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想玩造纸
“我一时莽撞,幸得徐公指点。在这里谢过了。”赵嘉仁态度诚恳,并且送上了一些交钞进行实质性的表态。
徐远志很自然的收下装了交钞的信封。他笑道:“这是赵县尉你自己清明,能帮上忙,我也不胜之喜。赵县尉此次去福清,准备怎么大展宏图。”
“大展宏图谈不上,此次我去福清,是想做些事情。在那边做些生产纸张的生意。”赵嘉仁把自己的考量和盘托出。
“造纸?”徐远志微微皱眉。
“对。造纸。不过我肯定不会亲自来做,会托别人来做。”赵嘉仁继续讲述自己的计划。
大宋对于经商并没有特别的歧视或者反对,每个官员家里面大概都有人从事经商。考上进士,有了官身撑场面。经商就有了保护伞。不然以官方的凶残,没有靠山的商人一旦赚到钱,大概会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现在海匪盛行,若是不能有船,山上之匪摇身就成了海中之匪。而靠左翼军的水师,我觉得只怕剿灭不了海匪。想有船,就需有钱。我所做,自然有私心。进能为国家效力,退也能保自己富贵。欲进退都能有所得,离不开钱。”
徐远志眉头紧皱,南宋读书人中真的没几个会这么说话。而眼前这位年轻进士却洒脱的谈论着以他自己的想象为核心的未来。这让徐远志生出种怀念来,年轻时候的自己不也是满心觉得天有多高,自己就能飞多高。
本想给赵嘉仁些指点,徐远志却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指点听起来大概会很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喜欢即将说出的指点。沉吟片刻,徐远志问:“赵县尉懂得造纸么?”
“不懂。”赵嘉仁说的坦然。然后他在心里面补充了一句,不太懂这个时代的造纸。
在21世纪,赵嘉仁的家族就是靠在淮河边开设拼命污染自然环境的造纸厂发家,挣出能够让赵嘉仁去美国留学读医学院,读完心理学博士的钱来。可赵嘉仁这个逆子不仅没有对此感恩戴德,反倒是对家族肆意污染自然环境的事情非常反对。也许是这个原因,赵嘉仁才学了无污染无公害的医学。
当然,现在赵嘉仁为之后悔。他觉得自己要是学污染严重的重工业专业就好了。
徐远志被赵嘉仁的话逗乐了,他无奈的笑了几声,就劝赵嘉仁还是谨慎为好。
赵嘉仁觉得自己还算是谨慎,至少他前往见贤钱庄的时候还是换了普通的衣服,而并非官服。
厚重的墙体,硬木的柜台,上的硬木栅栏把存钱取钱的人和钱庄的人隔开。硬木栏杆锃光瓦亮,也不知道是长久以来衣袖摩擦的结果,还是每天擦拭的结果。
见到赵嘉仁进来,伙计立刻迎上来。让赵勇留在大堂内,请赵嘉仁进了后堂。后堂的院子被隔成好几个小屋,伙计带着赵嘉仁进了左首第一间。
里面有个精壮汉子,见到赵嘉仁进来,起身笑道:“三公子莅临,这是来还钱的么?”
赵嘉仁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从中抽出张纸递给这汉子,同时打趣的说道:“看来你每日里惦记着我不还钱跑路。”
那汉子哈哈一笑,接过纸打开。这是见贤钱庄的飞票,由泉州见贤钱庄开出。收起笑容,汉子叫进两名钱庄的同僚一起仔细验起飞票。赵嘉仁也不理他们,走到桌边垫了软垫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的坐下。
过了好一阵,那汉子确定飞票无误。就命人取来了赵嘉仁的借据,勾画之后递给他。赵嘉仁仔细看了这张几个月前打的借据,然后揣进怀里。
事关数百贯的钱,大家都得小心。事情一了,精壮汉子又是笑着给赵嘉仁倒了茶,然后笑道:“这次三公子到我这里,可否有买卖照顾。”
赵嘉仁脸上似笑非笑,对汉子说道:“齐兄,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可想好是否愿意。”
听到这话,仿佛是贴在汉子脸上的笑容变得仿佛被捅破的面具,看得出这汉子内心颇为挣扎。既然笑不出来,这汉子索性收起职业性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公子,上次我多喝了几杯,说了些酒后的醉话。还望三公子不要记在心里。”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问问你敢不敢承担风险入股罢了。你们的钱放出去借贷,难倒就毫无风险么?”赵嘉仁有些不屑的答道。
姓齐的汉子姓齐名叶。听了这话,齐叶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记得上次的谈话,哪怕是他看着醉醺醺的,实际上心里面清亮着呢。赵嘉仁好几次到这里借钱买火药材料,大家也就熟了。喝酒之时谈起了钱庄。
现在的钱庄就是靠放贷。这里面大量的钱不是钱庄的,是钱庄从地方上的达官贵人那边‘借来’的。每年不管钱庄是赔是赚,该给的利息一文不能少的要支付给那些达官贵人。
赵嘉仁饮酒之后眼睛亮晶晶的,他向齐叶描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新世界。钱庄再也不受欺压,而是根据自己对生意的理解水平做出是否借钱的判断。而且借钱也分借钱与投资。即便身为钱庄的人,齐叶也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冲破云霄,飞到了更高的世界中去。
之后赵嘉仁回莆田去继续开渠,齐叶倒是因为精神受了点刺激,差点算错几笔账。好不容易收了心思,齐叶反思之前的事情,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可此时听赵嘉仁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继续说起‘疯话’,他又觉得心里头的想法不由得松动了。
赵嘉仁看出了齐叶的动摇,他继续率直的说道:“你有资金,我有信用。这信用是我是否能干,此事大家都可以摊开了谈。你若是觉得我对赚钱的路子可靠,信了我的信用,就把钱投入到我经营的买卖当中……”
“别讲了。”齐叶的声音几乎是哀求。见赵嘉仁并没有继续讲下去,齐叶用力摇了摇脑袋,仿佛是想把赵嘉仁的话从脑袋里面甩出去。镇定了情绪,齐叶说道:“三公子。你若是要借钱,就说。别的话什么都别讲了。”
赵嘉仁也没有再说下去,他把话题转回到当下的事情上,“我此次找你有三件事。第一件事,自然是让你找找路子,我过几个月有纸要卖。第二件事,如果买卖做得大,钱上来往要走你家钱庄。第三件事,你给我看看有没有谁的船要卖。要什么样的船,我已经写了个大概的想念。”
说完,赵嘉仁把一张纸递给齐叶。齐叶接过来看了,是有关船的载重,类型的说法。他收起纸,“这些事情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有!”赵嘉仁点点头,“元旦之时,我听说有人在劫掠蒲家的船。官府做事不仔细,你也帮我打听一下到底是哪路好汉。最近有没有关于这路好汉的消息。若是有了,就立刻派人告诉我。我现在已经不在莆田,而是到福清县当了县尉。”
这些事情谈完,赵嘉仁离开了见贤钱庄。当时选择和这家钱庄合作,是因为赵嘉仁很喜欢这家钱庄的名字。‘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这家钱庄的老板就姓齐。
方才的齐叶在家排行老七,他对于钱庄有自己的看法,思想并不守旧。不过即便如此,让齐叶接受‘资金加信用’的理念,看来也远远超出他个人想象力与接受能力的极限。这不能不让赵嘉仁感到些遗憾。
赵嘉仁离开了钱庄,齐叶也心烦意乱。他今年二十八岁,也算是见多识广。赵嘉仁这样的小鬼头却是他平生从所未见。
不是因为赵嘉仁年轻,而是因为赵嘉仁说话的时候有种莫名的说服力。只有对自己的理念充满了坚信,人才能说出有说服力的话来。哪怕那话是疯话,也能让很多人相信。对于赵嘉仁的疯话,齐叶发现自己并不信,却非常想去相信。
再次用力摇摇头,把念头撵出脑海。齐叶站起身出门去了,方才赵嘉仁交代的事情可不是坐在钱庄里面就能知道的。正因为钱庄非常注重消息,齐叶才知道收集消息要靠的是自己。
纸张与船只买卖,找几个牙人询问,并且给他们发布任务就可以。事关海盗的事情,靠这些人就不行。齐叶到了城西当铺所在,找了一家进去。掌柜的连忙引了齐叶到后面,齐叶见到东家,单刀直入的问:“最近可有海匪的消息?”
东家没想到齐叶居然问这个,他冷哼一声,没好气的回答:“我怎么知道?”
齐叶并没有被糊弄,他继续问:“你这里收各种物件,难倒就没见到怪人怪事?”
当铺声音和别家一样,都是要赚取最大利润。那种来自不正当生意的买卖往往能够让当铺有最大利益。东家和齐叶也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他瞄了齐叶一眼,好奇的问,“这又是哪家豪强想问这个?”
第17章 父子相谈
“三郎。”听到这声招呼,赵嘉仁抬起头,就见他大哥赵嘉信站在门口。
“大哥……”赵嘉仁一时颇感意外。赵嘉仁的母亲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到现在都幸存着。以宋朝的人口死亡率,皇帝家的孩子夭折都是常态,赵家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去世,也算是相对少见的情况。
赵嘉仁的母亲不想离开泉州,赵嘉仁的父亲赵知拙就带了长子次子跟着他读书。把最小的儿子赵嘉仁留在他母亲身边。赵嘉仁并不讨厌自己的两个哥哥,却总是感觉有些生分。此时见到大哥前来,他也颇为意外。
“大哥……,父亲那边可好?”赵嘉仁终于说出了心里的不安。
“父亲被你气的不轻。他派我来是要我带你去庆元府。”赵嘉信回答了赵嘉仁的问题。
“……也好。”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这下轮到赵嘉信感到不解,老爹在庆元府看到了最新的邸报,从清流的朋友那边得到了消息之后,气的七窍生烟。大骂赵嘉仁这个逆子,声称要让赵嘉仁辞官。赵嘉信觉得老爹说的是气话,但是赵嘉仁对自己所作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劲头,赵嘉信觉得自己的三弟见到老爹赵知拙,大概会有场火花四射的碰撞。
赵嘉信劝道“”“三郎,你……还是别去了。我给你出个主意,现在你老老实实写封信,就说你年幼无知,遭了奸人算计,现在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兢兢业业,奉公守法。”
听了哥哥的话,赵嘉仁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哥哥跟着父亲赵知拙读书,怎么就读成了书呆子呢。考进士是万马千军过独木桥,当了官之后也是如此。别看赵嘉仁此时仿佛得罪人,丁大全的官职大概稳四五年没问题。大宋官员三年一考绩,那时候赵嘉仁回京城考评,先天就有优势。
当然,在地方上的三年内,赵嘉仁在不出事的情况下,也需要挣钱。钱能通神!哪怕是在地方上的政绩通神,进京之后该给各路大佬的孝敬也绝不能少。另外,还需要在京城结交各路人等,混个脸熟,扩张自己的影响力与知名度。
综合以上的努力,才有机会位自己图谋个更好的差事。
此次之所以如此率真的去见老爹,赵嘉仁可不是去和老爹辩驳,更不是要展现自己的‘王八之气’。上一世他二十六岁考上进士的时候,老爹赵知拙已经是京官,站上官场战斗的主力地位。赵嘉仁进京工作之后没几年,老爹因为身体不好就退休回家。再之后则是蒙古南下,南宋王朝土崩瓦解。以至于赵嘉仁根本不清楚他爹吃的哪一路。
这次情况特殊,即便是挨骂,赵嘉仁也需要去庆元府先把老爹的底牌摸清。丁大全的利用价值基本到头,赵嘉仁觉得可不能父子两人站上互相厮杀的战场。
所以赵嘉仁笑道:“大哥。我此次不是要和谁怄气。有些事情父亲知道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父亲不知道。此时我两人需要互相交换这些事情。找出一个对我二人都有最大好处的路数。既然要如此,我就必然要去面前父亲才行。”
从福清到庆元府,赵嘉仁也用了最快速度。看样子大概是有人在背后使坏,给他的正式文书还没来。此时正好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把自家的事情给处理一下。等这两兄弟风尘仆仆的进了庆元府,赵知拙还被稍稍吓住了。
在外当官这么多年,每三年都要经历一次从当官所在地到临安的经历。赵知拙知道行路的艰辛和速度。此次赵嘉信来回之快,让赵知拙怀疑这兄弟二人根本就没有睡觉,他们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之上。
然而心里面稍稍感动,赵知拙还是板着脸让赵嘉信离开,他带了赵嘉仁进了书房。往椅子上一坐,赵知拙沉声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来?”
“儿子猜测,大概是父亲有些人脉与丁大全对立。那边的人派人来给父亲抱怨,甚至说些威胁的话。”赵嘉仁率直的回答了老爹的质问。
赵知拙一愣,他本以为儿子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因为胆怯而胡说八道一番。没想到面前的儿子居然认认真真的讲着他对官场的猜测。这些猜测还颇为精准。这下赵知拙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一时竟然没办法摆正立场。该用父亲的立场,还是用一个当官的立场,赵知拙举棋不定。
赵嘉仁静静的等着父亲赵知拙开腔。宋代只有进士才有特权,譬如不纳田亩的税,譬如可以通过盘根错节的关系对家族产业提供保护伞。到了明清之后,连秀才都有了特权。这样的结果就是生产出大量的穷酸。
穷酸的出现结果是三纲五常被庸俗化、极端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孝。这就是满清著名的文娼纪晓岚所说的屁话。而那个令人恶心的《弟子规》则是陕西某个穷酸书生所写。
面对老爹的指责,赵嘉仁也想看看老爹的思想水平到底属于哪个层面。这次和大哥一起走了好长的路,兄弟两人交流很多,赵嘉仁对大哥赵嘉信的评价并不低。
“我问你,有人唆使你么?”赵知拙开口了。
“如果父亲指的是我走丁大全的路子,那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丁大全此时需要立竿见影的功劳,就得有人相助。这种投机取巧的谋划,是我想出来的。”说完这些,赵嘉仁看老爹赵知拙并没有完全相信的样子,他只能补了一句,“儿子再不孝,也不至于因为要为了别人而来欺瞒父亲。”
听了这话,赵知拙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但是随即变得更加阴沉,“你年幼,此时没有差事,也不过是多等几年。现在搞出这样的事情,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父亲,如果你看的是官场上的事情,的确如父亲所讲。我这么急功近利,以后必然要出大事。可跳出这个圈子,从天下的角度来看,那就大大不同。蒙古灭金大概二十年,二十年里蒙古逐渐控制了金国旧地。至多五年,五年之内蒙古就要南下。我等乃是赵氏宗亲,大宋若是没了,我等也什么都没了。我此时急功急利,就是想赶在蒙古南下之前爬到为国出力的官位上。到时候若是能为国立功,一来对得起列祖列宗,二来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即便有人心里不高兴,却也不会继续追究。”
赵嘉仁面对父亲侃侃而谈,完全没有顾忌。从之前的对话里面,赵嘉仁看出赵知拙已经把立场定义为官场上的对谈。这种态度和明清穷酸们大大不同。穷酸的关键不是他们酸,而是他们穷。正因为穷,他们就自卑的尝试以自己为核心来构架一个世界。
南宋的理学虽然也有这种严重的问题,但是好歹南宋的这帮人没有那么穷。
听着儿子的话,赵知拙再也没办法保持镇定。他心中怒气勃发,听到后来,他怒道:“够了!”
赵知拙看着自己的儿子停下讲述,抬头定睛看着自己。那眼神幽深的令赵知拙感到了强烈的不安。接着,赵知拙就听儿子赵嘉仁继续说道:“父亲,你我都知道蒙古南下,我大宋就有灭国之险。我们都不想面对那样的强敌。父亲你能让我闭嘴,却不能让蒙古认听你号令。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抛弃幻想,面对当下?”
有种很本能的东西让赵知拙还想对赵嘉仁发怒,但是长久读书休养积累的认知又浇灭了这种冲动。不管赵嘉仁所做的是对是错,赵知拙很清楚自己的愤怒完全是来自对蒙古南下的恐惧。而赵嘉仁没说错,赵知拙没办法号令蒙古,南宋也没办法让蒙古打消自己的野心。蒙古南下只是迟早而已。
既然儿子赵嘉仁是基于这样的理由选择了自己的行动,赵知拙就让儿子赵嘉仁先下去休息。他需要点时间,以蒙古南下为背景来理理他的思路。
赵嘉信回到庆元府后两日,他被父亲赵知拙叫到书房。赵知拙问道:“嘉信,你可否想和你弟弟一起去福清?”
这两日家里没有出现老爹赵知拙痛打赵嘉仁的事情,父子两人虽然脸色都不好看,却没有互相对杠的样子。赵嘉信觉得很开心。可老爹的这个问题让赵嘉信又陷入不解之中。他试探着问道:“不知父亲派我前去做什么。”
“你弟弟在福清人单势孤,没有家人相助,我怕他忙不过来。另外,你弟弟有时候太过跳脱,你素来稳重,看你弟弟再要胡乱行事,你身为哥哥就要劝住他。”赵知拙布置着给长子的任务。
“……那我参加科考……”赵嘉信试探着问着这二十年来他最重要的工作。
“我给你找的老师不行,我自己也不会教人。可是把你耽误了。古人讲,行万里路,读万里书。你此次到福清也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做看。科考的事情,早几年晚几年也没什么分别。你看当今相公丁大全,他48岁才考上科举。你还年轻……”
赵嘉信确定自己终于可以离开父亲身边出去闯闯,他心里生出极大欢喜。片刻之后,一种莫名的畏惧油然而生。
第18章 黄了好几件事
回到福州,拖拖拉拉的正式公文还没有送到,邸报上有关兴化军完成木兰陂北渠的消息倒是大大刊登了一篇。从此莆田就有了北洋与南洋,在兴化军知军主持下,当地父老约定分水。南洋得七分水,北洋得三分水。自此,靠海的兴华地区就成为了富裕之地。
看得出赵知拙并没有对赵嘉信谈太多官场的事情,大概是希望赵知拙能够对科考的荣誉有种发自内心的憧憬。赵嘉仁对自家哥哥就没这样的期待,见赵嘉信对官场上的事情很有兴趣,他也不藏私的给赵嘉信分析了一下。
从最新的信息看得出,临安反丁大全的势力很强,本来从头到尾都是丁大全策划的事情,丁大全、丁大全准备任命的提点刑狱都没有提及。为了北渠竭尽全力的赵嘉仁更没有丝毫提及。经过巧妙的操作,看起来就成了有良心的仕林清流们为国为民。
赵嘉信听了这些之后并没有特别害怕或者特别受触动,整个人貌似对里面的弯弯绕有些疏离的感觉。赵嘉仁对此很有好感,他经历过生死,见识过兴旺。官场上的小把戏对此时的他而言更像是无知顽童们的玩闹。若是旁边有个大惊小怪叽叽喳喳的大哥,赵嘉仁的心情不会很好。
实际上赵嘉仁现在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
“赵兄弟,你说的造纸之事我已经看过。这钱,我不能借。”齐叶拿出一副钱庄人员的职业表情,也就是说即便说着否定对方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个人问题。
“你到底觉得哪里靠不住?”赵嘉仁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看到齐叶欲言又止的样子,赵嘉仁更是恼火。这一年多来,他可是极少有这种情绪。
“我不求你帮我解决问题。钱庄么,放贷总是要能收回。不过你不肯答应,却连个说法都不敢说么?”赵嘉仁生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烈愿望。
齐叶最后下了狠心,他低声说道:“今晚我请你喝酒。”
然后就用钱庄人员的态度继续说道:“这等事,我们也只是觉得不妥。”
赵嘉仁站起身哼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见贤钱庄。
到了晚上,两人在一家小酒肆会面。这间店的海蛎子做的很好吃,而且也只有这一项做的不错。两人要了吃食,先喝了两杯,齐叶才说道:“我觉得你卖纸的路数没有想明,光想着把纸的价钱弄低。现在从福州路到浙江路,哪个城里的纸没有店家。你的纸只怕连城都进不去。”
这次赵嘉仁没有生气,他诚恳的点头,“我知道此事,等想到这个关节之后,我也只能选降价的手段。”
“这还不算。有些进士给我们钱庄投钱,据那些招待他们的人讲。最近在福建有些人对你很上心。说是你得罪了董槐相公,他们是想给你好看。”齐叶谨慎的讲述了他最在意的消息。
这下赵嘉仁恍然大悟。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齐叶哪里还敢借钱给赵嘉仁。他感谢的说道:“多谢。”
齐叶见赵嘉仁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反倒是率先想着道谢。他也觉得自己给赵嘉仁传递消息挺值。不过齐叶还是叮嘱一句,“这事可不是我告诉你的。”
“我不会用这事去指责谁。我能不连累旁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赵嘉仁叹道。
齐叶吃了几个沉默的吃了几个海蛎子,才忍不住问道:“赵兄弟,当官有什么好。我们钱庄前几日派我去木兰陂看了,北洋那边已经修的有模有样。就算不给你修个庙,立个碑,在上面刻上你名字,总是应该的。可我去看了,碑文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你辛辛苦苦,一无所得,反倒是招惹了一众仇家。我为你觉得不值。”
这些天来,赵嘉仁经受着强烈的压力,干了好多事情。最后不仅如齐叶所说,他自己一无所获,还招惹一众仇家之外。北洋百姓对赵嘉仁没啥感激倒也罢了,他自己家人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现在听到齐叶这个外人说了些公允的话,赵嘉仁心中忍不住一热。
赵嘉仁苦笑道:“当官就是要做事。别人怎么想,我也管不来。再说,如今那些人看着对我咬牙切齿,其实都只是想讨好右相董槐而已。说个大话,若是我当上相公,他们立刻就会如同讨好董槐般讨好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赵兄弟倒是想得开。”齐叶对赵嘉仁的心胸给了一个嘲讽的回答。然后他又说道:“船的事情有了点眉目,最近有艘船要出售。价格不错,一千两百缗钱。你可否要看看。”
赵嘉仁听了这话之后第一个冲动就是想去看看船,可他现在手里只有一千贯。船只这玩意也不是买了之后立刻就能使用,需要对船只进行改装,还需要雇佣水手。光这些费用,整个下来两千贯都未必能打得住。
思前想后,赵嘉仁终于艰难的说道:“这次就罢了,等下次再说。”
所有事情统统受挫,赵嘉仁只能百无聊赖的在福州待着。好在南宋制度还算健全,即便是董槐在刁难,丁大全也不能让董槐为所欲为。福建路提点刑狱宋慈到了福州,也带来了赵嘉仁的任命文书。于是福清县县尉赵嘉仁就和大哥赵嘉信一起前往上任。
县令李勇也按照规矩接待了赵嘉仁,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早就听说赵县尉善修渠,木兰陂的北洋以后可就是蔚为大观。福清县的水就来自莆田,想来县尉能在这里大展宏图。”
赵嘉仁此来之前就打探了一下福清县的事情,这位李县令师从太学刘黻,刘黻又是董槐的铁杆支持者。就如齐叶透露的信息,因为董槐与丁大全的斗争,想收拾赵嘉仁,以向右相董槐示好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他若是对赵嘉仁真心友好反倒奇怪。
面对这样的话,赵嘉仁爽快的一笑,“李县令,若是我真的善修渠,大概也不会被人从莆田撵出来。我一条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好说的。能混口饭吃就不错啦。”
听到这话,李勇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这让赵嘉仁觉得有些意外,难倒李勇这厮因为有点良心,所以会觉得不好意思?
有了派系的读书人的良心,真的是很稀缺的玩意呢。赵嘉仁觉得很有趣。
第19章 遭遇劫匪的周铁匠
一把黑黝黝的短刀对着周青的胸口。持刀的人面色凶恶,头发脏兮兮的,他身后的几人也是如此。
周青努力想听明白对面这群人在说什么,又听不懂对面在说什么。交流上的不通畅并没有产生认识上的偏差。当周青独自一人走在通往福清的道路上,被这群猛扑出来的人摁倒,拖进旁边的山林深处,并且用武器对着周青比划之后。周青就明白自己遇到了剪径强盗。
身上的包裹已经被抢走,随身的口袋也被掏空。周青完全没办法理解这帮人到底还要做什么。他也尝试和这些人用语言交流,从对方那稍显生硬的不耐烦表情来看,他们好像完全听不懂。
日头已经偏西,面前又是一群无法沟通的强盗,周青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脱身。此时已经是盛夏,即便山里面凉爽,周青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背后的衣服全湿了。
“汪!汪汪!”远处突然传来了狗叫的声音。
那帮强盗们脸色一变,也不再废话,他们上来抓住周青,就开始剥他衣服。几下把周青的外衣,上衣给剥下来。又将周青摁倒,把他脚上的鞋也拽下来。
伴随着一阵周青完全听不明白的吆喝,强盗们拎着抢来的东西撒丫子就跑。
没过多久,狗叫声越来越近。光着上身瑟瑟发抖的周青听到一阵穿越林木时候的窸窣声,四个人随即出现在前面的高处。
见到四人都穿着官服,周青一颗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没等周青说话,却见一条狗也跃上高处,居高临下的叫起来。这叫声正是周青不久前听到的声音,如此洪亮的声音居然发自这么一条半大的狗,让周青颇为讶异。而且这条狗身上有系着绳子,不是那种找个麻绳往脖子上一捆的普通模式,而是给狗的脖子和前胸上兜个布,布两边在狗背上打结,最后绳子系在打的结上。
没等周青多看两眼怪异的狗,就听站在中间那人朗声说道:“这位朋友,你受惊啦。你可见到歹人往那边去了?”
听到这声音,周青身子一颤。他试探着喊道:“可是赵官人?”
“你……,你是周兄?”赵嘉仁讶异的说道。喊完,他把手里牵狗的绳子递给旁边的差役,自己连蹦带跳的从高处下来走到了周青身边。
“赵官人……”周青心情激荡,眼中出现了泪花。
赵嘉仁看着被打劫的只剩下条裤子的周青,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递给他。同时急切的问道:“歹人往哪里去了。我们追上歹人,给周兄出气。”
这是官府第一次如此坦承的为周青提供服务,周青泪眼婆娑的给赵嘉仁指出了土匪逃窜的路线,同时说道:“赵官人,那些歹人手中有几把破刀,你可得小心。”
赵嘉仁也没多话,先把狗叫下来,让他围着周青闻了一阵,然后就与三名差役带了狗沿着周青指出的方向追了下去。过了一阵,后面又来了几个差役,他们中的一人把周青带回县城。在姑苏这种大城生活几十年,到了福清县这种地方,周青觉得满眼寒酸。这里除了山就是坡,山上倒是树木竹林覆盖,一片苍翠。每家的房屋都很矮小,看着很不怎么样。
周青先被带到了县衙,县衙破旧的很,县令是个三十岁的汉子,听了差役讲述,又问了周青一些话。得知周青是来投奔赵嘉仁的,就询问了一些他的事情。周青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情,就含糊而过。
县令李勇看周青没有多说的意思,心里面虽然好奇,却也没办法逼供。此时周青身上披着赵嘉仁的外衣,赵嘉仁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个头挺高,身材却纤细。周青一身解释的腱子肉,手臂粗壮。所以只能披着衣服,要是他把衣服强行套在身上,衣服只怕都要被撑破。这样子怪可笑的。
李勇摆摆手,让差役带着周青先去赵嘉仁的住处。既然没办法逼问周青,李勇也不想招待周青,自然得把这个麻烦送走才行。最好的去处自然是赵嘉仁的‘官邸’喽。
到了一个看着马马虎虎的院子,差役前去叩门。门一开,赵勇就迎了出来。和周青打了照面,赵勇盯着周青看了好一阵,才讶异的问道:“这不是周铁匠么?”
周青见赵勇还记得自己,心里面一块石头也终于放下。差役见赵家果然认识周青,就简单说了说情况,随即回去复命。
赵勇把周青带进家里,这是个福建很常见的房屋,墙壁是石头累成。看着厚重,又颇为阴冷。赵勇带着周青到了后院,这里是个比较平缓的山坡。碎石块借了山势垒成了许多深槽,槽里面填了土,制造出些小块梯田。此时梯田里面有个男子正在弯腰除草。
“这位是我们赵官人的兄长。”赵勇介绍道。
“见过赵大官人。”周青连忙上前见礼。
在梯田里面忙活的男子随便摆摆手,继续埋头在田里忙活。赵勇让周青在梯田旁的木桌边坐下,桌上拎起茶壶给周青倒了碗茶。自己挽起袖子到了梯田旁边开始用碎石继续垒石墙。周兴也是聪明人,只看了片刻,他一口喝干了茶水,主动要求和大家共同劳动。
在夕阳下,三个老爷们挥汗如雨的埋头干活。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皮肤反射着红铜色,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第20章 周铁匠加入
周青醒来的时候看到天光大亮,揉着眼睛起床,看到外头已经是日上三竿。睡饱倒是睡饱,周青就觉得肚子饿了。
“周兄弟,吃饭,吃饭。”赵勇招呼周青。
饭桌上有糙米,豆子。最妙的是居然还有一只鸡。包在鸡肉外面的荷叶剥开,混合着花椒和一种特别香气的鸡肉颜色粉白,鸡皮则是油汪汪的金色。周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不敢坐下吃饭。
“赶紧吃。晌午时分三公子就回来。吃饱了好说话。”赵勇边说边入座,撕了个鸡腿放到周青面前的碗里。周青也真是饿了,加上毕竟在赵嘉仁的一亩三分地,他一屁股坐下,甩开腮帮子就吃起来。
吃完之后两人就到了后面,大公子赵嘉信此时已经忙的额头见汗。周青心中疑惑,却不敢问。赵嘉仁是官人,他哥哥自然也是官人。这样的官人居然和农民般忙活,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和赵勇一起垒梯田石块,干到两人都累的休息之时,周青问:“怎么没见到赵官人。”
赵勇笑道:“三公子昨天半夜才回来。今天一早去县衙办差。那时候你还睡的呼呼山响。”
周青觉得很不好意思,
中午时分,赵嘉仁果然回来了。见到周青,就先把一个包裹递给周青。打开一看,周青的东西都在里面,连上衣也被追了回来。自己的东西被抢,周青原本觉得无比绝望。现在见到被抢走的东西失而复得,他心下激动,忍不住跪倒叩头,“多谢赵大官人相救。”
赵嘉仁把他拽起来,“既然周兄前来找我,却不知有何要事?”
“……在姑苏混不下去,想起赵官人说过,有何难事就来找你。这就厚着面皮来了。”尽管周青不想如此低头,可人到了难处,想不低头都不行。
赵嘉仁盯着周青看了一阵,这才问道:“你……可是在姑苏摊上官司?”
周青被这个问题吓了一条,他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赵官人把俺看成了什么人!俺绝不会去作奸犯科。”
“那……可是借了别人的钱,还不上了,所以跑来此处?”赵嘉仁继续问。
周青原本就觉得心里面堵得慌,现在被连问两个对个人人品严重质疑的问题,他先是怒气上涌,就想发作。但是看到站在赵嘉仁身边的赵勇紧盯着自己,想到自己身处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周青强压下怒气说道:“自然不是因为欠钱,我此次来……”
赵嘉仁挥手打断了周青的话,“我信得过周兄。既没有摊上官司,又没有欠钱。我欢迎周兄这样的高手铁匠到我这里。谁都难免遇到为难事,周兄的为难之处,以后再讲也不迟。”
周青被赵嘉仁的率直弄到目瞪口呆,虽然一般人接受别人来投奔,都要问清楚缘由。是否作奸犯科或者被人逼债而走投无路是大事,可赵嘉仁只问这两件事,无疑把标准降到不能再低的地步。如此爽快的就接纳周青,让周青觉得极为不适应。
不等周青再说什么,赵嘉仁喊道:“吃饭吃饭,我肚子真的饿了。”
一起吃饭之时,赵勇忍不住问道:“周兄,你在姑苏干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跑来福清这么个小地方?”
“唉……,一言难尽。”方才周青感到委屈的时候是准备把自己的苦处说一说,可现在有不说的选择,他反倒不想说了。
赵勇也没有再问。等众人吃了午饭,赵嘉仁和周青就谈起来,“周兄,你这样的高手匠人可遇不可求。既然到了我这里,我可不能轻易让你走。咱们便订个五年的契约如何?”
“五年?赵官人如此看得起俺,五年就五年。”周青回答的有些有气无力。他原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逼无奈的跑到赵嘉仁这里。他所在的铁匠铺炉子爆裂,师父被铁水热气熏晕,险些丧命。幸好遇到赵嘉仁,用匪夷所思的手段救了他师父一命。
这样神奇的事情却开启了周青的噩梦。他师父有两儿一女,还有三个徒弟。此次事情之后,其他四个男性同辈一起说是周青疏忽弄坏了炉子,害的师父奄奄一息。周青百般辩解也没用,毕竟对方是四个人,他只有一个。
等周青的师父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身体也逐渐恢复后,老先生居然也不替周青说话。铁匠圈子不大,周青的名声在这个圈子里面被彻底败坏了。人的名,树的影。别说在姑苏城,在姑苏城周围一带,周青都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在铁匠行当里面立足。
可周青喜欢铁匠这一行,不得以,他横下心前来投奔对他非常友好的赵嘉仁。与那些极力排挤他的人不同,即便当时周青一时激动差点打了赵嘉仁,赵嘉仁也没有放在心里。然而见识了福清的贫困,周青即便谈不上心生去意,也觉得自己的铁匠生涯一片黯淡。
“周兄,你先在这里待几天。过几日我就和你去福州,在那边开个铁匠铺。周兄这样的高手,放在福清这地方可就大材小用。”
赵嘉仁的一句话就让周青猛然抬起头,心中又生出了希望。
县令李勇见到赵嘉仁押送一众土匪前往州城,心里面感觉很不爽。他的老师刘黻前几天又寄来一封信,要李勇注意赵嘉仁这个丁大全的走狗,不能让他再弄出什么急功近利的事情。
因为老师的缘故,李勇最初并不喜欢赵嘉仁。然而见到赵嘉仁竟然能在莆田搞出那么大动静,让远在临安的老师都不得不关注赵嘉仁,李勇更生出些嫉妒来。等赵嘉仁到了福清县,在捕盗上又显出颇为强硬的手段。
而赵嘉仁的捕盗手段也没有特别不同,就是在盗匪经常出现的地方多巡逻。同时他还有一条那种上等人家打猎时候用的猎犬。追捕那些利用地形逃窜的盗匪,就靠猎犬引路。官差们吃的比土匪好,又有赵嘉仁监督着死命追赶。几个规模的小土匪几个月内就被赵嘉仁给扫荡了许多。
现在眼瞅赵嘉仁押着积少成多的土匪前去福州,李勇心里面觉得赵嘉仁的确可以用‘酷吏’来称呼。
因为心中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郑重其事的告知自己的老师,李勇感觉颇为烦躁。最后他突然生出个念头来,想趁着赵嘉仁不在的时候前去赵嘉仁住处看看。也许这家伙的家里有些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21章 搀扶前进
夏末的临安经常有阵雨,半天天空乌云密布,半天天空艳阳高照。一道彩虹横贯东边轰隆西边雨的天空,连躲雨的人都忍不住抬头观看,啧啧称奇。从太学二楼的阳台看出去,太学刘黻对这样罕见的景象也微微点头。
收回心思,他随手打开弟子李勇的信。信里面先是问安,接着就介绍了李勇最近的局面。剩下一半的篇幅都是关于赵嘉仁最近的所作所为。稽查盗匪,整顿治安。即便李勇描述的时候语气比较沮丧,他还是承认赵嘉仁在这些方面挺能干。
至于赵嘉仁的阴谋,李勇表示并未发现。唯一的异常大概是赵嘉仁在住处后向阳的荒坡上花大力气垒起梯田。上面栽种了毛豆与奇怪植物。亲手栽种的人则是赵嘉仁的哥哥。
看完信,刘黻心里面就一阵难受。赵嘉仁的名字带给刘黻的联想属于非常不高兴的范围。董槐在与丁大全的斗争全然无法占据上风,即便是用尽了制度的手段,用尽了人脉,在福建路提点刑狱宋慈抵达前把木兰陂北渠修起。吏部将此事的功劳大部分归于丁大全派系之外的福建路官员,然而官家还是知道了此事。并且知道了细节。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非常糟糕,官家已经隐隐的开始怀疑起董槐的德操,这中间的复杂纠葛让刘黻想起来就心痛。
为了化解内心的翻腾,刘黻提笔给给自己的学生李勇写了封信。信中告诫李勇,他身为县令就要好好干县令的事情。万万不要因为过度在意赵嘉仁而影响县令的差事。
至于赵嘉仁,刘黻引用了北宋的例子。修木兰陂南渠的蔡京,坚持新法,被称为大奸臣的章惇,初入官场之时都展现出令人无比惊艳的才干。即便到了这些人当了相公倒台之时,他们依旧是能力卓绝,才华过人。但是他们并非君子,而是小人。小人得志,就是社稷的灾难。
写完之后,刘黻觉得心情得到了抒发,就把刚写的信给团了扔掉。再次下笔之时,刘黻率直的告诫自己的弟子李勇。要以自己的县令职务为要务,该自己努力干就努力干。需要和赵嘉仁通力合作之时,就要毫不迟疑的通力合作。
刘黻写出这些建议的时候并不开心,可他还是违心的下了如此命令。李勇的才干远不如赵嘉仁,刘黻对此心知肚明。历史证明了,那些奸臣们凭借个人才干冉冉升起的时候,没有人能挡得住。
哪怕是理学占据不小优势的现在,大宋的制度也不允许凭空罗织罪名。士大夫们完全没有底线的互相攻击,睁眼说瞎话,只求扳倒对方。那是新党旧党争权夺利的时代。那次大内斗摧毁了北宋的根基,导致金人南下,赵氏南迁。南宋对于那种惨烈的斗争心有余悸,对任何有可能引发那种党争的行动都戒慎恐惧。
秦桧要杀岳飞,有高宗的指示,尚且需要说句‘莫须有’。没有官家的硬挺,哪怕是相公想杀某人都想疯了,制度依旧能保护那些被相公恨之入骨的人幸免于难。赵嘉仁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和犯罪联系不上,董槐与刘黻若是表示想除掉赵嘉仁,结果大概是他们两个先被弹劾到丢官。
刘黻爱古文,行文平铺直叙,简洁明快。他对弟子的期待只有一个,就是顺利的完成三年任期,在磨勘之时顺利经过评定,继续下一个差事。在信中他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弟子。
写完之后,刘黻把信装好。看着窗外阴云和艳阳同在的天空下那一道彩虹,他突然心生豪气。不管蔡京与章惇如何显赫一时,最终还是被君子们打倒。即便朝中有丁大全,流官里有赵嘉仁。依旧有董槐和李勇这样的忠臣。乌云压不住太阳,雨过天晴之后就是彩虹。
就在刘黻把东边轰隆西边雨的天空下,把信通过大宋邮政系统发出去的时候,李勇和赵嘉仁互相搀扶着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下艰苦跋涉。
台风抵达福清县的时候来的极为迅猛,整个福清县立刻就被暴雨覆盖。令李勇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县衙房顶硬是被大风掀飞一块,大雨从破洞中倾盆而入。好好的县衙顷刻就变了水帘洞天。
宋代的官员被称为流官,因为他们三年一任,每次卸任之后就要回到首都接受磨勘。距离首都近的地方还好,在广西路的官员往来一次就要花上几个月。在这样的情况下,县衙作为住两年多就走人的地方,翻新从来不是优先考虑的选项。
风雨如此之大,李勇也实在是不敢派人上房顶。他只能看着风雨肆虐,并且肉痛的考虑要花多少钱在维修上。虽然翻新从来不是优先考虑范畴,但是真的该维修之时,也不能视若无睹。一室尚不能治,何以治天下。大宋的磨勘从来不走形式。
“李县令,李县令。”外面的风雨中传来了呼喊声。因为运气不佳而非常失望的李勇听到有人在院里喊,也缓过神来。听声音,是个女人。这下李勇警觉起来了,刮大风下大雨的怎么冲进来个女人?
片刻后,只见一个女人穿着蓑衣,一身是水的冲到了水帘洞般的县衙内。见到李勇,女人直奔而上,衙役连忙拦在前面。然后女人就说了起来。李勇是江西人,到了福建之后也努力学习当地话。只是福建这地方每个县大概都听不懂其他县的话,这女人情绪亢奋,声音撕心裂肺。李勇不是本地人,差役可是本地人。就听差役先是对女人吼了一阵,女人又对差役嚷了一阵。差役就灰溜溜的转身对李勇说道:“李县令,她男人出海打渔。现在还没回来。女人说赵县尉在海边建了一个什么灯塔。能够指引船只进出港口。这女人想问问您可知道有什么消息么?”
李勇听完之后觉得头疼。赵嘉仁在李勇的老师刘黻看来是个奸臣的爪牙。赵嘉仁在李勇眼中的形象像是个鬼点子多多的孩子。这个灯塔的事情李勇知道,赵嘉仁当时的解释是灯塔可以指引航向,福清这边海匪甚多,赵嘉仁不仅在肃清陆地上的土匪,更要到海上彻底消灭海上的土匪,还福清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和莆田筹备修渠相同,赵嘉仁又是自己挨家挨户联络福清吃海上饭的渔民,最后说动了这些人。请了有造塔经验的匠人,每家共同出资出力在海边的山坡上建造起一座四丈高的石塔。李勇看过当时的场面,地基挖的老深,用糯米汁混合土夯实,上面的石条缝隙也是用糯米汁混合黏土砌缝。内里则是木料支撑。塔顶是个石屋。里面有个像是大铜锣般的玩意。到了天色变暗之后,在铜锣前面点火,铜锣旋转,光能照出去很远。
李勇对航海没啥兴趣,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大概对百姓也有些好处。可没想到在这样的暴风雨天气,竟然有百姓跑来期待这玩意真的能起到作用。看着被大风掀飞的房顶,看着水帘洞般的县衙。李勇很怀疑那个灯塔是不是已经被大风吹塌。
“去吧赵县尉找来。”李勇下了命令。看着差役顶风冒雨出门的样子,李勇心里面忍不住生出些快意。赵嘉仁找的麻烦,那就让赵嘉仁来解决。
赵嘉仁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过了一阵,就见赵嘉仁带着差役和赵勇浑身是水的到了县衙。一进门,赵嘉仁就对那女人说了一通,那女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即便整个人如同落汤鸡,女人感激的表情还是能分辨的清楚。
李勇不知道赵嘉仁和女人在说什么,他就见赵嘉仁扭过头来问李勇,“李县令,我要去灯塔那边看看,你去不去?”
李勇当然不想去,然而看到赵嘉仁一副马上就要冒雨出去的模样,李勇心中县令的自尊驱使着他克服了想留在县衙等待暴风雨过去的强烈冲动,“既然赵县尉都要去,我哪里能坐在这里不动。”
不久之后,五个人组成的小队就出了门。尽管穿了蓑衣带了斗笠,出门之后不过片刻功夫,李勇已经被浇透。浑身的衣服全部吸满了水,紧紧贴在身上,让李勇说不出的难受。最难受的还是耳朵里堵着的布条,李勇本以为赵嘉仁是开玩笑,现在他才知道这不是玩笑。从侧面过来的雨打得李勇脸生疼,若是没有布条,只怕耳朵里面早就灌满了雨水。
风雨吹打的眼睛都睁不开,身为一个三十岁的汉子,李勇觉得自己要被风卷起来吹走。此时他心中满是懊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认点怂,让赵嘉仁去那灯塔那边就好。
这想法顷刻间又激发起了李勇的羞耻心,一个十几岁的县尉能够去照顾百姓,李勇一个县令凭什么就要躲在赵嘉仁背后?即便赵嘉仁的功劳,李勇也能分一份,但是身为太学清流的弟子,完全靠一个奸臣爪牙来谋得自己的功劳么?李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艰难的又向前走了一阵,大风夹杂着雨点从四面八法的打过来,脚下则是起膝深的雨水。李勇有些走不下去,他心中此时再没有对利益的判断,也没有对忠奸的坚持。李勇生出极大的恐惧,若是继续这么走下去,他还能不能或者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只手紧紧拽住了李勇的手臂,李勇身子一颤,然后他也反手抓住了那只手。有了帮扶,李勇才觉得自己宽心许多。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上的雨水,眯缝着眼看过去,拽住李勇的竟然是赵嘉仁。却见赵嘉仁顶着风雨,拽着李勇,一步步继续向前奋力挪动。
李勇心里也没了别的想法,大不了一起去死么。他和赵嘉仁互相搀扶着,在原本很轻松的就可以走过的道路上艰难向前。前面暴雨倾盆,天地间昏黑一片,稍远一点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第22章 福清灯塔
在暴风雨中不知道走了多远,精疲力竭的李勇最后被差役和赵勇架着到了灯塔下面。
赵嘉仁用力推了几下,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他摸到门右边,伸手进去拉住墙里面凹坑内的绳子头,用力拽动。
李勇莫名其妙的看着赵嘉仁的行动,他方才看到大门不开,心中忍不住生出愤怒来。如此雨天,被关在门外进不去。灯塔里面的人想让外面的人被淋死不成?只是赵勇精疲力竭,他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持他的身体产生愤怒。
后来赵嘉仁莫名的行动,李勇已经懒得去理解。赵嘉仁本人就是个迷,李勇只等着谜底自己揭开的时候。
没多久,灯塔的大门开了个缝,李勇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气力,迈开原本已经感觉麻木的腿,冲着门内而去。四人进了灯塔,看守者立刻紧紧关上门。李勇一屁股坐在一楼的床上,感受着松软的稻草,一动都不想动。
然后李勇看到赵嘉仁带头先把湿漉漉的蓑衣脱下,赵勇和差役也都这么干了。旁边的那位看守灯台的兄弟此时只穿了条短裤,他则是拿起一些看着像是衣服般的东西,堵在门缝上。随着门缝被封死,一楼内竟然没了风吹过的感觉。尽管外面的墙壁上传来擂鼓般的声音与震动,那也只是外面的动静,灯塔内部只有安静。
赵嘉仁带头,三人取出塞在耳朵里面的布条,差役也帮着李勇把他耳朵里的布条取出。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的李勇突然发现自己还湿淋淋的坐在灯塔守护人的床铺上。他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挣扎着拽住差役,心里一万个不乐意的站起身。赵嘉仁此时已经和灯塔守护人一起沿着楼梯往上面爬。
等李勇手软脚软的爬上四丈高的灯塔顶楼,看到上面的守护人也只穿了短裤,衣服都用来堵住通往楼下面的通道缝隙。灯塔是石头垒砌,墙缝封的极严密,透光的窗户开着,也有风雨吹打进来,却没有感觉到在外面那种难以接受的感觉。
巨大的铜锣般的玩意放在远离窗户的靠墙位置,前面点了好大一堆火,火光被铜锣反射,黄色的亮光把屋内照耀的通明。李勇觉得一阵温暖,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昏昏沉沉只中,赵勇听赵嘉仁问,“可有船只进港?”
“回赵县尉,本地船只大多都进来了。附近船只,只要曾经见过灯塔,进过咱们这边港口的也来了不少。”守护人兴奋的说道。“有了灯塔,好歹十几里外就知道该往哪里去,走过这个水道,知道离多远的,摸着黑也能进来……”
“赵县尉,以前我们觉得灯塔只是进出港口方便。今天这大风过去,我才知道,灯塔还能救命!”
这些并非圣人之言,并非理学大道的话听在李勇耳中,让他觉得不明就里。唯一能明白的是灯塔好像真的救了不少人。灯塔守护者的话听着就发自内心,绝非是简单的恭维。大宋磨勘很严肃,每年一考评。各县内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属于考评内容。
李勇看到的考评内容中就有船只一项。福清靠海,好多人家靠海吃饭。船只若是损毁,人员若是被溺毙,对于福清县就是大大的损失。只是每年的暴风雨啥时候来大家都不知道,县令就要根据传统积累的气象情况进行预防,该禁止渔民出海就得禁止。
从守护人的话里听得出,赵嘉仁建设的灯塔能极大帮助本地渔民,甚至能帮到经过福清县的其他县的船只。身为福清县县令,李勇的功劳完全跑不了。
想到这里,李勇脑子清醒不少。他上前两步问灯塔守护人,“那些船都在哪里?”
灯塔守护人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说道:“李县令,船都在那边。”
一站到窗口,立刻就能感受到外面的风雨到底有多大。居高临下看出去,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外面一片昏暗。李勇知道自己读书的时候喜欢熬夜,弄到眼睛看远处的东西不够清楚。瞅了一阵瞅不出结果,李勇就回到靠里的暖和位置。
楼上有几把椅子,李勇最初听着赵嘉仁和灯塔守护者用当地话聊天,听了一阵半懂半不懂的,他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勇见到自己饥肠辘辘的坐在桌边大吃大喝,可饭菜的香味浓郁,却怎么吃都吃不饱。他越吃越心急,竟然猛的醒来。
饭食的香味扑面而来,李勇看到他不知何时躺在一楼的草铺上睡的香甜。原本紧闭的大门敞开,清凉的风从门里面吹入。屋里点了带纱罩的蜡烛,烛光下小桌上已经放了饭食。李勇闻到的香气就来自于此。
见李勇一轱辘翻身起来,赵嘉仁笑道:“李县令,不嫌弃的话,一起来吃点。”
李勇此时肚饿,不管那么多虚套。就和大家一起吃了饭。吃完之后,他出门一看,只见远处的路面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绕着处于高处的灯塔走了半圈,就见从灯塔顶楼,有道淡淡的黄色光柱照了出去。照射除去没多远就散开来看不到了。走远些,就见灯塔顶端的窗口在夜色中十分明亮。
转头看向光柱所指的方向,月光下能看到大概的一个轮廓。在那个轮廓中,浮现了点点灯火。灯火错落有致,猛的看到,李勇怀疑那里是一片星海。站在山坡上看着海湾里的美景,李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不久前,还是狂风暴雨。
“疑似银河落九天。”赵嘉仁走到李勇身边大声说道,声音里面都是喜悦。
赵勇心念一动,沉吟片刻问了了个问题,“赵县尉。我身为县令,为了县里的事情,夙夜忧叹。为何我见你什么时候都高高兴兴。让我觉得羡慕不已。不知赵县尉可否赐教。”
“赐教谈不上。李县令,你若是认为结果是你想要的才是结果,大概就患得患失。若是你觉得你开了一个头,就一定会面对结尾。那只要从头到尾的中间努力就行。我做事只管尽力,回头看时,觉得每一步我都问心无愧,这便可以。至于具体的结果是什么,诸葛武侯有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不过是个凡人,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让未卜先知。”赵嘉仁看着海湾里船上的灯火,说的很是开心。
原本他的计划里面是要吃下木兰陂北洋的修渠功劳,却被人算计了一番。赵嘉仁心里面也曾经非常不满,但是他强行让自己放下。到了福清县之后除了干好县尉的稽盗之事,就走访百姓,巡查县里的地形与风土。然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机会,修灯塔。
好在天照应,修建的时候并没有遇到恶劣天气。修好之后没多久,灯塔就起了作用。赵嘉仁感觉自己进一步向前走的道路再次被沟通,心里面的轻松难以言表。
听了赵嘉仁方才的话,县令李勇心中则是一阵翻腾。他本以为赵嘉仁是个精于算计之人,却意外听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言论。
身为理学大家的弟子,‘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和赵嘉仁的想法完全不同。李勇立刻就想辩驳一番。可他回头想想赵嘉仁所作所为,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办法与之相比。左右思量,李勇一时无言以对。
清凉的海风吹来,李勇觉得身体舒爽。然而心头仿佛压了大石,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23章 除虫菊蚊香
暴风雨过去之后一阵,李勇修好了自己的县衙,接到了老师的信。见到老师吩咐要以李勇自己的官位为核心,李勇自然不愿意再多事。此时已经进入秋季,秋天重要的工作就是收粮,李勇县令自然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宋代对县令的磨勘考察项目众多,收税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
等到粮食收完,福建就进入了冬季。赵嘉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只是和负责打扫卫生的人谈妥,街道上的粪便和腐烂的植物不用找个地方抛弃,而是送到赵嘉仁修建的一个石头屋子里面。
赵勇也去看过,就见里面都是粪便、腐烂的植物与土壤混合成的玩意,混合物里面养了很多蚯蚓。虽然也知道积肥的作用,赵勇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蚯蚓就觉得浑身发毛。他忙不迭的离开那里,用了好久才让心情恢复平静。
除此之外,冬初的时候海上飘来一艘破破烂烂的大船,搁浅在福清县的海岸上。县尉赵嘉仁命人把大船控制住,没有让村民上去乱拆。过了一阵,得知这艘船是福建一家船商的船只,遇到大风之出了事情。水手们本以为大船扛不住,就弃船保命。没想到大船竟然还摇摇晃晃的漂了老远。
船东觉得船只破损的厉害,维修困难。赵嘉仁就找了他哥哥赵嘉信把这艘船买下,在福清维修。据赵嘉仁讲,他准备把这条船修好之后用作追捕海匪。赵勇对此不置可否,公器私用的有,私器公用的极为罕见。赵嘉仁既然这么干,大概是铁了心要干出名堂。
年末之时,每年一考的磨勘开始。作为县令,李勇得给赵嘉仁做些评估。思前想后,李勇给了个‘中’的评定。写完这个评定,他心里面忍不住惶恐起来。宋朝基层评定规矩很严,不仅仅是被评定人需要考察,像是李勇这样的直属上司的评定,也需要作为直属上司的评定考核。识人不明在宋朝是很重的负面评价。
即便心里面觉得自己的评定不公,然而一想到老师,李勇就有了自我安慰的信心。无论如何,李勇都算是为老师做了些什么。等到考评下来,李勇有些惴惴的打开了考评,见到他自己的考评是‘优’,他心中的欢喜难以形容。如果连续三年考评都是优,对于晋升有极大帮助。
接下来的就是赵嘉仁的评定,看到评定也是‘优’的时候,李勇长长松口气。这个结果无疑让李勇感到自己忠孝两全。当时他也不是没想过给赵嘉仁填个差,可他真的不敢。此时李勇就不用担心没办法向老师交代,也不用感到良心受指责。毕竟赵嘉仁已经是优评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赵嘉仁除了想办法维修那条船之外,就是每日里县尉的工作。这些让李勇觉得自己的老师也许对赵嘉仁太过于忌惮,除了修渠和修灯塔之外,赵嘉仁好像没了别的能耐。当官是个非常消耗精力的长期工作,一时聪明和一世聪明本就不是一码事。至少李勇已经觉得自己的才能在县令的工作上耗尽。
转眼就到了四月,赵嘉仁已经修好了那艘船。他的后院梯田中也是花朵繁盛。梯田总面积大概有一亩多地,有一分地左右的一块种植着毛豆。另外九成的地里种植了菊花。菊花约有半米高,从茎的基部抽出许多深裂的羽状的绿叶,在绿叶之中簇拥着野菊似的头状花序,花序的中央长着黄色的细管状的花朵,外周镶着一圈洁白的舌状花瓣。看起来淡雅而别致。
在夏初明媚的阳光里,赵嘉仁、赵嘉信、赵勇三人把这些花朵用剪刀剪了一成下来,剪下来的花朵放在阳光下暴晒。花了几天晒干之后,赵嘉仁把已经初步干燥的花朵切碎,当天下午,他就将这些花朵放进香炉里面烧起。
赵勇知道三少爷对这些花朵非常重视,看到燃烧的花朵冒出的青烟,他也不知道三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没多久,屋内的虫子就开始噼噼啪啪的往下掉。看得赵勇傻了眼。
熏了好一阵,赵嘉仁把被褥拿出来在太阳下抖动。那些原本藏起来的小虫子纷纷掉出来。赵嘉仁恶狠狠的用脚去踩,并且用鞋底把这些虫子彻底碾死。赵勇弯下腰仔细去看,那些虫子一个个身体僵硬,掉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的呈现僵直的姿势。和这时代的人差不多,赵勇二十几年的人生中饱受蚊虫攻击,看到这些大概是叮咬过他,吸过他的血的虫子躺在眼前,赵勇也愤愤的踩上去报仇。
赵嘉信本来不是特别好动,见到弟弟和家丁这般举动,他只是边看边笑。不过此时却飞来一个苍蝇,莽撞的撞在赵嘉信脸上,然后就滚落在地。这只苍蝇看来也是被熏得够呛,此次风行撞击大概是竭尽全力后最后一次飞行。
看着这讨厌的苍蝇,赵嘉信想起自己被苍蝇骚扰的痛苦。他没有抓住这只苍蝇挤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肠子扯出来再用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也没有看着吐出整条舌头的苍蝇,再手起刀落砍掉苍蝇的脑袋。赵嘉信抬起脚来,在苍蝇的众多复眼中看到一个巨大的鞋底从天而降,然而被麻痹的身体已经无法反应。鞋底落下,苍蝇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当天晚上,由菊花和赵嘉仁早就准备好的制香粉末混合,即便没有完全晒干,赵嘉仁也给用上。这一天,三个男子汉睡得踏实,以前即便是用了蚊帐,也没办法防住所有的小虫。三人睡到天亮,不仅没有半夜起来拍打虫子,身上更没有新被咬的痕迹。
“多谢大哥。你种花的手艺真的是高明。”赵嘉仁笑嘻嘻的对大哥赵嘉信说道。
“是啊。大公子的手艺真不一般。”赵勇跟着赞叹。
赵嘉信也是喜笑颜开,却正色说道:“种花和种地完全不是一回事。”
“大哥,我等早就晓得啦。”赵嘉仁看自己哥哥坚决不肯承认是种地的,连忙出言附和。
赵嘉信见弟弟态度诚恳,他高兴的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赵嘉仁欢喜的答道:“我们先把这些粉带去福州制成蚊香卖掉。剩下的花就得拜托大哥养到结子。然后把这个后山上能种多少种多少。大哥,这次我去福州,你也一起去吧。有什么想买的,一并买了。这些天让大哥忙活,辛苦你了。”
没等赵嘉信说话,赵勇不解的问道:“三少爷,若是把这些花遍地种下,有人偷偷摘了怎么办?”
“我们每年雇人摘这些花,给他们钱就好。等我们把花带去福州制成蚊香,这里的人哪里知道这些花用在何处?”赵嘉仁回答的非常爽快,这种除虫菊是他这几年来委托阿拉伯海商从地中海弄来的。连着两年都没弄到真正的除虫菊,去年的时候才算是带来了看着像是真的除虫菊。而自己大哥赵嘉信读书不是特别好,倒是喜欢摆弄花草。万事俱备,这个项目自然展开。而赵嘉仁也估算过,他这几年里面至多每年能从南宋的蚊香市场挣一万贯,这笔钱看着很多,但是和时间的浪费相比,就显得极不划算。一艘400吨的船就需要一万贯,靠蚊香买卖,等到元朝杀进临安,赵嘉仁也凑不齐起改变命运的兵力。
赵勇也只是一问,他其实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只是觉得少爷的努力被当地人免费捡漏,实在是不划算。见赵嘉仁如此,他也就放开了。
找了个到福州询问盗匪之事的借口,赵嘉仁和哥哥与赵勇带着挺重的包裹前往福州。有了灯塔之后船只可以日夜进入港口,此时的福清港口比原本热闹许多。至少岸边开始出现专门针对船只的小贩,这可是大城市港口才有的待遇。
在港口乘船,第二天船只就到了福州。赵嘉仁并没有去见福州知州徐远志,而是直奔见贤钱庄去见了齐叶。也不多说,赵嘉仁就拿出一个圆形小块,在齐叶所在的房间里面点燃。小块里面加了硝石粉末,小块没多久燃烧殆尽,满屋子都是浓浓的白烟。
等白烟散去,一脸不快的齐叶就见到地上落满了各种虫子,不仅屋内虫子全部落地,屋外的虫子也落地不少。齐叶的不快变成了疑惑,他看着站在烟雾中的赵嘉仁,不解的问:“赵兄弟,你这东西好是好,可你这是何意?”
赵嘉仁站在不断散去的烟雾中开心的讲道:“我告诉你如何用法,你自己先回家用了看看。我想卖这个东西。”
先找了合作伙伴齐叶,赵嘉仁才去求见知州徐远志。此时天色已晚,徐远志很喜欢赵嘉仁,就带了赵嘉仁回住处。赵嘉仁也不客气,先是给徐远志招待赵嘉仁的房间里面点了个蚊香片,烟雾一散,他就点起蚊香来。
徐远志知道赵嘉仁做事跳脱,但是鬼机灵多。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就喝起了酒。赵嘉仁是县尉,两人谈的自然是捕盗之事。徐远志叹道:“最近海匪猖獗,已经委托左翼军剿灭。不过各地都得出力。嘉仁,福清县也须得出力才行。”
“徐知州,下官出力自然应当。不过下官有个想念,不知抓到的海匪的船,可否便宜出售?”
“这是提点刑狱的差事。”徐远志立刻推托。
“既然宋提点是丁相公所派,徐知州可否帮着下官说项一二?”赵嘉仁不依不饶的追问。
见赵嘉仁如此坚持,徐远志透了底牌,“若是你抓到的船,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各地都有你这等想法,别人的船你就不要想着动。”
见事情有戏,赵嘉仁连忙给徐远志斟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道:“下官多谢徐知州。”
两人又谈了一阵,等吃喝的差不多,该散场之时,徐远志笑道:“今日饮酒果然没有蚊虫前来相伴。”
“下官已经备好给徐知州的礼物。不过此物怕潮,潮了之后怕蚊虫就不怕了。所以备得不多,还请徐知州见谅。”赵嘉仁眉开眼笑的把准备好的蚊香双手送上。
第24章 走货要走量
齐叶演示完蚊香片的威力之后,带着自得的表情看着几家和他挺熟的几家香品店的店东。那些人看着地上僵直的蚊虫,又仔细品味着散去的蚊香烟雾。其中一位不解的问道:“齐兄,你的这个香里面到底混了多少雄黄!掺了多少砒霜?”
一瞬间,齐叶的表情从自得变成了尴尬。这种蚊香的威力如此之大,齐叶也不得不被这种询问动摇。
其他制香业者看着齐叶尴尬的表情,神色都凝重起来。大宋朝已经有了蚊香,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雄黄是硫化砷矿石,也是古代用途很广泛的杀虫剂。精于配药的制香高手也会在这种香里面混合微量砒霜,能对蚊虫起到非常有效的驱逐作用。
想起赵嘉仁矗立浓烟中的模样,齐叶也有了些反驳的勇气。若是真的靠添加这些有毒的玩意,赵嘉仁自己没必要以身犯险。想到这里,齐叶拿出了一袋粉末,“尔等都是行家,我看你们带了制香的家伙。你们自己验了这些粉,再把这些粉制成香,到底有用没用,你们自然清楚。”
行家就是行家,拿到粉末之后并不着急动手。有人鼻子灵敏,就细嗅粉末。有些眼力敏锐,就凑到眼前仔细查看。有些比较相信齐叶,就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品尝。几人判别之后都认为这玩意是天然植物,并没有经过特别的加工。
看着那群认真工作的行家,齐叶优哉游哉的给自己沏茶,就着茶点慢慢品尝。方才的时候他差点被这些人蒙住,幸好齐叶够坚定。此时掌握上风,齐叶边吃边喝边从容不迫的说道:“这些药粉不要焙干。若是火大,只怕就失了药效。你等切切在意。”
赵嘉仁交代不要使用传统加热法。他担心除虫菊里面的脂类加水混合后再加热会水解。齐叶不知道所以然,还是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制香高手。高手们听了之后也没询问,他们毕竟是行家,很多香料加工都不能用大火。不然香气就会逸散。
和那种相比,混合药粉制香不过是毛毛雨。忙活了一阵,众人初步做出了添加了硝石粉的香片。阴干一阵,有水平较高的调制的干湿得当,找了另外的屋子尝试。浓烟过去,蚊虫纷纷僵直。
见有人已经完成,其他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也将自己得制品拿出来试用。效果有好有坏,杀虫威力并没有相差特别多。
齐叶得意的看着一众表情阴晴不定的家伙们,心里面回想着与赵嘉仁的谈话。
“齐兄,若是你来卖这个粉,想来你不会告诉别人从哪里弄来的吧?”
“那得看你给我分多少。”
“你想要多少?”
“……二八分账。赵兄弟觉得如何?”
赵嘉仁好歹是前途无量的官员,而且赵家作为宗亲,齐叶也真的不想得罪。这才只敢要两成,即便只有两成,也让齐叶赚的足够。赵嘉仁表示,明年会尽量往上万斤上弄。有了上万斤这种粉料,制成的蚊香大概能卖遍广东路、浙江路、福建路、两淮。甚至能卖到蒙古去。一斤粉料哪怕只卖两贯,一万斤就是两万贯,齐叶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挣到四千贯。宋朝对于豪富有个说法,家财万贯。
赵嘉仁并没有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面,他本来想自己生产自己销售,然而在推荐了几天之后也恍然大悟。这玩意当成私人礼物没啥问题,当成普遍流通的商品,就要面对市场质疑。与其自己毫无效率的独占利益,还不如借用制香铺子已经有的成熟渠道短平快的赚钱。
确定这点之后,赵嘉仁就把所有中介交由齐叶来办,他自己跑去周青开的铁匠铺。
周青看到东家前来,很有些惴惴的介绍了情况,“最近铺子并没有挣钱。”
“刚开业,哪里就能挣到钱了。”赵嘉仁爽快的安慰周青。说完之后,他问道:“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可做到?”
周青没有回答,他带着赵嘉仁到了后面,从一个木箱中取出一门小炮。这门炮长度60多厘米,炮管前细后粗,前面的口径大概有十厘米多些,后面的管径大约有20厘米。赵嘉仁满意的看着周青铸造的东西,这玩意与赵嘉仁记忆里的一斤炮差不多。一斤炮是指炮弹弹丸重量一斤,有炮耳,用铁钎炮架,架在船舷两侧进行射击。可以发射实心弹,也可以发射散弹。在大航海时代非常普及。加勒比海盗的电影里面多次有这种火炮的镜头。
“此物若是炸裂,你能找出问题么?”赵嘉仁随口问道。
问完之后没听到回答,赵嘉仁又仔细看了一阵,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对。抬头看周青,却见他一脸受伤害的表情。看得出,方才赵嘉仁的话让周青充满了负面情绪。见赵嘉仁看过来,周青喏喏的说道:“赵官人,你就一定要把我铸的东西用坏不成?”
这话堵得赵嘉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火炮炸膛在火炮历史上屡见不鲜,赵嘉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指责周青的意思。但是干愣着不说话也不行,赵嘉仁笑道:“我爱各种尝试,万一把这东西弄坏了,不知道周青你可否看出原因。”
“嗯……既然东西交给赵官人,就任你用吧。”周青语气沮丧,仿佛交给赵嘉仁的不是一个器具,而是周青珍视的孩子。这态度让赵嘉仁忍俊不止。
笑归笑,赵嘉仁心里面也忍不住盘算起来。他原本是希望周青能够制作一个样板,以后方便大批量生产。现在看周青这个架势,赵嘉仁心中也生出由于。这种武器一旦走漏消息,结果大概非常不好。赵嘉仁和周青比,不管从那个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是赵嘉仁却没有让周青必须保守秘密的权力。若是周青带着铸炮的图跑了,赵嘉仁也只能干瞪眼。到底该不该让周青知道太多,赵嘉仁此时举棋不定。
又过了几天,赵嘉仁去拜访齐叶。齐叶笑呵呵的拿了180贯的存单交给赵嘉仁。赵嘉仁没有接,他说道:“八十贯帮我买硫磺与硝石。另外一百贯,看看有没有能把我那条船完全修好的工匠。”
搁浅在福清县的那条破船已经能够修的可以航行,但是赵嘉仁很清楚,若不能进行全面大修,这艘船在海上也扛不住太大风浪。
“一百贯只怕不行,得一百八十贯。”齐叶答道。
赵嘉仁最喜欢齐叶的就是这点,不管怎么帮忙,齐叶都不会让自己赔钱。一个不让自己赔钱的人,一般也不会让对方赔钱。接过赵嘉仁递过来的一百贯交钞,齐叶认真的叮嘱赵嘉仁,“明年的时候,那些药粉可要尽早送来。赵兄弟,可千万别忘记。”
第25章 癫狂(上)
“砰!砰!砰!……”
赵嘉信与赵勇冲到赵嘉仁身边,一人一边拽住赵嘉仁的手臂。然而赵嘉仁用力一振,两人都觉得一股大力从赵嘉仁看着纤细的手臂上传来,让两人的手臂差点被震开。
“三弟……”赵嘉信焦急的低声喊道。
“我心里躁,砸砸东西出气。你们这么弄,跟我疯了一样。”赵嘉仁的声音里面有种奇妙的热力,还给人一种非常理性的感觉。
然而赵嘉信与赵勇却不敢放开赵嘉仁,不太久之前,赵嘉仁先是在船舱里猛踹舱壁,又把船舱里面的桌椅给踹的东倒西歪。接着他冲上甲板就是一通踢乱踹,还把能够拿的起的绳子什么举起来往甲板上摔。在赵嘉信与赵勇抓住赵嘉仁之前,他拎着一根棍子对着船舷猛砸。
赵嘉信从来没见到弟弟竟然如此暴躁。活了二十几年,像他弟弟这样的暴躁举动,赵嘉信也没见过几回。尽管赵嘉仁的声音听着非常理性,赵嘉信一点都不敢相信。
赵嘉仁也不再挣扎,他的目光盯着远处的船只。从船的旗号看得出,那是蒲家的船。一股杀意如同电流般的从赵嘉仁的神经中略过,让赵嘉仁心中火烧火燎的难受。他逼上眼睛,尽可能用均匀的呼吸来平息快速跳动的心脏带来的冲击力。杀意带来的刺激与冲动开始弱化,赵嘉仁突然觉得那种刺激仿佛变成了被人瘙痒的情况,他先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虽然笑的畅快,赵嘉仁的眼角却留下两行泪水。
赵嘉信和赵勇交换了一个惊恐的视线,更不敢放开赵嘉仁啦。
十二个时辰之前,福州港。
赵嘉仁一身轻松的只背了小包裹,和齐叶在码头道别。
“赵兄弟,你确定明年才能送来药粉么?”看得出齐叶对这个买卖非常在乎。
“齐兄请放心,明年过了元旦我就会告知你情况如何。”赵嘉仁也尽可能爱抚齐叶的情绪。除虫菊在宋历五六月份播种,距离现在还有两三个月。福清县地界并不小,可耕地水平属于福建标准水平。大概九分山一分田。赵嘉仁需要雇人在比较适合种植除虫菊的几百亩地上进行耕种。因为没有经验,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预计能否成功。
齐叶见赵嘉仁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也只能选择到此为止。他换了个话题,“赵兄弟,修船的人既然找到,不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跟着船一起过来?”
“当然要一起来。”赵嘉仁会的非常爽快,然而他心里面的情绪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爽快。修木兰陂北洋时候赚到的一千贯和这次卖药粉赚到的一百八十贯加起来,对于现在的大宋并非小数目。只是这笔钱支付阿拉伯商人弄来除虫菊的费用,让周青开铁匠铺,购买损坏的破船,再找到把维修的差不多的破船送到福州进行彻底维修改造的工匠。刨掉种种花销,赵嘉仁手里只剩下购买几百斤火药的钱。
至于雇佣水手,购置风帆,那些钱到现在还不知道该从哪里出来。大概得明年除虫菊大量出货才行。
然而赵嘉仁还是看着行若无事的样子。他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完全靠自己的能耐折腾起这么大的家当,本来就没有好自惭形秽的道理。赵嘉仁带着这种底气开口问道:“齐兄,如果明年我确定了收成,可否到你这里先借出些钱来周转?”
“当然可以。”齐叶回答的很爽快。赵嘉仁当莆田县县尉的时候,大概是穷光蛋一个,尚且能借出钱来购买火药。现在赵嘉仁的身家远不是当年可比,光是一艘船也能值几百贯。现在赵嘉仁身为福清县县尉,通过航运赚钱的机会多的是。
两人互相确定了各自需要的消息之后就握手分别。赵嘉仁上了船,靠在船舷眺望。他突然间脸色大变,就见好几艘船上高高飘扬着泉州蒲家的标志,驶入了福州水门外的码头。
赵嘉仁很清楚冲动对现在的自己没什么好处。然而这不过是大脑在身体平静时候的念头。死亡带来的强烈印象深深烙刻在赵嘉仁的神经当中,看到蒲家的旗帜,立刻就触及了这些回忆,激发了那些痛苦。强忍着仿佛能把身体燃烧的痛苦,赵嘉仁逃下船舱。他双眼紧闭,装着睡觉。
九个时辰前
船只驶出福州港口,驶出闽江,进入广阔的海上。赵嘉信终于从甲板下到船舱。方才他站在甲板上看风景。福州的景象,闽江的模样,到了海上还有蓝天、白云、海鸥。虽然单调些,赵嘉信也不是每天都上船,便多看看散心。
下了船舱,见到不久前就有些怪怪的弟弟已经坐起来。赵嘉信随口问了句,“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大哥。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突然想问你,你觉得我们大宋的人和别的地方的人有什么不同。”赵嘉仁的声音略显干涩。所以说完之后,他端起碗来喝了口水。脑海里面如同烈火般的念头让赵嘉仁觉得自己几乎要七窍生烟。
“有什么不同?”赵嘉信记得自己以前好像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貌似简单,实际上又仿佛很不简单。下意识的微微皱起眉头,赵嘉信想了好一阵后才答道:“咱们大宋的人终于官家。那些大宋之外的人,各为其主。”
“现在也有很多外国人,还有以前辽国的人,金国的人,跑来大宋。你觉得他们是大宋的人么?”赵嘉仁继续问道。
“这个……他们只要忠于大宋官家,自然就是大宋的人。”有了前面的理论思考,赵嘉信这次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甚至能依照这个理论发散性的做出了一些衍生性观点,“不过那些人并不太可靠,因为他们当中很多只是为了一己安全才跑来投奔。不少人根本不忠于官家,若是他们觉得在大宋这里没办法得到好处,大概就会生了二心。之前就出过事情。”
赵嘉仁知道自己哥哥指的是是什么。当年金灭辽,蒙古灭金之后,都有成建制的辽人与金人投奔宋朝,后来他们又反叛投奔了灭国之敌的旧事。
若是以前,赵嘉仁大概就满足于自己哥哥说出的看法。此时的赵嘉仁精神亢奋,他耐着性子等大哥说完,立刻正色说道:“我以为不然。宋人和别国之人为何不同。因为宋人本来就生于斯长于斯。宋人本就该有守土之责。若是只效忠官家,那就难免出现赵氏南渡之事。金国当年才多少兵马,河北、山东等地百姓能起来杀敌,金国那点人还不够杀的!……”
赵嘉信看着弟弟严肃的表情,他本来脸上还有些大哥特有的从容,然而听了一阵之后,赵嘉信脸色先是尴尬,接着就露出了一丝恐慌。
弟弟所说的话里面很明显的表露出了他的看法,大宋的百姓除了要终于赵氏之外,还需要忠于大宋本身。从自己的弟弟赵嘉仁所说的话里面来看,忠于大宋的优先程度甚至在终于赵氏之上。
这样的说法在大宋朝当中也曾经有过。但是赵嘉信只是在一些书里面看过只言片语。那种冲击根本没办法和赵嘉仁带来的冲击相比。而且赵嘉信愕然发现了一件事,他弟弟赵嘉仁好像是真的信这些……
第26章 癫狂(下)
八个时辰前
赵嘉仁在铺位上躺下来。他感觉非常困倦,却怎么都睡不好。昏昏沉沉间噩梦不断。
蜂拥而来的敌人怎么杀都杀不尽,赵嘉仁终于拼尽全力,杀到那些敌人四散……
燃烧的断垣残壁间有些模糊的倒地身影,赵嘉仁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的亲人,但不管怎么靠过去,都会被各种意外打断……
冲出化作一片废墟的房屋,外面突然来了一队官差,他们拿着刀枪棍棒将赵嘉仁围住,为首的竟然是县令李勇。也不知道他为何穿了一身差役的衣服,指着赵嘉仁怒喝:“你为何要杀人。”
赵嘉仁试图向李勇解释这一切,然而李勇完全不听,他指挥着差役抓捕赵嘉仁。赵嘉仁和他们搏斗起来,最初是不想伤他们性命,打着打着就觉得心烦意乱,杀意大盛。没想到那些差役身手很好,比匪徒都要好。赵嘉仁施展了全力,他们不仅从容应对下来,还能反过来逼得赵嘉仁疲于招架……
在强烈的绝望中,所有敌对者却突然化为飞灰。持刀站在原地喘息,赵嘉仁抬头一看,天地间也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是黑夜,只有远处暗影中集结了不知道为数多少的密集队伍,这些队伍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一瞬间,赵嘉仁明白那是最后的敌人。面对最后一战,赵嘉仁握紧手中的武器仰天长啸。呼喊声中有着解脱般的欢喜,因为他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战斗,在最后的战斗中清算一切实在是太好了。然而赵嘉仁心中也感受到了万念俱灰的痛苦,他清楚的知道,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绝对无法消灭的敌人……
五个时辰前,赵嘉仁醒了。
心脏以超快的速度在跳动,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手指几乎膨胀的几乎都要麻痹了。缓缓的均匀呼吸,赵嘉仁试图让自己的身体能够从强烈的神经刺激下恢复平静。汗水从额头,从脊背冒出,然后滑落,赵嘉仁觉得通身都湿透了。
一想到未来的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中,看到蒲家就会有这样的反应,赵嘉仁觉得心中杀意如同海潮般涌起。之前大宋朝廷的法令,之前大宋官员的管理能力,还能勉强遏制住赵嘉仁的愤怒。此时强烈的心灵痛苦压倒了赵嘉仁对大宋权力的恐惧,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主导了此时的赵嘉仁。
‘在蒲家犯下足够杀头的罪行之前,我大概就被折磨死了!反正都是死,死前也不能让蒲家这么开心的活下去。’
最初几次理顺这个逻辑关系,赵嘉仁觉得浑身莫名的不自在。理了几次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怪异了。既然蒲家是一定要解决的,那么早几年解决和晚几年解决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赵嘉仁挣扎着站起身。走出舱室,上了甲板。天色已经微明,这三年来他每次都是在这个时候惊醒,天边火焰般燃烧的朝霞是那么美丽,这美丽的光线却总是让梦中的赵嘉仁感觉到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呼吸着夏日清凉的海风,赵嘉仁觉得心怀大畅。不过他忍不住生出怀疑,除掉蒲家之后真的能让自己摆脱梦魇么?
感受到这个念头,赵嘉仁自己都苦笑起来。每次都是这样,热血澎湃的时候,别说杀光蒲家,就算是杀光全天下的人,赵嘉仁都觉得自己毫无压力。一旦身体恢复正常,他的思路就没办法沿着杀戮的冲动进行下去。人啊,真的是记吃不记打。
在甲板上站了一阵,下面动静逐渐多了。这年代夜生活有限,更别说是这种没有电力的运输船上。即便在21世纪,除非是豪华游轮。其他运输工具上的众人也都是早早就睡。天一亮就醒。
过了一阵,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爬上甲板,他站到赵嘉仁身边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三弟,你放才说的是你的真心所想么?”
“什么真心所想?”赵嘉仁反问。
“就是……天下必须实施仁政。”赵嘉信回答的有些迟疑。他已经尽力用了最婉转的词汇,昨天赵嘉仁讲的慷慨激昂,用的词很多都不是士大夫们常用的说辞。赵嘉信被那些词弄得又恐慌又迷惑。
“坐了天之后还有不实施仁的其他选择不成?”赵嘉仁面向前方答道。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面对大哥,就会忍不住给大哥一个白眼。至少现在他翻白眼的时候,侧后面的大哥看不到。
“这……”赵嘉信一时语塞。昨天他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身为官家,自然是要实施仁政。若是不实施仁政,包括赵氏宗亲在内的所有人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这个理念若是真的要实行,那就等于天下百姓凌驾在官家之上。这个念头让赵嘉信觉得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他读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话,也仅限于读过。即便是士大夫们也不敢真正讨论这段话。
好几次试图说话,赵嘉信觉得始终没办法把握住自己的真心。好几个念头纷至沓来,在他脑海里互相纠缠。好像每个念头都有道理,也能独立存在。可仔细想起来又不像如此。
“三弟。你觉得什么是仁政。”赵嘉信最后挑选了一个他认为最根本的问题。
赵嘉仁稍加思索,大声答道:“仁政就是朝廷要对于那些肯向前走的百姓,要带着他们走上能过更好日子的路。对于那些不怎么肯向前走的百姓,也要推着他们带上走更好日子的路。仁政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成为有用的人。除了有一技之长,更要挖了脑子里的穷根。让他们以后不会因为不懂而陷入穷困之中。”
噗哧,赵嘉信笑了。他本以为三弟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仔细听来也不过是少年的美好想象而已。
“有什么好笑?”赵嘉仁对前方翻着白眼问。
“你想的太好。我忍不住笑笑。”赵嘉信笑着答道。
“有什么想的太好?”赵嘉仁没好气的继续问。
“上面太阳晒得慌。咱们到下面说。”赵嘉信对弟弟说道。
三个多时辰之后,坐在船舱内的赵嘉信一脸怒气,赵嘉信对面的赵嘉仁一脸怒意。
赵嘉仁强忍着怒气说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若是没有理学,没有四书五经,不仅是亡大宋,亡天下也可以么?”
看得出赵嘉信此时已经是在硬撑,或许再有点压力,他就没办法维持自己的说辞。然而在这样的时候,赵嘉信突然脖子一梗,大声说道:“没错。若是理学不存,四书五经不在。大宋就是亡了。亡大宋亡天下都可以。”
旁边的赵勇满脸担心的听着,他最初的时候还听的挺有趣。虽然大公子赵嘉信讲的文绉绉的玩意他听不明白,三公子赵嘉信对天下的描述却完全能听懂。赵勇只是对三公子赵嘉仁描述内容不很理解,对大宋这个国家的理解却大大加深。
只是这兄弟二人之后就开始抬杠,大公子最后的话完全是知道自己输了,却输不起的表现。就在赵勇觉得三公子此时哈哈一笑,说句‘你喜欢就好’。就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获得实际胜利的时候,赵勇看到三公子突然就爆发了。
赵嘉仁先是在船舱里猛踹舱壁,踹了几脚之后完全不解气。又以敏捷的身手蹦回船舱中间,把船舱里面的桌椅给踹的东倒西歪。不等赵勇明白过来,就见到三公子赵嘉仁旋风般冲出船舱,冲上甲板。
赵勇看了一眼被吓得不轻的大公子赵嘉信,他招呼一声‘大公子,咱们都去看看’。然后直冲甲板。赵勇最担心的事三公子赵嘉仁想不开投海,却见赵嘉仁正在甲板上一通乱踹,踹的不过瘾,还把能够拿的起的缆绳什么的举起来往甲板上摔。
“赵勇……,现在该怎么办?”身后传来了大公子赵嘉信惊恐的声音。
赵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他也不敢让赵嘉仁就这么继续发疯,只能先给了个主意,“先按抓三公子,让他坐下歇歇。”
话音方落,赵勇抓就见赵嘉仁从甲板上找了根棍子,对着船舷一通猛砸。赵勇带着赵嘉信从后面摸上去,一左一右的抓住了赵嘉仁的手臂。在抓住赵嘉仁手臂的那一瞬,赵勇心中大定,只要三公子不出事,什么都好!
第27章 兄弟谈心
回到福清后的两天里,赵嘉仁和赵嘉信兄弟两人一直没说话。赵勇眼瞅兄弟二人这么生分,心里面也是着急。
然而他干着急也没用,以他的身份和年龄没办法对大公子说什么。三公子虽然年轻,却是个做事沉稳可靠的人。除了在船上那次之外,赵勇还真的对三公子完全挑不出毛病。眼睁睁瞅着兄弟二人这么走下去要出事,赵勇又束手无策。心里面的焦急更是难以形容。
果然,到了第三天,赵嘉信就开始收拾东西,在赵嘉仁出去办差的时候要留下封信就走。赵勇立刻拽住赵嘉信,“大公子,不管三公子做的如何不对,他也是你弟弟。你这哥哥丢下他就走,以后且不说见了面能不能说话。你回了庆元府又该怎么讲?”
赵嘉信气鼓鼓的连甩几次手都甩不开赵勇,他停止挣扎,对赵勇怒道:“你个下人哪里这么多话。”
赵勇倒是镇定自若,他放开手臂,盯着赵嘉信说道:“大公子。我是个下人,自然不敢挡你。只是你背着三公子走,我就不能当没看见。大公子你和三公子是亲兄弟,你要走,和亲兄弟当面说个明白本就是应该的事情。哪怕和三公子以后再不见面,你这当哥哥的当然能当面骂他一顿再走。”
看得出,这话起了作用。赵勇的话让赵嘉信恢复了不少勇气,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脸露出等着赵嘉仁回来之后要好好训斥他的态度。
赵勇心里面也放松下来。若是赵嘉信就这么怒气冲冲的走了,兄弟两人只怕再也见不了面。即便赵嘉信身为兄长,显得更没有气度,可是有个混账哥哥对赵嘉仁又有什么好处?赵勇心里面焦急,他希望赵嘉仁这次能和赵嘉信好好谈谈,可千万不要再如同船上那样疯癫的发泄。赵勇看得出,大概是觉得兄长的尊严完全没被弟弟放在眼里,赵嘉信对那件事非常不满。
到了下午,赵嘉仁早早的回来了。一看自家哥哥坐在椅子上,旁边放了蚊香和行李,赵嘉仁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把腰刀交给赵勇,让他挂到墙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做到哥哥对面,开口说道:“我在船上大怒,不是对大哥你有什么恼怒,也不是对大哥的志向有什么不满。而是完全感觉到我自己无能为力,这才受不了而大怒。大哥,我当时任性了,这点还请大哥明白。若是大哥觉得不明白,我就会反复给大哥讲,直到大哥明白为止。”
赵嘉信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上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心里面对弟弟的行动很不满,对弟弟之后气鼓鼓的样子更不满,但是弟弟说的话倒是让赵嘉信有些相信。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状态,很多时候之所以发火,根本不是因为觉得别人不对,而是对自己有极大不满。然后迁怒于别人。
身为大哥,听弟弟说所做的事情完全不针对自己,赵嘉信也觉得心里面的郁闷消散了许多。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信又不高兴起来。在船上的时候,弟弟那套歪理和赵嘉信之间的差距太大。而且两人还都触及了根本问题,赵嘉信的根本是忠于赵氏朝廷,誓死为赵氏朝廷效命。赵嘉仁的态度则是要通过做事,让百姓变强,能够抵抗来自北方的威胁,进而北伐恢复华夏旧地。
为了能够延续中华,赵家需要全面改变。
为了赵家,大宋要竭力尽忠。
两种理念在这个基本点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赵嘉信梗着脖子说了些口不对心的话,其实赵嘉信也觉得赵氏应该以光伏华夏为己任。只是赵氏南渡一百多年来不是没有竭尽全力,可是力所不能及。至于后来赵嘉仁的暴起,赵嘉信其实也觉得心里面有些愧疚。
想到这里,赵嘉信也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迁怒,他不高兴的说道:“你有官身,我这个大哥觉得留在这里在学业上也帮不了你,做事上又招你厌烦。不如回庆元府!”
“大哥,你这话就是气话了。”赵嘉仁笑道。
我当然生气了!赵嘉信心里面想。
赵嘉仁指了指屋后山坡上的梯田,“大哥,别的人做这些都是图钱,你搞育种,做园艺则是因为你喜欢。孔子说,乐学才是最佳。我们兄弟之间为了各自所想吵吵架,不过是兄弟吵架。你从我这里走了,不仅陷我于不义,也对不起你的心血。只要今年我们广播种子,明年收获之时就能让大哥你挣几千贯。你要走,也那时候再走。那时候蚊香已经卖遍江南与岭南。你带了种子回庆元府,找肥沃之地种了,以后靠卖花就可以成为富家翁。要是你不生我的气,咱们兄弟就一直合作,要是你生我的气,那就更要给你自己捞够。不要给我省。”
“哼!……呵呵……哈哈!”赵嘉信被弟弟的话彻底逗乐了,他最初的时候完全不想笑,可后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一想到自己未来和弟弟合作索要赚到的大票钱财,赵嘉信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所有的冲突带来的不快,所有因为理念对立带来的不满,在合作带来的钱财前面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哥哥笑的畅快,赵嘉仁也面露微笑。他本来也不想和哥哥闹情绪,在整个大宋,赵氏宗亲无疑是最忠于大宋的一群。他们的根本立场和赵嘉仁最接近。除此之外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之所在,他们对于大宋其实并无发自内心的忠诚。
赵嘉仁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和哥哥和解,不过他觉得想从利益角度来讲,需要哥哥本人先发作才行。若是赵嘉仁主动找他哥哥,大概就得先做出巨大让步。
看到哥哥发自内心的喜悦,赵嘉仁心里面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想用民族主义来说服大宋的人民,肯定是没戏。人民不懂,也懒得听民族主义的大道理。至于读书人,大概和他哥哥一样。
现在剩下的可行手段之一,就是广泛的利益。若是连他哥哥都能在利益面前放下意气之争,又有什么人不能够因为利益而进行合作呢?
从哥哥身上得到了确认,赵嘉仁也笑的极为开心。他对站在屋门里面听兄弟二人说话的赵勇喊道:“杀两只鸡。我去打酒,今天我们好好喝一回。”
第28章 俺哥要种菊花
“三弟,你在福清种几百亩的菊花,若是当地人学去的话。岂不是我等凭白给人出力?”
酒桌上,赵嘉信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下意识的微微皱起。兄弟二人尽释前嫌之后在一起吃吃喝喝,讨论的不是对国家的看法,而是对未来除虫菊的看法。很明显,赵嘉信对于弟弟的大手笔颇有些不安。
院里面逸散着除虫菊蚊香的淡雅香气,没有那些小虫子们的侵扰,赵嘉仁很是轻松愉悦的回答了大哥的问题:“大哥,那些百姓们种菊花采菊花都是为了多赚点钱,既然如此,他们定然是竭尽全力的收割。你和他们不同,你知道一定要育种。菊花基本被收割干净,即便有些残余,靠自己只怕也活不了多少。”
看了看自家后院那些要结实的菊花,赵嘉信轻轻摇头。花朵盛开后才开始采摘,开花之时花朵稠密,授粉容易。并非是赵嘉仁说的那样。
看出了大哥的反对态度,赵嘉仁没有因为缺乏实践经验而感到心虚。生物课上讲过,若是没有专门的照顾,某种单一植物想在纯自然环境中获得压倒性优势的可能微乎其微。
压低了声音,赵嘉仁继续解释:“这种菊花制成粉末的时候不能见水,不能用火烘焙。制成粉末之后更是要赶紧做成蚊香。蚊香即便不受潮,放到第二年也药效大减没了用处。那些百姓不懂这些,即便他们过几年之后明白我们用菊花做什么,他们只怕也模仿不了。更何况……”
此时的要务是让大哥真正放下心来,而是不是讨论这种理论问题。说到后来,卖了个关子,赵嘉仁却停下来撕了个鸡腿吃起来。
赵嘉信看弟弟这么故弄玄虚,他忍不住问道:“更何况什么?”
把最丰厚的腿肉吃下肚,赵嘉仁才继续答道:“更何况天下的钱这么多,哪里有让我们一家赚尽的道理。适可而止才是长久之道。”
赵嘉信继续沉思,连平日里爱吃的叫花鸡都没怎么动。完全没注意到赵勇此时和赵嘉仁一顿猛造,只给赵嘉信留下了一支鸡腿和两支鸡翅。沉思默想完,赵嘉信叹口气,“却是如此,哪里有一家赚尽天下钱财的道理!”即便嘴里不得不承认,赵嘉信的表情依旧非常失落。
“大哥,当官一任三年,我在福清也就是再待两年。咱爹那时候也要磨勘。他若是去其他地方,你就跟他一起去。到新地方之后租几百亩烂地,这菊花耐贫瘠。那时候你三年就能赚这一辈子吃不完的钱。若是咱爹去了临安,你就在庆元府找些烂地种菊花,也一样挣钱。”
听了弟弟所描述的人生未来,赵嘉信情绪随即变好了许多。考进士艰难,比考进士更艰难的则是几年内干干净净赚取万贯家财。有了这笔财富,进可以从容考进士,退也能当个富家翁。人生进退随心所欲,进入美滋滋阶段。
看到大哥被稳住,赵嘉仁心里对大哥在生意上的幼稚暗自咋舌。大哥若是真的按照赵嘉仁所说的去做了,除了赔钱之外大概不会有别的可能。做生意需要许多环节,没有上下游配套,任何看着美妙的生意都会变成无底深渊。当然,大哥没有想通这些也不是坏事,满心欢喜的大哥会死心塌地留在福清种花。
对于大哥满心欢喜的啃起鸡腿,赵嘉仁几乎是视而不见。他已经在心里放下大哥的事情,专心考虑起大宋的官僚们经营能力达到了何种程度。不知道现在的县令李勇到底能认识到哪个层次。
第二天上午,赵嘉仁到了县衙。此时李知县正在紧张的准备到县里走走。见到赵嘉仁之后他立刻询问起有关盗匪的事情。
赵嘉仁爽快的答道:“李知县。我们都看过福建的局面,每年两次……三次盗匪横行期。第一次就是秋收之后,那时候家家户户有些余粮。小盗匪们就不安分啦。第二次就是船队南下之前,各地都在运货。海上的大盗们就开始折腾。第三次就是整个农闲时节,各种盗匪都不安分,直到农民开始耕种才有所消退。”
李勇微微点头。闲得慌!闲得慌!千百年来只要一闲,各种事情都出来了。只是在福建这种土地稀少的地方,想不闲也不容易。
“李知县,我去我家吃过鸡么?”赵嘉仁继续问。
这下李知县的眉头皱了起来。赵嘉仁很懂得怎么占便宜,他家在县城边住,他就在山坡上背风的地方垒了个不算太小的石头屋子,在里面用粪便和草料什么的沤肥,沤出来的那些东西用来养蚯蚓。
有了足够的蚯蚓,赵嘉仁家的鸡长得又快又大。赵嘉仁还会做‘叫花鸡’,用荷叶和泥封与香料处置鸡,味道实在是鲜美。每次兴致盎然的去赵嘉仁家,除了要吃鸡之外,蛋花紫菜汤也是李勇极为喜欢的饭食。认识到自己口腹之欲的强大,李勇都忍不住产生出负罪感。
“我等不若在福清教授百姓们养蚯蚓,进而养鸡。一来可以让百姓吃的好些,二来百姓多些正事,铤而走险的只怕也少些。”赵嘉仁率直的说道。
“赵县尉真的舍得把自家的学问教给百姓?”李勇打趣的问。他对赵嘉仁这个建议倒是没想太多。自打看了老师的信,又实际操作阻止赵嘉仁的考评。现在李勇不再有那么多想法,单纯靠他的能力阻挡不了赵嘉仁获得‘优’等考评。当下的关键是如何利用赵嘉仁。
赵嘉仁正色答道:“期待这等需要事前花很大力气,辛苦很久后才能起效的事,往往是一厢情愿。若是百姓真的想学,他们自然就会去学。若是他们不想学,教了之后也没用。对于百姓来讲,他们才不会做看不到好处的事情。”
李勇重重点头,然后叹道:“以前还有劝农使,专门劝告百姓重农桑。可到了本朝之后,劝农使逐渐式微,到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差事。愿意上进的自然上进,不愿意上进的,怎么劝都没用。”
“另外,我大哥想试试在县里的公地上种种菊花。看看明年能不能拉出去卖点钱。我们到了福州,见到有人卖花茶。”赵嘉仁跟了一句。
李勇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嘲讽表情。赵嘉仁脸上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县里公地都是荒山。沤肥需要草,百姓们割了草,顺道种点菊花。能成自然好,不成就不成。至少我大哥出钱,百姓多些收入,县里的盗匪也能少些。”
终于抓到了赵嘉仁的软脚!李勇最初欢喜的想。正在想怎么利用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赵嘉仁,李勇又觉得自己的冲动消退下去。不是他想放过赵嘉仁,而是磨勘实在是让李勇有些吃不消。
大宋朝的磨勘不是玩笑,每地上一年的数据都会作为下一年的基数。特别是同一名官员的三年任期更是如此。去年的时候风调雨顺,今年的日子看着也不错。这对于官员的压力反倒更大。若是想继续考评优等,李勇就得拿出更‘靓丽’的成绩。不是嘴吹的那种,而是实际缴纳的粮食与税收都得提高才行。
为了政绩刮地三尺的事情李勇也不敢干,大宋朝分权非常厉害。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差事,考评官员的不是长官,而是吏部。李勇敢刮地三尺,赵嘉仁就有举发的权力。举发的时候根本不用让李勇知道,在每年一评定的时候吏部会派人专门问这方面的问题。李勇对赵嘉仁捕盗可非常注意,只是因为赵嘉仁一直守法,他才没有举报的机会。若是敢有丝毫杀良冒功的行为,李勇就会毫不迟疑的举报赵嘉仁。
这种举报不仅是义务,还能在考评上加分。从各个角度来看,李勇都没有为赵嘉仁文过饰非的理由。赵嘉仁对李勇也是如此。
进行了各种利益判断,李勇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联系几家当地读书大户,让他们牵头。若是有人试图趁机侵害公地,也能找到该承担责任的。出工的钱,我大哥出了。收菊花的钱,我大哥也出了。若是能赚些,我大哥明年继续做,若是赚不到钱,我大哥认赔。李知县觉得如何?”赵嘉仁给了计划。
思前想后,为自己的利益盘算了好一阵,李勇最终说道:“此事可由县衙出面,每日给每个出力的百姓十八文钱,一文都不能少。用了公地,一成的商税不能少。”
十八文钱是福建这边普遍的每日薪水,赵嘉仁立刻答道:“种菊花的时候,每个人每天可以给十八文。收菊花的时候,他们交来多少菊花,我大哥按斤给钱。”
这个计划还算合理,李勇很快就答应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李勇之前的计划里面本来除了要去看看农民的田地情况如何,预估一下本地的粮税。还要去当地拜访一下各个进士家庭。
走在山道上,李勇看着路边的‘公田’,也就是没办法种田的山坡。福清这地方没多少田地,每一片粮田附近都有在当地算是不错的房子。只要看到田地与好的宅子,有下乡经验的李勇县令都知道这片地基本是收不上来税的。
福建科考之风极烈,赵嘉仁这样的娃娃之所以能在科考中让众人目瞪口呆,不是因为赵嘉仁考上了进士,而是赵嘉仁竟然能通过福建的解试。通过解试的福建人还没有多少考不上进士的案例。
想在福建这种地方拥有一片像样的田地,就得考上进士。当官发财,才能买得起。想保住这片像样的田地,就得家里好几代都出进士,不用缴纳粮税。《捕蛇者说》里面的所谓苛政猛于虎,就是指收粮税。不管祖上曾经多么显赫,后世子弟沦为种田吃饭的时候,税收都会让这些人家道中落。这种现实固然让福建成为科考的圣地,也让福建地方官的日子更加难过。好地收不上来粮税,靠那些烂地,又能收上来什么呢?
想到这里,李勇就忍不住感叹莆田乃至兴化军的好运。赵嘉仁挑头修起来的木兰陂北洋,原本就是没什么田地,那里有的是每年被山洪与海水肆虐,只长蒿草的烂地。木兰陂北渠修成,这些烂地就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未来十年之内,木兰陂每年粮税都能稳定增加。到那里做官的官员根本不用担心磨勘。
在莆田表现出异乎寻常能耐的赵嘉仁,到了福清一年多之后才想出个种菊花的法子。想到这里,李勇胸膛里面生出自利者特有的怒气。
第29章 跑部门,办手续
“三公子,你让大公子和李县令一起种菊花。大少爷会不会被欺负?”赵勇迎着海风而立,声音里面有些不安。
赵嘉仁额头上绑了头带,头带系在脑后的部分被海风吹的飘动起来。带着强烈的欢喜,赵嘉仁大声答道:“李县令和县里的那些进士家的人不觉得被我大哥欺负,那就不错了。”
赵勇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在他看来,大公子赵嘉信为人文雅,还不喜欢惹事。这种人面对一群陌生的家伙,被别人刁难的几率极大。为何三公子的看法会如此另类呢?
赵嘉仁此时把大哥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这么多年了,这艘船是他第一次单独拥有的木质船只。哪怕是在北美的浪荡岁月,赵嘉仁也只能租船。好在08年金融风暴之后,帆船之类的奢侈品租用费大跌,赵嘉仁很是爽了好几年。
这艘排水量超过100吨的船曾经在风浪里大破,险些就沉进海里。好在有福清灯塔指引,幸运的在海滩搁浅。此时已经修到能够航行的程度,赵嘉仁与水手驾船前往福州。在福州联系好了船厂,这艘船将在福州那边进行大修。两个月内,赵嘉仁就可以拥有一艘他亲自设计的木质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以至于赵嘉仁此时根本不想过多考虑任何其他事情。
“扳舵!”赵嘉仁喊。
“扳舵!”站在甲板和船舱之间的水手喊。
“扳舵!”舵手们也喊。
面对这种指挥基本靠吼的局面,赵嘉仁翻了翻白眼。他本想生气的,可是片刻之后赵嘉仁却裂开嘴欢快的笑起来。把这么一艘破玩意改造成一艘具备17世纪大航海时代特色的帆船,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工作。若是这艘船本就极好,哪里能显得出赵嘉仁的能耐?
赵嘉仁指挥着大船乘风破浪不断前行。福清县县令李勇脸色尴尬的看着赵嘉信指点江山。这是真的指点江山,赵嘉信已经用了小半个时辰,对着福清县的土地进行了评价。某片土地碎石太多会割伤菊花的根系,某片地区水位太高有可能在涨水的时候淹死菊花,某片地区缺少土壤会让菊花根本没办法生根发芽……
这到底是种些很普通的菊花?还是要种出什么不得了的奇花异草毒蛇猛兽?李勇此时完全理解不能。可赵嘉仁将是李勇获得更好政绩的金主,还不好得罪。哪怕是为了钱,李勇也得坚持下去。大家都是读书人,李勇就用上了‘听而不闻’的功夫。只要是读书人,哪个没有面对老师的絮叨时有过这样的修行呢?
在福州,赵嘉仁则是认真的听知州徐远志讲话,“嘉仁,你可知本朝的大船是怎么处置的?”
“还请徐知州赐教。”赵嘉仁脸上是认真的表情,他也真的准备好好听听徐远志的看法。
徐远志就给赵嘉仁稍微讲了讲,大宋朝的船舶需要登记。哪怕是赵嘉仁这样的官身,他的船也必须登记。登记之后,就要在登记的地方寻求参与保甲的家庭提供水手。
这种保甲的办法主要是为连坐提供法律依据。如果这艘船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保甲的家庭都有责任。虽然无主观意识而被卷入犯罪行为的家族并不会遭受特别严重的处罚,但是这个做法至少给人心理上的压力。
除了船舶登记与雇佣水手要遵守制度之外,徐远志还提出了另外一个要点。船要戍边。
大宋的船只,例如福建路船只,要分为十波,每一波用一年的时间参加戍边工作。即便船主可以找到办法不去戍边,至少船得去。加上朝廷的政策对于参加戍边的船主与船员提供一定的官职和待遇,福建路的海船对戍边也不是特别抵触。
听了徐知州花费时间作解释,赵嘉仁也明白了许多。这些知识赵嘉仁零零碎碎的听到过,却因为他没机会参与,也就仅仅是知道皮毛而已。徐远志讲完之后,赵嘉仁沉默下来。到底该怎么应对制度,他还需要考虑一下。
“我让人查了这条船,这条船已经到了戍边的时日。此次险些沉了,船东不想麻烦。这才便宜卖给你。”徐远志说道。
“那……徐知州觉得该怎么办才好。”赵嘉仁一副要徐远志承担责任的表情。
徐远志带着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答道:“你身为县尉有捕盗之责。这艘船正好归到你名下,用来捕盗。我便批个文,就你以捕盗来戍边。戍边十年才轮一轮,你这两年捕盗,下次再戍边就是八年之后的事。”
看着徐远志勇于任事的态度,赵嘉仁连忙点头,同时感激说道:“谢过徐知州。”
这不是虚情假意,赵嘉仁心里面真的很感动。大宋是有文化的文明国家,满清那种野蛮的半奴隶制政权当然比不了。虽然不是历史专家,赵嘉仁也很清楚辫子朝是个什么德行。官员对上级称呼‘大人’,动辄下跪。
在大宋,大人是对爹妈的敬称。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中国民间找家长问,‘你家大人在不在?’就保持了大人的本意。赵嘉仁称呼上级,就是称呼姓氏+官职。自称就是我,顶多是‘下官’。下跪更是极为重要的礼节,根本不会随地就跪。
这样的文明不仅是人民文明水平高,也不仅是人民和官员文明水平高。包括官家也是自称‘我’或者‘吾’。中国文化野蛮化,虚伪化就是从元朝那帮文人开始的……
收回发散的念头,赵嘉仁发现了思路的根源。自己有了船,就有扭转这一切的些许可能。虽然此时不过是万里长征刚迈步,赵嘉仁发觉自己也激动的有些思路不清了。然而赵嘉仁很清楚一件事,如果此时赵嘉仁身处满清,他一定不会有是否拯救满清的考虑。
不等赵嘉仁沿着自己的思路走下去,徐远志继续说道:“嘉仁,雇人的事情你也可以先找县里的差役。此时你去找福建路提点刑狱宋慈。他管这个。至于船,还在福州登记造册。”
说完这些建议,徐远志就开始赶人。赵嘉仁自然没有傻到要把徐远志烦到不行,他送上了为数不多的除虫菊蚊香,就赶紧去办事。大宋是个中央集权的王朝,之所以被如此评价,是因为官员并不由上级管理,而是由中央直接管理。中央对官员的考评之一就是官员是否办事。每一个官员都有自己的职务和专职工作内容。他们的工作就是解决问题。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那是明清特色。在大宋,流传的可是包大人。那是被吹成白日断案,夜晚审鬼的狠角色。现实中的大宋,官员们白天就是这么繁忙。
得到了身为主管的徐远志的建议,赵嘉仁一路奔行到各个衙门口去办事。到了晚上,赵嘉仁疲惫的前往修船厂。船厂厂主见到赵嘉仁前来,开口就问:“赵官人,你的笔是从哪里弄来的?”
赵嘉仁在泉州的时候见到有人卖石墨,他就买来之后混以黏土,再烧制成铅芯。外面用两片类似铅笔的半圆空心木棍夹住,在用布条缠绕。用来在竹纸上绘图,线条又黑又细。工匠们就是识货,上来就直指核心。赵嘉仁笑了笑,“是我自己瞎弄的,若是厂主看得上,我下次带来些送给厂主。”
“那可太好了。”厂主也不客气。说完这个,他就指着图纸继续说道:“赵官人,看这图,绘图的也是行家。可这图里面错处太多,我可不敢动手。”
因为说的是真心话,厂主的语气或者是态度都极有说服力,弄得赵嘉仁也开始忍不住对自己生出些怀疑。但是回想自己亲自参与驾驶过的船只,以及他看到的那些图纸,绘制改动图的赵嘉仁又强行恢复了自己的信心。
“绘图的人我信得过,这些图是不会错的。”赵嘉仁果断说道。
船主看到赵嘉仁态度坚定,他连忙解释道:“赵官人,我不是说你信错了人。这图里面错处太多,你看这个船舵,这么做根本搬不动……”
一条条的讲述,到了深夜,厂主才把他看出来的问题讲完。赵嘉仁心里面对介绍这个厂主给他的齐叶万分感激。能找出如此牛的厂主,并且说动厂主给赵嘉仁修船,绝非是容易事。这等厂主的生意每天忙都忙不完,没有关系的人,就拍着队慢慢等吧。赵嘉仁带着欣喜说道:“厂主,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还请你按照图纸来改船,我对你改好这条船极为把握!”
“这不行。”厂主立刻拒绝,“若是改出条根本开不动的船,俺的名声可就全毁啦!俺不接啦。”
“别!别!厂主,这样吧。你就按照我说的改,若是改了之后开不出去。钱我付,船我就在你这里拆了,绝不会让你丢人。我不是信不过你,这么改动的确是有道理的。”赵嘉仁极力寻求双方的妥协。
听赵嘉仁态度如此坚定,厂主忍不住问道:“有何道理?”
赵嘉仁一愣,他也说不出道理。或者说不想说道理。看赵嘉仁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船主突然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赵官人背后那位高人是怕我偷了他的手艺。”
赵嘉仁被人点破了心事,他心中也是一窘。只是被人认为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赵嘉仁也觉得放心不少。接着赵嘉仁就听厂主爽快的说道:“既然赵官人背后的那位怕我偷了手艺,赵官人也不找那位高人改船。那赵官人不要让我为难。这摊生意,我不接了。图纸还请赵官人拿好!”
第30章 出厂
“赵兄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家。你怎么就把人家给得罪了呢?”齐叶唉声叹气。
赵嘉仁不仅没有和齐叶怄气,反倒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齐兄花费多大气力,那边的厂主是个有真本事的。只是此事实在没有办法。”
“不就是艘船么。赵兄弟何必非得和那位厂主怄气。他说怎么改,你便听他的就好。”齐叶埋怨道。
赵嘉仁从这话里面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立刻说道:“齐兄,我知道那位厂主是有真本事的,但是我的船就一定要按照我的改。所以齐兄也别劝我了,还请你帮忙,立刻给我找个能修船的就好。”
齐叶本想说服赵嘉仁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趁厂主没有接新船的时候立刻回去那家修船。见赵嘉仁竟然看透了这点,他遗憾的叹口气。
和聪明人打交道是很轻松的,根本不用多费口舌。正因为如此,齐叶摇着头说道:“还有一家,里面的工匠是那位厂主的徒弟。这两家之间闹得很糟糕,若是你选了这家,除了手艺不如那家之外,你以后是不用再想去那家修船造船。你可得明白。”
“明白,不能找最好的功船厂修船当然是损失。不过有些时候人渴了鸩酒也得喝。我就是如此。”赵嘉仁回答的极为干脆。
齐叶看赵嘉仁如此,还是忍不住再劝,“赵兄弟,我年纪比你大些。我知道在你这个岁数,觉得有些事情若是没能遂了心意,那边是天崩地裂。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才明白,意气用事要不得。”
“我晓得!”赵嘉仁忍不住苦笑起来。上一世他是真的晓得这个道理,花费了二十年时间去读书去靠科举,在福建这个‘高考大省’里面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呢,照样没有鸟用。急功近利是错,当断不断也是错。赵嘉仁尽量用词柔和的说道:“若是齐兄能够说服厂主按照我的图来修改,我立刻就找厂主改船。若是厂主还是坚持己见,我也只能找别的路数。”
与齐叶分开行动,赵嘉仁继续跑起有关部门。此时宋朝的中央集权的优势便显现出来。因为差事划分到非常明确的地步,宋朝并没有那种‘谁都发言,谁都不管’的局面。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来自官方的刁难也非常直截了当。
赵嘉仁本就是官员,更是抱着合作的心态。该笑脸相迎的就是笑脸相迎,该送上‘润笔’‘冰炭’‘节敬’的,他也不会保持清高的做派。面对懂事的合作者,大宋官僚系统也没有刻意刁难。
到了傍晚,赵嘉仁是推了两个相邀的酒摊,前来见齐叶。齐叶见到赵嘉仁,只说了一句‘跟我来’。
这个船厂的位置,规模,装备,比起之前的那个就差了许多。负责改船的技师见到赵嘉仁,开口就问:“赵官人,你的笔是从哪里弄来的?”
面对这个熟悉的问题,赵嘉仁承诺下次见面的时候送些过来。
技师接下来的问题则是,“赵官人,看这图,绘图的也是行家。可这图里面错处太多,我可不敢动手。”
相同的问题让赵嘉仁面露微笑,师徒还真的是师徒呢!这次赵嘉仁也没有恳请,他大声说道:“就按这个图来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决不会怪你。该给的钱也一文都不会少。”
那位技师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嘉仁一番,接着哈哈一笑:“哈哈!既然官人这么讲,我就按照图来改。绘图的人是行家,我是真想看看能改出个什么来!”
这番作派让赵嘉仁立刻改变了最初的判断,师徒二人完全不像么。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嘉仁都留在福州。即便官僚体系没有为难,并不等于赵嘉仁就能立刻达成目的。宋朝在很多地方类似没有电的新中国,但是没有电毕竟是没有电。赵嘉仁要办的事情又是一艘船的交易而不是一双袜子的买卖。
赵嘉仁并不着急,一艘船并非光有那堆拼接好的木料就能用。风帆,各种绳索,还有控制系统。这些都需要置办。欧洲的滑轮组让控船变得极为方便,同样也需要很好的金属部件加工技术。铁匠周青那边也需要赵嘉仁经常去盯着。
一个月过去,船维修改造完毕。赵嘉仁真正做好出航准备是在船只维修完毕的七天后。这几天里面,特别是在赵嘉仁把船帆挂上之后,福州见多识广的船厂和船只们都看傻了眼。船头有根斜斜伸向前方的横木。两根桅杆上挂了两面三角帆,船帆的方向不是横向,也不是那种硬帆可以轻松调整方向的模式。两面船帆沿着船体的轴线,呈现纵向分布。
除了这种怪异的模式之外,船只尾部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轮子,船舵的模式也很是怪异。当然,这是行家才能看出来的变化。
出航那天,赵嘉仁倒是很低调。仅仅一挂鞭炮响过,船只就拔锚起航。船厂的技师没有受邀上船,他就站在岸边看。赵嘉仁站在那个大轮子旁,一只手不断拨动大轮子上那些把手,随着他的转动大轮子滴溜溜直转。
技师看到这杂耍般的动作,脸上露出了微笑。然而片刻之后,微笑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很明显,随着那个大轮子的快速转动,船后的船舵也随之慢慢转动。大船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的轨迹,开始顺闽江而下。
赵嘉仁不断正向反向转动大轮子,船舵也随之改变角度与方向,仅仅靠了船舵,大船就精准的进入航道。
技师的脚尖半悬空在码头边缘之外,这条路走的太熟,他本能的让自己的身体留在安全的区域内。但是技师的心却上下翻腾,难以自己。他最初的答应改船的时候,心中也未必没有看笑话的意思。这种情绪在现在起了强烈的反作用,技师认识到,想看笑话的自己才是笑话。
仅仅用一只手就能操纵一艘大船的船舵,在亲眼看到之前是闻所未闻。技师知道那个大轮子下面开个通道,通道只接通往甲板下。哪里没有留下舵工的位置,而是两根长杆和奇怪的空白处。图纸上并没有对那里的具体操作有描绘。技师能确定的仅仅是那里根本没有人在操作。把眼前的事情和船的构造结合,唯一可能就是那个少年官人自己就完成了以前好几个乃至十好几个人才能完成的操作。
那艘古怪的船真的很古怪,但是绝非没有道理。技师明确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