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对抗的分歧(七)
三成租,不收土地税。段天德瞪大了眼睛,这突然而来的指责让段天德再没有在意李员外的恶劣态度,而是开始怀疑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是不是弄错了!”
李员外大声喝道:“什么叫弄错了。最初有人讲是段凤鸣在做此事,我还怕弄错了,冤枉了他。就找认识段凤鸣的人去看,还和他上前搭话,定然没有弄错。”
段天德听着李员外的话,心里面逐渐稳定住。他不觉得李员外会说谎,自己也不再慌乱。等李员外喊完,段天德应道:“你觉得是我派了段凤鸣去官府的地上租地?”
“什么官府的地,那是我家的地!”李员外怒道。
“要是你家的地,你为什么不拦住?官府敢直接往外租你家的地了?”
“那……那是我家的地,只是卖给官府。”李员外的气焰被段天德的沉稳冷静压制下去,嗓门也变小到正常程度。
“那是你家和官府的事情,为何要说的是我家故意逼你。”段天德努力将局面向有利于他主导的方向扭转。
话音刚落,家丁就跑了进来,“家主,四长老到了。”
“请他进来。”段天德脸色阴沉下来。这次卖地并非只有李员外一家,段家也卖了不少土地。既然官府开始对付李家,段家定然跑不了。
果然,在诸位长老中坐第四把交椅的段家长老快步冲进来,见到段天德之后,也不管旁边有李员外,上来就怒喝道:“官府派人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把咱们家的地租出去,只要三成租!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若是平常,段天德自然不愿意别人看到家里长老如此失态。在当下的局面下,他完全不管长老的失态,大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的清楚点。”
四长老急急忙忙的讲述着最新局面。旁边的李员外听了一阵,发现段家遇到的情况和李员外家一样,那些刚卖给官府的土地都被官府立刻运用起来,派遣人员到那些土地上出租。有件事李员外并没有对段天德说明,官府派出了人员,但是主持出租的却是当地的退役军人。
赵官家当政之后,勒令各村都要提供军人,招收的还都是良家子。这时代的良家子是家里有地的自耕农,宋军又执行退役制度。这些军人从军三年之后退役。退役的军人有些去了城里,有些回了乡里。回到乡里的都被委任职务,承担起了一些职务。他们负责接待担保,这次又负责召集乡民租地。
段家长老痛斥这些‘贼配军’祸乱乡里,用三成租兼不收土地税的土地来扰乱乡民。听着长老的怒骂,李员外觉得字字句句都说到心里。有这些坏人捣乱,让人心不古,让世间险恶。曾经淳朴的村民都被他们给教的刁钻邪恶。
段天德看到李员外逐渐缓和的表情,就对长老说道:“咱们家有没有弃佃的?”
长老提起这个就气的七窍生烟,他咬牙切齿的怒道:“几百亩地,当然又弃佃的。便是没有投奔官府的佃户,也都心浮气躁。他们问那些被弃佃的土地,也敢要三成的地租。真的是好大狗胆!”
段天德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段家四长老急切问道:“总得拿出个办法来,若是这么下去,一定要出事的。再过两个月就要开始青黄不接,若是官府跟去年一样再低价借粮,咱们家的粮食可就放不出去啦。”
去年的时候官府用月息1%的利息向百姓借粮,靠了退役军人和当地三户人家担保,就可以借粮。这种年息12%的借贷比地主50%年息的借贷便宜太多,已经有很多穷人借粮。
见到段天德一副莫测高深的沉默,李员外忍不住说道:“段员外,官府不仅借粮,那些还不起粮食的佃户在冬天还能到官府的工地上干活,干一个月就把欠下的粮食给换上了。我们村里有在官府农场干活的佃户,一年往家里运几百斤粮食。我们去年放贷收入少了快一半。你说这该怎么办?”
段天德还是没说话,李员外终于恢复到以前那种弱势的样子让段天德非常满意,不过这点满足感和官府制造出的巨大压力一比,又不算什么。段家同样面对李员外所说的局面,以前佃户必须得依靠段家才能活下去,现在佃户们多了个官府可以依靠,开始甩开了段家。开春的时候是放贷的好日子,为了耕地,佃户们非得借钱才能做许多事情。现在到段家借钱的人也少了四成。钱是得滚动着才能有利息,空放在手里,一点用都没有。
面对这从所未有的局面,段天德也觉得不知所措。就在他觉得慌乱之时,又有家丁进来禀报,“家主,二长老求见。”
“请他进来。”段天德有些少气无力的答道。若是二长老也是来讲乡下的局面,段天德也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
二长老神色还算是正常,看到李员外和四长老在,他把想说的话给吞进了肚子里。段天德觉得此时应该营造同仇敌忾的气氛,就对二长老说道:“有什么就说。这里没有外人。”
有这说法,二长老用欢喜的声音说道:“家主。文璋今年要卸任,去杭州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李员外欢喜的仰天长叹。
这个消息是真的。大宋原本的官制中,三年一考绩。那些官员就要回到杭州去寻求新的差事。新的官制也是三年一考绩,不过由吏部安排差事。像知府这样的职务一般都是干三年就要走人。便是文璋也一样。
关心文璋任免的不仅有江宁府的人,杭州朝廷里面大把的人也在关心文璋的任免。与南宋大部分官家不同,赵官家现在兼了宰相的职权,他对于朝廷里面的官员任免都绝对权力,对于各州府的人员安排同样大权在握作为文璋的大哥,。文天祥看着赵嘉仁一个个的读着州府官员的名单,心中也是惴惴。
赵嘉仁读到文璋的最新职务,抬起头对文天祥说道:“把文璋安排到税务局,是学社讨论过的么?”
“是。学社讨论之后,觉得文璋在江宁收税上态度坚定,根本不为地方乡贤所动……”
“哼!乡贤!”赵嘉仁忍不住打断了文天祥的话,“所谓乡贤不过是五蠹罢了。蒙古人来时,宋瑞变卖家产,为国效力。军中人等,皆是离家从戎,征战五六年不曾归家之人比比皆是。退役军人归乡之后也是耕种,何曾听人谓之乡贤。可没有他们,乡间佃户又要多给地主……,哦,多给乡贤缴纳多少利息。佃户本就穷苦,那些利息中每一粒米,每一文钱都是从他们口中夺来。若是说贤,为国效力者才是贤者。乡贤,乡贤。一群不事生产的混蛋,凭什么叫做贤。”
文天祥听了这话,觉得於我心有戚戚焉,虽然赵嘉仁言辞中满是恶意,却让文天祥觉得非常中听。不过他毕竟是热爱赵嘉仁,觉得官家这么讲话会被人当做刻薄,所以劝道:“官家,是臣遣词不对。文璋不畏人言,可当税收重任。”
赵嘉仁却没有感受到文天祥的心情,他愤愤的继续说道:“乡贤这种东西就是朝廷力量薄弱时候的产物,当年商鞅变法,就严厉打击乡贤。最初那些乡贤批评商鞅的新法,商鞅毫不留情的把那一票乡贤给充军戍边。新法施行了几年后,又有一批乡贤跳出来赞美新法,商鞅有毫不迟疑的把这帮人流放。当这些乡贤统统滚蛋之后,秦国才能大步向前。以后朝廷不许用乡贤这个词。统统用地主。”
“……遵旨。”文天祥应道。
“文璋的任命虽然也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妥。他不是专门做这个的,税务还是由税务的人员出任为好。做熟不做生,他既然是州府出来的,就干他熟悉的事情。”
“那官家的意思是?”
“你们吏部执专管这个,你们再议。”
文天祥心中松了口气,对于他弟弟的安排,文天祥怕自己拔擢的话会有非议。此刻得到了赵嘉仁的指示,也就没了其他担心。他应道:“遵旨。官家对新任江宁知府的安排怎么看。”
“陆非知应该是当了一任知县,一任税务官的吧。”
“是。”文天祥应道。然后心中有些警惕,赵嘉仁对于官员的履历非常清楚。
“让他来见我。”赵嘉仁命道。
当天下午,陆非知就出现在赵嘉仁面前。这是个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至少在赵嘉仁看来,他是个年轻人,也是赵嘉仁手下的官二代。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从基层干起,得到提拔的理由是所在县里发大水,身为水利局的副局长的陆非知按照规定不下大堤,扛着沙包和百姓一直坚持到大水退去。当时县里的知县等好几个官员因为怕死,就没有上大堤。水退之后那帮知县等官员一撸到底,在堤坝上的统统提拔。陆非知就当了临时知县,再转正。乃是新一代官员。
第191章 对抗的分歧(八)
“你可知江宁的局面?”
“听吏部的学社同志讲过,局面十分紧绷,官府不能有丝毫让步。”
“不怕么?”
“有官家在,我自然不怕。”
赵嘉仁与陆非知这对君臣简单明快的对答后,“哈!”赵嘉仁笑了一声。陆非知这个回答倒也有趣,至少说明陆非知其实知道害怕。
屋里面暂时陷入沉默,陆非知镇定的看着赵嘉仁。赵嘉仁则有心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复一下情绪。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赵嘉仁开口了,“我是准备让学社的人管民心,知府管行政。大家都听说过精诚合作,真的合作起来又都想自己为主。你觉得你能尽力合作么?”
“还请官家明示。”
“我说过,今后的大宋是官家与劳动者共治天下。你在学社里面应该是学过,却不知道你怎么想?”
“臣觉得官家说得对。不事生产者都是五蠹,是乱国之本。若是想正本清源,必然得让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产。这些的理想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须得逐步推进。”
听着年轻知府的回答,正在努力通过回忆来‘著书立说’的赵嘉仁觉得自己现在还没办法写出超过韩非子的《五蠹》的作品。《五蠹》乃是先秦政治思想界的高峰,经过文章前面精彩无比的论述之后,韩非子在最后讲道。造成国家混乱的风气五种人分别是:
那些著书立说的人,称引先王之道来宣扬仁义道德,讲究仪容服饰而文饰巧辩言辞,用以扰乱当今的法令,从而动摇君主的决心;
那些纵横家们,弄虚作假,招摇撞骗,借助于国外势力来达到私人目的,进而放弃了国家利益;
那些游侠刺客,聚集党徒,标榜气节,以图显身扬名,结果触犯国家禁令;
那些逃避兵役的人,大批依附权臣贵族,肆意行贿,而借助于重臣的请托,逃避从军作战的劳苦;
那些工商业者,制造粗劣器具,积累奢侈资财,囤积居奇,待机出售,希图从农民身上牟取暴利。上述这五种人,都是国家的蛀虫。
君主如果不除掉这五种像蛀虫一样的人,不广罗刚直不阿的人,那么,天下即使出现破败沦亡的国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为怪了。
如果把最后一种‘工商业者’改称‘私营企业’的话,大概就更加准确。不过那是韩非没有见过工业化时代的历史局限性,而不是韩非个人有什么问题。而这五种人,95%以上都是地主阶级的一员。那些佃农家庭不可能有财力供养出这五种人。
想到这里,赵嘉仁答道:“任何道德劝说都是瞎扯淡,只有制度保护下的劳动者才有继续发展的机会。所以我们的目的不是去肉体消灭地主,而是去建立一个新制度。这点你要切记。文璋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这一点他做的不错。”
“不知这里头的区别在哪里?”
“如果我们的政策是肉体消灭地主,因果关系中就是我们先主动选择成为地主的敌人,然后引发了许多问题。如果我们的政策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制度,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社会,进而引发诸多反对。就是那些激烈反抗的家伙们主动选择成为我们的敌人。从因果逻辑,从后面的法律角逻辑,才不会有问题。”
“……在这个逻辑之前的因果呢?”
“在推行新制度之前的因果逻辑就是我要带着学社和官员推动社会进步,让人民能够安居乐业,生活更富裕幸福。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就制定了新制度。”
“如果有人质问这个制度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该怎么回答?”
“自然是说80%的人能够得救,为何不去做?有些事情不用对外面讲,但是要记在心里。别说80%的人明确支持我们,只要有60%的人能明确支持我们,所有敌人都不算事。然而真正能够坚定支持我们的人,和从我们政策里面获益的人数量相差甚远。”
“我明白。当年我们水利局和军队以及民夫一起拼死守住堤坝,因此保住性命与家产的百姓并没有对我们顶礼膜拜。他们甚至都不提这些事情。”
“嗯。我要让学社的人专门负责收拢百姓的民心,确定的就是我前面所讲的。我们的政策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制度,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社会,这些得让百姓知道。”
“官家是要让学社的决定在官府之上?”
“我是想让你们尝试着如何精诚合作。任何事情都是在实践中不断发展,文璋就坚决不愿意试着合作。”
“是。”陆非知毫不迟疑的表达了态度。到此,他终于明白为何文璋没有继任的理由。
赵嘉仁很喜欢陆非知这种坚毅沉稳的回答,他笑道:“去江宁吧。宋公明在那边负责学社的事情。我期待你们能实践出新东西来。”
安排了作为样板的江宁知府,赵嘉仁按照秘书做好的安排回家。回到家,就见到老婆秦玉贞已经打扮完毕,瞅见赵嘉仁回来,立刻就让赵嘉仁赶紧收拾一下。赵嘉仁洗洗脸,擦了本就短短的头发,换了身比较家居的衣服,就回到客厅。
“大郎相中的这个小娘子出身好像不错?”
“一个进士家的闺女,比起将军也未必显得尊贵。”赵嘉仁很淡然的答道。
这个高低贵贱的分别让秦玉贞丢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秦皇后对于她进士出身非常自豪。
“别这么看我。要是那小娘子的家人觉得当兵的人是贼配军,只怕还觉得大郎这当过几年兵的人配不上他家小娘子。”
秦皇后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故意这么讲,所以翻了翻眼。可身为母亲的冲动让她没能沉默下去,秦皇后还是忍不住怒道:“他敢!”
“看看,你这当娘的还是觉得大郎当兵不是非常光荣么。”赵嘉仁没忍住,还是吐槽了一句。
“你这是要找我吵架?”
“不是因为你。只是最近我要强化尊重军队,正好今天和一个人谈起了军队救灾的事情。所以忍不住考虑起人民对军队的看法。军队这些年舍生忘死的执行过不少救灾行动,却不知道是不是我宣传不够,或者是百姓对旧军队的印象太深,所以没能提升百姓对军队的印象。”
“……今天就别谈朝政。这是相亲,三郎,相亲!”秦皇后埋怨道。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就是干这个的,遇到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来。职业病。”
看着丈夫的样子,秦皇后皱起了眉头。然后她舒展开眉头,抬起手轻轻抚一下赵嘉仁的脸颊,然后在赵嘉仁嘴上轻轻亲了一下,看着赵嘉仁有些讶异的表情,秦皇后问道:“这能让你开心点么?”
“亲一个不够,再亲一下。”
“不正经!”秦皇后啐道。不过还是给了赵嘉仁一个吻。
看着秦玉贞到了50岁依旧端庄美丽的容貌,赵嘉仁觉得晚上还是得干点啥。接着秘书敲门进来,“官家,人来了。”
赵嘉仁站起身对妻子说道:“走,到隔壁等着人来。”他的长子如果结婚,对象大概就是未来的皇后。这是一件家事,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事件。不过此时,身为官家的赵嘉仁是不能等在客厅里面的,即便他必然要等,也得摆谱出来。这其实很好笑,又非常郑重。
没多久,赵嘉仁就和秦玉贞又回到屋里。赵谦倒是镇定自若,站在旁边的姑娘紧靠着赵谦站立,紧张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有赵逊的女朋友来家的经验,赵嘉仁也觉得习惯当下的局面。仔细打量着姑娘,赵嘉仁觉得男生在选择女性方面很容易就受到自己母亲的影响。
这种影响分两种,那女孩子一定有在本质上很像男生母亲的地方。譬如这女孩就看着很端庄美丽。当然,也有些地方定然是男生的母亲没有的,譬如这姑娘看着就没有秦玉贞那种强势。
再瞅瞅自己的儿子,赵嘉仁发现他还是忍不住看老娘秦玉贞的次数远胜过看老爹赵嘉仁。或者说赵谦根本没有看赵嘉仁,都是在瞅着老娘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小娘子。一个笑话突然在赵嘉仁脑子里冒出来。
——如果哪天外星人入侵,然后饲养我们,像饲养猫一样。要给我们剪他们喜欢的发型、穿他们喜欢的奇怪衣服、喂他们配的营养餐、要求我们呆在家里,还要抓我们去配种或绝育。你愿不愿意?
——不用等外星人,除开绝育,你说的那是我妈。
想起这个,赵嘉仁忍不住觉得自己太英明了。早早就不管赵谦的心思,让赵谦高中毕业后就去当兵。若是赵谦生于东宫,长于妇人手里,赵嘉仁大概只剩下绝望了。
看着没有强势女性姿态的姑娘,赵嘉仁觉得有点放心。大家刚坐下说了几句,姑娘尽可能吐字清楚的说了她就读杭州大学图书管理专业,也在检修数学系课程。秘书就进来了,低声对赵嘉仁说道:“刘宠求见。”
镇定自若的站起身,赵嘉仁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下。”接着就施施然而去,出了门,赵嘉仁的表情就变得冷淡。肃奸委员会头子刘宠带来的消息,大概都没办法用笑容面对。
第192章 对抗的分歧(九)
等在另一个会议室的刘宠看到赵嘉仁进来,立刻站起来给赵嘉仁敬了个礼。也许是刚看到自己儿子的表现,赵嘉仁就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大宋暴力机关的负责人。
在大宋新军的军服设计上,赵嘉仁还是尽量贯彻了PLA的官兵一体的亲民风格,这牵扯到了一种精神所在。在肃反委员会的制服的设计上,赵嘉仁那条尽力隐藏的德棍小尾巴还是忍不住露了出来。盖世太保风格的黑色制服让三十来岁的刘宠看上去极为干练,摘下大檐帽后,露出梳成偏分的利落短发。要是宽大的皮带上再配一把带皮枪套的德国撸子,大概就完全一样了。
当然,赵嘉仁设计的时候也有手枪的配置。只是来见赵嘉仁的时候,刘宠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允许带枪进来。
看着这个干练沉稳的部下,赵嘉仁觉得很满意。这种阳刚之气才是汉人该有的样子。
两人坐下,刘宠说道:“官家,最新调查结果,那些和尚道士普遍进行过诅咒官家的仪式。”
“哈哈。”赵嘉仁被逗乐了,他带着笑容答道:“原来如此。”
刘宠可笑不出来。任何多赵嘉仁的家伙都能让刘宠认真对待,更别说一群装神弄鬼的和尚与道士。在学过宗教史的唯物主义者眼里,这帮秃驴和牛鼻子差不多天生就有原罪了。做出如此大不敬行动的秃驴和牛鼻子更该拉出去枪毙。所以刘宠正色说道:“官家,我们觉得要对他们严惩一番。”
“说起来,这帮宗教场所还剩多少土地?”赵嘉仁问道。在大宋的大地主里面,排名前五十位里面,至少一半都得是寺庙或者道观。百余年来,宗教场所可以不纳税,加上信徒的不断捐赠。有些寺庙拥有近百万亩的土地。
听了这么冷静的问题,刘宠打起精神答道:“根据我们打进内部的人员讲,已经没有官员敢明目张胆的去上香拜佛,民间的也因为有了广场舞等活动,去寺庙的次数减少大概一半。加上开始征收土地税,他们的土地也都大大减少。”
“那就再等一段。这帮家伙们也是要吃要喝要养女人孩子,收入减少这么多。只能靠卖地撑着。”说这个话题的时候,赵嘉仁露出一种食人兔般的文雅笑容。
刘宠看到这个笑容,心里面立刻就安定下来,他答道:“官家,他们现在已经深恨朝廷。再过一段,他们中间只怕就有人敢铤而走险。”
赵嘉仁扔给刘宠一根烟,自己也拿一根点着,“到了那时候自然有你们这些国之利刃去收拾那些不法之徒,我一点都不怕。他们若不露出本来面目,我们怎么有办法名正言顺的收拾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
刘宠听了之后心中盘算了一下,然后就说出了心里话,“那可得不少人力。”
“呵呵,不怕。矿业厅到时候只怕会乐坏。”赵嘉仁笑道。
刘宠一时间没办法理解这么跳脱的思路,但是花上几秒时间,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大宋矿山需要大量劳动力,但是矿山的体力劳动十分辛苦,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心甘情愿去矿山工作的人数量还是比较有限。
刘宠没有接矿山苦役的话题,他问道:“官家就不生气?”
“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不生气,我又不信什么诅咒那套。要是诅咒管用,大宋的敌人早就被咒死完了。哪里还用你们这些战士披坚执锐,为国流血牺牲。”
听了这话,刘宠就觉得心中一暖,眼神也锐利起来。他应道:“若是官家不生气,我就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嗯。你们的工作不是让我一个人高兴,若是如此,我就是个标准昏君。至少现在我还没到那个程度。你们的工作是清除我们伟大祖国身上的害虫,想做好这份沉重的工作,就不能意气用事。不要被别的说法弄乱你们的心思。”
“是。”刘宠简短的答道。
刘宠离开的时候,赵嘉仁看着在院子里的马灯照耀下的黑色身影。在进门的时候刘宠连大衣也留在值班室,此时穿上了黑色的大衣,看上去仿佛是一道移动的暗影。然而金属肩章又在灯光照耀下不时闪动着,很有肃杀的感觉。赵嘉仁衷心希望充满艺术感的服装不要如同历史那样,被兽行给钉在耻辱柱上。
想到这里,赵嘉仁微微叹口气,回到了客厅。客厅里面的话题就没有这么隐藏着暴力,虽然看着还不敢主动说话,姑娘的神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看到赵嘉仁大步走进来,姑娘连忙站起身。
赵嘉仁笑道:“吃饭,吃饭。大家早就饿了吧。”
“你不回来,我们怎么敢动筷子。”秦玉贞笑道。
“我这边遇到事情大概就没点了,家里你也能做主,下次你就带着大家吃饭。”赵嘉仁边说边带头向饭厅走。
在饭桌上大家都不说话,姑娘吃菜的时候非常小心,肉炒青菜只敢吃青菜。赵嘉仁就给小家伙夹了一大筷子肉,姑娘没想到赵嘉仁这么爽朗,还是被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的答道:“多谢。”
看着年轻人的样子,赵嘉仁笑道:“我心粗,吃饭就是喜欢吃吃该喝喝,不委屈自己。到别人家吃饭,我更觉得就要吃的爽快。不然的话岂不是嫌主人家招待不周么。哈哈。”
看到老爹这么给面子,赵谦笑嘻嘻的答道:“爹,你就别吓婴宁了。”
李婴宁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也赶紧夹菜给赵嘉仁。气氛也显得更加和谐起来。
静静的的吃完饭。赵家用盐和小苏打配置的漱口水漱口,李婴宁也跟着做了。家里的服务员又端上茶,赵嘉仁这才问道:“刚才我去谈点事情,此时才能问。婴宁是愿意和赵谦在一起了?”
李婴宁的脸登时红的跟苹果一样,低着头不吭声。赵谦说道:“爹,我带婴宁回来,就是想告诉你和娘,我想和婴宁结婚。”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婴宁身上。李姑娘知道此时也不能不说话,于是低声答道:“我……我还得听听我爹娘的意思。”
赵谦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赵嘉仁心中忍不住叹口气。要是他的闺女嫁入帝王家,大概赵嘉仁心里面的真正想法是不会同意的。大概只有攀附之辈才会兴冲冲的要嫁入帝王家,正常人光想到未知的压力,就打了退堂鼓。
不过转念一想,这说明李婴宁的确如报告里面所讲,是个正经人家的正经姑娘。赵谦这个选择倒是没有问题。
“这等大事自然要听听父母的话。”秦玉贞说道。
等赵谦送李婴宁出了门,秦玉贞转头对赵嘉仁说道:“我觉得这个姑娘不够好。”
“哦?为什么?”赵嘉仁不解的问。
“她明显撑不起家门。”秦玉贞语气显得冷淡起来,“大郎得要一个内助。我怕成亲之后他会因为这个女子分心。”
赵嘉仁心中一震,他本想反驳,却先想起自己的婚姻。他成亲有三十年,这三十年中夫妻相当恩爱,抛掉举案齐眉的温馨相处不谈的话,秦玉贞其实从来没有让赵嘉仁分过心。
他的们婚礼可一点都不温馨,为了铲除赵嘉仁当时的心头大患蒲家,赵嘉仁甚至放了个假成亲的消息,在蒲家防备松懈的时候一举剿灭了蒲家。当时泉州是没下雨,真下雨的话,只怕城里的地面都会被血水染红。那不是几号人,也不是几十号人。后来统计,当时以及当天所杀掉的人超过千人。
即便如此,秦玉贞不仅当时没有一句怨言。事后也从来不提及此时,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真正成亲那天,秦玉贞拉起赵嘉仁的手掌,露出的是文雅的笑容。好像赵嘉仁那双有不少茧子的手掌纯洁无瑕,从来没有沾染过一丝血迹。事实则是,到那天为止的人生中,赵嘉仁亲手杀过好几百人。在他的命令下被杀的人数量已经过万。
想起这些,赵嘉仁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皇后秦玉贞对李婴宁的评价有相当的道理。
“成亲的事情,还是让孩子们多自己做做选择,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赵嘉仁叹道。身为帝王家的孩子,满足**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感情有时候对他们往往是奢侈品。赵嘉仁并不想剥夺他们这点幸福感。
“这个我自然知道。话说在头里,若是李家敢有丝毫迟疑,这门婚事就到此为止。到时候不管大郎愿意不愿意,我都要给他找一个能够保得他一生平安的内助。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三郎你对大郎寄予厚望,那就不能让女人毁了他的一生。赵家历朝的先祖,得到内助的不少,因为选皇后不当而吃了大亏的也不乏其人。那宁宗的杨皇后,还有理宗的谢道清就是前车之鉴。”
赵嘉仁扭头看向妻子,在明亮的烛光下,秦玉贞端庄美丽的面孔上露出的是坚定的信信念与决心。那种凛然的气概让赵嘉仁叹息摇头,无言以对。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个笑话。
——如果哪天外星人入侵,然后饲养我们,像饲养猫一样。要给我们剪他们喜欢的发型、穿他们喜欢的奇怪衣服、喂他们配的营养餐、要求我们呆在家里,还要抓我们去配种或绝育。你愿不愿意?
——不用等外星人,除开绝育,你说的那是我妈。
赵谦不用担心他老娘会给他绝育,但是他老娘是绝对要勒令赵谦不能和谁配种啊!
第193章 对抗的分歧(十)
觐见赵嘉仁之后的第二天,陆非知选择乘船前往江宁。江宁城在长江边,有充分的空间做码头。蒸汽车船缓缓驶近江边,在小船的辅助牵引下停在浮动码头旁边。
码头的接驳口看上去是艘四层的大船。陆非知一行人乘坐的船只正好对着第三层,大家轻松通过跳板上了接驳口。沿着楼梯向下面的楼层走,就见每一层楼层都铺设了带防滑纹的钢板,钢板上看着脏兮兮的,很多地方都被往来的人踩到有点变型。
到了水平面的那层,众人沿着浮动栈桥走了一两百米,终于抵达远处的岸边。踏上坚实的地面,陆非知停下脚步。坐船久了,整个人反倒会在陆地上微微摇晃。手扶旁边的栏杆,陆非知转身看向浮动码头。此时还不到丰水期,江面能够停泊的地方距离江岸还有老远。浮动码头恰如其分的解决了大船靠岸的问题。
“是陆知府么?”不远处有人喊道。
陆非知扭过头,就见几个身穿官员干部制服的人快步走来。听到这声喊,不少同船旅客都驻足观看。在船上遇到个官员干部并不稀奇,遇到一位知府甚是少见。陆非知也走了过去,按照规矩与迎接的人员握手。江宁府派来的干部立刻自我介绍,他们是知府办公室的人。接到了电报之后已经派车在码头等待。
众人上了车直奔江宁城,就见路边麦地林地一块块整整齐齐,看着就是极上心的。又走了一阵,陆非知开口问道:“那边远处种的是什么作物?看着不是庄稼,也不像是果树。”
接待人员自豪的答道:“那是花田。到了开花的时候可好看啦。花香能飘出去好几里地。大家都很喜欢到那边。”
“花田是谁种的?”陆非知很不解。
“香水公司种来提炼香脂,是官家的产业。也按时交税。”
接待人员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陆非知立刻闭上嘴不再发话。赵官家上马领军下马治民,还被认为是陶朱公再世,随手就能建起许多产业。在民间有传说,赵官家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随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念个咒,画个符,石头就会逐渐变成金黄色,最后变成沉甸甸的金子。
陆非知不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言,要是赵官家有这等本事,香水公司每季的新品发售,陆非知给他那散发着迷人香气的老婆付账时就该用沉甸甸的金币,而不是薄薄的几张大额交钞。手指敲打着口袋,陆非知问道:“城里的香水生意可好?”
“江宁城有一条街都卖这个。街上不仅是香水,还有香粉,花露水,蚊香,熏香,艾草香。买卖此类东西的铺子都在那条街上。陆知府以后若是经过那边,不用到街里,只是从旁边过就能觉得香。”
“原来如此。”陆非知忍不住露出了点笑容。他老婆会很喜欢逛那条街。
说着说着,马车到了江宁城。入眼就是工厂的围墙,红砖建成的围墙高度并不比普通城墙低。可以看到工厂里面的烟囱上冒出些黑烟,透过逐渐散开的烟雾,蔚蓝的天空都被染得有些灰暗。
穿过这些工厂,大路上的人和车明显变多。再走不多远,就见到古旧的城墙与城门。此时城墙已经被挖出一个很大的缺口,马车从这个缺口进去,就驶入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朝廷下旨规划的住宅小区也能看到模样,小区里正在修建和已经完工的四层楼房非常显眼。
又走了一阵,车队抵达江宁知府大院。工作人员将众人领进会议室,文璋等很多人已经等在里面。众人互相介绍,随即握手寒暄。等介绍到学社的江宁会长宋公明,文璋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番。宋公明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看着就是个能干活的人。说起话来语气平和,不急不躁,肚子里应该有货。
根据赵官家所讲,文璋之所以无法在江宁连任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接受学社对江宁政务的主导性作用。现在亲自见到宋公明,陆非知心中也打起精神。文天祥的三弟文璋会被调走,陆非知一定要学文璋的话,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
江宁府主要部门的负责人参加了见面会,除了见到新任知府陆非知,他们也见到审计局的工作人员。每一任离任前都要加接受账目核对,如果中间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这位就得留下来配合核对。一个月没查清,就配合查一个月。两个月没查清,就配合查两个月。若是一年没查清,就配合查一年。
面对这样的部门人员,文璋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只是用很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能够极大影响他前程的这些人,握手的时候更是仔细打量审计局的工作人员。
餐会上大家都很礼貌,也都有心事。第二天,陆非知并不去插手审计局的事情,那根本不是他的事情。有关陆非知的乃是请文璋带着他熟悉一下江宁府的情况。听着介绍,陆非知完全明白为何江宁府站到如此风口浪尖。
土改在大宋并不是啥稀奇事,三十年前贾似道以鄂州之战的胜利战功当上了左丞相,他很快就准备推行公田改革。经过一年多的酝酿之后终于将其在江南为主的郡县实施。公田改革的主要标准是,没有官员的家庭拥有的最高田额限为五顷,一顷地是五十亩,也就是二百五十亩,后来降至二百亩。若是当时在江宁实施了这个政策,这帮地主家族早就崩溃了。
现在赵官家表面上看着只是颁布全新的税收制度,为了能够推行这个制度的样板江宁,他每年运了大量肥皂到江宁来出售,卖出的钱全部留在江宁。修建水利工程,回购土地的钱全部由朝廷承担。只是稍微心盘一下,陆非知就觉得心跳加速。
文璋的心中颇为失落,讲了朝廷给江宁府的倾斜性政策之后,见陆非知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忍不住问道:“陆知府,不知道官家在你来之前,可否说过为何不让我再干一任。我不是恋位,不用一任,再给我两年,我就能够完成官家的嘱托,将这江宁城治理完毕。我……我不甘心!”
如果你肯听官家的话,与宋公明合作,官家想来就会答应你再干一任。陆非知心里面想,在他开口之时则说道:“文知府自然知道官家的秉性,若是官家觉得文知府做的不对,早就下诏讲明。既然要文知府回杭州,自然是要重用文知府。若是文知府觉得有什么不明白,到时候直接问官家不就好了。”
文璋听了陆非知的回答,心中一阵失落。看得出,陆非知现在期待着文璋赶紧走人,方便陆非知赶紧接手。江宁本就是大城,现在又有如此多的投资,乃是飞黄腾达的绝佳之地。文璋与陆非知易地而处的话,他的选择与陆非知定然相同。想通这个关节,文璋也不愿让人小觑。之后便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时间过得很快,七八日转眼就过去。陆非知走马灯一样到主要部门去视察,除了见到各部门负责人,还听各部门做了报告。虽然没敢直接问,但是文璋有充分的时间陪着陆非知,就说明审计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就陆非知自己的经验来看,再过三五日文璋知府就要返回大宋京城杭州。陆非知对自己眼前的工作充满热情,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文璋。
江宁再好,也比不上杭州。现在倾向于江宁的政策也不可能永远执行下去,持续流入江宁的钱必然会有中断的一天。等那天来临,江宁失去的不仅是投资,还会被要求向朝廷提供赋税。杭州就不一样,不论是流入或者流出,都是杭州在决定大宋钱财的流动方向。想真正施展自己的抱负,就非得在杭州不可。
心中有感慨,陆非知就邀请文璋吃饭。对于陆非知第一次提出两人吃饭,文璋也没有拒绝。两人就在江宁知府大院的食堂找了个包间,两人都没受过穷,吃饭也不挑剔。炒鸡蛋、鱼香肉丝之类比较浓香的菜随便点几个,几大杯啤酒往桌上一放。他们就边吃边聊。
撸了一串烤羊肉,陆非知说道:“想到等我这一任江宁知府做完,就可以跟文知府一样回到杭州在各部里面掌权,我就忍不住期待。”
文璋没回答陆非知毫无营养的话,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油炸花生放进嘴里嚼起来。回到杭州当然好,这谁都知道。文璋恋栈的原因不是他清高,而是想尽全功之后再回杭州身居高位。文家里面地位最高,名声最大的是比文璋大十三岁的大哥文天祥。如果能在两任内完成江宁治理,文璋觉得十三年后的自己也许能够达到大哥这样的声望。
两人沉默着吃饭,都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听知府大院饭厅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没多久,有人冲进食堂高声喊道:“走水了!水利局走水了!”
第194章 对抗的分歧(十一)
“来来来,诸位员外,干了此杯!”段天德段员外在自家饭厅里面高举酒杯,欢欢喜喜的对同桌的几位员外说道。
与段天德一样,这些江宁府当地的有力人士都面带喜色。段天德一劝酒,这些人都端起酒杯,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段天德舒服的叹口气,命人给这帮地主们斟酒。自从得知文璋要从江宁滚蛋,段天德段员外的心情就轻松不少。三年来,一个消息中如果有文璋的名字,带给段天德的必然是痛苦。当下这个瘟神终于要走,那就好事。文璋这个瘟神在走之前,据说有卷入了贪渎事件。在被人查账的时候,据说文璋下令烧了账房。查账的也不是弱鸡,立刻就抓住文璋不放,深陷此事的文璋又被钉在江宁动弹不得。
“段员外,你家酿的麦酒可真不错。好喝!好喝!”钱员外端着又被斟满的酒杯大声赞道。
听了这称赞,段天德微微一笑,“这也是家里胡乱弄出来的,卖点钱喝口粥。”
“段员外就是爱消遣俺们”新加入这个团体的王员外笑道:“这种东西若是胡乱弄一下就能出来,俺们怎么就胡乱弄不出来。大家都知道你家段凤鸣在农业局,那边的人懂酿酒。”
听到段凤鸣这个名字,段天德心中就生出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段家子弟在不太久之前跑到乡下主持租地的事情,让李员外跑到段天德这边闹了一场。若是别的族里后生晚辈让段天德如此没面子,段天德便是不把这厮从族里除名,也得前去大嘴巴抽他。
气的七窍生烟的段天德最后选择什么都不做。段凤鸣乃是官府的人,段天德可以跑去段凤鸣那边耍威风,耍完威风之后又能如何。他不敢把段凤鸣往死里得罪,又不可能让段凤鸣辞官不干。分地也不是段凤鸣想出来的,而是官府的毒计,责骂段凤鸣根本没用。
此时不用敬酒,钱员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说道:“几位哥哥,听闻这麦酒在杭州的时候曾经被官家叫过一段啤酒。最后大家不知道这啤酒里面的啤字是何解释,最后官家就改回叫做麦酒。官家虽然做错了事,也不是不肯听人劝么。”
众人当然知道这个说法只是钱员外不敢明说,杯中金黄色的酒叫做啤酒或者麦酒,对于这帮员外根本不是啥事。钱员外期待赵官家能够察纳雅言,撤销新的税法。但是钱员外又觉得这不太可能。至少以桌边这些人的能耐,实在是没办法上达天听。
别人不说话,李员外已经气呼呼的说道:“官家的事情咱们先不讲,听闻文璋狗贼已经被抓起来,只要能看着他绳捆索绑押送回京,我就要烧高香。”
卢员外点头应道:“若是文璋真的能被抓起来,朝廷里面就一定有人会想办法扭转江宁的事情。到时候官家不察纳雅言也不行。”
“若是朝廷里面有人想借着文知府的事情兴风作浪,只怕官家会大大生气吧。”宋公明边给桌子对面的陆非知倒酒,边试探着问道。
金黄色的啤酒在木头啤酒杯口处冒起好高的泡沫,眼看着就要溢出,又随着泡沫不断破裂而回到杯中。看得陆非知很是佩服,他笑道:“宋会长是不是很喜欢喝麦酒?”
“啊?”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让宋公明愣住了。注意到陆非知盯着的泡沫,宋公明答道:“这麦酒虽然好喝,却是沫多。要么是倒的从杯子里面漫出来,弄得桌子上哪里都是。要么就看着满了,其实酒没多少。我心中在意,就试着怎么才能倒出让我能接受的程度。”
陆非知抬起头看着宋公明,“宋会长,我也是借着你的话头说说。不光是你倒麦酒的时候会在意泡沫,我也是。我们连一个泡沫都会在意,官家怎么会不在意江宁的事情。你定然知道,为了这新税制的事情,户部尚书陆秀夫都丢了官位。”
众人都知道陆秀夫大概是赵官家格外拔擢的人,只要事关陆秀夫,官家其实都会放一马。也许赵官家自己觉得自己特别掩饰的好,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在提拔上对文天祥和陆秀夫会有额外的关爱。便是两边闹翻,别的官员因为反对新官制而丢官,那就丢了。陆秀夫丢官,赵官家硬是亲自以丞相的地位下圣旨,保障陆秀夫的退休待遇按照高官来走。
官家特别关爱某些臣子,其他臣子便是不满,也只能认了。连这样的臣子都不能通过反对而动摇赵官家分毫,听了陆非知的提醒,宋公明也觉得自己稍显动摇的心情再次稳定下来。
“陆知府,喝一个。”
“这一杯算是四个酒吧。”
“可以。”
木质啤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不那么沉闷的声音。两人都喝了一大口,然后舒服的放下酒杯叹口气。吃了一片香肠,宋公明就说道:“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去年我下乡设点借粮给百姓,就觉得走的有些晚。很多百姓当时都已经向地主借过粮食。我今年想早些走。”
陆非知爽快的答道:“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情当然要做。既然宋会长去年已经做过,想来有感触的绝不是这么一点。还请宋会长都说出来让我听听。”
宋公明眼睛一亮,眉头却皱了起来。他迟疑了片刻后问道:“却不知道陆知府这是为何?”
“得民心者得天下。当下我们与地主斗得如此之多,只有百姓支持我们,我们才能赢过地主。若是没有百姓,我们也就是强龙斗地头蛇,只怕地主被逼急了之后要做出让我们应付不来的事。”陆非知从容答道。说完之后,他看着宋公明,等着宋公明回答。
陆非知也考虑过和宋公明讲述赵官家说说的话,只是反复权衡之后他放弃了。如果赵官家真的想让两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知道赵官家对他们的要求,那自然就会有相应安排。赵官家并没有说什么,那么陆非知就没必要先把话说到那个地步。更何况这话牵扯的到文璋的任免,更不合适拿出来一起说。
宋公明的神色微微变了变,然后他也打量了陆非知几眼,有些无奈的说道:“难得陆知府能如此想。乡里百姓们虽然可怜,却又对官府十分忌惮。”
“我知道。”陆非知笑道。他就将自己救灾的经验拿出来给宋公明讲了。
宋公明听闻救灾之后,县城里面的百姓根本没有去念叨军队和水利局的好。他也连连点头,“百姓们的确如此。”
“我当时也觉得很失落,觉得自己冒死救灾,有些白搭了。可后来我发现,百姓们虽然嘴里不说,等到县里再让百姓做什么的时候,百姓至少肯花点时间挺官府解释缘由。没有救灾之前,不管官府说什么,百姓都觉得官府是要害他们。至少是要盘剥他们。”陆非知讲述着自己的经验。
宋公明眉头微皱,他觉得陆非知所说的话里面有一部分超出他想象之外。
“宋会长。百姓虽然有各种做法让人不能苟同,但是百姓们一点都不傻。所谓利之所在,他们也是知道的。我做了这么多年官,发现了一件事,其实是我们不知道百姓有多苦,所以不知道百姓的利益到底在哪里。凡事抓住这点的,那是无往而不利。就宋会长所说的事情,都是百姓日子里头没办法靠他们解决的事情。只要宋会长到了乡里,百姓绝不会迟疑。”
“……既然陆知府这么讲,我就愿意相信陆知府不会口惠而实不至。我到乡里做这些,要人,要钱粮。这钱粮可不是给百姓的钱粮,而是给忙活此事的额外人员的补助。”
“这个自然。宋会长给个申请,我就批。不过我也有个想法,不知道宋会长怎么想。你做到如此地步,定然是要大大得罪地主。他们只怕不会再简单的骂几句就了事。”
“陆知府的意思是……”
“我读《五蠹》,韩非子在里面讲,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
陆非知用的这段话大意是,现在假定有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儿子,父母对他发怒,他并不悔改;乡邻们加以责备,他无动于衷;师长教训他,他也不改变。拿了父母的慈爱、乡邻的帮助、师长的智慧这三方面的优势同时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却始终不受感动,丝毫不肯改邪归正。直到地方上的官吏拿着武器,依法执行公务,而搜捕坏人的时候,他这才害怕起来,改掉旧习,变易恶行。所以父母的慈爱不足以教育好子女,必须依靠官府执行严厉的刑法;这是由于人们总是受到慈爱就娇纵,见到威势就屈服的缘故。
宋公明虽然被晒的很黑,但是不等于他就是老粗。学社中没有不读书的人,宋公明更不是粗人。听了陆非知的讲述,宋公明笑道:“官家可是很赞赏秦汉第一帝国。这韩非就是那时候的人。”
第195章 对抗的分歧(十二)
宋公明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头,又拉过被子盖住头。双眼紧闭,宋公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片刻后,睡意开始退去,宋公明的脑袋开始快速运转起来。脑海第一个感觉是‘不能这么下去,不然要起晚了’。
老婆的被窝已经空了,揉着眼睛和脸颊走到客厅,宋公明听到厨房木门里传出食材入油锅的声音。应该是自家老婆正在做早饭。果然,等他洗漱出来,炒鸡蛋,鸡丁之类的食物就摆上桌。
三个孩子吃着他们去食堂买来的油条,吃着老娘做的早饭,吃完了背上书包就跑。完全没想到老爹就要下乡去了。看着这群小东西活蹦乱跳的背影,宋公明就担心他们不会长大了也这般模样吧。
“你要去多久?”宋夫人问。
“一个月吧。放心,我中间还会回来。”
宋公明经常出差,宋夫人也习惯了。她知道这种出差的日子可以走的晚些,放下筷子说道:“妇联的姐妹想着通过圣人给官家上一份贺礼,恭贺官家五十大寿。”
自打福州起兵,秦玉贞被赵嘉仁安排军属后援会主席的职务。现在秦玉贞又兼任妇女联合会主席的职务。女性们的丈夫儿子在前线打仗,心中自然是极为不安。有了军属后援会这么一个组织,的确让女人们找到了组织。大家都知道赵太尉在亲自领军,看到赵夫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便是没有更新的消息,至少也有一种‘我不孤单’的自我认知。
军属后援会以及妇联或多或少帮着女性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等到赵夫人变成秦皇后,上层女性们更希望通过这个会议见面。帮着丈夫打听些消息,打听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帮着孩子询问一下学校的情况。
“你们能通过圣人给官家送礼?”宋公明眼睛一亮。赵嘉仁推行唯物主义,还是发自内心的推行,并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口号。在多次严惩以及多次下旨之后,没人敢在赵嘉仁的生日那天上什么‘祥瑞’。官家的手段很简单,下级给上级送礼,查出来就是渎职犯罪,送交法院审理。
大家知道赵官家的态度,所以宋公明这种高级别学社成员更希望能够直接送礼给赵嘉仁。除了希望得到赵嘉仁的青睐之外,宋公明的确想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们也只是商量,圣人极少收我们的礼物。更别说转交给官家的礼物。”
“不用怕,你们只管去试。”宋公明说道。
“为何?”
“官家今年是五十大寿,圣人又儿女双全,想来是很想庆贺一下。就算送不了礼物,大家联名写张贺卡也不错。”
吃完饭,宋公明到了约定的出发地,空地上已经站了三百多号人。这帮人都背了帆布书包,穿着远行的制服。胸前的牌子上标明职务和姓名。大宋学社江宁府分会助农贷款组XXX。
“同志们,我们这次是要为地方父老提供青黄不接时期的相助,大家要做的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们的相助,能让很多人摆脱贫困与痛苦,能让他们摆脱沉重的债务。请务必谦虚谨慎,拿出大家对这个社会的责任感来。大家要根据百姓的实际情况实事求是的面对问题,而不是按照我们想象出来的农村,居高临下去做百姓的主……”
简短鼓舞完成,队伍分成好几个小队,向不同方向出发。去年宋公明向西边去,今年与知府陆非知谈话之后,他再次选择西边。有了去年的经验,一路上顺畅许多。在村口与其他小分队告别,宋公明跟着分到这里的队伍直奔村里村长的家。村长是个退役军人,去年大家合作的就不错。
见到宋公明前来,村长欢欢喜喜的迎上来,“宋会长。我盼你就跟盼及时雨一样。你可是来啦。”
“今年庄稼长势如何?”宋公明问。
“宋会长从村外过来,肯定是看到庄稼长势,也就那样吧。”提起村里的粮食,村长就忍不住摇头。叹息片刻,村长抬起头直接说道:“宋会长,村里面都在说,我们离农场这么近,能不能让农场收了我们的地。瞅着农场庄稼守城那么好,我们急得慌。”
“你们村里七成地都是地主的吧?”宋公明来之前,看了有关这个村的数据。
“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和村里的地主商议过,只要他们肯把地卖给官府,大家就一起过好日子。”
“他们答应了?”宋公明露出的讶异的表情,他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村长重重摇头,“没有。地主们说,农场只收年轻小伙。他们把地卖了,万一官府翻脸,他们可就亏大了。”
“然后呢?”宋公明越来越有兴趣了。
“我和村里人开了好几次会,大伙想让官府把我们一并雇走。年纪大的人下地不行,还可以采采桑叶,养养蚕。给大家做个饭,或者看守果园。”
“你们想让官府雇你们整个村所有人。你们只用完成交给你们的事情就好?”
“对对对。”村长觉得宋公明抓到了关键,鸡叨米般连连点点。
又聊了一阵,宋公明就从村长这里告辞。出来之后,分到村里的四个年轻人中领头的忍不住说道:“宋,会长我觉得村里面的想法不错。”
“你……”宋公明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阵子,他才继续说道:“你们留在村里,好好把分给你们的差事办了。现在青黄不接,想用钱的人定然不少。你们可得小心,不要让那些人说是把钱用在耕地上,其实干了别的事情。”
交代完了这个,宋公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直奔下一个村子。村长依旧是如同见及时雨般迎接宋公明,这个村子距离大农场就远了些,不少村民甚至还记得宋公明,见到之后也上来搭话。
之后几天里,宋公明向西越走越远,所到的村子里和他打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多。凡是家里有人在大农场的,便是当佃户也不至于和以前那样每年靠借贷撑下去。距离大农场越远,有机会去农场的家庭人数就越少。去农场的机会越少,靠借贷为生的家庭就越多。
到了接近大地主核心地区的村落,当地村长的问题已经变成,“宋会长,我们听说在江北有新开辟的农场?”
“的确有。”宋公明答道。朝廷的税收制度让不事生产的地主们承受着极大压力,卖地的事情并非只有江宁才有。
“我问过在农场的战友,他们说江宁这边的农场真的不招人了。能不能安排一些村里的人去江北的农场。”
“你在河南打过仗,觉得河南那地方如何?”
“别提这个了。宋会长,我知道官家想移民。我当年要是肯离开家,怎么会跑回来当村长。我不少战友往来的信件,他们都在河南那边当了官。唉!”
宋公明也很无奈,他只能说道:“既然大家不肯走,这地又不能突然变大。我也没办法。”
“现在大家都想去农场当佃户。宋会长,这里的百姓都念着你的好,说你用那么低的利息给大伙钱粮,是及时雨。若是宋会长能让我们当了官府农场的佃户,你就是大伙的恩人。”
宋公明听村长说的动情,心里面也很是感慨。只是他知道农场的规矩是官家定下的,不少官员想将自家远方穷亲戚送进农场,农场都在拒收。宋公明早就把自家亲戚通过移民安排好了生计,才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当那出头的椽子。便解释道:“这事自有农场做主。我说了不算。若是我能帮上忙的,就是移民北方。村里相亲若肯到北边,是朝廷给大家出路费。到了北方之后,安家什么的,也是朝廷相助。”
这话虽然发自内心,宋公明看村长神色,就知道自己这是鸡同鸭讲。最后宋公明交代村长,不妨多给村里百姓说说这件事。
继续向西走就是地主钱家的核心土地,宋公明准备穿过钱家的地盘,再向西走。七人一早晨,在村口就见到红红的日头从丘陵上的树林后慢慢升起。他们都骑了健驴,背对太阳,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明显。
眼瞅着到了钱家的地界边上,突然间弓弦响动,几支箭射了出来。宋公明当过兵,出使过蒙古。这些年便是没有勤练武功,人依旧存了几分机敏。见到弓箭射歪,宋公明伸手就摸腰间的刺剑。
同行的年轻人是选出来的护卫,大家并没想到在距离江宁城几十里的地方居然有强盗拦路抢劫,虽然没被弓箭射中,都被惊到。有人吓得收不住驴子,竟然向前一个劲的跑。有些倒是勒住缰绳,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敌人。
宋公明看队伍有些脱节,于是大喊一声,“继续往前走,别让土匪追上。”
话音未落,已经有十几个蒙面人手持兵器从路边跳出来。宋公明看到如此,只能翻身跳下驴子。一个蒙面人举着长棍杀过来,宋公明已经拔出刺剑,先是收拢身型,接着对那厮大开的胸前空门就是猛力前刺。
宋军的刺剑经过战火锤炼,已经越来越简介。剑身是钢质三棱形,剑尖处的一寸多被仔细打磨,呈现三棱流线体的模样。那个举着长棍的家伙没想到宋公明竟然此次应对,转眼胸口就被刺进去一寸多深,登时如石像般停在原地。
宋公明猛的手臂,抽回刺剑。只觉刺进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阻力,特别是碰到胸骨时候的那种被阻挡的感觉。抽回来的时候就非常顺畅。他也不去看中箭那人,随即扑向下一个强盗。那人用一口朴刀,从外形上看应该是宋军的装备,只是刀上还有没处理干净的锈迹。
瞅见宋公明冲上来,那人先是挥刀横扫,想逼退宋公明。也不知道是用力过大,又或者是朴刀刀头没扣好,一刀挥下,刀头竟然离开刀杆,飞了出去。宋公明已经一个箭步后撤,舞刀那厮则准备拖刀回来继续攻击宋公明。
眼见突然的变数,两人都吃了一惊。宋公明先反应过来,继续上前就要刺那厮。那厮手里只剩下一根木棍,见宋公明杀过来。发生喊,扭头就跑。
这时候另外一位手持弓箭的挡在面前,他已经拉开弓箭。接着枪声响起,弓箭手胸口登时就被开了个口子,软软的仰面倒地。劫匪们都是一愣,便在此时,另外一位同行的人员也抽出枪来对着劫匪再开一枪。又是一名劫匪被放倒在地。
宋公明看劫匪气势已经弱了,大喝一声,抢上前就刺中对面劫匪的大腿。那人吃痛惨呼,准备跑走,却因为腿上受伤后没了气力,拖着伤腿倒在地上。
见到劫匪们倍轻松打倒,宋公明这边士气大振。劫匪眼看扛不住局面,发生喊就跑。听口音乃是江宁府对面的江北话。宋公明看着这帮没经验的手下,也不敢追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
大宋学社江宁分会会长竟然被人打劫,得知情况的江宁府知府陆非知当即派人护送宋公明回了江宁,同时给各处放款的人员增派人手。至于被俘的土匪更是带回来仔细审问。前来宋公明家慰问的人不少,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气愤。若是此次出行的是他们,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宋公明这支小队的战斗力。
前任江宁知府文璋也出现的时候,官员们的神色中就显得有些异样。文璋的账目已经查清楚了,没问题。但是在文璋当知府的最后两年,水利局出了问题。这里面有人沆瀣一气的侵吞雇人挖河道的工程款。
这次查文璋的时候,需要各个单位对照文璋签署的工程款项。那边玩的把戏是挪用,就是文璋这边签了项目之后,他们晚入账。把钱先给挪走干别的。结果那些钱没有立刻到,这边的虽然有财物沆瀣一气,有些财务就没昏了头。他们就是照章办事。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水利局里面的家伙尝试了造假手段。结果不仅没能蒙混过关,反倒引发了审计局的注意。走投无路的这帮家伙铤而走险,试图放火消灭证据。以拖延时间。但是水利局自然有自己的设施和制度,见到起火,就有人去救火。这边消防很快就发现这是人为纵火。公安出面之后,纵火犯就被抓出来。到现在,局面差不多已经弄清楚。很多事情就剩下细节。
宋公明本来也挺关心身为学社成员的文璋,专门请文璋到书房想谈。等文璋说清楚了这些,宋公明高兴的问道:“那你何时回京?”
文璋有些意兴阑珊的答道:“大概后天出发。”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官家如此英明,自然能分清这里面的关节。”
文璋苦笑道:“我不是担心水利局的宵小,这种人哪里都有。我觉得对不起官家的乃是之前我还批评过官家信不过大臣,竟然把财务专门拉出来。现在看,若不是财务独立出来,我定然洗不清干系。”
“知道厉害就好。”宋公明应道。见到文璋终于肯低头,他心里面超爽。文官出身的家伙们对监督极为抵触,好像他们的道德不会沾染一丝尘埃。文官里面的确有文天祥和文璋这样本来就超有钱的家伙,有钱就容易洁身自好。更多的则是水利局的宵小,见到大量钱财过手,就忍不住要从里面上下其手。
“宋会长,我也不好再去见陆知府,这次审计局大概短期内不走了。各个部门只怕都要被查过来一遍。这么多人跟着我干的这么辛苦,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我……我觉得对不起他们。”说到之后,文璋突然哽咽起来。
宋公明心里面也一阵伤感。虽然水利局占据了大量钱财,有事的官员却不会只有水利局一家。就宋公明所知,好几个部门里面都有手不干净的人。譬如农业局。至少农业局管招人的部门,就有各种非常令人讨厌的破事。赵官家之前对官方农场有严令,农场人均的耕地亩数不能低于人均30亩这个底线,若是低于,不管什么原因,农场负责人和农业局分管这个的官员统统撤职查办。若是没有这个严令,天知道会变成什么局面。
“文知府也不用太伤感。这等事,也许是我们督促的不够。”宋公明叹道。
送走了文璋,宋公明心里面很不高兴。正好公安局的人前来找宋公明了解情况,等谈完之后,宋公明心情变得更糟。他拿着烟卷在书房里面来回走,抽了一根又一根,弄到他自己都受不了屋子里的烟雾。干脆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被抓的土匪供述,他们是江北人,匪首说江宁这边有买卖好做。土匪觉得过江抢劫后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就欢欢喜喜的过江了。土匪的成员中的核心骨干是几个以前当过宋军,又加入了宋奸部队,在官军光复时逃回乡里的家伙。
这些贼配军!宋公明心里面暗骂。从道理上讲,这个词用在这帮人身上倒也合适。不过贼配军三个字是断然不能公开讲的,按照法律规定,从大宋325年开始,50年内,公开场合宣称贼配军,或者直接对军队辱骂贼配军三字,统统处以枷刑五日,罚款二十贯的处置。虽然宋公明绝无侮辱现在宋军的意思,不过公开说出来也不好。
公安部门表示,背后只怕有人指使。只是还没抓到罪犯,不能判断出到底是哪家地主指使。段家、卢家、李家、钱家等大地主的名字在宋公明的脑海里翻转,宋公明实在是想不出谁更加不可疑。想到最后,宋公明前去见现任江宁知府陆非知。这等事情也只能与陆非知谈了,才能有结果。
陆非知问候了宋公明,又静静听完宋公明的陈述。这才说道:“请宋会长放心,只要抓住匪徒,我们就一定会给宋会长一个交代。”
宋公明愤然说道:“能过江犯案的定然是惯匪,他们见到有人落入官府手中,当然是跑的不敢回家。抓他们可不容易。”
“那宋会长想怎么样?”
“不如叫那帮地主们的族长来问话。正好可以杀杀他们的气焰!”
“我觉得不妥。当下江宁城内已经有些人心浮动,此时对地主耍威风,我觉得就露怯了。”
“啊?”宋公明觉得陆非知的说法好奇怪,却有点莫名其妙的道理在里头。他定了定神才应道:“愿闻其详。”
“现在江宁的局面是审查局来了之后被搅乱,还是原本就乱了,被审查局揭开了盖子?”
“……是原本就乱了。”
“既然是原本就乱了,当下的局面难倒不该是恢复秩序,让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员和百姓们局面不仅不会再继续乱下去,还会逐渐恢复平静?”
“……难倒因此要放过地主么?”
“我定然会严惩土匪。这点还请宋会长放心。但是宋会长一定能想清楚,若是我们把地主都抓起来审问,那就是添乱。所以还请宋会长能体谅大局。”
‘体谅大局’这四个字让宋公明心中不满。他觉得土匪未必在抢劫成功之后会不伤大家性命,所以体谅大局有种无视宋公明生命危险的味道。而且平日里这四个字其实是宋公明经常拿来说别人的。此时感受着自己利益受损时候的暴怒,宋公明觉得心里面有种对以前人们的愧疚感觉。
“宋会长。我不建议抓地主来审问,并不是要对地主让步。想来这些人此时心中是极为恐慌的,生怕我们派人把他们抓来审问逼供。毕竟是在乡下遇袭,那些指使者和心中有想法的家伙都非常不安。此时我们就派人到他们的核心地区放贷放粮。咱们绝不能让这些家伙开心才对。请宋会长放心,咱们这么做,那帮地主们只会更难受,更害怕。”
第196章 对抗的分歧(十三)
江宁官道上素来人多,来来往往的牲口多数是毛驴。一队大宋骑兵在官道路右行进,让不少人都眼睛一亮。骑兵们没有纵马,驾驭着马匹淡定而过。马匹的皮具,骑兵整齐的制服,还有那削健的身材,都让路上的行人大为仰慕。
钱员外与家丁骑的都是毛驴,现在的毛驴多是从北边弄回来的关中驴,身高体型并不比蒙古马小太多。然而马匹看着漫不经心的向前走,走着走着就把迈着小碎步奋力前进的毛驴抛在后面。
前面的骑兵消失在视野中没多久,后面又过来一队骑兵。等这队骑兵也走到了钱员外队伍前面,钱员外他们就到了钱家的土地附近。
“走下面。”钱员外命道。一行人骑着毛驴下了大路,这时候钱家的年轻人就说道:“没想到马匹走的这么快。”
钱员外懒得回答,要是毛驴比马跑得快,骑兵不早就骑驴了么。一行人继续骑着毛驴前进,沿着田里那些崎岖不平的小路绕了弯路抵达镇子里。就看到镇子里已经放置了好几块看板。上面写着‘从官府借粮,借钱,月息一分’。
瞅到如此明目张胆的恶性,钱员外就怒从心头起。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地主故意要整钱员外,杀人偏偏要在钱员外的庄子附近杀人。杀人若是杀死了也就罢了,人没杀死,自己反倒被抓。钱员外只能怀疑这是有人故意要弄他。
可这种事情除了猜想之外也没别的办法,当年问的话一定问不出结论。钱员外只能将在江北寻找匪徒的家人叫回来,这时候他不能再给人抓到把柄。
到了钱家的大院,当地长老马上扑上来拉住钱员外的手,忙不迭的问道:“家主,这该怎么办?现在若是这么下去,咱们家的钱可就没了。”
钱员外拍着长老的手,无奈的说道:“钱放不出去,咱们可以放在手里。这人要是没了,大家又该怎么找回来。人命比钱贵。”
长老们听着钱员外无奈却暖心的话,有些人眼中已经有了泪水旋转。钱员外叹口气,提高了声音,“诸位,不管是哪个狗贼在钱家的土地附近袭击大宋学社江宁会长宋公明,这件事就已经不会轻易善了。咱们家想过了这关,只能熬过去。官府里面的人现在看着没别的动静,那是他们在等。这次再稍微发生点啥,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动手。这次我来,就是想对大家说,官府月息一分,咱们就降到一分五。一分五不行,咱们就放一分二。咱们现在不和官府斗了,就跟着走。”
“这可怎么行?只有一分二,咱们吃什么?”长老们的声音里面都是悲痛,原本只有几个人眼中有泪,现在人人眼中都有了眼泪。
钱员外神色镇定,因为之前他自己在屋里已经哭过好几次,甚至连上吊的心思都有过。当他摆脱了这样心情的之后,反倒能够淡定的面对一切,“大家也不用害怕。我这些日子也仔细打听,却打听出一个新的消息。官府的农场竟然不是我们原本想的那种局面,官府不是要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变成他的佃户。农场里面平均每个人种的土地要有30亩。”
长老们此时心思已经乱了,只有一个人接着这个话题问了下去,“为何要一个人平均三十亩地?”
钱员外大声说道:“农场里的人每月要拿两贯钱的薪水,一年还有几百斤米面。折下来一年就得三十贯钱。大家也都知道,一亩地产出顶天两贯。人均没有三十亩地,官府怎么可能从里面赚到钱。”
长老们都心情低落,而且官府经营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最后还是只有一位长老接腔,“这对咱们有什么用?”
“这对咱们当然有用。官府现在有十五万亩土地,这些地上面顶多能容纳五千人。江宁府这一带人口得有五十万,五千人能有多大用处。就算这五千人拖家带口的,一个人养活五个人。也不过两万五千人。”钱员外大声讲述着他的看法,整个人相当自信。这种自信也让其他人忍不住更加关注其他所说的话。
“五十万人里面两万五千人投奔了官府,剩下来的还有四十几万,咱们怎么会缺乏佃户呢。官府顶多把借钱借粮的利息压下来,但是这些土地他们真拿到手里又如何呢?江宁府就是人多地少,官府不管怎么做都没用。”
“人多地少,他们岂不是更要拿走咱们的地么?”长老们不解的问道。
“他们拿走所有的地,江宁府的佃户照样吃不饱。咱们顶多把地卖了,钱还在手里。可那些佃户们就算是只收三成租,又能如何呢。官府嘴上说得好听,难倒他们真的会养着佃户不成?他们自己也说的明白,所图的还是收税。”
让长老们痛苦的乃是利息少了,钱员外这么一番话怎么听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有长老把话题拽回来,“咱们放一分五,佃户们会借么?”
钱员外也觉得长老们完全不关心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懒得再多说,他答道:“应该会借,咱们比那些官府更懂佃户。官府放贷只是一阵分,三月来,四月走。佃户们用钱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到时候他们不借咱们的,能去借谁的?”
“可是利息这么低,咱们吃亏。”
“最能赚钱的青黄不接有官府插手,咱们就别想了。再说利息这东西可以调,现在就先以一成五来应对。”
在钱家核心地盘上坐镇的乃是宋公明,这几天他干的很是用心。如果钱家被激怒而有丝毫武力对抗,他就正好可以调兵来剿灭。现在巡视在街道上的骑兵是紧急调过来的部队,用以监视道路。正规军那边是没办法大规模行动,因为大宋的战区在北边,在西边,江宁这地方距离战区太远,大宋驻扎在非战区的正规军本就没剩多少。更不可能突然就调动到这边来。
想激怒地主的办法很多,归根结底就是大大损害他们的利益,放贷无疑是最直接的办法。宋公明这几天极力推动此事,得知钱员外来了这边,他心中虽然有些紧张,却也毫不迟疑。再过三日,前来借钱借粮的百姓突然就少了。然后镇子上的退役军人就来禀报,“钱家开始用月息一分五放贷?”
“什么?”宋公明大为讶异。
“钱家用月息一分五放贷,百姓觉得和钱家熟,去了钱家那边。”帮忙的退役军人答道。
“多出半分利息呢。”宋公明不明白百姓为何愿意吃这个亏。
退役军人在乡里这么久,他叹道:“宋会长,原来月息五分都能忍,百姓们不是觉得多了半分利息,而是觉得利息降了三分五。”
“……难倒这帮人还是觉得钱家比官府更亲近么?”宋公明很快就找出了问题的关键。
退役军人不说话,沉默了一阵,他叹口气答道:“宋会长,我先去忙了。”
宋公明知道退役军人是不愿意说太多,说太多就有些不给面子的感觉了。事实证明,宋公明那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当地百姓也许觉得钱家很糟糕,但是他们在官府和钱家两者间,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是愿意亲近钱家,而不愿意亲近官府。
为了验证结果,宋公明又在镇子上待了三天。果然来借钱借粮的越来越少,去钱家这边借钱借粮则络绎不绝。如果光看这局面,倒像是钱家放贷的利息是月息一分,而官府放贷的利息是月息一分五。
局面到了如此地步,宋公明就选择离开,前往下一个目标,段家的镇子。钱家的镇子大概也就只能这样了。
退役军人送宋公明到镇子口,有些不安的对宋公明说道:“宋会长,也没想到钱家竟然会如此处置。”
“没什么。”宋公明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神,他笑道:“我在学社的时候听官家说过一段话。具体什么,我记不太清。只能按我的意思来讲。你回去之后告诉百姓,我们走后。地主会给他们减租减息,也许会提高点工钱。但这不是因为地主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地主们变成了好人。这只因为我们官府来过。”
退役军人听了这话之后最初本来想笑,裂开嘴之后干笑两声,却眼圈一红,眼泪潸然而下。他擦着眼泪,却止不住泪水涌出,最后干脆呜呜的哭了起来。
宋公明拍了拍这位本地汉子的肩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咱们看着没能赢,那只是对地主没能赢。若是从本心来讲,学社为的是百姓。这次百姓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地主们若是敢再加息,加租。百姓就会再次靠在官府这边。那时候,地主想再骗百姓一次,可就不那么容易啦。不说了,我先走了。”
此次护送宋公明的就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而是几名军人。众人也没有再骑驴,而是清一色的马匹。早上的管道上没什么人,众人上了马,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纵马而去。
第197章 对抗的分歧(十四)
段凤鸣极不情愿的走进段天德家的大门,跟在他身边的人热情的引着这位段家官位最高的人进来,这种热情是段凤鸣觉得没办法直接拒绝的原因。
“凤鸣,快进来。”站在中厅里的段天德热情的说道。不仅段家的下人们表现大大不同,段家的家主表现也与以前完全不同。
这边坐下之后,段凤鸣同样爽快的说道:“家主,我最近没办法来了。官府里面事情太多。”
段天德一脸体谅的表情,还点着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文璋手下的官员干部那么多贪渎之辈,这边朝廷查的紧张。你不方便来。”
如果是以前,段天德可不会这么客气。段凤鸣觉得段天德一定会不耐烦的翻翻眼睛,然后说道:“让到段家来一趟,还委屈了你么。”
既然段天德已经这么客气,段凤鸣就准备得寸进尺。他说道:“若是家主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叫你来当然有事。”段天德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我只是想问你,官府有没有想过,把江宁府全部土地都买下来,变成官地之后,他们要怎么经营。”
段凤鸣微微一愣,这个问题怎么都不像是段天德回说出来的。之前的时候,段天德可是一脸的不屑,坚决要和‘打段家主意的官府’斗争到底。于是段凤鸣试探着问道:“家主难倒准备卖地?”
“卖谁的地?段家的地其实各自有主,岂是我想卖就能卖的。我只是好奇,官府到底想干什么。我也看了些报纸,根据官府所讲,现在江宁府有大概一万平方公里大小。按照新的什么面积,一千五百万亩地。不过山地居多,平地算来顶天有三百万亩。我就奇怪了,也不知道这官府夺了我们大家的地之后,到底要怎么经营。”
段凤鸣打量着段天德,觉得段天德还是一副对抗性的表情。这种对抗并不稀奇,任何人面对强敌的时候当然都是对抗为主。在大宋学社江宁会长宋公明遭到袭击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官府是要出兵剿灭地主。不光是段凤鸣这些地主有对抗意识,江宁的官府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泥团。
“家主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官府的事情在很多时候连官府自己都不知道。”段凤鸣答道。
“凤鸣,你就给我说个实话么。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找了所有能找的人,结果没人肯帮我们的忙。只想保住自己官位的可不是光你一个人,当官的都这样。现在官府已经到咱们段家的镇子上开始放债。钱家已经把他们家的利息降到了一成五,咱们也抗不了多久。也就是这一两天里面,镇子里的长老就会跟着钱家学。所以我不明白,官府费了这么大劲,让大伙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官府自有打算。”
“别给我说什么打算。我也听说过,官家要农场里面每个人必须平均种三十亩地。当下这三百万亩地,只够十万人种。官府不是在吹么,说现在江宁府各地人口加起来要有百万。就算他没吹牛,这百万人里面其他九十万人怎么为生?”
“家主何不去找知府说说这个道理?”段凤鸣还是不想接这个茬。
“你能让我见到知府?”
“我可以试试看。”
“……还是算了。你若是知道的话,不妨和我说说。那知府心中绝不会有段家的安危。你心里面还是有段家人。”段天德最后选择拒绝。
段凤鸣心中一暖,他虽然谈不上要为段家鞍前马后,却也不至于背后释放冷箭。想想段天德方才的话,段凤鸣也觉得可能有机会说通。于是他就简单讲了讲新上任的制服陆非知做出的规划。
“江宁府的林业大概要弄些栗子树,桑树。其他的其实要做些草药。但是这些都不是江宁府真心所想,陆非知所想的乃是让江宁府成为江南的工业大城。现在先以丝绸起家,再接着发展一些造船,机械之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段天德大大不解。
“家主肯定见过那些缫丝厂,丝织厂的机器吧。”
“是。”
“那些机器都不是江宁生产的,而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若是这些机器能够在江宁本地生产,那可就好了。”
“可这和养活百姓有什么用?”
“女子可以去缫丝厂上工,也可以去丝绸厂上工。丝绸卖到外地,她们一个月也能挣一贯多钱。现在就我所知,缫丝厂与丝绸厂这边的工人准备增加到五万。”
“啊?”段天德被这个数字惊呆了。
“有这么多工人,定然要有人搬运。家主觉得这又需要多少人?两三千人总得有吧,也可能更多。有这么多人,养鸡鸭的人就有利可图,他们的人数也会增加。而且朝廷要让百姓子弟都读书,学校得有老师。这又是许多人有了营生。说白了,现在知府看重的反倒不是城外,而是城内。未来百万的江宁府人口,其实大多在城内。”
“……那他为何要折腾我们?”段天德觉得完全无法理解发生的问题。
段凤鸣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说起来很残酷,如果不控制了城外,怎么可能控制城内。最后段凤鸣只能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段天德也觉得段凤鸣其实不知道,因为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段凤鸣所说的话。等送走了段凤鸣,段天德花了一阵子时间恢复心情,排除了那些混乱的说法之后,段天德恢复了自己的思路。
眼下的事情很简单,官府正在步步紧逼,段家能够提供给家族的钱大大减少。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段家再不可能按照之前的分钱方法来提供给段家子弟钱粮。官家和账房那边已经算出结果,段家今年的钱粮数量只有四成五。和段家各家自己出租土地,自己放贷的收入差不多。
虽然心里面很不情愿,段天德发现他面临着段家分家的可能。
第198章 对抗的分歧(十五)
李员外家宅子大堂里挂了不少字画,从其中几幅落款上看,是以前朝中重臣赠与李家当官先辈。李员外坐在大堂里面,目光并没有去看这些东西。他从小每天都要看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更重要的是,李家讨论着远比这些虚头更重要的事情。
“……局面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等两年。但是两年之后呢?”
“只给粮,还是只给从佃户哪里收来的五成粮食。这没办法对家里交代。”
“钱已经放出去了,一年能收一成八的利息。给大伙一成也好。”
……
面对败兴的言论,李员外神色淡定,因为不淡定也没有别的选择。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听到一句有关分家的话。这让李员外对于家族的团结程度还挺满意。
“家主,以后会怎么样?文璋走了之后,新来的陆非知一点都没变。”有人提问。
听了这个还算有点见识的说法,李员外说道:“现在的官员干部都是些贪渎之辈,既然朝廷现在装模作样的查贪渎,咱们就该帮朝廷一把。咱们庄里面有不少人在水利上干过,也有不少在农场中当差,咱们得问问那些人,有没有见到什么贪渎的事情。咱们也可以向朝廷举报。”
“朝廷与官府沆瀣一气,能行么?”族里的长老们对此没有信心。
李员外抬起头,在几张字画的落款下扫过。等收回目光的时候,李员外说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群正盈朝,却还有几位正人君子。他们肯定是愿意揭发贪渎。只是他们离江宁太远,不知道江宁地方上那些人到底能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
现在得知族里在朝廷中竟然还有人,不少李家长老们都露出欢喜的神色,他们纷纷应道:“我马上就去办。”
借着这个被认同的势头,李员外继续命道:“家里的孩子都要到城里上学。若是现在江宁城有几十名干部是咱们家的人,就算官府不给咱们面子,咱们也不至于对官府一无所知。”
“家主,干部就是小吏。”
“咱们家前前后后出过好几任进士,唉!若不是一些长辈……,咱们家早就是功臣了。”回想起蒙古围攻临安时候弃官逃离的前辈,李员外心中非常遗憾。在事后来看,蒙古人根本不足为惧。如果肯追随小朝廷南下到福州,成为功臣并不需要付出代价。
努力摆脱这样的遗憾心情,李员外说道:“咱们家世代书香,读书总不会那帮夫子的子弟差。看看现在江宁城的干部都是什么出身,大多都是些当兵的子弟。连现在江宁知府都是个配军子弟。咱们家的子弟最差也能当个干部,好些的上了大学,就能当官员。到时候咱们家里就可以再恢复到以前的日子。”
作为李家的对立面,李员外拿陆非知当例子。陆非知的祖父犯罪之后被发配到福建从军,那时候让儿子投奔赵嘉仁。自从陆非知当了知府,有关他的各种消息也开始四处传播。
李家长老也纷纷点头。论起过去的关荣,他们都非常自豪。然后一位长老说道:“这得要不少钱。”
“多少钱都要做。这事关李家的前程。”李员外很坚定。
“若是李家子弟学的跟段凤鸣一样,咱们又该怎么应对?”
段凤鸣对段家的态度是地主家族中的坏事情,李员外听了有人说出这话,他叹口气,“若是大家都不愿意,我就让我家的子弟都去读书。大家就可以随意。”
“……什么时候集结子弟?”
“尽快。新学期在七月开学。现在可都已经三月。从乡下来的孩子得先在城市管教。”
这边谈完。李员外就送走了家里人。他回到书房,从书架上拿下厚厚一本。打开书签处就见到里面写道: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惨绿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亡”。阴府也随着他。
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
读到这里,李员外放下景教的经书。他家里曾经有许多藏书,家里人对于收藏的景教经书也没在意过。到蒙古军经过的时候,见过有支蒙古军打着十字旗。李员外就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景教经书封皮上的徽章。
回到家的时候看了经书,也没能读出些什么来。最近他却非常喜欢看关于里面末日审判的部分。有时候李员外想,要是末日审判真能发生就好了。身为大宋权力顶端的赵官家一定会首当其冲吧。
不管李员外怎么想,现在位于大宋权力顶端的赵嘉仁的确首当其冲的面对许多事。办公厅的秘书拿着一份清单走到正在看公文的赵嘉仁身边,小心的放在赵嘉仁桌边。
赵嘉仁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是什么内容?”
“是关于江宁府的奏折。”秘书很谨慎的应道。赵官家现在兼任宰相,宰相不可能单打独斗,政事堂就是大宋的工作单位。赵官家除了保证政事堂的存在,又增加了一个直属赵官家的办公厅。这个办公厅虽然是个幕僚机构,管的内容却非常多。
“统计列表的关键字是我给你们的那些么?”赵嘉仁闭着眼睛继续问。
“是。”秘书声音更加谨慎起来。
赵嘉仁睁开眼,对着清单做了个手势。秘书连忙给赵嘉仁拿过来,赵嘉仁拿起眼镜戴上,清单上的字立刻就变得十分清晰。在那些名字后面的‘家庭出身’一栏看过去,却见几乎是清一色的‘进士’二字。赵嘉仁放下清单,又摘下眼镜,再次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几十年保持很好的视力是赵嘉仁自豪的事情,戴眼镜让赵嘉仁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摘下眼镜,只是让看到的字体稍微有点点的模糊,他能接受这样的程度。模仿21世纪的人体功能椅坐起来很舒服,赵嘉仁的心情也不错。最近关于江宁府地方官员干部贪渎的奏折与消息雪片般飞来。数量超出赵嘉仁的意料之外。里面许多人猛烈抨击文璋渎职,在抨击之后又质疑在江宁这么搞是不是错误的。
抨击者大部分都是进士,赵嘉仁感觉自己还能可以接受。如果抨击是由大宋朝廷内部各势力发动,赵嘉仁会很烦恼。
“官家还有吩咐么?”
“没有。”
“我下下去了。”
“好。”
秘书走出来,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吁了口气,接着摸出根烟点着。拿到赵官家规定的‘关键字’,办公厅里面负责此事的人就开始不安。自从大宋的官场明显分为‘制科’与‘进士科’,特别是官家用这个来解读局面的时候。那就显得很可怕。
抽完这根烟,秘书终于下了决心,脚步快捷的下楼去了。晚上回到家,他换了衣服,前去一处酒楼。自从赵嘉仁当政,前辈诗人对西湖歌舞几时休的质疑终于变成现实。画舫在西湖上完全消失。
没有画舫并不等于没有娱乐场所,酒楼随着经济活跃越来越多。秘书进的这家乃是官员爱去的地方,店东也是官员出身,设计的很让官员喜欢。如果想气派,可以走宽敞的通道。如果想谈点事情,自然有别的不会被人看到的通道通往各个包间。进去之后,已经有人在等着,为首的就是文天祥的秘书。
首先就是文天祥的秘书先说话,“诸位既然都来了,我们还是老规矩,大家都别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自我膨胀,最后炸的粉身碎骨。”
“嗯。”所有来的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在秘书职位上干得好,最后飞黄腾达的不少。擅自出卖消息,甚至是上下其手,最后毁了前程的也不少。这里面就看是个怎么把握了。
有了共识,众人就开始吃吃喝喝,很随意的聊天。若是有外人在,听到的也是完全风轻云淡的事情,或者是听着很有趣的小故事。
有人问,最近的XX部的人事调正。那边会有人说,听说和传说的差不多。
这边说,找XX办事,那边一句‘去找有关单位’。有人就讲,听说XX归OO那边。
如果是不知道说话人的意思,就不知道各种回答的人是什么意思。便是蒙对了某个意思,也因为不知道那不具名的意思到底是指谁的意思,最终什么都不知道。
在就会散时,这边的秘书与文天祥的秘书最后走。文天祥的秘书就听到办公厅的秘书低声说道:“官家命人收集所有指责江宁的奏折是谁写的,还设了个出身的关键字。”
听到这个,文天祥的秘书身子一震。如此透露消息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很仰慕文丞相,也没有别的意思。”
“……都是什么人写的奏折?”
“大多数都是进士。老进士新进士都有。”
“多谢。”
“走了。”
办公厅的秘书走在回家的路上之时,心中觉得放下一块大石头。他的理由在别人听来或许很可笑,秘书知道他说的乃是真心话。他的祖父与文天祥是同年,对文天祥的文采人品十分欣赏。
文天祥当天晚上就得知了消息。这位大宋吏部尚书听了之后并没有激动,他叹道:“你们的胆子未免太大。”
“尚书,大家都很仰慕你。自然不愿意让尚书被……被人所害。”
“不就是些进士么。官家和我都同历三朝,那种事情见的多了。官家不过是想看看进士们有没有变化。”
“尚书,这次江宁的事情只怕不会善了。”
“官家从来是个向前走的人,江宁府的事情别说放在当下,就算是放在贾似道手里,都不会停滞不前。善了恶了,那是一定要了解。”
“尚书,连我这边都知道很多跟着老干部出身的家族在想办法保住他们子弟的前程。”秘书忍不住说了实话。这段时间里面找他探口风的人可不少,秘书很仰慕文天祥,更不愿意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虽然他统统不回答,却见识到有什么样的家族在试图保自己的子弟。
“你觉得我会不会奉公守法?”
“那是自然!”秘书回答的极为干脆,说完之后他还觉得不足,又补充一句,“朝廷上下都知道尚书的品行。”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还担心什么。只用看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就好。当下派下去的人还没有公文回来,等有了调查报告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到时候再辩岂不是晚了?”
“不不不。以前的时候朝廷只有对官员操守的描述,只有要官员清廉,要完成差事的说法。这个差事到底怎么回事,就如现代汉语里面讲,那些规定通篇是抒情散文,根本不是说明文,更没有逻辑在里面。现在官家正在完善制度,明晰其中的逻辑关系。文璋有什么责任,就让他承担什么惩处。我现在怕的只是不按规定来办事,若是以前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时候,那真的是只见秋毫不见泰山。”
听了文天祥的话,秘书只觉得豁然开朗。他替文天祥发了好多次给文璋的信,知道文天祥对于三弟文璋定然是谆谆教导,殷切嘱咐。如果文璋但凡能听进去一成,只怕就不会胡作非为。只要不胡作非为,这次应该就没有事情。
第199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一)
礼部被拆分之后,礼部大院就被一堵墙一分为二。东边半部的大门面南背北,挂着牌子‘外交部’。西半边的大门面北背南,挂的则是‘理藩部’的牌子。倭国与重新改回高丽国的两拨人搭乘同一艘船抵达的杭州,到了他们曾经都来过的前礼部大院。然后从不同的门走了进去。
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讲,今年都是他们非常在意的事情。大宋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庆日,国庆日也会招待外国与藩国。330年乃是一个整数年份,正常人对这样的年份都会非常认真,更不用说是大宋这样强大的国家。
另外一件事则是现任大宋官家赵嘉仁。赵官家乃是大宋280年生人,今年正好是赵官家五十大寿。虽然官家已经说明不要劳民伤财,不许搞全国性的庆贺。可这阻挡不了倭国与高丽国国王派人前来恭贺。
高丽国国王格外热切的期盼能够向大宋派来使者,去年的时候大宋突然就下旨恢复了高丽国的国号。高丽国王惊喜之余,甚至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之前在做蒙古征东行省的时候,高丽没有国号,高丽国王不能称王,没有谥号。死后怎么称呼得由蒙古朝廷决定。三韩行省延续征东行省的制度,突然间恢复高丽国称号,高丽国王生怕赵官家突然后悔,此次是以最隆重的礼数,以大宋藩属高丽国国王的身份前来贺寿。
某种意义上,这位高丽国国王有点拍到马腿上的嫌疑。赵嘉仁知道自己一定要接见这帮家伙,忍不住嘀嘀咕咕的说道:“我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好庆贺的。”
在旁边的皇后忍不住笑道:“官家,你给我庆贺生日的时候可高兴得很呢。”
在面对老婆的时候,赵嘉仁总是能很自在,他笑道:“那是当然,我那天喝酒你不会说我贪杯。晚上还能亲热一下。”
“胡说什么。”秦皇后忍不住埋怨道。只是她也只能埋怨两句,没办法大声反对。按照大宋的普遍看法,士大夫的正妻生六七年里头生两男一女,那叫非常好,正合适。但是身为皇后,如陈太后那样十年生五个娃,其中至少有三个是男孩,这才叫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现在天下都知道秦皇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赵官家没当皇帝之前就只和秦皇后睡觉。当了皇帝之后依旧只和秦皇后睡觉。秦玉贞视听说过外面有关秦皇后‘善妒’的评语。那帮三妻四妾的家伙普遍对秦皇后有这样的看法,甚至那些女性们处于微妙的情绪,也有差不多的办法。以前甚至有脑子不清楚的请教过秦玉贞,怎么才能像秦玉贞这样牢牢抓住丈夫的心。
看丈夫收拾完衣服前去办公,秦皇后无奈的坐回沙发里面。她马上就要去面对一群在很多事情上不明道理的女人,这帮女人就不明白赵嘉仁若是娶了别的女人大概也会如此对待。以夫妻亲热次数和花样来看,赵嘉仁也谈不上清心寡欲。他是个只和一个女人上床的好色之徒罢了。
不高兴归不高兴,秦皇后简单的化妆一下,然后出门去了。马车停在妇联门外,立刻有人出来迎接。进到会议室,一群光鲜体面的女子马上起身迎接。众人落座,马上有人问道:“圣人,官家大寿,我们若是不能表示一下,真的过意不去。却不知怎么才能让官家接受。”
秦玉贞听到这问题就有些头痛,思忖了一下,她干脆说了实话,“诸位姐妹也知道,官家是个不爱操心的懒人,又素来体面。大家就顺了他的心思,别让他费心就好。若是真的想送礼,我觉得不妨这样。咱们妇联就写个贺卡。上面简单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简单写两句。之后姐妹签个名字。大家都开心。”
这个回答完全能让赵嘉仁高兴,不过这帮试图送礼的定然不是奔着让赵嘉仁开心的目的去,她们的目的是要让赵嘉仁记住她们的‘善意’。听秦玉贞说完,这些女人都不吭声了。有些辈分高的,尝试着想表示反对。只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来。
秦玉贞说的没错,赵官家是个体面人,所以从来不贪图别人一丝一毫。这样的体面人恰恰娶了同样性格的老婆,秦皇后不爱礼物,只是爱遵守礼数本身。只要遵循礼数,拔根头发发当礼物,都不会让秦皇后觉得失礼。
见没人反对,秦皇后就拍板定案,“我让人准备纸张,签字要用漂亮卷轴,看着也喜人。”
这件事讲完,秦皇后就开始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情,私下接待。说是私下接待,也是经过挑选。六名妇人被领进小会议室,她们甚至不敢坐,直接站在秦玉贞面前。为首的那位焦急的开口说道:“圣人,我家五郎在江宁摊上了官司,想请圣人帮着说项。”
“请圣人帮着说项。”其他几人也跟着说道。
秦玉贞心中叹口气,先请这些人坐下,才接着说道:“咱们中认识最晚的,也得是官家从福建北上讨伐蒙古之时。这也快二十年了。”
“是。圣人好记性。”妇人们应道。
“若是那种相识不久的,我也不敢说真心话。对大家,我就给大家说个清楚。你们来求我,就是大错特错。你们应该去给你们儿子讲,错了就认。只要真知道错了,就把此事完全完全了结,然后继续向前走。年轻人,这一辈子长的很。只要能自己过了这道坎,以前的错算什么呢。”
这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妇人们花了些时间才想明白,秦玉贞的意思是‘绝不帮忙说项’。这些妇人登时急的眼含热泪,继续哀求,“圣人,若是被坏了前程,他们这一辈可就毁了。他们错了,等此事了解,狠狠处罚就好。可这次,关乎太多。”
“你们的意思是,在这件事上,错的不是这些孩子,错的乃是官府,乃是朝廷么?”秦玉贞对这些女人并没有丝毫客气。
第200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二)
理藩部的装饰与外交部一样,都很简单。甚至在高丽国使者看来,大宋理藩部都简单的有些令人意外。心里有想法,高丽国使者根本不敢提及。规规矩矩坐在大宋理藩部代理部长罗义仁面前,四十岁的高丽使者对二十来岁的代理部长请教。
“罗部长,今年大宋可否要大阅兵。”
大宋有规定,国庆五年一小阅,十年一大阅。今年是大宋330年,按照道理该大阅兵。只是大宋还在对蒙古的战争状态,高丽使者也不敢自以为是。万一弄错了什么,引得大宋官家震怒,高丽使者大概只有以死谢罪。
“到现在还没听说有这方面的消息。”年轻的罗部长淡定的答道。
“我们除了等理藩部知会,可否能做什么准备?”
“官家乃是仁君,你等若是劳民伤财的准备,是想陷官家于不仁么?”罗义仁代理部长用极为率直的语气讲述着极为率直的话。
听了这话,旁边的秘书用力揉了揉鼻子,这才没有哈哈大笑出来。很多人非常怀疑为何官家会选择二十多岁的罗义仁做理藩部的代理部长,真正接触过罗部长的人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常人不能及的特色。
“罗部长,千万不要误会。鄙国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没有此意,就安安静静的等待我们理藩部通知你们吧。”
“……罗部长,鄙国国君还有些不解,为何官家不定太祖登基之日为国庆。”
“太祖登基乃是元旦,选择这日子为国庆日,会被元旦冲淡国庆气氛。选择五代十国中北汉灭亡之日,乃是大宋真正一统的日子。”
“原来如此。”高丽使者并不知道大宋国庆日的来由,此时听到官方解释,倒也觉得合情合理。以前大宋并没有国庆日,纪年也是年号制度。赵嘉仁当了皇帝之后就对此进行全面改革,不以年号纪年,而是选择大宋建国年份纪年。大宋330年比XX某年更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至于国庆日,赵嘉仁并没有选择大宋元年太祖赵匡胤接受柴家禅让的日子,而是选择五代十国中最后一国北汉国主出城投降的大宋19年5月初6作为国庆日。这一天对于大宋来讲意义非凡,面对如此考究的选择,就算那帮儒生们,也顶多是有个人意见。
送走了高丽国国王,罗义仁开了个会,身为代理部长,罗义仁十分爽快的说道:“最近从僧伽罗传回来的消息,官家派遣的三佛齐番兵终于解决了僧伽罗当地土王。我觉得官家一定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我们该怎么建议?”
能在部里面混的都不是傻瓜,立刻有好事之徒把这个皮球踢了回去,“罗部长,现在僧伽罗真正做主的到底是谁?”
罗义仁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不高兴,他笑道:“哈哈,问的好。我其实想问官家,这僧伽罗到底是谁来做主。”
话说到这里,理藩部的众人不少都面露笑容。有这样的代理部长,世界都充满了亲近感。这个问题真的能够得到官家的正面回答,理藩部马上就可以从令人不安的猜测中得到解脱。
讨论完了这个问题,理藩部的年轻官员马上提出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僧伽罗平定,到底谁来出兵天竺南部邦国?”
“三佛齐曾经受到僧伽罗进攻,这次就让三佛齐番兵进攻僧伽罗。天竺南部的泰米尔人曾经入侵过僧伽罗,自然是雇佣僧伽罗番兵进攻南边的泰米尔国。僧加罗人信佛教,佛家讲一啄一饮。想来僧伽罗人应该非常认同。”
理藩部众官员没人接腔,以大家的智力,自然知道罗义仁代理部长是在利用各藩国之间的仇恨。若是只讲述这些倒也罢了,亏得年轻的罗部长又用如此得体的词汇包装言辞。若是光听‘一啄一饮’,还真会一位罗义仁是个佛教徒。现实中的理藩部都专门学习过宗教史,这里面从部长到干部,没有一个是宗教信徒,
晚上下班,罗义仁回到家。本想着和爹妈点个卯,就跑去见女朋友。罗义仁一露头,就听老娘说道:“今天晚上你哪里都不许去。”
“有什么事情么?”罗义仁觉得这气氛不对头。
“你表妹被圣人叫去了。”罗夫人语气沉重。
“哪个表妹?”罗义仁试探着问。
“当然是你大表妹。”罗夫人没好气的答道。罗义仁只有一个舅舅,这位舅舅膝下三女一子,大千金年方19,二千金只有16,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哦?她竟然能嫁出去?”一想到大表妹,罗义仁的言辞自然而然充满了对抗性。他从小就和这位表妹完全合不来。罗义仁自己都觉得自己够刻薄,但是在表妹面前,他是真心甘拜下风。
罗夫人登时就怒了,对着自己的儿子呵斥道:“你表妹那么好的娘子怎么会嫁不出去。倒是你,没个正形,我担心你娶不到老婆。”
见老娘不高兴,罗义仁笑嘻嘻的答道:“娶不到正好,我也乐得清闲。若是娶个和表妹那样的老婆,我觉得我还是出家吧。娘,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出去浪荡了。”
罗夫人对自己这个儿子完全没办法,罗义仁的聪明自然不用讲,除了言辞显得不正经之外也没有别的缺点。最离谱的就是罗义仁竟然混了个代理部长,若是能转正,那就是大宋十几位部长中的一位。见儿子根本不是可以谈论事情的对象,罗夫人斥道:“去吧去吧,赶紧把小娘子娶回家来。这么拖着算什么。”
罗义仁得到命令,一溜烟的跑了。先去菜市场买了些水果,又去点心铺买了点心。点心铺人不少,拍着队结账的时候,罗义仁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表妹。罗义仁的母亲姓朱,他表妹叫做朱芳华。按照罗义仁的老娘所讲,皇后有意与朱家结亲。若是自己成了皇亲国戚,会不会影响前程。罗义仁脑孩子冒出这么一个刻薄的念头。不过转念间罗义仁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并不想让表妹嫁入帝王家。
身为理藩部代理部长,赵官家是罗义仁无比佩服的人。这个人聪明睿智,这个人眼光深远,这个人不被任何陈规陋习所拘束,一句‘对于外交而言,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让罗义仁顶礼膜拜。但是完美的官家就意味着完美的冷血,罗义仁觉得嫁到这样的家里,真的好可怕。
朱芳华并不知道自家表哥的念头,此时的她正在与皇后相谈甚欢。以个人的想法,朱芳华一点都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她也做了准备,若是皇后询问她是不是想嫁入皇家,她会立刻拒绝。
可秦皇后偏偏没有问,她只是和朱芳华很自然的聊天。朱芳华很快就被秦皇后给吸引了,外面对这位大宋皇后有诸多谣言,不利于皇后的居多。有人说她善妒,有人说她功于心计,还有人说她热衷权力。
在这不长的谈话中,朱芳华没办法判断这些传言的真伪。她只能确定,秦皇后非常有责任心,身上没有丝毫邪气。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秦皇后说道:“若是官家今天不回来,我就留你吃个饭。可官家要回来吃饭,我只能过几日再请你来。”
“臣妾还是不打搅圣人了,圣人这么忙,还是不用再屈尊叫臣妾前来。”
听了这话,秦玉贞忍不住苦笑道:“若是我和你一般年轻,定然会和你说同样的话。可我到了这般年纪,想找个说说话的人都这么难么。”
朱芳华听了这话之后心里面有些难过,但是难过归难过,她还是果断答道:“天下愿意取悦圣人之人车载斗量,臣妾素来粗野,只怕没办法侍奉圣人。”
“哈哈,你便是这么讲,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和我说说话。今天你先回去。”
等送走了朱芳华,秦玉贞就去了书房。那是赵嘉仁最常待的地方,进了书房就见到屋内烛光明亮,赵嘉仁带着眼镜正在伏案疾书。秦玉贞拉了椅子在赵嘉仁对面坐下,然后说道:“我见到了一位小娘子,大概能当大郎的良配。”
“然后呢?”赵嘉仁放下笔问。
“只是那小娘子也不想嫁入帝王家。”
赵嘉仁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他叹道:“那些好人家的女孩若想成亲,都想着相夫教子,组建她们能做主的家庭,谁愿意到这完全不自由的皇家。”
“我会再见些人,不管愿意不愿意,赵家的香火不能断绝。我也决不许杨皇后谢道清之流在皇家胡作非为。官家是运气好,娶到了我。大郎在这些事情上和官家很像,哼,都是官家纵容他。我一定要给他找个良配。”
“我承认,我娶到你是运气。不过我不明白我的运气到底好在哪里,还请圣人给开释一下。”赵嘉仁语气诚恳的说道。
“官家可否听过好汉无好妻?”
“听过。也觉得有道理。”
“那官家觉得若无孟母之贤,可有孟子之能?”
“……不会有。”
“如官家这样的无双豪杰,自然觉得天下尽在掌握。不就是娶个妻室么,算什么呢。对方只要让官家这样的豪杰高兴,什么事情都能承担的起来。”
“嗯……男子当如此吧?”
“错,男子最怕分心。若是我一撒娇,官家难倒不肯哄哄我么?然而便是哄得我开心,对官家又有什么好处。只是让官家觉得自己很能干罢了。除此之外,又有多少外戚都是借着官家的权势胡作非为,那更是不测之祸。”
赵嘉仁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婆,他以前真的没想这么多。就算是想,也只是觉得自家老婆贤惠能干,是个贤内助。却没想到自古英雄无善类之外,贤妻内心竟然如此明白。
“刘邦一个亭长,一个流氓,有吕后相助之外,逃跑的时候因为怕被追上,儿子都给扔下车。就是这样不择手段,才能胜过被虞姬柔情缠绕的项羽。等到他被戚夫人所迷惑,最后什么下场。戚夫人的儿子被杀,戚夫人被做成人彘。我当然不赞成吕后的毒辣,但是一旦自以为是,下场定然不好。官家,大郎别的都好,但是性子却像你多些,过于心软。官家你聪明绝顶,不会被群臣欺瞒,心软些反倒不至于成为暴君。但是大郎若不能找个贤内助,他撑不住。”
“……你找到了合适的小娘子,就给我引荐一下。另外讲讲这小娘子的好处,我也好让大郎明白你的苦心。”
“唉,那样的女子却也不是强令她们嫁给大郎,她们就能真心跟了大郎。吕后那么能干的人,不照样弄出吕氏专权。”秦皇后又叹息起来。
看着老婆为难成这样,赵嘉仁心中只剩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感叹。
等老婆离开,赵嘉仁也写不下去东西。他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情,只觉得越想越是难受,就戴上眼镜拿起奏章看起来。这是陆非知的奏章,里面讲述着他对江宁的看法。最近的江宁看着很乱,却远没有到动摇局面的地步。那些愚蠢的贪渎之辈已经被抓了出来,比较聪明的小贪账目没问题,只是喜欢顺点公家的东西。这个虽然讨厌,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真正的重点就在于挖掘完成的河道上那些水闸,水闸完成,就意味着整个水系可以自由调控,从此水旱再也没办法动摇江宁地区的粮食生产。陆非知在奏章里面请求赵官家派遣最好的施工队前去施工。
看完这个,赵嘉仁叹口气。他儿子赵谦就是学水利工程的,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赵谦跟着队伍一起去吧。
放下奏章,赵嘉仁摘下眼镜扔在桌上。他今年五十岁了,已经不能不考虑死亡的事情。留给赵嘉仁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大宋继承人的水平未必能超过赵嘉仁。但是大宋本身却在不断进步,赵嘉仁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多考虑一下。
第201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三)
“官家,倭国幕府的使者专门询问赵鸣人的姓氏的确乃是官家赐予。我们明确告知倭国,赵鸣人的确是官家赐姓。负责倭国事务的科长认为,赵鸣人的儿子赵博人也该返回倭国继承伊予水军首领职务。”
“赵鸣人的儿子在大宋?”赵嘉仁有点意外。他只对赵鸣人有印象,赵鸣人的家事完全不在赵嘉仁考虑之内。
“赵博人乃是宋人。”外交部部长卢柏风连忙解释道。
“哦……宋人。”赵嘉仁若有所思。
卢柏风部长知道官家不可能对一个倭国人投注任何念头,就开始解释赵鸣人是怎么以军功换取军方的相助,将全家孩子都留在了大宋。没等这些人说完,赵嘉仁就问道:“通过这样途径成为宋人的那些人里面没有什么信十字教和真神教的吧?”
“呃……,官家刚才是在意这等事?”卢柏风非常敏锐的问。
“是。”赵嘉仁答道:“十字教有个教宗,理论上所以十字教的教徒都要效忠教宗。至于真神教只允许教徒在万不得已的局面下装作服从教徒所在的国家。我们大宋本就不是十字教与真神教国家,这些信徒都是潜在的叛国者。除非呢……”
外交部部长卢柏风从来没听赵官家如此描述敌人,连蒙古人都没有被赵官家这么重视过,他连忙重复了赵嘉仁方才的话,“除非?”
“除非在大宋的所有信徒都认为,神权君授予,并且坚持这个理念。凡是认为神权高过君权的,凡是认为神权高过国家利益的,全部都是明确的叛国者和潜在的叛国者。凡是说宗教和神权与国家无关的人,不是真正的蠢货,就是坏到骨头里头的真正逆贼。”
默默的吞了口口水,卢柏风觉得自己额头都有些发潮。按照最新的政治说法以及在学校里面实施的爱国教育,赵官家无疑是个热爱国家热爱人民的好国民。不过身为上层的人都见识过赵官家对于敌人的手段。
“官家,这个不是我们外交部负责的事情。”外交部并不管内政,这次的事情本就是在谈与倭国的事情。卢柏风试图让自己从这么尴尬的局面中挣脱出来。
“嗯。管理人口和入籍的,美……,应该是移民局管理此事。的确不是外交部的事情。卢部长,我方才说的话只是有感而发,你不用往心里去。”赵嘉仁在美国待了好些年,对万恶美帝的大移民局非常熟悉。随着这个部分带给赵嘉仁许多苦恼,但是赵嘉仁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值得中国学习的部门。
叫过秘书,赵嘉仁命道:“让司法部部长来见我。”
等秘书离开,赵嘉仁继续之前的外交话题,“你们之前说过,要让伊予水军得到四国守护的地位。进行的如何了?”
倭国三岛里面的四国岛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相比较起来,九州岛富裕的多。与过于靠南而且比较富裕的九州岛相比,四国岛到本州岛各个关键地区简直是举手之劳。大宋的商品可以借助四国岛的良好地理位置充分进入本州岛。来自倭国各地的白银也有机会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流入大宋钱庄。这正是赵嘉仁目的所在。
“倭国的国王有意如此,平安城的倭国朝廷重臣也已经愿意,只是镰仓幕府的人不愿意这么做。此事只怕还要继续拖。臣要赵鸣人回去,只是他已经年老体衰,怕是没多久好活。”
“哦。镰仓幕府既然不答应,我们这边就助他们一臂之力。外交部有能力在背后推动幕府派兵大举讨伐伊予水军么?”
卢柏风讶异的问道:“这是为何?”
“事情长时间推不动,很大的原因是参与其中的各种力量此时达成了一个平衡状态。想让事情其变化,往往需要先打破这个平衡状态。”赵嘉仁讲述道。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若是此时赵谦在给赵嘉仁当秘书就好了,如此活生生的案例正好是一次很好的教育。
不过后悔片刻,赵嘉仁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如果赵嘉仁都能想明白这个问题,赵谦一定也可以想明白。现在赵嘉仁对赵谦的期待只有一个,赵谦能尽早成为一个唯物主义者。
卢柏风脸上的表情不断有微微变化,可见赵嘉仁指出的道路让他心中受到不小冲击。思忖了片刻,卢柏风问道:“官家,若是幕府军大败,吓得没人敢再和伊予水军接触,那该如何是好?”
“按照历史上的经验看,金国打败了大宋,大宋就不得不与金国和议。蒙古重创金国,金国朝廷无力对抗,就给了许多势力很大权力,让他们自行对抗蒙古。结果那些势力就转投了金国。蒙古南下,咱们这边更是有许多人与蒙古联络,试图让两边罢兵修好的说法多得很。有这么多案例,我不能支持你的看法。”
卢柏风的目光变得十分坚定,他果断说道:“明白了。”
“不过你也不用完全放弃外交努力,你就直接告诉倭国镰仓幕府的使者,我们大宋乐见赵鸣人成为倭国四国守护。”
外交部长走了没多久,司法部长丁飞就到了赵嘉仁面前。
“以后大宋的藩国以及殖民地越来越多,大宋需要建立一个移民局,管理藩国与殖民地人口向大宋流动的事务。”赵嘉仁边说边给丁飞扔了根烟。
“难倒官家要让移民局归司法部管理?”
“对。人和人的交往是个感情化的东西,再心如铁石的人都不可能没有感情。一时情之所至,便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放过一些人。所以移民事务不能靠人情来管,这种事情必须有严格的法律来规范和管理。”
赵嘉仁说这个的时候是先画靶子,再射箭。美国移民局隶属于美国司法部。移民法的执行权属于司法部长,但司法部长通常授权移民局,因此移民局即成了移民法的核心执法机构,其专门负责处理移民和非移民申请案、外国人的入境与出境、边界巡逻、逮捕并递解非法外国人、难民审查、惩罚非法雇用等。
21世纪在美国的时候,赵嘉仁是移民而没有入籍,美国移民局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哪怕是先射箭再画靶,赵嘉仁能想到的只有毫不容情的执法。
听了赵嘉仁的描述,丁飞有点心不在焉。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应道:“官家说的是,谁知道这辈子会遇到谁呢。”
提到这个话题,赵嘉仁心中想起的就是那群圣母。他不爽的说道:“若是真情所至,完全是自己的个人事情,那也到罢了。但是有些人只是为了显示他自己,想证明他有能力,就瞎咧咧什么人道。越是这种渣渣,就越是要别人去奉献牺牲。”
“呵呵。不上战场的文人不是最爱评论战争么。”丁飞附和道。
赵嘉仁自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而且还是个文人,对这话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咧嘴苦笑。然后就听丁飞爽快的说道:“却不知道官家建立移民局的理念是什么。”
“大宋乃是大宋人民的大宋,这片土地当然要保证大宋人民的生活、文化、传统。这世界上优秀的人很多,我们欢迎那些人到大宋来。但是除去那些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物,其他的人,就让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面活着。我们也要给那些人留下让他们生活的国家。”
建立一个部门并不简单,得有一整套手续以及相关的研讨。赵嘉仁作为提起人,先和丁飞打了招呼之后,就下令办公厅开始走流程。只处理了这么几件事,就已经到了下午。兵部是今天被安排到见面的最后一批人,办公厅秘书立刻来问:“官家,是不是要安排一下。”
“安排晚饭。”
连自己的晚饭都有了着落,赵嘉仁与兵部的家伙们心平气和的谈起了工作。
“部队已经按照计划出发。”李云的神色比较严肃。很多人都觉得去年可以一举攻克和林,结果并没有达成目标。今年宋军选择了更加激进的政策。
“出动了多少兵力?”赵嘉仁问。
“出动了三万骑兵,每个骑兵都是两匹阿拉伯马,阿拉伯马虽然跑得快,却比较娇气。”负责这方面的副参谋长有些担忧。
赵嘉仁宽慰道:“蒙古马虽然是蒙古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品种,但是科技胜过一切。咱们军中的阿拉伯马可是接种了各种疫苗。我听研究兽用疫苗的院所讲,他们已经进入到疫苗失效期的研究。”
大宋新的马场科学养马,科学配种。纯正的阿拉伯马开始快速繁衍。这种马匹的身高,速度,都远胜蒙古马。马匹没有蒙古人的好,这个借口是想都别想,这让一些人更加谨慎起来。但是连赵官家都这么宽容,这帮半真半假哭诉困难的家伙们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兵部的家伙们知道,战争有很多意外因素,想胜利的很大部分得看宋军对战争的理解和相应的准备。兵部的家伙们更清楚,是赵官家将这些教给众将,教给全军知晓。短时间蒙骗赵官家也许有可能,但是真相很快揭开的时候,他们就只能自作自受的承担结果。
“草原上的雪已经差不多化了,我军此次不是沿着兵站移动,而是沿着蒙古主要河流移动。”这些人介绍了当下的局面。
赵嘉仁听的认真,心中也难免有些不安。宋军在赵嘉仁手下就是靠三十里一个兵站,组建起了战争体系,这个体系在汉人领地上无往不利。但是出关之后局面大变,草原上的蒙古人可以突然集结出几万乃至十几万,又可以突然间几百里荒无人烟。
敌人数量大,会让宋军兵力难以应付。兵力少,集结起来的宋军又如同挥拳打在空气上,白白浪费气力。最新的作战计划是从幽州的故纸堆里面翻出来的。辽国曾经统治过大漠,只是辽国被灭一百多年,基本没剩下啥。
蒙古人毁灭金国毁灭的很彻底,不过金国好歹是个有典籍以及记录的国家,总有些文献成了漏网之鱼。不管是金国的记载或者是辽国的记载,里面大批没有谈及行军打仗,只是讲述辽国使者或者金国每次去草原,都是沿着河流走。沿途那些草原部落如何的献上各种贡品。有关部门研究了之后,当时在礼部工作的罗义仁就写了一个报告,质疑为何蒙古重要的部落都在河边等待辽国或者金国使者。蒙古部落害怕辽国与金国就害怕到这个地步么?
赵嘉仁看了这个之后,倒是觉得思路被打开了。在赵嘉仁只是个文人的时候,他真以为有‘上头规定’的事情。等赵嘉仁自己摸爬滚打一番,就知道真正有用的规定都是为了让基层劳动者们能够更方便的工作。从这个思路来看,不是金国要求蒙古主要部落到河边去,而是蒙古部落本来就要驱赶着牲口去河边。
“……经过研究之后确定。我军的行军能力以及后勤保障水平都高过蒙古部落。蒙古部落一支箭的重量普遍超过50克。我军一发弹药的重量大概5克。蒙古人携带20支箭,大概能打一仗。我军携带同样重量的子弹,200发子弹,打2-3仗没有任何问题。实际上,还没有任何一场真正的战斗,单兵能够发射超过50发子弹。我军行军携带的子弹数量为六百发,足以让部队持续作战一个月……”
宋军参谋部这边对于战争的描述也很简单,不过稍显累赘。但是他们此次也不敢不对赵官家说清楚,而且讲述的时候,这帮人也偷偷看赵官家。看得出,作为资深军人作为大宋统帅的赵嘉仁非常认真的听懂了报告。
等到讲完这一堆事情,也到了饭点。赵嘉仁正准备让大家吃饭,却有部队的人急急忙忙跑来送上紧急电报。李云看完之后,马上禀报,“官家,我军两天前在沿河行军途中遇到大量蒙古军,双方开战了。”
“很好。”赵嘉仁面露笑容。打起来就好,对付蒙古只能实施剿灭。当草原上什么都不剩,大宋就可以非常自在的按照最科学的办法安排生产。看着那些忍不住着急的家伙,赵嘉仁笑道:“大家不用急。反正我们只是知道这么一个消息,除了瞎猜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吃完饭再回去,吃饭的时候想说点啥就说点啥。大家这么一说,别人就这么一听。空对空,什么都不用在意。”
听完赵嘉仁的话,有些军人忍不住干笑起来。虽然赵官家的话听着并没有那么正经,却格外正经的在要求众人别慌乱。李云没有笑,他知道现在赵官家还能笑,意味着他没有太计较。等赵官家不再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就是赵官家要看看部队里面的人有没有能够在战争中提升自己的时候,凡是不合格的就会被淘汰。
在吃饭的时候李云一言不发,把自己那份吃完之后用纸巾擦了嘴,随即起身去洗手池那边洗了手,扯下纸巾擦手之后,李云立刻回兵部。赵官家这里并没有兵部那么齐备的资料,根据之前的作战计划,可以判断出宋军是在哪里遇到的敌人。
杭州在为两天前的消息紧张,此时的夜色中,蒙古部落的驻地中一片哭声。这些部落春天都要赶着渡过冬天的牲口到河边来,每年都是如此。他们知道宋军的据点在部落南边很远的地方,于是开春的时候就如同以前那样赶来。在熟悉的河边,他们看到了陌生的宋军大队沿河而上。双方一接触,宋军立刻对蒙古军展开了猛攻。蒙古部落没有损失太多人,却被抢走许多牛马。
最后几天,越来越多部落开始集结。雪已经化了,牛羊不能再舔雪来解渴。人可以用理念来控制自己,牛羊们闻着空气中的湿润味道,不由自主的就要向河边去。虽然知道此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战斗却在蒙古部落极为不情愿的情况下爆发了。
激烈的战斗进行了两天,夜色中回荡的都是蒙古部落的哭声。为了保住牲口,那些部落的男子们勇猛的投入到战争里面,宋军最初还很保守,只是用火枪射击骚扰他们蒙古骑兵。等到宋军升起那种能够漂浮到半空的巨大物件,他们居高临下的看到蒙古骑兵用小部队牵制住宋军,在宋军看不到的地方驱赶着牛羊去喝水。一旦牛羊喝饱了水,就可以坚持一些日子。那时候大家完全可以避开凶猛的宋军。
然后宋军立刻改变了战法,他们的骑兵开始沿河与蒙古骑兵作战。为了保住牧群,蒙古健儿们只能与宋军正面接战。宋军远了用火枪打,近了用极为锋利的马刀砍。蒙古健儿们一个个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更悲惨的是,即便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牧群依旧没能保住,被宋军一群群的夺走。
第202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四)
根据资料确定当前遇敌宋军可能所处的位置,李云心中很是不安。再看其他总参谋部的军人,很多人的不安直接就写在脸上一样清晰。宋军处在一个距离所有友军都很远的位置,任何人想去援助他们都需要好几天时间。
看着众人的表情,后勤处的处长问:“要准备招待所么?”
军队里面招待所经常为这种需要长时间讨论的事情提供住处,对解决短期会议的住宿问题有充分经验。李云想了想,再看看众人的表情,他答道:“不用准备招待所。既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先回去吧。若是后续消息很糟糕,咱们再集中讨论。”
听了这话,不少人如释重负,就起身先回自己办公室。李云也和大家一样散了,坐在回家的马车里面,他心中回想着在自己在阴山以北开辟出来的大宋控制区。那是汉人在失去阴山600年后才开辟的控制区,连赵官家都专门发了电报,除了表彰指战员,更要求各部队都集体听训,让大家知道胜利的伟大意义。那真是让李云怀念的光荣时刻。
之后两年亲自经营让李云体会到世界很大。野狐岭以北的据点和阴山以北的广袤世界相比太微不足道,宋军每日里都要出去扫荡,花了两年才杀的游牧部落不敢靠近据点周边百里。大宋与游牧部落言语不通,600年来没在阴山以北打过交道,唯一的交流方式只有枪打刀砍,此次作战的部队又放弃了宋军传统作战模式。除了不安,李云找不出别的感受。
回到家,李云发现客厅里面竟然还亮着灯。这让他很是不解,是什么客人值得弄这么大动静。进屋一看,原来是他三弟李光。心里面警惕,李云还是很热情的与弟弟说话。李光寒暄几句,就直入主题,“大哥,我听说部队里面要招收各种人才,特别是水利方面的人才。”
“有这回事。”李云答道。大宋军队当年十分辉煌过,在赵官家领导和指引下,军队开发过无数的新技术。但是局面稳定之后,军队人才流失很快,学到知识和技术的人纷纷选择到地方上去施展拳脚,过上更安逸稳定的生活。军队发现自己的人手并不足以满足自己的需要,特别是一票旧时代的军人被赵官家下令退役之后,军队甚至要从外面招人来补充缺口。
听大哥确定这个消息,李光热情的介绍道:“我有个朋友,是水利专业出身,宁波水利学校毕业。他想到军队来。”
“他在哪里就职?”
“江宁府。”
“不要。”李云果断拒绝了弟弟的要求。
“为什么,军队不是缺人么?”李光着急的问道。
“现在的军队已经完全不同,就是良家子,只要不符合规定,我们统统不要。身上有一个刺青就不能当兵,更不用说那人犯了案子。”
“哥!我那朋友是被冤枉的,你把他叫来一问就知道了。”
“问案是法院的事情,调查是调查局的事情。我不管。军队里面有规矩,任何罪犯和犯罪嫌人统统不在征召范围之内。”
“哥,你就不能帮个忙么。”
“不能。”
“我都已经和那朋友讲过了,都打了包票。若是这么告诉他,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那就想办法说出口。我这边告诉你,绝不可能。”
“哥!”
“天晚了,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说完,李云也不管那么多,自己施施然直奔楼上而去。
“大哥!大哥!你就不肯帮我么?”李光在客厅里面喊道。
李云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没停下。他大步上楼,准备休息去了。
刚上楼,李云的夫人就拦住了李云,“官人,是不是帮一下三郎。”
“我都已经出了主意,还要我怎么帮他。”
“官人莫着急,我在妇联的时候也听些心理课程。圣人说光给结果不叫帮,那叫做命令,或者是宠溺。帮,是让三郎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去帮他吧。我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让我后悔的选择。我只能告诉他,那么做不行。”
李云声音很大,在下面的李光听着,也忍不住来了火气,他对着楼上大声说道:“大哥,我只有这么几个朋友,我不帮他们,谁还能帮他们。”
“他们爹娘都不管,你管什么?”李云居高临下气呼呼的说道。然而从上面看下去,李云看出些端倪。他又问道:“他们爹娘来求你了?”
李光不吭声,李云的敏锐让他不知道该说啥。但是他能感觉到,大哥就要和老爹一样坚决反对。
“你若是真觉得那是你朋友,你就去找他们,告诉他们,老老实实交代,把干过的事情讲清楚。最关键的是,他得知道自己错了。我见过太多这种人,他们的逻辑不是因为他们犯了罪,所以罪行暴露被抓。他们的逻辑是因为有些意外导致他们干的坏事被发现,所以被抓。三郎,我问你,咱爹什么时候交给咱们过这种逻辑?你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也接受过不少学社教育,朝廷什么时候讲过这种逻辑。你若还是觉得那些人和你是朋友,你就仔细想想,你和他们到底是不是一路人。你们看问题的逻辑是不是一样。我只说到这里,你自己回去想。”
撵走了弟弟的第二天,李云从爱妾的房间醒来。他拨开美人的手臂,快速起床。刷牙洗脸的时候李云抬起头看着镜子,只见镜子中的自己神色阴冷,仿佛笼罩在一层黑气下。伸手抹了抹镜子,李云看着好像明亮些的自己,低下头继续刷牙。
到了总参谋部,还没来得及开会,外面就传来雨滴落地的声音。宋历四月中旬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天就跟漏了一样,不停的下雨。李云的心情也变得更加糟糕。他开始怀念起在北方的日子,北方的气候虽然干燥,但是每次下雨都让人觉得十分心情舒爽。如果能够回到北边来逃避梅雨,大概会非常开心。
烦躁了三天,终于传来了最新消息。看着电报的时候,屋外的天空依旧阴暗,雨哗哗的下,李云却觉得自己自己眼中仿佛看到了明媚的阳光。遇敌宋军表示,他们已经击败了蒙古军。斩首过万。之前没有遇敌的宋军则通过信鸽发消息到野狐岭以北的据点,告知他们如同之前预测的那样,沿河行动的时候遇到蒙古军,并且与蒙古军开始战斗。
遇敌的宋军战斗力在三万骑兵中并非顶尖,如果连他们都能砍瓜切菜般的获胜,其他宋军一定没问题。如果出了问题,最大可能就是宋军自己轻敌松懈。考虑着轻敌导致战败的可能,李云发现事情如果真走到这个地步,他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战败导致的惩罚。他在这方面真的做到问心无愧的程度。
接到总参谋部的报告,赵嘉仁也很乐观。宋军以前如撵兔子一样在跟在蒙古部落后面穷追不舍,现在蒙古部落则是不得不主动与宋军接战。宋军的战斗力值得信赖,蒙古部落更值得信赖。
接下来赵嘉仁就展开地图仔细看起来。这几年大宋边疆的战火从来没有熄灭过,夺回整个四川之后,宋军继续向西攻击,在川康地区和当地人以及蒙古人打得热火朝天。向西北,宋军进入河西走廊进入汉代的西域,沿途与吐蕃部落进行着不停的战斗。北方的战斗终于让大宋抓住了要点,看现在的局面,大宋有可能先在这里获得决定性胜利。
终于有机会解决一个重大问题,赵嘉仁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充满了工作成功带来的心理满足感。
日子过的很快,大宋的国庆日到了。五月初六,梅雨季节还是没有结束。雨水让阅兵根本没办法实现,这让赵嘉仁心中很是遗憾。他派人询问通济渠工程进度如何,得到了一个让他欢喜的结果。再有一年时间,通济渠就可以挖到开封去了。两年内,通济渠就可以恢复旧日河道。
有了运河,开封就再也不是孤零零在中原的城市。而是一座与江淮完全互动的城市,赵嘉仁突然就生出了立刻迁都的强烈冲动。他不得不用极大的意志力才把这个冲动按捺下来。现在只是恢复了迁都的一部分条件,迁都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在国庆日这天,大宋所有官方部门、各个国企以及学校、医院等事业部门都升起国旗。驻蒙古使馆的院子里也升起了大宋国旗,大宋立国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火德,赵官家定制的赤色旗帜并没有受到任何反对。只是上面黄色星星稍微引发了一些讨论。但是也只是少许讨论而已。
看着这面风格简洁明快的旗帜,驻蒙古大使馆的人员都非常有归属感。升旗,唱国歌。仪式刚结束,就有人带来消息,“在和林的蒙古王爷派了求援的使者到了巴格达。”
第203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五)
只要和林来了使者,巴格达各个势力都知道一定是与大宋有关。忽必烈大汗静静的听着使者的咏唱,虽然巴斯巴国师创造了蒙古文字,但是放弃了汉化的蒙古朝廷对于汉字的依赖依旧全面超过新的蒙古文字。而咏唱的模式也更加适合忽必烈大汗的胃口。
哀怨的歌声描述着凶猛的宋军沿着河流滚滚而来,为了保证正常放牧,蒙古健儿们不得不飞蛾扑火般发动了进攻。写歌者亲眼见过残酷的战斗,描述出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感染力。
忽必烈大汗不用看地图就能在脑海里构建出战争地区的地图,那是大草原与阴山之间的地区。这片地区上分布着山岭、平原、丘陵、河谷、湖泊。地形很复杂,又很简单。蒙古部落春夏秋,在水源附近放牧生活。到了冬天,他们会在适合的山谷居住。在山谷入口处筑起城墙,利用山谷两边的山体,很容易就建成一个能容纳数千乃是数万牧民过冬的居所。
等使者唱完,忽必烈大汗心中叹气。他能理解为何和林那边孛儿只斤家的王爷立刻用八百里快马传送消息。宋军抓住了作战的要诀。以前的宋军还是在汉地那套,修建兵站,修建炮楼。军队在这些基点中运动。与这些地方占领的那片土地相比,蒙古部落有无限广阔的空间可以行动,汉人控制的地盘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现在汉人开始用蒙古人的方法行动,局面就完全不同。忽必烈让人把王爷送来的马刀呈上,真正的八百里快马只能送文书和物件,使者若是每天跑八百里,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接过马刀,忽必烈又放下马刀,戴上眼镜之后再次拿起刀来。根据禀报,蒙古军最大战果就是用极大代价歼灭了不到十人的宋军侦查部队,这把刀就是极少的缴获之一。抽出刀来,阳光照射在刀身上,在忽必烈大汗的身上映照出明亮的光影。
这把刀也就是三斤多重,入手非常轻盈。忽必烈大汗站起身,握着这把刀舞出几个刀花。大殿里面群臣的目光都被忽必烈大汗手中银色的光线所吸引。随手抓起一份奏章抛起,大汗唰唰两刀将奏章砍成三份。
如此身手自然让群臣发出一阵喝彩声。忽必烈收起刀,坐回到金色龙床上。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衰弱到什么程度,如果是年轻的时候,这么趁手的家伙可以在极短时间里面挥出五刀,而不是这慢吞吞的两刀。
“和林那边说南蛮子人人都佩戴这种刀,我觉得不太对。刀且不说,这刀鞘制作的如此精细。只怕不那么简单。”忽必烈表示了自己的质疑。
“大汗,大宋运来的刀剑,这两年都是这种皮革做的刀鞘。他们制作皮革的手艺好像突然就变好了。”负责税收的大臣马上答道。
忽必烈倒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事情,他刚才仔细查看马刀,感觉刀鞘入手很光滑,是品质上乘的皮革。这种皮革在蒙古草原上价格不菲,南蛮子更不该有。所以这把军刀应该是少数大宋军官才有的家伙才对。歌曲里面宋军人人使用的锋利马刀也许只是夸张。
“和林那边有多少人口?”忽必烈询问大臣。
“应该有三百万。”
蒙古人口百倍于宋军,这个数量让忽必烈大汗感觉安心不少,他命道:“让和林那边先与宋军周旋,到了秋天宋军撤军之时再围歼宋军。”
说完之后,忽必烈大汗想起什么,他命道:“让萨满和新任教皇为已经战死的勇士祈祷。”
大汗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在巴格达的十字教教廷。上一任教皇本就年老体衰,活着到了蒙古大汗面前,遭受了大汗的斥责之后没多久,教皇就蒙主召唤。接下来教廷按照规矩,由红衣主教们选出了新任教皇。
听大汗的使者宣布了命令,新教皇低下头表示答应,但是低垂的目光中满是屈辱带来的愤怒。愤怒归愤怒,教皇依旧遵照了蒙古大汗的命令开始准备安魂弥撒。如果罗马教廷真的是一群从不低头的人,罗马教廷大概早就被成了一个名词。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未来。
弥撒开始了,先是一群唱诗班的小孩子发出天籁般的咏唱。教皇抬起头,看着领唱的那个叫金金的孩子,他有着光滑细腻的黑色皮肤,与欧罗巴人不同,皮肤上根本没有浓毛。看上去格外的可爱。
金金这孩子是被蒙古人从教廷一并抓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上一任教皇。想到自己那些生死不知的孩子,新任教皇只觉得悲从中来。他低下头,开始念诵起经文,“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仁慈的上帝……”
祷告声在巴格达的十字教教廷响起,在差不多的时间里面,那些真神教的教徒们也在礼拜。大票的信徒们经过场地入口前,都要缴纳十文钱的交钞。这是蒙古针对真神教定下的‘礼拜税’,每天五次礼拜,每次礼拜要缴纳两文钱。五次下来正好十文。如果这帮人自己在家偷偷礼拜,就不用缴纳这笔钱。只用进礼拜场所,就得交钱。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经文,在巴格达上空回响着。整个一派祥和的气氛。
在距离巴格达几百里外的耶路撒冷,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一支战舰正在附近的海面上游弋,上面是骑士团的旗号。港口的人员中有些人已经四十来岁,在望远镜中仔细观看之后,观察员喊道:“是医院骑士团。”
医院骑士团全称“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又被称为圣若翰骑士团,成立于1099年,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国贵族BlessedGerard和几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医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伤患和朝圣者。
由于朝圣者无私的付出让医院修会迅速发展,从1110年起修会同意将分散耶路撒冷的领土的财产,可以交给医院骑士团。自1120年起,医院骑士团开始作为一个军事修会进行活动,以武力保护朝圣者免受异教徒攻击,并发展成为耶路撒冷王国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对耶路撒冷的政局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骑士团在耶路撒冷王国拥有7座大的要塞,140多座其它建筑。耶路撒冷王国国王鲍德温四世去世后,当时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RogerdeMoulins反对居伊(GuidovonLusignan)继任,可惜没有成功。后来在1187年哈丁之战中,医院骑士团也派出主力参战,由于指挥上的失误,包括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在内的基督教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医院骑士团大团长RogerdeMoulins战死。
随着巴勒斯坦的基督教王国被阿拉伯人击败,骑士团放弃了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前往塞浦路斯,在那儿没待多久,1285年又撤到罗得岛。现在这支军队突然出现在巴勒斯坦附近,实在是令有年纪的人感觉到物是人非。
耶路撒冷虽然还有伯颜大帅的庄园,但是这里已经不归伯颜大帅管理。而是由蒙古大汗派遣的官员管理。官员一边下令严防死守,一边给巴格达发出了消息。既然忽必烈大汗下令抓捕罗马教廷,与十字教国家与骑士团的冲突自然没办法避免。
比忽必烈大汗更早一步,伯颜大帅在清晨的饭桌上接到了医院骑士团出动的消息。在蒙古国,伯颜大帅或许是最清楚那繁星般众多欧罗巴势力的男人。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伯颜大帅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倒是一起吃饭的玛利亚公主有些讶异的看着念消息的侍从,又看向伯颜大帅。伯颜大帅没办法,只能让侍从把文件放下。等侍从离开,伯颜大帅微笑着说道:“玛利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教皇被抓,那些骑士团肯定要有所表示才对。谁表示的更早,大概有机会在未来十字教的会议上占有更多发言权吧。”
“他们不是真的要想办法去拯救教皇吧?”玛利亚公主语气轻松的说道。身为东罗马的公主,玛利亚是东正教徒。东正教很多次与罗马教廷互相开除对方教籍,而东正教大牧首历来由东罗马皇帝任命。罗马教廷被蒙古大汗一锅端掉,玛利亚公主除了高兴,也没啥别的感受。
看着心爱的妻子,伯颜欲言又止。伯颜大帅心中一直在做着整套的计划,并且开始执行。讲述起来就太繁杂了。所以伯颜大帅说道:“玛利亚,我正在努力为我们的孩子找到最适合他的未来。就是从我这里继承意大利国王的衣钵。郝仁已经达成了他的目标,成为了元国国王。相信我,我一直在努力。”
听到自己儿子的未来,玛利亚公主露出了笑容。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面庞,微笑着答道:“小修士,我相信你。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全家。”
第204章 向上蔓延的对抗(六)
蒸汽机的轰鸣停顿下来,烟囱中的黑烟很快变淡许多。元国国王郝仁满面笑容,看着基辅的河港上停靠了他儿子郝康在信中多次描述的蒸汽车船。不仅是郝康,很多元国使者、公家人、商人都描述过这种新型的设备。它们不用划桨,如同奔马般逆流而上。乃是大宋最新的设备。
船上卸下来的不仅有货物,还有十天前伯颜大帅送来的信件。从第聂伯河口到上游的基辅,有大概一千公里的水路。蒸汽船花了三天就跑完全程。此时终于接触到这样的家伙,郝仁觉得经被远远拉开的自己终于看到了正确的道路。
原本往来通信得一个多月,郝仁拿着信也不会去宫里,就在码头上打开看了起来。伯颜在信中告诉郝仁,埃及运河最多到年底就可以全线挖通,从大宋到基辅的航线再没有任何窒碍。希望郝仁能够对此有准备。另外,忽必烈大汗掳走教廷之后,欧罗巴各国受到了震动,现在还没有国家并没有发表敌对性的表态,却也没有承认被蒙古控制的罗马教廷的地位。作为蒙古距离欧罗巴最近的王国,伯颜希望郝仁不要太乐观。
郝仁眉头微皱,方才的欢喜已经不复存在。他知道伯颜大帅很了解欧洲的事务,并不敢无视大帅的警告。可是教皇被抓,所谓的基督教世界不该是乱作一团么,谁能够以盟主身份发动对元国的进攻?
此时一阵浓烈的香气顺风而来,打断了郝仁的思路。抬起头,一个个麻袋被运下来。光是闻味道,就知道那里面装了各种辛香料。这么多来自热带的特产让郝仁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这些都是元国所需要的。
船是适合内河运输的扁平型,人来人往,但是货物好像总是卸不完。这时候一个甜甜的童音响起,“爹爹,还没完么?”
郝仁扭过头,把他心爱的小女儿被抱起来。王后包惜弱在女儿后面走了过来,她站在码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艘满是大宋风格的船只。她并没有注意到船内有人也在注视着她,那人看了一阵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从里面找出一副画像。那是高手的素描画,年轻的包惜弱在画像里栩栩如生。即便现在的包惜弱只算是风韵犹存,却明显能看出她与画像里的人差不多就是一个人。
船里的情报人员叹口气,收起了笔记本。杨铁心中将专门请情报部门帮助他调查妻子包惜弱的下落,情报人员通过一些渠道辗转确定元国国主郝仁的妻子叫这个名字,直到现在才确定真的是包惜弱。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宋没有要与元国交战的计划,更不可能为了杨铁心发动战争。没有战争,元国国主郝仁怎么可能交还被他掳走的女子。
收起素描之后,情报员的思路就放下了关于被掳走人员的事情,他们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每到一地都不轻松。这次从第聂伯河逆流而上,情报人员确定了这条河流对于元国的重要性,沿岸有许多森林正在被开发成耕地,那些土地中呈现黑油油的色泽,里面有许多枯枝败叶的细末。光是看上去就觉得无比肥沃。那些庄稼长势也非常好,最令人讶异的是田里有些无比巨大的马匹,从身高到体型,都跟小山一样。
如果不是赵官家讲述过区别,情报员甚至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伊比利亚马。赵官家说过,他个人认为在欧罗巴西南角的西班牙,有一种肩高能达到170厘米的伊比利亚马。这种马性格温和,聪明,可爱。非常适合当做骑兵的坐骑。千年前的布匿战争中,迦太基名将汉尼拔的联军中,骑着伊比利亚马的伊比利亚骑兵是极为重要的兵种。
赵官家认为可以利用与郝仁的关系,从西班牙地区得到伊比利亚马,走陆路抵达大宋。大宋就可以获得不亚于阿拉伯马的伊比利亚良驹资源。几十年后,大宋骑兵就有更高大更好的坐骑使用。
高大的马匹并非只有伊比利亚马,赵官家认为在欧罗巴北方还有一种性格文化,身体高大,肉多,体格健壮的马匹。这种马匹也许并不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却适合拉车,拉犁,拉大炮,运送物资。赵官家给这种马起了个名字叫做‘挽马’。原本情报员以为元国在被赵官家称为‘乌克兰’的地方初来乍到,应该一片混乱。现在看,元国搞的很不错。连挽马都弄到了。
正在整理心中那些情报要点,情报员就见郝仁放下女儿,牵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码头。此时内河蒸汽船上的物资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搬运后还剩下三分之二,码头上已经堆积了大量物资。巨大的挽马拖动马车,将物资往仓库里面拉。
晚宴在一座在基辅城里面并不特别的木墙宅子里召开,大宋普通富户都能比这房子更好,大宋使者和情报人员们并没有因此而看不起元国国主郝仁。一个能够与部下和民众有同样居住条件的君主十分罕见,一个君主混到这个份上,九成九会被人看不起。能在这情况下依旧有足够号召力的君主,都不是一般人。郝仁带着他的部下远行万里,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建立起新的国家。以这样的号召力,却能对艰苦的环境甘之如饴。大宋的这帮家伙觉得能理解为何赵官家愿意高看郝仁一眼。
整个晚宴中郝仁没有任何废话,所说的一切都与名利无关,他对于大家在这一路上的见闻非常有兴趣。这就让气氛更加活跃起来,大家一路行来都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讲。
第二天,在另外一个巨大的木质为主的办公大院,郝仁开始与宋国使团谈论合作事宜。赵嘉仁同意的合作范围包括在元国建立铁厂,用高炉生产生铁、熟铁、铸铁。另外就是在第聂伯河河口建造船厂,充分利用元国丰富的木材资源。
大宋要得到的则是在生物品种上的合作,譬如伊比利亚马以及挽马的马种。在制造业上,赵官家要求元国必须有自己的货币,所有合资企业的产品以货币进行交易,不管是卖给大宋或者卖给元国,都不能采取调拨制度。
从大宋的角度,这么做的确有非常大的好处。但是使者说完之后心中惴惴,这么先进的东西在蒙古只怕都不可能完成,在元国有可能实现么?
在大宋使者的目光注视下,郝仁沉稳的答道:“我们元国使用的是纸币,宋国能接受么?”
大宋使者互相交流了一下目光,然后带着警惕问道:“你们的纸币用什么做抵押物?”
“粮食。我们元国没有什么金银,铜也没有。牛马皮革价格不稳定,所以我们用粮食做抵押物。朝廷收上来多少粮食,就按照抵押额度发行一定数量的货币。”介绍了这个情况之后,郝仁笑道:“请诸位放心,我们也有货币回笼制度,可不会没钱了就滥发货币。没钱了我们宁可发行债券,都不会滥发货币。”
“……请问国主,元国怎么会这么制定货币制度?”大宋使者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们研读了赵官家的《社会契约论》,里面详细讲述了货币的本质和营运,真的是受益匪浅。”
听了元国国主天外飞仙般的言论,大宋使者忍不住吞了好几口口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蛮夷之邦听到这样的发言,大宋使者没有感觉到欢喜,而是感到了畏惧。
四天的讨论之后,大宋使者与元国朝廷签署了合作协议。签署双方不是大宋与蒙古,而是大宋与元国。有了货币基础,双方的合作范围达到了赵官家允许的极限。在有关钱庄的合作上,元国国主郝仁甚至提出了银行的概念。元国将以自己的通过贸易赚取到的白银与黄金作为抵押来发行银行券,并且提供异地取款的金融业务。
如果不是郝仁请求大宋提供给他有线电报技术,大宋使者真的愿意和郝仁进行充分的商议。这样的合作者,哪怕知道对方是猛兽,依旧让人感觉有合作的空间。大宋与元国之间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遥远到这空间让人感觉到安全。
协议签署之后,大宋的使者乘船离开基辅。这次的外交成果如此巨大,大到已经不需要额外的东西。大宋那边光是讨论内容就需要花去许多时间才行。
在此时,华沙教区大主教邀请华沙大公吃饭。华沙大公也很爽快的来参加了,他听说了有关教廷被俘的消息,很是高兴。华沙城的两大头面人物见面,波兰大公开口就问道:“主教,其他教区有没有想讨伐蒙古,夺回教廷的打算?”
见到华沙大公猴急的模样,华沙大主教连忙介绍一位留着教士地中海发型的家伙给大公,“大公,这位是波西米亚王国的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