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官家的家务事(七)
吃晚饭的时候,秦玉贞没见到儿子赵谦。忍不住问赵嘉仁,“大郎去了哪里?”
“他去给他的战友们送遗书去了。”赵嘉仁答道。
“送遗书?”秦玉贞不解的重复了一下。然后废了不少气力才想起遗书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下秦玉贞讶异的问道:“哪里来的遗书?”
“我们部队里面参战之前都要写遗书。我也写过。如果光荣牺牲,部队就会将他们的遗书送回到家中。这次大郎所在的部队经历了多次血战,很多他的战友都牺牲了。大郎要把他们的遗书送回到那些战士的家乡,交给他们的家人。”
这个问题虽然清楚的解答了秦玉贞的问题,却让秦玉贞更加不解的问道:“那为何要大郎去送。”
“咱们养的小鸟死了,你还带着孩子挖坑把小鸟给埋了。最后还给孩子们讲故事说,以后埋葬小鸟的地方长出树,转世的小鸟会在这树上唱歌。大郎的战友死了,送遗书回家乡有什么问题?”
秦玉贞听了这么一个解释,立刻说不出话来。养小鸟埋小鸟那是好些年前,孩子们都很年幼时候的事情。也亏得赵嘉仁记得这么清楚。但是想了一阵,秦玉贞突然觉得有些醒悟,她不爽的问道:“你这是在指责我,认为我眼中的人命还不如小鸟么?”
被妻子这么质问,赵嘉仁突然发现自己心里面还真觉得妻子对赵谦送遗书的事情反应凉薄,忍不住出言讥诮。不过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所以赵嘉仁立刻装傻摇头。“绝无此意!”
秦玉贞其实心里面也有些觉得自己之前的话有些过份,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格外不能接受别人的批评。见到赵嘉仁装傻,秦玉贞气恼的左看右看,最后阴沉着脸坐回到座位上。赵嘉仁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沉默的坐下。
在儿子表达想去帮那些光荣牺牲的战友送遗书的时候,赵嘉仁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简单的表示同意,但是赵嘉仁心里面想的可很多。他非常希望儿子赵谦通过这件事能够到处走,进而对大宋的基层有更多观察更多了解。
但是作为心理医生,赵嘉仁深知自作聪明和揠苗助长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赵谦能够放下心中的事情就算是不错了。就这次赵谦参军的经历已经证明赵谦是个非常正常的上进青年,所以他的所有反应都在赵嘉仁的意料之内。便是如此,赵嘉仁也险些忘记了赵谦被逼从军而产生的视角障碍。
赵嘉仁专门安插的指导员就感觉赵谦总是和别人不一样,那是因为别人从军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甚至是为了某种理想。譬如在红巾军的报告中,张世杰就赞扬一个叫做秦莫欢的年轻人,认为秦莫欢这个人保持着驱逐鞑虏光复华夏的理想,所以即便是面对身为地方势力的种种局限性,秦莫欢都能够始终追求进步,靠近大宋。
和这些人相比,赵谦倒是有些认为从军是一种‘发配’,是一种‘降低身份’的磨砺。正是这种想法让赵谦的历练效果大减。然而赵嘉仁也很无奈,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能做主的。如果是21世纪,赵嘉仁当然可以用平等,用劳动最光荣,劳动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只有岗位的不同,没有地位的不同,诸如此类的理由来教育孩子。
在这么一个有着天然地位身份差异的时代,已经有了地位高低意识差距的赵谦已经算是惊人的亲民啦。赵嘉仁实在是不愿意对自己的儿子提出更多不合常理的要求。
希望这孩子能够在这次经历中……解开心结吧。赵嘉仁默默期待。但是他也不知道这期待该对谁讲。
赵谦出外当兵这几年,家里人已经逐渐习惯了四口人吃饭。吃饭的时候,昨天生龙活虎的赵逊埋头吃饭,吃完之后起身准备离开。秦玉贞却叫住赵逊,“二郎,你看中的那个小娘子到底是哪家的?”
赵嘉仁一听,立刻就打断了妻子的话。“二郎,你先回去。我说了让你三天之后来找我,你便按照我说的做。”
赵逊听完了老爹的话,一言不发的溜了溜了。赵嘉仁等妻子也吃完,就问道:“要么咱们去皇宫里散散步?”
皇宫和赵嘉仁现在住的后乐园就隔着一个西湖,后乐园就有一个在西湖边的小码头。秦玉贞听了赵嘉仁的建议,闷闷的说道:“你这是要指责我么?”
“不是指责你。每个人都是这么一生,谁有什么经验。”赵嘉仁叹道。
“我看到这些孩子现在这么胡来,我就着急。”秦玉贞郁闷的说道。
“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若是这世界一成不变,咱们现在哪里有棉布衣服穿。现在你我还是披着兽皮和树叶做成的衣服,拎着棒子在外面狩猎。刀耕火种对我们都是极为先进的生产方式。”
“可他们总不能这么胡来。大郎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二郎是看上小娘子就要成亲。大娘跟着你,哼哼!我看她这是要做唐朝的太平公主不成。三郎,我们两人当年那么循规蹈矩!”
“嘘!”赵嘉仁让妻子低声,然后凑到妻子耳边说道:“咱们要是真的循规蹈矩,我能当官家么?你能当皇后么?”
秦玉贞知道赵嘉仁这么做其实根本不是害怕别人知道,而是逗秦玉贞开心。哪怕这话其实不可笑,但是有赵嘉仁这番心思,秦玉贞也噗哧笑出声来。其实仔细想想,秦玉贞也承认世界一直在变化,她也是出于变化漩涡中心的人物之一。只是现在孩子们的变化如此快速,秦玉贞觉得自己的心脏承受不如如此激烈的变化。
笑了几声,秦玉贞问赵嘉仁,“三郎,我看你神定气闲,你是怎么应对这样变化的?”
赵嘉仁正色说道:“经过最近的这些事情,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我看有人说官家无私事。我觉得那话是瞎说。现在我终于感觉,这话非常有道理。”
看着赵嘉仁那么认真的表情,秦玉贞又是噗嗤一笑,回应道:“瞎说!”
第26章 官家无私事(一)
南宋的皇城在杭州凤凰山。东起凤山门,西至凤凰山西麓,南起苕帚湾,北至万松岭,方圆4.5公里。皇城内有皇宫,是皇室的居所。
现在赵嘉仁搬到了与皇城隔着西湖对望的后乐园,其中一大理由就是皇城的建筑和涂装材料普遍含有汞、铅、砷等元素,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人体有不可逆的损伤。现在皇城大部分成了朝廷的办公场所,一小部分作为仪式性场所。
走在皇城中,秦玉贞忍不住皱眉。理论上这里才是赵嘉仁的家,而这个家现在正在大兴土木。修建的所有建筑都是给朝廷各部使用。
“却不用着急。我觉得大概也就是百十年,首都大概还会迁移到开封。那时候就可以充分设计一个符合需要的完美城市。”赵嘉仁淡然说道。
“百十年?你再活百十年?”秦玉贞不解的问。
“我只是说趋势,甚至不用百十年。只要天下太平,黄淮平原在五十年内就会恢复元气,那时候迁都就变得非常必要。”
秦玉贞没有接这个腔,因为乃是赵嘉仁的事情,而不是秦玉贞的事情。夫妻两人又走了一阵,秦玉贞手指那些正在建设的房子说道:“原本我觉得铁筋水泥的房子太硬朗,住了这么久才感觉到好。只要把地下架起,不和泥地接触。潮气就低了许多。”
和赵嘉仁改建的后乐园一样,那些正在建设的新建筑都有一个地下室,这种模式在大宋是由赵嘉仁先提出并且实施。在21世纪,大部分像点样的中国楼房都是如此。倒是在美国,因为普通人住的都是便宜木质房屋,纯粹钢筋混凝土制成的值钱商品房比例其实很低。
回想过去,赵嘉仁笑道:“宋理宗当年只是在皇城里盖了一个亭子,就被反复抨击。木头还是没办法和铁筋水泥相比。”
大宋的建筑多数都要用到木料,木料会变型,有种种建筑模式上的限制。还有吸潮、发霉、被虫蛀等问题,同样存在易燃的风险。看着工地上那些预制板,赵嘉仁只觉得非常自豪。至少大宋人民可以提前进入一个新时代。
夫妻两人边说边走,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在皇城里面的道路两边都挂上了气灯。玻璃罩内放出明亮的白光,将附近的道路照耀的一片明亮。两人正准备回家,却有人走到了道路上跪倒。这下警卫员们立刻上前围住此人,虽然听到那人在喊叫些什么,却也听不清楚。大概知道这人正在高喊“官家”,貌似是个想拦路喊冤的。
在封建时代,拦路喊冤大概是普通百姓的尝试通过走体制内渠道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因为在古代大概只有秦朝才是一个主动的法治国家,其他朝代的法律只是为了被动应对问题。看着这个人,赵嘉仁忍不住想起白天的徐俊如,便是在朝廷内部,徐俊如也是个拦路喊冤的家伙。当制度只存在发号施令与被动应对的手段,实际上就会发生这样的局面。主动的发现问题,讨论问题,解决问题的,几千年来大概只有秦朝和新中国而已。
想到这里,赵嘉仁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悯之意。他叫过警卫队长,“去问问怎么回事。”
警卫队长连忙说道:“官家,这个人看来记得你的容貌。他说他是当兵退伍,黄河战役的时候立了功,现在接了些工程。我们先查这个是不是受了什么人唆使。”
赵嘉仁无奈的点点头。夫妻两人回到家,秦玉贞问道:“三郎,你很在乎那个拦路之人?”
“我不是在乎那个人,而是觉得这制度问题太大。我们也顾不到百姓,百姓们也没办法和朝廷通气。”赵嘉仁叹道。
秦玉贞不解的看着赵嘉仁,便是聪明如她也没办法想象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对赵嘉仁来说,这里面包含的内容可都是他有所了解的。据说随着知青下乡之类的技术普及,村头都立起了大喇叭。每天来个‘最高指示’,虽然村民对于遥远北京的事情其实没啥概念,但是这样的存在让大家知道中央虽然看不到摸不着,却是每天都存在于身边。后来有了电视,大家的认识范围就更大。制度就是存在,并且起作用,还在慢慢变好。
然而在大宋,这个制度根本就没有覆盖多少人,能提供的社会服务更少。不管是拦路喊冤的那个人,或者是愤青徐俊如,又或者是官家赵嘉仁,都面临这个问题。
不管赵嘉仁怎么想,一天24四小时一秒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只要是工作日,他就得忙碌。两淮产业布局会议完成之后,那帮知州们中进士出身的家伙对于在两淮实施土改意兴阑珊。那些非进士出身的虽然热情很高,却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嘉仁在周休日那天请文天祥到家吃饭,文天祥上来就先问有关理学和土地私有制之间的关系。赵嘉仁便从书房拿了一个册子给文天祥。这是赵嘉仁审定的《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
依托大宋的文化水平,赵嘉仁从故纸堆里面找出了他想要的资料。这个资料理出了一个体系,在当年的关中、巴蜀、汉中三大平原上,秦国制订了各种管理体系,从种植的作物,耕种,播种,降水管理,层层明确的体系确保了粮食生产最有利于国家管理。
文天祥一目十行的看过去,他这样的状元自有过人之处。看完之后文天祥又返回头看了一遍,这才满足的说道:“官家,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这次叹服的感觉尤其真心。”
听了文天祥的话,正伏案写东西的赵嘉仁抬起头,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宋瑞,你可知道我为何看不起文人。秦汉过去千年,文人竟然写不出一篇能够讲述秦汉强盛道理的论文。真真是无用至极。”
文天祥年轻时候就颇为自傲,以文人相轻的态度,加上文天祥家的豪富,他当然看不起其他文人。现在又经历许多,听了赵嘉仁的话,自然是点头表示赞同。
赵嘉仁放下笔,“这个书我准备全国发行。而且在报纸上要做宣传。”
“给书做宣传,官家不怕弄到洛阳纸贵么?”文天祥笑道。
“我这么做是为了实施土地国有制做准备,认同这个制度的人越多,在未来的斗争中胜利的几率越大。你想,那些进士地主若是坚持反对土改的态度,那是一定要乱。”赵嘉仁给了答案。
文天祥文:“官家是想通过这些书让进士们选择支持土改?”
赵嘉仁摇头,“我可不敢妄想我是靠一张嘴就能说服世界的人,这个书顶多是批判的武器,进行武器的批判,也势在必行。”
文天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嘉仁说的都是大实话,肯定会有许多进士和地主们选择对抗,甚至是武力对抗。到现在为止,的确不少人歌颂赵嘉仁的文治和仁德,但是压倒性多数的人都称赞的是赵嘉仁的赫赫武功。赵官家手里掌握着现在全天下最强大的军队,赵官家也是现在天下最会用兵之人。
“官家要我做什么?”文天祥开始下一个问题。
“我想让你做两淮提点刑狱,兼了两淮的学社总长,在两淮巡视。我已经选定了几个地方准备全面开始土改,你还得多给这帮年轻人些指点。”
“可我现在还负责谢道清等人的事情。”文天祥说道。
“哼!”赵嘉仁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原本很想用非常现代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是现在看冷宫也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赵嘉仁完全可以用这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不过赵嘉仁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诱惑。他说道:“我想由我来出资,建立一个安抚机构。用来赡养那些鳏寡孤独之人。”
“官家若是这么想,的确是善举。”文天祥立刻表示赞同。
“或者从户部里面分出民政部和税务局。”赵嘉仁接着问。
“又要分一个出来?”文天祥很是讶异。
六部制度一直是传统的中国模式,各朝各代都有自己在六部下建立的各司。赵嘉仁的模式是干脆建立新的部,虽然新部的首长名叫部长,六部的首长还叫做尚书。可是这变化还是过于激烈。
“是两个。而且我准备制定宪法。以后所谓的祖宗制度就不再存在,官家也不再是口含天宪。而是有明确的宪法。”赵嘉仁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
“为何要这么麻烦?”文天祥很不解。
“有了明文的宪法,就有了讨论的基础。譬如,宪法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但是大宋作为唯物主义国家,不提供宗教组织肆意横行的自由。”赵嘉仁讲道。
“这……,倒是有道理。”文天祥微微点头,“可这还是有蛇足之嫌。”
“不。有了宪法,就有了法律基础。而且也有了明确的敌我之分。反对法律的,自然是违法,违法当然有国家的制度来应对。如果规定了土地国有的制度,那么坚持土地国有的就可以根据宪法采取处置手段。而且以后若是发生变化,只要宪法还在,就可以针对不符合宪法的情况拨乱反正。”
“这……官家下旨不就行了?”
“切。宋度宗下过什么像样的旨意。”
这话一出,文天祥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好不容易把大笑给憋回去,文天祥说道:“官家,你和我谈这个,我是不是该两股战战汗不敢出?”
赵嘉仁与文天祥都是洒脱人,这话一出,两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一位官家谈论之前的官家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上,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要对之前的权臣大开杀戒。然而赵嘉仁没有这个意思,文天祥也知道赵嘉仁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这件事就变得非常有喜感了。
笑了一阵之后,文天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对赵嘉仁说道:“官家,我读出师表,看诸葛丞相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那时候觉得这种事情非常悲愤,没想到真的与官家谈论此事,竟然如此开心。”
“若不是心有怨恨,我等当然不会伤心。”赵嘉仁也爽快的答道。
这一对君臣讨论着他们的理想,倒是非常开心。而宋度宗时代最大权臣的贾似道此时则看完了《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他放下小册子,叹了口气,对长孙贾唯信说道:“大郎,你那这个过来想问什么?”
“阿祖。我想问这个可否真如此。”贾唯信答道。
“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如何。”贾似道看着非常感慨。
心中感慨了一阵,贾似道看着家里最有前途的长孙还是沉默的等待答案,他也只能思忖起来。贾似道虽然坏了事,被贬斥到广州,但是贾似道毕竟不是宋奸,也不是不坚定份子,而只是个罪人罢了。
大宋对于宋奸和不坚定份子有很多隐性株连,但是对于罪人就没有这个限制。所以贾家在大宋危难之时投奔赵嘉仁,继续坚持抗击蒙古入侵。反倒是意外的获得了重整旗鼓的机会。
现在贾似道的长孙贾唯信已经因为赵官家推行桑蚕生产而得到重用,现在成了杭州农业厅的实权正处。即便谈不上炙手可热,却也是前途似锦。
然而对于《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贾似道心里面是非常不满赵嘉仁的。若是在贾似道公田改革之时,赵嘉仁就能把这个拿出来,贾似道就一定不会走错路。而这里面的内容明显是赵嘉仁当时执行的手段。也就是说赵嘉仁在当时大大的藏了一手,借着贾似道的改革,暗中增加了赵嘉仁的力量。
“赵嘉仁那小子阴险狡诈,这个书……”贾似道开口了。
贾唯信听的认真,就在他觉得爷爷要批判这本小册子的时候,就听贾似道说道:“这个必然是真的。”
第27章 官家无私事(二)
“给我倒杯茶。”贾似道命道。
贾唯信刚站起,就听到爷爷贾似道跟了叮嘱,“用山泉水,不要用那自来水。一股子怪味。”
“是。”贾唯信应道。他觉得自己没喝出什么怪味道,价格一担十文的山泉水和自来水相比的区别也不明显,但是爷爷贾似道总是能非常清晰的分辨出来。之前贾唯信因为家里的山泉水用尽,不得不烧了一壶半是山泉水半是自来水混合水。喝了这个水烹煮的茶叶之后,爷爷贾似道皱着眉问道:“这水怎么混了。”
将事情吩咐下去,贾唯信回到书房。就见到爷爷带着老花镜,有开始看起小册子。
“阿祖,已经开始烧水了。我还想问问,你觉得这里面最要紧的是哪部分?”
贾似道抬起眼,从老花镜的边框上投给长孙一个不满的注视,然后他低下目光叹道:“自然是讲述的权、责、利。赵嘉仁这小子最会收买人心。”
贾唯信听了之后心中大为讶异。他读了这个之后最沉迷的就是对土地制度的描述,秦汉有制度,各种林地,农地都有非常明确的规划。到了汉代,随着对淮河流域的开发,开辟了几十条运河。隋炀帝并不是挖出了一条全新的大运河,而是把汉代开辟的运河给沟通起来。这些运河在杜充掘开黄河之后都被冲毁或者淤塞而完蛋。
除了这些规模巨大的建设之外,细节上也有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怎么种田,怎么播种。包括饲养牛的时候不允许过度使用牛耕,还有国家提供铁农具,便是铁农具损坏,只要把那些损坏的部件都拿去给官府,可以换新农具,也不用赔钱。官府只是把这些农具回收之后重新熔铸成新的铁农具。
这种种绝对能称为仁政的制度不仅为贾唯信揭开了过去历史的面纱,让他窥到从所未见的风景。更大大动摇了贾唯信对秦汉的看法。但是自家爷爷对这本小册子的要点评价更是出他意料之外。
贾似道没有卖关子,他继续解释道:“赵嘉仁此次所做的就是要废除私田,恢复公田。若是恢复公田,定然有很多官员要变着法子当公田的地主。哼,当年我的公田改革就是毁在这些人手里。赵嘉仁不想重蹈覆辙,就把权、责、利先讲清楚。权分为所有权和使用权,责任是配套管理,利则是如何分配种出的粮食与其他产物。只要这个区分清楚,那些地主就再无容身之处。”
“……地主再无容身之处?”贾唯信有些不解。
“你想,地主哪里可能自己种地,只是他拥有土地,雇佣许多人来给他种地。原本朝廷不管理土地经营,他们为了能够征税,官吏已经分开。黑心小吏们把持地方,自然得全面依靠地主。靠他们自己收税,只怕税钱根本收不上来。现在赵嘉仁要重建秦汉制度,朝廷和官府直接经营土地,官吏制度重新合一。那还要地主有什么用?”
贾唯信听了之后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爷爷贾似道一定知道怎么回事,他连忙请求道:“阿祖,一定要给我多讲讲这个。我还是不明白。”
“去看看茶煮好没有。”贾似道命道。
看着孙子贾唯信快步走出去,贾似道收回目光,看着《秦汉土地所有制以及土地经营初探》小册子。这位曾经位极人臣的权相心中感慨,以他公田改革的经验,当然知道这册子里面所讲的都是真知灼见。当年的贾似道失败的经验尽数在这里头,而赵嘉仁部分成功的经验也尽数在里头。
若是此事真的能成功,不仅让赵嘉仁成为大宋最伟大最成功的改革者,也完成了贾似道的夙愿。但是,贾似道的名声和功绩真的会被后人记起么?后人会怎么评价贾似道,是导致临安总投降的奸臣?还是曾经答应了鄂州之战,扭转了大宋覆灭危机的人物?
想到无常的世事,贾似道悲从中来,哽咽间已经老泪纵横。
比贾似道年轻了27岁的赵嘉仁却没有贾似道这样的感伤。他首先将谢道清与嫔妃们交给福利机构安置,接着宣布了文天祥的新职务,两淮路提点刑狱。
随后赵嘉仁就撰写文章,先介绍了太阳系,地月系,然后讲述了经纬度,讲述了本初子午线,还有经纬度的全新度量衡标准。最后给出了大宋现在最新国土的最南最北最东最西,还有一个大概的面积。
文天祥本以为赵嘉仁是要宣传土地制度的‘权、责、利’,没想到赵嘉仁工科男的脾气爆发,居然又搞起了科普。但是赵官家的文人水平一直没人赞赏过,除了一手令人欣赏的瘦金体字之外,他貌似不写诗,不填词,只在自然科学上不断拿出东西。
第二天,文天祥刚探视完儿子,对儿子恢复健康的事情非常高兴。刚到家门口,就见到好几名江西籍的进士官员坐在门外的凉亭里。见到文天祥回来,他们连忙起身迎了过来。文天祥见到老乡过来,便是知道他们定然要带给自己麻烦,却也只能招待他们进屋。一进屋,为首的江西进士官员立刻说道:“文知府。你可见到官家新发的大宋面积的文章么?”
“见到了。”文天祥答道。然后吩咐家里的管家给大家烧水泡茶。
等官家去忙,进士焦急的说道:“文知府,官家这是要重新丈量土地呢!”
“丈量土地?”文天祥先是皱眉不解,思忖之后他突然就明白过来。赵官家看似只是讲述了地球的经纬度,并且通过经纬度以及基于经纬度建立的全新度量衡体系。这个体系在文天祥看来不过是一个科普而已,因为赵官家反复强调,因为地球的大小不变,所以长度单位可以不断更精准。便是最初的度量衡标准件损坏了,也可以重做出来。
可是在这帮地主们眼中,什么标准度量衡根本不是问题,他们看到的是赵官家依照地球的原理,可以不需要到田里,就能够进行土地面积测量。大宋到底有多少土地,这一直是一个大问题。以前的土地都是人到下面进行测量,最后测出来的有多准确,这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在河南的时候,文天祥看到军队的测量部门玩命做出各种基准测量点。虽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却也在逐渐能够有一个手段。现在全新的科学模式下,基准点测量固然是一个手段,但是还有更多的辅助手段。土地面积再也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文天祥心中欢喜。然后他就看到进士官员们看过来的目光就变得不友好。为首的那位勉强用和气的表情说道:“文知府,官家这是要重蹈公田改革的覆辙么?”
“公田改革的覆辙……”文天祥重复了一下,心中真觉得是无限感慨。当年文天祥认定贾似道是个祸国奸臣,对于公田改革自然是坚定反对,他和赵嘉仁之间也因为这件事大大争执起来。从那时候开始,文天祥就知道赵嘉仁坚定支持公田改革。这些年过来,文天祥已经明白了赵嘉仁公田改革的心思。
看着这些江西的进士官员,文天祥先请他们坐下,用江西的地方话说道:“诸位,赵官家只是要土地国有,分到土地的人就必须缴纳相应的粮食税。土地并没有变成赵官家自己的。我们乡里乡亲,我只想对诸位讲,何必这么固执。”
“固执?文知府觉得我们固执?”江西的进士官员登时就炸毛了,“不管官家到底是把这地怎么个用法,他都是慨他人之康。我等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不过有了几亩薄田,就要被没收土地!”
“你们说的这些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官家。”文天祥安抚道。
“什么叫告知?文知府,我等想让文知府劝说官家不要这么做。”江西的进士官员果断的说道。
“我也只能告知官家。”文天祥并不想给别人卖命,他自己支持土地国有。
“文知府,若是官家坚决要这么做。我等只能在宫门前死谏,到时候文知府难倒没有一点同乡的怜悯之意么?”江西的进士官员愤怒的说道。
“死谏么……”文天祥心中叹气,然后说道:“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我会将诸位的意思告知赵官家。现在我还要去户部,咱们就先说到这里吧。”
这道逐客令一下,江西的进士官员们只能先起身告辞。等文天祥送了他们回来,管家正好把茶端上来。看着面露诧异神色的官家,文天祥笑道:“不妨事,我倒也渴了。”
端起红茶啜饮了一口,文天祥心中感觉很可笑。在过去的日子里,想死太容易了。临安总投降之前的朝廷最少的时候之后六名官员上朝,那时候各地都需要人去死战。那些人没去死。
赵嘉仁建立起福州小朝廷后,战争不断。便是没有和蒙古打仗,却也向南一路扫荡各国。上了战场就可能死,那些人没去死。
现在朝廷要建立起土地国有制度,这帮人倒是突然有了骨气,准备死谏。对这帮人敢于用死亡来践行自己理念的骨气,文天祥是真的没信心。
到底要不要把此事告诉赵嘉仁?文天祥喝道第三杯茶的时候决定暂时不说。对于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告诉赵嘉仁的话只会耽误大家的时间。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文天祥就继续开始自己的准备。他这次已经与赵嘉仁说过,他的孩子不多,在儿子出院之前还不想前去赴任。毕竟现在的官员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留在杭州读书。
以前的时候这么做的目的大多都是因为官员们的家属最好还是留在京城,现在是因为京城杭州的学校才能教授最新的知识。科举科虽然还在,但是影响力一落千丈。制科的兴起不是单独恢复了这么一个科目,而是官吏重新合二为一。现在大宋不再有‘吏员’的称呼,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臭了,所有办事人员统称干部。想拥有干部的资格,首先就得有相应的制科学历。
与制科相应的科举科则维持了以前的制度。只要每进士,其他的功名在下次考试的时候都得重新考试。
文天祥在照顾家里的事情,大宋朝廷的政局依旧在继续前进。赵官家强力介绍了测量技术之后,终于开始推广他的书。
在报纸上,赵官家又把‘权、责、利’拿出来做了好大一篇文章。表面上,这篇文章看着是讲述了土地的所有权,使用权,赋税,赋税使用的关系。文天祥注意到了里面的一段话,‘大宋乃是大宋劳动者的大宋,赵官家是大宋劳动者的代表’。
终于说出来了!文天祥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大宋是个很开放的国家,对于政治的讨论勇敢。譬如文彦博就说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这话就成了大宋的政治制度的根本。之后的几百年中,大宋都是这么运行的。所以才有谢道清讲起‘大宋养士三百年’的说法。
然而现在终于有强势的人出来重新定义大宋的政治制度,哪怕只是亲眼所见,文天祥都感觉到非常激动。
同样激动的还有很多人,譬如贾似道。这位前左丞相已经激动到山泉水冲泡的茶都不喝,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半个小时的地步。最后贾似道忍不住,跑去了书房。却见到长孙的书桌上放了一本《史记》。看着《史记》中插了一枚檀香木制成的书签。贾似道带上老花镜,打开了那页。
入目就见到‘酷吏列传’的标题。贾似道先是微微一笑,把书合上。然而他却一直在微笑,最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酷吏,这个在后世听起来就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名词。在司马迁写的《史记》里面却未必是个贬义词。酷吏列传记述前期以酷刑峻法为统治工具,以凶狠残暴著称的十几个官吏的史实。特别对汉武帝时代的十个酷吏,即宁成、周阳由、赵禹、张汤、义纵、王温舒、尹齐、杨仆、减宣、杜周等,作了集中而概括的描写。
因为汉武帝喜用酷吏,打击豪强,抑制商贾,惩治贵戚奸吏,以加强中央集权,聚敛财富,应付其挥霍和对外战争的需要。汉武帝这样做的结果,固然能强化皇权,保持国家的统一,但是酷吏的严刑峻法和残酷杀戮,也使各阶层的人们特别是普通百姓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无辜被杀,冤狱横生,社会不宁,出现了‘法令滋章’,各地的豪强与‘侠客’们纷纷起来对抗的事情。
笑了一阵,贾似道只觉得心怀大畅。这位左丞相本来就是个人才,更是见过赵嘉仁这样的豪杰。贾似道坚信,若是没有自己的相助,赵嘉仁绝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步。所以贾似道对自己的子孙很不满意,他们别说有赵嘉仁那样的才气,连贾似道的水平都没有。
现在自己的这个长孙终于能抓到朝局变化的关键,至少贾似道希望这个长孙能够真正理解酷吏存在的意义。
赵嘉仁乃是大宋到现在为止最能打的皇帝,不管是他征服的南边,或者是收复的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赵嘉仁都已经宣布,那些地方统统是土地国有的地区。加上由贾似道开始,由赵嘉仁继承的公田改革,又在江南和福建路完成了土地国有。两广路虽然也有些私田,赵嘉仁却在两广有极大的势力,两广根本没有人能起来与赵嘉仁对抗。
剩下的就只有两淮路,江西路,四川路还是土地私有制。酷吏的工作就是在这几路地方上对付那帮地主。
只有这样的才能完成赵嘉仁的理想。而且赵嘉仁准备推翻之前作为大地主代言人的旧党著名人物文彦博所说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的大宋政治制度,转而实施‘大宋乃是大宋劳动者的大宋,赵官家是大宋劳动者的代表’的新制度。
虽然不知道这么一个制度能否完成,贾似道至少知道这个说法重回‘天下为公’的政治理念。便是贾似道,也觉得这个口号其实没问题,也兼具正当与正义性。
眼看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展开,贾似道只觉得心里面一阵阵火热。他虽然被迫离开了大宋的政治中心,但是贾似道的心并没有冷下。反倒是因为挫折而变得更加炽烈。
想到这里。贾似道终于忍不住坐下来,他开始提笔写信。贾似道当年权倾天下,当年的太皇太后谢道清虽然对贾似道非常痛恨,但是在贾似道差点被打倒的时候还是想借助贾似道的力量。
现在,贾似道还是想再努力一下。再让贾似道重新成为大宋的权利核心明显不可能,但是还是有人想有所上进。这时候互相帮助就变得非常有吸引力。
第28章 官家无私事(三)
赵嘉仁在书房准备新一波的宣传攻势,这些都需要写稿子。特别是关于国家定位,人民定位,朝廷和官府的定位。
在纸上写下‘学社成员必须最后撤退’,赵嘉仁就陷入了深思。这个要求在新中国是常态,不管是任何灾难或者紧急情况,所有书记和政委等都必须顶上去,在撤退的时候必须最后撤离。正因为有这个铁一样的规定,才能完成很多在外国看来不可思议的工作。正因为有这样的铁规,才能在追责的时候有基本的伦理可言。
但是,这并不容易得到通过。在大宋就有明确案例。当年大地主阶级代表的旧党战将司马光是个标准文人,喷天喷地喷空气,只要是干实事的人,就没有他不喷的。
想到这里,赵嘉仁提起笔写到,司马光就黄河治理上书于神宗,神宗想让司马光主持治理黄河,旧党元老吕公著反驳道:此非善待儒臣之法也。为何吕公著这么讲,而且还能得到……
刚写到这里,就听到有人敲门。赵嘉仁抬头一看,就见妻子站在半开的门外。见到赵嘉仁抬头看过来,秦玉贞进屋说道:“是不是打搅你写东西了?”
这不明摆着么。赵嘉仁心道。但是他却没有这么讲,而是问:“什么事情你让这么着急。”
“二郎看着好像很不对劲。你给他三天时间,这都过去五天了,二郎还没动静。”秦玉贞很是担心。
“这个……二郎有能力靠自己成家?若是没能力,哪里那么容易就说服别家的小娘子。”
原本秦玉贞对赵逊的成亲勇气并不赞成,然而听赵嘉仁的话里有嘲笑儿子的意思,立刻就忍不住护起了儿子,“他乃是皇子,哪里比别人差!”
“玉贞。”赵嘉仁拉住妻子的袖口,“我觉得咱们的孩子便是谈不上眼高过顶,至少也不会看上不成器的人。男孩子很容易以周围的女性为范本来选择对象。你还有我娘个个都是极为出色的女子,他哪里会看上那些庸脂俗粉。若是他看上的小娘子有你一半好,哪里肯嫁到皇家来。来受罪么?”
秦玉贞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她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当不肯嫁给东宫太子或者当朝皇帝。不过屁股决定脑袋,在秦玉贞成为皇后的今天,她就忍不住要站在全新的立场上想问题。既然反驳不了丈夫的说法,秦玉贞有点恨恨的说道:“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二郎求不得人家也好。一个进士小娘子而已。”
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自家老婆打听到的消息太闭塞了。那个所谓武夫家的小娘子只是对赵逊很有好感的一个而已。赵逊身高185,长相继承了赵嘉仁和秦玉贞的优点,端正俊朗。根据赵嘉仁私自搜索和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赵逊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位姑娘。
这姑娘乃是一位现役中校朱虎臣的女儿。和这时代的上层差不多,朱上校的父亲是功臣,岳父则是宋奸。这时代的上层联姻,朱虎臣上校与赵官家也有亲戚关系。朱上校外公的妹妹是陈太后的舅妈。
当然,这是赵嘉仁偷偷看了赵逊的一封信之后做出的推断。赵逊从来不敢说他是赵嘉仁的儿子,可他的个人条件足以吸引这个年龄的少女们。赵嘉仁也是发挥了一目十行的功能,从众多充满了好感的信中找出赵逊喜欢的那个。
赵嘉仁此时还不敢完全确定,只能什么都不说。
“你觉得二郎是不是就会这么罢休,再也不提这荒唐事?”秦玉贞问。
“他要是再过五年还不提这荒唐事,大概你就觉得二郎荒唐了吧。”赵嘉仁笑道。
对自家丈夫的这种杠头个性,秦玉贞此时完全不能接受。虽然知道赵嘉仁说的没错,但是秦玉贞此时的心情并不能接受这么符合逻辑的说法。她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有这么一个可爱的老婆,赵嘉仁实在是很无奈。赵嘉仁觉得秦玉贞的个性完全遗传给了女儿赵若水,论刁蛮和傲慢,赵若水在赵嘉仁手里可没办法得到溺爱。然而秦玉贞的父母对这个美貌的姑娘可是极为宠爱,以至于秦玉贞根本其实非常任性。
譬如,赵若水无论如何都不敢直接打搅老爹写东西,赵嘉仁可是敢让赵若水头顶书本在门口站一个小时。但是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敢让自家老婆头顶书本罚站。
老婆的事情解决之后,赵嘉仁继续写起有关反对‘文人’的文章。但是思路被打断之后,赵嘉仁只能写出‘我希望文人以后就是个贬义词,大家互相抨击的时候会大声讲,你就是文人,你全家都是文人’。把这样小孩子吵架般的段子写出来,赵嘉仁也觉得非常无稽。
其实文人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想先获得特权地位,然后利用特权地位获得种种特权。若是大宋朝廷真的能确定主管要承担责任,实现‘权、责、利’相符的制度。不用赵嘉仁专门抨击,文人自然而然的就会被排除在权力队伍之外。
赵嘉仁正在皱眉沉思思路纷乱如麻之时,却听到外面有动静。扭头一看,却见赵若水正在门外偷偷往里看。赵嘉仁登时觉得自己有了出气对象,他对外面招招手,“进来!”
“不要。我才不要进入顶书本。”赵若水在外面对老爹喊了一嗓子,接着扭头就跑。
见女儿溜了,赵嘉仁也不准备秋后算账。这件事本就和女儿无关,与妻子其实也无关。只是赵嘉仁此时还是没有思路而已。想对庞大的文人团伙动手并不难,难的是打败特权理念。正在想,外面有人敲门。赵嘉仁觉得大概不是女儿,赵若水从来不是一个会仰天长啸,然后乖乖头顶书本罚站一小时的家伙。开门一瞅,却是二儿子赵逊。
见到老爹开门,赵逊说道:“爹,我还是想说前面的事情。”
“进来吧。”赵嘉仁叹道。在他这个年龄,还是21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年龄,此时必然会被家务事纠缠。除了面对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进门之后敢坐下,赵逊就着急的说道:“爹。我和我同学说了,可她坚决不愿意来见你。”
“人家知道咱家是干什么的?”赵嘉仁问。
“不不不。我没敢说,只是说想请她到家里来玩。”
“哦。那家的小娘子有没有说为什么?”
“她说,她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听了这么一个借口,赵嘉仁差点笑出声。他觉得赵逊大概是相信了,或者努力让自己相信。在赵嘉仁看来,这借口就和“你是个好人”没啥区别。赵逊明显没有被那位小姑娘接受。赵嘉仁也不想说破这点,他笑道:“那你就好好学习。努力让那小娘子对你刮目相看就好。”
“爹。她会不会是有别的喜欢的人。”
“你这个逻辑就不对。你不能因为喜欢那小娘子,就觉得她一定要喜欢你。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因果关系。”
“可……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赵逊焦急的说道。
“办法倒是有。不过就怕你做不到。”
“还请爹爹教我!”赵逊立刻挺直了腰杆。
赵嘉仁心里面暗自叹气。他虽然一直希望赵逊能够在学习或者别的事情上这么听从教导,但是赵逊很明显是那种只对自己有兴趣的东西才感兴趣的类型。其他事情上充满了对抗意识,简直是油盐不进。
“我们每个人都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兴趣。若是没兴趣,便是横在在们眼前,我们也只会绕开,就将其抛在脑后。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是。”
“那么你就先不要去纠缠那小娘子,你就专心把自己的功课做好。你只要自己够强,以后拿小娘子在正常需求上,一定会有与你合作的地方。那时候,她把你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能顺利成章。”
“……爹,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你就这么做。最近就不要主动和她说话。不,你懂什么叫做正常交往么?你现在就是没办法正常对待那小娘子,所以人家才觉得你不正常。你正常对待那小娘子,就行了。”赵嘉仁很绝望的说着他完全不指望儿子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和她说话行么?”
“你要是能做到,我没意见。”赵嘉仁心里面更感到绝望了。
“好。我就这么做。”赵逊带着傻瓜少年的那股子劲头答道,然后就走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赵嘉仁突然很想把赵逊叫回来,让他头顶书本罚站一小时。但是赵嘉仁还是忍住了,傻瓜青年们此时还是很真诚的,便是受过伤也很纯洁。和赵嘉仁这种已经懂得手段的老家伙相比,受伤倒更该被称赞。
收回心思,赵嘉仁突然觉得那些文人也未必都是满心恶意的坏蛋,他们也许更多的是混蛋而已。想到这里,赵嘉仁终于提笔开始写文章。
先把砸缸的司马光那种喷子行径做了批评,重点批判的是吕公著这种坏人。如果司马光只是因为无能而当了喷子,吕公著就是知道儒生只会当喷子,但是声称纯喷子是正确的。这种家伙是喷子更糟糕的坏蛋。
思路一改,文章就好写了。赵嘉仁认为喷子在经过训练之后也能掌握实际能力,但是认为喷子是正确的家伙,那就必须赶出朝廷。因为喷子有可能是人民内部矛盾,认为喷子是正确的家伙和朝廷是是敌我矛盾。人民内部矛盾还能用讨论和教育来解决,但是敌我矛盾就只有较出高下这么一个手段。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写下了这么恶狠狠的文字,赵嘉仁只觉得气力消耗的差不多,就前去睡觉。
第二天的晨会,吏部尚书刘猛先讲道:“最近有徐俊如举报了许多事情。吏部经过讨论,总结起来就是朝廷设定了许多由朝廷支出的钱财,但是地方官府根本没有落实。却不知道是朝廷没有拨款,还是地方上把钱给吞了。”
这么简单的话一说完,户部尚书孙青登时就变了脸色。朝廷在杭州主持全国的政务,官府在地方行政。不管是朝廷没有拨款,或者是官府私吞了朝廷的拨款。都意味着一场很大的动荡。
刘猛说完了自己的简报,后面就没有跟进说法。孙清看着刘猛,心中叫一个恼火。这个干部出身的从龙之臣胸中有城府,说话从来就这么得体。却也毫不留情。
“我们已经决定让李云上将替换郑捷上将河北战区司令的职务。李云上将即将上任。”兵部接下来讲述了自己的简报。
“丝绸行业已经提出了最新的产业报告。建立了地方上的丝绸生产流程,针对保护蚕类种群以及建立各地蚕种存储冷库的工作,我们已经制定出了规范。”年轻的农业部官员做了简报。
赵嘉仁目光一闪,看向那个年轻的干部。在赵嘉仁的印象里,那个年轻干部貌似是贾似道家的子弟,在工作方面很努力。而且一个能说出建立蚕种冷库的家伙,赵嘉仁自然就有好感。这是赵嘉仁所指唯一能够让蚕种保存的手段。
在以前的养育蚕的手段,就是让蚕一代一代的孵化。这中间存在一个很长的过渡期,而且也没办法采取最好的蚕种。有了冷库之后,就可以将蚕种低温存储,每隔固定时间就拿出一部分来孵化,确保蚕的保存数量,也能确保蚕种的品质。
当然,现在还没办法制作制冷机器,低温保存就是挖很深的地窖,冬天的时候在里面放进去大冰块。这需要不少钱,但是与产生的经济效益相比就不算什么。
农业部汇报也不多,礼部接下来报告。“东罗马又派了使者前来,恳请官家再赐给他们两千套钢甲与兵器。如果能够得到马匹就更好了。另外,还有一个耶路撒冷王国的大臣派遣使者,想对大宋称臣。大概是被马木留克打得要亡国了。”
“哼!”赵嘉仁忍不住冷笑一声。在地中海东岸建立的那些基督教小领地终于扛不住了,而且西欧各国也再没有前去相助的打算。没想到他们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想对遥远的大宋请求援助。
见到赵嘉仁这反应,熊裳尚书问道:“不知官家怎么看。”
第29章 官家无私事(四)
地图挂起,礼部尚书熊裳打起精神,准备在临时决定的说书会上展现一下礼部尚书应有的风采。环顾周围,熊裳在那帮理工科出身的家伙身上看到了求知的认真,也看到了文人出身的家伙们那种因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知而不经历露出的失落。
有了地图,很多东西就无需多讲。除非是能够推翻地图的真实性,否则大家都能从地图上看出地中海东岸的重要性。这里是赵官家所说的‘世界岛’的核心部位,连接中土大宋,西边的欧罗巴,以及南边的西牛贺洲,由赵官家发动的大宋环球大航海船队带回来的地理图让所有人都看到世界的真实模样。控制了地中海东岸的关键地区,就可以在遥远的西方枢纽上占据了关键位置。
熊裳尚书心中欢快,就他所知道的消息,能够看到这点的国家只有大宋一个。拜能够环球行驶的大宋舰队所赐,大宋才知道这里的关键。在争夺这个地区的各个势力眼中,世界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片而已。
熊裳曾经是文人,当他不得不恶补地理知识、自然科学以及历史知识之后,此时熊裳高高兴兴的就开始讲述起地中海东岸的局面。
“罗马也是个千年古国,这个历史我们以后会给诸位做个说书讲座。现在的东罗马乃是罗马残存,地中海东岸诸多小邦乃是被欧罗巴北方蛮族征服的西罗马地界上的欧罗巴各国贵人所建立。这后面的背景乃是罗马城的罗马十字教教廷希望能够压倒东罗马传统的十字教东正教教廷,从而成为十字教的领袖。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有了十字军东征……”
地图的存在让文人失去了瞎BB的机会,没了剥夺了知晓一切的光环之后,文人也只能安静的看着地图。便是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在地图挂起来之前,极少数文人们还扯了几句‘两千套钢甲是不是太多’之类的废话。在过去三年里,大宋已经向红巾军提供了超过两万套的钢甲,两千套钢甲在有理工基础的人看来根本不算事。
熊裳侃侃而谈,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熊裳这些看法完全源自赵嘉仁拿出的情报。不管这些情报到底是源于哪里,只要思路正确,就能把那些情报给串成一个整体,并且让聆听者们有一个比较正确的印象。
“欧罗马西部各国借助十字军东征在东边发展,顺道打击抢掠东罗马,东正教随即式微,不得不承认了罗马城十字教教廷在十字教中的领导地位。罗马城的十字教教廷从此就不再鼓动十字军东征。之后的十字军东征都是欧罗巴西部各国自行发起。他们劳师远征并没办法有收益,所以就放弃了对地中海东岸各小邦的支持。而我大宋这些年的船队已经进入红海做生意,还在红海打败了各路海上的敌人,那些小邦才提出想归属大宋,以保住他们自己。”
了解了最基本的局面,大宋的大臣们发现这和大宋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微弱。最后工部尚书书问户部尚书孙青,“却不知道每年能有多少外贸收入?”
孙青答道:“那边很穷,也不盛产金银。只是官家下令,在天竺洋收购书籍,红海那边的埃及原本有大图书馆,加上被蒙古灭掉的阿拉伯国家搞过一个什么百年翻译,勉强算是平衡了贸易。”
这话一出,大宋的大臣们转过来看着大宋官家赵嘉仁。赵嘉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历史上那么多的书籍被毁,在21世纪的赵嘉仁看来,就非常可惜。虽然知道很多书的内容都是瞎扯淡,可归于大毒草的行列,但是赵嘉仁希望书籍能够被保留。
赵嘉仁也不愿意瞎吹嘘,他在众人的目光下淡然说道:“我大宋乃是文明之巅,既然如此,收集全世界的书籍也是我们的义务,保存我们自己的文明,保存全球的文明,自然是我们当仁不让的事情。”
虽然不理解赵嘉仁的胸怀,这番话倒是没人能够反驳。大宋这些年对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点基本的自信已经恢复。最重要的是,掏钱的乃是赵嘉仁而不是这帮官员,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觉得能够从中分到一份荣光也不错。
熊裳趁机继续讲道:“当下东罗马希望得到两千套钢甲,就是希望能够建立起压倒周边各国的武力。大家看下面的地图。”
说完,熊裳和工作人员一起把东罗马帝国比较全胜地图的地图给挂了出来。现在的地图和全盛时期的地图一比,大宋官员中就响起一阵惊叹。身为被北方势力持续打击的大宋,最能理解这种兴衰的痛苦。
以前大宋因为败给契丹,失去了幽州,让契丹能够在平原上发动南侵的攻势。比契丹更靠北的女直兴起,不仅干掉了契丹,更把大宋撵到了淮河以南。被女直建立的金国更靠北的蒙古消灭了金国之后,更是打得大宋出现了临安总投降的惨剧。
直到赵官家当政,大宋才不断反攻,不仅光复旧地,更夺回幽州,重新控制了北方山区,封锁了北方势力南下的通道。
有了之前熊裳的介绍,加上东罗马全盛时代的地图,大宋重臣们明白了东罗马这个千年古国的延续者也经历了大宋这般的惨痛经历。从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变成了只剩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少量土地的衰微势力。而东罗马试图恢复的心情,大宋大臣们也感受到了。
第30章 官家无私事(五)
要是遥远的东罗马皇帝能够听到大宋朝廷的讨论,他大概会感动的热泪盈眶,也可能对大宋重臣愿意帮助东罗马帝国复兴的心情感到大惑不解。
讨论援助东罗马的大宋重臣们反倒是很诚恳,看到一个千年古国挣扎求存的事实激发了大宋重臣们的共鸣感,大宋君臣也是通过对蛮族们艰苦卓绝的战斗才获得了今日的安定,援助东罗马并没有在大宋朝廷里面遭到反对。
“东罗马帝国到底有没有能力战胜周边的蛮夷?”户部尚书孙青提出了问题。这也是大宋重臣们唯一提出的问题。
熊裳尚书想了片刻,他很想就此发表一番铿锵有力的说明,但是他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宋并不在意遥远的红海,更不在意东罗马。熊裳也是如此。
“不知道官家怎么看。”熊裳不甘心的说道,他知道在整个大宋上层,最在意东罗马的大概是赵官家。
赵嘉仁看了看熊裳的表情,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围坐在桌子边上的重臣们都被这个动作弄到集中了注意力。赵嘉仁则开口说道:“诸位,我等想做出判断的基础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屁股问题,屁股决定脑袋。如果是坐在土地私有那边,做出的判断自然是决不允许土地国有。坐在土地国有这边的当然不能接受土地私有。另一个判断基础则是情报的多寡。假如我们知道东罗马以及欧罗巴那边的所有情报,自然能够根据立场,我希望是大家站在大宋的立场上,根据站在大宋的利益立场上做出有效判断。然而现在我们做不出判断的原因当然是情报不足。现在要做出判断的时候,我们当然要有多大锅做多少饭。”
众人没想到赵官家竟然来了这么一番讲话,熊裳觉得赵嘉仁在批评自己,貌似又不是。那些支持土地私有的家伙也觉得仿佛被赵官家威胁了。倒是无产阶级出身的理工男们兴致勃勃的问道:“官家,这得花多少钱。收集万里之外的消息可不便宜。”
赵嘉仁答道:“挣钱干什么,就是要花在这种地方。情报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起作用,但是这就跟我们的眼睛看到的东西一样,看着都没啥用。可这种眼界本身却是值千值万。”
理工男们纷纷点头,觉得赵官家说出了道理。重臣中的文人中有那么一部分认为他们自己就是知识的化身,对于这种学习态度不太能接受。
但不管如何,这帮人已经明白了一件事,“赵官家要在东罗马那边派遣人员了。”
果然,赵嘉仁继续说道:“这次就征集人员吧。条件倒也简单,没有点上进心当然不行。只想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自然不乐意到万里之外。在家待着挺好。但是有野心的,若是不懂得实事求是,没有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耐心,也不行。我们要的是知道遥远的东罗马那边的情况,却不是让万里之外的人来主导我们的行动。”
听了这话,重臣们都能理解。这帮人便结束了简报会议,只有熊裳选择留下来。等众人离开,熊裳靠过去说道:“官家,这等事情应该是我们礼部来做吧?”
“嗯。的确是礼部的工作。所以我想礼部来推荐人员。若是能有当年汉唐时代张骞,王玄策那样的人物,不也挺好么。”赵嘉仁应道。
熊裳叹道:“官家,汉唐时代游侠风气很重。我大宋可没有这样的气氛。”
赵嘉仁摆摆手,“和游侠无关。汉唐时候土地国有制,里长,亭长,他们都是土地国有下的流程。基层小吏们干的和朝廷大臣的没多大区别。所以便是游侠,也知道如何领军,如何组织后勤。我大宋土地私有,基层小吏们没有这样的标准模式,上头只逼着交税纳粮,小吏们若是不黑心,他们就得完蛋。上头的就是想知道国家是个什么局面,他们也做不到。所以每个官都有每个官的特点,归纳起来大概就只有不可重复这四个字。”
熊裳也是地主进士出身,他觉得别家的土地可以国有,他家最好能够成为例外。不过熊裳毕竟还年轻,加上这几年越来越习惯新的杭州城的生活,所以他鼓足用了勇气问道:“官家,不土地国有不行么?”
“当然不行。我大宋好不容易恢复了河北。若是想进取,就只能脱胎换骨。土地国有乃是国家基本支柱,这个不能改。”
“可地主们没了土地,又能做什么?”
“地主当然不会没地,每个愿意种地的人都能申请到土地。除了一成的粮食税之外,就只剩统购统销这一个政策。而且我们会组建起大规模的土地耕种,如果机械水平能达到,一个合作组十几个人就能耕种几千亩地。我说的可不是租给别人,而是十几个人自己就能耕种完几千亩地。而大量的人口都可以到城里,城里的工厂有各种工作。你知道我最近比较喜欢的是什么?就是国营的饲养场的成本一个劲的下降,城内已经没有私人养猪。”
听着赵官家得意的描述,熊裳尚书忍不住苦笑一下。熊尚书的族人就有被熊裳尚书安排到饲养场的,那些饲养场自从用了锅炉之后,牲口的饲料都经过加热杀菌,加上新式的栏养等方式,牲口死亡率大大降低,长肉速度飞速提高。
熊尚书曾经到过饲养场参观,就见到那些猪被放进栏养的场所之后,那些猪就被夹在一个只能容下猪站立和卧下的栏杆当中。从进去到养肥之后杀掉,猪连掉头的机会都没有。每天不运动,饲养场提供用锅炉高温蒸汽加热杀菌之后的猪饲料,猪们吃了睡,睡了吃,很快就长得肥头大耳。
听亲戚讲述和计算之后,熊尚书发现这里的猪饲养和长肉比是私人饲养的三倍,因为死亡率很低,饲养场的猪肉成本不到私人饲养的四分之一。便是以100%的利润来卖,也是私人肉类成本价格的一半。
猪肉没办法储存,赵官家这边还有辛香料和一个什么叫做亚硝酸盐的防腐剂,能够让各种香肠和火腿的保质期延长好几个月。这又是私人做不到的。杭州城里没人养猪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养猪比买肉贵多了。
熊尚书在饲养场的亲戚感叹着杭州房价贵,却还是毫不迟疑的通过按揭在杭州买了两套房子。而且还在努力买第三套。这位亲戚夫妇有两个儿子,为了让两个儿子成亲,自然得一个娃一套房。他们自己也得给自己买一套。眼瞅着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城里人。
至于这亲戚有没有要回农村的念头,熊尚书看得出他亲戚是完全没了这样的想念。所以熊尚书叹口气,“唉!官家,臣不是觉得土地国有不好,只是臣心眼小,没了地,总感觉少了啥。”
“那就慢慢调整。这个方向是没错的。而且最要紧的乃是这个制度是不是为公。若是真的大公无私,咱们大宋百姓肯定能够理解。”赵嘉仁自信的说道。
看着赵嘉仁的表情,熊裳心里面有些不好受。土地国有制拿出来的时候,熊裳就知道这个制度本身不错,需要担心的只有执行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这个制度本身完全能够当得起大公无私这四个字。
对于这个自己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上风的话题,熊尚书采取了避开的手段,他继续之前的话题,“官家,却不知道我们在东罗马那边到底要图什么利益?”
“现在的大宋需要的是市场,要不了太久,我们大宋的市场就会饱和。这时候若是能够廉价输入商品,百姓的生活就会好过。我们的交钞就可以越来越稳固。这些年来,我大宋其实从外部输入的东西越来越多。不说别的,剑麻地毯可都是南边的产品。”
一提起剑麻地毯,熊裳就忍不住点头。江南湿润,有了铁筋水泥的预制板建筑,让大家摆脱了泥土的困扰。有了木地板之后,大家终于发现到住宅可以非常舒适。剑麻地毯又让赤脚变得非常爽快。
这两年熊尚书每次回故乡,都觉得如同发配,只想着忙完之后立刻回到杭州的家。朝廷里面都知道马上退休的司法部部长司马考家族已经是剑麻生产的大商户,很多人都算计怎么能够分一杯羹。对于这样了利润丰厚的买卖,谁都不想装作没看。
“包括纸张,药品,我们大宋……我们江南已经不出口,反倒大量从暹罗进口。这种进口只会越来越多。所以现在看的海外之地,也许十几年二十年后就是我们大宋重要的土地。譬如僧伽罗和三佛齐,不就是如此么。”
“……好吧。臣会召集人手。”熊裳答道。僧伽罗国是从唐朝时候就有非常明显记载的国家,现在已经被纳入继三佛齐之后要征服的国家。至于三佛齐么,新的贝壳牌灯油就是三佛齐的产品。那边的地下有非常多的油,很多地方都直接从地下外冒。
以前三佛齐人就用来当作远程投掷武器里面增加燃烧效果的燃料,而赵官家下令运回来,用个什么蒸馏器蒸馏之后,立刻能够提供油灯用的煤油。贝壳牌灯油,大家都觉得比以前的灯油好太多。
熊裳走后,赵嘉仁心情也不错。大宋朝廷里面自然有那种坚决不认同土地国有制的顽固派,也有坚定要跟着赵官家推行土地国有制度的改革派。熊裳这种既不坚定反对,也不会支持土改的人同样比例很大,赵嘉仁自然要尝试通过说服教育让熊裳这样的家伙不再反对土改。至于顽固派,赵嘉仁早就对他们不抱幻想。
这边熊尚书的事情弄完,赵嘉仁就去了兵部。李云替换郑捷的命令下达,但是郑捷也是有功之臣。不能重用和不去奖励是两码事,该有的待遇也不能少。另外还有张世杰的老婆杨淑妃,这位军属也得由兵部出面去慰问。当然,这必须是一场全面慰问工作的一环。
细致的工作自然得由兵部去干,可赵嘉仁却得监督兵部,让他们不要瞎扯淡才好。所有的工作都这么繁忙,赵官家既然大权收揽,他就得去做领导需要做的工作。
这种日子又过了没多久。赵嘉仁的长子赵谦急匆匆的跑回来了。赵嘉仁一看儿子的表情,就让他坐下,“大郎,你不要指责,尽量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赵谦立刻说道:“爹。下面官府欺人太甚!他们难道就不把我们牺牲的战友当人么!”
赵嘉仁心里面苦笑,年轻人就是这样,他们的生物系统很容易就把类比法当成了道理,所以赵嘉仁不管怎么说,赵谦肯定是要先发泄一下情绪再说。
“不要指责,尽量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赵嘉仁重复了一遍。
“我到了……余杭、姑苏,还有……嗯,宁波,还有……”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阵,赵谦最终还是拿出了小本本。接下来的语气立刻就流利起来,“余杭、姑苏、宁波、镇江。这几个地方虽然都号称有退役军人辅助会,却根本没有。都是由上面的官员兼任。这些官员们现在都在弄丝绸,根本没有把精力放到这上面。所以退役军人的待遇没办法办到,见了他们之后,这些人对我是冷言冷语。……爹,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说出我的身份。虽然我很想说出来,再看看这些官员的丑态!”
“嗯。”赵嘉仁笑了笑。其实说不说都没什么影响,赵谦还以为他太子的身份真的能让那帮官员们立刻行动起来,那真的是年轻人的傻念头。赵嘉仁甚至觉得赵谦要是说出来也许更好,赵嘉仁就能够利用事实给自己的儿子上一堂鲜活的政治现实课。
讲述了自己的自治力之后,赵谦继续说道:“爹。这么多战友牺牲,绝不是为了今天这帮模样。却不知道爹准备办。”
“大郎,想解决问题靠的是干,而不是说。干也不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干,人的精力有限,你能这一辈子只跑这么一件事么?你现在觉得能做到,实际做不到。那么怎么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靠制度。我们通过制度来解决问题。”
“爹。朝廷已经下令了,官府们不好好干,这又该如何?”赵谦说出了经历过残酷的现实的家伙才能说出的话。
“那就得看你依靠什么人。官府的官员们并不依靠这个功绩为生,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每个人都自然要谋取自己利益最大化,这不能怪他们。所以这时候得依靠那些退伍军人来建立退役军人辅导会。只是以前没有这么多退役军人,现在我们即将有大量退役军人,这时候你愿意来督促这个工作么?”
“我愿意!”赵谦立刻答道。
赵嘉仁心里面很满意。一个人有了奋斗的理由,自然就会有尝试,便是没有进步,至少也能积累经验。而且从赵嘉仁的私心而言,自己儿子真的能在此事上有建树,对于他的未来当然有好处。所以赵嘉仁强调了一个重点,“大郎,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要做的事情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和别人对抗。我们的出发点近了点讲,是要完成朝廷的承诺。远了讲,是为了建立我大宋未来的兵役制度。你在执行中会遇到问题,但是你的目的可不是要和那些人斗。我也年轻过,见到不顺眼的就要和他们斗。这很正常,对于年轻人很正常。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成长起来,认识你到你的本来目的是什么。不要因为路上有个别的因素,就放弃了你的正道。”
“是。”赵谦立刻答应。
赵嘉仁心里面叹气,这摆明了自己没听进去。
第二天,赵嘉仁就到了兵部商量此事。第四天,朝廷就发出了旨意,要各地建立起由退役军人代表为主的人员,组建退役军人辅导会。这个辅导会负责联络退役军人,宣传政策,负责来与官府商讨落实退役军人待遇。并不排出几名监察委员,其中一名就是现役军人赵谦少校。
把儿子的晋升与工作一并解决,赵嘉仁心里面高兴,晚饭的时候就多喝了半杯啤酒。老婆秦玉贞立刻问道:“难倒是大郎那边的事情有进展?”
赵嘉仁心中无语,他老婆秦玉贞只要不一厢情愿的时候,就能展现出令人无语的洞悉力。赵嘉仁对此其实很佩服,他知道自己其实个性冷淡,根本不在乎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老婆问了,赵嘉仁只能答道:“大郎还得在外面跑一段。希望他的工作能完成。”
“怎么叫完成工作?”赵若水颇感兴趣的问道。
“譬如我给你钱,让你去买袋盐。你能自己全须全尾的买了盐回来,就算是完成。”赵嘉仁答道。
“这么简单么?”赵若水笑答。
“大娘。如果你一直在工作,等你到我这个年龄,或者比我的年龄小些。你就会明白,这可真不是简单的事情。”赵嘉仁满是感慨的答道。
第31章 官家无私事(六)
熊裳尚书放下稿子,忍不住长长叹口气。正在他仔细思索的时候,礼部的学社会长走进来。在熊尚书面前坐下,会长问道:“如何,选定了人么?”
“你说官家是不是一个爱屋及乌之人?”熊尚书问。
“官家应该不会因为杨从容是杨家子弟,就对他个人有什么看法。”学社会长答道。不过说完之后会长又跟了一句,“关键是咱们能不能先确定杨从容的态度。”
“唉……”熊裳尚书叹口气。礼部召集前往地中海东岸的派遣人员,杨从容这个制科大学毕业生的东罗马计划书写的极好。可是这杨从容乃是杨家的后辈,虽然不是杨亮节的亲子侄,却也是因为杨淑妃而被宋度宗给差事的那帮杨家人的第二代。
杨家人里面的杨亮节可是曾经吆喝着要干掉赵官家的存在,赵官家虽然饶过杨家,但是这股怨恨只有杨亮节才有么?谁都不敢完全保证。
会长也知道这情况,他对熊尚书说道:“咱们直接把杨从容叫来谈谈。他能写出那样的报告,岂能是一个不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官家说过,话说前头不丑,便看看此人如何应对也好。”
“只能如此。”熊尚书觉得只能如此。没多久,杨从容就站在了两位礼部主管面前。
先是对杨从容的计划书的内容进行了讨论,杨从容对答如流,可见对这份计划书下了极大功夫。等询问完毕,熊裳和会长对视一眼,然后熊裳开口问道:“杨从容,却不知道你怎么看杨家和赵官家的关系。”
听了如此尖锐的问题,杨从容低下头微微叹口气。看得出,他并不乐于谈论这个问题。然而杨从容很快就抬起头,沉稳的答道:“我杨家与赵官家之间有过对抗。族叔杨亮节也曾经说过些很过份的话。家父谈及此事,反复强调那些对抗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敌人是蒙古人,是宋奸,是汉奸。我们杨家现在紧跟赵官家,和赵官家是一起的。我对此深以为然。”
熊裳很担心杨从容会进行一厢情愿的解释,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能把敌我矛盾与内部矛盾精确区分,杨从容看待赵嘉仁只剩下是否敌我矛盾这一种可能。就熊裳的感觉,杨从容已经放下了之前的内部矛盾。
“你的计划书里面也是用这种思路来区分东罗马的么?”礼部的学社会长问道。
“是。”杨从容坦然答道:“学了赵官家的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之说,如果朝廷名我前往东罗马,我就会以此作为调查东罗马的贵人和百姓进行的标准。看看他们有没有共同的敌人,看看他们之间相互的关系又是如何。”
话说到这里,熊裳与会长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好讲,让杨从容离开之后,熊裳问会长,“你觉得如何?”
“我准备推荐此人作为领队。”会长回答的很果断。
熊裳也是如此想法,“我将名单送给官家。”
等熊尚书到了赵嘉仁这里,被秘书领进赵嘉仁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到几名兵部的将官在赵嘉仁这里。赵嘉仁直接说道:“这次去东罗马,不能只派遣文职人员,也得有一定数量的军事人员。你们两边来确定这方面的人选。”
熊裳听了赵嘉仁的话,觉得赵官家做事的确很细致。兵部这边敲定了一位少将与熊裳联络,负责人则继续对赵嘉仁说道:“官家,我们已经派人去慰问在杭州的军属和烈属。大家都很感激官家的关心,连张世杰将军的夫人也是如此。”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明显没怎么放到心里。
熊裳听了之后则是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只要杨家不再惹赵官家生气,这个人民内部矛盾的梁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人才难得,至少现在礼部就不用考虑换人。
兵部人员离开之后,熊裳就将人员名单呈上,并且作了介绍。听了杨从容的介绍之后,赵嘉仁微微一笑,“还有这样的人,看来制科的学校很不错。”
“哦。”熊裳不想拍马屁,赵嘉仁对制科这么吹嘘,身为进士科出身的熊裳心里不好受。
自吹自擂两句,赵嘉仁说道:“那就让大家准备一下。这次的人员时间不会太短。准备好一个月的准备期。”
“为何?”熊裳有些不解。
“我大宋军队已经很久不用单纯的冷兵器。新式的冷兵器战术也是张世杰的红巾军在做,到东罗马的军事人员得从河北往回调动,怎么也得一个月。”
这件事弄完,熊裳尚书就悠哉悠哉的回到礼部。这件事已经算是礼部除了科举科之外的大事,因为采取唯物主义立场,加上明确了公事与私事,礼部要从事的礼仪活动数量大大减少。这件事一旦能够完成,也算是礼部的持久大事。
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通禀,“熊尚书,外面有自称是你家里人的前来拜访。”
“带我出去。”熊裳答道。礼部是公家单位,把私人带进来不合适。若是真的有亲戚来,熊裳就只能出去会面。
见了面果然是熊裳的堂弟,一见到熊裳,堂弟马上就哭丧着脸说道:“哥。我这次来是想打听些事情。”
熊裳先阻止了堂弟的话,自己先把他带到旁边的一个街边小花园,有些不高兴的问道:“非得现在说么?”
“哥。丝绸价格暴跌,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价钱就是涨不上来,家里可是被吓坏了。”堂弟焦急的说道。
“我不是让你们赶紧把所有丝绸都出手么?”熊裳虽然很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严厉,然而说出来的时候却只是无奈和失望。
去年的时候赵嘉仁就要求所有官员统统出净家里的丝绸,熊裳当然肯跟着赵官家走,他老婆只是在家留了两匹品质不错的丝绸,其他的都给出尽。熊家自己也种桑养蚕,也干些刺绣之类的买卖,熊裳虽然要求族中赶紧出净所有的丝绸。但是他只是理论上是个族长,家族只是希望熊裳能够提供帮助和建议,这位族长既不掌握田产,也不可能勒令族中的人听他的命令。
现在可是大宋,不是明清。族长敢以什么族规为理由杀人,也是要吃官司掉脑袋的。听了堂弟的话,熊裳就知道族里肯定是有不少丝绸砸在手里。
听了熊裳的问题,堂弟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前一段丝绸价格又是暴跌,跌的很低。最近这丝绸价格跌跌涨涨,我们当时觉得丝绸价格能够大涨,就出手买了一批。”
“你们就做成刺绣卖,不过是时间长点罢了。”熊裳只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哥……,那是我们借钱买的。而且最近刺绣价格也跌的厉害,那些会刺绣的还跑到姑苏甚至是杭州来做工,这边的工钱给的比在家里高。现在已经是周转不开。”熊裳的堂弟讲出了此时熊家遇到的现状。
熊尚书沉默下来。他此时感受到的是强烈的无力感,按照大宋的传统,家族里面官位最高的那个人自动成为家里的族长。族长最大的价值就是向家里提供各种消息,并且帮助家族的子弟寻找很好的老师,各种渠道。属于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地位。然而比出力不讨好更糟糕的就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族长地位遭到了挑战,熊裳提供给家族里面的消息可是掏心窝的大实话。
看着熊尚书的表情,熊家堂弟喏喏的说道:“哥。你说过,朝廷是收官员家的丝绸。你看看能不能现在把丝绸给收了。少赚点也行……”
熊裳的眼睛一亮,差点想对自家堂弟饱以老拳。在太阳穴在鼓鼓的隐隐作痛之际,熊尚书还是忍住了。他乃是大宋的六部尚书之一,殴打这样的浑人堂弟只会让他自己颜面尽失。熊尚书说道:“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其他事情晚上再讲!”
先打发走堂弟,熊尚书气鼓鼓的回到办公室。连喝了几杯茶,他都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想了好一阵,熊尚书从抽屉里拿出小册子。那是现在大宋整个朝廷组织的各部会明目。在学社的培训里,要求这帮官员们都记清楚这个。熊裳尚书隐隐记得,当时赵官家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任何事情都得有人负责,别弄出什么都找有关单位!”
仔细查阅,熊裳在农业部下头看到了有纺织厅这么一个单位。后面列举的纺织局权限范围是‘大宋纺织品生产以及价格管理’。到了户部下,只有一个物价局的单位。但是这个单位描述模糊不清,也不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合上小册子。熊尚书就离开了礼部,前往不远的户部。找到了户部尚书孙青,看着从一摞摞公文间透出视线的孙青,熊裳笑道:“想认识一下农业部下头纺织厅的负责人。你能帮着联系一下么?”
孙青叫了一个人进来,熊裳一看原来是户部的一个侍郎。听了孙青的嘱托,侍郎就和熊裳一起出门,等周围没了别人,侍郎叹道:“难倒熊尚书也是因为最近丝绸暴跌烦恼么?”
第31章 官家无私事(七)
得知陪着纺织厅厅长一起来的那位青年乃是贾似道的孙子,熊裳就的不多看几眼。最近十年来,还能被经常提起的前丞相大概有两人,一个自然是贾似道。普遍认为赵官家坚持的土地国有制就是贾似道发起的公田改革引发的。
另外一位则比贾似道讨论的稍微多点,当赵官家夺回临安之后重开科举科,里面的论述题之一就是‘怎么看待史弥远谋杀韩侂胄案件’。因为赵官家追究此案,导致了不少家族被族诛。曾经一门三宰相的史家无论男女都被杀了个干净,只有几个漏网之鱼逃去北方当了宋奸。
贾似道虽然被认为是奸臣,贾家却是功臣,跟着赵官家一直与蒙古人作战。得知对面的贾唯信乃是纺织厅里面主管桑蚕生产的实缺正处,熊裳不得不暗自感叹,现在看着贾家已经恢复了元气。
“诸位,若是说以后丝绸价格不会再涨,我不敢说这个话。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担保。我只说点我知道的数据。赵官家去年说,要让江南的丝绸产量增加,最后的统计数据结果,江南的生丝产量增加了大概五倍,大宋全国的产量增加到往年的三倍。今年,养蚕的时间过去了一半,光是江南的生丝产量已经和去年相同。之后的一半时间,生丝产量和之前的一半时间差不多。今年的生丝产量又是去年的一倍。”贾唯信讲的从容淡定,听讲的人可就被这样的数据给震动了。
熊裳忍不住咋舌,手指点着桌子,说不出什么来。生丝产量如此,丝绸生产自然会非常旺盛。大量丝绸上市或者即将上市,旧丝绸的价格自然会下跌。
户部侍郎苦着脸问道:“人说谷贱伤农,难倒官家就不在乎丝贱伤农么?”
“如果同样的时间产量是以前的十倍,便是价格跌到原本的一半,种桑养蚕的农户收入也是往年的五倍。实在是看不出伤在何处。”
听着贾唯信的回答,熊尚书心里面就是一阵不快。然而转念一想,他突然明白了杨从容的好处。贾唯信有着年轻人的锐气,也就是说干啥都要先对抗起来。若是杨从容,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讲话。所以杨从容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谦谦君子。
想到这里,熊裳突然又想起了前一段召开的会议。两淮也将发展棉花种植业与桑蚕业,只要这个目标达成,大宋的整体丝绸产量只怕还得再增加一倍。看到了未来的方向,熊裳尚书在绝望中却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原来如此。我本以为还有点机会能想办法自救。现在看直接送终就好。倒是再没了其他想念。”
说完这话,熊裳接着说道:“诸位,我肚里倒是饿了,若是大家不介意,我就叫人点菜。”
众人看着熊裳这拿得起放得下的表现,也只能任由这次做东的熊尚书点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户部侍郎问贾唯信,“却不知道生丝产量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贾唯信咽下去嘴里的东坡肉,这才答道:“用了缫丝机器之后,效率提高好几倍。而且缫丝工也不用是那种老师傅,只要肯干,小娘子、娘子、老妇人,都能去干。设厂的地方又在行走便利之地,生丝出产后很快就能送到纺织厂。就我所见,有些肯吃苦的小娘子手脚麻利,一个月当缫丝工就能挣十贯。”
“十贯?!”这个数字在酒桌上引起了惊讶。以前在杭州,一个人一天能挣一百文,一个月三贯钱就足以养起一个家。当年禁军的月奉就是三贯,不过有可能是三贯交钞。也就是赵官家干起棉务之后,大宋禁军才终于能够月入三贯铜钱。按照贾唯信所讲,现在一个缫丝厂的小娘子收入就顶得上以前三个禁军壮汉的收入。着实有些骇人。
也许是多喝了几杯,也许是自己就是为这样的局面振奋,贾唯信爽快的继续说道:“诸位,我这一年多一直在地方上到处跑。咱们就以余杭县为例,我见过一个小娘子,她父亲死了,继母带着生的两个男娃。在余杭县城当缫丝工,两个女子一个月能挣十五贯。那两个男娃去了缫丝厂兴办的幼儿园。她们貌似还在余杭县县城买了房子,你觉得这如何?”
“一个月十五贯。在杭州也能过得。在余杭县城只怕已经算是富户。”户部侍郎感叹道。
“我不能说以后她们收入还能如此。若是她们能够再这么做两年工,只怕就能在县城站住脚。”贾唯信爽快的答道。
“家里没有男人撑着,光是两名女子只怕日子也不好过。”熊裳感叹道。
听了熊裳的感叹,贾唯信喝下半杯酒,然后抬起头说道:“所以我就坚决支持官家。若是官家的理想能达成,虽然那家的女子会遇到些难处,却能靠她们自己的努力活下去。还能活的很有尊严。”
在这一桌上的人里面,贾唯信是个实缺正处,对与普通百姓而言那已经是这辈子大概都升不到的高位。但是对于其他至少是正厅的官员来看,这么一个小小的正处未免太‘慷慨豪迈’。纺织厅厅长干笑两声,“贾处长喝多了就喜欢这么激动。两位可别往心里去。”
户部侍郎听了之后不置可否,熊裳倒是觉得贾唯信有些地方挺可爱的,至少这份年轻人的斗争心就让熊裳觉得自己老了。还能有以天下为己任的闯劲,熊裳见到的官员中大部分都不这样。倒是赵官家和文天祥文知府有这样的感受。
之后大家的话题就放在了这种机器的应用上,纺织厅的厅长说的就多了起来。锅炉和蒸汽机研发的进度不错,设备故障率不断降低,生产也已经越来越稳定。原本的时候这种东西也就是给缫丝这种不在乎突然出现停顿故障的工厂提供动力,现在越来越多的纺织厂也开始使用起蒸汽动力设备。
听了对这些的描述,熊裳问道:“那以后会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啊。”纺织厅的厅长打了个马虎眼。
熊裳忍不住就去逗贾唯信,“想来贾处长肯定有看法,说出来听听?”
“我也不知道。”贾唯信的表现非常生硬,但是至少能做到把话憋在肚子里。
熊裳又尝试套几次话,都套不出来什么。这下他就更加讶异了,看来纺织厅其实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们并不认为这个消息应该说出来。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呢?
喝完了酒,回到家。就见到熊裳的堂弟竟然跑到了熊裳家。看着堂弟那一脸熊样,熊尚书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这厮早点这么怂,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了。可毕竟是知道了最近的巨变,那种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巨浪面前,做出错误判断倒也能理解。
熊裳让堂弟坐到他面前,叹口气,“唉!这次我们就认赔吧。丝绸价格是涨不回来了。”
“为何?难倒有人捣鬼?”熊尚书的堂弟紧张的问。
“没人捣鬼。只是最近生丝产量太大,每年的产量都只会越来越多。我等能把这个给出了,那就最好。若是不能……”说到这里,熊裳尚书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这边负责派遣使者前往东罗马。丝绸在东罗马那边非常受欢迎,此次出发当然要携带大量丝绸。而熊尚书身为礼部尚书,对于使用哪家的丝绸应该有一定的发言权。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砸在手里的丝绸给卖出去。
想到这里,熊裳对着一脸焦虑的堂弟说道:“你以后可再也不要想着囤积丝绸,这东西越来越多。在市面上要买多少就有多少。”
“哥。以前丝绸就是钱。你说以后就不行了么?”熊堂弟声音里有懊恼也看着可怜巴巴。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你们就没看么,你们就不听么?”熊裳火气又上来了。
“我们最初是给卖了,但是这价钱起伏,你也没说会这样。”熊堂弟嘟嘟囔囔的说道。
熊裳再也忍不住,他喝道:“滚!给我滚出去!”
第二天,熊尚书就开始寻找解决购买的渠道。在赵官家的朝廷里,买东西有负责采购的部门。这种采购部门还得向财务部门提请申请。熊尚书原本还是自以为清贵,所以懒得搭理这种事情,此时他前去询问才发现这些部门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譬如丝绸采购,说是礼部使用。那得向负责后勤的部门提交申请,他们能从后勤拿到的只有丝绸。钱只是在账面上走,根本就没有一文是直接由礼部经手的。这一道门槛就让熊尚书的期待化作泡影。
这下熊尚书没了办法,就只能前去找管丝绸以及刺绣出口的海事局。好不容易托关系找到海事局的负责人,没想到对面这位听了熊裳的请求之后,苦笑道:“熊尚书,有这要求的前面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现在大宋出口丝绸的船已经塞满了。最近为什么丝绸会掉价,就是在海外已经卖不上价。这东西卖不出去,便是一文钱不值我们也不能要。”
第33章 官家无私事(八)
熊裳坐在参加晨会的一众高官中,对于大家的闲聊充耳不闻。头一天,他听海事局负责人把丝绸与一文钱不值联系在一起,这番冲击令熊裳整个人都懵了。
丝绸几千年都有货币性质,熊裳这几十年的人生中也一直认为丝绸就是货币。突然间,这个观点土崩瓦解。如此冲击令这位礼部尚书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好像也变得不再踏实。晨会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梅雨季节要来了,针对梅雨季节的种种,大家都需要注意。
会议结束,熊裳留下来继续讨论东罗马的事情。他忍不住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句有关运去东罗马的丝绸,就听赵官家问:“你家的丝绸生意出事了?”
熊裳整个人一震,仿佛是偷偷行动的时候突然整个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熊裳的脑子开始快速运作。
“和你一样想通过朝廷的渠道来解决砸在手里的丝绸,你可不是第一个。在你前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赵嘉仁笑道。
熊裳觉得这话好像有别人说过,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只是在心里出现了一丝期待。说不定赵官家能够帮忙。然后他就听到赵嘉仁说道:“这事情我也没办法。以前蒙古也是我们的大买家之一,咱们和蒙古开战,销售当然就大降。”
哪怕是微弱的希望,在熄灭的时候依旧能够引发相当强烈的难受,这下熊裳的头低了下来。赵嘉仁此时又开口了,“你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在乎东罗马么?”
“不知道。”熊裳摇头。
“因为欧罗巴西边好歹也得有个几千万人口,能买得起丝绸的,也得有几十万。打通这条商路,大宋的丝绸就有更大销路。”
“可我家不照样得赔钱么?”熊裳尚书有些意气消沉的应道。
“你这话就逻辑不通。你家赔钱和打通商路有什么因果关系。虽然不知道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能确定,这两件事没关系。”赵嘉仁忍不住提醒熊裳。不过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光这么讲也不合适,就跟了一句,“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贪财,看着丝绸价这一年多来每四个月波动一次,就起了贪心,趁着上次价格波动的时候借钱买了五万匹。现在六个月过去,丝绸价格更低。想赔钱出都出不了。”
“怎么会赔钱都出不了?”赵嘉仁倒是真的讶异起来。
“官家,现在是有价无市。新丝潮水一样涌出来,大家当然想买新丝,不想买旧绸缎。别人家坑我们家的那些人,就是用低价把旧丝绸卖给他们。这旧上加旧,自然更没人要买。家里人若是彻底割肉,只怕要赔十万贯。这十万贯赔出去,他们大概就可以在家自尽谢罪。唉……”
赵嘉仁眉头紧皱,思忖一阵,他最终答道:“你是想借着给东罗马准备礼物的机会把这些丝绸卖出去么。”
“是。”
“你给我个底价,我可以问问。”
“官家真的肯帮忙?”熊裳惊讶的答道。
“呵呵。”赵嘉仁干笑两声。从广义的角度来看,现在大宋朝廷里面又有谁不是靠赵嘉仁发家致富的。只是有些聪明人紧跟制度,所以看着比较超然而已。
熊裳也不是傻瓜,便是说错了话,却也知道自己面对最后的机会。他连忙答道:“我马上就回去确定。”
急急忙忙赶到堂弟那里,结果进了旅店一问,这位堂弟不知去向。又跑回家,熊堂弟也没有到熊裳家。这下可把熊裳气的大骂。不过此时家里也没人,熊尚书对着空荡荡的客厅骂了几句之后,也觉得没办法。只能赶回礼部继续工作。
到了晚上回家,倒是在家里见到堂弟。熊堂弟倒是先上来道歉,“兄长,我没听你的话,自己跑出去丝绸街看看有没有机会。也没给店家留口信,只求兄长你别生气。”
就这一句话,熊裳气就消了一大半。他没好气的说道:“你给我个出货底价。”
熊堂弟听了之后大喜,“有人肯买咱们的丝绸啦!他们肯出多少?”
熊裳气的脸色发青,他冷冷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准备再赚一票么?”
“这总不能亏钱吧。”熊堂弟辩驳道,“既然已经劳动了兄长,便是不给我们赚一点,也得给兄长赚点花费。”
“你别说得这么好听,说白了你还是想赚钱。我已经问过许多管这个的人,他们所讲的都一样,旧丝绸只怕半年里面都不会有什么销路。之后会不会有销路不好讲,但是新丝越来越多,纺织丝绸的厂也会一家一家的开,到时候旧丝绸只怕越来越难卖。”
“兄长乃是尚书,说话就不管用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熊裳听的的眉毛差点都立起来。
“兄长下道命令,那些人还敢不听兄长的话么?”
“你……你这是土财主当久了,脑子都当坏了么!”熊裳再也忍不住,干脆指着熊堂弟咆哮起来,“这等事动辄就是几十万上百万贯交钞,谁家欠我的,我说了别人就要听!你以为朝廷是我开的?”
便是遭到了这样的怒斥,熊堂弟依旧答道:“兄长乃是尚书,难倒不能求官家?”
熊裳原本来还想再说点啥,听到这些之后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他颓然靠在沙发靠背上,觉得鼻子一酸,悲从心来。在朝廷里当尚书,周围都是敌人。若不能赶上一个风潮或者跟上一道命令,哪里有发达的机会。稍微行错几步,不知道多少抨击的奏章就给送到赵官家面前。此次熊裳几乎是在不可能的局面下为熊家谋到了机会,可熊家人明显理解不了这些。他们眼中的朝廷,就是谁官大谁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走吧。”熊裳摆手。
“兄长。我们不赚了行么!”熊堂弟连忙说道。
“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说完,熊裳起身走回书房,紧紧关上了门。
熊夫人看局面至此,只能把熊堂弟劝走。等熊堂弟出门之后,熊夫人泡了茶,在门口轻轻敲门,“官人,喝点茶吧。”
“不喝!”熊裳在书房里怒喝。
“不迁怒,不贰过。夫君难道忘记了这话不成?”
“没忘!我就是要迁怒,要贰过的小人!”熊裳继续发脾气。
“你这么干也许能撒气,可我心疼你,不想看着你独自生气。一会儿你就是要砸家具泄愤,也让妾身陪着官人一起砸。两人作伴,骂人,砸东西,也有趣些。”
虽然隔着门,却听到熊裳在里面先是噗哧笑了一声,却又哽咽起了。过了一阵,熊裳终于开了门,然后抹了一把眼泪。
熊夫人看到房间里面被打了一地的纸,却也不去收拾,而是先给熊裳倒了茶,端到他面前。服侍着熊裳喝下,这才继续说道:“此事既然已经让夫君如此生气,不如派人回家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家里只是派人前来问问,他们其实已经有了定夺,咱们再做应对。”
“我才不要再管他们!”熊裳怒道。
熊夫人笑道:“夫君乃是爱人之人,何必因为遇到了小人就委屈自己。你坦坦荡荡的为家里做事,他们能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咱们自己做了,问心无愧就好。”
“……夫人,我觉得你以前貌似不是如此。”
“这些道理啊,都是我在学社上课时候学的。”熊夫人给了熊裳准确答案。
这些熊裳被惊的立在当地无法回应。
就在熊裳家上演着家庭剧的时候,赵官家在后乐园招待了三名重臣。户部尚书孙青,大宋总钱庄的齐叶,还有吏部尚书刘猛。
这三人掌握的消息自然很多,赵官家引了几个开头,这帮人也不敢欺瞒素来英明的赵官家,便把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讲了出来。大概凑了些消息,刘猛就不解的问道:“官家,你为何要问下面官吏的吏治如何?”
“哼哼。在我看来,吏治未必不好,而是大家收入不高,加上监管不力而已。当下的事情大概是之前考虑不周。”赵嘉仁答道。
“考虑不周?哪里不周?”孙青试探着问道。
“我光考虑丝绸作为货币退出,却没想到这个丝绸失去了货币功能之后,丝绸买卖本身也需要大量货币支持。加上连带效应,等于是货币体系被挖了一个比我想象的更大的窟窿。”说完之后赵嘉仁端起酒杯将里面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笑道:“我本以为百姓们比较保守,丝绸的货币功能被完全取消总得有个滞后性,没想到百姓比我想的更能紧跟形势。”
大宋总钱庄的齐叶听了这话,立刻答道:“官家,现在十文的交钞已经流通到民间。原本的时候需要那块布换东西,现在江南便是市镇也已经开始用十文的交钞。丝绸和布匹这种盘缠已经越来越少的人在用。”
“嗯。”赵嘉仁应了一声,他想到的却是800多年后。移动支付开始取代钞票是个伟大进步,钞票驱逐了其他一般等价物的风潮貌似也有着同样的激烈。
第34章 官家无私事(九)
就在赵嘉仁的注意力被钞票那巨大的推动力所吸引的时候,兵部送来来电报。赵官家看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起和赵嘉仁讨论此事的有礼部尚书刘猛。这位马上就要致仕的尚书参与的讨论乃是个人收入以及明确管理对官吏的影响,看到赵嘉仁笑的开心,就忍不住想凑过去看。赵嘉仁倒也不藏私,他笑嘻嘻的把电报推给刘猛,这下其他几位与会的尚书和部长都凑过来看。
电报是刚上任的河北战区司令李云发来的。说是蒙古征东行省的丞相,也就是高丽国王派遣使者到大都,声称愿意以征东行省与大宋友好。并且暗示,如果大宋能够进一步打跑在辽东的蒙古人,高丽愿意臣服大宋。
李云爽快的回信,“吾乃河北战区司令,汝乃蒙古征东行省丞相。两者议和,乃是死罪。而且奉主不忠,汝还有廉耻么?”除了这封措辞严厉的信件之外,李云还把高丽使者送到了蒙古那边。
刘猛看完之后稍加思索,也是放声大笑。倒是那些文官要么是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趣在哪里,或者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赵嘉仁收起了笑意,满意的说道:“李云做事有礼有节。等他回来,倒是想请他喝一杯。”
“官家,我能把这话告诉李鸿钧么?”刘猛笑道。
有了五十岁开始退休年限,虽然高级官员的致仕年龄实际上被放到最高五十五岁,可李鸿钧这个最早加入赵嘉仁手下的‘学校班长’也已经致仕了。作为李鸿钧的最器重的儿子,想来赵嘉仁对李云的称赞可以让李鸿钧高兴一下。
文天祥没笑,他只是说道:“这做法未免太儿戏。”
“高丽不是我大宋的家人,只是蒙古的家奴。作为敌我矛盾,戏耍他本就应该,李云做的很好。”赵嘉仁答道。
一听敌我矛盾,大臣们就不再废话。赵官家并不是个残忍的人,但是敌人总是能让赵嘉仁展现出他最冷酷无情和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那面。李云这做法明显也是如此。河北是蒙古的国土,他们在撤离河北的时候尚且大肆屠杀。现在大宋没有攻入辽东,把高丽勾结大宋的消息送给蒙古人,可以轻松的进出高丽的蒙古大概不会这么轻松放过高丽。
“不是有种说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文天祥问。
这话一出,赵嘉仁冷哼一声。他在的新中国中曾经盛行过这样的看法,结果不少人反思的时候感觉同时敲打两棒才是最好的手段。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敌人,朋友的朋友也未必是朋友。若是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讲,那就是实事求是。要是借用英国佬的说法,那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也许在高丽国王眼里,大宋的敌人只有蒙古。可是在赵嘉仁看来,所谓的征东行省本身就已经侵占了中国旧地。赵嘉仁相对支持中国‘存亡继绝’的看法,他能够接受的高丽存在,但是只接受拥有唐代三韩的那块地的高丽。从这个角度,此时作为蒙古征东行省丞相的高丽国王,实在是没弄明白他现在也是大宋的敌人。
刘猛也不想会议被打断,他只是说了一句,“原本觉得打仗只是互相厮杀,这次谈论了发行纸币的本来面目之后,才发现打仗的本来面目竟然是赵官家早就说过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这话立刻就引发了大臣们的赞同。到了他们的程度,对于这种名人名言的感受程度就有更多共鸣,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战争总是在某种政治形势下产生的,而且只能是某种政治动机引起的。
当大宋拥有了战争的优势之后,不再是鼠目寸光的重臣们在赵官家的引领下,终于能够用一些更广阔的眼光去看世界。这时候巨大的经济推动就显露出来。文天祥微微点头,心里面想到的则是赵嘉仁早就明确说过的此次北伐战争的理由。那就是‘让河南变成安全的腹地’。
以前的时候文天祥甚至怀疑过这话是心怀不轨的人编造出来的借口,轰轰烈烈的北伐怎么可能基于这么一个看着卑微势利的理由。但是现在看来,这么一个‘卑微势利’的理由反倒有着最大的说服力。广袤的黄淮平原上人民安居乐业,再不用驻扎重兵,再不用消耗那么多的粮饷,这难道不该是最具有崇高性和正当性的理由么。
“别把话题扯远。我等还无法把握货币对于整个大宋的影响,现在就需要确定基点,认真观察,仔细记录。遇到问题不要慌乱,更不要着急。我等要用一种思路去看问题,看看能否提升自己,以透过现象和表面,触及其内在的本质。”
作为赵嘉仁临时秘书的赵若水听了这话,忍不住用手背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最近看书看到比较晚,所以白天有点困。而且一想到老爹所讲的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赵若水就觉得需要积累的经验想着就令人感到压力。
其他重臣的反应也没有好太多。虽然赵嘉仁的唯物主义辩证法已经有太多太多不足,但是对于这帮宋代重臣来说,依旧是能让他们感觉到高山仰止的理论水平。这种理念把他们从一个唯心的思想体系中拉出来,提升到了唯物的境界。即便周围全部是陌生,也不会让他们再莫名恐慌。到了这帮人的程度,他们最需要的恰恰是这种高度。然而他们并有赵嘉仁的学识和见识,想爬到这个高度哪里那么容易。
“官家,这个纺织品期货,我还是不明白。”户部尚书孙青提出了他觉得最要紧的问题。
“期货说白了就是一种对未来的预期,基于对现有情报的总结。这也要求有个很好的生产流程的管理。首先就是把生产流程分清楚,就是大家必须理解啥叫做生产资料,啥叫做生产力……”赵嘉仁继续讲述起来。这次的丝绸价格问题固然在某个程度上是一个货币供应的问题,但也不全是。所以赵嘉仁准备搞起期货市场,来进行调整。
因为从理论上,期货市场远离的契约制本身不是邪恶。期货的原理就是农民们和购买方签订契约,先预支一部分生产资金,而期货的产品交割价格比之前的现货市场价大概会低些。这个契约之所以会达成,是因为农民若是借钱购买生产资料,雇佣劳动力,得给债主支付利息。采用期货的模式,就节省了这个利息支出。
因为各种无法预测的原因,任何契约都有风险,除了天灾之外,人类本身面对诱惑的时候那真的是无比脆弱。期货市场的本意应该还不错,但是这个市场从建立起就和各种诈骗与邪恶共生。即便如此,赵嘉仁还是忍不住要把这个存在给放出来。
听了介绍之后,听明白的就感叹这设计很好,或者对如何惩罚违约者很是担心。毕竟国家的公权力还是太弱。刘猛身为从龙之臣,对赵嘉仁更亲近,所以此时还是没忍住,说道:“若是熊尚书知道他的私人请求竟然引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会怎么想。”
上层里面消息速度可是快得很,加上聪明人多,熊裳私下请求赵官家帮他解决砸在手里的丝绸,很多人都知道了。赵嘉仁听了之后冷笑一声,“哼!官家无私事。”
这话仿佛重重的敲在这帮人心上。便是慷慨豪迈如文天祥,也不敢接腔。从理论上,官家代表的是国家社稷,的确不该有私事。然而面对一个无私事的人类,大家本能的就感觉到了畏惧。
沉默一阵,刘猛干笑两声,“呵呵,是我乱说话。”然而没人理他,刘猛也只能讪讪的不说话。
文天祥趁机说道:“官家,这个期货只限于丝绸么?”
赵嘉仁应道:“嗯。先限于丝绸吧,顶多把棉花也加进来。另外,还需要相对的商报配合。”
“此事乃是我们户部的本份。”孙青马上出来表态。这里面的利益之大,孙尚书非常清楚。海事局掌握的《海事商报》每一期都能卖出去十万份,背后的各种情报更拥有巨大的价值。就孙青尚书所知,那帮海事局的家伙在此次丝绸价格暴跌的波动只有极少数人受到损失,大部分人都在比较高的价格上把手中的丝绸出光。至于少数受损的家伙,都是利用信息倒腾丝绸的家伙。倒腾者背后的大庄家更是赚的盆满钵满。想到这里,孙青就看向大宋总钱庄的主任齐叶。有很多谣传说,钱庄是各种倒腾的幕后大庄家。但是钱庄对此总是三缄其口。
“可以。”赵嘉仁同意了孙青的请求。他接着说道:“这件事就先这么走着。我等就看今年长江以北的局面会到什么程度。”
第35章 河北镇暴战(一)
后世被称为天津的直沽寨正热闹非凡,一群群脚上带着镣铐的人们在各个工地上忙碌。为了效率,所有铁镣套在脚上的部分都用布条包裹起来,还给这帮眯缝眼的蒙古人与各种色目以及回回们比较厚实的鞋。以防止无意义的磨损。
监工们则分为两类,一类是地位较高,身材也比这帮俘虏高许多的宋人,一类是身材比俘虏矮小许多的倭国人。这帮倭国人为了每日的粮食,拿着木棒,瞪着眼睛,监督着俘虏们努力劳作。
在道路上每隔一段,就悬挂了一些脑袋。旁边的大牌子上写着‘蒙古人’‘汉奸’的说明,任何尝试反抗的俘虏都会杀无赦。
经过路上的李云上将对此视若无睹,他在上次黄河战役和不久前的陕西战役中从来不留俘虏。允许这些人活着,已经是李云上将对于缺乏劳力的妥协。他正在考虑过等攻下蒙古的征东行省之后掳掠几十万高丽人前来当苦力,眼前这些俘虏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昨天的时候他接到了电报,里面简短的讲述了赵官家对李云上将的赞赏。对高丽的小把戏稍加惩戒就能得到张管家的赞赏,这让李云上将格外打起了高丽的主意。
马车抵达港口,就见一大队俘虏正在修建一个类似围海造田的玩意。那是一个类似六边形的东西,俘虏们一队队的扛着东西前去将这个玩意的外壁垒高,几架水车正在从里面往外排水。李云上将见过这个图纸,大概印象是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深水码头。但是具体做法很复杂,他也不甚清楚。
在这个重要的码头工地附近,已经有了一道由麻袋麻绳石块等垒起临时码头远远的深入大海,这个码头的外表看着破烂不堪,仿佛用了十几年甚至更久。可这个临时码头建成还不到三个月呢。
有蒸汽车船停靠在临时码头附近,大量军人从船上下来。先登岸的军人已经在码头旁边的广场上集合。李云上将刚站定,就有两位少将跑了过来敬礼,“李司令,第二十三师师长杨铁心向你报道。”
李云回礼,接着上前与杨铁心和旁边的师参谋长握手。这两人都是李云指挥过的部下,此次部队经过补充修整后再次派到前线。
三人将此次路上的情况稍稍讨论了一下,杨铁心表示路上意外的顺利。有了蒸汽车船之后,航海对于风力的依赖大大降低,船只尽可能的走直线。除了船上活动空间比较小之外,晕船等问题是大大降低。
讲完了这些,杨铁心问道:“司令,最近战况如何?有新的解救名单么?”
李云年龄和杨铁心差不多,对于这位兄弟的情况很是同情。自从确定他妻子被掳走之后,杨铁心就一直没有放弃找回妻子的努力。李云答道:“这个我们还在查,有消息就会立刻告诉你。倒是战况比我想的还要激烈些。”
师参谋长连忙问道:“蒙古有胆量和我们野战?”
李云摇摇头,“野战倒是谈不上,我只是不知道这帮河北的地主到底在想什么。”
“比陕西的地主还顽固?”杨铁心问。
“咱们先去营地看看。”李云对两位部下说道。
直沽寨街上的局面并没有让杨铁心等人感到意外,倒是全新的城市规模让两人觉得有些讶异。这些人不久前到过杭州这种人口超过两百万的大都会,之前在战争中也曾经攻克过开封、洛阳、长安等名城。当然也见识过北方的城池。现在的直沽寨只是用草袋装土的方式垒在城市外的交通要道上草草垒起些警戒点,在这帮老军人眼里,一看分部,就知道直沽寨现在的城市规模比他们想的更大。
刚到外围的一个警戒点,就见大队人马经过道路。将军们站到了路边,看着这支大概有一个营的队伍打了绑腿,背着行军包裹出发。看着他们走远,杨铁心颇感兴趣的说道:“这就是红巾军吧。”
“嗯。里面据说有不少枪术高手。”李云对杨家枪的传人杨铁心说道。
杨铁心远远看着部队辎重车上的大量铠甲和长枪,下意识的微微点点头。
此次出发的部队乃是红巾军的一个营,一连长秦莫欢就是枪术高手,二连长李芳芳一手梨花枪在军中罕逢敌手。他们受命前去剿灭直沽寨南边的地主势力。
现在新的宋军里面基本没有了长枪兵,红巾军的军队编制已经和宋军一样,却是几年前的宋军编制。火枪手与长枪手各占一半,加上六门十斤野战青铜炮组成的炮兵部队。红巾军也已经开始迅速转变成正规军。
五十年前蒙古攻入河北之后,这里就已经地广人稀。在蒙古主力撤出河北之后更是如此,广袤的河北大地上看着一片荒芜,林木杂草茂盛,走近那些平整的草地,就能看到是荒芜的田地。
远处有些隐约的村落模样,宋军也没有丝毫靠近的打算。在地图的标识上,那些村落大多数都没有人。蒙古人不会留下任何不肯跟着他们走的人。
在兵站处休息过夜,部队第二天再次前进。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到了直沽寨南边六十几里,绿色的平整田亩终于出现在眼前。从望远镜看去,那些田亩外圈修了高高的瞭望台,此时瞭望台上的人正拼命挥动旗帜。在田地里劳作的农夫则快速逃向更远处的田庄。
部队原本是一级警戒队列,此时先停下来给长枪手们顶盔掼甲,接着就排成战斗队形开始进发。没多久,部队抵达庄外。
宋军有人开始叫阵,“朱员外,你的主子已经被我们打出了河北,你还是赶紧举家出来投降吧。我们宋军会绕你们一命。若是继续负隅顽抗,那就定然不饶。”
“放你娘的屁!”田庄墙头传来了回骂之声,“谁不知道你们宋军比蒙古人杀人更凶。我们落到你们手里怎么会活下去。有卵子的,你们就打进来,让我们投降那是想都别想。”
朱员外如此冥顽不灵,宋军也没别的办法。部队先布好阵列,十斤野战炮推倒距离朱家大门六七十米的地方。虽然田庄的墙头上也有人不断射箭,对于炮兵根本没有影响。
没多多久,就听到一声炮响,田庄的墙上登时被打出好大一个凹坑。这下墙上的人再没有敢射箭,整个战场上登时消停许多。
秦莫欢忍不住咋舌。他早就知道宋军火器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到如此地步。要是这么一个打法,光用炮就能打垮朱家庄的外墙。然后秦莫欢就听到炮兵排长骂骂咧咧的喊道:“奶奶的,没想到这边一个乡下腌臜泼才,竟然把墙修的这么厚。”
这下秦莫欢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听这位炮兵排长的意思,竟然是认为可以一炮就将外墙给轰塌才对。
不过骂归骂,炮兵们继续麻溜的干活。稍加调整,又是一炮过去,这次炮弹准确的命中了六七十米外的庄门。这木质大门明显没有围墙乃大,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动,木屑飞溅之时,门上已经被打出了一个大洞。
秦莫欢心里感叹。他虽然擅长枪术,却不擅长弓箭。听人说三分的时候,有讲道三国吕布极为英武,能够辕门射戟。若是让秦莫欢射箭,他真没信心两箭就准确射中木门。
宋军炮兵继续发炮,接下来的三发炮弹都准确击中庄门。厚实的木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第四发炮弹命中之后,庄门发出悲惨的声响,竟然摇摇晃晃的倒下,砸起冲天的尘土。
“一连长,准备进庄。”营长喊道。
秦莫欢连忙召集部队,他的部下都是长枪甲士,早已经有所准备。很快,骑兵探马前去倒了大门的庄口跑了一趟,回来报告,“报告营长,庄门口没人阻拦。”
“一连,出发!”营长下令。
红巾军在河北征战数年,知道河北地主们的装备。现在大家都穿着钢甲,头盔上又有面甲,自然没有丝毫畏惧。在秦莫欢带领下快速冲到庄子门口。从外面看,庄子平平无奇。与那些汉军世侯出身的庄园并无区别。到了门口,就见庄里头竟然有好些街道,街道两边都是房子。怎么瞅都是一副繁荣的城镇模样。
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房子也门户紧闭。秦莫欢喝道:“下面甲!”
红巾军中许多人就下了面甲,防止被人突施冷箭。有些与秦莫欢这样非常有自信的军人却没有这么做。面甲虽然提升了保护力,却限缩了视觉和听觉。
部队排开作战队形,呐喊着向庄子里面摸去。没多久,就冲到了一道厚厚的土墙前。就见土墙两边的道路上都有逃跑的庄丁身影,秦莫欢叫过副连长,大声问道:“副连长,你带一个排追,要往左还是往右?”
副连长的表情明显没有秦莫欢这么兴奋,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连长,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么?”
“怎么安静?”秦莫欢很不解。这么兵凶战危的时候,百姓当然会躲进屋里,谁会傻乎乎的跑出来送死。
“这里竟然没有别的动静。正常的村子里面总是有人养点啥,此时至少也得有狗叫,还有婴儿的哭泣声才对。这里啥声音都没有。”副连长解释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秦莫欢心里面埋怨。这时候就听远处隐隐传来驴叫声,这下秦莫欢笑道:“他们的牲口棚就在庄子里头。你要是不放心,就带一个排留在这里查看,接应后面的部队。”
说完,秦莫欢招呼了几个排长,向着左边追去。又追了一阵,秦莫欢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劲,这庄子的街道竟然一个接一个,好像怎么都跑不完。此时就见前面的院门是开着的,门内还有个夯土的影壁墙。秦莫欢对战士命道:“进去看看。”
虽然宋军不许骚扰百姓,但是战斗的时候也不能顾这些。立刻有战士冲进去,刚进门就听到一声短暂的惊呼。却见那战士竟然直接从地面上坠落下去。这可把秦莫欢吓住了,他本以为先冲进去的战士是被绊倒。定睛一看,地面上居然有个大洞,战士是掉落进了洞里。
这下秦莫欢心中大骇,方才他其实有冲动自己先进去看看。若是当时把这个想法实现,掉落洞里的可就是秦莫欢自己了。
其他战友此时连忙小心的靠上去,向着下面呼喊战友。然而里头却没有回音。有人趴下去听,却从下面突然射上来一支箭。虽然没能伤到穿着甲的战士,却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地下居然埋伏着敌人。
二排长此时就在洞口,看到这情况已经气得暴跳如雷,对着洞口大声喝道:“下面的狗贼,出来纳命。”
不过二排长怎么骂,那怪兽大嘴般的洞口始终沉默着。二排长更怒,他小心的走向影壁土墙后,刚绕过去,就听二排长大喊道:“喂!这里面怎么什么都没有?大家来看看,这里竟然没有房子。”
秦莫欢大惊,他小心的绕过影壁土墙,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夯土墙和门口的影壁墙之外,竟然空空荡荡。秦莫欢大惊,出来之后有让部队砸开其他门,却发现有些院子也是如此。有些院子里虽然也有夯土的墙壁,却只有墙壁没有房顶。
仔细看去,除了不知道谁在偶尔留下的一些便溺痕迹之外,毫无人类居住过的迹象。此时虽然是白天,但是庄子的街道上没有丝毫声音,寂静的令人不安。除了铠甲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和脚步声,就没有了别的动静。
“太邪门了!连长,怎么办?”二排长问道。
秦莫欢只觉得心脏加速跳动,如此诡异的局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敌人到底在哪里,怎么才能抵达敌人的真正老窝。秦莫欢是一筹莫展。
第36章 河北镇暴战(二)
二连长李芳芳领着部队在左翼列队,眼看两百米左右外列阵的蒙古军,女连长眉毛微皱。就见对面的蒙古军大概一半骑兵一半步兵,那些步兵们的布局竟然与大宋的步军配置相同。整齐的长枪兵守住阵脚,各阵脚间的横列部队则是火枪手。
根据李芳芳所知道的内容,只有大宋军队才会这么配置。其他的冷兵器军队的射手们要么单独成军,在进攻的时候进行各种调动。要么就是由射手们放在阵脚,横列则是由长枪兵等肉搏部队组成。如果不看旗号和装备与宋军相差太远,李芳芳甚至怀疑对面那看着影影绰绰的列阵的是一支宋军而不是蒙古军。
几乎在同时,双方的炮兵都开始射击。这下李芳芳心中的怀疑总算是被驱散了许多。宋军的六门青铜野战炮将十斤重的炮弹轻松发射到两百米外,弹丸飞进蒙古军的阵列,让看着还算是整齐的阵列变顷刻就出现了些微缺口。蒙古军的炮弹就没能飞到两百米外,宋军眼瞅着蒙古炮兵发射出的炮弹绝望的在距离宋军安全的地方落地,弹跳,最后没了结果。
在红巾军李芳芳连长对面的蒙古军最高指挥乃是郝仁万户,或者说是郝仁王爷。宋军的每一发炮弹都造成至少一名以上的蒙古军伤亡,让蒙古军阵立刻就充满了恐慌。
郝仁王爷立刻下令,“步军后撤。骑军出动,骚扰宋军。”
得到这样的命令,蒙古步军如蒙大赦,立刻开始后撤。骑兵们则催动战马开始向着宋军侧后方前进。郝仁万户坐在马上,心中有许多羊驼驼的奔腾。不过是离开河北两年多,面对的宋军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蒙古军中的火炮已经有了巨大变化,在郝仁万户看来,现在的蒙古军已经能算是野战炮兵,蒙古部落的骑兵根本无法对抗这样的火力。在草原上威风八面的蒙古炮兵面对炮兵的老祖宗宋军之后,就恢复了又弱小又可怜的本来面目。
步军迅速退了下来,蒙古骑兵开始了绕圈。郝仁万户在望远镜中看到,宋军貌似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们阵列整齐,就如同根本没看到蒙古骑兵一样。
实际上宋军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整以暇,至少他们下令二连连长李芳芳带了两个排的兵力前往朱家庄去叫一连长秦莫欢带兵回来。虽然通讯员也带回了一连遇到战斗的消息,不过消息语焉不详。只知道秦莫欢的部队陷入迷宫。
营长听到迷宫这个词,第一念头是部队在训练时候才见识过的玩意。那是一种概念性的玩意,用芦苇杆扎成的隔离层仿佛不存在。大家需要做的只是留下记号,确保不会冲走岔路而已。没想到那种概念性的玩意竟然真的能存在。
李芳芳对秦莫欢的武艺有印象,在红巾军的众校尉里头,秦莫欢是少数真练过武艺的人。所以在秦莫欢竟然会被巷战困住,李芳芳非常不解。
一到朱家庄的门口,李芳芳就让部下们都上了钢臂弩。接着部队靠边行动。这是她在通过迷宫考验结束后从老师那里得到了教诲。只靠一边走,就能尽早试错完毕。
正在走,前面的一个墙角处突然有人射了一箭出来。箭支射在一名战士的钢甲上,只发出了一声响动。红巾军的战士立刻看过去。李芳芳立刻对着射出箭的位置还了一箭。弩箭嗖的射进了一处看着仿佛是很普通的破损处,然后完全消失不见。倒是让李芳芳吓了一跳。
慢慢的靠过去,李芳芳用长枪刺向那个空缺处,里面传出枪尖撞击木头的声音。稍微凑近一看,那个土墙里面竟然有木板。看上去不起眼的破口其实是一个经过仔细设计的射击口。
“用手雷炸了它!”李芳芳怒道。虽然声音很激烈,但是李芳芳心里面其实非常不安。若是朱家庄到处都是这样的射击口,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轰轰”那个隐蔽处并没有红巾军战士们想想的被炸塌,而是从破口出喷出一股烟尘。大家面面相觑,从脚下的感受来判断,手雷爆炸的位置是地下。那个藏了射手的孔道直通地下。
李芳芳心中再也没有了小觑。她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如果敌人是这样的局面,秦莫欢陷入困境就不稀奇。
打起了一百个小心,李芳芳带领着两个排的队伍继续前进。在经过门口的时候,门里面会突然出现敌人袭击红巾军。便是红巾军都穿着钢甲,被猛砸之后也承受不住。敌人是动之后就逃进徒具其表的‘院落’。
宋军追进去之后能看不到什么。仔细搜索,就会看到地道。此时已经是初夏,黑洞洞的地道口出来的是含着土味的气息,湿润冰冷。
李芳芳没敢追下去。天知道在地道里埋伏着多少敌军。
又走了一阵,前面就看到一处倒塌的土墙。看情况,这堵制作的时候含有许多麻的土墙是刚倒的。因为含有许多麻,所以墙没有碎,而是切断了前进的通道。李芳芳低下头观察,地面上的痕迹证明有不少穿着军靴的红巾军战士通过这条街道,土墙是在红巾军部队通过之后才倒下的。
抬起头,李芳芳喝道:“炸开这道墙!”
“怎么炸?”李芳芳的部下被弄得迷糊起来。墙壁本就该存在的东西,他们的概念中从来没有炸开一堵墙的想法。
“把几颗手雷绑在一起,炸碎这堵墙。”李芳芳恶狠狠的说道。她心里面这叫一个恼火,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以和部队沟通。此时李芳芳完全忘记了,她的知识是在教导队的时候从教导队里面学到的。
李芳芳的部下明显没有李芳芳想的那么笨蛋,有了明确的说法,立刻就有人理解了。有使用斧头的兄弟在墙上砍了一个洞,几颗手雷绑在一起塞进洞里。大家后退,掷弹手点燃了引信,接着快速跑开。
没多久,随着轰隆的巨响,街道上烟尘滚滚。等烟尘稍落,那个截断道路的土墙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家捂着口鼻眯缝着眼睛靠过去,却见到在土墙的另一边竟然有不少尸体,其中一些尸体还穿着红巾军铠甲。看得住,秦莫欢的部队在被截断后路之后曾经试图夺回道路。朱家庄的武装力量则有效阻止了秦莫欢的努力。
又前进了一段,就见到前面出现不少人影。见到李芳芳的队伍过来,他们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院落中。李芳芳也不敢下令追赶,只是继续向前。却见前面有些铠甲的闪动,于是李芳芳喝道:“对面可是秦连长的队伍?”
“你们是谁?”对面回应道。
李芳芳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秦莫欢的口音。仔细想来虽然听过这个口音,却想不起是什么人。李芳芳心中不安,干脆下令,“掷弹兵,扔个手雷过去。”
掷弹兵大惑不解,连忙问道:“对面的甲应该是红巾军的部队,扔个手雷岂不是要炸到自己人。”
这么一讲,李芳芳突然恍然大悟,她喝道:“他们穿的是瘊子甲,咱们红巾军里头哪里还有瘊子甲!”
掷弹兵稍一想,也恍然大悟。现在的红巾军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最初就直属大宋的部队,譬如李芳芳带领的部队,他们从一开始就用的钢甲。后来如同秦莫欢这样加入的部队,也全部换装成了钢甲。瘊子甲已经被彻底淘汰。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掷弹兵立刻扔了几颗手雷过去。几声巨响之后,那边再没了动静。李芳芳带着部队小心的摸过去,却见地上倒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瘊子甲。看过去明显不是现在的红巾军,明显是曾经隶属红巾军的武装力量。
部队继续向前,又走了一段,却听到前面有人厉声喝道:“你们不要再向前了,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二连的!”李芳芳这边喊道。
“今天的口令是什么?”对面继续厉声喝道。
“鸡肋!”李芳芳喝道。
“肉汤!”前面的人也喝道。
对了口令。李芳芳派人过去。没多久,就见到秦莫带兵欢跑了过来。见到李芳芳之后,秦莫欢连忙问道:“你们怎么杀进来的?”
“我们是炸开了街上的土墙,杀过来的。”
“那边还有敌人么?”
“有也不怕,只是炸飞他们!”李芳芳答道。
“好!”秦莫欢恶狠狠的答道。
很快,两边的队伍合兵一处。李芳芳一看,心里面就是大惊。秦莫欢的队伍只剩下三十来人的样子,一个连可是六个排,加起来也是快七十号人。三十来人就意味着秦莫欢损失了一半人员。
以红巾军这种全身钢甲,又有上好的钢臂弩,又训练有素。单纯的冷兵器对战,便是千人规模的大战,死亡只怕也不到二十人。三十人的伤亡已经是非常惊人。至少秦莫欢的部队已经是损失了一半。
“撤!”李芳芳带兵开路。
第37章 河北镇暴战(三)
傍晚时分,郝仁万户看到宋军撤退了。对方的阵列整齐划一,钢甲在夕阳下反射着红色的光芒,与宋军的赤色军旗很般配。
看着那些钢甲,万户心中感叹。他知道这样的甲胄到底有多强,蒙古自己都没能力生产。蒙古军并没有追击,夜色不仅是对宋军有影响,对蒙古军同样有影响。除非宋军会傻到全军打着火把行军,抹黑行军作战的蒙古军也会受到极大限制。而且宋军的装备明显比蒙古军好太多,夜战的时候蒙古军更处于劣势。
没多久,就有骑兵引了几个人过来。那些人见到郝仁万户,立刻跪倒行礼,口中说道:“小人给老爷请安了!”
“你们庄主要跟着我们走么?”郝仁万户居高临下的问道。
“老爷。我们家庄主只想请老爷相助。”朱家庄的使者答道。
郝仁万户率直答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庄主,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带着各路不愿臣服南蛮的各路英雄一起北上。我们并无留在河北的想念。”
朱家庄的使者听了之后赶紧回庄。大都留守使郝仁万户下令部队扎下营盘,准备明日就离开。河北的夜晚很晴朗,但是与大宋定义的‘蒙古高原’相比,就显得好像距离星星更远。郝仁万户回想起自己过去两年的征战,只觉得蒙古高原上空中的星星更明亮。
从西域赶回河北,郝仁万户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几十年来蒙古曾经无敌天下,仿佛世界都要臣服在蒙古帖跌之下。然后突然间宋国崛起,蒙古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原本郝仁觉得自己麾下的府兵经过这么久的磨砺,已经兼具蒙古的骑兵之强以及火器之利,堪称骁勇善战。今天白天见识到了宋军的火炮之后,这么点自信顷刻灰飞烟灭。
不过郝仁万户并没有绝望,他此次的目的也不是要夺回大都,而是要把此时河北各地不愿意被宋国剿灭的那些势力带到西边去。他原本的时候只是想把这些人带到北方的蒙古。没想到回来之后竟然看到了一些新的大宋报纸。里面有些报纸上有大宋最新的地图。配合了蒙古西征的历史消息,郝仁觉得可以带着这些汉人前往更西边,比金帐汗国与白帐汗国更靠西边的土地。
在大宋的地图上,哪里现在有‘立陶宛与波兰联合王国’以及‘条顿骑士团’的势力盘踞。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势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郝仁万户完全有信心击败那边的色目人国家和势力。既然蒙古人上一次都能够击败那些色目人的国家,现在郝仁万户的手下就更不该输给他们。
不知不觉间,万户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正在吃早饭,朱家庄又派来了人。这次来的人跪倒说道:“小人给老爷行礼了!”
“朱庄主到底是何等想法?”郝仁万户问。
“老爷。我家庄主讲,故土难离。我等不想背井离乡。”
“知道了。”郝仁万户答道。
“老爷,我们送些俘虏过来。都是被我们俘虏的红巾军贼军。”使者说道。
“好。我们收下了。你下去吧。”
强行送走了使者。郝仁万户下令立刻出发。参将很是不解,连忙问道:“万户,那朱家定然不是宋军对手。我等只用在旁边看着,他们丁然要跟着我们走。”
“那就会把我们也置于宋军攻击之下。我等只是要领着肯走的人离开,不是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么。”
“瓜?”参将很是不解。
这下郝仁万户才想起,最流行西瓜的并不是河北,而是南边的宋国。这句话也是郝仁万户从送过学来的。
蒙古军带着俘虏开始西撤。沿途的路上真的是人烟稀少,也就是蒙古马是真的极耐恶劣环境,只靠啃草都能保持体力。那帮地主们大多数都选择留下,并没有跟着郝仁万户离开。这也在郝仁万户意料之中,他此次出来的目的只是求个心安。这也算是汉人的文化传统。
宋军的骑兵们始终在跟着这支数量不小的蒙古骑兵,此时在整个河北,只剩下这么一支蒙古军。而这支蒙古军从沧州那边向南走了一段,转而向西,走到邢台那边转而向北进发。最后他们到了保定附近,又继续向西,消失在太行八陘的山道里。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吧司令部移到幽州的李云上将感叹道:“蒙古军竟然还有如此名将。果然不能小觑。”
杨铁心师长点头赞同:“官家讲一定要学会大踏步前进,也需要学会大踏步撤退。这一进一退,的确是打仗的奥妙。”
听了两人的话,朱重八师长笑道:“你们可不要欺我没读过书。”
“切!”李云上将不屑的应道。朱重八师长好歹也是高邮湖那边的读书人,他这话就是没事找事。
这么一番轻松的对谈之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地图上。此时的宋军占据了直沽寨到大都一线,另外也占据了邯郸等河北南部的地盘。蒙古则占据了燕山山脉北边,以及山西。
宋军实在是没有兵力沿着太行八陘追击到山西,理由很简单。一旦太行八陘的山路被截断,杀进山西的宋军就只能往陕西寻求突围。这对于任何军队来讲都是噩梦。
“我们还是先解决河北地主吧。上次朱家庄的消息听着未免太稀奇。”杨铁心说道。
“土财主们竟然能修建起迷宫,我原本以为那玩意也就是赵官家能够想的出。”李云表示赞同。虽然这话的用词也许会被认为是对赵嘉仁的某种情绪,可听李云讲出来的人都不会觉得李云有丝毫不敬。
“土财主们修建这些都是为了威慑当地百姓。”地主出身的朱重八答道。他倒是很能理解这个河北本家的心情。想让地方上百姓敬畏,那就得有值得敬畏的手段。这么一个根本无法被攻破的庄园本身就是河北朱家力量的体现。
不管朱重八师长怎么想,红巾军的秦莫欢连长根本没有这么想。此时的他已经第二次攻到朱家庄前。这座庄园的外形与半个多月前看着差不多,曾经被轰倒的木门此时重新立起。远远看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阴沉的天空,感受到空气里的那点凉风。秦莫欢连长心中着急,别是要下雨。河北的雨季一旦开始就会下一阵子。此时也已经入伏,有民谣讲道,“伏里天,瓦不干”。说的就是这时候经常下雨。
真的是想什么怕什么,此时就听到遥远的天边传来了雷声,眼瞅着就有乌云在天边开始出现,并且迅速向这边弥漫。
夏季的暴雨之后,地面一片泥泞。红巾军为了避雨不得不撤到一个被标注为无人村的地方。令宋军讶异的是,这里竟然出现了几户居民。一问之下得知,居民是以前曾经逃离这里,听闻已经不打仗了,这才跑回来。
红巾军已经占据了大部分曾经的屋子。之所以说曾经,那是因为村子没了人之后,房屋损坏的特别快。六连长就忍不住谈起所谓‘人气’的说法。这位林连长是个福建人,说话的声音简直是听不明白。
根据仔细分辨,秦莫欢大概听林连长讲述的是福建抛荒的案例。因为移民的缘故,福建山区开始出现大量抛荒的局面。抛荒不仅让动物肆虐,更出现了许多奇怪的事情。房屋朽坏的特别快,甚至连稻子都不再结实。曾经想着坚决不离开故乡的人们被迫离开故乡,没了‘人气’之后,土地也变得极不友好。
秦莫欢心里面倒是有些认同,他的部队住的房子也是如此,茅草棚不用讲,早已经彻底破损。夯土墙也是如此,看着仿佛是很结实的土墙,随便用手一捅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凹坑。泥土仿佛没了黏合力,轻松的化成尘土。
部队正在修整。外面就热闹起来,没多久就有新消息传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些人,看着像是村民。他们也自称是这个村的村民。说是返乡归来。军人都不相信有这等事。怎么会如此巧的就在红巾军抵达的时候,他们也跑回来。
秦莫欢也前去营部看。进去之后却看到之前已经在村里的村民正在与看着陌生的百姓对话。听起来竟然是互相确认对方就是自己村里的人。秦莫欢心里面讶异。然后营部的人询问新回来的人,说他们到底住在哪里。这边的人就指手画脚的讲,秦莫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门前的枣树以及后院的大槐树,怎么越听越像是秦莫欢的连队居住的地方。部队其他人指挥员也看向秦莫欢,大家也分辨出那地方貌似是秦莫欢驻扎。
经过确认后,秦莫欢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就把房子让出来。”
这个决定做着容易,执行起来就不那么容易。别的还好讲,再做几个茅草顶棚并不那么容易。但是秦莫欢还是下令部队抓紧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秦莫欢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战争下,大家都活的不易。
第38章 河北镇暴战(四)
清晨醒来,昨天晚上军用驱蚊片的气味已经散去,部队已经从村外的河附近拉回水来。炊烟中,饭食的香气飘散开来。秦莫欢非常喜欢南瓜饭,这种据说来自万里之外的硕大植物有着非常特殊的香甜口感,吃了不烧心,也很顺。
早饭是南瓜玉米红枣面汤粥,也就是说把南瓜玉米红枣洗干净一锅炖了,水沸腾起来之后再把面糊搅进去。另外早饭还有馒头,咸菜,军用腌肉。随着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旁边那家人的小孩子就忍不住在军队附近探头探脑的看。没等孩子们靠近,那边的家人就把孩子拉回家。接着就听到孩子隐约的哭闹声。
上午部队派出探马对朱家庄进行侦查,本以为朱家庄这边可能会主动出击。侦查之后发现朱家庄是庄门紧闭,全力防御。中午时分得到消息,要探马再探。朱家庄的人要是能出来作战,那就太好了。红巾军有信心在野战中一举歼灭这些混蛋。
刚安排了工作,就有警卫跑来报告,“旁边那家人带着孩子跑到村外去了。”
“跑去村外?”秦莫欢很是讶异。大家之所以没有把那些家的人看管起来,是因为这些家不仅有女眷,还有孩子。看着那些人的模样,属于很正常的家庭。若是探子,必然是只有少数方便行动的人,或者弄些毫无关系的女眷来充当遮掩。一看相互关系就知道不是一家人。
新回来的这家人举家跑去村外是闹哪样?
“去盯着看看。”秦莫欢下令。
不太久,哨兵回来禀报,“那家人在外面摘野菜,掏鸟窝。”
秦莫欢大概知道那家人的情况,这也是没带什么吃的。旁边的指导员叹道:“看来是出去躲饭顿。”
哨兵有些不解,就问道:“指导员,躲饭顿是啥意思?”
指导员答道:“那家有孩子,今天早上闻到咱们的饭菜香,孩子就哭。大人能忍住,孩子怎么能忍得住。那家人倒也秉气,怕孩子再哭,干脆就带着孩子躲开咱们的饭顿。”
秦莫欢心中感叹指导员对人心的精通,却还是不信。到了快晚饭的时候,红巾军以开始烧火,那家人竟然又带了孩子出去。派人盯梢,发现那家人也没干啥特别的,就是哄着孩子。等到宋军吃完了饭,他们才回来。
见局面果然如指导员所说,秦莫欢命道:“咱们的东西还应该有剩下的。给这家人一人送一份。”
指导员说道:“也别吓到人家。咱们不是有专门装饭的食盒么,把饭放进去,送到那家门下。”
第二天,那户人家一早又出去了,哨兵禀报,他们开始修整荒芜的农田。吃完的碗被仔细放进食盒,放到距离红巾军很近很显眼的地方。听说这家人已经开始恢复耕种,秦莫欢叹道:“中午的饭也给他们准备一份。”
红巾军的正式部队有很充足的粮食保证,给这家人的都是部队打完饭之后锅里剩的那点,却也远远超过河北普通地主家的伙食。之后的两天每天都是如此。那家的男主人终于主动前来拜见。男主人身材高挑,见礼之后说道:“却不知道诸位停留在在这里,准备在这里屯田么?”
没读过书的普通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屯田’二字,秦莫欢应道:“我们是要打朱家庄。”
“看诸位这么谨慎,想来是打进去过了。”
“嗯。被朱家庄的地道所饶。”秦莫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我听说过大宋天兵的传闻,也看过一些告示。说是大宋天兵对汉奸绝不绕过。却也保证不会伤了汉人。现在见了诸位言行,果然如此。那朱家庄是两代人持续修了二十年,仗着他们是汉军世侯,每年都要抓周边的百姓给他们做苦工。我家倒是稍微知道点朱家庄修建的门道。”
秦莫欢微微点头,“还请先生教我。”
一小时后,秦莫欢到了营长这边禀报最新消息。营长听了之后并没有特别高兴,反倒问道:“这个人所说的能信么?”
秦莫欢答道:“营长,我们已经商量过怎么打朱家庄。商议的办法就是炸开墙,直奔朱家庄的核心地区。这个人说的姑且试试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能帮我们少走点路。若说的是假,对咱们也没有丝毫影响。”
听到这话,营长看向二连长李芳芳。攻破外墙是很常见的手段,但是对普通墙壁实施破坏给大家的感觉就是怪怪的。然而李芳芳上次前去搭救秦莫欢的时候就对普通墙体实施了爆破。这个做法扩展了部队的作战思路,部队追求的是胜利。能够直接进攻敌人核心的做法从来都是最有效率的手段。
稍加商讨之后,众人把最新消息稍微列进进攻计划。负责新爆破路线的任务交给一战中损失不小的一连。红巾军的部队已经快速按照宋军的模式重建,那些作为试探性进行的部队便是受到比较大的损失,至少没人敢去嘲笑。部队乃是一个整体,一连用鲜血和生命为大家积累经验,嘲笑者会被关禁闭。
确定之后,第二天部队天不亮就起身,凌晨吃了早饭后出发。秦莫欢再次到了朱家庄外,心中就满是复仇的火焰。朱家庄大门紧闭,看着依旧静悄悄。宋军的十斤野战炮和上次一样开始猛烈射击。然而这次大门好像就更能抗,连着中了十几炮,大门竟然还没倒。打到二十炮,大门整个碎裂。讶异的众人看过去,却见大门里面竟然被石块和泥土结结实实的堵住。
“我XXOOXOOX!”秦莫欢忍不住破口大骂。
但是骂归骂,秦莫欢此时也没有了别的办法。朱家庄的人明显有了更全面的准备。这道门不管用,宋军除了开始对其他门动手,还赶紧发消息直沽寨。当天,朱家庄的数个门都被打破,却发现所有庄门都被填死。
第三天,来自直沽寨的草袋就送到了朱家庄外。全军每个人准备了三个草袋,以炮火压制墙头的庄丁,一连长秦莫欢率先扛了两个草袋冲到庄园的护墙外,把草袋扔到墙角。紧跟在秦莫欢背后的一连战士也把他们扛着的草袋抛在城墙下,再跟着秦莫欢撤下去。
跟在一连后的是二连,三连。每个指战员都扔了四个草袋,一条直铺到庄园墙头的斜坡就已经制造完毕。红巾军指战员紧握武器,呐喊着冲上墙头。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壮丁留在墙头,红巾军的弩箭转瞬就把这几个送上西天。
战士们并没有停顿,又是向墙内一阵投掷。一道从围墙墙头通向庄园内的道路铺设完毕,瞭望塔被快速运上围墙墙头。几根长长的钢钎插进地下,临时瞭望塔的四角与钢钎紧紧连接,瞭望员快速爬上六七米高的瞭望塔顶,接着开始用信号旗指挥传递消息。
秦莫欢带着部队杀进城内,按照最新的消息。朱家庄的迷宫是逢五一重复,第二条一定是死胡同,死胡内没有设置其他坑道与埋伏。对于朱家庄的设计者来讲,这就是一种简单的设置。红巾军里面也有不少人这么看,但是众人里面总是有那么些思路清奇的存在。
‘这种死路岂不是天然的安全通道?’这样的看法被提出的时候,大家立刻就发现了死路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朱家庄的设计里面,死路背面也是死路。炸药轰隆的炸开隔在两条死路之间的土墙,一条安全通道随即被打通。烟尘稍落,部队就通过通道侵入到距离朱家庄核心更近的位置。
一脚踹开一道门,眼瞅着门口的影壁土墙上被涂的有些脏兮兮的痕迹。秦莫欢的部队小心的用长枪在地面上戳过,确定地下没陷阱。然后绕过这个据说是死路标志的影壁墙,后面的院子看着空空荡荡,检查之后确定没有陷阱,没有突袭的通道。
工兵拎着锋利的小钢铲,开始在夯土墙上刨坑。刨好之后就塞了一个炸药包进去部队随即撤离。爆破手接好导火索,点然后闪开。没多久,巨响和震动传来,接着烟尘从院子里喷出来。
连着炸开三道通道,秦莫欢带着部队越过残破的土墙,绕过影壁墙,冲出大门。就看到前面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大块场院。此时对面有那么一众人,手里都拿着兵器。为首的那位是个穿着钢甲的年轻男子,手中一杆银枪。虽然面露讶异之色,但还是上前一步喝道:“你等是哪里来的贼人!”
秦莫欢终于见到了朱家庄里面看着像是首领的人,心中激动难忍,便上去一声断喝,“我是你秦莫欢秦爷爷,也末废话,有胆的就上前受死。”
听了秦莫欢的怒骂,朱家庄的银枪小将怒气勃发,忍不住就上前几步。秦莫欢让部下停在原地,自己也拎着长枪上前。经历了这么久的窝囊,秦莫欢心中只想杀人泄愤。两人单挑的局面已成,又都没有后退的心思,于是挺起长枪杀过来。
这一交手,秦莫欢倒是心怀大畅,对面的这位银枪小将竟然是练家子。虽然比不上李芳芳这种名门出身的女豪杰,却也不是那种普通练过点武术的家伙可比。然而秦莫欢毕竟是在战场上生龙活虎存在到现在,最近几个月又从李芳芳这里讨教到了不少。朱家的银枪小将虽然比起普通人强的没边,但是他对枪术的认识距离秦莫欢相差太远。
秦莫欢只是稍稍在左边放松点,那银枪小将就被骗到,从这个看似缺点的地方猛攻。看小将前刺的时候用力过大,秦莫欢横枪一挡。他的力气比起银枪小将大许多,这一格挡,登时将对方的长枪高高弹起。就在对方的身形不稳之时,秦莫欢已经抽枪回来,枪出如龙,正插在银枪小将的胸口。
若是普通敌人,这一枪定然就要了对方性命。然而一枪刺中,秦莫欢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一件事。对面的银枪小将穿的乃是宋军的钢甲。这种钢甲的防护力极强,胸口的位置还经过加固。他这是打顺手了,就自然用了枪刺胸口的招式。
果然,枪尖应该是刺穿了胸口的钢甲,但是却没能刺穿胸甲。手上的感受是前刺的枪尖已经被牢牢挡住。要是这枪刺中的是腹部,至少可以刺进去两三寸深。
冷兵器搏斗就是如此,便是这片刻的差距,已足以决定生死。朱家庄的银枪小将已经脚步有些踉跄的连退几步,接着一声呼喊,带着部下逃窜绕过场院,逃进了庄子深处不见踪影。秦莫欢冷哼一声,恶狠狠的喊道:“你们,今日插翅难飞!”
没太久,后续部队已经开始杀进来。众人合兵一处,开始对着朱家庄的核心区域继续进攻。
追了一阵,前面突然出现数人,他们打着白旗,高声喊道:“诸位老爷,我们是来商谈的。”
冲在前面的秦莫欢停了下来,他怒喝道:“有什么话赶紧说。”
“诸位老爷,只要你们退兵,我们愿送上白银千两给诸位老爷当做辛苦钱。”
“还有没有别的?”秦莫欢身边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声音。原来是二连连长李芳芳赶了过来。
“诸位让我们降服大宋的事情,我们愿意商量。”
“愿意商量?”李芳芳声音里头终于有了点热力,“你们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去死吧!”
那些派出来的人听到这话,脸色大变。李芳芳也不再说话,掏出左轮立刻击倒了最近的一个。其他朱家庄的人看李芳芳下手如此狠辣,吓得扭头就跑,连倒在地上的同伴都不敢去顾。
李芳芳收起手枪,拎着长枪上前,一枪就结果了在地方痛苦翻腾的那家伙。她出手利落,知道刺死了那人,秦莫欢才觉得事情不对。他有些结巴的问道:“李连长,这……这是……”
“朱家庄能负隅顽抗到现在,毫无真心投降的意思,留着他们就是祸害。”李芳芳边说,边手持长枪继续向前。二连的队伍跟在李芳芳身后,越过秦莫欢身边继续前进。
秦莫欢之前经过一场厮杀,心中的杀意被宣泄出去不少。现在听了李芳芳的话,只觉得好像有一阵寒风穿过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莫欢需要情绪激动的时候才能鼓起杀意,现在的李芳芳毫无感情,杀人对她只是必须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发泄什么而选择的手段。仅仅是这么一个差别,就让秦莫欢觉得自己已经处于远低于李芳芳的层次。
停了片刻,秦莫欢竭尽全力鼓起所剩不多的战意,对着部下喝道:“前进!”
此时杀进朱家庄的并非只有秦莫欢和李芳芳。其他连队也已经杀进朱家庄,那些火枪部队杀进了朱家庄之后,庄子里面很快就枪声大做。
不过秦莫欢很怀疑火枪队杀人的速度未必就多高。除了妇孺之外,不管朱家庄里面的男人手中有没有武器,或者是已经投降了还是没投降,李芳芳麾下的连队除了妇孺之外见人就杀。不过半个小时,跟在李芳芳部队后面的秦莫欢部队就见李芳芳的连队已经杀了至少两百多人。
此时有一团朱家庄的庄丁也不知道是前来救援,或者是被其他部队赶跑了逃到这边。与李芳芳的部队一照面,当时就被杀了十几号人。剩下的大概五六十号人逃进一个院子里。
李芳芳下令往围住院子,然后向里面扔手雷。没多久院子里的草垛被点燃,随后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李芳芳的部队只是守住门口,见到有人出来就杀。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声。这时候李芳芳才下令让部队继续前进。
在朱家庄,随着战斗,不少地方都被引燃。火势越来越大,那些在庄主大院外围的地方不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因为残酷杀戮而开始有些失去战斗心情的秦莫欢脑子混乱,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前他还有些迷惑,为何朱家庄的迷宫里头只有土墙而没有房顶,现在想,若是朱家庄有可燃的房顶,攻打朱家庄的人若是放起火来,大概局面就会变得和现在一样。
现在真正有庄丁居住的地区已经燃烧起来,若是不去救火,任由火势蔓延,大概朱家庄就会被彻底焚毁。
此时各路部队已经消灭了敌人,抵达朱家大院前面。这大院外墙竟然是砖头制成,足以显示这个前汉军世侯的朱家的确有很大财力。至少他们有权力去逼迫很多人为修建朱家的最后堡垒出力。
“炸开墙!”李芳芳冷冷的下令。越接近敌人的核心,李芳芳就显得越冷酷。
旁边的秦莫欢也不敢有丝毫的对抗,立刻对部下命道:“刨坑,炸墙!”
战场终于显得安静下来。秦莫欢的部下一阵忙活,在墙上已经凿出一个能容纳雷管的孔。就在准备引爆的时候,就听到李芳芳高声喝道:“不对。朱家大院里面怎么没有动静!”
第39章 河北镇暴战(五)
几个黑乎乎的洞口的盖子被揭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让秦莫欢心里面一阵的悸动。上次攻打朱家庄,十几名战士就是落入洞里不见踪影。谨慎的靠过去,秦莫欢觉得洞里好像有声音,又好像没有。此时庄子里面的民房已经被烧着,声音嘈杂,秦莫欢对自己的耳力也没有特别的信心。
之前李芳芳觉得朱家大院里面貌似不对劲,就先派人上墙查看。她没猜错,院子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人,部队随即大胆的炸开院墙杀进去,抓了些俘虏。此时俘虏被带到洞口,李芳芳冷冷的问排在第一个的俘虏,“你们可知道外面的地道出口在哪里。”
那俘虏低着头不吭声。李芳芳一剑就刺穿了那个俘虏的脖子。抽回长剑,她继续问第二个。第二个看来和第一个被杀的有亲戚关系,他怒目瞪着李芳芳,破口骂道:“你这贱人……”
呯!李芳芳一枪就在这人眉心开出一个血洞。也不看第二个被杀的家伙,李芳芳走到第三个人面前,冷冷问道:“这地道在外面的出口在哪里。”
第三人吓得浑身如同筛糠,脸上肌肉抽动,看样子话都说不出来。呯!李芳芳果断解决了这个人,就走到了第四个面前。没轮到第四个说法,排位在第六个的家伙突然蹦起来,撞开被杀戮弄到心烦意乱的战士,试图逃跑。
呯!这人后背中了一枪,踉踉跄跄冲了两步,就跌倒在地。李芳芳脚步不急不慌的走过去,对着地面上的那人开口说道:“这地道在外面的出口在哪里。”
那人不知道是吃痛,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呻吟,却说不出话来。呯的一枪,这人也被击毙。
秦莫欢也不是没杀过俘虏,但是面对李芳芳这等冷静的杀发,他也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冷。万一李芳芳是营长……这个念头冒了出来,让秦莫欢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虽然此时是夏天,虽然因为着火,庄园里面的温度上升一些,秦莫欢还是觉得从心而发的寒气让他整个人都如在三九天气。
“别杀我,我说,我说!”一声哀嚎传来,听声音,这位被吓得够呛。秦莫欢心里面大大的松了口气,可是有投降的,这就意味着冷血处决可以结束。
既然有人招供,秦莫欢就带着部队开始搜索朱家大院。大院里面道这不少尸体,都是男人。走过后院,看得到一些丫鬟婆子蹲在墙边瑟瑟发抖。李芳芳虽然对男性敌人毫不留情,对于女性倒也颇为宽容。走了一圈,看到没什么敌人的迹象。那些洞口都被仔细看守起来,朱家人逃进地道,看样子不容易再次杀出来。
刚走回内院,就见到营长进来。秦莫欢忍不住说道:“营长,这李连长在外面杀完了么?”
营长看了看秦莫欢那有些不忍的表情,叹道:“秦连长。李连长家里遭过不幸。你可不要乱说话。”
秦莫欢看看周围没什么别人,压低点声音说道:“李连长真的是李璮家的人。”
营长点点头,“这能有错么。当年她母亲也算是山东的豪门,李璮造反之后没多久,李连长的母亲就带着还在襁褓里的李连长回了娘家,隐姓埋名。这才算是逃出条性命。”
秦莫欢的年纪是听说过李璮之乱,那时候河北的汉军世侯们被集结起来组建起了讨伐李璮的部队,秦莫欢家也有人参加了讨伐李璮的战役。杀光了李璮全家之后,蒙古军还对李璮的部下进行了一番杀戮。据秦家的长辈回来所讲,真是杀的人头滚滚。
看着秦莫欢不吭声了,营长说道:“秦连长,李连长也不爱滥杀,她只是发过誓绝不放过那些汉奸。河北的汉军世侯与她家都有灭门之恨,这个朱家也是当年的汉军世侯。咱们就少说点。”
“上头不会责怪么?”秦莫欢问起了他最担心的话题。
“上头?我大宋不杀汉人,却不会放过汉奸。李连长手段虽然狠辣些,当年黄河战役之时,宋军清洗汉奸的时候也差不太多。而且李连长是赵官家当年曾经问过的李璮家后人,咱们也别说太多。”
听了营长的解释,秦莫欢终于有了点概念。原来这位李连长能够与众不同,可不仅是因为她身为女流。能被赵官家亲自过问的人,谁愿意得罪。而且宋军对河北本地人也不是那种宽大无边的政策,汉奸的家人大概就只能认命。
明白了一些关键,秦莫欢这就带着自己的部队出了内院。他觉得也能理解以李芳芳的武功,为何现在还只是个一个连长。有这么一个连进行杀戮就够了,若是李芳芳当了营长,这部队还不知道怎么待下去。秦莫欢觉得自己未必能够如李芳芳这么残酷的杀人,当他违逆了李芳芳连长的杀戮命令,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部队也开始调动。有人招供出口,部队就前去查询。根据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这朱家庄地下坑道纵横,也不知道有多少里。部队也不愿意冒险,大概只能先这么守着。并且赶紧派遣人员送消息给师部,希望师部派遣人员前来帮助剿灭。
消息很快就送到直沽寨,又从直沽寨送到了宋军在河北的新中心大都。得知敌人竟然挖了这么多坑道的消息,李云忍不住对朱重八师长开了个玩笑,“老朱,你本家挺能干。”
朱重八根本不以为意,这年头姓朱的人多的很,加上南北之间隔绝了一百多年,一个河北朱家庄与高邮朱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谁能搞得清。而且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攀附这门亲戚。所以朱重八笑道:“河北和陕西的李家也不少。”
李云听了之后越是哈哈一笑。朱重八说的没错,陕西的李家可不少,在攻略陕西的时候李云可没少杀追随了蒙古人的李姓家族。而且李云吃了几次与蒙古联姻的地主的诓骗后,下令宋军不放过那些与蒙古人结亲的地主。杀戮之后还要在乱葬的土坡上立个木牌,写上‘汉奸狗贼葬身之处’。
玩笑也开过了,李云上将大声说道:“河北汉军世侯从金国末年就在河北肆虐,想来他们也不会迷途知返。这次我们不要怕累,一个个的剿灭。彻底解决了这些人,才能有我华夏的朗朗乾坤。”
听了这个看法,一种将领们纷纷点头。彻底剿灭河北各路地方豪强的命令就这么轻松的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