仿宋国的局面,用引水的大型架空水渠,大都的生活品质也能大大提升。
品尝了自来水。郝仁万户就开始准备出去骑趟马。这一路上他并没有怎么动弹,还走的都是水路,浑身筋骨宛如生锈一般。若是能骑趟马墩墩,应该可以让身体变得舒适起来。外面是不是下雨,郝仁万户并不特别在乎。在蒙古大草原上并没有那么多可以遮风挡雨的植被森林,淋雨行动冒雪前行都是蒙古男儿的家常便饭,正因为如此才打造出强悍的蒙古骑兵。江南的雨和蒙古的雨相比,并没有特别的激烈。
马匹准备的很快,大元使馆里面有四匹马,乌里不花赤亲自陪同郝仁万户一起出去。原本郝仁以为下雨的时候杭州街头并没有太多人,至少在大都是如此。然而杭州街头就见到店铺开门,街上除了搬运建筑材料的人等,还有许多穿着工装的人。
居高临下看着活力充沛的杭州,郝仁用蒙古与问乌里不花赤,“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特别的消息么?听说杨太后的哥哥杨亮杰试图联络人推翻赵太尉,这算不算特别的消息?”
“哦?结果呢?”郝仁对此非常有兴趣。
“结果就是杨亮杰被抓。却没有判死刑。只是以扰乱社会治安罪,给判了三年徒刑,送去江西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郝仁觉得大宋的新名词越来越有意思。
“就是苦役,改了个名称。”乌里不花赤答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别的都是小事。宋国与天竺等地的贸易又创新高什么的。哦,还有件事,宋国的丝绸涨价了。现在听说宋国每年都要往天竺洋那边卖二十万匹丝绸,五十万匹布。辛香料价格打着滚往下跌。以前宋国茶叶价钱不便宜,自从宋国在僧伽罗开设茶园之后,现在茶叶价格也跌到以前的一半。”
郝仁眉头紧皱,这些消息在大都那边的感觉是不可思议,他疑惑的问道:“宋国的辛香料与茶叶已经多到用都用不完了么?”
“这个却不知道。”乌里不花赤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宋的商品价格就是一个跌字,跌的非常多。按照现在的跌法,乌里不花赤都怀疑卖东西的商人会不会破产。这可是直接减半的往下跌。按照蒙古人的做法,他们只有在抛售他们完全没用的东西之时才会如此。
说话间,乌里不花赤突然叫住郝仁,“万户,先停步。”
郝仁勒住马匹。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到前面街口竟然出现了一些穿着类似官服的人,乌里不花赤好像是要避开这些人。不仅是郝仁,街上的行人也被暂时拦住。然后一队队毛孩子们从一个大院门口鱼贯而出。
只是看了片刻,郝仁就懵了。他讶异的问乌里不花赤,“这些都是宋国的娃娃兵么?”
“他们是宋国学生。”
“学生?”
“就是宋国学校的学生。”
“可这队列,怎么看都训练有素。”
乌里不花赤语气并不惊讶,心里面完全能够理解郝仁万户的惊讶,“他们每天在学校都是上午下午两次操练,每天中午与下午放学的时候都要这么走。算是习惯成自然吧。”
郝仁万户整个人都懵了。他好歹也是万户,对于军事有比较深的理解。这帮娃娃们一看就不是蒙古那种马背上的人,并不精于骑马。然而这帮娃娃齐整的装束,统一的背包,还有完整的队列,行军水准比起蒙古签军是要强的。这帮人现在不过六七岁到十一二岁,再过几年时间,他们就能扛枪打仗。
浩浩荡荡的人流也不过是十分钟就走的干干净净。郝仁看着向着各处去的娃娃们的背影,他们打着各种伞,让队伍有点散乱,却无需人催促就能维持队列。蒙古签军要是遇到这等局面,天知道会乱成什么模样。
原本因为坐船而感觉生硬的身体突然就感觉热了,等那些管理道路的人撤离,郝仁立刻催马前行,他想追上一队娃娃去看看。乌里不花赤连忙拉住郝仁,“万户,咱们在后面跟着看就好。那帮学生其实挺皮的。咱们别惹事。”
郝仁知道这个建议挺靠谱,却还是心中有种跃马扬鞭从这帮如同军队般行军的娃娃身边疾驰而过的冲动。这帮娃娃们就是大宋的未来,也是郝仁以后要面对的对手。然而街上出现了一队穿飞鱼服的人,看着那些人腰间的武器,郝仁勉强压制住了冲动。这里是杭州而不是大都,宋人是不会对蒙古人高看一样的。也许在这里会有宋人打死蒙古人,只赔一头驴的可能。
这一趟马骑下来,郝仁他们不仅在杭州城内转了一圈,还在天黑以前跑去了杭州旁边的大水库。梅雨天里面没人去游玩,郝仁他们穿过两里地宽的林木带中的道路,前后无人的感觉让蒙古人都觉得有些发毛。而广阔的湖面又让郝仁觉得心怀大畅。
天黑的时候回到杭州城,就见街道两边商家都点起蜡烛,从那些三层楼的窗户中都透出了灯火。这种温暖的感觉淡化了见到学生队伍的压迫感。
又冷又饿的郝仁回到使馆,舒舒服服的吃了顿热乎饭,泡了个热水澡,最后在躺倒在床上酣然入梦。在梦中,郝仁万户在杭州街头纵马疾驰,骏马硕大的马蹄踩在积水中,溅了无数水花,打湿了街道两边的宋国百姓。那份畅快,让郝仁万户从梦中醒来。他翻了个身,裹紧被子,片刻后又睡着了。
第35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
当太尉的时候,赵嘉仁每个月参加三次朝会。当了官家之后,赵太尉就得每次参加朝会。
现在的朝会变了。首先是朝九晚五,不再是那种天没亮就出发的形式主义。其次就是权责分明之后,参加朝会的人开始变少。最后一个变化是恢复了唐代的传统,这帮与会官员们都有了座位。赵太尉选用长条桌开会的模式,与会的官员不仅有了座位,还能在桌案上摆开纸张,用蘸水钢笔或者铅笔写写画画。
“这次要讨论的是预算执行审核。各个部门都拿到了预算,每个季度都要进行审核。”户部尚书徐远志讲述着他的工作。
面对口沫横飞的户部尚书,大部分其他部门的人表情都不怎么好。拿到钱当然好,而被人审核监督,那就大大的不好。虽然知道被审核是注定的问题,可大家还是不希望被审核。若是能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而且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可就太好啦。
徐远志讲完他的工作之后,新成立的教育部部长刘猛说道:“我们要在各路各州建立教育厅和教育局。这就有个权限问题。这些教育厅和教育局是直接归朝廷管,还是上下级关系。”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好,大部分官员的脸色都不好看。礼部尚书熊裳就不用讲了,虽然礼部并不存在所谓下级单位问题,可礼部原本是管科举考试学校的,当下赵太尉虽然没有剥夺礼部的职权,但是教育部管制科,而现在大部分人学生,特别是99.5%以上的娃娃都去上了教育部开办的学校。若是这么发展下去,十年后大概科举学校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至于别的部门,刘猛的话等于是告诉他们,之前大宋的制度要面临挑战。因为大宋并没有行省的概念,路在大宋只是个所谓的上级单位。譬如赵嘉仁当过福建路提点刑狱,而这个提点刑狱衙门仅仅是个衙门,他并没有直属的各州、县的派出单位。也就是说,赵嘉仁赵提点在那个时候只能自己努力跑着办公。
若是按照刘猛所讲,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大宋福建路提点刑狱衙门下面就会有福州提点刑狱衙门,泉州提点刑狱衙门,这些衙门负责各个州的税收以及检查工作。包括县里面也会有这样的单位。大宋传统制度就会发生全面变化。
“由各州各县办学有什么不好?”前松江府知府,现在的杭州府知府文天祥问。
“因为没办法直接监督预算执行。”刘猛笑道。
“难倒就如此信不过官员么?”文天祥没好气的说道。
“文知府,我觉得你不妨去海事局去做一段。在那边你会学到一样东西,没有什么人是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在利益面前,在不受监管的条件下,任何人都会把钱往自家腰包里面塞。就算是有监管,也不能听之任之……”
“刘部长,我当然知道这些。我大宋制度里面不允许各个部门掌握绝对权力,就是可以互相监督。若是各路长官在各路一言九鼎,能够任免各级官员,那一路岂不是成了他家的。所以你说的那个监督的事情恰恰就是分权。”文天祥慷慨陈词,好好的给刘猛上了一节大宋官员制度的课程。
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脸上都显出了光彩,特别是与教育部唱对台戏的礼部。礼部尚书熊裳觉得扬眉吐气,仿佛痛斥刘猛的乃是他自己。
刘猛本想也打断文天祥,然而他看到赵嘉仁赵官家微微摇头,就硬生生憋住。等到文天祥讲完,刘猛才说道:“你说的是怕官员胡作非为。在我看来,官员不干活也是需要监督的大事。而且监督并不那么简单,文知府,我大宋有招标制度,那些官员把工程交给他的亲属,再层层转包。这等事情一定要事先准备!”
话说的这么明白,那就是坏了规矩。听了刘猛部长的话,朝堂上暂时沉默了。这种破事非常容易理解。我大宋是有招标制度的,因为没有国营的建筑公司,所以搞建设要招标。因为没有特别的国营农场,搞土地承包要招标。
大宋的国营企业与其说是国营企业,倒是不如说是由朝廷把持,有皇家身份的行业垄断行会。这个玩意已经因为蒙古南侵而被摧毁。赵嘉仁赵官家依照自己所见到的制度建起了全新的国营企业,这些企业承担了大量生产。所以招标制度还在,然而招标对象就大大不同了。那帮以前的私营企业日子就变得不是那么好。特别是有渠道的进士官员。
“水至清则无鱼!”文天祥开始开口了。
此时在礼部尚书熊裳眼里,文天祥文知府的身影高大的简直能够支撑天际。若是别人,大概是没办法如此深沉并且坚定的说出这种话来。
文天祥继续说道:“人人皆有求利之心。若是不给人赚钱,那并非是正道。”
刘猛对于这种话早就有应对,反倒是文天祥对制度的描述更难对付。文天祥的话不多,说白了就是那套不要“与民争利”的套路。因为很多项目工程都是由进士家族来组织人力参与的,若是采取那么严格的审查制度,国有企业就可以全面压倒私营企业。进士家族们的利益就大大受损。文天祥觉得不能过份削弱民间。
就在争论即将爆发的时候,赵嘉仁开口了,“这些倒是没什么大事,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完成学校的建设。那些孩子们晚一年上学就被耽误一年。若是能够六岁上学,小学六年,他们就十二岁了。一般来讲这个年龄还可以上个初中。即便是出来干活谋生,好歹也上完了初中再说。所以我不觉得此时可以拖拖拉拉。”
对于赵嘉仁赵官家,他要的是大量生产出学生。中。即便是出来干活谋生,好歹也上完了初中再说。所以我不觉得此时可以拖拖拉拉。”
对于赵嘉仁赵官家,他要的是大量生产出学生。第35章
第36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六)
大宋319年5月19日上午10点,郝仁万户在大宋礼部见到了大宋礼部尚书熊裳。
熊裳尚书在发给他的工作记录本上记载下了他的行程,心里面也是一阵的不爽。这种本子印刷的很素雅,上面留出的简单表格可以充分利用。每个人员每个月都发一本,作为工作记录使用。
监督官员到这等地步,熊裳当然会感到不忿。不过这玩意倒是挺好用,至少熊裳需要回想起自己的日程之时,是可以去查找的。
简单的寒暄之后,郝仁直接进入正题。“不知官家和何时进行登基大典?”
熊裳冷淡的答道:“这个还在商议。若是使者等不急,可以暂时先回大元。”
被如此对待,郝仁觉得对面的熊裳挺有意思。既然这个话题大概到此为止,郝仁就进行下一个话题,“我此次前来还有件事,想与贵国商议延长停战协议时间。”
熊裳听了这个发言后才算有了些精神,不过他心中倒是很有些恶意的想,如果把这个消息给拦下来,也许大元就会和大宋进行战争了吧。想归想,熊裳并不愿意这么干。这等大事肯定藏不住,若是被捅出来的话,熊裳就是自讨苦吃。于是他非常公事公办的问道:“却不知道大元准备怎么延长?”
“再延长三年。”郝仁有些迟疑的说道。若是没有见到那帮学生放学时候的队列,郝仁还不会害怕。见识到那些训练有素的学生队伍,郝仁感觉到了不安。现在大元与大宋两国之间还有一年多时间的和平协议,延期三年的话就有四年多的和平。
若是满足于当下的和平,那四年后呢?这帮学生当中十一二岁的都十五六岁,已经可以上战场。以宋国的火器犀利,加上这帮学生们一直以来的训练,对于大元完全不是好消息。心中郁闷,郝仁的情绪也并不高。
“此事我会告知官家。”熊裳尚书公事公办。
“便辛苦了。”郝仁万户也是应付差事。
两人都有心事,便没有再多话。郝仁离开之后,熊裳尚书就给赵官家写了份文件,将其中遇到的事情告知赵嘉仁。
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赵嘉仁的批示就送到了礼部,“原则上同意大元方面提出的延长三年和平期的请求,要求礼部了解大元的全部要求。”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熊裳尚书就只能继续他的工作,将使者郝仁请来商谈此事。
郝仁的情绪比前两天更低落些,他趁着闲暇时间在杭州城内走了一遍。他发现杭州城白天是见不到野孩子的。大都这边无论如何都能见到些跑来跑去的小娃娃,杭州街头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劳力,也有母亲带着的一两岁两三岁左右的娃,也有看着十四五岁的少年,却见不到那些居于这中间年龄的孩子。
一到放学的时候,这帮被送进学校的娃娃们就排着整齐的队伍出了学校。不仅是男娃,女娃也一样。根据乌里不花赤所讲,《强制义务教育法》推行之初临安城里面各个公安、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齐齐出动,法院、检察院等穿制服的人也倾巢出动相助,挨家挨户的排查,要求大人送孩子去上学。
现在杭州人口大概有百万左右,这就意味着几年后若是发生全面战争,杭州能紧急拉出十万接受过基本训练的军队。且不说别的,这帮人一年得有300天接受队列训练。
想到大宋的力量一日强过一日,郝仁当然情绪低落。情绪低落的他听了熊裳情绪不高的问题,也没有任何感到不满或者被冒犯,郝仁答道:“只要延续约定就好。却不知宋国有什么条件?”
熊裳也没有一定要从此事中榨取最大利益的愿望,他答道:“我回去禀报。”
蒙古肯认怂,赵嘉仁当然高兴。他年轻的时候对于‘国家需要敌人’的说法其实很不以为然,觉得这说法实在是太消极了。现在有了点人生经验,赵嘉仁才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一个国家得有外敌来平衡一下内部矛盾。
熊裳很快接到公文,赵嘉仁同意将滑县和议的时间延长三年。身为官员,熊裳就请郝仁过来,将消息告诉了他。
郝仁得到消息之后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想想理由,郝仁也就理解了。大元在一连串的战斗后知道靠现有的汉军无法获胜,只能进行军事改革,建立更有战斗力的府兵。大宋扩军到三十万的消息是公开的,这绝非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动作。想到两边只要做好准备就会开战,郝仁万户就觉得心跳加速,充满无力的感觉。
“大元那边想在哪里签约?”熊裳公事公办的问了下一步的问题。
“等我派人回去禀报。”郝仁答道。
“嗯。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
“……尚书看着有急事?”
“我们自然有事。不如我送你回使馆?”
郝仁不敢拒绝大宋礼部尚书的建议,也就只能一起走。身为尚书,有朝廷配发的马车,样式与郝仁缴获的差不多。一路上熊裳心不在焉的回应郝仁的问题,让郝仁觉得很是失落。马车把郝仁送到使馆门口,熊裳就这么扬长而去,毫无继续深谈的意思。
熊裳的确没心思与郝仁废话。是战是和根本不是礼部尚书能做主的事情,赵官家掌握着军队,他说啥时候打仗就啥时候打仗。既然局面已经如此,熊裳就根本懒得费心思在国家战略上。
宽阔的灰渣路面没有因为降雨而软化,马车在上面轻快的向南而行。跑了一阵,车子就在一片三层小楼住宅区前面停下。昏暗的天色下,这些小楼都没有灯光,看着阴森森的。熊裳尚书并没有因此而畏惧或者退却,他打开车门撑着伞进了空荡荡的住宅区。
行道树,石子路,便是在梅雨季节,地面也非常干净整洁。一条条道路两边,三层楼建成两户一排的联排别墅模式,每户都有前院与后院,前院有花坛,后院里面有独立的喷泉。那些尚未启用的喷泉都有水渠引向一条石头堤岸的人工河,人工河先是注入一个石头堤岸围成的小湖,再从湖对岸的另外一条河道流出去,沿着暗沟注入远处的大河。
打着伞走在这大一片住宅区里面,熊裳心中情绪波动,忍不住唉声叹气。这里是提供给高级别官员的住宅。身为尚书,熊裳可以在里面分到一套。临安一直人口集中,房价奇贵无比,宰相们也得租房住。至于居住条件就更不用讲,一条河里左边刷粪桶右边打水那是家常便饭。一担干净的清水卖三文钱,很多人几乎喝不起。
社区里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完工,有那么一套木门开着。熊裳就走了进去。一楼只有两间不大的房间,其他的空间布置的是厨房,餐厅,卫生间,浴室,卫生间里面还有抽水马桶。楼顶上面有晒热水的瓷缸,如果肯人工向里面抬水的话,就可以在一楼的浴室里面冲热水淋浴。更早一批启用的高级住宅里面已经用上这些装置。二楼与三楼的卧室与书房里面还有带烟道的小壁炉,冬天在临安知府文天祥家温暖的木地板书房里面吃着桔子,喝着热茶,熊裳和他老婆简直不想走了。
有了如此环境与生活条件,眼前的这套房子在以前是宰相都不太敢想的。如果失去了官位,熊裳就失去了住在这里的机会。礼部尚书即便心里面一百个不乐意,却也不得不考虑效忠赵嘉仁赵官家的事情。身为礼部尚书,最后没住上这样的房子,熊裳觉得有点冤……
最早一批住上这种房子的临安知府文天祥并没想到此时礼部尚书还在考虑房子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文知府大概能理解。在梅雨季节的时候,铺了木地板的三楼依旧干爽。这是文知府没想到的事情。二楼三楼有独立卫生间,只是冲水就得自己往里面倒。文知府并不知道赵官家对于没办法使用水塔供水而感到遗憾,就文知府而言,他觉得这生活条件已经超出他这种大豪强的想象之外。再抱怨的话,就未免过份穷奢极侈啦。
此时文知府坐在赵官家面前,他此次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谈房子,而是谈最新的外交问题。
“官家,这次与蒙古延长三年停战,是要迷惑他们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玩这种小把戏。多给我们三年,我们就能多完成几路的土改。虽然兵役法里面没有言明,可这种兵役法其实是与土地国有制密切相关。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准备的越久,我们就越强。”
“蒙古人会不会在迷惑我们?”
“这就看我们在黄河以南地区的军队布置。蒙古人有可能在冬天尝试从山东渡过黄河,所以和蒙古的贸易,特别是针对豪强重臣的贸易能够帮我们更好的搜集情报。”
“官家觉得他们会通风报信?”
“我觉得他们会非常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第37章 要不要维持和平协议(七)
赵嘉仁赵官家说他要与北方的大元血战到底,文天祥就坚信这是真的。在大宋,大部分知道赵官家过往的人都认为赵官家绝不会轻易放弃。
从赵官家这里离开的时候,文天祥皱眉沉思。听赵太尉的意思,关于大宋基本立国理念的论述很快就要写完了。在这篇论述中,赵官家要讲述大宋的过往,描绘大宋的未来。而且听赵太尉的意思,这个阐述会在他登基大典之前完成。
赵官家的登基只做了一个小小的仪式。被褫夺太后称号的杨太后带着小官家从皇城搬走,赵太尉在金殿上进行了登基仪式,赵太尉就变成了赵官家。当下与大宋有比较正式外交关系的国家只有大元与倭国两家,礼部给这两家发送了消息。蒙古使者来了,倭国也派来了贺使。于是此事就结束了。
这顶多算是一个小典,赵官家准备的大典貌似是要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文天祥到现在有点明显,又很不明白。
在新的杭州规划中,西湖为中心的地区是大宋的政治中心。新的杭州规划中,杭州城向着更远的地方扩展,作为杭州府知府,文天祥就得承担起许多工作。对于国家大事,他就暂时抛在脑后了。
这几年梅雨季节都意味着新一轮丝绸纺织业工作的全面启动,文天祥当过松江府知府,松江府的纺织热潮乃是从每年八月之后收棉花开始。接着就是棉花在水力机器驱动下脱棉籽,纺纱,织布。棉布创造了巨大的收入,迅速替代丝绸与麻布成为主流布料。
就在很多人以为对棉花的旺盛需求会让杭州这边也出现棉田的时候,赵官家下令在淮河流域开始大规模种棉花。于是杭州有可能出现的棉纺工业消失,原本就很发达的丝绸产业继续发展。文天祥现在就是前往杭州的丝绸厂去参观学习。
原本文天祥这种级别的官员到了一家工厂,那是屈尊。然而学社猛烈抨击了这种说法,如果是屈尊,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天祥自己是精通丝绸也的大行家。为了解决问题,杭州丝绸厂才会请文专家到工厂视察,并且提出建议。
既然文天祥自己在纺织业是个白脖,他前往那边就只能用学习的名义。
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文天祥心里面想起这个名义就感觉不爽。他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错的,正因为这话是对的,所以文天祥才觉得心里面不爽。他一个堂堂的杭州府知府,相当于开封府尹的首都市长。同时身为中华学社的总社干部,竟然要对一群平头百姓‘学习’。这无关对错,只是让人有点咽不下这个名词带来的负气感。
在文天祥进了纺织厂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不高兴的,等到他进了车间之后,登时就顾不上这样的心情。缫丝车间里面的那股子味道就让文天祥感到不舒服,很难形容的味道,像是在煮什么肉类,又不像。又像是猪皮被高温弄焦的味道,却没有那种糊味。
因为没有知识,文天祥并不知道蚕丝其实是一种蛋白质,在充满热水的大锅里的蚕茧内部的蚕蛹也是富含蛋白质的东西。有这种味道倒是挺正常的。
缫丝车间温度高,味道大,湿度高。感觉很不舒服。所以工厂的单位人员介绍,“文知府,我们这里是四班制,每一班六个小时。中间还是出去休息。”
文天祥身材高大,超过185。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运行的设备,问道:“却不知道这个缫丝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厂长最初还有官大学问大的本能想法,听到如此问题,他眼睛一亮,心中立刻就有了自信。于是厂长连忙介绍起来。
缫丝工艺过程包括煮熟茧的索绪、理绪、茧丝的集绪、拈鞘、缫解、部分茧子的茧丝缫完或中途断头时的添绪和接绪、生丝的卷绕和干燥。
索绪是将无绪茧放入盛有90℃左右高温汤的索绪锅内,使索绪帚与茧层表面相互摩擦,索得丝绪。索得绪丝的茧子称为有绪茧。
除去有绪茧茧层表面杂乱的绪丝,理出正绪。理得正绪的茧称为正绪茧。
经过集绪与拈鞘的流程,把正绪茧放入温度40℃左右的缫丝汤中,以减少茧丝间的胶着力,使茧丝顺序离解。如离解中的茧丝强力小于其间的胶着力,就会产生断头,这个现象称为落绪。茧子缫至蛹衬而落绪的称为自然落绪;缫至中途而落绪的称为中途落绪。
这些之后还需要进行添绪和接绪。
也就是说,当茧子缫完或中途落绪时,为保持生丝的纤度规格和连续缫丝,须将备置的正绪茧的绪丝添上,称为添绪。立缫用人工添绪,自动缫由机械添绪,由接绪器完成接绪。由于一粒茧的茧丝纤度粗细不一,为保证生丝质量,立缫添绪时除保证定粒外,还必须进行配茧,即每绪保持一定的厚皮茧和薄皮茧的数量比例。
文天祥很认真的听,即便如此,他很快也就开始头晕脑胀了。对于文天祥这样的脑力工作者,出现这种局面并不常见。一般来讲,都是文天祥所懂得的一切让别人头晕脑胀才对。
看着厂长如数家珍的介绍,文天祥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处处留心皆学问。他原本以为丝绸生产和棉布生产差不多,没想到这个技术的流程居然如此复杂,其中有着太多的门道。
缫丝非常复杂,技术含量很高。到了纺织车间,文天祥就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面前的一切。在松江府的棉纺厂与丝绸厂的设备差不多。区别大概就是纺织厂的棉纱比较粗,而丝绸比较细。其他的原理基本相同。也就是说,车间里面纺织设备的声音巨大,巨大到让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哪怕是扯着喉咙说话,旁边的人也只能听到很小的声音。
等参观完,文天祥只觉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当穿着丝绸衣服的时候,文天祥感觉到的是光滑细腻,手感极佳。亲自经历生产丝绸产品的过程,湿、热、臭、噪音,还有种种别的东西,这一切都与美丽细腻高贵华丽一点都不沾边。
“你们辛苦啦。”文天祥忍不住说出了赵太尉经常对工人们讲的话。
听到知府这么讲,厂长颇为激动,他连忙说道:“哪里哪里。文知府太客气了。”
文天祥参观完了工厂,就到了工厂的食堂,工厂厂区附近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去参观了一下。然后又到了工厂的住宅区去看了。和文天祥的住处相比,这些住宅区自然显得寒酸,窄小。同样是三层楼,就是一个走廊两边密密麻麻排了七八间房子。这种单间是提供给单身工人以及刚到工厂来工作的工人住处。至于每层倒是楼两头各有一个厕所。工人不用跑到远处的公厕去。
带着老婆孩子来的工人根据年限,如果在纺织车间能够干满两年,就可以要一个内外套间的房子。如果能够成为管理岗位或者干满五年,就能要到两室一厅的房子。那种造型就类似于公寓楼。
这种就是国家补贴的房子的极限,国家补贴的房子是只收取租金,产权归国家所有。如果还想要更好的房子,那就努力工作,努力攒钱,自己去买了。
想买个大房子可不容易。文天祥自己家非常有钱,然而他在大宋面临危机的时候就把自家的产业卖了大部分,用这些钱组建民团。非常幸运的是,那时候文天祥手里有许多看着已经废掉的交钞。这些交钞就交给了文天祥的弟弟们保管。
等到赵太尉当政,交钞迅速恢复购买力之后,文天祥的财产就恢复许多。即便如此,现在文天祥也只能靠他手里的钱以市场价买下三栋现在住的房子。
参观了丝绸厂,文知府就接连访问其他厂。时间过得很快,就进入了七月。
21世纪的时候,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句话。并且用21世纪的思维去理解。
‘七月流火’中的七月不是指阳历七月,也不是指农历七月,而是指‘周历’的七月。“夏正建寅,殷正建丑,周正建子”,周历的七月即夏历的九月,也就是今天农历的九月,大致相当于公历的十月。
‘流火’不是指毒辣的阳光如火焰流淌般炙烤大地。‘火’是星名,不是指太阳系中的行星火星,这里的‘火’是指大火星,即心宿二。心宿二银河系的一颗红超巨星,也是地球夜空中第14亮的一颗恒星。每年夏历五月间黄昏时心宿在中天,夏历六月以后,就渐渐偏西。时暑热开始减退。故称‘流火’。古人发现大火星逐渐向西方迁移,坠落的时节,天气就开始变凉。
和七月流火一样,21世纪的人也大部分听过‘一衣带水’,并且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赵太尉则是在7月重新签署的协议的署名评论上用‘一衣带水’来形容了大宋与大元的关系,那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赵太尉对蒙古的态度。而郝仁万户见到没办法参加大典,就回大都去了。和平暂时延续下去。
第38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一)
“……公共产品与公共服务是国家的基础。大到国家不受外敌入侵,小到人民能不能放心的出行,公共服务满足公民生活、生存与发展的某种直接需求,能使公民受益或享受。国家形成的基本动力就是因为人们需要覆盖范围更加广阔的保护与服务,能够提供这种服务的只有国家这种级别的社会组织……”
郝仁抚摸着自己的胃部,虽然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部上涌,他的注意力还是没办法从手中的报纸上挪开。然而恶心的感觉越来越激烈,郝仁万户最后从运河上的船只窗口探出头去,向着运河里面呕吐起来。
从大宋回大元有两条水路,一条从杭州出发沿浙东运河到庆元府(宁波),在宁波换海船,沿着灯塔指引北上进入渤海。于直沽寨登陆,再从直沽寨到大都(北京)。
还有一条通路现在已经开通,就是从杭州出发沿着大运河向北,经过镇江穿越长江,从扬州进入北边的运河。现在大宋已经完成了‘京杭大运河’到黄河的那段。船只可以直接抵达黄河。渡过黄河就是德州,德州有驿道直通大都。
孛儿只斤·郝仁万户选择大运河作为返程的道路,这样就可以更多的看到大宋的真面目。然而对海船都没有太大反应的郝仁万户在运河的船上竟然晕船了。“咱们先在扬州停船休息。”重新坐回到船里的郝仁万户有气无力的下了命令。在长江上晕船让郝仁万户觉得都有些羞愧。他原本是水军出身,以前在长江上也是顺流而下,气吞万里如虎。
下船之后背着手在岸上站了一阵,郝仁万户就觉得恶心劲过去,整个人恢复过来。既然已经下船,他就不愿意再急匆匆上船。而且扬州乃是大城,现在这座名城与杭州一样成了个大工地,郝仁觉得不在这里好好看看是种损失。
带了侍卫,带了通关度牒,郝仁万户徜徉在扬州街头。扬州虽然修建的热闹,却貌似没啥新意。同样的红砖,同样的户型,从那些正在兴建的高大墩子可以看出,扬州也开始修建自来水系统。
便是没有新意,郝仁万户依旧在扬州逛游。与杭州不同,因为赵太尉发兵守扬州,蒙古军始终没能占领这座城市,所以郝仁万户对这座城市有很强的好奇感。走了一阵,郝仁就听侍卫说道:“万户,这座城好像在拆城墙。”
“嗯。”郝仁应了一声。他也看到了工人正在拆除扬州城的土城墙,不过在大宋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看到什么都不会让郝仁感到意外了。他一直顺着假设自来水的位置在走,看得出土城墙对于这种架设有影响。而且对于扬州的通行有影响。
侍卫没注意到郝仁并不在意的态度,他倒是颇为激动的继续表达自己的态度,“万户,若是下次我们再攻打扬州,没有城墙,应该能一举而下吧。”
“……嗯。”郝仁又应了一声。他其实一点都不认同侍卫的话,不过他已经不是那种稍有反对立刻就表达的年龄。
当年蒙古屠城无数,有没有城墙对于蒙古意义有限。大元与大宋之间的黄河战役,双方打了几个月,其间双方爆发了大大小小许多次战斗,甚至出现了让黄河改道的巨变。汴梁与洛阳都是城高池深的大城,据说都是一天而下。宋军修建的兵营乃是草袋装土一天就垒成,蒙古军以数倍兵力围攻,照样是毫无办法。
在黄河战役最后,宋军能在蒙古包围之下攻克滑县县城,此时的蒙古军甚至派出重骑兵冲阵。结果宋军一边消灭了蒙古重骑兵,一边攻破滑县。
经历了这些大变,郝仁对于城墙的依赖性大大降低。这些城墙也许有用,却再也不是那种具备决定性因素的存在。
继续沿着输水管工地前进,果然如郝仁所料,这条通道是从城外的水库而来。水库旁边已经栽了好多好多的小树苗,等树苗长大,巨大的水面就将如同杭州城外的那个巨大水库一样,被宽阔的树林环绕。
郝仁站在树林边缘,心中忍不住叹息,大都貌似没有这样的条件。江南到处都能见到湖泊,黄河以北就不行,河北地区的河流也没有江南的清澈。
走了这么许久,郝仁肚子也觉得饿了,他便带着侍卫向回走。
“万户,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侍卫问道。
“没有。”
“那您怎么连呵斥都不呵斥?”
“我……”郝仁欲言又止。侍卫能够知道自己错了,这本身已经很不得了。若是这么忽悠他,感觉很不对。
“万户,您有什么就说。”侍卫连忙补充道。
“我只是觉得宋国变化太大,我们以前对宋国的看法,甚至是对我们自己的看法都得跟着变化。你也见识过宋国的自来水,觉得那东西方便么?”
“方便倒是方便……”侍卫有些吞吞吐吐。
“然后呢?”
“自来水乃是宋国的东西,夸他们,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侍卫说出了心里话。
“哈哈。便是宋国的东西,我们学了去,就成了我们自己的东西。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后面那句话,郝仁实在是没办法用蒙古语说出来,就用了汉语。
郝仁这位侍卫的文化修养并没有忽必烈的侍卫长王东陆那么高,作为郝仁的师兄,王东陆的儒学虽然不是荀学,好歹也是理学。听着郝仁掉书包,侍卫只是讪讪笑了两声,就接不下去。
侍卫能闭上嘴,郝仁也觉得轻松不少。他心里面忍不住盘算自己此次从大宋带回来的自来水技术。虽然郝仁能确定宋国提供的绝非全部自来水技术,至少已经是能运用的自来水技术。
宋国为何要赠送这种东西给郝仁,郝仁觉得不能简单认为是宋国对郝仁格外高看一眼。如果真的高看一眼,赵太尉就应该亲自接见郝仁,而不是简单的在常规席面上见见郝仁。如果比亲切,至少上次赵太尉还给郝仁讲了朴素唯物主义呢。
虽然心中有遗憾,郝仁还是觉得比较感谢赵太尉……,哦,是赵官家。赵官家得知了郝仁的请求,就下令送了些自来水资料给郝仁。包括修建水库,修建水渠,修建喷泉。郝仁是真心想回到大都之后就按照大宋的模式,修建起大都的供水系统。
郝仁想学的并非只有一个自来水,宋国有好多好多特别奇妙的事情。譬如宋国高官们分公务住宅,也让郝仁觉得大开眼界。好大一片社区,房子户型虽然一样,却有各个不同的位置区别。若是按照大元的手段,那就是皇帝赐宅子。宋国就不同。
那是一个按照级别,按照为官年限,做了个算法。算法是公开的,郝仁的感觉是工作年限越久越容易排高位,级别的影响反倒比工作年限小一点。
原本郝仁认为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数字,结果宋国不是这样的,这是按照批来计算的。每一批人都要抽签,抽签抽出来的数字是选房的先后顺序。这做法就让郝仁万户懵了。难倒宋国不是蒙古那种分明的等级制度么?
虽然宋国官员们也在抱怨自己的运气,但是整体而言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愤怒。极少数不满的人也只是放弃了这次的分房,换取在下一批分房中得到靠前选择权的权力。
郝仁这些年好几次回想起来这个见闻,他当然能理解其中的意图。众人都想分到让自己满意的房子,这样的分法可以让怨言降低到很低的水准。不过郝仁也感觉奇怪,为何赵官家不用他的强势地位分房?如果是蒙古就完全不会这么干,出身血统自然而然就决定了一切。郝仁万户自然能够在最顶尖的房子中进行选择,任何人都觉得这顺利成章。
走着走着,郝仁突然停下脚步。这里距离工地很近,堆了不少建筑材料,却也没什么人。后面跟梢的人跟了他们好久了,久到本想装作没看到郝仁万户都忍不下去的地步。便是见识郝仁这个蒙古使者,何不大大方方的出面。难倒郝仁这个孛儿只斤家的万户还能如同小偷小摸一样。
侍卫也看到了这个人,然而之前郝仁示意先不要搭理这个人,所以侍卫也忍着。现在看到郝仁万户都忍不下去,他也转过身挡在郝仁万户身前,却没有挡住万户的视线。
对面那人见到郝仁这么公开对峙,倒也没有闪躲,而是径直上前。先是行了个礼,那人问道:“请问是蒙古的使者么?”
“你有何事?”郝仁直接问道。
“我乃是大宋杨太后的侄子杨大成,我想投奔大元。”那人回答的倒也率直。
郝仁万户愣住了。杨太后被褫夺尊号没多久,赵太尉就在一众官员簇拥下进入皇宫,宣布赵太尉在天下的支持下当了天子。杨家顷刻就从皇亲国戚的身份变成了谁都不愿意搭理的对象。所以杨家想投奔大元倒是不稀奇。只是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么?而且他是怎么知道郝仁的行踪的?
第39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二)
当年据说孙膑遭到同学庞涓陷害,最后找到出使齐国的使者,由齐国使者将孙膑偷偷带到齐国去。
郝仁万户知道这个故事,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客串了一下齐国使者。至于这位杨太后的侄儿到底有没有孙膑,郝仁万户自己也并没有信心。郝仁能确定的是,这位杨大成乃是大宋海运上的人员,对于宋国的海上运输有些了解。作为投名状,杨大成带了几份大宋海运的图纸,还有一个地球仪。
蒙古对于地理大发现有很大作用,蒙古铁骑几乎踏遍了整个世界岛。还进攻过非洲的埃及。这年代苏伊士运河尚未挖掘,非洲还连在世界岛上。所以蒙古人在地理实践方面远超各国,直到宋国的科学崛起。
听着杨大成的讲述,郝仁万户听的如醉如痴。身为蒙古人,郝仁万户想象不到竟然能够先从理论入手,再用实践逐渐填充内容的手段。
赵官家提出大地是圆的,这种说法本身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后续,如果是普通的理论争执,只要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这就完事了。赵官家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之上整出了经度与纬度的概念,整出了六分仪这样的设备。经由六分仪测量,得到了大量数据,最后绘制出非常精致的世界地图。
拨动地球仪,地球仪的球体慢慢旋转,上面那些陆地的边缘十分清晰。郝仁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投影在自己面前,可以随意让郝仁去征服,去了解。
“万户,这就是那个赵嘉仁能够纵横海上的依凭。别的人手里都没有这样的地图。”提到了赵嘉仁的名字,杨大成声音里面满是怨毒。
“嗯。”郝仁万户应了一声,如果不是这个地球仪,他才不会冒险带上杨大成。即便是带上这个宋奸,郝仁万户心里面依旧有担心。这个杨大成会不会是假冒的呢?
“万户。现在大元的海上可是堪忧。宋国好些年前就在济州岛上设立据点,他们可以随时在济州岛集结兵力进攻高丽。请万户看这里,这里是胶东半岛,赵嘉仁若是想对大元不利,可以先跨海到辽东半岛,在辽东半岛上步步为营……”杨大成指着地球仪讲述着。
有种说法,男人只有玩具的不同,对着地球仪指点江上乃是很常见的游戏。譬如千年后杜充转世的常凯申,就非常喜欢玩地图开疆的把戏。
郝仁即便没有沉迷于这个游戏,地球仪以及地图也让他感觉非常的不安。原本郝仁觉得大元拥有比大宋广阔许多的土地,现在看起来,局面并非郝仁所想。大宋有广阔的南海,吕宋、交趾、占城、暹罗,这些地区让大宋拥有了前往天竺洋的通道。郝仁到过草原,那里真的是草原,除了草之外啥也没有。
宋国拥有的南海则产出无尽的好东西,杨大成拿出来的产品列表中有数百种南海商品,包括香料、辛香料、珍珠、宝石、茶叶。
好不容易把视线从地球仪上收回来,郝仁问杨大成,“我听闻,宋国交钞曾经贬到几乎一文不值,怎么就重新恢复起来。”
“哼!”杨大成恨恨的哼了一声,“那赵嘉仁在南海拼命掠夺,掠夺来的东西在市面上销售,用交钞就可以购买。当时许多人手里有交钞,生怕交钞再贬值,就用交钞买了没什么用的东西。可交钞本就有限,赵嘉仁掠夺来的东西不停的在市面上出售,没多久,百姓就发觉赵嘉仁等于是在低价买交钞。大家不肯上当,交钞自然就值钱了。”
听着杨大成左一个掠夺,右一个掠夺,郝仁的侍卫脸色就变了。掠夺在蒙古是非常光荣的事情,赵嘉仁能够在南海掠夺那么多值钱的物品,蒙古人还觉得这人是个大英雄。在掠夺上抨击赵嘉仁,让蒙古人感觉大大的不爽。
“只是靠从南海运来的东西,就能让十几亿贯的交钞就这么值钱了么?”郝仁饶有兴趣的问道。
作为大元朝廷里面并不对阿合马有歧视的贵人,郝仁曾经听阿合马谈论过交钞的事情,大元的交钞是用白银与丝做抵押物,一贯交钞价值一两白银。折合成大宋的货币,就是三贯铜钱。大宋的规矩,每一贯铜钱是770文,三贯铜钱按照铜钱个数,就是2310文,交钞理论上是一千文一贯,勉强可以说是两贯交钞。
也就是说,大宋两贯交钞折合大元一贯交钞。据说现在大宋大概发行了十几亿贯交钞,折合成大元的交钞,就算是五亿贯。阿合马告诉郝仁,现在大元发行的交钞有一千万贯。而且每年新发行的交钞都有一千万。按照这个速度,赶上大宋的交钞总量,也得五十年。
如此巨大的差距,让郝仁感到非常非常的不解。据说现在大元已经出现了物价飞涨的问题,交钞太多了么。
对郝仁的问题,杨大成绞尽脑汁的去考虑答案。杨家曾经因为杨太后最初当上度宗美人的缘故,有三十几人得到了朝廷的差事。之后杨太后回到杭州,杨家不说什么好处都能插手进步,至少大家都对他们客客气气,颇为照顾。
现在杨太后倒台,杨家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加上杨太后的亲哥哥杨亮节被抓,被判刑,被流放到江西。杨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杨大成本来是颇为肥的海事单位,现在也被“借调”到了地方上的冷板凳,收入也是一落千丈。以前靠海事,每年都有投资的机会,如果能压对商品,收益非常巨大。杨大成最满意的投资就是暹罗的纸和狮子国的茶叶。这两样商品是最早以大宋为销售地的海外领地产品。
失去了这一切,杨大成万念俱灰。最后觉得自己的身份在蒙古应该能够有出路,那史家不就跑去蒙古了么?他没想到的是,对面的蒙古万户对于赵嘉仁很喜欢的样子。
第40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三)
在扬州,郝仁最大的收获就是杨大成。离开扬州的时候,郝仁感觉这座城市只是杭州的某种复制品,并没有特别独行特立的地方。
从扬州向北,一个重要关口就是淮河。抵达淮河的时候,看着混黄的河水,郝仁一时觉得自己也许到了黄河。因为没有穿越的经历,郝仁并不知道淮河的未来。如果没有赵嘉仁引黄河北归,黄河将继续夺淮如海。
夺淮入海是一场巨大的自然灾难,因为黄河沉积的泥沙让黄河侵占的淮河河道逐渐增高,使得淮河水只能积攒起来,变成了了一个内涝的大湖。“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数百年矣”,淮河流域原本是个好好的鱼米之乡,硬是被弄成‘十年倒有九年荒’的灾荒之地。
孛儿只斤·郝仁万户不知道这个问题,新中国时候出生在安徽的赵嘉仁赵官家是知道的。宋代有杜充,民国有杜充转世的常凯申,到了新中国,淮河连入海口都没有了,只能通过大运河与洪泽湖进入长江的水道泄洪。后来新中国发动巨大的人力,进行了好多次万人乃至十万人的水利大会战,人工开辟出‘苏北灌溉总渠’,才让淮河有了流入大海的入海口。
赵官家在黄河之战中想出引黄河北归的战略,固然是要出蒙古军意料之外,同样是很多年来淮河流域痛苦现状给赵官家留下过于深刻印象的结果。
没有黄河来捣乱,淮河正在凭借自己的能力将下游河道上的泥沙冲进入大海。于是郝仁万户看到一条在浑浊上绝不亚于黄河的大河正在流淌。在淮河两岸,开始长大的树林看上去有点郁郁葱葱的意思。郝仁万户忍不住回想起他所见的地方,只要是水边,就会有这样的人工林木带。
原本的计划里面,郝仁万户是准备北上。现在多了一个杨大成,万户改变了计划,他乘船沿淮和到海边。这样一条浑浊的大河自然是土腥气十足,郝仁万户乘坐的船只从,他觉得自己都有点头晕。
现在淮河是在海州(连云港)入海。在海州上海船,乘着南风一路北上。抵达直沽寨之后,郝仁万户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到大都,郝仁万户赶紧去复命。忽必烈大汗对郝仁的差事很满意,多出三年战争准备时间,大元也能从容许多。
听了郝仁对宋国的介绍之后,忽必烈大汗没有做出评价。亲眼看到宋军的战斗力之后,忽必烈近期一点都不想在黄河以南与宋军作战。
“陛下可否要见见杨大成?”郝仁问。
“先给他安排下来,我有空便见他。嗯,让这个人与史家住一起吧。”
“遵命。大汗,我这次带回了宋国自来水渠修建的办法,不知道大汗可否愿意听听?”
“乌里不花赤在信里面反复讲,想来你也被他给说动了。”
“我用过,确实非常好。”郝仁尝试说服忽必烈大汗。
“有人说加修那么长的水道,会破坏风水。”
听了大汗这满是怪力乱神的话,郝仁整个人都懵了。在大宋待了两个月,郝仁发现大宋的宗教色彩非常单薄。至于大宋官员,更是说不出所谓风水之说。回到大都之后,从大汗嘴里听到风水之说,郝仁有些接受不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郝仁这才说道:“大汗,杭州用了引水水渠之后,据说已经三四年没闹过瘟疫。”
“不过是据说而已。我也看过乌里不花赤的信,问过郭守敬等人,他们都说大都已经没办法再加这种东西。”忽必烈大汗并没有对自来水渠有什么兴趣。
郝仁知道忽必烈的性子,此时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忽必烈大汗很忙,郝仁的事情交代清楚,大汗就让郝仁先出去了。
郝仁也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缴枪投降的家伙,便是谈不上愈挫愈勇,他也绝非轻言放弃之辈。若非如此,他早就在松江府战败之时丢掉了性命。离开皇宫,他就前往阿合马那里。阿合马没想到郝仁突然出现,他把手下先打发走,赶紧请郝仁坐下。
“右丞相,我们现在一年发行多少交钞?”
“万户怎么问起这个?”阿合马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你以前笑宋国滥发交钞,刚从宋国回来,便忍不住问问。”
“万户,却不知宋国交钞现在价钱如何。”阿合马登时就来了兴趣。
郝仁稍微把大宋交钞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原本大宋交钞购买力很糟糕,现在大宋交钞已经完全具备铜钱的全部功能,国营粮店购买粮食只收交钞。在交钞使用最多的城市,交钞币值非常稳定。
大元完全使用交钞做当货币,以前曾经铸造过铜钱,却没有完全当走铜钱当做辅币的路数,在大元的交钞甚至有十文的面额。所以阿合马对于宋国的交钞颇有兴趣,然而以阿合马的聪明,他很快就感受到郝仁万户的目的并非是交钞发行。
“万户,却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万户效劳的?”
对这么聪明的人,郝仁颇为欣赏,他就将自己想在大都建设自来水系统的想法对阿合马讲了。听了郝仁的描述之后,阿合马问道:“请问万户,若是建设自来水,我们可否收钱?”
“收钱?”郝仁一愣,他并不记得大宋在自来水上收钱。
“若是不能收钱,我们建这等事物有什么用?”
郝仁知道这就是为何许多儒臣不喜欢阿合马的原因,他的态度就是这么简单实用。所以郝仁也不用什么春秋大义来批评阿合马,他说道:“宋国既然肯花那么多人力修建自来水,想必是大有用处。”
“万户,这自来水或许对国家有大好处,大用处。可那是宋国的想法,而不是我大元的想法。若是自来水能够增加税收,能让国力强大,倒是可以修建。然而就万户所讲,自来水并无这样的功用,看起来更像是装点太平。大汗是不会答应的。”
“……右丞相是想说宋国用自来水装点太平?”
“万户出使宋国,想来应该问清楚了吧?”
经过这么一番对答,郝仁已经不想再与阿合马谈论此事。虽然说法不同,这位大元右丞相的态度与大元皇帝忽必烈的态度如出一辙,而且阿合马的说法更加接近事实本质。对于这么一个没办法赚钱的买卖,大元上层没办法支持。从性价比上看,大都的百姓并非没有水喝,从水价而言,比大宋杭州之前起三文钱一担水的价格还便宜不少呢。既然如此,提供更纯净的自来水又有什么意义?
郝仁告辞的时候心情沉重,倒是阿合马仿佛安慰的说道:“万户,此事就不用再谈。倒是大汗对府兵的事情很是在意。”
在回家的路上,郝仁万户心情比较沉重。见识过宋国的现状,郝仁知道南方的敌国正在迅速强大起来,大元却没有出现与宋国变化相应的变化。这种事情若是继续下去,两个国家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蒙古强大之后就开始四处打仗,宋国强大之后呢?根据杨大成提供的情报,甚至在临安总投降之前,赵嘉仁就已经消灭了交趾与占城这两个弱小的南方国家。
心情低落的回到家里,负责郝仁业务的属下已经喜滋滋的等在客厅。见到郝仁进来,属下连忙上前行礼。这动作让郝仁感觉很是感慨。以前他没有注意过这种礼数,此次在宋国待了一两个月,郝仁发现宋国的礼数其实很简单,特别是针对上位者的礼数更简单。
那帮臣子面对赵官家就是躬身行礼,官家自称我,官员也自称我,民间也自称我。平常时候自称大概就是‘俺’。而蒙古就不同,因为明晰的等级制度,居于最高等级的蒙古人对下等人的礼数要求的很严。
郝仁的汉人部下把那套礼数走完,然后欢欢喜喜说道:“万户,您带来的针已经卖出去了十斤。”
“什么?”郝仁登时就懵了。杭州刺绣业发达,郝仁在杭州的这段时间里面到处走,见到了生产针线的工厂。批量购买,价钱比郝仁的部下购买的更便宜。于是郝仁就买了一百斤针,一千斤锥子,一千多斤上好丝线带回来。没想到一天时间就卖出去十斤针。
属下继续说道:“万户,丝线也卖出去一成。锥子卖出去了一成半。都是大都里面老早定下的。那些离的远的地方还没能告知他们,想来这几天他们收到消息之后,也都该来买货。”
“嗯。”郝仁万户应了一声。从杭州回大都之后,这是他收到的唯一好消息。然后郝仁就听属下说道:“万户。我想把针线和锥子卖到草原去。不知道万户可否有认识的人?”
“草原啊……”郝仁万户有些迟疑的说道。草原是他的故乡,然而那个故乡已经如此陌生,郝仁觉得自己都记不清楚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41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四)
大宋319年八月,大元至元四年八月。大元太子真金领兵北上,前去攻打围攻和林的察合台汗国的首领海都。
真金出发之前还见到了郝仁,两人是在史天泽的灵堂里见面的。和上次相同,郝仁也挑选了一个不会和许多人撞上的时间,然而他刚到史天泽的灵堂门口,太子真金就到了。虽然懒得和大都的官们交流太多,郝仁也不能故意躲开大家,于是他就只能在门口等着太子真金。
孛儿只斤·真金与孛儿只斤·郝仁两位堂兄弟都是托雷一系的子孙,两人见面之后还是堂兄真金先开口说道:“郝仁兄弟,你从江南回来之后也不来见我,弄得我很是着急。”
着急也没见你派人来找我。郝仁心里面腹诽一下,却笑道:“这不是刚回来,家里事情积攒了几个月,也得一件件先处置了。忙起来倒是忘记派人给燕王你报个平安。”
忽必烈学汉制学的还算马马虎虎,至少知道给太子封王。说了这话之后,郝仁想起赵官家只是给他两个哥哥封为忠王与宁王,还没个他儿子封王呢。
真金笑道:“说起来倒是我该先派人去请你。这次耽搁了,下次定然不会落下。”
说完之后,真金就领着堂弟一起进去史天泽的灵堂。两位孛儿只斤家的人前来,史天泽家人立刻跪了一地。
跟在真金背后,郝仁想起出发前去祭拜去世的姚枢,那时候遇到了史天泽。没想到就这么几个月后,史天泽就驾鹤西去。人生的无常让郝仁也有些唏嘘。再想想,这几年郝仁参加了不少葬礼。曾经跟着忽必烈大汗的好些重臣纷纷离世,便是没有离世的,要么如廉希宪这般身体不好,要么就如郝经这样已经开始离开权力中心,只是个咨询的身份。此时开始承担起重担的已经是三十来岁的真金与郝仁。
而太子真金很得体的与史天泽的家人对谈,表达了真金的哀悼,以及愿意照顾史天泽家族的意思。这让郝仁很是佩服,换成郝仁自己,就没办法用如此细腻的手腕。
等谈完出来,郝仁本想着就要与堂兄各奔东西,没想到真金还叫住了郝仁,要郝仁到他府上去。拒绝当然不合适,郝仁就跟着真金前往燕王府。在车里面真金就问道:“不知现在府兵准备的如何?”
“鹰扬府的军校已经派下去了,现在应该能聚集起几千人了吧。”
“这几千人可堪用否?”
“不知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下去。府兵每年要到鹰扬府进行两番训练,到京城尚有一两次的教练时期。每年冬季还有一次试阅。既然是初创,想来不会太好。”
“我听闻府兵也在征战中训练?”
听了堂兄的话,郝仁才知道堂兄这是有备而来。府兵的确可以在征战中训练,这还是郝仁专门考证出来的内容,上表的时候写过。
“燕王,难倒你准备让我们蒙古军在前面打仗,那帮府兵在后面看。若真的敢这样,蒙古军大概很想拿刀砍了这帮府兵吧。”郝仁很含蓄的表达了自己看法。
“无妨。只要能约束好蒙古军千户百户即可。”真金态度很坚持。
“大汗可否知道太子的想法?”郝仁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已经禀报父皇。”
“组建府兵乃是陛下的旨意,若是太子想调动府兵,也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郝仁兄弟真的是认真啊。”太子真金笑道。
“呵呵。”郝仁干笑两声,他自己也是想借着府兵捞取政治资本,在汉地的蒙古军都归大汗统领,想拥有相对独立的势力,现在看府兵是最好的办法。看得出,太子真金也有同样的想法。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啥好讲。郝仁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真金也没有强求郝仁,兄弟两人就此分手,各奔东西。
坐上自己的马车,郝仁心里面叫个不爽。他辛辛苦苦操办此事,事情刚有了个结果,立刻就有人蹦出来要摘果子。他们就这么看不起郝仁么?他们认为郝仁就守不住这份果实不成?对这些人,郝仁万户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帮人得逞。
回到家,却见到阿合马的亲信竟然在郝仁府上等他。这位亲信带来了阿合马的话,太子已经看上了府兵,想将其控制在手中。作为真金太子眼中的大奸臣,阿合马郑重告诫郝仁,府兵乃是忽必烈大汗的军队,任何兵权的转移一旦不慎,都会出事。
送走了阿合马的亲信,郝仁只觉得想苦笑。他郝仁不是三岁小孩子,对兵权的重要性非常清楚。若是大汗忽必烈不清楚军队的重要性,府兵制度就不会审慎的议论再三才会最终同意。
府兵本身并非是私军,这支军队的选拔是地方推荐,军府审核,训练是由鹰扬府的校尉执行,军队指挥官又是另外一波人。如果府兵不堪使用,自然按照制度对责任人实施惩处。这是一支完全依照制度建立的军队,是一支国家的军队。所以忽必烈大汗思忖再三才会答应。
然而当府兵刚开始组建,很多人就尝试插手进去。这让郝仁不得不感叹权力斗争真的是无时无刻。
阿合马的亲信走了没多久,郝仁的老师郝经派人要郝仁到他家去。虽然心里面已经从唯心的理学门徒转为朴素唯物主义的荀子门徒,郝仁对老师郝经还是有足够的尊重。哪怕没去堂兄真金家,老师郝经家还是得去。
郝经家还是那么的简朴,至少与他执政的身份相比,院落与家里的摆设都很普通。师徒两人面对而坐,郝仁静静的等着老师开口。
“府兵到明年大概就能用得上了吧。”郝经率先切入话题。
“只怕还是不够。到制度运行顺畅只怕得三四年时间。”
“善始者不必全功,郝仁,你已经为国家立下了大功。”
听了老师的意思,郝仁语气坚定的答道:“此事乃大汗交给我来做的,我自己不会辞退。”
“这又是何必?”郝经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老师,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郝仁的语气里都是坚定。
第42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五)
“董文炳也死了。”
“早年跟着大汗远征大理国的人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唉……”
郝仁万户的师兄王东陆听着众人的感叹,他自己闭口不言。忽必烈大汗远征大理国乃是26年前的事情。大理国国王投降之后,大理人王东陆就作为俘虏跟了忽必烈大汗。
在郝经家谈论此事的人都是胜利者的一方,只有王东陆作为失败者,他实在是拉不下来这个脸参与讨论。
感叹之后,郝经说道:“我已经尽力说服郝仁。然而他坚决不肯放手,府兵之事便只能如此。”
到这里来的都是郝经的门徒或者大元朝廷里面太子派的骨干,大家都知道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有多尊贵。孛儿只斤·郝仁是托雷系的子孙,更是亲贵。郝经敢把主意打到郝仁头上,已经让众人心里颇为惊叹啦。
“董文炳的遗表里面讲,宋国不可信,赵嘉仁尤其不可信。以往的宋国官家和执政对大元开战,或者是意气用事,或者是为了党争。赵嘉仁所图乃是混一华夏,所以他言必信行必果。只要停战期一到,就会再次开战。我是深以为然。”郝经讲述着他的看法。
那些学生以及太子党们微微点头,黄河战役的结果大出大元朝臣们的意料之外。皇帝忽必烈没有渡过黄河,在黄河以北被宋军打得大败,蒙古大军所向无敌的神话被彻底打破。
更糟糕的不仅是战败,而在于宋军竟然能让黄河改道北归。如果不是十几万人亲眼所见,如果不是活着回来的几万蒙古军都能作证明。以理学的尿性,是一定要把这么巨大的自然变化当作上天对天子的警示。
“当下奸佞横行,朝纲混乱。我等必须为民除害。”廉希宪恶狠狠的说道。
被廉希宪称为奸佞的自然不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而是大元当今右丞相阿合马。郝仁虽然可恶,他却是忽必烈大汗的人,这帮太子党当然不敢对郝仁万户动手,更何况郝仁万户的政治立场与太子党没有冲突。至于阿合马,早就是太子党的最大政敌。
“董文炳死前上表,讲述阿合马控制农具局生产劣质农具,让百姓大受其害。然而陛下受阿合马蒙蔽,竟然对此不闻不问。”廉希宪说的痛心疾首。
一众太子党听了这话,纷纷表示赞同。
就在太子党们表示痛心疾首的同时,郝仁万户的管家正在对郝仁万户禀报,“万户,这农具局生产的东西是真的没办法用。各地的田庄都是用的宋国农具。”
听了这话,郝仁忍不住苦笑起来。大元是采取铁器专营制度,凡是铁家伙都要从朝廷指定的地方去买。原本大宋也是采用的这个制度,据说这两年已经开始废除,虽然铁器还有诸多限制,譬如不能制造武器,不能向大元出口,然而大宋本国很多铁器领域都已经放开。
譬如郝仁万户从事的针线锥子买卖,大宋就没有干预的意思。
看着万户面露苦笑,官家以为是万户不相信这话。他连忙拿出了两件镰刀,又招呼人去搬两个铁犁过来。
有俗话讲,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宋国的农具与大元的农具放在一起,便是郝仁万户这种不种地的都没什么好评价的。宋国的农具看着亮闪闪,同样是造型简单的镰刀,看着就充满金属光泽。
假如郝仁万户学过点金属知识的话,大概就能知道,宋国的农具采用的是白口铸铁。中国早在春秋时代就制成了抗磨性良好的白口铸铁,用作一些抗磨零件。这种铸铁具有高碳低硅的特点,有较高的硬度,但很脆,适用于制造冲击载荷小的零件,一般用在犁铧等部件上。
白口铸铁的好处除了比较硬之外,还比较耐腐蚀。在宋国也是使用这种材料做镰刀。而大元这边就不用,农具局使用的是生铁来制作农具。生铁和白口铸铁有很多地方类似,然而生铁更脆的多,很容易就发生折断的情况。
大元并不知道这个方面的技术,不过大元的农民在实践中深知大元农具局生产出来的金属农具不靠谱。所以他们宁肯使用自己能生产制造的木质农具,也不肯购买金属农具。
至于郝仁万户这种贵人,他们的官家为了能够维持比较高的生产效率,则会选择购买走私的宋国农具。
“真的差这么多啊。”郝仁万户也找不出拒绝走私的理由。他身为万户,就实实在在的受封一万户百姓。不是一万名百姓,而是一万户百姓。
看着郝仁不情不愿的模样,官家连忙劝说道:“万户,前天才去世的董文代史氏两万户为邓州光化行军万户。据说就是因为被宋国夺走河南地,这才气死的。也有说法是,董文炳的田庄被右丞相阿合马强卖给了一批农具,这些农具不堪用,把董文炳给气死的。”
“不要胡说!”郝仁万户立刻喝止了自家官家的发言。这话可不能这么讲啊。哪怕是真的也不能这么说,更何况情况还不是真的呢。董文炳要是被气死,也是被夺走土地而死。被夺走土地,某种意义上还是大汗忽必烈的责任……
“万户,这说法在京城已经传开了。”官家说道。
郝仁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他追问道:“果真?”
“的确如此啊。”官家连忙应道。
郝仁万户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准备一下,我这两天就出发去视察府兵的事情。”
官家先是一愣,然后就觉得万户这是要为自家田庄进口走私农具,立刻喜滋滋的前去准备郝仁万户出行的物件。至于郝仁万户自己,他是清楚的感觉到大都的斗争已经如此激烈,激烈到各种谣言都开始蹦出来。
董文炳是忽必烈的重臣,颇受器重,此次死在任上,立刻就有人做起文章,这背后的势力大概是一定要动手掀翻阿合马。
郝仁虽然不讨厌阿合马,却也没有要与阿合马共进退的意思。此刻除了跑出去逃难,郝仁万户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第43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六)
大宋有司天监,大元设立对应的太史院。太史院属秘书省。有太史令官7员,专掌天文历数之事。太史院下专设印历局,专事印造每年历书。时令历数,关乎农政祥异,稍乖敬授,便被视为大事。
此时太史院的头头乃是水利专家郭守敬,郝仁准备到地方监察府兵之事,临走前到这里关怀一下跟着他逃出大宋的杨大成。因为杨大成的知识很大一部分与天文有关,郝仁就将他送到太史院,没想到杨大成一去之后就如肉包打狗,只是写了封信,表示他在太史院给里面的这帮人讲课。
既然太史院这么重视杨大成,郝仁也不想杨大成在他外出之时跑到万户府去。因为老婆是拐来的,郝仁对于自家老婆接触南蛮的事情比较在意。
进了太史院,问了之后才知道杨大成正在讲课。这让郝仁很是讶异。太史院集结的乃是大元最有知识的一群人,杨大成这个人看着其貌不扬,更谈不上有什么名声,没想到还能给大元的饱学之士讲课,还讲了这么久。
万户前来,郭守敬太史亲自前来会面。郝仁说道:“我要出门几个月,若是太史院觉得杨大成此人可用,不如这几个月就让他留在太史院吧。”
“……也好,我太史院不缺这个人的一口饭吃。不过万户若是回来,还要让杨大成回去万户府么?”
“……”郝仁被郭守敬的率直给弄懵了,他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此人对我也没什么用处,若是郭太史想用他,就交给郭太史。不过此人才学真的有这么好?”
“此人才学也就一般,不过他在宋国学了许多东西。宋国教人的法子好奇怪,太多东西竟然是让这些人死记硬背囫囵吞枣。这个杨大成虽然说的有理,却根本不明就里。加上遗忘的东西甚多,我只能留下他慢慢问。”
想起缝纫用具和农具,郝仁叹道:“难倒宋国的天文就这么好?”
“可为万世法。”郭守敬回答的非常爽快。以前中国的天文历法都是用的各种经验模式。这些模式不断进行实践调整会后倒也越来越有用,却毕竟是经验模式。
大宋的天文理论则是从根本入手,建立起了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地月系等系统理念。这些基本理念比大元领先了千年。经度纬度理念确定之后,地球上任何一点的精确位置都有准确的计算体系。
虽然杨大成是囫囵吞枣,加上记忆中的缺失,讲述的内容很多地方语焉不详。郭守敬这样的专家看了地球仪,听了讲述之后,觉得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郝仁只是想解决问题,见到郭守敬愿意承担起杨大成这个麻烦,他也就不再谈论此事。“郭太史,我想问件事,当下黄河以南全部为宋国所有,郭太史可否还要说服陛下修建各条运河?”
“若是以我之意,当然是要修。只是朝廷里面不少人担心运河为宋国所用,连陛下也很是忌惮。”
“未来几年修不了新运河么?”
“是。”
“那大都城能修自来水渠么?”
“自来水渠?哦,就是宋国那个吧?”
“是。”
“我听说万户带回来了图纸,何时给我看看。”
“我现在没带,等我回去之后便派人送来。倒是水渠之事,果然不会再修了么?”
郭守敬看郝仁颇为坚持,就正色问道:“万户为何问这件事?”
“用兵需要知道地理,有没有开渠之间相去甚远。既然未来几年没有新运河,我就按照没有新运河的路线来练兵。郭太史,这就告辞。”
“……万户一路平安。”
离开郭守敬这里,郝仁万户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他最初想问郭守敬为何反对修建自来水,然而听了开头之后,郝仁就不再继续问。郭守敬的反对只是大汗的一个理由与借口,至于郭守敬是不是真的反对,郝仁已经不会单纯的相信忽必烈大汗的话。
回家的路上,郝仁反复思量。从郭守敬对新修运河的评价来看,不再大兴土木乃是忽必烈大汗的想法,而不是郭守敬自己的想法。
回想起几年前大元一路顺风的时候,那真的是大兴土木,到处都是兴旺的意思。战之初,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蒙古军战败之上,别的事情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直到现在,领土面积大大缩水的影响才显现出来。
黄河战役之前,大元占据了八成的河南以及七成以上的山东。宋军在山东日照以北再祸害,也没办法占据日照以北的土地。黄河战役之后,九成的河南与八成的山东都在黄河以南,被宋军轻松占领。这些失去的土地大部分都是平原,大元占据的汉地平原生生减少了一半。除此之外,大元还不得不让出襄樊地区。从金国灭亡开始,蒙古五十年的的努力成果可谓一夕之间丢失殆尽。
反观宋国,他们占据了整个中原,黄河天险与海上力量结合,至少把局面恢复到北宋末年的水平。以至于宋国可以到处大兴土木,看着一派欣欣向荣。
这就是气数吧。郝仁在心里面对自己说道。
自己的事情办完,郝仁万户从大都出发,第一个目的地是德州。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有几百卫兵很常见,更何况郝仁万户只是带了百余名卫队。
到了德州,已经先行出发的属下已经从黄河对岸返回到德州。德州对面不太远就是济南,济南是大城,宋军将济南清洗到只剩下汉人之后,济南依旧是山东最重要的城市。
“万户,我已经联系过了。那边说只要给铜钱就好。”
“铜钱?不是说可以用牛羊交易么?”郝仁忍不住表示了反对。
“那边说现在涨水,他们没办法派船过来运走牛羊。”
“宋国不是一直自夸水上无双么!”郝仁万户有些愤愤的说道。
属下没有回答,他并不负责管理宋国的船只。
当周围陷入到安静之时,郝仁万户发现只能自己来做决定。一瞬间,万户生出种孤家寡人的感受。对内对外,所有人都希望从郝仁万户手里拿到硬通货。然而万户哪里有这么铜钱。思前想后,郝仁万户命道:“再去问问,看看宋国要不要中统元宝交钞。”
此时已经是宋历八月,也就是阴历八月。八月乃是秋天,秋天就经常下雨。船只经过黄河的时候天空中就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的热力开始被凉意代替。郝仁万户的属下紧了紧领口,轻轻叹口气。
下船之后,属下直奔黄河南岸的宋国渡口附近的那个镇子。从渡口到镇子之间不长的路上,有宋国骑兵往来巡逻。这些骑兵骑的是蒙古马,蒙古马个头不高,皮厚毛长,整个姿态看着有些阴冷。以吃苦耐劳忍饥挨饿著称的蒙古马肯定不会是性格热情敏感,这种性格对于忍受恶劣环境并没有帮助。
不过是七八里道路,就见到两拨骑兵。他们穿着宋军军服,背上背了步枪,与蒙古军不同的是,蒙古军的弯刀是佩戴在腰间或者背在背后。宋军的马刀则是和马镫合二为一,刀鞘竖直的固定在马镫前方,骑兵垂下手去就可以拔刀出鞘。从这个配置上看,在这里巡逻的宋军并没有把这里当做应付差事。
继续向前走,就到了镇子这边。镇子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条街,街道两边是各种店铺。店铺分为各种区域,农具区就有三家店面,店外面的空地上摆放着需要牛马才能拖动的大型农具,向里面的两间大屋,墙边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农具样品。
这些都是看过多次的东西,郝仁的属下并没有在此留步。他直接向后面的一拉溜的屋子走去。这些屋子不大,每间屋子里面都有人招待客人。他们不负责推销农具,他们负责谈价钱。
在靠中间的一间屋子,郝仁的属下进去。里面的男子笑道:“你这都来了几次,到底是要什么不得了的家伙,需要这么久。”
“倒是你们开口闭口只要铜钱,现在哪里有这么多铜钱。我家主人让我问你,中统元宝交钞要不要。”
“要你们的纸有什么用,要是中统元宝铜钱还行。”宋国这边的商业人员笑道。
“大元这边早就是只用交钞,我们自己都没多少铜钱。”
郝仁的属下不是推托之词,蒙古主要是使用纸币,中统元宝铜钱铸造的数量不多。
“没有中统元宝铜钱,别的铜钱也行。”
“牛羊不行么?我们可是要上万把镰刀与锄头。”
“你们能把牛羊运到这边,我们就要。”
“运牛羊需要好多钱。这中间的亏空我可赔不起。”郝仁万户的属下连忙拒绝。
“若是没有牛羊,就用用铜铁来换。”
“这位兄弟,莫开如此玩笑。”郝仁万户的属下叹道。大元的铜铁是专卖,那价格是直上天际。
“牛羊你们不送,铜钱没有,交换不要。你这是为难我。”
“哪里有上门生意不做的道理,你定然有办法。”
商业人员看已经把前面的准备做的差不多了,他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愿意不愿意。有没有善跑的蒙古马,若是有的话,一匹三年的马,只要我们看得上,可以运到下游,从那边过河容易。过河一匹,我们就算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太少。”郝仁万户的属下几乎是本能的说道。大家在这方面都不是白脖,一听这要求,目的就是要种马。种马价格岂是六十两。
第44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七)
“宋国那边要上等蒙古马?”郝仁万户不算讶异。
一匹上等蒙古马能卖几百两银子,极品的蒙古马能买上千两银子。身为孛儿只斤家的万户,郝仁不缺上等乃至极品蒙古马,他缺乏的乃是上好的农具与针线锥子等物件。
特别是针线与锥子,在蒙古大草原上能够换到很好的马匹。当然,前提是草原上那些蒙古王爷们肯让郝仁万户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
“你确定他们要的是蒙古马?”郝仁万户确认道。
“万户,千真万确,宋国那边说的清楚。他们就是要上等蒙古马。”
确定了宋国的要求,郝仁万户终于不再为钱的问题操心。蒙古的马匹育种水平很高,大汗忽必烈每年都要赐给贵人们良马。别说几匹上等马,就是十几匹也不是问题。在蒙古好马多的是,铁器缺少得很。
这个交易完成的很快,宋国派来的人见识了郝仁万户的几匹蒙古马,那是赞不绝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六匹公马和四匹母马换一万把镰刀头。另外双方在近期进行一万把锄头头的交易。还是以马匹交换。
正常生意总是要在双方都接受的条件下完成,郝仁万户对这笔买卖很满意。送走了马匹,郝仁万户笑道:“这些马想必是要献给宋国贵人,他们大概是不知道那两匹跑的最快的公马性子很是很顽劣。”
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考量,郝仁万户的属下也是如此想法,想象着宋国贵人对顽劣的蒙古马毫无办法的模样,郝仁万户的属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蒙古这边觉得做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大宋这边也是如此。宋国这边在黄河战役中俘获了六七千匹蒙古马,其中的公马大多都已经阉割了。为了给母马配种,上等蒙古马就非常重要。宋国对很多技术都是进行技术保密,譬如宋国马场并非是采取马匹正常受孕方式,而是采取人工授精的办法。传统方式中,一匹公马一次只能有机会让一匹母马受孕。人工授精的方式,公马来一发的量,能给几十匹母马授精。即便是存在不受孕的可能,整体效率也高了几十倍。
至于那些跑起来如同一阵风般的马匹是不是顽劣,大宋马场的标准就完全不同。马匹跑得快,能让饲养员撸,这就行了。至于军马,那是训练出来的。跑得快,这个基因会遗传,顽劣的个性却不会遗传。
有关种马的资料整理,上报,在八月底就按照正常的程序送到了杭州的兵部。
此时,熊裳前去拜见赵嘉仁。他在两个月前已经分到了房子,装修花费了熊裳不少精力。此次,熊裳是想询问赵官家,为何他的堂弟竞选军马场的差事被毫不留情的给刷掉了。
赵官家的制度里面,国防与外交是直属官家的部门。熊裳既然决定要给赵官家效力,除了自己要上进,他也希望能把自己的亲属给安排岗位。
听了熊裳的话,赵嘉仁说道:“我知道你堂弟的事情。”
“啊?”熊裳愣住了。按照以前的传统,赵官家就算是有一定的了解,却也不会了解的那么深。熊裳其实想用的是举着鸡毛当令箭的小把戏,只要官家表示要介入某件事,熊裳就有狐假虎威四处活动的手段。
“却不知官家竟然知道我弟弟的事情。”
赵嘉仁让侍从取回来了一份文件,递给了熊裳,“你自己看看吧。”
熊裳打开一看,原来是他堂弟做的竞选说辞。现在赵官家搞的制度里面,任何竞选都要有自荐。自荐原本是信,现在是要对着遴选委员讲述。当然,自荐信最好也有。这封自荐信就是熊裳帮着写的,至少熊裳自己觉得写的很不错。
大概看了一遍,这个内容与熊裳给写的差不多。而有人在上面勾了几笔,熊裳看了之后发现是对军马场产量的一个说法。
“太尉,却不知道哪里不合适?”熊裳问道。
赵嘉仁就稍微解释了一下。母马的怀孕期比较长,是11个月。此外,还有一种叫“热配”,是指刚生完小马驹的母马,大约10天之后就迎来一个发情期,从发情到排卵大概3-7天的时间。这个时候母马进行交配,怀孕几率很高。如果能够很好的把握这个时机,一般来说母马从能够生育开始,基本都是在怀孕。
熊裳还是士大夫那套,听着这种繁琐的内容,就有些不那么耐烦。又是这种和生育有关的内容,便是在赵官家面前,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好在赵官家并不是在显摆,所以讲述的很快。
等赵官家讲完,熊裳还是不理解他堂弟为何会被淘汰。于是本着‘不懂就问,不会就学’的最新宣传口号,熊裳问道:“官家,不知我弟弟哪里不合适?”
赵嘉仁拿过那份批示了的自荐,指着一段勾出来的内容让熊裳看。熊裳看了三遍,又回想赵官家的话,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堂弟首先把马匹的怀孕期给弄错了,马匹怀孕期是11个月,他堂弟就给弄成了13个月。
熊裳觉得有些委屈。他叹道:“官家,只是这么一点错误。也许只是笔误。”
赵嘉仁也不想再废话,直接把另外一份自荐信递给了熊裳。熊裳一看,这份自荐信里面基本没有流畅的文笔,没有雅致的用词。除了开头的时候表示自己是农业大学毕业,在养马场有经历之外,直说了一句自己愿意效忠大宋,效忠赵官家,所以申请新职位。
简单表态之后,这位就围绕马匹选种、培育、优化、比较,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在后面,这位还特别强调,他会建立一个马匹的登记制度,对于种马进行全面的记录,为以后查马匹祖宗八代做好数据准备。
在最后,这位又呼应了一下前面的主题。作为一名愿意为大宋为赵官家效忠的大宋人民,希望兵部能够给他效忠的机会。两边的自荐相比,明显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看得出,赵官家与遴选委员会中意的是下里巴人。
“官家,马政乃是重要的事情。我等重夺河南山东,已经可以重启马政。此事难倒不该交给士大夫来做么?”熊裳不死心。
在熊裳看文件的时候,赵嘉仁就在批示公文,听熊裳这么问,他抬起头,用满是嘲讽的语气说道:“大宋的马政一直做得千疮百孔,就是士大夫勾结地方人士。就我看得资料,可是真的不乐观么。饶州所蓄牝牡马五百六十二,而毙者三百十有五,驹之成者二十有七。”
赵嘉仁举的资料意思是,重点照料的用来配种的种马562匹,养死了315匹,剩下的247匹种马,养出了马驹27匹!
熊裳听了这些士大夫的黑材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北宋的马政的确很烂就是了。
“就我所知,大宋的马政有问题,并不是马匹真的如上报的那样有问题。而是士大夫犯了错之后,有人护着,动不了他们。既然犯错的士大夫惩处不得,他们当然就肆意妄为。”赵官家的话很不客气。
熊裳身为士大夫,对赵官家的这种说法是非常不满的。自打赵官家当政以来,大宋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传统就被不断打击,现在赵官家的手下都认字识字,能用白话文写公文。但是他们基本都不是士大夫。而是类似这个受赵官家认同的马场申请者,是干活起家的。
这帮人崛起,占据了原本属于士大夫的官位。熊裳之前觉得自己没办法跟着赵太尉干下去,就是因为感到失望。直到这种干活起家的干部主持分房,熊裳才勉强改变了想法。
俗话说一碗水端不平,分房这种事情更是如此。被扣个以权谋私的名头实在是太容易啦。然而这位干部竟然能让这帮参与分房的高官们‘虽然不是非常满意,却都能接受’,这让熊裳很是佩服。
办法其实很简单,首先就是信息公开。职位,从政年限,分数计算方式,都是公开的。
其次就是分等兼抽签。基于前面的计算分数,分了几个等级。这个符合大宋的认知,若是没有等级区别,反倒让大宋的官员无法接受。在分等级的同时,这位在同一等级里面却不分出上下,他采取抽签的方式,先选后选听天由命。
这套手段下来,便是不满意的,也知道自己该怪罪谁。抽签这个是天意,造化弄人的时候大家也没办法。而且抽签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人做手脚。那些实在是没办法接受结果的,可以参加下一轮,在下一轮里面就可以占据更优势的选房位置。
这种东西直指人心的黑暗面,本来是小吏们去做的事情。官员用出这样的手段,熊裳很受震动。要是士大夫当政的时代,敢这么搞的人一定会被批倒批臭。不过士大夫当政的年代,朝廷也没有能力这样针对京城的官员普遍分房就是了。
“总是,我要的是劳动者共治天下。”赵官家很自然的说出了让熊裳汗毛直竖的话。
第45章 各人选择各人路(八)
马车在官员社区门口停下,熊裳尚书心中不快的下了马车。在车里面回想他堂弟的事情,尚书大人是越想越不高兴。赵官家要和劳动者共治天下的理念虽然可恶,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赵官家的天下,他当然要找能给他干事的人合作。要是赵官家的手下都是临安总投降时候临安的那群货色,估摸着赵太尉早就死在蒙古人手里,当时在南方的熊裳也凶多吉少。
走进自己的所在小区,熊裳的心情马上就变好了许多。道路两边的移植的行道树中没成活的都被挖走补种,现在是宋历八月底,杭州的树还没落叶。美丽的观赏树看上去赏心悦目。步行走进去,社区中间是个十几亩大的人工湖。湖岸是石块砌成,湖水清澈。湖心有个小岛,小岛上修建了些小小的亭台楼阁。
距离湖边没多远是一个巨大的石头砌成边缘的儿童游乐沙坑,放学之后的小家伙们在家人或者保姆的看护下在里面用沙子垒城堡,掏陷阱,玩的不亦乐乎。
沙坑旁边是一个大众运动场。运动场核心是个体育场。环形灰渣跑道,跑道围出来的空地是官员们和家属跳广场舞的空地。体育场旁边好几块硬化地面上有不少运动器材,类似21世纪社区运动场上的物件。
走在这样宽阔的空间,熊尚书开始觉得纷争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至少纷争可以变得不那么重要。这都回家了,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一到家,熊裳尚书就见到了他的堂弟熊林正坐在他家二楼的客厅里面。回家的那种轻松感很快就被家族成员带来的压力给驱散了。
“哥。”熊琳起身。
“坐吧。”熊裳让堂弟坐下,他自己也坐到了公家发的布艺海绵沙发上。
两人刚坐下,熊林就急切的问道:“哥,那养马场的事情……”
既然那封自荐信是熊裳帮忙写的,他也没有推托。而是率直的把发生了什么告诉给熊林,这下熊林陷入了极大失望之中。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哥,这不应该啊。那信写的不错。”
“认了吧。”熊裳叹道。
“认了?不,我不认!”熊林激动起来,“哥,是不是有些人在背后搞了什么?”
听堂弟这么讲,熊裳微微摇头。这一路上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遗憾的认为事情其实更加简单。熊林在自荐信这一条上已经落选。
“时代变了,我已经开始跟不上啦。”熊裳叹道。
“不会!”熊林大声说道,声音之大让熊裳都被吓了一跳。熊林激动的说道:“哥,那封自荐信绝不会有问题。咱们都是读书人,最起码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熊裳心中暗暗叹气,他起身说道:“跟我来。”随即直奔三楼书房。在书房里面坐下,熊裳铺好纸,拿起笔就写了起来。
大宋的进士根本不是明清的进士可比,熊裳刷刷点点就把看到的入选的那封自荐信给写了出来。对于记不清楚的具体技术性文字,他就空出来。这部分空白的内容并不多。那个写自荐信的用的是白话,便是没有养过马的熊裳也能读懂,甚至理解一部分这种说明文的内容。
熊林一张一张看着堂兄写出来的东西,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等看完最后一张,熊林颓然坐在堂兄身边的椅子上,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堂弟如此表情,熊裳叹道:“差事的事情就得认命。我以前可从来没想到我居然会在礼部干。”
“哥,我还是想去养马场。”熊林固执的说道。
“为何?”熊裳已经弄不清楚堂弟怎么如此坚持。
熊林答道:“哥,现在进士并不好考。便是考上了又能如何?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弄个营生。种地我也不行,我还是挺喜欢养马的。”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养马的营生。现在大宋赚钱的营生多的很。”熊裳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镀金烟盒,从里头拿出根吕宋小雪茄递堂弟,自己也抽出一根,两人把雪茄点上,很快屋里面就弥漫着一股烟草的香气。
“现在都赚钱的营生多得很。你看司马考是尚书,我也是尚书。当年司马考丢了官,到福州投奔赵官家的时候,他家才有几个活钱。咱们家难道不比他家富么?司马考家有纺织铺子,咱们家也有。现在单比刺绣,咱们家还是不比司马考家差。可司马考家真正赚大钱的产业已经不是刺绣,而是剑麻。他们家原先在广东种剑麻,现在已经到了暹罗种剑麻。还经营造纸,赚的钱可多得很……”
“哥。我还是想在公家干。”熊林态度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熊裳对堂弟的坚持很感到无奈,他叹道:“你没看这个自荐信么?当下想在公家干,你大概的先在相关学校上学。你都二十三了。”
“我就去畜牧学校上学。”熊林答道。
“你……”熊裳被这果断的答复给弄到无法回答。在大宋,便是读书之家,三十岁前若是考不上功名,也得找营生。三十岁的时候才从养马的学校毕业,对于读书人来讲未免太有些惊悚。
“我……便去找忠王问问。”熊裳最后还是决定支持一下自家堂弟。
现在的忠王就是赵官家的大哥赵嘉信,上层都知道赵嘉信并没有什么读书的天份,却是个农业学问家。他主持了好些良种研发,让大宋粮食产量增加了最起码一成。而且在牲口育种上也有非常不得了的成就。现在他身为大宋农学院的院长,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在民间的口碑相当不得了。
“太好啦!”熊林登时就有了喜色,
见堂弟这么欢喜,熊裳不解的问道:“你为何这么想当养马场的场长?现在的赵官家乃是中兴之主,见识与狠辣可与开国皇帝相比。这可不是仁宗那时候,便是搞砸了事情,官家还能容得下。”
熊林答道:“哥。我就是喜欢马。以前我总不敢说出来,现在局面不同了,搞个这种营生已经不丢人了。而且你让我自己投钱搞马场,我哪里有那么多钱。那时候不管是什么破烂马,一匹也是六十两银子。咱家是真的开不起啊!”
熊裳知道自己的堂弟不是个只爱吃喝玩乐的家伙,不过他很是讶异,没想到堂弟的爱好竟然是马匹。再想想,他倒是也有些释然。有钱没钱的人家都能养马,爱马这还真的是有钱人家的事情。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堂弟不要半途而废就好。
有了明确的目的,熊裳立刻准备名刺,派人送去忠王那边。上层见面得先预约,并不是说熊裳尚书想去见农学院院长,跑去就能见。农学院院长想见礼部尚书也是一样。这两位都有自己的工作,哪里可能天天都等着见人。
忠王如众人所传闻的那样并没有架子,第二天就给熊裳回了信,安排了见面时间。第三天一大早,熊裳就带着堂弟熊林前去农学院。
农学院的校区在杭州新城的边缘,旁边就是好大好大的农田,这些农田都是农学院的试验田。论起广阔,熊裳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大地主家一样。到了农学院,校园里面到处都是学生。熊裳觉得很是讶异,他没想到来学种地养牲口的竟然有至少几千人。
再一想,熊裳发现自己想的还不对。农学院属于制科的新体系,制科与科举不同,制科人员没有功名,还是每年一考。也就是说,农学院若是每一届招生过千,那么十年下来招生就过万。
熊裳很是不能理解,竟然有这么多人专门跑来学种地。
想归想,熊裳并不敢说出任何让人不高兴的话。忠王对国家的贡献极大,熊裳家也有人种地,驾船跑几百里地只是为了能够买到最新的种子。听他们的评价,忠王的地位绝不在许多神灵之下。
见了面,熊裳有点讶异。忠王赵嘉信身材高大,看着有五十多岁的模样。眉眼间能看出不少赵官家的样子。令熊裳讶异的不是这兄弟两人外貌上的类似,而是赵嘉信肤色晒的颇深,看着很有种老农民的意思,完全没有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模样。这种外貌让熊裳尚书想起赵太尉所讲的‘劳动者’,这位忠王肯定是参加过很多很多艰苦的劳动。
熊裳上前给忠王见礼,然后把自己堂弟熊林叫来,介绍给赵嘉信。这些见面之后,熊裳先问了有关农学院招生的事情,得知学校竟然是要招收至少初中毕业生,熊裳脸色就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他这个堂弟还没上过制科的学校。赵太尉推行制科也有好几年,正常的初中生年龄已经普遍降到了二十岁之下。
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熊林打破了沉默,“我愿意努力读书,早日毕业。”
“哦?”赵嘉信笑道,“便是快,也得读五六年。慢的话,读七八年也不稀奇。”
“我既然想养马,当个马场场长,便是这么久也认了。”
“那你为何这么坚持?”
“从小读过书,见过一些唐代的画,对里面的那些绝世良驹心向往之。”
“既然这么讲,可否给说几种出来听听。”
“大宛的汗血马……”熊林开口就说道。
熊裳对马匹没什么兴趣,然而他注意到忠王的眼神中竟然有些赞许的意思。
等熊林说了十几种熊裳从未听说过的名称,忠王赵嘉信让他停下。转过头,赵嘉信对熊裳说道:“熊尚书,现在制科初创没多久,所以我们农学院有个预科班,针对的就是这种读过书,但是没上过制科学校的学生。”
熊裳当了这么多年官,哪里还能不知道轻重。听了赵嘉信的话,他连忙起感谢,“多谢忠王成全。”
上头有人,熊裳也就抓紧的把入学的事情给办了。等把自己的堂弟送进学校宿舍,熊裳又去见了忠王赵嘉信。再次表示感谢之后,熊裳说道:“忠王,我也不知道我堂弟可否是一时意气。”
赵嘉信笑道:“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虽然不知道熊林可否是个乐知者,至少他知道世上有良马,而且想养出他的良马。有了这等心思,至少也会努力一下。我当年跟着我三弟学育种,不是因为我喜欢育种,而是因为我喜欢园艺。从园艺入手,一晃就干了二十多年。”
熊裳听了这话,心里面有触动。他开始觉得能够理解这个忠王的‘忠’字何来,对自家弟弟这么忠诚可不容易呢。
赵嘉信并不知道熊裳在想什么,他也不在乎熊裳在想什么。从一个普通的赵氏宗亲成为王爷,赵嘉信已经没有更多所求。干了二十多年农业,特别是现在当了农学院的院长,有了这么多学生和助手,赵嘉信对农业的热情反倒更加炽烈起来。他原本只是被动的学习他弟弟赵嘉仁提出的基因理论,对于那种看不到的什么‘双螺旋’,什么基因组,什么基因突变,什么基因片段交换,赵嘉信也就是听听。
二十几年的实践下来,他终于确定三弟赵嘉仁所讲的乃是真的。当赵嘉信开始利用这种理论指导实践之后,科研成果就爆发般的出现了。现在赵嘉信有两个愿望,第一个就是培育出更多良种,第二个就是将赵嘉仁已经立项的大宋百科全书里面有关动植物的部分给开个框架。
赵嘉信坚信,这两项工作便是让自己的声望比不了神农氏,也不会轻易就在史书中湮灭。
熊裳推荐他弟弟熊林搞养马,赵嘉信一来是习惯性的给热爱农业的年轻人一个机会,另外也是他愿意给别人一个机会的个性。而且这个提醒也让赵嘉信想起得给三弟提交一个报告。黄河战役之后缴获的大批蒙古马让大宋在蒙古马方面的良种培育方面终于有了物质基础。如果只有几十匹马,那自然是有啥用啥。真正有了数千匹马,就有了大量遗传学的比较数据。
很快,在河南建立更大规模马场的建议就送到了赵嘉仁面前。同时送到赵官家面前还有枣庄钢铁基地开始大规模生产的消息。在赵嘉仁看来,这就是几万个就业机会,他提起笔就给赵嘉信回信,除了表示同意在河南建立河南路农业学院之外,还要赵嘉信尽快完成在河南推广玉米和苜蓿种植以及饲料发酵厂的批文。
北宋时候马政失败的一大问题就是,马场其实被用来养羊图利士大夫官员。与其禁止,还不如直接创造更有效率的养羊体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