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与司马考的小辩论
“断案?你手下不是有判官么?”赵嘉仁请司马考讲课,司马考圆圆的脸上都是不解。
赵嘉仁有点犹豫的答道:“不是给泉州的判官讲断案,是给我学校的人讲断案。”
对于此事暴露实力,赵嘉仁心里面颇为为难。若不是真的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赵嘉仁大概不会提出要求来。果然如他所料,司马考眉头皱起。看得出他对此颇为不解。
赵嘉仁解释道:“我手下有几千号人。人多了,必然有各种事情。以前出了事情就是打军……打板子。不过这种做法不可长久。没有规矩不行,只有规矩没有能断案的也不行。这才想让司马兄帮忙给他们讲讲课。法理、法意、法度,这可得有人懂才行。”
“难倒赵兄弟要和你的手下讲利义之辩?”司马考脸上露出了文人特有的揶揄表情。
“若是没有义利之辨,我华夏和蛮夷又会有何区别?”知道司马考看不起那些没读过圣贤书的人,赵嘉仁索性反问。
遭到这么严肃的质问,司马考倒是也严肃起来,“赵兄弟,你批评理学的说法很是新颖,却不知你对利义之辩有何高见?”
提出这个刁难的问题,司马考一身轻松的等着听赵嘉仁的回答。若是讲赵嘉仁喜欢提的唯物与实事求是,理学的确有很大问题。但是义利之辨却是千年来都没能辩清楚的事情,赵嘉仁不管说什么,都会面对对等的反对意见。然后司马考听赵嘉仁说道,“我的义利之辨很简单。譬如一块地种出粮食,这些粮食到底该分给种地的,还是该分给地主。”
司马考并不知道宋代进士与后世进士的区别,宋代进士们不仅读书,还要读史。到了明清,考功名的人就是对着范文一个劲的模仿。除了模仿范文之外,读书人只读极少的一点点书。他们的历史知识水平基本为零。
正因为宋代的进士读史,司马考登时就被赵嘉仁的话给震住了。不用说太过于久远的事情,导致北宋党争激化的核心问题就是赵嘉仁讲的问题。当时旧党基本都是北方大地主大豪族,他们所要维护的自然是土地所有人的利益。新党们大地主不多,他们希望靠自己的努力获取更高地位与利益,所以普遍支持那些做事的人。
原本党争还能勉强维持底线。神宗一死,砸缸的司马光与被称为‘女中尧舜’的高太后两人开始用发配的手段对付新党,党争立刻陷入无底线的恶斗。北宋试图挽救本身危机的努力彻底完蛋。
知道这些历史的司马考听赵嘉仁开口就提这个核心问题,一时间也没办法保持轻松的心情。若是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历史上新党旧党之间辩论过无数次,真的是没办法超出其上。最后看的只是立场,而不是谁更有道理。
“赵兄弟,再换个话题。”司马考明智的选择了撤退。
“呐……,若是已经有了约定,可否动用私刑?这是有信,还是不法。这是促使其上进,还是惩罚其无信。”赵嘉仁换了个话题。
司马考继续皱起了眉头。他当了好几年的判官,见过太多纠纷就是因为守信的问题而起。想让最后断案的结果合情合理,那是非常难的事情。对于无法践行约定的人执行处罚,对于大宋官府的人数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想了片刻,司马考大概能明白赵嘉仁的想法,他叹口气,“既然赵兄弟不愿意用私刑,我便给赵兄弟的手下讲讲断案之术。”
赵嘉仁本来还想着要与司马考来一番冗长的辩论,没想到司马考的学识水平竟然避免了令人痛苦的辩论过程,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这下赵嘉仁倒是更想了解一下司马考的政治理念,他问道:“司马兄,不知你可否认同土地国有。”
“这就是想得美。”司马考给了个回答。
“不说这有多艰难,只谈你是否认同。”赵嘉仁追问道。
“若是讲认同,现在天下穷人越来越难过。土地兼并日盛,真的是贫者无立锥之地。”司马考很含蓄的讲述他的政治理念。
得知了司马考的政治理念,赵嘉仁也不再多问。当年北宋旧党们心里面想的全是自家的匹石贯束,在猛烈攻击新党道德的同时,致力于挖朝廷的墙角。穷人的疾苦从来不在旧党考虑之内,旧党谈论的‘民’,就是地主。
旧党大将苏东坡被贬黄州,穷于生计之时不得不自己种大麦,从而开始直接接触劳动人民。因为与劳动人民共同劳动之后思想有了些变化,苏东坡看到旧党上台后对新党无情打击,还念着劳动人民的苏东坡提了点意见,就被旧党认为苏东坡变了新党,对他进行了同样残酷的迫害。
和旧党一比,能提及穷人的司马考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此时需要的是共同进步,无谓的扩大矛盾是很没意义的事情。
“既然是我的手下,我想和他们讲的是我这里的规矩。之所以行制度,目的是爱人。因为爱人,所以才要惩奸邪。司马兄一定可以讲清楚这等道理。”赵嘉仁开始定调。
安排了司马考之后,赵嘉仁本想处理一下从济州岛回来探亲的开荒农民。没想到接下来公务的事情扑面而来。眼瞅就要到了年底,市舶司对赵嘉仁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蒲家覆灭之后,从南海来的海商数量明显降低。市舶司已经不谈他们能捞到的好处,现在光是每年的业绩压力就让他们感觉痛苦不堪。
“知州,若是在这么下去,泉州大概就会成为废港。蒲家勾结蒙古人证据确凿,可现在蒲家伏法之后,我等却还是要吃饭的。”市舶司的官员们吐着苦水。
“嘉仁兄。赵氏的供养是由市舶司出,若是再这么下去,明年只怕就没了供养钱,你身为知州兼市舶司,一定要想想办法。”在市舶司当官的赵氏宗亲更是直白的指出问题。
看到这帮有种穷途末路感觉的家伙,赵嘉仁冷笑道:“蒲家当年就是靠垄断航线才能威逼官府。现在蒲家已经覆灭,正该是官府大展拳脚之时。我等与其哀叹,不如奋起。我已经准备派出船队前往占城以南的海上要害。不知尔等可愿派船一起前往。”
“占城以南?”市舶司的众人都一脸懵圈,他们知道占城已经是非常靠南的地方。比占城还靠南的地方就是化外之地了。对于大宋的官员,岭南这种已经开始开发的地区都是去不得的地方,化外之地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场所。于是所有人都暂时闭上了嘴。
第57章 跟上趟的机会
金秋十月,天气终于凉下来。凉爽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赵宜昌感觉很舒心。
在这种舒心的日子里面自然要干些舒心的事情。蚊香片点燃之后的浓烟逐渐散去,明媚的秋日阳光把屋里面照的十分明亮。虫子僵硬的躺在地上,赵宜昌把他们踩死或者打死,然后扫出屋内。
从去年开始,泉州知州赵嘉仁命人用细竹篾编了许多怪异的小笼子。笼子下面那部分像是倒扣的漏斗,中间有个不大的孔,整个面向上凹进去。这种笼子被吊在蚊蝇众多的地方。没几天,这些笼子下面的夹角处就开始出现很多黑压压的苍蝇尸体。这些讨厌的东西竟然是因为飞不出去而饿死在笼子里面的。
有些笼子因为积了太多苍蝇尸体,下面的夹角部分竟然被填平了。那帮扫街的还得定期清理,把苍蝇的尸体用火给烧掉。今年是第二年,经过两年的捕杀,泉州城内的苍蝇大有绝迹的意思。赵宜昌家里面也挂了同样的笼子,并且按照告示上的说明,在笼子里面放了一小块肉。现在地上被干掉的虫子里面没有苍蝇的身影。
将这些害人精消灭,赵嘉仁心情愉快的泡了壶茶,开始慢悠悠的喝着。有人在这明媚的深秋天前来找赵宜昌。原来是赵宜昌拉了入股的一位。这位投资人开门见山的问道:“赵兄。不知道你最近还想不想出海。”
赵宜昌拉了投资,得到的回报很低,不过三十几贯。他对此生意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听闻出海,他不高兴的问:“出什么海?”
那位投资人心情激动的说道:“我们听说赵知州准备派他的船队南下。他讲了,只要肯派船跟着他的船队一起南下,就可以帮着那些船主改造船只。赵知州的船不用橹。你肯定也知道的。”
“赵知州答应帮着你们改造船舵?”赵宜昌不解的问,因为太过于激动,赵宜昌的声音很大。
“至少赵知州是这么讲的。”那位投资人满脸激动的表情。福建路的造船水平冠绝大宋,这么多年过去,谁还看不出赵嘉仁船只上的船舵非常好。只是这时代有很严肃的师承关系,赵嘉仁使用的那种三角帆完全是公开能看到的,大家学了去也就罢了。跑上赵嘉仁的船只偷师,这不仅会被戳脊梁骨,更会被告官。赵嘉仁一直在福建当官,弄到没人敢胡来。
然而改造船只可就不同了,这等于是公开了船舵的秘密。改造的首选自然是赵嘉仁的船厂,不过在一些情况下大家还是会选择更便宜的途径。
赵宜昌也知道赵嘉仁做出的让步意味着什么,这些年福建路早就习惯了灯塔。不仅航行的速度加快,航海安全同样得到了极大提升。赵嘉仁牵头,灯塔的灯火模式也实现了统一。不仅可以提供引路服务,还能提供更多信号。现在赵嘉仁放出更多技术,就意味着福建的船队能够得到更多好处。
作为贩卖过私盐的江湖好汉,赵宜昌第一感觉就是不能轻举妄动,他定了定神,严肃的说道:“此事不要急,我们先去找赵知州问问。看看他想要什么。”
投资人听了之后连忙点头,赵嘉仁做出这么大让步,必然会有他的所图。要是赵嘉仁想卖好,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既然已经到了今天,那多等几天也不是问题。
换了衣服,赵宜昌直奔知州衙门。在衙门外有好多车,门口拥挤了一堆人。衙役们一面把那些想混进去的人往外推,一面喊道:“知州说了,你等排队。他会一个一个见。要是等不及的就去对面,那边有知州的幕僚。”
看着门口大堆的人,还有已经派了长队的那些人。赵宜昌知道自己这几天大概是见不到赵嘉仁了。以他和赵嘉仁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优先对待。不得已,赵宜昌就直奔对面。见不到赵嘉仁,见见赵嘉仁的幕僚也不错。虽然他们的话大概算不了数,至少有人可谈比瞎等强了那么一点点。
进了对面的院子,赵宜昌就失望了。那些人大概是不能叫做赵嘉仁的幕僚,而该叫做赵嘉仁的亲随。一队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坐在一排桌子后面,桌面上放了一叠纸,他们手里拿着鹅毛,和对面的人说话之时,还不断用鹅毛写写画画。
凑到近前,赵宜昌就听到那些年轻的亲随正在记录‘姓名’‘年龄’‘籍贯’,有些人貌似录下了这些个人资料,然后就开始回答那些人的问题。首先自然是流传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这个问题当然得到了明确答复。赵嘉仁的确这么讲了。
接下的问题就五花八门,总的来讲,就是围绕这个承诺展开。譬如船只在哪里改装,改装费用多少。反正赵宜昌想到的,都有人提问。赵宜昌没想到,同样有人提问。听了一阵之后,赵宜昌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了解变得深刻许多。
赵嘉仁的确不是有求必应,他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要加入他带头建立的船舶工会。第二则是要出钱雇佣引水。第三则是必须参加到南海的贩卖。
参加的船队除了自己要出钱购买到南海交易的商品之外,还有义务运输赵嘉仁要求他们运输的货物。对此有兴趣的船队本来是想用他们能买到的丝绸与瓷器等物换取大食人的香料,大家并不想给赵嘉仁当苦力。看得出,不少人的神色中都有不满。
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赵宜昌也不再亲自问,他出的门来让投资人和他先离开,见周围人不多,赵宜昌问道:“现在机会来了!”
“是。我也觉得是机会。”投资人表示了赞同。
赵宜昌两眼放光,声音里面都是忍耐不住的喜悦,“赵知州从年少之时就与众不同。凡是跟了他的全部都捞到了好处。早些年我若是肯低下头跟他,现在只怕早就家财万贯。所以你要是想赚钱,就不妨将你所有的船都给带上。要是有人肯把船转租,你也把那些船都给租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是担心赔钱,那就不妨将船租给我。我来赚这一笔!”
投资人看着赵宜昌的认真神态,他咬咬牙下了决心,“我可以租给你两条船,赚的钱咱们对半分。另外,我也会派两条船。”
“不行!太少!”赵宜昌果断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没能趁着赵嘉仁初创的时候大捞一笔是赵宜昌心中的芥蒂。既然当时错了,赵宜昌就不想再错第二次。
第58章 船主会议
熟练的把儿子轻轻抱在怀里,赵嘉仁看着老婆给娃轻轻擦了擦,换了尿布。手里抱着这个轻飘飘的小东西,赵嘉仁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孩子身上。
医生看世界是很冷酷的,恋爱在医生看来就是各种化学物质的推动。后叶催产素让男女之间的感情变得稳固,从而让人得到幸福的感觉。怀孕之后,母亲感受到了肚子里的孩子给她带来的变化,形成了孩子是母亲一部分的强烈感受。
和母亲不同,男性就没这种源自身体的感受,意识到自己是老爹是个后天学习的过程。对这些不带丝毫感情的唯物主义认知构成了赵嘉仁精神世界的基础。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而排斥感觉。
譬如儿子在手,的确让他生出一种责任感。人类对真正关注的东西就会有一种‘与自己有关’的感受,虽然这种责任感从逻辑上并不成立,但这种感受本身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秦玉贞换了尿布,抬眼就看到悬挂在床头的小本本。她从赵嘉仁的手里要回儿子,同时说道:“把大郎撒尿的时间记下。”
赵嘉仁也不废话,拿起挂着的小本本以及挂在小本本旁边的铅笔,把时间在表格上记下。孩子很单纯,吃多少,什么时候嘘嘘,什么时候便便,都有其规律。只要记录下喂奶的时间,积累一定的数量和观察,加上尽量定时定量,大概就可以判断出来。
搞得好,对娃的控制可以到一个非常好的程度。当然,这得用奶瓶定量喂养。
秦夫人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对年轻的夫妻带孩子,看着小娃娃的时候,秦夫人眼中有着身为外婆的欢喜。不过看向女婿的时候,秦夫人的目光里面就有着复杂的情绪。
赵嘉仁带了一阵娃,接着就在妻子额头亲吻一下,自己去忙公事。等赵嘉仁走后,秦夫人这才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女儿和外孙身边。看着孩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睡觉,秦夫人想伸手摸摸孩子,然而用肥皂洗的干干净净的手伸到一半,她却又收回了手掌。
“娘。三郎不过让你看看细菌长什么模样,你也不用怕成这样。”秦玉贞看一切都收拾好,就语气轻松的和自己母亲说话。
“唉……,三郎说的那么多道理,我也不明白。不过那些细菌看着真的是吓人。”秦夫人叹道。叹息之后,秦夫人又上下打量女儿,关心的问道:“你身子觉得如何?”
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秦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婿竟然在如何坐月子上提出了十分离奇的要求。双方争执的结果是赵嘉仁带了秦夫人学习了五天细菌学。然后秦夫人就被唬的疑神疑鬼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让她习惯了使用肥皂。
秦玉贞看着母亲关切的目光,忍不住笑道:“身子挺好的。每天用放了银器的热水洗澡,我觉得挺好。嘉仁说银子能杀菌,应该是真的。娘,嘉仁性子急,不过他可没有害人的心思。”
秦夫人又叹口气,传统的避风,静坐。到了赵家人这里都被解释为防止细菌滋生,以及防止过凉的水给产妇刺激。于是赵嘉仁提出的坐月子方法就成了杀菌,以及用温水每天冲澡。
什么白银只要有几百万分之一的溶解度,就足以杀死细菌。这些让秦夫人觉得赵嘉仁跟巫医一般。水井里面吊个银片,烧水的时候在水里吊一个银片,这就是巫医把戏。和巫医不同的是,赵嘉仁只要一个简单的银片,并不要求在银片做出什么神秘的花纹。
不过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秦夫人发现赵嘉仁的家里几个月都没有人生病,这的确与众不同。虽然对于赵嘉仁的那套玩意难以接受,秦夫人对于家里的安宁很是认同。
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岳母怎么考虑的,他此时也没有空闲考虑这些。船队南下在即,泉州当地富户们的选择有些超出赵嘉仁的想象。最初的时候赵嘉仁提出组建船队南下的愿望很真诚,因为他并不认为会有多少其他船只会选择加入。然而一个月不到,已经有上百条能够南下的船只选择加入。
昨天船厂厂长谢无欢乘船从福建赶到泉州,当面质疑赵嘉仁是不是要出卖船厂的技术秘密。这话把赵嘉仁逗得差点大笑。谢无欢自己当年也是想盗窃赵嘉仁造船秘密的其中之一。
到了衙门,代表们已经都到齐。谢无欢也在其中,看到赵嘉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谢无欢翻了翻眼睛,别开了脸。昨天指责赵嘉仁要出卖船厂秘密的话一出口,谢无欢就觉得这话的确不合适。不过话说出来,也就没办法收回去。谢无欢继续问道:“若是别家的船厂学了,我们岂不是让他们白白占了便宜。”
“我们的船厂规模再增加三倍,够不够造自己的船?”赵嘉仁问。
这个问题让谢无欢感觉难以回答。按照现在的产量,增加三倍造船能力,也满足不了赵嘉仁的船队需求。现在的问题不是在造船技术或者工人身上,而是出在木料不足上。那帮国有船厂里面有临安派来的人,大规模从他们那里买木料的结果是,他们就提高价格,现在木料价格已经提高了一倍,并且大有在此基础之上再提一倍的迹象。
“现在我们先给这些船改造一下,等北边的木料出来之后,就能开设北边的造船厂。那时候我们别说增加三倍规模,就是增加十倍规模又如何?做事情要有长远的眼光。”
听了赵嘉仁的这个看法,谢无欢其实并不满意。但是不满意归不满意,船厂没足够的木料开工造大船也是事实。此时马尾那些空着的船台的确可以用来改造旧船。
赵嘉仁一出现,本来正在说话的人等纷纷起身向赵嘉仁问好。赵嘉仁挥手喊道:“不必说废话,都坐下。”
还有人觉得这是赵嘉仁在客气,正想凑上来说话之时,就听赵嘉仁身边的亲随高声喊道:“赵知州有令,肃静!”
“肃~静~”站在后面的衙役们拖着长声一起喊了起来。
见到这场面,那些人都知道赵嘉仁不是在玩笑,屋里面立刻就安静下来。
赵嘉仁扫了这帮人一眼,突然想明白了各国议会里面为啥要设置议会警察。这些暴力人员就是要把不遵守纪律的家伙们拖出去,以维护纪律。看来赵嘉仁也需要设置这种人员。
当然,此事可以以后再谈。看众人都落座,赵嘉仁站在主位之后大声说道:“诸位,大家都是准备一起南下的。这次就这么多船南下,其他想去的就等下次好了。南下总得有个目的,我这次就要告诉大家。讲此事之前,我再说一次。此次南下的船只就是这么多了。不管是谁要加入,我都不会接受。当然,谁愿意退出,倒是可以自由退出。”
“赵知州,现在我认识几个人,都是心存疑虑,若是赵知州肯说的更清楚,他们只怕就加入了。船多些都能有个照应。”一位中年人发言表示自己的看法。
扫了这位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看得出这位的想法与不少人有了共鸣。赵嘉仁板着脸说道:“你们觉得安然抵达目的地和船只多少有什么必然联系。船只若是沉没,主因一定是这条船的问题。船旧了抵挡不了风浪,而船上的人并没有对自己的船有足够了解,所以没做针对性应对。若是不谈这些,只讲数量。那为何不谈谈那条船有可能倒霉沉没呢?”
在这个时代口彩很重要。那些精通航海的人也许能接受赵嘉仁的态度,但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家伙们听到了暗示他们赔钱的话,都变了脸色。对这些家伙,赵嘉仁并没有妥协的打算。
“诸位的目的是赚钱,我觉得赚钱之前就先想好赔钱的可能。我这人觉得发财有两个要点,第一个是有人教,第二个是输得起。若是输不起,就不妨果断退出。这样果断的态度很值得尊敬。至少比赔钱的时候哭哭啼啼要令人尊敬。”
赵嘉仁的话音方落,坐在会场里面的一位已经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因为笑声中颇有些嘲讽的意思,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赵嘉仁扫了一眼被逗乐的司马考,也不想搭理他。这位学员兼教员的家伙自己没有投资,所以幽默感十分强烈。
经过这番恐吓,再没人敢说话了。面对安静的会场,赵嘉仁讲道:“此次我们的目标是南海的狼牙修国。”
说完,赵嘉仁一挥手,已经有人贴出了地图。狼牙修国在中南半岛中南部靠印度洋的位置上。指着狼牙修国的位置,赵嘉仁继续介绍起这个地方。
“大食商人很多都到这里做买卖,丝绸、瓷器、运到这里出售,价格比卖给那些到了大宋的大食商人高至少五成。在这里,香料的价格是运到大宋的香料价格的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我此次的目的就是狼牙修国。”
第59章 讨论
英国人托马斯?约瑟夫?登宁《工联和罢工》一书中写到:
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但还不是全部真理。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象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
大宋是个文明的国家,是个有法律的国家,南下航海到狼牙修国也是和平之旅。并不牵扯到非法行当。即便如此,那帮准备南下的人听到丝绸、瓷器、铁锅运到狼牙修国的价格是大宋1.5倍,已经非常激动。而香料价格是大宋香料价格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的消息一出,众人眼中燃烧起了贪婪的火焰。
因为丝绸价格提高了1.5倍,香料按照四分之一的价格计算,这一趟的利润就是六倍。在大宋,丝绸瓷器并不是难以弄到的商品。
看到不少人仿佛缺氧般拉松领口的动作,赵嘉仁心里面高兴,却板着脸说道:“此行非常困难。我要告诉诸位,我是真心想让诸位活着赚到这笔钱。想活着赚到这笔钱,那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你们明白么?”
看得出,暴利让这帮人暂时智商下线。不管怎么讲,他们现在好像明白不了这些。
不过赵嘉仁刚有了这个想法,就见到一位老头子颤巍巍的站起来,“赵知州,我知道你的船厉害。这次我的身家性命都交到赵知州手里啦!知州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等身家都交到知州手上。若是沉了船,那是运气不好。请知州下令我等该怎么做。”之前还表示想拉人进来中年人再不提拉人的事情,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司马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向这样的方向发展。再看赵嘉仁,司马考看到的是赵嘉仁脸上满意的表情。这让司马考觉得明白了什么,又觉得还是不明白。
会议结束之后,司马考就等着赵嘉仁忙完。结果从上午忙到晚上,赵嘉仁还没有回家的迹象。这下看书已经看得头晕眼花的司马考站起身,直接去找赵嘉仁。赵嘉仁让司马考进来,他继续对几个负责人讲道:“你们一定要把水箱的事情弄好。里面要镶嵌银片,不要用铁钉。出水管里面也要衬上银管。只要管子薄,银片薄,用不了多少的。”
“遵命!”几名负责人拿着小本本记录下来。
“你们先去忙。”赵嘉仁挥手让几人退下。
看到屋内没有其他人,司马考立刻问道:“赵兄弟,你为何要那些人如此低头?要他们不顾身家性命。”
“没这准备,还谈什么下海。”赵嘉仁有些疲惫的答道。
“可他们是想要挣钱。为了挣钱会不顾一切。”司马考继续问。
赵嘉仁看司马考这么较真,忍不住笑道:“司马兄,我之前说了,船只沉没是船只以及驾船者的因素为主因。有这样的主因,什么时候来风浪,船什么时候沉没。你觉得你能接受这样的看法么?”
“这……这难道不是命?”司马考迟疑的答道。
“你是觉得因为你管不了起风,所以起风才是主因么?”赵嘉仁的语气更加放松了。和司马考这样有文化的人谈话,其实可以很轻松,“若是这样认为,那就跟认为妲己与杨玉环祸国一样。且不说两个女人祸国是不是真的,若是纣王和李隆基能够击破周王与安禄山的军队,将他们抓住枭首示众,后面的局面就大大不同。至少就不会有什么妲己与杨玉环祸国的说法了。那么谁是主因呢?”
这道理很容易理解,司马考却眉头紧皱。赵嘉仁也不说话,只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起来活动身体。这次的准备工作很繁重,让他感到非常疲惫。做了套广播体操,赵嘉仁才听到司马考开口,“可世上岂有全知全能的事情,若是都只考虑主因,烦恼都烦恼死了。”
赵嘉仁笑道:“若是只考虑成败,当然会烦恼。若是能专注自己该干的工作,大概就不会这样。需要操心的事情这么多,哪里还有精神想别人的事情。”
“……你是说不管我们怎么想,风浪总会起来。那是别人的事情?”司马考好像明白了。
“没错。做事首先得弄清楚什么是自己的事情,什么是别人的事情。弄清楚这些,我们自然不会站错立场。”赵嘉仁满意的答道。
“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与别人无关。”司马考并不满意。
“所以什么是我们共同的事情,什么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这些才是区分我们立场的标准。就如都在朝堂里面的做官,看着都一样。可实际上每个人的立场与利益都不一样。所谓政敌,难倒不是同一个朝堂上的人么?正应为都是一个朝堂里面的人,所以才会是政敌。我此次让他们对我服从,就是要领着船队前进。只有立场一致,才能通力合作。走到半路的话,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闹起来,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决不许闹。闹的话,我就要按最初说好的收拾他们啦!”赵嘉仁轻松的做着解释。
看着司马考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嘉仁也觉得心里面轻松许多。很多时候人哪怕是知道害怕孤单是软弱的表现,却也没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坚强到可以完全无视别人,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有人可以聊聊天,说说话。特别是说说有同等级别的话,那其实很开心的。司马考就是能让赵嘉仁感到开心的聊天者。
“那贾似道现在控制朝局,铲除他不喜欢的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么?”司马考问了个令他自己一点都不开心的问题。
第60章 南下舰队出港
有些事情就怕类比。赵嘉仁要求船队上下都服从他的意志,以他想推动的方法去面对航行。至少在赵嘉仁看来,这是采取先进的思想去面对考验。司马考联想到的是贾似道铲除异己,在朝内推行以贾似道为核心的制度。
两种看法对应,赵嘉仁一时觉得无言以对。虽然道理就在嘴边,‘我这套是讲科学的,贾似道那套根本不讲科学’。不过这么辩解总让赵嘉仁觉得自己所说的非常无力。
想了想,赵嘉仁对司马考说道:“我说的这些,受益的是船队里面几千人。贾似道推行的那些,受益的才有几个?”
这么一讲,司马考倒也不再就此说下去。船队里面一百多条船,船上的人数得有好几千。大宋考进士考上的官员也不过两万多人,临安的朝廷里面的这种官员数量并没有一支船队的人数多。
“既然丝绸等物换香料如此之多,赵兄弟这支船队大概能大赚特赚吧。”司马考问。
赵嘉仁怀疑司马考心里面未必服气,只是不想与赵嘉仁过份争论。在司马考的立场上将贾似道与赵嘉仁相比,这已经是很失礼的事情。既然司马考这样赵嘉仁笑道:“我觉得咱们大宋对南海的想法有误。那些人为了赚钱,弄来的多是那些供给富人的货。而据我所知,在南海真正盛产的乃是辛香料。有了胡椒、八角、丁香、豆蔻、辣树皮这些辛香料,就可以改变食物的味道与凉热之性,让我们可以吃更多种食物。”
“改变凉热之性?”司马考听的若有所思。
“就是吃螃蟹需用姜丝。”赵嘉仁继续解释道。
这下司马考恍然大悟,他家是姑苏人,就在太湖旁边。吃螃蟹的时候自然要烫黄酒加姜丝,被称之为‘去螃蟹中的凉气’。
赵嘉仁想到的却是德国香肠。大航海时代让辛香料进入欧洲,因为从前没有有效的食物储存技术,腌制食物是使秋天获得的食物得以维持过冬的唯一方法,而腌制食物需要用辛香料。
在欧洲,辛香料的产量很少。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前往印度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发现一条香料的贸易途径。可以说,香料和黄金、传教一样,是促成欧洲地理大发现的重要原因。香料群岛也因欧洲列强对东南亚的争夺而得名。直到后来咖啡可可等新的产品崛起,香料群岛才随之衰落。从兴起到衰落,历经几百年时间。
而见识到大宋的南海贸易之后,赵嘉仁一直觉得非常不理解。此时大宋的‘香料贸易’是沉香、檀香、乳香、龙涎香等香料,而不是食用的辛香料。赵嘉仁不解的是南宋海上贸易的孱弱,他倒是能理解海上贸易为何没能催生大宋经济发展。
香料是小宗产品,不管赚钱到底多少,需要的船只数量小。辛香料是针对广大人民群众的大宗商品,需要的是大量船只。数量上去了,对南海的开辟自然也能上去。不用说别的,赵嘉仁自己就需要大量辛香料去提升他在济州岛的产出。想把猪肉烹调好,辛香料很重要。
看着司马考若有所思的模样,赵嘉仁说道:“现在已经十月,我可等不了那些人更久,当下有多少人就算多少人。能否成功,就看明年他们能否赶回来。”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仿佛是信心满满。然而赵嘉仁自己其实知道这不过是很多愿景,这些话里面大部分倒是给自己壮胆的说法。
赵家的船队上开始制作新水箱,船上的船员们都去参与或者观看。看到那些薄薄的银片被贴到水箱内部,大伙都颇为讶异。不过得知巨大水箱里面全部用了也不过几两银子的白银,大家立刻没了兴趣。
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同。其他船只虽然也在做新式水箱,却不愿意让水手们看到其中的白银。那帮船东的想法也很正经,害怕水手知道之后去偷窃白银。
赵嘉仁不想就此说什么废话,他认为在这种事情上公开比不公开有效。不过赵嘉仁船队里面的水手都接受了生物学的教育。知道使用白银的目的是为了杀菌。加上又看到水箱里面白银的数量很少,赵嘉仁认为以水手的收入,他们不会因为这几两白银而冒被细菌致病的风险。那些船东的想法未免太落后。
到了后面的讨论之时,赵嘉仁的看法更加如此。在船队的准备会议上,赵嘉仁提出置办货物,不妨拿出两成,让水手们支付。到时候获利也由水手获得。赵嘉仁要在他的船队里面推行这样的制度。毕竟是第一次去南海,赚多赚少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没有上下一心的态度,赵嘉仁害怕船队没有效率。
讲完之后,上百条船的船队里面,只有赵宜昌公开表示他赞同赵嘉仁的看法,并且会在他领头的六条船里面这么做。
其他船东不愿意在队伍建设上下功夫,赵嘉仁也不能逼迫他们这么做。船队准备工作会议继续进行。
这几年学着使用三角硬帆的船队越来越多,改造只用把巨大的人力船橹改成滑轮组控制的船舵。在福州的马尾造船厂船台数量多,经验丰富。改造进行的很顺利。
在景定二年十二月,船队开始南下。船队里面非赵嘉仁的船只大部分吨位运载了丝绸与瓷器,赵嘉仁的船只空了四成吨位,这部分吨位是留给在广东已经定下的铁锅。南海各国技术落后,他们没有能力制造铁锅这种高技术产品。在大宋很平凡的铁锅,在南海各国上层能卖出铜鼎的价钱。
看着船队离开港口,赵嘉仁心里面又是欢喜,又是不安。以军事力量而言,这支强大的船队在南海没有海上对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船队本身就已经无敌。既然赵嘉仁能做的准备已经全部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祝福这支船队一路顺风。
举起手向着船队招手,不仅是赵嘉仁一个人在做。港口成千上万的家属们也在这么做。在如此多人的祝福中,船队的身影在海上逐渐消失。
第61章 南下的船队
蔡有灿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在赵嘉仁手下学了五年走船,就成了一支150艘船的大船团的副指挥。
若是在外人看来,蔡有灿此时地位尊崇,走路带风。蔡有灿自己甚至没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一支上百艘的船队根本不可能排成一字长蛇阵,必须分成许多船队前进。赵嘉仁的船队还好,船只都是相同的船型与吨位。其他的船只每一艘都不同,只能大概根据船只的航速将其编队。
赵嘉仁的船只作为此次船团的骨干,偏偏是不能组成单独的船队。这些装备了火炮的船只还得分到各个船队里面作为指挥、护卫、联络船。也就是赵嘉仁的船队身经百战,船只从设计开始就有很高的适航性,这才承担起了沉重的任务。
此时的地理划分上,广南西路并没有出海口,赵嘉仁的老朋友徐远志此时是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安抚使。蒲家覆灭之后,广南东路在他的协助下修建了从福建到交趾的沿海灯塔。船队有灯塔指引,航速大增。
直到最后一个灯塔消失在身后的时候,众人还没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在没有灯塔指引下航行了一天,大伙才开始感觉到事情不太对。
“告诉船队众人,要紧跟船队。万一掉队了,可未必有人来管。”蔡有灿让各船队的旗舰上升起了这些信号旗。这些是早就说过的事情,但是在这茫茫大海上必须格外强调。在准备阶段,赵嘉仁的学校帮助其他船只培养了许多信号手,这种最基本的情况还是能传达到的。
副指挥蔡有灿这么想,赵宜昌的感觉就完全不同。能够回到海上,这让曾经贩卖私盐的赵宜昌回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不过一路航行,这种意气风发很快就被海上枯燥的生活消磨殆尽。
“赵大哥,那个发旗语的是不是被赵知州收买了?”一日,船东的堂弟鬼鬼祟祟的找到赵宜昌说道。
“收买?”赵宜昌感觉无法理解。
“我问那个人,旗语到底该怎么用,他支支吾吾说不清。可到了收发旗语的时候,那厮倒是熟的很。我觉得他大概是被收买了。”船东的堂弟用一种颇为坚持的语气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赵宜昌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不满的说道:“当时让你去赵知州的航海学堂学,是你自己不愿意去。”
“我也不知道当时竟然要学这些。而且出航之前那么多事情,我哪里走得开。”船东的堂弟努力解释着。
赵宜昌不想再说什么。航海学堂的课程表送到的时候,包括赵宜昌在内的很多人都傻了眼。那上面列出的课程很多,不少课程都是闻所未闻。实际去上课之后,这帮人第一要学的竟然是打扫卫生,使用吊床。
身为船长,居然要和出力的水手一样擦洗甲板。赵宜昌的第一感觉就是太过份啦。不过等他亲自到了赵嘉仁的船上参观,倒是对那干净整洁的船只大有好评。他自己做不到以身作则,至少可以让船员们努力完成。
船上的技术工作并不多,赵宜昌学了掌舵,操帆让他的妹夫去学。旗语这种事情只能根据学校的挑选。没想到学校最后挑了几个赵宜昌船队里面并没什么特别出身的水手。
“你别瞎想。”赵宜昌劝船东的堂弟。船上每天都只能靠旗语传递消息,对于这个唯一的情报来源不信任的话,就等于自己捂住眼睛堵住耳朵。
那位船东的堂弟固执的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没瞎想。只是让那厮把旗语教给我。他明显不想教么。”
到底是不想教还是不想学,赵宜昌实在是没精力分辨这个问题。不过赵宜昌清楚的是,现在船队不能没有打旗语的。看着船东的堂弟那固执的表情,赵宜昌说道:“等这次回去……,等船到了狼牙修国靠岸,我就告诉赵知州的人,让他们教你旗语。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惹事。”
都经历过年轻时代,赵宜昌很清楚那种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心情。他自己当年也是不法不顺,干了很多没意义的事情。此次能够当上船队的头子,正因为赵宜昌当年的确有股狠劲,能压住阵。不过在此之前,赵宜昌也因为年轻时候的胡作非为不被人信任。海上又这么闲,赵宜昌担心船东的堂弟会搞出什么来。
南下的船队靠着北风,蔡有灿每日里都要强调各船队之间的通讯联络。海上的风并不那么如人所愿,经常出现几里之外的风就完全不同的局面。上百艘船的大船队,更是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茫茫大海深不可测,在浅岸上还可以下锚,暂时等待。以蔡有灿的测量经验,深海里面下锚根本没用,船只只能跟着风随着水流前进。
别人觉得船队副指挥高高在上,高高在上就得有高高在上的责任。船员们在休息时候可以打扫卫生,学习,做运动,练习海上格斗技术。副指挥的脑子里则要时时刻刻想着船队里面各船的位置。一旦失去联络,那就只能祈祷走失的船只能够幸运的与大船队重逢。
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已经是景定三年一月七日,根据六分仪测量,走远洋的船队此时已经到了占城以南的海面。再走几天就可以抵达极大崎头,也就是后世的纳土纳群岛。自宋代以来,越南中部的交趾洋以及婆罗洲西北的纳土纳群岛已被作为中国与外国的海域分界,凡从外国来的船只,过了纳土纳群岛或交趾洋,即进入中国之境。
从前年开始,蔡有灿带领五艘船南下。本来他的任务是确定到交趾的航线,不过顺分顺水的走,蔡有灿一路测量跑到了占城。而沿途与其他大宋船只相遇,得知了纳土纳岛的方向。有了六分仪和其他测量工具在手,蔡有灿就尝试前往。运气不错,船队安然抵达这里,并且对这里的经纬度进行测量。
此次船队南下,中继站并非是占城,而是‘极大崎头’。这里的岛上有高山,远远就能看到。而且岛上并无野人,非常适合大船队驻扎。
就在距离极大崎头大概一两日航程之时,有信号员前来告知。“第五船队有一艘船没了信号员,不过船上有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蔡有灿心里面立刻不爽起来。船只没有走丢算是很好的事情,不过没了信号员是怎么回事?赵嘉仁船队上的船员都要接受培训,即便如此,掌握技能的水手数量也并不充足。而且习惯了赵嘉仁船队生活的水手也不喜欢到别的船上。正因为如此,才会培训其他船队的船员当信号员。
想了想,蔡有灿命道:“让船队派人过去看看。他们可千万不要有人生病!”
船上空间狭小,生病就很容易被传染。赵嘉仁的船队非常善待水手,不过对于传染病人的处置可是‘极为严肃’。一个人的性命的确非常重要,可大家的性命更重要。到了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时候,船队从来不会含糊。
这也是赵嘉仁的船员们学习了简单病理学之后就不乐意去其他船只的原因。那些没有为生防疫知识的船只不安全。
第62章 船上的犯罪
信号打向第五船队,过了两个时辰传回消息,那艘船上的信号员不幸意外落水而亡。船只上的其他人倒是没啥问题。
啧啧!蔡有灿心里面一阵咋舌,心里面大大的不高兴,转念一想后反倒没了没了压力。那艘船又不是赵嘉仁的船,死几个人根本不是蔡有灿的责任。蔡有灿觉得马上就要汉代史料记载的‘极大崎头’。到时候登陆后再进行培训就好。不过是几天时间,还能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
此事得向总指挥汇报,总指挥是从琉球回来的李鸿钧。李鸿钧没有这么轻率,他答道:“还是给他们分一个信号员。毕竟都是在海上,万一出事可不好。”
如此简单的小事不过是在航海日志记下一条而已。又过两天,在景点三年一月初九,航海日志记载了很重要的事情。船队终于抵达‘极大崎头’。
在汉代,崎头的意思是海岛。极大崎头就是极大的海岛。不过那是汉代人的想法,在宋代人看来的‘极大崎头’与海南岛相比已经谈不上特别大。倒是岛上的巍峨的高山让蔡有灿非常喜欢。他对站在身边眺望的李鸿钧说道:“若是能在山顶修个灯塔,大概几百里外都能看到吧。”
李鸿钧听了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以他的经验,几百里完全是年轻人在瞎想。在那么高的山顶上修个灯塔,山下能看到就不错了。虽然站得高看得远,可灯光太暗,距离太远的话根本没用。
不管年轻人的瞎想,李鸿钧问:“这个岛上真的没有野人?”
“我们走遍了这座岛,岛上真的没人。”蔡有灿自信的挺起胸膛答道。
李鸿钧看着蔡有灿自信的表情,沉稳的下令,“那就派人上岛。”
船队在外面停泊集结,第二天黎明时分,船队就放下小艇,水手们乘坐着小船前往岛上。中午,赵嘉仁的船队就开始分享从岛上运回来的椰子。咽下一口甘甜清爽的椰子汁,蔡有灿的舌头轻轻触碰着嘴里的溃疡。不仅仅是溃疡,蔡有灿与不少水手一样牙床开始出血。上次到这座岛上的时候大家也是如此,喝了几天椰子汁,吃了几天椰子肉,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解决。返航的时候大家还带了些椰子,这玩意不仅容易储存携带,还能解渴充饥。可惜福建没有这样的好物。
到了晚间,岛上燃起了篝火。终于可以脚踏实地的期待甚至战胜了对瘴疠之气的恐惧,而且海滩上不存在瘴疠之气这种东西。口琴声,吉他声,以及碳烤鱼肉的香气让海滩上充满了度假般的闲情逸致。
在五号船队的船上,赵宜昌喝了口椰子汁,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来来。看着对面神色紧张的青年,赵宜昌开口说道:“你已经失手打死人家兄弟,竟然还有脸说要把人家兄弟沉海?做人总得讲点道义。”
被如此批评,青年脸上神色变化,一股子难以隐藏的戾气浮现出来。赵宜昌表面上镇定,心中也是感到面对野兽般的危险。这种人赵宜昌见过一些,他们做事更凭直觉,不高兴就会对人使用暴力。这位船东的堂弟觉得信号手私藏技术,言语不合就动手。打斗间信号手脑袋装在一个尖处,意外身亡。
这种事情能理解,赵宜昌本来觉得敷衍一下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年轻的混蛋竟然觉得死去的信号手的兄弟是威胁,于是让人把那家伙给抓了起来要沉海。好在他们也不敢白天干,晚上被巡夜的赵宜昌看到。
赵宜昌虽然贩卖私盐,谈不上是个守法之人。不过不守法和滥杀根本不是一回事。赵宜昌坚决不答应那厮这么干。不过年轻的时候与见识过许多混蛋,赵宜昌看得出对面的这个年轻混蛋从骨子里就不是好人。
完全无视那个年轻混蛋充满戾气的模样,赵宜昌继续举止从容的喝着椰子汁。对付这种人的办法之一就是不要被他们吓住,这帮家伙们虽然没底线,却知道他们自己并非无敌。不过举止虽然从容,赵宜昌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杀意。如果对面的不是船东的堂弟,如果这厮不是代表船东监督收益。赵宜昌即便不弄死这混蛋,至少也得废了他和他的几个爪牙。
而且赵宜昌此时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把这厮的爪牙废了,如果没有那四个跟随船东堂弟的混混,这厮大概也得乖乖听话。对付混蛋可不能用对付赵嘉仁的应对。
船东的堂弟又开口了,他的声音里面都是恨恨的情绪,“赵大哥,这人就是祸害啊。此时已经撕破脸,若是不干死他,等着他回泉州告我么?”
赵宜昌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现在就把这厮干掉算了。按照这厮的想法,弄出人命反倒是别人的错。仿佛只要没有更强有力的势力来主持公道,这厮就代表了公道一样。
想了想,赵宜昌答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人不能杀。”
“赵大哥。你别的话兄弟我就听了,此事绝对不行。”船东的堂弟脸色狰狞起来,说完这话之后他起身到了门口拉开门,从外面就进来了四个壮汉。
赵宜昌不许杀信号手的兄弟,那人被关在船长室后面的小屋里。此时看情况不对,赵宜昌腾的站起身,一个健步就跳到从外面锁着的小屋门口,迅速打开门锁。把屋里面的那家伙拽出来。
不等凶手们杀人,赵宜昌拽住那家伙到了窗户口,把那厮从窗户里给扔了出去。也亏得赵宜昌动作快,只是毫厘之差,凶手们就要抓住信号手兄弟的衣服。
“你!”船东的堂弟面色已经狰狞到扭曲,他等着赵宜昌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仇敌。
赵宜昌看似毫不在意的拉住一根绳子猛力拽动,外面立刻传出当当的响声。那是船长室内控制的警钟。警钟响起,船上立刻就有了动静。
赵宜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马上就要有人来,你是自己走,还是等人来?”
第63章 轻松返航
在海岛边修整了几天,补充了淡水和椰子。船队就开了个会。
“我等前往狼牙修国要经过三佛齐,三佛齐之人喜欢炫耀武力。我等经过海峡的时候,他们会派船攻击我们。”蔡有灿介绍着情况。
“那上次你怎么过去的海峡?”赵宜昌准确的抓住了重点。
蔡有灿不太好意思的答道:“上次啊……三佛齐的船过来攻打,我们打沉了他们十几艘船。然后三佛齐就没有派船来攻击我们了。”
“……也就是说,咱们大概是不敢去三佛齐的港口停泊喽?”赵宜昌依旧准确的抓住重点所在。
“大概吧。”蔡有灿不好意思的答道。说完这个,他连忙补充了一句,“在这边的港口有很多。三佛齐只是不许别人过海峡,若是到他们的港口做买卖,只要你肯交税,也是可以的。”
到了此时说实话未免太伤人,一众非赵家船队的家伙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赵宜昌笑出声来,“我知道赵知州的为人,若是让大伙赔钱,他定然不会哄骗大家来。事已至此,我是相信赵知州的。这位蔡兄弟,你不妨就说个实话,到底要怎么做。”
李洪钧一直沉默着,看到有人态度明确的支持,他开口说道:“这个岛就是咱们的据点。你们若是不放心,就可以留一部分货在岛上。我们先去狼牙修国贸易。接着在周边各国做做贸易。”
周围众人神色各不相同,气馁的有,不安的有,恐慌的有。这些表情都被李鸿钧看在眼里,他用沉稳的声音对众人说道:“这只是开拓南海的第一步,万事开头难,可诸位好好想想,你们以前哪里有现在的机会。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放手一搏吧!”
景定三年正月十七,西进的船队出发了。这支船队有100艘船,其他五十艘留在岛边等待消息。船队满载丝绸、茶叶、瓷器、铁锅、棉布。
经过马六甲海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三佛齐的军船记得赵嘉仁船队的外形与旗号,或者是被这样规模的船队吓住了,竟然没有军船前来拦截。
经过几天逆风而行,船队终于抵达目的地,海峡西北的狼牙修国。这是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城市,依山而建。港口中船只甚多,见到这样一支大舰队从东而来,不少船只吓得立刻起锚。赵宜昌看着惊慌失措的海港,忍不住在船头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瞬,他觉得船队是真的来对了地方。
船队离开的时候已经三月十八,每一艘船上都装满了货物。每家船队的选择都不同,香料自然是最大的部分。到狼牙修国经商的大食商人以及天竺商人非常多,三佛齐的凶猛海军以及凶狠的过路税让他们不愿意经过海峡。没想到突然就遇到了大宋商人,这些人与大宋商人来了一场双方都极为满意的贸易,香料自然是其中的大头。
赵宜昌也帮着船东买了不少香料,但是他自己那份的选择的是与赵嘉仁船队相同的产品,锡。大宋的锡矿很有限,现在大宋进口锡的产地是大理,那价格是飞到了天上。不过锡的买家不多,让不少商人对这玩意没兴趣。赵宜昌却不在乎,在大宋有一个永远对金属感到匮乏的城市,那就是临安。身为赵氏宗亲,赵宜昌对临安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三月二十日,大宋商人与在狼牙修国贸易的天竺以及大食商人依依惜别。双方约定,明年一月再次相会。于是船队乘风顺水的再次驶入海峡。
这次到了海峡东口,终于出现了三佛齐国的军船。负责警卫的赵家船队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炮,三佛齐的军船没多久全部被打沉。无视在水里翻腾的那些混蛋,船队上的大宋商人唱着歌,吃着咖喱饭,乘风破浪扬长而去。
回到基地,船队也没有继续去其他地方做买卖。此次已经赚到够多,赵家的船队有强大的武装,可商人们却没有。于是船队修整一番,随即开始北上。
先走的是商船队,赵家的军船殿后。等第五船队离开,从岛的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蓬头垢面,却穿着赵家船队的服装。那衣服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了。
这可把船队上的人吓了一跳。部队有严格的管理,人员走失得立刻上报。这突然冒出人来,负责领军的可是要受罚的。
赶紧把遭受折磨的兄弟安顿一下,结果大家发现谁都不认识这位。这一问才知道,最近两个月里面营地里的神秘失窃案竟然找到了元凶。这位是五号船队里面的船员,因为遭到船东的追杀,才逃上岛躲了起来。这位肚子饿,也没办法点火,就只能靠吃椰子和野果为生。这些玩意不耐饥饿,他有时候就偷偷到正在建设的营地里面偷点食物吃。
这位从一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就开始哭,边讲边哭,边哭边讲。好不容讲完,他就哀求赵家船队把他带回泉州。无论如何,他总得把自己兄弟的死讯带回家里。身为赵嘉仁的部下,船队里面的兄弟对这位很同情。就在返航之时捎上他一起返回大宋。
到了五月,船队先抵达广州。稍加休息,随即前往泉州。官员与市民很久没见到规模如此的船队,自然是欢喜。而赵嘉仁欢喜之后却得知了这次的凶杀案,这下他有些迟疑起来。
事情很简单,供述非常有力。赵嘉仁把船队的人叫来,正好也能与航海记录对应。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不要接案子的问题。如果是从穷人的角度,这案子当然要接。如果从有钱人的角度,总得顾及一下投资人的态度。
赵嘉仁心里面已经有了想法,他就把负责讲述断案的司马考请来,把此事告知了司马考。司马考听完了赵嘉仁的叙述,立刻答道:“赵兄弟,此事绝不能放过。今日你饶了此人,他日这人就不光是敢杀他自己船上的人,而是敢做海盗杀人越货!那时候只怕你就要后悔今日没有除掉这个祸患!”
第64章 正义感与利益
赵宜昌的桌上摆着仁达钱庄的飞票,总数有三万贯。这是他过去大半年忙碌的结果,在大宋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微微颤抖的手按在这叠飞票上,赵宜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少年时代开始,他一直希望能够有万贯家财。到了快四十岁的今年才终于挣到,赵宜昌最大的感觉是不真实。一路的辛苦都是那么的真实,一路上的伤心失望期冀奋斗都很真实。唯独这最终的成果是如此的不真实。让赵宜昌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手轻轻颤抖,眼泪湿润了眼眶,涌出眼眶。抬手擦着泪水,赵宜昌面对巨款低声啜泣起来。
“爹。你怎么哭了?”奶声奶气的呼唤声让赵宜昌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映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擦去眼泪,赵宜昌就见到自己的女儿不知何时进了屋子。
这一瞬间,赵宜昌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他站起身上前几步把女儿抱在怀里,又看了看躲在门外的老婆。赵宜昌抱着女儿走出屋门,一把将自家老婆搂在怀里。他悲中有喜的说道:“咱家有钱啦!以后再也不会缺钱啦!以前我许给你的房子,首饰,轿子。现在咱们有钱之后都可以买。”
赵宜昌的夫人没想到赵宜昌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嫁给赵宜昌并非是上选,赵宜昌夫人的心里面并没有挣扎过。成亲之后,自视甚高的赵宜昌也说过许多当时不可能实现的大话。这也让赵宜昌的夫人感到失望。
然而今天,赵宜昌所说的一切居然实现了,而赵宜昌依旧记得以前的承诺。这让赵宜昌的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见到父母都在流泪,赵宜昌的女儿连忙给爹妈擦眼泪。可夫妻两人情绪激动,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看到自己的努力没成效,小姑娘小嘴一扁,委屈的哭起来。见到宝贝女儿哭起来,赵宜昌终于止住哽咽。
好不容易让家里恢复了平静,赵宜昌把夫人叫到屋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中间是那三万贯的飞票。赵宜昌拿出五千贯推给夫人,感慨的说道:“这些年让你辛苦了,现在不缺钱了,你想置办些什么就去置办。若是钱不够就问我要。”
赵宜昌的夫人没有拿钱,她轻轻摇摇头然后说道:“大郎,家里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的改变。我前些日子听你讲说可以投钱到赵知州的船行里面。不知道现在可否还有这机会?”
听了夫人投资的建议,赵宜昌露出了自行的表情,“我还不老。还没到糊涂的地步。剩下的钱,我是准备到赵知州那边买船。这次南下,我要自己带船南下。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赚到钱。”
“不要这样。这些钱已经够我们这辈子吃喝不愁。若是你还要冒险,那还不如留在咱们自己手里花。”赵宜昌的夫人明显不支持赵宜昌的冲动决定。
不过赵宜昌从来不听夫人的建议,此时手里有了钱,更是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将五千贯飞票塞给夫人,让夫人收好其他飞票,赵宜昌自己出了家门直奔船行。这一路上他心情也开始平复,于是忍不住稍微有些后悔。运回来的锡的确卖个不错的价钱,却没有赵宜昌想象的‘临安价钱’。
买锡的商人坦承临安的价格的确比较高,但是他告知赵宜昌,这一路上的税收同样很高。若是赵宜昌有免税的船只可用,他就可以随便。若是没有的话,那就不妨早早出手。赵宜昌选择在泉州出手,对于过去的事情,赵宜昌虽然有些遗憾,却没有非得计较的意思。
到了船行,有人立刻将赵宜昌领进了一间屋子。赵宜昌本以为是要和他谈生意的事情,没想到里面的人开口就问起赵宜昌船上的杀人案件。提起此事,赵宜昌神色就变得冷淡起来。他很不想提及此事,船东的堂弟那恶劣的混蛋实在是让赵宜昌恶心坏了。此次他坚决不准备再与别人合作,就是心中有了阴影。
询问之人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声音也很平淡:“那人和他的四个爪牙已经抓了。此次我们是想问问赵官人可否愿意出来指证此人。我们听说那人杀人之时,赵官人目击此事。”
听到这个要求,赵宜昌第一反应就是试图拒绝。必须得说,听闻那个混蛋被抓,赵宜昌心中非常高兴。如果那厮落到赵宜昌手里,他也是有杀了那混蛋的心思。不过这不等于赵宜昌要出面指证那个混蛋。如果他这么做了,那就意味着与船东家族翻脸。官府并没有给赵宜昌什么好处,他凭什么要帮助官府主持正义。
“赵知州想让赵官人出来指证。”询问的人员讲述了一个事实,这让赵宜昌愣住了。
“如果是在南海别家的船杀人,赵知州肯定不知道,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此次是有人在赵知州的船队里面杀人,这等事情就不能放过。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更何况被杀之人根本没有做错什么。赵知州觉得赵官人应该心怀大义。就跟泉州街头的笼子一样,苍蝇到处飞,祸害可不是某一家。只要苍蝇不死,哪家都逃不了被祸害。”
听着询问人员讲述的事实与道理,赵宜昌并没有放在心里。有人在赵嘉仁的船队里面杀人的事情看来激怒了赵嘉仁,这很容易理解,现在是杀自己船上的人。若是没有被惩处,那以后会如何?杀赵嘉仁的船员么?
现在赵宜昌不说话,就是在考虑利益。至少现在赵嘉仁可没有对赵宜昌开出什么条件,凭白为正义付出可从来不是赵宜昌的个性。若是他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就不会在年轻的时候参与到私盐买卖里头去。
看赵宜昌待价而沽的表情,询问人员说道:“赵知州说了,他派人前去那家找他们家主谈此事。若是他们家主肯让那些杀人犯认罪,我们就同意他们加入航海行会。赵官人也是,若是你肯指认凶手,你也可以加入航海行会。”
第65章 航海行会
赵嘉仁目不转睛的看着司马考提交的有关航海行会中有关司法的内容,这是他分发出去的诸多工作之一。
航海行会是赵嘉仁决定建设的新组织,这个行会的核心自然是赵嘉仁的船队。外围则是那些愿意投资与合作的船主。赵嘉仁自己并不担心没有人合作,此次南海之行并没遇到台风。船只就没受到什么损失。
与大宋其他船队不同,赵嘉仁手里有先进理论,有经纬度理念,有测量工具和数据。在茫茫大海上,只要天气没有太糟,赵嘉仁的船队就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距离目的地有多远。其他船只迟早会感受到这些,最终死心塌地的追随赵嘉仁。
至少司马考提出的司法章程里面就有这样的自信。船只虽然归船主所有,但是船上不许杀人,伤人。若是有船员盗窃之事,各个船只也只有缉拿的权力。顶多可以关押,并不能对船员实施私刑。这些规定比较多,看得出司马考这几年的判官没有白当。不过所有规定都只有一个核心,航海行会的司法管辖权由赵嘉仁的船队承担。
赵嘉仁具体的司法并不熟悉,见到司马考提出的内容还行,他也就通过了。在海上执行大宋律法当然没问题,不过赵嘉仁若是敢对大宋律法进行调整,哪怕是在一个私营行会进行调整,被人知道了就是很大的事情。赵嘉仁可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看完了这些部分,接下来就是航海行会的人员。现在一共有九个人得到了通过。前一段在海上杀人的那家不肯大义灭亲,赵嘉仁只能很遗憾的将其排除在人员之外。其他的七家包括齐家在内的亲赵嘉仁势力,还有一个就是肯坚持正义的赵宜昌。这个赵宜昌还是九个人里面唯二的两个赵氏。
赵嘉仁看过案件卷宗,整件事里面赵宜昌并没有作恶。他甚至在危急关头保护了差点被杀的另外一个。赵嘉仁当时甚至怀疑调查不准,赵宜昌可从来不是给人感觉正气凛然之辈。不管如何,没理由去刁难守法百姓。如果赵宜昌真的守法,对于航海行会也不是坏事。
在景定三年七月初一,有关海上杀人的案件审理结束。主犯一次意外杀人,一次试图故意杀人,最后被判绞。其他四名爪牙,被判枷刑。这种杀人案件不能由知州独自决定,赵嘉仁还得把案件提交给大理寺,由这个全国最高司法机构去审核处理。若是大理寺最终同意,赵嘉仁接到批文之后就可以准备处决的时日。
先把这个告示发出来,赵嘉仁觉得恐吓了不法,表明了态度,这才召开了航海行会的会议。从那些与会者的表现来看,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恐吓不法貌似没什么效果。与会的人并没有戒慎恐惧的表情,他们的脸上都是因为能够赚钱所以非常高兴的模样。
众人落座之后,赵嘉仁率先开场。“此次航海大家都赚到了钱,不过也出了不少事情。召开这个航海行会,就是觉得大伙在上次航海里遵纪守法,可以信得过,这才邀请诸位。”
齐家代表立刻给赵嘉仁唱起了蜜糖经,“我们只是借了赵知州的虎威。听闻在三佛齐控制的海峡,三佛齐的军船在赵知州的船队面前不堪一击。若没有赵知州为我们保驾护航,只怕我们要被三佛齐狠狠敲一笔。”
赵嘉仁其实是希望能够与三佛齐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的,不过赵嘉仁并不敢冒充大宋官家与三佛齐建立外交关系。更重要的是,建立外交关系也没办法让贪婪的三佛齐放弃收取高额的通关税。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学学大航海时代的作风,想对老子发号施令,就派老子对付不了的战舰来。
航海行会里面不需要白痴,赵嘉仁对这种恭维根本不为所动。强大的武力本身就是航海行会号召力的一部分,那些人跟着赵嘉仁干并不是因为赵嘉仁的王八之气,而是赵嘉仁真的能够解决其他人解决不了的困难。
“却不知道此次南下何时出发?”已经有性急的人开始询问。
赵嘉仁看了看陈家的代表,实在是懒得回答。现在只是七月初二,距离南下还有至少四个月。若是陈家连这点起码的理念都没有,他们就可以被开除出航海行会了。
众人都坐稳,赵嘉仁给每家的代表都发了一个小册子,里面是有关章程的内容。赵嘉仁作为编辑者,他并没有急于打开,而是盯着其他人打量。这小册子里面靠前的部分就写了一件让赵嘉仁非常在意的事情,与航海有关的商品买卖,要从赵嘉仁的仁达钱庄存钱或者借钱。或者说,这就是个专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垄断专营更有利益。
此次150艘船的贸易总量,市舶司收取的税金已经与往年相同。若是明年能扩大航海,收益必然更高。控制了这部分的钱,就等于控制了南下的贸易。
赵嘉仁看着那些人慢慢的读着章程,他心平气和的等着他们看完并且发表意见。这些事情最终还是要谈论的,倒是不用急于一时。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适合长期讨论,譬如在海州的分部,赵嘉仁的贸易点负责人急急忙忙的写好了最新情报。以前的时候他只用向南边传递,现在他还得给不算太远的济州岛发上一份。济州岛岛主刘猛很快就接到了情报,山东都督李璮终于趁着蒙古大汗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蒙古大汗的战争,正式起兵。
这可是改变此时局面的大事,李璮为了不至于陷入两线作战的地步,将涟水军归还了大宋,并且请求大宋派兵北伐。丞相贾似道就派遣了夏贵前来带兵北伐。
刘猛对夏贵有印象,这位将军的部下夺取过赵嘉仁斩首的蒙古兵。而李璮则是提供给济州岛大量黄牛的人。眼瞅着牛犊长到18个月后就可以宰了,刘猛一时还颇为遗憾。战争一起,李璮大概就没心情再卖牛犊啦。
不管如何,刘猛下令济州岛动员。战争不是玩笑。即便不打出去,好歹也得防住。
第66章 方向会议
刘猛的讯息传回泉州的时候,赵嘉仁都被惊动。他亲自到了码头,跟在赵嘉仁身后的是不少赵家船队的干部。
在码头上停泊了三艘船。从外形上看,它们与赵家的制式船只没什么区别。上了船只,赵嘉仁上下走了一番。三艘船只有一部分细节做了改进调整,整体上并没什么特别的改变。所有人都对这三艘船抱以极大的兴趣,因为它们是在济州岛生产的。从龙骨到船板甚至是铁制品都采用了北方材料。
船肋使用老榆树,船板使用橡木,赵嘉仁对这个组合比较喜欢。济州岛岛主刘猛貌似对木料本身没兴趣,他的报告里面充斥着其他技术内容。使用地热蒸木头,使用风车带动的设备切割木头。有这些之后,木料加工速度比马尾造船厂高了一倍还多。
从行文里面就看得出这位刘岛主的信心。随船送来的可不止刘猛的信件。五千斤牛肉干,两千斤精致硫磺,一万支贡品蜡烛,一千张处理好的猪皮,两万支猪鬃牙刷。还有二十万斤碱块。
碱块是造反的李璮都督竭尽全力弄来的,他用这些碱块向赵嘉仁交换了大量火药与炮弹。吃着香浓的牛肉干,赵嘉仁对部下们说道:“未来十年,我们得想别的办法才能弄到碱块啦。”
李鸿钧带着不解的表情问了个很没品的问题,“这……这就是牛肉?”
自打牛耕成为农村重要的生产方式,牛在中国政权就受到了极大保护。杀自家人犯法,杀自家牛同样犯法。特别是在大宋这种还有执行的政权下,杀牛需要非常复杂的手续,所以大家也不愿意找麻烦。而病死的牛,大家也失去了吃牛肉的兴趣。
赵嘉仁的部下们人数很多,真吃过牛肉的竟然没几个。李鸿钧打开了这个话头,其他人也忍不住接过话头,对牛肉的味道品评一番。他们早就见识过碱面的重要,却从未吃过牛肉。大家对这种绝对新鲜的事情更有兴趣。
身为心理医生,赵嘉仁能理解这些。他索性介绍起济州岛的畜牧业来,“牛不是养的越老越好,最合适的屠宰时间是十八个月大的牛,这个时候牛已经不会再快速长大。从饲料的消耗与牛肉的生长比例而言,这时候是最高收益的阶段。”
看部下们不太明白,赵嘉仁干脆给他们画了个坐标图。横轴是饲养时间,纵轴是牛肉增加速度。说完这些,赵嘉仁把刘猛的报告中有关这部分的内容拿给大家看。表做的不错,有些学过坐标轴的干部能看懂,还有些对着具体数据也能理解。
“校长,咱们为何不能把牛犊运到大宋来卖?”有人提出了个疑问。
“不是不能,而是不合适。贩卖牛犊要文书,咱们可拿不出文书来。”赵嘉仁答道。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不断提醒赵嘉仁大宋是个讲法律的地方。然后赵嘉仁深刻的体会到,法律只对那些愿意守法的人有作用。譬如担心遭到文官集团弹劾的赵嘉仁自然懂法守法。
而更多的人并不理解这些。在海船上杀人的那个混蛋已经判了绞刑,他并非是唯一的杀人犯。在济州岛,也出了好几起杀人案。杀人理由很普通,激情犯罪。普通的口角,普通碰撞,最后就导致了斗殴以及死亡。刘猛作为岛上的负责人,只能依照大宋的法律对他们‘实施私刑’。
赵嘉仁这样的守法官员对此也没办法。济州岛上没有官府存在,而赵嘉仁并不想让大宋官僚集团知道泉州知州赵嘉仁拥有海外的私人领地,以及相应的强大武装。
心里面有事情,赵嘉仁就没听到后面说什么。让他回过神来的是李鸿钧的呼唤,“校长,校长。如果咱们没有碱块,该怎么造玻璃?”
碱块并不难弄到,赵嘉仁很清楚河南桐柏有亚洲最大的纯碱矿。但是打下河南桐柏就需要强大的武力,赵嘉仁此时的武装力量并不足解决蒙古。更重要的是,赵嘉仁还不能让大宋官僚知道他拥有的真正实力。
要是大宋完蛋……,不,应该是临安朝廷完蛋,那就好了。这么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赵嘉仁心中微微一凛,却仅仅是微微一凛。自从铲除掉蒲家之后,他很多次考虑过未来该怎么走。想来想去的解决办法中,临安朝廷都是赵嘉仁不得不面对的最大敌人。除非赵嘉仁通过努力得到现在贾似道的地位,否则他就只能谨小慎微的先去保护自己。
至于贾似道,从赵嘉仁见识过的历史中,连襄阳陷落都没能让这位大宋丞相失去相位。那时候大宋从朝廷到民间都认为贾相公可以重现鄂州之战的结果。通过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扭转大宋面临的危急局面。赵嘉仁想出头,就只能先铲除贾似道。以贾似道当下的威风,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单纯从理论上考虑,赵嘉仁想出头的办法只有临安朝廷如同历史上那样总投降,然后赵嘉仁在福建重建南宋小朝廷,并且通过反攻来恢复大宋。
赵嘉仁强行把思绪从这个思路上收回来,他不想去幻想这样的结果。以福建一地,哪里能那么轻松的获得对蒙古的胜利。等思路完全收回,赵嘉仁叹道:“反正靠镜子已经赚了一大票,香胰子需要消耗豆油,也可以暂时停了。”
“……不卖给别人,总得给咱们自己留下吧?”李鸿钧提出了意见。
“是啊!不用肥皂洗手,怎么对付细菌。”那些学习过知识的干部们情绪激动。
“还得留些碱面蒸炊饼。”吃货们也忘记不了满足口腹之欲。
“我也会看看有没有其他渠道。万一咱们抓住蒙古那边的贵人,就可以要求蒙古用碱块来换人。”赵嘉仁提出了个看着不是办法的办法。
此事终于谈完,赵嘉仁立刻前往仁达钱庄召开第N次航海行会的会议。既然北方的战争爆发,赵嘉仁不想再和这些人墨迹。如果他们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会议召开,赵嘉仁立刻说道:“诸位。你们所说的我仔细想过,归根结底还是这个航海行会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做主。对吧!”
“……我们齐家并不想做大家的主,行会的规矩很不错。里面要求在船上得守规矩,这可见赵知州除暴安良的心思。不过我们是真心想跟着赵知州,所以难免想的太多。”与会的齐荣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赵嘉仁被这话给逗乐了,这才是所谓投效的该有的样子。在回到大宋前,赵嘉仁觉得古代比21世纪更有人情味。真的到了大宋之后他才明白根本没有这回事。在21世纪并没有人身依附这种事情,大家完全是根据利益以及心甘情愿进行交易。在这样的局面下,感情起到的作用其实很大。
可是在大宋,如果众人要投奔赵嘉仁,那就得得到明确的授权。封建制度就是画地为牢,赵嘉仁若是不能给强力的人以封建权力,强力的人也不会投奔赵嘉仁。这次航海行会的谈判迟迟没有结果,就是因为如此。这些真的想投效赵嘉仁的家伙们并不甘于被赵嘉仁完全控制。
“既然大家都入股,那我们就用股份制来经营航海行会。大家都读过佛经么?”赵嘉仁先是说了一句,接着就提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在大宋,佛教很兴盛。在座的有钱人难免都与大和尚打过交道。不过与大和尚有过接触,与读过佛经并没有直接联系。就如21世纪猛烈批判共产主义的那些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读过共产主义的任何书籍。
看着众人困惑的表情,赵嘉仁只能出来搞普及,“佛经里面讲,众生平等。大家可否听过?”
很多人的确没听过众生平等,直到赵嘉仁把这四个字写出来,众人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
看普及已经到位,赵嘉仁才继续讲道:“佛经讲众生平等。这个航海行会的规矩,我想借用这句话,这个规矩就以铜钱面前一律平等为基础吧。”
铜钱面前一律平等。这句话一出口,与会的这帮人就听懂了。等赵嘉仁把这些字写出来,他们更加明白是什么。
“那该怎么一个平等法?”齐荣怀着一丝期冀的心情问道。和赵嘉仁这样个性强势,同样占据强势地位的家伙打交道可并不容易,其实齐荣已经心生退意。如果按照之前的规矩,齐荣很担心赵嘉仁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一口把航海行会里面其他人都给吞了。他有这样的实力。
“铜钱面前一律平等,是讲在航海行会里面,任何人的一文钱都和别人的一文钱没有区别。不会因为这文钱是我的,就比别人的钱更值钱,或者比别人的钱更不值钱。这个基础大家觉得能接受么?”赵嘉仁表达了态度。
这是赵嘉仁第一次在会议里面讲述平等,其他人听这话赵嘉仁的口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心里面自然不太高兴。不过好歹赵嘉仁所说的话已经开始让大家能够接受了。于是众人纷纷表示‘能接受’。
“既然每个人的钱都平等,那么在航海行会里面就靠投票决定事情。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赵嘉仁继续介绍着他非常熟悉的原则。
见识过太多选举背后的魑魅魍魉,赵嘉仁在心里面考虑此事的时候还觉得投票本身有重大问题。只是因为他现在事情太多,不得不以妥协的方式与这些人接触。然而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这感觉就如他小时候大声朗读书本。当赵嘉仁真心读进去的时候,往往会感觉豁然开朗一样。此时赵嘉仁就突然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
把握紧的拳头收紧袖子里,赵嘉仁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激动。因为他此时非常激动。
齐荣眉头紧皱,他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做出这样的建议,投票在大宋并不稀奇,遇到一些难决定的事情,大家偶尔也会采取投票的方式。正因为如此,齐荣皱着眉头问道:“赵知州。你的意思是你不做主?平心而论,咱们这些人里头只有你真的懂航海,你若是不做主,那不是拿我们开玩笑么?”
“不!”赵嘉仁短促的吐出一个否定的字来。
他坐直了身体,继续说道:“这种铜钱面前一律平等,是因为相信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赚钱。而且大家都知道赚钱有风险。这航海行会就一分为二。有股东,有负责执行航海的那些人。我们这些股东出钱,我们就定方略。要怎么投资,要怎么用人,要相信什么样的计划。大家投票。”说到这里,赵嘉仁站起身来。因为有种突然顿悟的感觉让他很是激动,再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说法,赵嘉仁觉得无法接受。
“铜钱面前人人平等。那每个人的发言权有多重,和这个人是男是女无关,和这个人是老是少无关。每个人的发言权和什么有关?就是和这个人投资的数量有关。投资十文钱,就有十文钱的发言权,投资一百文钱,就有一百文钱的发言权。赔钱,就按比例赔掉投资的钱,赚钱,就按投资比例赚投资的钱。这就是我想的规矩!”赵嘉仁把这话讲出来之后,觉得心情极为清爽。他忍不住在后面讲述了这种制度的核心理念,也是赵嘉仁突然想明白的理念。
“在这里,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我们的权力从何而来,就是来自我们投资的铜钱有多少!我们要让大家当家作主,因为这个航海行会的所有家当,都应该是大家掏钱建设出来的。”
赵嘉仁一直很看不起欧美的选举制度,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欧美选举制度的问题就在于‘权责不符’。美国佬曾经说过,‘民主就是允许让人拥有愚蠢的权力’。赵嘉仁觉得说这话的人简直是疯了。
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选举制度’就必须允许有人做出愚蠢决定的能力。要是觉得选举制度是要推进生产力发展,那是共产主义才会有的理念。
所以赵嘉仁就提出了资产阶级民主制度。与会的这群人都是资本家,赵嘉仁作为里面最大的资本家,他要与这些人搞民主。
说完了自己此时想说的话,赵嘉仁扫视着面前的这些人。在他们脸上,赵嘉仁看到了困惑、不解,也有些听懂的人,已经跃跃欲试的想和赵嘉仁进行深入讨论。当处于优势地位的赵嘉仁和大家平等的搞民主之后,这帮人再没了拒绝的意思。
第67章 同一片天空,两个世界
齐叶快速的看完最后几页报告,觉得自己没看明白,就在其中夹了张书签,然后把报告放进文件夹。
此时齐荣已经走进了齐叶的办公室,将一坛老酒放在齐叶面前。齐叶苦笑一下,“大哥,你还记得这酒呢。”
齐荣微微一笑,“怎么会不记得。咱们兄弟当年不就爱这口么?”
“那大哥肯定记得,只要一喝这个我就头痛。”齐叶有些怀念的说道。说完之后,齐叶看到齐荣有些无奈的表情。齐叶笑道:“我现在喜欢的是啤酒,大麦酿的。我请大哥喝酒。”
没过太久,齐荣就与齐叶两人坐在酒馆的包间里面。齐荣喝了一口,就被啤酒的苦味弄到眉头紧皱。可看着他堂弟齐叶很享受的喝着这种金黄色的酒,齐荣也不愿意示弱,就继续喝了一口。愁眉苦脸间,齐荣见到堂弟把一碟肉脯推倒他面前,模仿齐叶那样拿起一根塞进嘴里,立刻是满口香浓。
“好吃!”齐荣赞道。
“牛肉干就是这样,我以前也不知道呢。”齐叶有些促狭的笑道。
一听这居然是酒肉,齐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吃牛肉,完全不知道牛肉居然可以这么好吃。但是杀牛犯罪,齐荣没想到堂弟竟然这么快就沦落到罪犯的行列。
完全不管大哥的想法,齐叶又吃了条牛肉干,接着灌下去一大杯啤酒。接着长长呼口气,觉得非常爽快,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齐叶开口问道:“不知大哥这次来有何见教?”
此时齐荣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看着太傻,他也顺应了自己触犯法律的事实,放开吃喝。听堂弟询问,齐荣就了口啤酒把牛肉干灌下肚,这才开口:“你可知赵知州要做的股东会议?”
“知道。”齐叶说的非常爽快。这个制度里面不少都是齐叶参与书写的。
“呃……”打了个酒嗝,齐荣接着说道:“我向咱们宗族的长老禀报了此事。”
在阴沉沉的屋子里面对着一群冷冰冰的糟老头子禀告‘铜钱面前一律平等’。想到这个场景,齐叶忍不住‘哈哈’的笑出声来。笑了一声之后,齐叶觉得这么笑貌似不礼貌,于是他用手捂住嘴,趴在桌上无声的笑。家族最看好的长子齐荣向长老们讲平等,齐叶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能有这么可笑的场面。
看着堂弟的肩头一个劲的抽搐,齐荣觉得颇为尴尬。长老们对‘铜钱面前一律平等’的说法抱以无言的沉默。不过就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概很想砍人。齐荣根本不怕那帮长老,然而他不能接受这种尴尬。也不管堂弟的表情,齐荣继续说了下去,“五郎,你觉得赵知州所说的是他的真心话么?”
齐荣暗笑了一阵,总算是把心中的冲动发散出去。听大哥说的认真,齐荣抬起憋得红红的脸,有些好笑的问道:“大哥,你若是想当股东,那就该是你们股东共同维护这个制度。若是你想让赵知州一个人维护这个制度,那就别搞这制度啦。你乖乖投效,赵知州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岂不是轻松了。”
听了堂弟的话,齐荣一时不知道堂弟这话是嘲笑或者真心。齐荣不快的说道:“五郎,我这是真心问你。你又何必消遣我?”
“大哥。我这是真心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何要怀疑我?”齐叶反问道。
齐荣见堂弟说的认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别的我都认了。可我没有赵知州懂得那么多……”
“不会就学,不懂就问。”齐叶给了堂兄一个回答。
“……赵知州为何要把他的学问教给我?”齐荣终于问了个核心的疑问。掌握了学问,就拥有力量。齐荣之所以希望能够与赵嘉仁合作,就是赵嘉仁船队那令人畏惧的远航能力。在参加航海行会的船队里面,赵嘉仁的船队是最年轻的一支。那些老前辈们私下早就反复讨论,最后得出了赵嘉仁掌握了秘术的结论。
秘术,这个词代表着神秘主义中非常高阶的地位。那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强大技术。谁能掌握这种技术,谁就拥有了强大的能力。
“不就是在茫茫大海里面能够直奔目的地的测量术么。你觉得这有多不得了?”齐叶对大哥投以嘲笑。
齐荣一惊,他没想到自家堂弟对此如此清楚。齐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那是因为惊讶与期待,“你怎么知道?”
齐叶听着被认为是家族希望被任命为家族继承人的堂兄用这样讶异的语气说话,他心中登时再没了对堂兄的敬畏之感。那个曾经的确超过齐叶的齐荣也不过如此而已。现在从知识的角度上,从对科学的了解程度上,齐荣已经被齐叶抛在了后面。
带着自信与自满,齐叶笑道:“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到了赵知州手下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给他效力,而是要先去他的学校学习。我到了学校之后第一个要学的就是地球是圆的!”
齐叶本想给堂兄讲清楚这些,可谈了一阵之后完全没谈明白。带着失望引发的不爽,齐叶看着堂兄露出的困惑表情。感受到了齐荣那种真正的不解,齐叶回想起他曾经也带着这样不解的情绪问赵嘉仁,‘赵兄弟,你为何要交给人学这些学问?’齐叶现在想来,他当时也一定是满脸那种困惑的表情才对。
赵嘉仁的回答让当时齐叶难以理解,“只要你继续学习,你就会发现,以后没办法和那些相信天圆地方的家伙谈话。”
当时齐叶还觉得赵嘉仁这是某种嘲讽,现在看着堂兄困惑的脸,齐叶明白了赵嘉仁描述的感觉。他的确不想和堂兄齐荣就此问题谈太多。因为齐荣想要的是‘测量术’,并且立刻想用测量术为他效力。而齐荣根本没有掌握测量术需要的那些知识点,所以齐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可笑,那种急功近利的态度又让人感觉厌恶。
是的。正因为学了科学,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有了真正的了解,齐叶才会有更多的困惑。然而不谈齐叶的困惑,让齐叶再与那些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理解的家伙谈世界,他已经觉得难以接受。双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此时牛肉干已经吃完,啤酒也喝光。齐叶对堂兄齐荣说道:“大哥,就说到这里吧。我只说一件事,你若是真心关心你投入的钱财,那就好好学习吧。赵知州从来不担心别人去学他的东西,只有真正学过赵知州学问的人才会真正愿意与赵知州合作。你现在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你懂得太少。”
说完,齐叶施施然而去。他很想回头看看堂兄此时的表情,但是齐叶知道此时绝不能看。只要他一扭头,那种因为拥有知识而变得的高大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让堂兄一个人去反思他的无知吧。
走到楼下,齐叶对酒保说道:“记到我账上。”接着出门而去。
齐荣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堂弟如此奚落。心中生着闷气,齐荣愤愤不平的下了楼。见到堂弟齐叶已经离开,齐荣恼怒的对酒保说道:“可还有肉脯。给我来一份。”
“这位……你不是俺们的人吧?”酒保问。
“什么你们的人?”齐荣不爽的反问,他没想到被堂弟奚落之后,竟然还被一个酒保刁难。
“你有工作证么?”酒保问。
“……没有。”齐荣不理解工作证是什么意思。
酒保和善的笑了笑,“那就对不起啦。我们的肉脯只卖给我们的人,就是有工作证的。这位客官你没有工作证,就不能卖东西给你。”
“为何?”齐荣觉得自己已经被赵嘉仁部下的作派弄到出离愤怒啦。
“不为啥。上头交代了,没有工作证,我们就不能卖东西。”酒保答道。
面对如此待遇,齐荣被气得哈哈一笑,然后背着手离开了酒店。他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走的好,若是再留下来,大概会被气坏。
一晚上翻来覆去,齐荣整宿没睡好,日上三竿才醒来。在书房坐到中午,齐荣下令,“把家里上学的孩子叫来!”
没多久,三个男孩就到了齐荣面前。齐荣瞪着仆人问道:“女孩不也在读书么?为何不叫她们来!”
仆役先是一愣,在大宋,所谓读书的孩子指的就是读书的男孩。大户人家的女孩也会读书,可她们读书只是为了以后出嫁不被婆家嫌弃,根本就不会被当做读书的孩子。然而看着东家愤怒的表情,仆役也不敢废话,一溜烟的又跑出去。没过太久,四个女孩也被带来。
这七个娃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六七岁。齐荣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开口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送你们去一个新的地方读书。去了之后好好读书,不要丢了我的脸。你们听到了么?”
“爹,我们现在读书的地方呢?”齐荣的长子听明白了老爹的命令,他的声音里面很不情愿。
齐荣一瞪眼,命令道:“让你们去的新学校比现在的学校好很多,你们要给我好好读书。我要经常考校你们的功课!”
听到老爹拿出了考校这个大杀器,被惩罚过的孩子们纷纷低下了头。那对他们是噩梦啊。
第68章 人口问题
景定三年九月,北上的船队带来的南海商品入关纳税的事情总算全部搞完,赵嘉仁终于不再那么忙碌。
一转眼间,赵嘉仁在泉州知州的位置上就干了将近三年。大宋的磨勘是正常官员三年一任,只有那些犯罪或者犯下大错的官员才会四年或者五年一磨勘。赵嘉仁第一年知州因为剿灭了蒲家,靠出售蒲家产业赚取的税收在财政收入上完成了任务。得到了良的考评。
第二年就因为没能完成税收,评价只是个中下。
景定三年,在努力恢复了海上贸易之后,赵嘉仁再次完成了税收任务。以大宋的磨勘标准,赵嘉仁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任务。至于地方上的稳定,因为大量雇佣被夺佃的百姓去济州岛开荒,福建的穷人有了个出路,每年都会因为夺佃而导致的社会问题并没有出现。泉州治下可谓国泰民安。
赵嘉仁很希望自己能够满足这样的局面,然而他做不到。齐叶把账目汇总拿给赵嘉仁看,泉州的巨额税收中,赵嘉仁的船队就承担了三成左右。也就是说,赵嘉仁作为光荣的纳税人,正在以他自己的钱养活大宋的官。
就在赵嘉仁觉得心里面一阵阵难受的时候,齐叶问道:“知州,现在这八家愿意入股的,你不担心他们学到咱们的技术之后离开单干么?”
一听这个问题,赵嘉仁笑了,“齐兄,你也知道这几年咱们在科学研究上花了多少钱。我记得你还被吓的说这简直是吞金兽。”
“没错。”齐叶对当时的回忆很深刻。
“有了这样的投入,我们赚钱的行当才越来越多。而且同样的技术,我们也在不断改进。老旧的技术在不断被抛弃。他们学了之后就走,顶多是能学那么一星半点的技术。距离懂得整个体系差得远。我们有什么好怕?”赵嘉仁回答的非常自信。
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技术,可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齐叶能理解赵嘉仁的自信。可这些技术若是被人轻松拿走,他还是觉得心里面的堵得慌。
赵嘉仁觉得没办法让齐叶理解体系的威力。一旦进入体系,那是根本无法脱身的。脱离了这个体系的结果就是被体系内越来越强大的组织给碾碎,若是不离开体系,那就只能成为组织中的一份子。这无关个人愿望,这是一个发展的必然。
看着齐叶不爽的表情,赵嘉仁只能说道:“咱们的钱庄现在每月的流水有多少?”
这个问题让齐叶登时情绪变成了正面,他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一张单子交给赵嘉仁。那是流水的统计单子,从成立之后钱庄的主要任务就是给赵嘉仁旗下的各个单位发工资。直到南海贸易恢复之后,钱庄的流水暴增了几十倍。
“那利润有多少?”赵嘉仁关心的是这个。
“去年我们不欠钱,结余了五千贯。今年我们不欠钱,到现在结余十五万贯。到年底的话,加上棉布,大概能有二十五万到三十万贯的结余。若是济州岛造的船真的能和咱们在马尾造船厂造的船差不多,咱们在造船上一年能省下来十几万贯。”齐叶列举完这些数据,终于觉得自己也像是个真正的钱庄大掌柜,至少他已经有钱可以用来周转。
这几十万贯是用来提供给海上贸易的,购买商品需要支付钱,而太多人手里没有这么多钱,只能借钱在泉州买下大量商品,再把这些商品运去两浙路与两淮路销售。借钱给他们可是利润丰厚的买卖。
就在齐叶高兴之际,就听赵嘉仁问道:“如果我们手下的人从现在的四五万人变成四五十万人的话,支出有多少?”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齐叶被这话弄到有些糊涂。
赵嘉仁解释道:“我们在南海必须有据点。那个南海大岛需要人驻守,以后在南海很多港口也需要有人驻守,在北边也会有海岛需要移民。船队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那些人加上他们的家人,四五十万只是早晚的事情。”
明白了前一个问题,齐叶生出了新的不解,“可哪里有四五十万人可用呢?”
赵嘉仁对这个问题很是鄙视,他有些不屑的答道:“光是福建就有大概700万人,其中最少一半都是三等户。这些人哪里有地可种。只要他们真的相信咱们不会倒,光是为了每个月的薪水,他们难道不会投奔到咱们这边么?”
面对这个超出自己想象的问题,齐叶并没有让步的意思,他继续表达自己的看法,“赵兄弟,你到了年底就要前往京城。明年你大概就要当京官啦。没有你在福建镇着,难倒福建的官员还会这么卖力?你说七八万人倒是可能,四五十万人大概得好些年后啦。”
很少有人敢这么直率的对赵嘉仁说话,赵嘉仁当然知道自己这种流官并没有自主选择就任地点的权力。大宋强干弱枝就是朝廷掌握着地方官员的人事权,所以对官员的任用非常有意外性。赵嘉仁在福建已经干了九年时间,依照大宋的传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赵嘉仁在福建继续干下去。
既然齐叶说的如此认真,赵嘉仁也就不和他争论。这样的安静日子里面,赵嘉仁好好当了半个多月的奶爸。到了十月,北边的船队南下了。这次一举来了九艘船,据说还有九艘船已经上了船台,没多久就能造好。
这个速度让马尾船厂的司马考都决定明年无论如何都要前去济州岛看看。这哪里是造船,这简直是下饺子么。
而且随船队前来还有济州岛的岛主刘猛。刘猛的任期是两年,此时也该回来述职。赵嘉仁热烈欢迎了这位干将,等刘猛花了四天述职之后,他告诉刘猛,准备派刘猛到鲸海(日本海)的佐渡岛。
知道佐渡岛的位置,刘猛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赵嘉仁并没有解释那么多,只是让刘猛先考虑一下。
刘猛就带着老婆孩子先回老家一趟。到了家待了没两天,就在刘猛与村里长辈说话的时候,就见他的侄女刘红霞抱着个东西奔来,跑到刘梦面前,刘红霞急切的说道:“伯伯,别让他们杀了这个宝宝!”
第69章 乡里的拯救
小孩子耐不得困,虽然刘红霞很想坚持着不睡,还是不由自主的靠着墙就睡着了。
刘猛脸上看着气呼呼的,其实心里面还是非常心疼自己的侄女。不客气的说,就现在刘家的一众未成年人,这个侄女是看着最有前途的一个。
在刘猛面前坐着几个乡亲,看刘猛用非常不爽的眼神瞪视他侄女,扭过头来的时候又露出温和的表情。乡亲觉得刘猛并没有因为有钱就仗势欺人。他们心里面也好过了许多。
刘猛不仅表情到位,他还带着歉意开口了,“小孩子们不懂事,大家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等我回去之后再好好教训这丫头!”
乡亲们回想起白天时候刘猛的侄女抱着要被溺死的娃跑去找刘猛,刘猛上去就抽了他侄女一个大嘴巴。再配合刘猛现在的态度,乡亲们能确定刘猛并非背后的唆使者。带着真心与刻意的无奈表情,乡亲开口了,“你现在跟着大官人干事,大概已经忘记咱们乡里是什么样子了吧。”
刘猛脸上陪着笑,心里面则是很不屑的想,‘怎么可能忘记!’
为何刘猛要尽可能带着他的亲人,特别是带着那些孩子离开福建的农村。因为只有带走他们,刘猛亲人家的孩子才有可能不被溺死。强忍住扭头看刘红霞的冲动,刘猛陪着笑说道:“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这孩子什么都不懂。”
见刘猛这样,乡亲试探着问道:“大侄子,不管怎么样,这女娃都被你侄女抱过了,也算是和你有缘分。你愿意不愿意把这女娃抱走?”
刘猛连连摆手,“这么大点的娃娃,我哪里有人喂养。”
“不不不。既然有人出来拦这一下,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再下手。你要是觉得现在没办法带,不妨过几个月再说。”乡亲立刻说道。
看着乡亲那真心摆脱麻烦的表情,刘猛叹道:“都是我侄女不懂事啊。既然大家这么讲,那不妨这样。我给你们留点钱。到这孩子一岁的时候,我派人来领。”
听到有钱可拿,乡亲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他们带着欢喜的情绪说道:“这么好意思呢,这太不好意思了。”
终于算是摆平了这件事,刘猛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刘红霞,“走了!”
叔侄两人牵着手走在乡间的道路上,刘红霞有点踉踉跄跄的。刘猛叹口气,“唉!真是在城里住的久,连山路都不会走啦。算了,这段路难走,我来背着你。”
白天挨了叔叔一嘴巴,叔叔现在的和气让刘红霞突然抽泣起来。刘猛也不废话,强有力的手臂拎起侄女甩到背上背着,边走边说:“那个女人不想让她的孩子死,正好我回到村里。她就想利用你拉我掺乎此事,把她的孩子带走。红霞,这还是往好了想。现在人心可未必多好,说不定后面还有别的打算呢。你觉得叔叔疼你不?”
听了刘猛的问题,刘红霞轻轻抽泣不说话。然而感受到叔叔刘猛正在崎岖的山路上用力行走,刘红霞才应了一声,“叔叔一直对我很好。”
“那我对你就只有一个要求。别给我惹事。”济州岛岛主刘猛哀叹一句,身为岛主的这两年,刘猛花了太多太多的心思,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听着刘红霞委屈的声音。刘猛心里面一阵难过。当年刘红霞出生之后也是差点要被溺死的,那时候是刘猛站出来把自己的侄女给保下来。然而这直接导致刘猛生活支出暴增,这才阴差阳错投奔了赵嘉仁。
至于溺婴的事情,在福建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小门小户的溺婴,完全是因为养不活。一个娃从出生养到真正能够干活,那得十几年才行。即便从小就要干活,可到他们能够下地劳动之前,还是吃的多。
不仅是穷人溺婴,有钱的也溺婴。在这个可预期寿命40多岁的如今,‘年长’的父母生下孩子,成年的儿子可不想抚养弟弟,更不想和弟弟分家产。溺婴同样是家常便饭。
想起这些,刘猛觉得自己侄女小小年纪就有这慈悲心肠,如果不谈世道险恶,她这慈悲心根本没错。想到这里,刘猛叹道:“红霞,这次叔叔心里面也后悔。以后叔叔再也不打你了。这次的事情,你别忘心里去。”
听到这话,刘红霞心中一痛,她一直非常喜欢自己的伯伯,结果今天当中挨了嘴巴。疼痛倒是没什么,这种被自己尊敬的人彻底否定的感受才是让刘红霞无比难受的事情。听伯伯表示了后悔,刘红霞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刘猛也不管那么多,背着侄女往他在村里的老宅继续走。现在老宅已经借给不愿意离开乡里的两户亲戚住,至少就刘猛知道的,这两户亲戚到现在就没有溺婴。
哭了片刻,刘红霞止住哭声,她低声问道:“伯伯,哪怕多吃点苦,难道不能让小宝宝活下来么?”
“呵呵……哈哈哈哈!”刘猛真的被自己的侄女给逗乐了,笑的越来越开心。此时已经快到老宅,前面的路也比较平坦,刘猛把侄女从背上放下,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同时说道:“你觉得什么叫做吃苦?是没有牛肉干吃?还是没有零用钱?”
“叔叔觉得什么叫做吃苦?”刘红霞问道。
刘猛好不容易收住笑,他叹道:“红霞,你是挨过饿的。不过那时候你还不记事。等你记事的时候,我就跟了赵知州。只要跟着赵知州,就按月给口粮。家里有你这种小东西的,每个月还发点冰糖。那时候赵知州自己还是个光棍汉,就一厢情愿的说,给你们用点糖糊糊嘴,你们就不闹了。你们不闹了,我们就能省点心。可赵知州想错了,为了那点糖,你们天天打架。”
听了伯伯的话,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与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斗争,李红霞觉得有些讪讪的。
此时已经走到了老宅门口,刘猛做了个总结,“这几年跟着赵知州已经不缺吃的,连肉都不缺。你这说法让我想起听先生们讲课说,以前的哪一朝,有个官家。听说百姓要饿死了,他就问,没有粮食吃,为何不吃肉糜。你说的那话就和那个官家一样。红霞,在乡里,吃苦就是要饿死。我活了这么多年,见到把你们这种小东西放心里的,只有赵知州一个人。赵知州之外的人觉得,要是大人饿死了,孩子一定也会死。所以他们只能先救容易活下去的。”
第70章 去临安前的准备
原本刘猛是准备回故乡走走,散散心。人在外面走的久了,总是会感到疲惫。这时候他出发的原点最能让他感到稳定。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的话,由十几亿神经元所架构的人类心灵殿堂里面,越早的强烈回忆就越被当做是基石。回到被神经系统认为是基石的地方,当然会感受到安全。
然而刘猛此次回乡并没有这样的感受。溺婴的回忆让故乡在刘猛心中的形象彻底堪塌。当年刘猛离开这里的理由就是为了逃避穷困和无望,那时候他根本不认识赵嘉仁,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赵氏宗亲在寻找水手。经过对比,刘猛认为他从未见过的赵氏宗亲都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乡亲来的靠谱。
所以刘猛很快就踏上了返回泉州的道路。在这个世界上,刘猛觉得最靠谱的大概就是赵嘉仁身边。正如刘猛对侄女刘红霞所说,在这个世界上能把弱小的娃娃放在心里的,刘猛只见过赵嘉仁一个。而赵嘉仁对成年人的照顾并没有厚此薄彼。刘猛本就是个珍视孩子的人,吃了几年饱饭之后,他更觉得赵嘉仁所说的没错。
回到泉州,刘猛对侄女刘红霞说了一句,“这次乡下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你婶婶。你婶婶若是知道此事,会不高兴。”
看刘红霞认真的答应,刘猛就前去见赵嘉仁。他坦率的说道:“校长。我愿意去佐渡岛。”
“真的?”赵嘉仁盯着刘猛问。
“真的!”刘猛严肃的答道。他听从佐渡岛回来的人将,那是个还挺有意思的岛屿,岛屿东北和西南各有一座山,两山之间夹了一片平原。这里不缺水,温度也很宜人。反正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刘猛的家乡要好太多。
见刘猛态度认真,赵嘉仁确定这家伙此时已经认命了。然后赵嘉仁忍不住微笑起来。
看到赵嘉仁清朗的微笑,刘猛立刻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管经历多少困难,赵嘉仁永远都能微笑。在胜利时候看到这样的微笑,是让刘猛感觉最好的事情。
没等刘猛再说什么,赵嘉仁压低了一点声音。“佐渡岛上有金矿,让你去,就是因为我信得过你。你要把开金矿的事情办好。”
第一时间,刘猛完全没明白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金矿?跟了赵嘉仁好几年,刘猛要给自己的浑家打了几个金镯子金戒子,还有金簪。一两金子大概是14贯铜钱,刘猛知道这些。所以他用了好一阵才明白‘金矿’是什么意思。
金矿!以前赵嘉仁是从别人那里往回弄钱,现在赵嘉仁是自己生产出来钱!
“知州……知州。你是说我们有金子了?”刘猛的眼睛瞪得溜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我们只是有了金矿。”赵嘉仁微笑着答道。
在21世纪的时候,赵嘉仁也到处旅行。在日本旅行的时候去过佐渡岛。这里流放过不少人本大人物,所以当地是日本能乐的圣地。除此之外,佐渡岛上的另一个观光重点就是金矿。
位于相川街道的佐渡金山,是把江户时代(1603年至1867年)所挖掘的矿,改修作为参观用的。当时的金银挖掘作业的方法通过机器人的表演得以再现。
这里有可以体验采集砂金的设施。设施内展示着无数江户时代繁荣昌盛的佐渡各大金山的资料,还可以购买到和金山有关的土特产品。同时可以帮游客把所采集的砂金加工为纪念卡或吊饰。赵嘉仁有一个小金珠,就是淘金淘出来的。
对日本战国时代历史有兴趣的人大概都听说过石见银山,而江户时代与石见银山并列的则是佐渡金山。赵嘉仁属于对日本战国有点兴趣的家伙,通过旅行涨了知识,才知道佐渡金山。
刘猛作为济州岛岛主,整个评价很高。所以赵嘉仁在李鸿钧与刘猛两人里面选择了刘猛。
安排完了这件事,赵嘉仁又召开了航海行会的会议。此次会议是有关景定三年南下的船队。从济州岛那边又来了九艘船,加上马尾船厂新建的船只。赵嘉仁的船队规模增加到了八十艘。其他九家的船队数量则增加到了两百多艘,加起来船队数量增加到三百艘。
“我有提议。”赵嘉仁开口说道。他一开口,其他人立刻就认真的听起来。
“每艘船都要派两个人驻扎南边的大岛。头一年冬天去,第二年跟着船队返航。驻扎期一年多点。到那边去,不仅驻扎,更要修建岛上的港口灯塔什么的。管吃管喝,每个月都要给四贯钱。”
这个要求很容易理解,在一个有人经营的岛屿停泊,远比在无人荒岛上停泊要好上许多。至于给的钱比较多,这同样容易理解。大宋普遍认为到南海去是提着脑袋冒险,九死一生。若是不多给点钱,没人愿意签署这样的合同。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按照航海行会内部制度提出的议案,对众人来讲就如吃牛肉干一样,是个非常新鲜的事情。于是众人就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这个挺好。不过他们在岛上到底建设什么?”赵宜昌提出了问题。
别说,这个讨论从一开始就很正经,而且提出的问题也颇有水平。
赵嘉仁让此次的舰队总指挥蔡有灿讲话,得到了指示,蔡有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过他吐字清晰,看得出做了很详细的准备,“首先就是做港口,做灯塔。他们还要修建住处,整理水源。当然还有种地,准备伙食。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个岛成为我们稳固的基地。就如海上的泉州。”
“咱们也不能光用‘那个岛’来称呼。那个岛是不是该起个名字?”齐荣说道。
说完之后,齐荣突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开董事会,他连忙纠正道:“我提议,给那个岛起个名字!”
这个建议很快就得到了赞成。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想法,争论之后就投票。最终,赵宜昌提出‘宋泉岛’得票最高。这帮泉州人觉得赵嘉仁的解释很不错,“那个岛就是咱们在海上的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