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船回福清
“三公子,你累么?”赵勇很是关切的问。
赵嘉仁干笑两声,却不回答。赵勇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把他想学着掌舵的心情表现的一览无遗。赵嘉仁可不想把重要的工作交给赵勇这个外行来办。船一大早就出了船厂,此时一路向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福清县海域。紧盯着岸上的变化,在太阳落山后的最后昏黄里,赵嘉仁终于看到了灯塔射出的黄色光芒。
举起左手对着灯塔比了片刻,赵嘉仁右手就摇动舵轮。船只划了个弧线,在海风的吹动下驶入港口。没过多久,船只抵达赵嘉仁中意的位置,赵嘉仁高喊道:“落帆,下锚!”
噗通一声响,船锚被抛入大海,船帆也被放下,原本要走一天还多的旅程只用了一个白天就完成。看得出,水手们都非常高兴。
船刚停稳,水手们就上来说道:“赵大官人,你下次出船一定要雇我们。”
赵嘉仁此时极为疲惫,他竭尽全力挤出笑容表示不会忘记大伙。半路上已经发了薪水,回到家乡的水手们就沿着绳梯下了大船,登上小船抵达岸边。大家都希望能够尽快赶回家里和家人团聚。
成功驾船回来的确让赵嘉仁感到非常高兴,体力的巨大消耗也让赵嘉仁的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他担心船只的安全,不准备晚上离开。他交代李勇好好看着船,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船舱,躺在吊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赵嘉仁从吊床上翻身而下。这种装置比起那种船板上铺的铺位强了太多,至少赵嘉仁不会因为船只的摆动而在睡梦中滚动。赵勇此时正在赵嘉仁身边的吊床上呼呼大睡,另外两名船员也在船上睡觉。
福清治安马马虎虎,在外海上靠打劫为生的人偶尔能见到,跑来港口里面打劫的暂时还没见过。即便如此,赵嘉仁也很是不高兴。这样的态度未免太儿戏了。
去了趟厕所,赵嘉仁就上船检查。甲板下的船舱当中没什么异样,上了甲板就看到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舵轮旁边仔细看。赵嘉仁已经把舵轮锁死,他也不太担心有人会闹出什么来。倒是这个少年的举动让赵嘉仁觉得有趣,他并没有尝试去摆弄舵轮,而是坐在距离舵轮两三尺外的甲板上仔细看。
“林思全,你怎么没下船。”赵嘉仁对少年喊道。
这位名叫林思全的少年被赵嘉仁的声音吓得一颤,看到赵嘉仁上了甲板,他连忙说道:“我……,赵官人,我想在这船上当水手。”
“我记得你家人不是想让你读书么?”赵嘉仁好歹在福清县当了一年的县尉,对于很多人也有些了解。更何况上船的人须得靠得住,赵嘉仁可不会允许来路不明的人上船。
林思全立刻答道:“赵官人,我也试过读书,觉得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三弟读书比我强,就让他自己读书。我想上船。”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读书或者当水手算是此时福建比较好的两个出路。可这两者都是正经出路,让这帮正派家出来的人当海盗,大概还是没戏。然而赵嘉仁为了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已经决定要尽可能早的对蒲家动手。林思全这样的娃看着貌似不是特别靠谱。
大概是看出赵嘉仁的沉默代表着否定,林思全立刻说道:“赵官人,我一定会好好的在船上做工。”
看着孩子态度还挺诚恳,赵嘉仁笑道:“好,那就来我的船上吧。”
赵嘉仁虽然想尽早对蒲家下手,一时冲动之后,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大概只能让蒲家继续逍遥。一个县尉,没有家族的支持下想感谢特别的事情就是自寻死路。
太阳升起,赵勇他们都醒了。留下两个人在港口看守船只,赵嘉仁突然想,自己是否可以在福清的港口搞些事情。福清县的港口距离福州很近,一般没什么船只在这里停留。自从福清修建灯塔之后,在这里过夜的船只也逐渐多了。船只一多,只要能够在这里用当地的船只巡弋,就能向船只收取一点停船费。
不过赵嘉仁也只是想想,福州离福清很近,如果福清出事,走陆路两天就能送信到福州。一个月来没有受到消息,赵嘉仁当时觉得还不错,现在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大哥赵嘉信没弄出差错,却也不要弄到让大家不待见他才好。
在明媚的阳光下回到家,赵嘉仁就懵了。一个月没见,家里变化好大。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前后院的地面,原本这里只是普通之家的地面,也就是说没什么人来人往的痕迹。现在屋子依旧,地面仿佛过了千军万马一般,竟然变得平坦了许多。
赵嘉仁登时就懵了,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屋门口,叩打门环之后,就听到大哥赵嘉信在屋里面打着哈欠应道:“是谁?”
“大哥,是我。开门。”赵嘉仁连忙答道。
几秒种后,赵嘉信带着欣喜打开了房门。他高兴的说道:“三弟,你可是回来啦!”
又过了一阵,兄弟二人就在院子里面坐下,赵嘉信讲起了自己最近一个月的经历。种菊花的事情比想象中更为难,倒不是没人肯出力,而是县令李勇希望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寻几片地种菊花。然而赵嘉信觉得那些土地太远,不方便照顾。就和县令据理力争。甚至威胁县令李勇,要是他这么搞,赵嘉信就不在县里种菊花啦。
在金钱的威力下,县令李勇最后还是屈服了。他同意在相对比较好的山地上种植菊花。
赵嘉信接着就开始按照计划,先给县里的人推广养蚯蚓的工作。和原先想的差不多,真正感兴趣的人其实不错。然而出乎赵嘉信意料之外,被县令忽悠来的百姓看到赵嘉信修建的梯田,不少人都有了兴趣。
福建山地多,平地极少。土地坡度大,无力蓄水,要么是暴雨冲刷,要么是根本没水。梯田因地制宜,可以把那些坡度不算大的土地改变成能够种植作物的地面。所以近期前来观看,前来询问的人极多。
讲完发生了什么,赵嘉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弟,我也不是想推脱,只是这个梯田的法子是三弟你想出来的。我也只是在用而已。所以有些看着是极想修建梯田的人,我就让他们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此刻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最初修建这个梯田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种菊花,没有别的想法。然而赵嘉仁有没有别的想法,人民群众也不在乎,只要看到能够让他们的生活得到好转的机会,人民群众就不会放过。
感受到了这些,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生出钦佩的感觉。
第32章 种花的商议
几位穿着丝绸衣服的员外坐在赵嘉仁面前,很从容的听着一位中年人与赵嘉仁谈论理学。赵嘉仁同样从容,他曾经在这些上面花了二十年时间,谈起来从容不迫。
唯一显得有些不那么从容的则是中年人,他是福清本地出身的进士。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此时丁忧回乡。在一众乡亲的拜托下前来见见这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少年进士。此时两人已经谈了小半个时辰,中年人神色中露出了些遗憾,“与赵县尉相谈,才知我果然空耗许多岁月。”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赵嘉仁很清楚自己拥有这些知识并非是因为他如何天才。他并没有丝毫的自得或者手足无措的感受,反倒是仔细打量这位进士,同时猜测这帮有钱员外们的想法。这些人很正式的见赵嘉仁,并且以讨教为名,进行了一场是实质性的考试。如此做派让赵嘉仁来了点兴趣。
“赵县尉,我等知道你在为种菊花之事操心,不过是两百亩菊花的事情,我等觉得不劳赵县尉烦心。”为首的那位尹姓员外开口说道。
赵嘉仁心里面自然是欢喜,与地头蛇合作是减少麻烦的最佳手段。赵嘉仁在福清县不过是个外来户,还是个少年,地头蛇们真的看不上他呢。
“不知诸位可有让我效劳之处。”赵嘉仁连忙应道。若是对方没有所求,自然不会大费周折的搞这么一出。
为首的尹员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赵县尉,我等听县令说过,县里面担保发钱,绝不拖欠。不过听令兄所讲,谁种花,等到收花的时候可以先雇来收花。既然如此安排,看来令兄也知道有些人办事不可靠。”
说到这里,赵嘉仁心里面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种花的事情本来就有利益,赵嘉仁除了给种花的钱,收购花朵的钱也差不多有一斤稻米的价钱。当然,这种花卖出去之后的利润一飞冲天,可福清当地人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是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
当然,仅仅如此的话还没办法让一众有钱人肯出来合作,他们一定还有别的要求。赵嘉仁并没有说话,而是沉静的看着为首的有钱人,静静的等他把其他要求提出来。
尹员外继续说道:“我等几家在福清也算是稍有薄名,愿意分担一百亩的数。不知赵县尉可否信得过?”
“当然信得过。”赵嘉仁答道。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静静的等着对方回话。
“赵县尉果然是修养颇深。”尹员外赞了一句,然后说道:“我等家里还有些读书的娃娃,望赵县尉隔几日能去教授他们一下。不知赵县尉可否愿意。”
听了这个核心要求,赵嘉仁心里面松口气。他方才有些猜到这种可能,确定对方的要求之后,赵嘉仁有些不放心的问:“员外所要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哈哈。”看着赵嘉仁认真的表情,尹员外笑出声来,其他的人也露出笑意。笑了几声,尹员外点头说道:“赵县尉,我等所求也就是如此。”
得到了明确答复,赵嘉仁在椅子上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后正色说道“诸位,家师曾经教我韩退之的师说,里面讲,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我虽然考上进士,却处世不深。我只是知道有太多东西我其实不知道。至于到底不知道什么,我没见识过,所以不知道。诸位都希望自家子弟能够考上进士,跃了龙门,光宗耀祖。我若是给诸位家里的子弟讲课,不过是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传道受业解惑,一概是做不到的。术业有专攻,请这样的老师,比我强的车载斗量。还请诸位三思。”
“赵县尉是担心耽误我等子弟的前程么?”尹员外身边的林员外开口了。
赵嘉仁用力点点头,“诸位肯出手相助,我不胜感激。既然诸位对我心存善意,我更不能坏了诸位的事情。”
中年进士原本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微微点头,眼中的审视变成了赞同。
尹员外则是收起了笑容,“赵县尉如此认真,我等也放心了。不瞒赵县尉,我等想请赵县尉讲课,只是想子弟们听听赵县尉讲解句读。这几年福清考进士的风水不顺,我等也想听听其他地方老师们的教导。赵县尉无须管我们的子弟怎么想,光给他们讲讲课就行。”
这些人的话很诚恳,赵嘉仁也能理解。大家其实都知道,当今官家就是权限史弥远矫诏给推上当今皇位的。史弥远力主理学,当今官家登基之后理学大兴。三十年过去了,理学开始不断遭受打击。以前的教授内容没办法得到以前的效果。这些当地人想探探最新的科考思路也是挺与时俱进的。
赵嘉仁并不在乎花点时间给人讲课,这些人开出来的条件他根本无法拒绝。不想失去此次的机会,赵嘉仁谨慎的问道:“不知诸位想让我讲哪几本书?”
中年进士接过话头,“赵县尉准备怎么讲?”
赵嘉仁立刻答道:“我乃流官,在本地至多再待两年。每个月都要有公务,能够拿出来给诸位讲课的时日,每个月也就三天。这么点时间里面能讲的书也就是两本。还请诸位选两本。”
双方谈妥之后,一众人等就告辞了。赵嘉仁觉得自己这次合作付出其实挺大,钱上没有问题,问题是时间消耗过多。
没等赵嘉仁喘口气,送客的赵勇进来回禀,“三公子,那些农户在外面等着了。”
“请他们进来。”赵嘉仁命道。这次种花的事情里面,有三拨人态度主动。有钱的读书家庭已经达成逐步合作的意向。那些农户的想法又是什么呢?赵嘉仁做好了商讨的心理准备。
一百亩的菊花并不能满足赵嘉仁的胃口,便是整个福清县明年变成菊花覆盖的地方,赵嘉仁也不会知足。
第33章 咱们合作吧
“赵县尉,这次又来叨扰。惭愧!惭愧!”嘴上说的客气,四平八稳的坐在饭桌边等着开饭的县令李勇脸上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情,等烧好的泥封打开,他便熟络的帮忙撕鸡。
鸡肉上桌,大家就一阵猛吃。满足了肚里的馋虫,李勇又喝下大半碗紫菜蛋花汤,这才开口问道:“赵县尉,听闻你接下了地方上请你讲课的事?”
赵嘉仁不急不缓的啃了个鸡腿,这才反问:“不知李县令怎么知晓的此事?”
李勇一面用牙签剔牙,一面答道:“此事是我让地方上的父老做的。”
赵嘉仁愣了愣,赵嘉仁的哥哥赵嘉信干脆停下吃喝,盯着李勇看。
李勇看了看赵家兄弟,自得的给了他们解释,“你给的钱的确够多。只是地方上的父老信不过我等,若是逼迫他们去做,只怕没什么好处。我也是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多谢。”赵嘉仁有些迟疑的答道。重科举也是县令政绩的一种,不过这种三年一比的科举政绩要靠运气。那帮有钱人为了提高自己孩子考上科举的几率,当然愿意有高水平的讲师相助。种菊花对他们而言不是特别紧要的关键,此次李勇是真心为赵嘉仁办这件事,赵嘉仁倒是颇为不解。
“赵县尉,我一直觉得你做事很有趣。虽然你家养鸡,也不缺这几只鸡。可我没见到你这么爽快的人。别人请人吃喝,要么是应酬,要么是有所图。赵县尉你请我吃鸡,还有赵大朗请前来观看的本地父老吃鸡,可是真的无所图。”李勇的声音里面很是感叹,不过他说完又拿起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酒。看得出,他对赵家的无所图很是享受。
只是吃了几顿免费的饭,就能让李勇县令愿意对赵家高看一眼?赵嘉仁并不太相信,不过李勇的话让赵嘉仁对自己的大哥倒是有些佩服了。从李勇的话当中可以得出结论,赵嘉仁在福州的那一个月,留在福清的赵嘉信用家里养的鸡招待上门学技术的当地父老。
身为21世纪的人,赵嘉仁对分享食物没有心理抵触。他虽然很清楚‘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和别人分享食物更多是他的一种习惯。更何况这是宋代,没有家禽用疫苗或者抗菌素,没有生鲜冰箱。鸡一旦生病死去,那就是彻底的损失。在鸡们活蹦乱跳的时候把它们烹调成美味吃进肚里,对双方都好。
而大哥赵嘉信一个宋朝人,也能做出这样的抉择。要么赵嘉信心胸宽大,懂得待客之道。要么就是赵嘉信懂得经营,知道想获取农民的认可,需要先让他们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赵嘉仁笑道:“饮食者,天理也。我也喜欢有了饮食之后,和朋友们一起分而食之。孤单单的吃饭,很没意思。”
听了赵嘉仁的话,李勇点头称是,“的确如此。”不过称赞完之后,李勇忍不住继续说道:“只是我看赵县尉所学的很多都不是理学。若是赵县尉能专心理学,只怕成就会比现在大得多。”
赵嘉仁听了这种理学信徒的话,忍不住干笑几声。这时代流行的是程朱理学,其核心之一就是‘存天理,灭人欲。’方才赵嘉仁所说的‘饮食者,天理也。’就是朱熹对‘存天理,灭人欲’的解释。当然,朱熹对于‘存天理,灭人欲’的解释也不仅如此。
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这些也是朱熹对于‘存天理,灭人欲’的解释。在朱熹这个时代,此种观点也不能说全都是错的。只是在赵嘉仁眼里,朱熹所说的话就是不懂得现代科学的人才能说出的傻话。
赵嘉仁不想挑起矛盾冲突,所以他没有去批评朱熹,“我在这里先讲,我并无和李县令争执的意思。我觉得我等考科举之辈,求的就是当官,一展才华。而大宋磨勘严谨,层层皆需实绩。若是不懂理学之外的事情,哪里能脱颖而出呢。”
李勇原本因为老师刘黻的原因对赵嘉仁非常敌视,双方现在能坐到一起喝酒聊天,固然因为赵嘉仁愿意和大家分享食物,分享之时从无高高在上的意思,也没有卖好的企图。这种为人的作派实在是没办法让人讨厌。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赵嘉仁懂得如何实现政绩。磨勘是很严酷的,县令一任三年,任期结束之后都要调走。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想干出实打实的成绩来,靠理学根本没用。
食物可以填饱饥饿的胃口,政绩则是能够让大家的权力之旅得到强力推动。李勇一个三十岁的人,有着很强烈的食欲和权力欲。
面对赵嘉仁不那么与理学抵触的观点,李勇心里面不爽,却也不去抨击。李勇也是要面子的人,他的理学造诣未必比赵嘉仁深,在理学之外的造诣远不如赵嘉仁。在这种情况下强词夺理,除了自取其辱之外,貌似也没有别的结果。李勇随即说道:“赵县尉,依照磨勘的规矩,你我二人后年元旦过完,就要准备回临安。收购菊花之事不知道能否让赵县尉赚到钱?”
这话说的客气,赵嘉仁笑道:“我能不能赚到钱姑且不论,我大哥给县里的税金绝不会少一文。”
李勇连忙摆手,“唉……,赵县尉想的太多。你做事讲信用,钱绝不会不到。我只是在想,以我的能耐,这一任之后大概还是要做流官。若是不在福建做官,而是到其他离这里不太远的地方,令兄可否到我那边去种菊花。”
听两位官员讲话,赵嘉信眉头皱了起来。李勇在此次大规模种菊花的事情里面没有使绊子,却也谈不上真的出了多大力气。眼看赵嘉仁和县里面有意种菊花的百姓谈妥,赵嘉信对李勇此时厚着脸皮为他以后的官位做打算很是有些鄙视的。
赵嘉仁并没有鄙视,他甚至有些欣喜。让李勇这么率直的表态并不容易。除非李勇明着用示好来麻痹赵嘉仁的警惕,准备背后下狠手。否则的话,李勇这么讲的意思就是他在严酷的官场现实面前屈服了,准备和赵嘉仁进行官商合作。
有了判断,赵嘉仁当即笑道:“大话我不敢讲。若是李县令到了商旅不便之地为官,种菊花的事情就罢了。不过只要李兄真的有意合作,只要李兄能到水运方便的地方为官,我家一定派人去李兄履新之地种菊花。”
李勇先是一愣,随即也释然。若是被分到山高路险的地方为官,根本不用考虑运货的事情。赵嘉仁要求的只是有方便的水路交通,这样的要求无论如何都谈不上苛刻。
只是赵嘉仁答应的这么爽快,李勇反倒有些不安。这种菊花的声音真的这么好做么?若是李勇到湖北路为官,水路倒是通畅。可赵嘉仁真的能到湖北收购菊花?李勇并不相信。
饭吃完,酒喝完。李勇告辞。等这位县令走了,赵嘉信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这位李县令倒是所谋者远。”
听了大哥的抱怨,赵嘉仁微微一笑,“大哥,这位赵县令需要我们相助,难倒我们不需要和更多人合作么?那些权相们能权倾朝野,的确靠了门生故吏相助。不过能到临安做官的门生故吏又能有多少。权相们真正依靠的还是为官之时结交的各路人物。大宋成为相公之人,在地方州府为官之时都名震天下。想名震天下,光是得罪人可不行。”
弟弟赵嘉仁语气平淡,他所讲的话一点都不平淡,赵嘉信听了之后眉头再次皱起。为官的道理并不复杂,即便没有当官,赵嘉信也早就看出李勇对弟弟赵嘉仁有敌意。平心而论,赵嘉信并不喜欢为了一己私利就改变初衷的李勇。赵嘉信甚至感觉,他并不喜欢弟弟这种为了官途而深似海的心胸。
第34章 菊花种植上了规模
自打县尉赵嘉仁和县令李勇达成了利益上的一致,两人的交往看着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样,甚至比以前看上去更加生分一些。
宋历六月是西历七月,此时骄阳似火,赵嘉信带了斗笠,和当地大户们一起种菊花。李勇只是来这里露了个脸,和大家打打招呼,接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赵嘉信对李勇没了好感,对李勇这种表现更是生出负面的感受。
那些大户们并没有按照最初的计划在公地上播种,他们在自家的坡地上模仿赵家用石头砌出石墙,开辟了不太多的梯田。大的不过七八分地,小的只有不到一分田。
附近没参加种植菊花工作的百姓则从赵家挑了大量蚯蚓土到这里,一层蚯蚓土,一层当地的土壤,一层草木灰,一层蚯蚓土,把苗床的土壤建好。没有修建梯田的当地穷人只是轻轻用手拍拍石块垒成的墙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那些来看热闹的娃们快活的跑来跑去,不时爬到石墙上,再蹦下来。当娃们不小心跩松一块石头之时,他们家的大人就把娃拽下来对屁股上狠打几下,然后在小心的尝试把石块尽可能的恢复原来模样。
大户们就是大户,说是几家人弄出一百亩地。到了种植的时候,因为突然有几家也加入了请赵嘉仁讲课的团体,十几家人共同努力,大概弄出了一百五十亩地。赵嘉信在不同的地方来回跑,可是把他给累坏了。高兴的人也有,那些负责运蚯蚓土的力工原本预定三天的工期延长到了五天,每个人多挣了三十几文。
晚上回到家,精疲力竭的赵嘉信饥肠辘辘,他啃着个头很小的烧鸡,对赵嘉仁抱怨起李勇是多么不负责任。
“大哥,此时李县令不方便出面。他是县令,这帮大户开垦了梯田,他这么急哄哄的跑去仔细打量,这是告诉那些大户该按照田亩数来增加田税么?”赵嘉仁忍不住给李勇做了些解释。
赵嘉信听了之后先是一愣,然后也慢慢想明白了其间的道理。他没有回答,心里面忍不住有些遗憾。自家弟弟对于官场颇为精通,精通的根本不像是这个岁数的少年。那个痴迷官位的李勇令赵嘉信讨厌,然而这个讨厌的李勇同样知道官场的规矩。想到这里,赵嘉信又问了一句,“三弟,李勇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大哥,福建这个地方土地稀少,很大一部分人家都是五等户。他们和纳税无关。”赵嘉仁生怕自己的大哥不理解,就先从南宋的税制开始讲。
南宋时代户籍管理分为主户,客户。凡属有常产的税户﹐都划为主户。其中一小部分居住于城镇﹐称为坊郭主户﹐根据房产等的多少区分为十等。乡村主户根据常产的多少划分为五等。
一二三等是上等户,人口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六七﹐但所占有的土地﹐约占全部垦田的百分之五十至六七十。而其中占总人口不过千分之二三的大地主﹐占田达全部垦田的百分之四五十左右。南宋晚期的一等民户有的收租达到百万斛,端的是富甲王侯。
第五等户占田一二亩至二三十亩﹐所纳税钱在五百文以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靠租佃部分土地为生﹐构成半自耕农民阶层。在南宋﹐自耕农民﹑半自耕农民约占总人口百分之五十左右﹐而所占土地仅占全部垦田的百分之三四十。按照国家规定﹐根据占田多少﹑户等高低承担国家的赋役﹔占田越多﹑户等越高﹐承担的赋役也就越重。
福建这地方作为‘高考省’,科举之风极烈。这并非是福建人对当官有天生的渴求,而是福建这地方土地稀少,在这么一个农业时代,福建人民最好的摆脱贫困的手段就是读书。
介绍了大宋的税收,赵嘉仁继续说道:“莫看只是多出这么点土地,很可能百姓就从五等户变了四等户,税收立刻提升许多。清理隐田又是县令的责任所在,他若是敢清理隐田,那帮人只怕就敢拆了梯田。在梯田里面种菊花,难倒还比在野地里种菊花更难么?”
“……看来我还错怪了李县令。”赵嘉信有些闷声闷气的答道。知道了这些税收以及官场的内容,赵嘉信情绪倒是更加消沉。
看着大哥无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赵嘉仁连忙提醒道:“大哥,明日里可就是那些穷人家,他们家里穷人丁少,修建梯田更加不易。更何况他们有胆量花这么大力气,也拜托你能更认真点。他们才是真的缺钱。”
“晓得。”赵嘉信边说边起身回屋睡去了。
赵嘉仁微微摇摇头,在南宋两世,他确定南宋远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富裕。赵氏南渡之前,江南已经开发,却远不如河南河北。南宋时时刻刻承受着巨大的军事压力,而且始终没办法出现军事突破,击败北方强敌。
此次在福清,与赵嘉仁合作的富人看上的是梯田,所谓讲课,不过是为了拉近与赵嘉仁的关系。一些修了四五亩梯田的中等家庭看上的是能让家里的孩子上赵嘉仁的官船,如果能混个差役,也能对家庭在县里的地位有帮助。
少数穷人倾尽气力,每家大概修了那么一亩两亩,至多三亩的梯田。他们之所以如此努力,完全是想多些土地,多些粮食收入。这些穷人的窘境让赵嘉仁忍不住更加关心起穷人来。
和相当一部分出国的青年一样,赵嘉仁到美国之后才更加爱国,所以他经常看国内论坛。穿越前的时候国内网络的五毛们对‘穷人之所以贫穷是因为懒’这个话题大加抨击。赵嘉仁觉得这个话题怪怪的,怎么都没办法找出自己的答案。
在宋代,赵嘉仁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为何富人们看着更加勇敢,更加有闯劲,这是因为他们有人教。他们本就不担心衣食,他们追求的是更加成功。当这些人接触到赵嘉仁这种能够提供新思路新方法的人,他们自然就寻求到了学习的机会。那帮穷人根本就不敢找到赵嘉仁门上求教。
即便富人们失败了,也不会给富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们输得起。甚至一部分很出色的富人家庭出来的人,还能归纳总结失败的原因,在之前的项目里面继续投入,进而获得成功。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话是赵嘉仁从小就学过的。然而小时候的赵嘉仁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有预设前提,那就是参与者要有足够的抗打击力才行。对于穷人,任何失败都会把他们一口吞下,让他们再无丝毫机会。
希望这梯田可别把穷人坑了才好。赵嘉仁心里面暗自祈祷。
第35章 和谁站一起
小嫩芽在梯田湿润的土壤里破土而出,看着那些细线般的黄绿色植物幼苗,赵嘉信觉得鼻子都有些发酸。
自从菊花种下去,赵嘉信就没能睡安稳觉。最初的七八天福清一直比较干旱,接着就来了一场暴风雨,所有梯田都积满雨水。赵嘉信踩着要淹到小腿肚的水跑遍了福清,对梯田的排水进行指导。见识过这些除虫菊卖到的价钱,赵嘉信生怕那些菊花种子在这剧烈变化的天气中没办法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虫菊幼苗正常的生长出来。花费如此心血,此时赵嘉信感觉到巨大的满足感,这些花并没有让他失望。
“赵先生,这些地以后可以种稻子么?”围在赵嘉信身边的一众富家人同样感动,他们非常清楚在没有经过开垦的‘生地’上种东西的艰难。即便把生地上的土刨出来,好几年时间的辛苦也未必能让生土变成可以养活植物的熟土。像现在这样刨出来没几天的生土就能种出花苗的事情,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我没有种过稻子,我也不知道。”赵嘉信随口答道。
话音刚落,那帮富人们中的一位圆胖脸就急切的开口:“赵先生不要客气。这些土看着很肥,难倒没办法种稻子么?”
这话一出口,立刻有人用手肘捅了捅这位,这位立刻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闭嘴。
赵嘉信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的爱好是苗圃花卉,种粮食这种事情和他相去甚远。他不仅没有种过粮食,更是连想都没想过。听有人问,赵嘉信答道:“这等事你们须得问种过稻子之人,我真的是不知道。”
立刻有其他人接过赵嘉信的话头,“赵先生,我等也只是随口问问。请赵先生放心,承蒙你收菊花,我们既然种了菊花,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赵嘉信关心的自然是菊花的产量,听人这么讲,他脸上不自觉的就浮现出笑容,发自内心的说道:“各位辛苦了。”
看到赵嘉信心情高兴,另外的人立刻跟着说道:“赵先生,想来种菊花是土地越肥沃越好。想来赵先生在这方面有法门。还望赵先生不吝赐教。”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赵嘉信连连点头。若是现在开始种植的三百亩菊花田能有好收成,大概收入就能有五千贯。赵嘉仁承诺给赵嘉信一千贯。未来两年时间就是两千贯。有了这两千贯,赵嘉仁到了江浙或者两淮可以轻松租几百亩地。三四年时间就能拥有万贯家财。
若是庆元府不成,也有县令李勇的关系可以用。一牵扯到钱财,赵嘉信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对李勇的不满遗忘的干干净净。福清这么一个九亩山半亩田的地方尚且能弄出三百亩花田,江浙或者两淮可不缺平地。
看顺了赵嘉信的心意,立刻有人顺杆爬的提出了建议,“赵先生,我们听闻赵县尉曾经在莆田当了几个月县尉。他开山凿石,硬是以一人之力修成了木兰陂北洋。在这里的后山有条溪,若是赵县尉能开条渠,便能把水引到这里来。”
赵嘉信心里面高兴,随口就应承下来,“此事我回去问问我家三郎。”
先看完了富有家庭,赵嘉信又前往中等家庭的花田。那帮人的梯田比较小,修建的时候中规中矩,问题很多,改进空间很小,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富户与中等户加起来的花田就有二百多亩,基本情况很不错。赵嘉信本想回家休息,却想起了三弟赵嘉仁的叮嘱,‘此次要多照顾一下穷人’。
三百多亩花田听着面积不小,却东一块西一块散布在福清县内。富人与中等人家相比,穷人家的花田更加分散,面积更小。要走超过去富户家好几倍的距离,才能勉强把穷人家的花田看过一遍。
伸手挠了挠脑袋,赵嘉信觉得曾经洋溢在胸口那股子干事的热情迅速降到平淡以下的水准。照顾穷户的辛苦是照顾富户与中户的四五倍,从穷户身上得到的利润只有富户与中户的两成。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赵嘉信还是掉头往家走。他决定巡视穷户的事情到明天再考虑。
回到家,天马上就要黑了。赵嘉信看到赵嘉仁躺在竹椅上跟睡着了一样,等他走近,却听到赵嘉仁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大哥,花怎么样了?”
“花很好。”赵嘉信轻松的把近况介绍了一下,按照这样的出芽状况,再过半个月就不用担心菊花的问题。说完这些,赵嘉信突然想起富户们的请托,他又把开渠的事情向赵嘉仁说了一下。
“大哥。”赵嘉仁的声音听着马上就要睡着了,“那帮人就知道坑你。这件事本该是李县令的政绩,他们不找李县令反倒是托你来找我。不安好心啊。”
“为何?”赵嘉信有些不解。不过好歹和弟弟一起谈过这么多官场上的事情,赵嘉信自己很快就想明白了。若是赵嘉仁出手,这件事的功劳自然算不到县令李勇头上。然而宁肯这样得罪李勇,富户还是直接托人找赵嘉仁,无外乎不想出钱。
找县令李勇,富户们当然要出一笔钱,而且这笔钱当中一定有一份是要孝敬李勇的。层层剥皮,每一层都要不小支出。即便李勇不爱钱只爱政绩,富户们也需要有相应的对等好处给李勇。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赵嘉信有些疑惑的问弟弟,“三郎,在此事上我们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这得分清我等所求。种花的事情,我们自然和地方百姓站在一起。然而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们要和李县令在一起。”赵嘉仁还是有气无力的答道,说完之后还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
“但是这修渠的事情,对我们种花大大有利。这该怎么区分?”赵嘉信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完全分清楚。
“他们要开渠,图的是他们的地变成水浇地。种花不种花,和开渠都没关系。”说完这些,赵嘉仁勉强爬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丢下一句“县令可以不管富户们的土地种什么,却不能不管富户们的土地是什么样。”赵嘉仁摇摇晃晃的回屋去睡了。
坐在院子里吃着晚饭,赵嘉信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吃什么。弟弟的话听着有理,仔细想来却又不是那么完全有理,难倒菊花收成好不是赵嘉仁的利益么?如果这么想,修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不是有县令在管着……
突然间,赵嘉信觉得想明白了关键。若是没有县令在管着,那该谁来管这个县?难道是那帮地方富人么?
身为官僚家庭的子弟,赵嘉仁回想起老爹说过的很多事。大宋的官员本能反应之一就是打击豪强。刁民很可恶,地方豪强比刁民更可怕。若是不能震慑住地方豪强,让他们乖乖听话,地方官员境遇只会惨不忍睹。
用力拍了拍脑门,赵嘉信回想起白天的事情,对于那帮豪强们的手段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就利用了赵嘉信关心花田的心情,试图让赵嘉仁站到豪强那边去。
自己竟然差点被人耍了,赵嘉信心中生出一股怒意。不过赵嘉信也发现,自己的怒意竟然没有完全爆发。即便是对豪强们非常不满,赵嘉信依旧期待从他们身上捞取到他渴望的好处。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中该怎么把握?赵嘉信觉得糊涂了。
第36章 北上
赵嘉信停下笔,他看了看为了晾干墨迹而故意摆放开的那一大片信纸,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拿起写好的信又读一遍,赵嘉信却觉得无可删减。
不过是一年前,赵嘉信还跟在父亲身边读书办事。那时候赵嘉信也有疑惑,却总觉得能所见到的真相模模糊糊,真相背后的道理则是清清楚楚。奉父命监督三弟赵嘉仁之后,赵嘉信发现自己终于得以清清楚楚看了许多真相,真相背后的道理反倒模糊起来。
被父亲责骂就责骂吧。赵嘉信心里做了个决断,然后就觉得心情突然变得开朗不少。回头想想,他以前可没机会如此果断的下决定,自然不可能如此从容的接受决断带来的后果。
信写好,赵嘉信把信交给赵勇,让他连信带蚊香一起送去庆元府。赵勇背起包裹前往海港。等在港口的赵嘉仁见到赵勇终于赶来,心里面对大哥的墨迹忍不住有些腹诽,他本以为大哥昨天就能完成准备。然而赵嘉仁只对赵勇说了一句“上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赵勇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储物柜,在一位少年水手带领下到了他的吊床床位。往扑了毯子的吊床上一躺,赵勇觉得这么轻轻摇动的感觉很不错。没等他享受多久,甲板上就是一阵人员来回跑动的声音。接着就听到外面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先是一阵‘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报数,接着就是各种应对。
“船帆位检查了么?”
“报告,船帆已经检查了,完好。”
“索具位检查了么?”
“报告,已经爬完了所有索具,完好。”
……
在赵嘉仁训练这帮水手的时候,赵勇也跟着看了不少次。这种明确回答的模式给赵勇颇大的震撼,赵嘉仁的要求很简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职务负责。这就意味着管索具的不受别的职务干涉,不过他要定时把船上的索具检查一遍。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必须有明确的责任人。
回想那群少年和青年生森严整肃的列队,赵勇就觉得心里面有些隐隐的敬畏。单独和那些青年和少年交手的话,赵勇有胜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信心。面对这一群人组成的队伍,赵勇实在是无法生出和他们作战的心思。
见识过开船时候满船水手忙碌的景象,有过一次被来回跑动的水手撞倒的经历,赵勇老老实实躺在船舱里。想等到船只出航之后再上甲板看。就在此时,外面有了些别的动静。
“赵县尉,我家大朗做事让你不高兴,我已经责罚过他,只求赵县尉还能让他在船上当差。他以后不敢了。”一个明显不生龙活虎的声音隐约传来。
接下来,赵嘉仁的声音传来,“你家大朗从来没有让我不高兴,我不让他在船上不是因为这个。你家大朗孔武有力,但是船上讲的是一起做事,每个人都各有责任。我之所以不要他在船上,是因为你家大郎觉得可以靠他的身手强壮而居于他人之上。我的船上不要这等人,你还是带他回去吧。”
听赵嘉仁这么讲,在赵勇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青年的身影。那是当地一个小吏的儿子,名叫周虎。对于赵嘉仁的评价,赵勇并不是特别认同。在赵勇看来,周虎不是个热衷欺负人的人。
上面又说了些什么,赵勇没听清楚。又过了一阵,随着沉闷的牛角号声,船上响起了‘升帆’‘起锚’的呼喊声。没过多久,船体开始轻轻震动。伴随哗啦啦的铁链声,船体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再过片刻,赵勇感觉到船只在海面开始行动的时候带来的特别感觉。
小半个时辰之后,赵勇上了甲板。此时风帆已经吃饱了风,整个船体稍稍倾斜,在赵嘉仁的操纵下驶出港口,向着北方前进。
“赵勇,如果整个海岸上都有灯塔,那该多好!”赵嘉仁稳稳的把住船舵,有些遗憾的说道。
“为何?”赵勇知道福清县有灯塔,却不知道赵嘉仁的感为了什么。
赵嘉仁大大叹口气,“没有灯塔,我们晚上其实不怎么敢航行。我只能把你送到福州,让你在福州搭船去兴庆府。若是沿岸有灯塔,我就直接把你送到兴庆府去。”
赵勇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如此有信心,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却见赵嘉仁快速转动舵轮,船只倾斜度更大了一些,浪花飞溅,把赵勇打湿了些。然后赵勇听到赵嘉仁咋舌一下,“切,这种小船就是不方便啊。”
没等赵勇尝试理解,就听到赵嘉仁对水手们喝道:“航海记录做了么?”
赵勇只觉得此次航行更加顺畅,看着日头才发觉此次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到了福州。上次从福州顺流而下的时候用了两片帆,这次船帆增加了好几片,也说不清楚哪个方向来的风吹动船只从闽江江口逆流而上,轻盈的超过了那些用桨的船只,仿佛杂耍一般。
沿途之上赵勇见到两边的船上水手们看怪物般看着赵嘉仁的船,进福州港水门的时候,围观的人更多啦。平素里看着很是恬淡的赵嘉仁则完全无视周围人等的目光,居于整艘船最高位置上,炫耀般的操控舵轮。
船刚下锚停住,一大队港口的差役急匆匆的列队奔来,看得出他们也被唬的不轻。这么生猛的船只大概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若是别的船这么进港,大概早就把其他船只撞的七歪八斜啦。没多久,差役们乘上小船靠了过来。等这帮人上了大船,见到一身官服的赵嘉仁,倒是愣住了。差役中有人见过赵嘉仁,知道这位县尉乃是福州知州徐远志看重之人,于是神色立刻就恭敬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赵勇上了一条北上的船,刚进了船舱就觉得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让赵勇突然生出是不是该走陆路的冲动。只是赵勇知道这不过是想想而已,走陆路不仅累,花费的时间更久。赵嘉仁与赵嘉信可都希望赵勇能够在重阳节前赶到庆元府。
看着地上铺的那些脏兮兮的稻草,回想着赵嘉仁那艘船上清洁的船板,还有干净的吊床。赵勇心里面厌恶的感觉更盛。
‘赵勇,如果整个海岸上都有灯塔,那该多好!’三公子赵嘉仁的话在赵勇的脑海里回想起来。
赵勇原本觉得那些都是官府的政务,现在赵勇才觉得官府的事情和百姓的事情其实完全有关。如果在赵嘉仁的船与这条船中选一条乘坐,赵勇无论如何都不会选这条。而阻止三公子的船纵横海上的理由,其实就是那么个灯塔而已……
赵嘉仁也没有下船,船上的甲板干干净净,吊床舒舒服服。在这里住,总比住在永远存在蚊虫的客栈里面舒服的多。他站在船舷边目送赵勇乘坐的那艘大船缓缓出航,因为船够大,所以能走远海。帆船从福建想去台湾并不容易,因为海流会把帆船带走。而海流的目的地是浙江,正好可以去庆元府。
等赵勇乘坐的船离开,赵嘉仁的船上就来了客人。那是造船厂的技师,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谢无欢。
精扎的肌肉,粗壮的手臂,还有脸上那些因为碰撞或者划伤留下的细小伤痕。谢无欢有着船厂技师的特色。上了船之后,谢无欢嘴里说些‘船用起来感觉可好’‘可否需要再调整’的场面话,眼睛则忍不住一个劲的往船舵那边看。
赵嘉仁知道这厮动了心思,就邀请他到城里的酒肆饮酒。
“不用不用。在船上坐着吃点就好。”谢无欢连忙客套起来。
赵嘉仁并不想去城里,就在船上摆了酒菜。酒过三巡,赵嘉仁开口问道:“谢兄,你师父如此自信,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说,他绝不会偷师。和你师父一比,谢兄可就变通的多。”
听了赵嘉仁的话,谢无欢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不过他好歹保持了起码的镇定,尽可能从容的说道:“赵官人的话,我可听不明白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可没有想偷师的意思。绝无此意!”
赵嘉仁听了之后哈哈一笑,“既然谢兄说没有,那就没有。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想建个船厂。谢兄在这行里摸爬滚打这么久,不知有何可以教我?”
谢无欢万万没想到赵嘉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海上忍耐了好几天,赵勇终于抵达庆元府。见老爷之前,他好好的洗了个澡,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把身上的臭味给洗掉了。
收到自己两个儿子的信,赵知拙很是欣慰。询问了两个儿子的现状,听说他们日子过得不错,赵嘉仁还拥有了名下一艘船,赵知拙虽然担心,却也满意。
赵勇随即告诉赵知拙,他要去扬州一趟。赵嘉仁承过贾似道的人情,该有的走动不能少。
听了这话,赵知拙也没有阻拦。官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人情走动非常重要。这可不仅仅是拉帮结派的问题,大宋朝官员晋升可不是说有某个必然的轨道。
磨勘结束之后,官员的下一个职务需要有人来推荐。可能区别就在于低级官员需要高级官员引荐,赵知拙这种高级官员就需要皇帝身边的人来推荐。
丁大全是相公,但是丁大全也不能自己写个推荐信,也需要有人来推荐赵嘉仁才行。贾似道其实挺适合这个推荐的角色。
在庆元府休息了两天,赵勇乘船从宁波出发去扬州。这次他乘坐的是运河上的船,和那种几天甚至十几天都不靠岸的海船一比,运河的船无疑干净舒服许多。
一年多前,赵勇陪着赵嘉仁前往扬州,这次赵勇自己前往扬州。回想过去,赵勇突然想起了在太湖上见到的妹纸。虽然只见了没多久,但是那种女人的风情,让赵勇实在是难以忘怀。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赵勇只能苦笑了。他兜里交钞不少,却是福建路交钞。福建路交钞在两浙东路没办法通行。
赵勇知道想去那种地方,没钱万万不行。然而有钱也没办法相见,却在他意料之外。
大概是无缘吧……,赵勇觉得心情惆怅起来。
第37章 书信往来
“是欲削吾地也!”
贾似道双手按着桌案,咬牙切齿。清瘦俊朗的表情变得狰狞,看起来格外的瘆人。
在桌案上放了份邸报,上面写了一段,牟子才上言:“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贾似道,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可为寒心!宜于合肥别立淮西制置司,江淮别立荆湖制置司,且于涟、楚、光、黄、均、房、巴、阆、绵、剑要害之郡,或增城,或增戍,以守之。”
“是欲削吾地也!是欲削吾地也!”愤怒的声音从贾似道的牙缝中挤出来,字字都深含恨意。
过了好一阵,贾似道终于平复了心情。他颓然坐回椅子上,轻轻抚摸着玉如意。牟子才以军器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崇政殿说书。前两个差事倒也罢了,贾似道在意的乃是崇政殿说书。
大宋是个很有文化的朝代,有文化的特点之一就是知道自己没文化。官家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文化,便设置各种‘说书’。说书定期给官家讲述历代历史,各种典故。遇到理解不了的新事情,说书还要从故纸堆里面找出类似案例,进行针对性解释。这个看似是个耍嘴皮子卖弄学问的差事,实际上对政务的解释以及官家的好恶有极大影响。
贾似道是扬州知州兼两淮安抚使,若是这位崇政殿说书牟子才的建议被官家接受,贾似道的职权就会遭到重大削减。然而心中极恨,贾似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现在只是个流官而不是相公,即便是当了相公,贾似道也没办法真的把牟子才怎么样。学士的地位在大宋可是相当的清贵。就如北宋名臣包拯,和他开封府府尹同样出名的就是他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这是官方钦定的‘学问之士’。
看到贾似道情绪恢复,管家这才上前说道:“相公,赵嘉仁遣来问候。”
心思还稍显混乱,贾似道心中默念了一下赵嘉仁三个字,才想起这位小朋友。贾似道迁怒的冷笑一声,“哼!他这么久才遣人来,看样子在福建过的不错么!”
贾似道的管家熟悉贾似道,他没有把这个嘲讽当真。天下都知道贾似道学问极佳,人才也是极好,想走贾似道关系的要多少有多少。一瞬间就能被贾似道想起来的人并不多,能让贾似道用这样语气来嘲讽的人就更少。管家认为这种嘲讽说明贾似道对此人非常看重。
“让那人进来。”贾似道嘲讽完之后随即下了命令。
看着管家出门,贾似道心里面思忖着赵嘉仁派人来会说些什么。去年的时候赵嘉仁修了木兰陂北洋,贾似道很清楚赵嘉仁的功劳被拿走,他同样清楚官家对赵嘉仁这名宗室子弟颇为青睐。莆田一地今年预期的粮税能增加三成,预计每年都会增加。四五年之后大概能增加到一倍甚至更多。大宋的高官都不是无能之辈,或者说无能之辈是爬不上相公的位置上。至少从现在看,赵嘉仁已经远超同济,前途可期。
作为赵嘉仁的推荐者,贾似道对此很满意。这次推荐也意外的让贾似道意外的和丁大全之间有了个比较好的关系。这件事上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丁大全。
片刻之后,管家引了赵勇进来。有过上次的经验,赵勇面对贾似道就有规矩的多。他拿出赵嘉仁的亲笔信,没有递给贾似道,而是递给了贾似道的官家,由他转交。
贾似道没有看信,而是问道:“嘉仁可有何话带给我?”
赵勇从容答道:“回相公。我家三公子言说,所讲之事皆在信中。他让我带了蚊香给贾公,还言此物虽然驱蚊有奇效,鱼虫促织也有奇效,还请相公用时小心。”
管家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礼物太轻的笑意,没想到贾似道听了之后则哈哈大笑,“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嘉仁的心意我领了,蚊虫嗡嗡,却是扰人。”
说道后来,贾似道声音里面忍不住有些恶狠狠的意思。这股子怒意不是针对赵嘉仁,而是针对崇政殿说书牟子才。
赵勇前与赵嘉仁演练过多次应对,见到贾似道如此态度,赵勇继续说道:“我家三公子言说,蚊香乃是他亲制,若是相公不介意,还请让我给相公试用。”
管家听完之后不屑的说道:“不用劳烦,将用法告诉我就可。”
话音刚落,贾似道又开口了,“嘉仁不是做大言者,既然他如此讲,便试用来看看。”
赵勇躬身行礼,然后从包裹里面拿出了香片与香柱。
没过多久,看着地上落下的那些蚊虫,又闭上眼感受了自己身体对这烟雾的承受度。贾似道笑了起来,“嘉仁果然没有大言,这份礼,吾收了。”
打发走了赵勇,贾似道环顾弥漫着淡淡烟雾的客厅,开心的说道:“没了蚊虫,果然开心。”
管家连忙拿起蚊香,“相公,我这就去卧房。”
贾似道一挥手,爽快的说道:“去吧。熏透。那些虫子都踩死,不要让他们装死逃生。”
官家离开,贾似道才打开了信封。赵嘉仁的信写了好几页,客套话基本没有。他先是讲蒙古灭了大理国,基本完成对南宋从北到西的包围圈。接着提醒贾似道,最多五年,蒙古必然南下伐宋,那时候要承担起战争重任的就将是贾似道。赵嘉仁预判战争大概会在湖北、四川、广南西路展开。
分析完这些,赵嘉仁又提及他借贾似道的钱,等赵嘉仁在福清干满三年,回京述职的时候到扬州偿还。
看了这理性冷静的分析,贾似道回想起将近两年前见到赵嘉仁的时候。那个梳了总角的娃娃坐的笔直,不胜酒力,还老气横秋的大谈兴亡。将近两年过去,赵嘉仁已经十五岁了,不仅人没有变的有趣,还更加一本正经起来。
不过这一本正经也没错,朝廷内对于蒙古南下忧心忡忡。前不久刚斩了前知阆州兼利州安抚王惟忠,罪名就是王惟忠潜通蒙古。不用赵嘉仁提醒,贾似道也知道他现在是抗蒙第一线的主官。连那个崇政殿说书牟子才都敢对这个问题说三道四呢。
继续向下看,赵嘉仁告知贾似道,他弄到了一艘船,等县尉的差事结束,这艘‘戍边’的船就可以用于正常运输。此事可以等赵嘉仁述职的时候与贾似道商谈。
放下读完的信,贾似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其实赵嘉仁这等做派算是合格的家主,然而赵嘉仁的年龄未免太小。十五岁撑起家业的那多数是穷人出身,或者是家里遭遇不幸。赵家父子皆是进士,一家安康幸福。突然蹦出这么一个能撑起家业,光大门楣的小东西,给贾似道强烈的违和感。
却不知道赵兄弟真的能把我的钱还上么?贾似道打趣的想。
第二天,贾似道的仆人把贾似道的信交给赵勇。赵勇没有在扬州停留,带上信乘船回到庆元府,又拿上赵知拙给两个儿子的信乘海船南下。
等赵勇回到福清,都进入了初冬时节。赵嘉信看完父亲的信,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种表情并没有阻止赵嘉信在福清县巡视花田,赵勇也跟着走大公子走。这次赵知拙交代了,多照顾赵嘉信一些。赵知拙正在给赵嘉信张罗亲事,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明年赵嘉信就要去庆元府娶亲啦。
县里面的菊花长势喜人,虽然没有赵家后院山坡上的那么粗壮,也完全有了耐风雨的感觉。和赵勇走时那种纤细嫩芽完全不同。县里面的富户对于赵嘉信的态度比以前更加亲热,所有人都叫着“赵先生!”“赵先生!”
赵勇却发觉大公子的态度倒是客气很多,得体许多,同样和别人拉开距离的感觉强了许多。只是离开大概两个月,赵嘉信的变化就非常明显。
日子过得飞快,冬去春来,元旦过后就是宝佑三年,1255年。
赵嘉仁第二年考评还是优。县令李勇同样为优。
又过了两个月,菊花盛开。到了约定之日,赵嘉仁一大早起床没过多久,就见到有人背了装满菊花的竹篓到了赵嘉仁门前。
那人是县里的穷户,耗尽全家气力修了三亩梯田。种花的这十个月里面,富户顶多倒赵家三四趟。这家哪怕是没事也来赵家逛逛,至少来了十三四趟。看得赵家都觉得不高兴了。
赵勇睡眼惺忪的迎上去,把菊花给摊在定制的巨大浅口竹箩筐上。赵嘉仁过去一看,所有菊花都是按照说好的,只采摘了花朵,并没有连花朵下的花茎一起摘下。这家人来了六口,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箩筐,赵嘉仁查过之后,确认每一筐的品质都很高。
“稍等,我这就找秤。”赵嘉仁说完,对赵勇使了个眼色。
第38章 卖药和想开船厂
“县令,我家里真的急用钱。求你放过我家吧。”哀求声听着很是悲惨,福清县县令李勇装作充耳不闻。
李勇这几天就没怎么睡好,他花了大力气把种菊花的家庭拖欠纳税的账目准备下。赵嘉仁一来通知,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勇立刻带领差役赶来。这次那些人是真的能拿到钱,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的欠账讨回来。
这些欠账有些是穷人在李勇任内欠下的,更多的则是更早。若是能清缴一部分欠款,李勇相信只要今年不出什么大差错,连续三年优等评级跑不了。
赵嘉仁对那些人的哀求也无动于衷。让李勇在几个月里面不仅没有做对,甚至还有所相助的理由,就是今天要发生的这一切。
前天刚下了一日的雨,这两天天气开始干爽。此时的要务乃是趁着梅雨季节前非常有限的晴天处理好至少两万斤菊花。
几天后,赵嘉仁的船上装了三千多斤药粉直奔福州而去。以酷炫的方式逆流而上,进了福州城。没过多久,齐叶就亲自带了好几辆大车奔到港口。把药粉装上车,齐叶就往一个院落去。赵嘉仁去过齐叶家,见院子陌生,赵嘉仁笑道:“齐兄,你家房屋这么多,不怕被当做一等户么?”
齐叶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是租来的院子,不是我的。赵兄弟,我之所以租这个地方,为的就是这一单买卖。”
赵嘉仁从容答道:“放心。等那些人来了,就知道今年的药粉可否有效。”因为在福清已经做了测试,赵嘉仁非常有信心。
又过了一阵,去年那几家制香行的东家与技师拎着家伙赶到。大家所图的都是钱,也就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技师们随机取样,在屋子里面开始制香。
过了一个多时辰,试用品拿了出来。此时天色已黑,蚊虫们非常活跃。香品一经使用,效果无需多言。
齐叶长长吁了口气,左手轻轻拍了胸口几下。接下来,齐叶在清爽的夜空下满怀欢喜的问道:“诸位,若是你们不想再试这些药粉的成色,便开价吧。”
接下来的几日里,赵嘉仁完全在海上奔走。两万多斤药粉全部卖完,让他挣了八千贯。比预计多了许多。
齐叶还给赵嘉仁介绍了个生意,运送五千斤蚊香去泉州。齐叶很认真的看着赵嘉仁的脸色,很谨慎的说道:“赵兄弟,我知道你的船快,又是官船。帮他们运这五千斤蚊香,还能再赚两百贯。”
赵嘉仁和钱没有仇,他也愿意和这帮制香业者继续合作。不说别的,几天里面制出几千斤蚊香,赵嘉仁现在绝对没有这种能耐。
“如此甚好。不过我还得多等一天。”赵嘉仁答道。
“多一天,他们大概也能多制些香。”齐叶打趣的说道。
赵嘉仁先去了徐远志的府上。徐远志整个看起来精神抖擞,甚至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在散发着除虫菊蚊香淡雅香气的屋内,徐远志笑道:“嘉仁,我用你的药粉泡水洗了衣服,自己也用那水洗澡洗头,身上果然觉得好了许多。”
赵嘉仁笑了几声,却也不想解释。在这么一个缺乏杀菌除虫手段的时代,皇帝和普通人之间的卫生条件相差的有限。除虫菊对于昆虫和寄生虫有比较强的杀伤力,除虫菊粉末泡水用来洗衣服,洗澡,洗头,也算是从内到外的进行一番杀灭,会觉得清爽是很自然的事情。
“徐知州。我此次来可不单是送些蚊香和药粉,我此次来是想说上次的事情。在福州修建灯塔。一旦灯塔修成,福州船只进入就安全许多,晚上亦能近海行船。”赵嘉仁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此事我知道了。”徐远志答道。
一看这应对,赵嘉仁就知道徐远志其实不想做这些。修灯塔花费不小,还颇为费事。更重要的是,修灯塔并不在磨勘范围之内。南宋上下并没有认识到灯塔对航运的作用,徐远志不是坏人,甚至是个有为的官员。可徐远志也不愿意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确定了这点,赵嘉仁也没有强行推自己的灯塔建议。他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徐知州,下官想去一趟泉州。还望徐知州给开个公文。”
听了这话,徐远志轻笑一声,“明日来我这里。”
有些事情大家也就心照不宣,赵嘉仁身为官员,他的船可以不收税。但是这不等于赵嘉仁可以横行无忌。不收税的航行也需要合理的理由,赵嘉仁必须得找徐远志开这个文书。见徐远志答应下来,赵嘉仁立刻取出一个装了一百贯交钞的信封递给徐远志。徐远志二话不讲就收下了。
第二天,赵嘉仁拿到了期待的文书,然后拔锚起航。和以前一样,赵嘉仁亲自掌舵,双桅纵帆船在逆风抢风时候表现极佳。美国五大湖以及相关河道上最多的时候跑着几千条双桅纵帆船。赵嘉仁就在北美近海玩过这种帆船,对于船只的性能非常有信心。
站在赵嘉仁身边的是船厂技师谢无欢,他仔细看着旋转的舵轮后面的木轴上沿着不同的方向缠绕和放松缆绳。又站到船尾仔细看着船舵在舵轮以及缆绳的操作下精妙的摆动。
站回到赵嘉仁身边,谢无欢赞道:“赵官人,我平日里不爱服人,今日我得说,我真的服了。”
赵嘉仁嘲讽笑了一声,“若是这样就服了,大概你觉得这样的船就是最好的船吧?”
谢无欢一愣,他没能立刻理解赵嘉仁的意思。迟疑片刻之后,他问道:“若是有了这几样东西,想来所有的船也相差不多。”
赵嘉仁语气里还是有些嘲讽,“呵呵。谢兄,我请你上船,又给你看了操舵的装置,你不会觉得这就是我所有能耐了吧?以谢兄你的聪明,大概看了之后,也能学个八九不离十。不过谢兄真觉得靠偷师,就能造出真正的好船么?”
谢无欢方才终于明白了赵嘉仁船只的秘密,心中无比欢喜。听了这些话,他又想起去年和赵嘉仁所说的话。那时候赵嘉仁提出想入股谢无欢现在所在的船厂。船厂厂主听了之后当即表示反对,船主希望的是买赵嘉仁的这些技术,而不是让赵嘉仁这个官员介入到船厂里面来。
对于厂主的担心,谢无欢完全能理解。官员们很多时候手太狠,鸠占鹊巢的事情在大宋并不是特别罕见的事情。赵嘉仁甚至不用干掉厂主,他完全可以只用很小的代价就获得远多于代价的股份。
“我知道厂主信不过我,而且我也没有空和他纠缠。这次我请谢兄上船,就是想让谢兄看看这艘七拼八凑的船能跑到什么样子。谢兄,如果你真的是想成为真正的造船师,想来这趟跑完,就知道该何去何从。工匠所想的不过是多赚点钱,早些不用再干活。而造船师们绝不会这么想。”赵嘉仁此次的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的嘲讽,而是有种令谢无欢忍不住起敬的肃然。
没多多久,双桅纵帆船就驶出了闽江,驶入了大海。
在赵嘉仁的命令下,船上所有风帆全部升起。此时刮的是南风,从福州到泉州则是由北向南的路线。谢无欢就看到赵嘉仁的船吃了风,却继续向南快速航行,仿佛此时吹的是北风而不是南风。
一道道命令发布出去,又被水手们执行下来。谢无欢看着这艘与众不同的船逆风高速航行,心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了想法。
第39章 泉州赵氏
“看一看,看一看。这里是雄黄,这边是药粉。蛇虫到底从哪边往外冲?”
打把势卖艺般的吆喝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也引起了蒲师文的关注。在街边空地上围了老大一堆人。看到有人耍把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蒲师文挤到能看清把戏的位置,就见地面上有两个由药粉洒成的半圆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诸位,这边的是雄黄。有人已经验过了,若是有人不信,可再过来验一验!”伙计扯着嗓子喊道。
好事的人不少,好几个人上前验货。蒲师文让手下挤进去查看。过了一阵,挤的浑身大汗的手下拼命挤了出来。“少爷,那果然是雄黄!”
此时就听里面的伙计继续喊道:“诸位让一让,我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放一条蛇。蛇虫都怕雄黄,若是这条蛇从另外一边逃出去,那便是蛇虫怕雄黄胜过怕这药粉。若是蛇虫从雄黄那边逃出去,大家就知道这药粉驱蛇的效用。”
听闻要在圈子里面放蛇,大多数人都吓的连连后退,不过也有胆大的却向前拥挤。想看看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拥后挤,场面逐渐变得有些混乱。
半个多时辰之后,蒲师文回到了家。也不停顿,蒲师文直接前去见他爹蒲寿庚。蒲寿庚五十岁上下,个头不高。见到长子蒲师文风风火火的进来,还带着一脸不爽的表情,蒲寿庚登时就沉下脸来,“你又去哪里惹事了?”
蒲师文连忙解释道:“爹。我并没有去惹事,只是路上见到正在大卖的香粉与蚊香。就是这些东西让咱们的香料卖不出去!”
蒲寿庚听儿子这个解释,倒也没有继续训斥他。不过思忖片刻,蒲寿庚命道:“此事尚且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买卖,你不许惹事。”
虽然嘴上说的谨慎,然而蒲寿庚心里面的确不痛快。身为占城依据泉州的海商世家,蒲家掌握着大量远洋海船。犀角、乳香、龙涎香等香料,有相当一部分由蒲家控制。
今年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大量蚊香与香粉,杀灭蚊蝇,治疗疥癣,除虫,都有很好的效果。好几家福建有名的香行一并推出之后,立刻就成了泉州市场上的新贵。每年宋历四五月份乃是海船回到泉州港的日子,也是蒲家赚大钱的日子。但是今年除了已经下了定金的那些商人之外,其他有钱人与商人都把热情放在蚊香与香粉上。香料价格可是不低,即便是蒲家也不可能长期压在手里。
蚊香与香粉的始作俑者赵嘉仁并不知道此时蒲家的不爽,若是他知道的话,大概会欢喜的大笑出声吧。当然,此时的赵嘉仁却面对让他更加感到难以应对的事情。他母亲用吃零食般的轻松语气问道:“三郎,你干脆娶个媳妇成家吧。”
“……呃……”赵嘉仁眨巴着眼睛,这不是因为他震惊,而是他感到困惑。
赵嘉仁的母亲看着儿子困惑的表情,解释道:“如果你想成亲的话,我就给你张罗个亲事。”
“不要!”赵嘉仁毫不迟疑的拒绝了。
“不想成亲就罢了。”赵嘉仁的母亲也没有催逼的意思。
看着老娘的态度,赵嘉仁感觉理解不能。一时间赵嘉仁忍不住想问问老娘到底是准备搞什么名堂。但是赵嘉仁毕竟‘熟知’母亲有些精灵古怪的性格,他硬生生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坚决不提这件事。
“我出门一趟。”赵嘉仁说道。
“可回来吃饭?”赵嘉仁的母亲问。
“不用等我吃饭。”赵嘉仁说完就出门去了。
转眼离开泉州一年多,泉州也没有什么变化。即便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海港城市,在赵嘉仁看来,这座城市并不是个非常进取的地方。
例如赵嘉仁要见的这个人,赵宜昌。赵宜昌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高挑,但是目光阴冷,给人感觉不像好人。实际上赵宜昌在泉州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因为干私盐买卖,得罪了福建吃这路的人,赵宜昌现在日子并不好过。
“你的船可否还在,若是在的话,和我一起贩运货物吧。”赵嘉仁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了赵嘉仁的建议,赵宜昌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那艘船。哼!你这娃娃还真的会问啊。”
对赵宜昌的表现,赵嘉仁丝毫没有受影响,‘历史证明’这个赵宜昌是个挺敢闯的人,而且也不能算是没有信用之辈。赵嘉仁虽然不敢确定提前了二十年的赵宜昌也是如此,他此时不差钱,也想给赵宜昌一个机会。他果断说道:“只要那艘船没有沉,修船的事情不用担心。”
“那艘船卖了。”面对赵嘉仁的率直,赵宜昌没好气的说道。
赵嘉仁态度依旧坚定,“我准备再造两艘船,却没有信得过的人。有不少人说你坏话,我听了之后却觉得那些人也说你言而有信。言必信,行必果,抑亦可以为次矣。我愿意和宜昌兄共事。”
赵宜昌白了赵嘉仁一眼,继续没好气的说道:“嘉仁。泉州都知道你学问好,你也不必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若是想让我做事,这钱是绝不能少的。”
欣然点头,赵嘉仁答道:“钱可以谈。若是你干的不开心,我定然更不开心。我不爱做那种事。”
“另一桩,若是我做不来的事情,你也是不用多想。”赵宜昌语气更加严厉。
“甚好。若是你能做的事,我就可以放心交给你喽?”赵嘉仁微笑着问。
感受到了赵嘉仁的善意,赵宜昌并不为所动,他冷冷的答道:“那得先谈了之后才知道。”
赵宜昌并没有接受赵嘉仁的吃饭邀请,只是接受了赵嘉仁赠与的一大包蚊香与香粉。回到家,他把妹妹赵赵宜秀叫来,把蚊香和香粉递给她,“去把爹娘的屋子熏了,你的屋子也熏过。”
见到这些泉州最新的热门货,赵宜秀眼睛一亮。听了赵宜昌的吩咐,赵宜秀问道:“大哥。你也给自己留些用。”
“不必。我已经留过了。”赵宜昌面不改色的说着瞎话。
赵宜秀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赵宜昌回到屋内躺下在蚊帐里听着外面的蚊虫嗡嗡。赵嘉仁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面,是泉州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出色,实在是令很多‘自家孩子’凭白遭受许多磨难。
赵宜昌已经成年,他此时考虑的是赵嘉仁的邀请。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会被吹的云山雾罩,而且赵宜昌并不记得自己和赵嘉仁有过什么往来。这个看着很诚恳的邀请,让赵宜昌觉得充满了莫名的危险。
第40章 令人左右为难的赵氏宗亲
“大哥,起来啦。”赵宜秀在门外高喊一声。
“进来吧。”赵宜昌翻身而起。
赵宜秀进门之后也不和大哥赵宜昌废话,直接开始燃起蚊香片。赵宜昌本想说不必了,见到妹妹态度坚定,就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头。
一屋子烟雾,赵宜秀把大哥拽出屋子,兄妹两人就在院子里面坐着。看着妹妹高高兴兴的样子,赵宜昌微笑着说道:“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这要嫁人呢。”
“我才不要嫁人呢。”赵宜秀立刻对大哥嚷道。
自己的两个妹妹谈起嫁人,态度都如此一致,赵宜昌除了笑笑之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等烟散了,赵宜秀给自己的大哥点起蚊香,然后翻箱倒柜的把大哥的衣服拿出去扔进药粉泡出的水里开始搓洗。两天后,赵宜昌确定出现在泉州的新蚊香和药粉的确非常有效,他随即前往赵嘉仁的家里拜访。
家丁把赵宜昌领进院里,就见赵嘉仁正收拾东西。不等赵宜昌说话,赵嘉仁欢喜的迎上来,“赵宜昌,你若是在晚来一日,我就不在泉州了。”
两人在赵嘉仁的书房坐下,赵宜昌开门见山的问:“我听说这些蚊香与香粉是嘉仁你运来的?”
“没错。”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
赵宜昌不想废话,他直接说道:“若是这个买卖,我倒是可以与嘉仁一起做。”
“今年不行了。已经差不多卖完。”赵嘉仁同样不想废话。虽然对除虫菊蚊香有足够的想象,赵嘉仁还是没想到居然能热销到如此地步。用除虫菊药粉泡出的水来治疗疥癣,用来洗衣服,杀灭衣服上的寄生虫。赵嘉仁最初可没想到制香行能开发到如此深度。见识了人民群众的智慧,赵嘉仁着实吃了一惊。
正因为这样,原本以为需要几个月才能卖完的蚊香,已经掀起了热潮。两万多斤的确不少,可一家人用掉一斤的话,也不过是供应两万户的需求。泉州与福州加起来就有至少十万户。赵嘉仁知道,在他南下的时候,有至少五千斤蚊香与药粉通过船只运往江南东路,那里有临安、苏州府、庆元府,消费力丝毫不亚于泉州与福州。大宋没有敌敌畏这种现代神器,蚊虫肆虐的时代,除虫菊有着无比广阔的空间。
“宜昌兄,此物大概每年这么几个月能用,但是有样东西却天天都有用。却不知宜昌兄有没有兴趣。”赵嘉仁问。
“何物?”赵宜昌的声音格外的冷淡。他发现赵嘉仁说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冷静,看样子说的是真心话。而这种态度让赵宜昌想起了他做过的好几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买卖,谈论这种风险不小的事情之时,大家都是如此的表情。
“粮食。占城米。”赵嘉仁给了明确的答案。
先是愕然的盯着赵嘉仁看了片刻,赵宜昌怒气上涌,他大声说道:“嘉仁兄弟,你这是要我玩命么?从泉州去占城万里迢迢。路上险恶不说,即便到了占城,我两眼一抹黑,去了也没用!”
赵宜昌本以为赵嘉仁会被这番话说的退缩,至少也会有些羞愧,没想到赵嘉仁居然两眼放光的赞道:“说得好!若是想随我等心意的从占城、越南那里往我们大宋买粮食,首先得有能够沿着海岸航行的船只,其次则是能一条可靠的航路。有了这两者,我们还得能在当地修筑堡垒,守得住我们的生意据点。这些都非易事。不过我思前想后,除了这条路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办法。”
赵宜昌讶异的看着面前这个十五岁的束发少年,泉州读书风气和福建其他州县一样极盛,能讲出道理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赵宜昌是第一次赵嘉仁所讲的道理。这种模样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至少也是个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青年。
也许自己遇到了个不可靠的狂人?赵宜昌不得不沮丧的考虑到这种可能,这让赵宜昌极为失望。他来的时候还以为能够从赵嘉仁这里找到稳妥的赚钱方式。赵宜昌强打精神继续问道:“不知道嘉仁兄弟为何说只有这条路可走?”
“蚊香与香粉虽然好,却只是在把锅里的饭分一块,没有这些蚊香,难倒大家就不过日子了么?开辟到占城与越南的粮食航线,才能让整个锅里的饭变多。开辟航线要造船,要雇水手。这些就需要一大笔钱。那些造船的,当水手的百姓,他们有了钱做什么?还不是买粮食,买衣服么。归根结底,这些钱花出去,最终都是要有粮食来给百姓们买。如果我们能往大宋运回粮食,百姓们的日子就能过得下去。如果只是造船,粮食没有增加,那么多钱用在买粮上,粮价一提高,他们赚到的钱立刻就不值钱啦。不仅如此,连带着其他行当的钱也变得不值钱。这就是动荡的根本。”赵嘉仁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边讲还边拿了张纸,给赵宜昌画了个关系图。
赵宜昌好歹干过不少买卖,虽然赵嘉仁的话让打心里感到失望,因为赵嘉仁所讲的并没有符合赵宜昌的期待。但是赵宜昌也惊讶甚至是惊恐的发现,他居然理解了赵嘉仁所说的这些大事。
这下,他反倒不愿意立刻离开了。之前做的那么多买卖遇到了好些人的掣肘甚至是激烈反对,赵宜昌现在终于从理论高度看到原因所在,那些买卖是从别人的碗里抢食。赵宜昌问道:“嘉仁兄弟,可否有给锅里添米的生意?若是有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赵嘉仁双手一摊,从容的说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县尉,即便是有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现在所做的就是先能建造一支船队,预先做好准备。我听闻宜昌兄擅长航海,倒是想让宜昌兄能到我这里来。”
“这……,不行。”赵宜昌有些迟疑的答道。
“为何?”赵嘉仁问,他不是很想放弃与赵宜昌合作的机会。在赵氏里面精于航海的就是赵宜昌,也许有别人更精通,但是赵嘉仁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而且身为赵氏,本身也是个优势所在。还是无可替代的优势。
“……我有两个妹妹,二妹要出嫁。还须五百贯嫁妆。此事若是不能办了,我寝食难安。”赵宜昌说了个理由。
这个理由让赵嘉仁有些迟疑起来。五百贯对现在的赵嘉仁不是特别大的数目,可赵宜昌父母都在。从习俗,从实际情况,都轮不到他这个大哥如此张罗。
身为心理学医生,赵嘉仁不得不觉得赵宜昌有种补偿性心态。也许是他觉得自己的某些事情做得不对,所以就想从别的事情上做出补偿。从而达成心理上的平衡。至少是赵宜昌认为的心理平衡。
这心态很常见,也很容易理解。可从心理医生的角度,赵嘉仁认为这是一种心病。这种做法就如给一个缺了跟手指的人的脚上接上一根脚趾。不仅没有实际补偿,还造成了新的问题。
这下赵嘉仁左右为难,是招收赵宜昌?还是另寻其他人才?
第41章 投资要抓紧
船只离开泉州港的时候,赵嘉仁把掌舵的工作交给了船厂技师谢无欢,他自己靠在船舷眺望这座美丽的城市。
此次回泉州先是意外的发现自己对除虫菊的市场过份低估,其次则是试图招揽赵宜昌以失败告终。赵宜昌此时的心态不健康,补偿性冲动太强烈。然而临走之前赵嘉仁却遇到了一个非常好事情,蒲寿庚前来拜访赵嘉仁,询问他带蚊香与药粉的事情
赵嘉仁很快就把这个老东西打发走了,他感觉事情不对,连夜拜访了那些香料行业业者。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些香料最近出现了滞销的局面。很多人都把钱用在购买蚊香与药粉上,自然而然的挤压了购买香料的资金。
虽然给赵宜昌讲述了一番‘从碗里抢食’的道理,赵嘉仁却没想到此次竟然触及到蒲寿庚的利益。赵嘉仁并不反对斗争,而此次的斗争带来的欢喜更是难以言喻。
如果蒲寿庚这厮派船袭击就好了,赵嘉仁甚至脑洞大开的想。派船袭击官员,哪怕被袭击的是个县令,只要袭击不成功,被抓住把柄,蒲寿庚也死定了。当然,赵嘉仁也觉得蒲寿庚并不会这么干,想在海上搞袭击,需要准备工作。蒲家并没有足够时间做准备。
船行到晚上,白天掌舵的谢无欢躺在赵嘉仁的吊床旁边,有些精疲力竭的说道:“赵官人。这船逆风好,顺风还是差些。”
“是近海好用,远洋不好使。”赵嘉仁纠正着谢无欢的说法。
“远海,这个怎么讲?”谢无欢来了些兴趣。
赵嘉仁却不想多解释,他问道:“船厂之事,不知你怎么想?”
谢无欢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的说道:“赵官人,此事……我觉得不妥。”
出乎谢无欢意料之外,赵嘉仁并没有逼迫,而是懒洋洋的说道:“不妥就不妥,等我磨勘结束。若是能留在福建继续做官,那时候再说船厂之事吧。”
赵嘉仁懒洋洋的说话,谢无欢整个人登时精神起来。船厂看着只管造船,实际上要与官府打很多交到。赵嘉仁身为流官,今年在福清县,明年就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他当官时候坏了事情,船厂就会受到连累。不过赵嘉仁若是磨勘之后继续晋升,那时候就必须认真考虑赵嘉仁的要求。
想了这么多,谢无欢继续劝说道:“赵官人,我们用了你的手段,每艘船给你钱不行么?你又何必一定要开个船厂。”
“这些手段不过是小把戏而已,我是想建造我自己想造的船。那时候就不是一个手段,我想造的新船全是新手段。既然我也担心别人偷学我的手段,那还不如我买个船厂。谢兄弟,你回去之后也劝劝船主,我并非要夺他船厂,而是合伙造船。而且我若是能升到高位,就要在整个福建沿海都建设灯塔。到时候夜晚航行就安全的很。那时候这个船厂成为指定船厂,大家一起赚钱。你觉得可好?”赵嘉仁描述着美好愿景。
谢无欢静静的听着,等赵嘉仁说完,谢无欢答道:“人说民不与官斗。赵官人,你的手段我极为佩服,可船厂之事现在怎么说都不好。我觉得你只要能留在福建继续当官,我就帮你说服厂主。你看可好。”
出乎谢无欢意料之外,赵嘉仁只是简单的一句‘如此甚好’,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一路之上赵嘉仁只是与谢无欢讨论新式操作系统的优劣,以及纵帆与大宋传统硬帆的优劣。这些本来就是谢无欢喜欢的话题,他自然乐得讨论。
船只到了福州,两人分别。看着赵嘉仁施施然而去的背影,谢无欢突然生出些期待来。如果赵嘉仁果然能留在福建继续做官,做大官。他倒是很想在船厂之事进行合作,赵嘉仁所说的新船是什么样子的船呢?比现在的船又要好多少呢?
赵嘉仁此时把有关船只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直奔齐叶的住处。齐叶听说赵嘉仁来了,立刻把他迎进屋内。两人坐下,齐叶开心的说道:“赵兄弟,这次我可赚了不少,全托赵兄弟的福。”
“一两千贯在泉州也不过是赵家嫁女的陪嫁而已。也谈不上发财。”赵嘉仁平静的说道。
齐叶登时为之语塞,然而他和赵嘉仁接触比较久,知道这少年不是个无的放矢之辈,齐叶迟疑着问道:“难倒赵兄弟还有赚大钱的门路么?”
“门路什么时候都有,就看齐兄敢不敢干。”赵嘉仁说话的时候盯着齐叶,仿佛要从齐叶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齐叶见过太多做买卖的人,这种威逼对他没什么用处。呵呵一笑,齐叶从容问道:“还请赵兄弟说来听听,让我也开开眼界。”
赵嘉仁笑道:“我曾经问过齐兄,你说你在华亭县有故旧。可在当地租到地,可有此事?”
“有。”齐叶毫不迟疑的确定。
“第一,我等就联合福建的几家香行,我在华亭县种药材,他们在那边设立香行。此事须得快,若是再慢,那就耽误了明年的事情。”
齐叶点点头,却没有回答,他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我们不仅在松江府种药材,我还想在松江府种植些别的物件。不比这个蚊香赚的少。不知齐兄可否有兴趣?”赵嘉仁坦然说道。他是想在华亭县,也就是后来的松江府种植当地最出名的物件,棉花。
本来赵嘉仁是想再等等,可此次去了泉州,赵嘉仁觉得自己需要冒点险。建立一支舰队比他想的要更困难些。而蒲家此次返航的船只数量很大,想只凭借几艘船就彻底歼灭蒲家,难度非常非常大。
齐叶听了之后还是用非常镇定的语气说道:“第三呢?”
第42章 风雨飘摇梅雨天
“齐兄,他们为何不肯来?”赵嘉仁的语气中有些愕然。
齐叶准备好的房间很宽敞,坐七八个人绰绰有余。现在屋里面只有赵嘉仁与齐叶两个人,加上外面梅雨季节特有的仿佛永不停歇的雨声,非常的冷清。
面对赵嘉仁的问题,齐叶回答的很率直。“他们觉得赵兄弟你前途远大,所以不敢入股你的买卖。”
赵嘉仁先是愕然,思忖片刻之后却又释然了。大宋并不歧视商人,不过商人也没有能力与官员争斗。更不用讲赵嘉仁这种父子两进士的赵氏宗亲。即便不是赵氏宗亲,父子两进士也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几十年的荣光。商人和这种家族斗争的结果都不会好。
齐叶看赵嘉仁脸色“赵兄弟也无需气馁。他们说了,若是有什么可以为赵兄弟效劳的,绝不会推托。”
赵嘉仁没有回答,此事等事情也没啥好讲的。若是那帮人搞了股份公司,被黑之后前去告官。几个人抬头一看,高堂上正坐着下了黑手的赵嘉仁。赵嘉仁扯着官腔说道:“下跪刁民乃是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齐兄有没有想与我合作?”赵嘉仁问齐叶。
齐叶呵呵一笑,“若是借钱给你,我尽力而为。别的事情就罢了。”
赵嘉仁本想开玩笑一样的讲,以前齐叶连借钱给赵嘉仁都不乐意。然而此时他心情很糟,开玩笑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在一片冷清之中,赵嘉仁索性站起身对齐叶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回福清。”
“外面雨这么大……”齐叶说道。
“再等几天,雨就会小么?”赵嘉仁撂下一句,接着起身离开。
打着油纸伞,走在颇为泥泞的福州街头赵嘉仁的心情沉重。脚上的布鞋鞋底吸了雨水,同样沉重了许多。那种又湿又黏的感觉,让赵嘉仁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上了船,赵嘉仁第一件事就是把脚上的鞋踢掉,换上了一双草鞋。草鞋虽然也很糟糕,好歹穿着没有那么捂脚。船舱里面光线阴暗,赵嘉仁对着水手们喊道:“准备起航,现在就回家。”
即便光线昏暗,水手们脸上也仿佛容光焕发起来。他们此时已经李家半个多月,能够回家看看,特别是在这样的雨季在家待着,那的确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雨不停的下,赵嘉仁站在舵轮的雨棚下。雨棚是个临时装置,这艘船迟早要投入海战,在海战中追求的是最大效率,雨棚无疑对效率有负面效果。江面上被雨水打出一片水花,赵嘉仁的船在这些水花上划出一道孤零零的轨迹。这种雨天,船只为了安全都选择窝在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船有信心,如果不是对福清县的灯塔有信心,赵嘉仁也不会在这种天气里面扬帆起航。
尽管搭了雨棚,赵嘉仁批了蓑衣带着斗笠,他还是被打湿了至少一半的裤腿。这种不快的感觉却是赵嘉仁需要的。他辛苦了这么久,赚到了足以称为富豪的收入,却有人感受到赵嘉仁身上的王八之气。不管是泉州或者福州,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这时候赵嘉仁也需要点刺激来平衡一下心情。
梅雨季节并非只有福建才有,此时的扬州同样笼罩在烟雨中。
贾似道前几日接到了赵嘉仁派人送来的蚊香与药粉,那时候还没下雨。贾府立刻对府内进行了一次大除虫,衣服也洗了一遍。此时的衣服熨烫完毕,加上屋里也没有蚊虫骚扰。贾似道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在看冬雨。走过许多地方,贾似道觉得冬季到扬州来看雨是最好的。那时候的空气湿润,也没有蚊虫。那时候天气也很冷,就如贾似道此时的心情。
邸报上写了件事,给事中王埜言:“国家与蒙古本无深仇,而兵连祸结,皆原于入洛之师,轻启兵端,二三狂徒如赵楷、全子才、刘子澄辈,浅率寡谋,遂致只轮不返。全子才诞妄惨毒,乃援刘子澄例,自陈改正。宜寝二人之命,罢其祠禄,以为丧师误国之戒。”
王埜所说的事情是指端平入洛,那是端平元年,也就是1234年的事情。那时候南宋在联合蒙古灭金国后,派遣军队试图收复位于河南的原北宋领土,最终被蒙古军大败。端平入洛的军事行动也标志着宋蒙战争的全面爆发。
时隔二十年后此事被重提,并且对所谓‘二三狂徒’进行事后追究,其中的政治含义不用多想。而此事的结果是官家宋理宗表示同意。朝廷里面的局面就更加明确。
蒙古人灭了大理之后,轻松解决了吐蕃与西南夷,最近宋蒙边界冲突不断。蒙古攻破大宋好几座城池。面对四川的紧张局面,朝堂之上都是愁眉不展。然后自然有人要对‘轻启兵端’的罪魁祸首进行鞭尸。以发泄他们的恐慌心理。
对这等人,贾似道见得多了。让他心寒的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以为丧师误国之戒’,兵凶战危,谁敢说必胜。贾似道身为两淮安抚使,就在战争第一线。一旦有个差池,这‘以为丧师误国之戒’的惩罚就会落在他头上。
长叹口气,贾似道开始盘算他手里有什么人好用。想来想去,贾似道发现唯一一个表示想在宋蒙战争中建功立业的人居然是只有十五岁的赵嘉仁。赵嘉仁这孩子给贾似道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有些弄不清楚赵嘉仁到底是真的想通过战争建功立业,或者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做狂徒之语。
看局面,贾似道觉得自己今年大概就会遇到出兵的事情。等到他出兵,就是一方主帅,可以开设幕府。为幕府准备点人才也是应有之意。
想到这里,贾似道提笔就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福州知州徐远志,告诉徐远志,让赵嘉仁到扬州商议御敌之事。另外一封信则是给赵嘉仁,信里面简单的告诉赵嘉仁,到扬州一趟。
第43章 和贾似道第二次讲正事
宝祐三年五月,也就是1255年6月。梅雨中,赵嘉仁的船在扬州民众讶异的视线中停靠在扬州码头。此次赵嘉仁并没有着急下船,他先派人去按照官方的路数向贾似道通报自己抵达扬州,请求扬州知州两淮安抚使贾似道予以接见。
很快,贾似道的仆人就前来迎接赵嘉仁,大车直接把赵嘉仁拉到了贾似道的府邸。
不管是私下的关系,或者官方的地位,又或者是今天正在下雨。贾似道都没有降阶相迎,而是在客厅里面等赵嘉仁。当然,贾似道能等着赵嘉仁已经算是极大的亲近了。一般来讲,是要赵嘉仁等着贾似道才对。
赵嘉仁先送上了一个礼盒,贾似道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锭银子。这年头黄金白银的主要功用之一就是送礼,在官员间送金银,那就剩下‘行贿’这么唯一的功能。贾似道本以为赵嘉仁这是按规矩走,然而赵嘉仁接下来的一句‘此乃还贾公帮着垫的花费’,把贾似道气乐了。
然而仔细一想,赵嘉仁所说的也不错。贾似道叹口气,让仆人把礼物收起,并且告知官家,把赵嘉仁的欠条拿来。
下人去忙,贾似道单刀直入的问:“不知嘉仁如何看蒙古的事情。”
“三年,蒙古必然南下。”赵嘉仁答道。
“三年?”贾似道心中很是不解,现在的大宋与蒙古年年打仗,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年的事情。
赵嘉仁解释道:“三年,蒙古必然有二十万南下。那时候才算是大战。现在这等打法不过是小打小闹。”
“小打小闹……”贾似道觉得无言以对,在他看来,赵嘉仁未免太狂了。
看了看贾似道的表情,赵嘉仁坦然说道:“贾公,非我做狂语。蒙古人不读书,所以他们全力进攻四川,走西南,进攻广南西路。以后也许会进军荆湖北路。若是他们读过三国志,那就不会这么干,而是直接进军襄阳……”
“够了!”贾似道听到赵嘉仁所言,心中震动,立刻打断了这番大战略的阐述。
蒙古人不读书,贾似道可是读过许多书。赵嘉仁直接点出问题关键,现在大宋觉得蒙古人给了四川极大压力,可这种压力与蒙古大军进攻襄阳的危险性一比,完全在能够接受的范围。
过了好一阵,贾似道才从赵嘉仁描述的恐怖局面下恢复了冷静。他面沉若水,开口问道:“嘉仁为何觉得需要三年?”
“蒙古与我们大宋一直在打,他们灭大宋的心思已经定下。此时蒙古人做的是确立大战前的据点。这大概还需一年。动员二十万军队,制定作战目标,行军路线,沿途的粮食供应。需要一年多。所以我才觉得需要三年。”赵嘉仁毫不畏惧的讲述着可怕的未来,而不惧怕贾似道和上次一样斥责赵嘉仁‘谋反’。此次是贾似道找赵嘉仁前来,而不是赵嘉仁求到贾似道门上。如果贾似道是想听赵嘉仁当面描述美好未来,那完全没必要让赵嘉仁在梅雨天里跑这么远的路。
事实上贾似道也没有生气,他和南宋军人没交集,文人又不懂军事。此时赵嘉仁一番话恰好是贾似道能听懂的说法,还是贾似道喜欢的那种提纲携领的方式。身为两淮安抚使,贾似道觉得压力极大,同样觉得心里面敞亮许多。赵嘉仁至少描述了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模样,心里有了底线,至少就不会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两人谈了好一阵子,从大战略谈到了战役层面,又从战役层面谈到了具体战术执行上。大战略与战役层面,赵嘉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用贾似道能明白的话去讲。等谈到战术执行层面,赵嘉仁就爽快的告诉贾似道,他不懂打仗,这种事情得问两淮的军人。
连着用好几个角度表示了同样的观点,贾似道知道赵嘉仁不想胡咧咧。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不是对眼前的赵嘉仁不高兴,而是回忆让贾似道不高兴。
赵嘉仁也不再多说,静静的等着贾似道自己消化。他现在不过是个县尉,表现出强烈的往上爬的冲动,这是人之常情。每一个县尉都希望能够尽快升迁,赵嘉仁只是众多县尉中的一个。
看得出,贾似道对赵嘉仁的表现非常满意。他思忖一阵后问赵嘉仁,“磨勘将至,不知嘉仁可否有什么想要的差事?”
“差事我做不了主,所以也不想去想。不过我倒是有些事情真的想去做。”赵嘉仁给贾似道留了个话头。
“有何想做的?”贾似道果然顺着赵嘉仁的话继续向下说。
有了机会,赵嘉仁立刻说道:“我想在福建修灯塔!”
先把灯塔的作用讲了讲,赵嘉仁接着描述起他的理想,“若是沿海灯塔修成,广南路与福建路的船可以日夜航行……”
“日夜航行?”贾似道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赵嘉仁不得不收起话头,转过来给贾似道解释,他先用了句《荀子》里面的话,“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灯塔就因为位置高,能看到的人就多。每一个灯塔附近的水里是不是有暗礁,距离海岸多远航行比较安全,这个就需有人教导船东和水手。以前航海,到了晚上就不敢开船,因为四野一片黑黢黢,船上的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然不知道水里有什么,水下有什么。灯塔一成,晚上航海也不用担心。自然就能节省大量时间。而且船只也不易出事。”
贾似道是第一次听到灯塔的事情,建立沿海的灯塔体系,更是闻所未闻,听了赵嘉仁讲述之后,他忍不住连连点头,“如此甚好!那从广南路与福建路调船便可缩短时日。”
“贾公,我认为要害还不仅于此。”赵嘉仁先买了个关子,接着就把前一段在泉州与赵宜昌所说的那番话给贾似道再讲了一遍。
贾似道可不是赵宜昌,听了赵嘉仁所讲的内容,他忍不住啧啧称奇。在国内做买卖要从别人碗里抢一块,从占城与越南输入粮食,则是把大宋这口锅里面的饭变多。这些看法官员也未必不懂,但是能如此清楚说明白的却没几个。
等赵嘉仁举了造船航运的工人去卖粮食的例子,讲述在粮食总量没有增加的情况下,货币量猛增,直接导致粮价高涨,所有人日子一起难过的逻辑关系。贾似道差点要拍案称是了。现在大宋的问题就在于此,国家为了因应问题,不得不发钱。每发一次钱,就会引发某个地区的物价上升。而物价一旦上升,就很难下来。百姓们日子过得很是不开心。
赵嘉仁提出修建灯塔的建议,的确能够有效促进大宋航运。而赵嘉仁开辟南海航路,从占城与越南进口粮食的思路,至少理论上能够解决不少大宋遇到的问题。
这下,贾似道爱才之心大盛。稍一思索,贾似道下了决心。他说道:“嘉仁。你若是想办这等事,知州都不成。你大概只能做福建路提点刑狱了。不知你可否想做这个?”
“这……这得多少打点……”赵嘉仁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你一个县尉,想做福建路提点刑狱,多少打点都不成。”贾似道毫不犹豫的给了赵嘉仁一个嘲讽。
赵嘉仁沉默不语,此时已经轮不到赵嘉仁说话。
果然,贾似道也没有卖关子,他直接告诉赵嘉仁,“想成此事,只有靠覃恩!”
赵嘉仁更加沉默了。覃恩,是皇帝臣民的封赏与赦免。在大宋,相公们拥有官员的决定权,然而最高人事权实际上掌握在皇帝手中。
当然,覃恩如果只是追赠荣耀,册封诰命,那倒也罢了。如果是用来强行给人加官,其结果大概就是那人成为好大一部分人眼中的公敌。
看着赵嘉仁的模样,贾似道看出赵嘉仁知道覃恩的两面性。对于一个知道利害所在的聪明人,贾似道反倒觉得可以帮赵嘉仁一下。他问:“嘉仁可愿试试?”
赵嘉仁知道自己的人生到了关键点上,若是上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尝试风险这么大的决定。然而这一世他却没有什么好怕的。盯着贾似道的眼睛,赵嘉仁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认为蒙古人三年后南下,到时磨勘未到,覃恩之事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求一事,若是贾公到时候开了幕府,还望贾公征召!”
第44章 坐俺的船,就有肉吃
船在风雨飘扬的江面上航行,除了舵手与瞭望手之外,水手们在船舱里面全部集结。
两个吊床上躺了一年一女两个少年,他们脸色发白,双眼无神。看来被晕船折腾的不轻。还有一个吊床上躺了个家伙,脑袋上掺了一条麻布止血带,手臂上绑了固定板。
除了吊床上的三个人,另外还有三个人站的笔直,其中有一个忍不住用手揉着胯骨。
赵嘉仁板着脸对一众年轻说道:“我之前就答应过你等。只要你等跟着我干,以后不愁没机会来扬州。可这几个人到了扬州就管不住自己,吃酒之后就和人打架。我说过多次,我们要守的是纪律。不许下船之后和当地人打架,你等可是全都知道,也专门讲过。怎么讲完了就忘记!这次打板子,就是让他们记住。”
看到同船的兄弟噼噼啪啪的挨了顿竹笋炒肉,现在又要精神上继续受折磨,水手们倒也有些认真起来。然后他们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打板子,只是为了让他们记住。皮肉受苦,可不是要把他们打伤。这次打板子那几个,以后需要好好练,疼过去,还不能受伤。这次打得稍微有些重了。”
这番话让有些水手愕然,让有些水手想笑,让有些水手表情变得严肃。赵嘉仁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惩罚必须适可而止,希望一次惩罚就能彻底解决问题,那是痴心妄想。
众人解散,该干嘛干嘛,赵嘉仁走到了那对少年身边。这两个家伙看着都有十五六岁,本该精神百倍的他们此时萎靡不振。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希望贾似道的温州官家是个说话算数的家伙。
赵嘉仁告别贾似道准备回家,贾似道的管家知道赵嘉仁自己开船来的扬州,他就请求赵嘉仁带这两名少年回温州老家。少年们的父亲重病,希望两个娃娃能够尽快赶回去。
听了这个恳请,赵嘉仁立刻表示自己的船超级颠簸,小家伙只怕受不了。若是病倒了,赵嘉仁觉得承担不起。管家一脸不信的表情,说小家伙的颇有乘船的经验,哪里就那么容易晕倒。听说小家伙是赶回去看重病的父亲,赵嘉仁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事实证明赵嘉仁的船从颠簸程度上远胜其他船只,所谓有经验的少男少女都晕船。赵嘉仁希望贾似道的管家可别是那种小心眼的货色,赵嘉仁需要和贾似道维持长期良好关系。
看到两个小家伙只是脸色难看,并没有生命危险。赵嘉仁披上蓑衣就上了甲板,纵帆船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利用‘之’字航线逆风而行。与之对应的就是要在操纵船帆以及航线上消耗极大气力,船上的人需要在雨天里面轮班控帆掌舵。
上岗的在甲板上忙碌,待岗的躺在距离舱口近的吊床上。靠着最里面的小姑娘强打精神,低声问旁边的少年,“大哥,咱们吐脏了人家的地板,还让人家来打扫。我们会不会也被打?”
晕船的时候哪里还能估计那么多,两个少年吐了一地。每次他们吐了,船上的水手就会把地上的呕吐物清洗干净。听到妹妹胆战心惊的话,当哥哥的也很无语。即便是在贾府,居于贾府顶端的贾似道相公也只有这样的对待。他们两个不过是仆役,弄脏了地那是要受惩罚的。
两个娃本来就晕船,加上担惊受怕,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等他们醒来,就见到外面漆黑一片,在舱口附近,火把有气无力的燃烧着。吊床上躺满了人,大家都在呼呼大睡。
毕竟是少年,一觉睡醒身体就恢复了。两名少年头也不昏了,胃也不翻腾了。‘咕……咕……’他们的肚子叫唤起来。
在宋朝,肚子饿了,忍忍就过去。这是每个少年都要经历的必修课。然而被饥饿极度催化的嗅觉闻到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香味,肚子咕咕叫,口水也咕噜咕噜的不断往肚子里吞。
最初,两人还用理性强行压制饥饿感,然后哥哥突然翻身坐起,对妹妹说道:“咱们去看看吧。”
这个很具备勇气的说法并不强硬,即便吃不到,看看还不行么?
妹妹现在不太敢去,然而瞅见哥哥迈步前行,她最后也果断起身。躺在这里静静忍耐痛苦,痛苦不仅没有消退,反倒更强烈了。
顺着香气的指引,兄妹两人就到了隔壁舱室。门开着,就见屋子里面的火炉上吊着一口锅,香气的来源就来自锅里。几个人正围在桌边端了碗大吃,听到门口有动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兄妹两人身上。
火光昏暗,又是从下面照上来,兄妹两人被那些看着吓人的面孔唬的不敢动弹。然而肚子则诚实的发出‘咕……咕……’的声音。
屋内的一众人等都被逗乐了。赵嘉仁问道:“现在不晕了么?”
哥哥不敢回答,妹妹倒是爽快的答道:“回赵官人,已经不晕了。”
“那就进来。”赵嘉仁招呼道,接着对旁边的人说道:“给他们盛碗饭。”
哥哥有些不安,妹妹则推了哥哥一把,两人在桌边坐下。很快,一碗米饭,一碗热腾腾的从锅里盛出来的东西就摆在了他们面前。
吃了一口,哥哥觉得鲜美的舌头都差点吞进肚子里。那是一锅鸡汤,里面有盐,用花椒调味。他们的碗里不仅有汤,还有几块鸡肉。哥哥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之后,看到有几块肉非常肥大,他生怕被别人看出给他捞错了,连忙低下头,夹起来往嘴里塞。一口咬下,他才发现那不是大块鸡肉,而是生蚝。而且这生蚝用炭火烤过,与那种直接炖煮的还大大不同。两种鲜味汇合一起,这位哥哥突然眼中发现泪花。
赵嘉仁并没有看到,他也不在乎这些。福清当地养了蚯蚓之后,鸡鸭饲养量暴增。母鸡和母鸭可以产蛋,公鸡和公鸭就只能吃肉了。给船上的人购买这种肉食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吃完了饭,赵嘉仁就把轮班的人叫起来,他和上一波人去睡觉。吃饱的少年也被命令回吊床上继续睡。距离温州已经没多远,能早点把这两个贾似道家的麻烦处理掉,就能早点回归自己的事情。
只花了六天,赵嘉仁的船就从扬州开到了温州。少年家就是温州的,见到故乡之后也颇为欣喜。
一个多月后,到了宋历七月,两个少年终于回到了扬州的贾府。管家并不担心赵嘉仁会干出拐骗人口的事情,若是两人出事了反倒令人意外。
直到听了小家伙的讲述,管家这才讶异起来。在梅雨天里面,从扬州到温州走上半个月都不稀奇。赵嘉仁不过六天就跑完全程,这简直跟飞一样。管家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这并不是要向贾似道汇报。这种快船的消息对于两淮安抚使毫无意义。管家觉得这艘快船对他来讲倒是很有用处。
然而想联系赵嘉仁,现在看却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赵嘉仁可以六天就从扬州跑到温州,管家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第45章 大哥离开了
“大哥,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在庆元府赚到成山成海的钱,然后把钱都借给我。”赵嘉仁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轻松在自在的盘着腿,轻松自在的对大哥赵嘉信说道。
赵嘉信可没有赵嘉仁如此轻松,他心情复杂的答道:“借钱是应当的。三弟,我这些日子经常想,若是我没有到福清来会如何。想来想去只想明白一件事,若是没有你相助,我绝不能找到挣钱的门路。更不用说发财。”
看大哥说的情真意切,赵嘉仁摆摆手,“咱们兄弟何必谈这些。大哥,你若是认识了如你这样不求做买卖,而是想做事的人,就让他们来找我吧。天下从来不缺钱,天下也从来不缺想挣钱的人。但是天下缺乏的是你这样做事的人,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做事,没有挣不到钱的道理。”
听赵嘉仁说的认真,赵嘉信叹口气,“三弟。你的才干、学识、心胸,都在我之上。不过我却觉得你太过于言利。”
赵嘉仁摆摆手,“大哥,不是我太过言利。我若是画一张交子,那是我画的交子。我说值一贯,别人可不认。我只有拿出被大家认同的交子,才能在天下通行。这天下通行的就是利。至于所谓的‘义’,所谓的‘道理’,那是能解决大家问题的东西才会被大家认同。我还不知道大家遇到什么问题,就先把所谓的道义拿出来,那还是我自己画一张交子,却要大家都认同。”
如果是以前,赵嘉仁此时要想方设法的让大哥赵嘉信接受自己的观点,认同自己的理论。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赵嘉仁却不想这么做了。他只是简单的阐述了一下,就准备起身送大哥赵嘉信上船。赵嘉信的所有行李等物都已经搬上船,只等赵嘉信上船,就可以拔锚起航。
然而赵嘉信却拽住了赵嘉仁,“三弟,难倒你就不信道理么?”
看大哥还准备好好讲述一番,赵嘉仁笑道:“我不是不信道理,我觉得我比谁都信我相信的道理。而道理之事却牵扯甚广。大哥,我们也曾经讲过道理,却闹到不欢而散。谈道理,得先有共同的利益。只有休戚与共,才能同心同德。”
这话说的赵嘉信感觉自己难以反驳。他虽然未必认同三弟赵嘉仁的话,但他现在很认同赵嘉仁的态度。无论如何,赵嘉信从赵嘉仁这里得到的是开拓万贯家财的道路,若是兄弟两人不是休戚与共,赵嘉仁绝不会这么做。
站起身,赵嘉信不再谈这个,他换了个话题,“三弟,你说的那个什么遗传,我原本只是模模糊糊有这么一个想法,现在才觉得你说的对。一旦毛豆的种子纯化,我就寄给你。”
“那可就太好了。”赵嘉仁赞到。这个事情他原本没抱太大期待,即便大哥赵嘉信热衷园艺,赵嘉仁也只是给大哥讲了生物学的理论。赵嘉信自己按照赵嘉仁的建议,把一种含油高而颗粒小的大豆与另外一种含油不高但是颗粒大的大豆给杂交。两年时间过去,终于出现了含油高颗粒大的新品种。
见识了大哥赵嘉信的努力,赵嘉仁终于明白啥叫做天份。如果不是赵嘉仁学过种子纯化的问题,他见识到成果,就会认为他已经培育出了新的合格的种子。然而大哥赵嘉信在培育工作上不急不躁,赵嘉仁自己都忘记了种子纯化的问题,赵嘉信则牢记在心。赵嘉信喜欢园艺,他在园艺上就有真正的天份。
把大哥送到岸边,赵嘉仁再次叮嘱道:“大哥,你到了庆元府,有空的话不妨多去华亭县看看。若是可以的话,就在那边买些地,多种棉花。”
“晓得。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保重。”赵嘉信在分别的时候更关心的是弟弟的生活。不管赵嘉仁有多能干,他还是个十五岁刚到束发年龄的少年而已。而且自己此次回到庆元府是去成亲,一旦成家立业,赵嘉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到弟弟赵嘉仁这里。大宋除了在临安之外的官员都叫‘流官’,他们如同流水一样在不同的地方当着不同职位的官员。很多人连家眷都不带。
两人挥手道别,赵嘉信那点离别的惆怅被船舱里面的臭味驱散了。坐过弟弟那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快船,赵嘉信对自己乘坐的船只的速度与干净程度极为腹诽。可这也没办法,只能忍了。
好在此时还算是顺风顺水,赵嘉信顺利抵达庆元府。一进父亲的宅邸,两人相见,赵嘉信就询问父亲赵知拙,地弄到了么。
赵知拙盯着长子说道:“以前做事瞻前顾后,现在能果决,这是好事。不过果决并非是蛮干。你可要记好!”赵知拙已经收到赵嘉信派人送来的白银,并且在当地兑换成钱,租了五百亩地。既然事情办成,赵知拙就要趁机教导儿子。
被父亲这么一讲,赵嘉信也觉得没错。他连忙低头说道:“多谢爹爹指教。帮着张罗地的事情,爹爹辛苦了。”
看自己儿子出门一年多,说话倒是圆滑起来。赵知拙也不知道该是大笑或者是苦笑。长子赵嘉信是跟着他长大的,赵知拙对赵嘉信非常器重。他此时完全没考虑儿子怎么成长起来的。赵知拙的夫人留在泉州,三子赵嘉仁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赵嘉仁一鸣惊人,考评不错,赵知拙还是会很习惯的忽略掉三儿子。
见长子这么着急,赵知拙也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干。他挥手让下人拿来一叠文书,“让你二弟帮你。你也赶紧准备婚事。”
对于赵知拙来讲,一直被带在身边的不仅有长子赵嘉信,还有次子赵嘉礼呢。看到长子颇有进步,赵知拙觉得也得让次子赵嘉礼跟着大哥共同进步才好。
三天后,赵嘉礼也不顾干净,在山坡的石头上一屁股坐下。他努力脱下占满泥土的丝履,对着穿着草鞋,麻布衣,带了个斗笠的大哥赵嘉信抱怨道:“大哥,这些田地的事情事情你直接让那些佃农办不就好了。你要是真的想种地,大嫂家就是华亭县的,她家的地要多少有多少。你去那里想怎么种就可以怎么种。”
赵嘉信两天来对自己的二弟彻底绝望,三弟赵嘉仁对于摆弄土地是个大大的外行,二弟赵嘉礼比三弟赵嘉仁强多了。然而不管多笨拙,赵嘉仁绝对不会这样喋喋不休的抱怨,他不管多累都不会抱怨。赵嘉信原本打算把花田弄好之后,让二弟赵嘉礼打理。现在赵嘉信觉得他还是另请高明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