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砸锅(三十)
与巴格达的大宋商人区不同,巴士拉的大宋商人区明显有要塞化的倾向。大宋商人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建起堡垒,从外表看这里很普通,甚至有些杂乱。从内部高处看下去,可那些看似胡乱堆放的物件只要就近挪动便可快速组成营垒。
西历七月六日,住在巴格达的大宋商人已经全部出现在巴士拉。大部分人看着意气消沉,完全没有最快时间内脱离险境的惊喜。情报站站长也不搭理他们,赶紧叫上情报员们召开会议。站长在会议开头坦率的说道:“现在局面紧急,我们也已经开始做撤退的准备,就等孟买那边的消息。”
没人对此表示异议。这世界上那天都有人死去,然而郝仁的死足以在两河流域掀起巨大的波涛。蒙古过去还能容忍大宋的商埠存在,现在可就不能如此乐观。站长继续说道:“你们觉得会是谁干的?咱们用排除法。”
黑板上很快就列出各种势力,铁穆尔大汗、蒙古王爷、奴隶王朝,许多势力都被列了出来,甚至包括大宋的官方势力以及非官方势力。
大宋的非官方势力第一个被排除,情报员能确定商铺里面没人动手。这些商人们此时无比沮丧,虽然他们并没有拒绝抛下家什只携带贵重之物跑路,可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撂在巴格达,还没有回收的可能。他们简直是痛彻心扉。
大宋官方派出暗杀者的可能被降到很低,虽然做不到完全排除,至少直接管这件事的部门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之前有关蒙古的看法是‘等大宋海外实力更强之后再谈动手’。
铁穆尔大汗则是接下来被排除的势力,他与郝仁的矛盾并非秘密,所以情报站比较认为铁穆尔不是凶手。向郝仁投毒是办法,把郝仁请到宫殿里弄死然后伪装成暴毙是办法,甚至明正典刑也在考虑之内。便是搞刺杀,也可以在别的大臣家里刺杀。总之,在街上以突发事件暗杀的事实反倒让情报人员认为动手的不是铁穆尔。
这里面嫌疑最大的就是蒙古王爷,可到底是哪个势力下令?目的何在?
有些疲惫的站长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看着以茶店账房身份在巴格达收集情报的那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站长询问这位一直没说话的干部怎么看。
账房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了:“这种刺杀方法我听说过,那些来喝茶的人中有人说过。我觉得他们身份那么低还想这个实在是可笑。”
“是真神教还是蒙古人?”站长连忙追问,其他人都讶异的看过来。
“真神教的。”账房答道。
情报人员们互相对视了片刻,看到上层的表情很认真。账房讶异的问道:“你们当真了?”
站长声音很认真,“一群穷人都能想到,上层难道没想到?”
“可他们这么干会让真神教一起遭殃。”
站长答道:“真神教哪里还有统一的上层,就算是有统一上层的时候真神教不也各行其是。你到底听多多少人说过这类话题?”
“嗯……”账房想了想才答道:“怎么也得听过十几次。”
“你确定他们是说是万一遇到蒙古贵人就动手?”
“嗯,确定。只是当时那些人自己也没当回事,我也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
情报员们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有点可疑。不等他们就此事作出评论,有人匆匆跑进来,与情报站站长说了几句。站长脸色大变,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蒙古朝廷已经下令派兵来抓咱们,咱们赶紧撤!”
夜色降临之时,大宋人员都撤上船离开了巴士拉港。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早就知道有可能出现这一天,也早就做了许多因应准备。等着一天真发生了,还是感觉非常失落。在这样的心情下回到孟买,众人又得安排住处,清点人员名册。等他们终于有时间对此事进行讨论之时,从地中海东岸来的消息也到了孟买。
地中海东岸那边送来了蒙古朝廷的说法,大宋勾结信真神教的奴隶王朝暗杀了丞相郝仁。证据是暗杀者身上携带着大宋制作的信物,那是大宋才出产的景泰蓝钥匙,上面有真神教的经文。
新的消息加入,之前伪装成账房的情报员所说的情报立刻成了讨论焦点。大宋当然没有勾结真神教,但是动手有很大可能就是真神教徒。只是指使真神教徒动手的人又会是谁?
再过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这是来自四方同盟的消息,有些郝仁的侍卫逃出了巴格达,郝仁死后他们就抓紧逃散,却被铁穆尔大汗追捕。追捕很快变成了追杀,许多逃走的侍卫都丢掉了性命。能逃出来的侍卫都是借用四方同盟在蒙古的渠道躲开铁穆尔大汗的追捕。
孟买情报处的高级别会议上,有人不解的提出了个问题,“铁穆尔这是想干什么?”
巴士来情报站站长嘲讽的笑道:“像是小孩子做了错事,就千方百计的不想让人知道,以方便他自己编造出套说辞。”
高级情报人员们笑了,他们都学过心理学,长时间的工作也验证了来自大宋赵官家的理论。人类心理成熟层面非常低,大部分人到老都没能摆脱孩子的做法。与孩子们的不同在于成人伪装与反抗的技术和技巧大概提高了许多,可他们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本能的水平却没有提高。在接受过训练的高级情报人员眼中,铁穆尔的地位并没有对他的心理成熟有什么帮助。坐在蒙古大汗位置上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也不光是铁穆尔,包括大宋的许多官员其实没啥分别。能让这帮情报人员们心悦诚服仰望的只有不多的人,赵官家无疑是不多人当中最耀眼的那个。
“要是铁穆尔不这么做,而是立刻派人去元国通报消息,并且请元国派人过来接走郝仁的遗体……”
“报告!”有人打断了会议。
“进来。”
“报告,蒙古朝廷发布消息,说郝仁遇刺受伤,却没有死。”
“哦?真的?”情报处处长看向巴士拉情报站站长。
站长笃定的说道:“那边的王爷亲自确定郝仁已经死了。”
“呵!呵!哈哈哈哈!”处长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处长笑了片刻,带着嘲讽与怜悯叹道:“这和小孩子有啥分别呢?”
巴士拉情报站站长也在苦笑,他方才就注意到孟买情报处的会议室墙上挂了条幅,在站长对面的那条应该是赵官家的字,银钩铁画却不失轻盈。条幅上写着‘面对事实、接受事实、承认事实’。巴士拉情报站是地下站点,可不敢公然挂出这样的条幅来。
看着这样的字,听着发生在蒙古朝廷内的事情,这的是可笑又令人警醒。没有人愿意看到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是人类的本能。可当悲剧已经发生的时候,如果能立刻承认悲剧发生了,并且做出实事求是的应对,悲剧就会画上结尾。可拒绝悲剧貌似也是人类的本能。为了拒绝承认,一个谎言就要用十个谎言来掩盖,再接下来一个悲剧引发了十个悲剧。
情报部门的内部学习会经常讲赵官家的这个讲话,站长以前觉得赵官家真的是聪明睿智,能洞悉人心,能看透世情。此时听着蒙古朝廷正在上演的悲剧连锁剧,站长感觉自己以前或许是误解了赵官家。能说出这样话的赵官家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赵官家说这些话时候的心情怎么可能是傲然与自得。
蒙古朝廷的讨论水平明显没有大宋情报部门高,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正在推波助澜,甚至连阔阔真太后都认为封锁郝仁被刺杀身亡的消息是对的。此时阔阔真正在和玉昔帖木儿商议:“御使,此事万万不能让元国误解。”
玉昔帖木儿一脸的沉痛,他被任命调查真相,包括大汗卫队队长在内的众人都被收监审问,到现在审问出的口供以及得出的结论是真神教的人暗杀了郝仁。从暗杀者身上搜出了一个景泰蓝制作的钥匙,这个钥匙与奴隶王朝那些人佩戴的钥匙一模一样。定然是大宋制造的。
确定不是太后与大汗下令杀的人,暗杀者当时高喊的话就摆明了是预谋已久的挑拨之言。深知这挑拨的恶毒,玉昔帖木儿也同意暂时对外宣布郝仁没死。然而玉昔帖木儿却应道:“太后,臣想出使伯颜那里。”
阔阔真一愣,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此事须得伯颜丞相这样的人物出面才能说服元国。”玉昔帖木儿果断的答道。
阔阔真想了想说道:“为何要御使亲自前往?”
“臣亲自前去,才能说动伯颜丞相出面调停。”
“这……”阔阔真想反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伯颜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样的大人物可不是轻易能说动的人。但是玉昔帖木儿走了,朝廷里面短时间就失去了一个能依赖的人,她不想让玉昔帖木儿走。
“太后,臣会速去速回。若是臣留在朝廷里,派去的人只怕说服不了伯颜丞相。”玉昔帖木儿说道。他知道这话没错,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走的一大原因则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决此事。
第209章 砸锅(三十一)
玉昔帖木儿在地中海东岸上船之时,电报已经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君士坦丁堡。谢松遗憾的对李自然说道:“要不是上头发来命令,我是真想弄死这家伙。”
大宋想在东地中海的海上弄死些人实在不要太轻松,可雅典那边发来电报,说孟买的情报处下令,‘不要对当下局面介入,让他们自然发展’。
李自然能理解谢松的想法,现在蒙古朝廷里面能让大宋看上眼的人不多了。郝仁这么突然被杀,要是把玉昔帖木儿也给铲掉,蒙古朝廷中能扛起事情的人才就没有几个。他劝道:“我觉得孟买那边的看法也有道理,蒙古朝廷的政策是错的,玉昔帖木儿执行的再得力,反倒是推波助澜。”
谢松点头表示同意,“孟买那边的话让我大开眼界,说的真的好。说真的,我要是蒙古大汗,我只怕也会同意封锁消息,生怕引起元国的误解。我也会想着找到让元国相信郝仁不是被蒙古朝廷暗杀的办法。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他们当时就说郝仁被暗杀,接下来就只剩下找出是谁干的。现在说了郝仁没死,到时候他们怎么解释那致命的伤口。”
“民无信不立。”李自然叹道。这个问题的根本还是元国不相信蒙古朝廷,可蒙古朝廷那个做派怎么能让人相信呢。而且从现在看,直接宣布郝仁死亡反倒最有信服力。想着谢松的话,李自然发现自己现在可以嘲讽蒙古朝廷,真轮到自己面对此事,李自然的选择也不会比蒙古朝廷高明。左思右想,李自然苦笑道:“好在是官家当政,若是咱们大宋出了这等事,只要别人拿不出铁打的证据,官家怎么说,我就怎么信。”
“嗯嗯嗯!”谢松连连点头。在认同李自然的话之时,谢松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赵官家有无限的信赖。这不是说谢松完全认同赵官家的道理与做法,而是谢松相信赵官家不会为了他自己说瞎话,“赵官家从来不会为了他自己说谎话。”
“不,官家是个聪明到为了他自己更要说实话的人!”李自然有点自豪的说道:“这也是学社里面的教育,一个人想有信用就得说实话。说实话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现在的利益损失和信用损失比较起来就不值一提。如果这事情发生在大宋一定不会弄到这般地步,蒙古朝廷现在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挽回这种损失?我觉得他们根本做不到。等郝仁的侍卫逃回元国,元国就会认为是蒙古大汗下的毒手。呵呵呵!民无信不立,古人诚不我欺!”
谢松点点头,却长叹一声。他其实也不在乎蒙古朝廷,蒙古朝廷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大宋拒绝不计成本的出兵。此时谢松发现自己真的不够聪明,距离赵官家这种为了自己坚持说实话的境界差的老远。同样是人,赵官家的价值观就和谢松不一样,谢松的名利心还是太重了,他并不介意为了利益‘小小的扭曲一下事实’。有这样价值取向的谢松自己都对赵官家有无限的信任,这种信任感并没有因为谢松的价值取向而受到影响。
玉昔帖木儿并不知道自己能安全抵达罗马的原因是大宋决定放他一马,以最快速度抵达这座美丽城市的时候,玉昔帖木儿只觉得自己的安全措施非常到位。见到老长官伯颜丞相,玉昔帖木儿激动的都忘记了行礼,他不由自主的上前向老长官伸出双手。当双手被伯颜丞相握住之时,玉昔帖木儿只觉得有了坚实的依靠,眼眶都湿润了。
伯颜奥古斯都的神色可没有这么激动,他难得的叹口气,“唉……,玉昔帖木儿,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话朝廷会听么?”
“一定会听!”玉昔帖木儿激动的说道,伯颜大帅还愿意为蒙古朝廷出力的话必然能解决眼前的大事,就如当年伯颜大帅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务那样
“跟我来。”伯颜放开玉昔帖木儿的手,领着他去了书房。一进门,伯颜就说道:“现在朝廷马上告诉元国,郝仁在遇刺的时候已经死了,朝廷说郝仁没死只是不想让蒙古震动。”
“这……能不能请大帅告诉元国?”
“这事必须由朝廷讲!”伯颜严肃的答道。
“丞相,请让我先给你讲讲发生了什么。”
“说。”
玉昔帖木儿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伯颜听了,特别是朝廷追捕逃跑的郝仁侍卫,还杀了不少。本以为这是铁穆尔的昏招,会让伯颜大帅大大生气。却见伯颜并没有生气,等玉昔帖木儿说完,伯颜说道:“追杀侍卫的事情也告诉元国,郝仁遇刺,朝廷完全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见到侍卫逃散当然要抓捕他们。虽然杀了些人,却也不是要杀人灭口。”
“若是告诉元国,元国会怎么想?”玉昔帖木儿说出了心里面的担忧。
“都这时候了还能顾及元国怎么想?现在是说实话都来不及的时候了,玉昔帖木儿,现在那么多人想利用此事挑拨朝廷与元国的关系,朝廷必须先告诉元国发生了什么。若是元国不信,再商议怎么才能相信。至于元国知道了实情之后如何动怒,根本不是我们当下要考虑的。当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那点利益了,你告诉朝廷,不用再指望从元国拿到好处了。郝仁为朝廷做了这么多,朝廷竟然护不住郝仁的性命。现在是朝廷欠元国,不再是元国欠朝廷。”
关于利益的话说到这么明白,玉昔帖木儿自己也恍然大悟。他只觉得悲上心头,看向伯颜大帅的视线模糊起来。之前玉昔帖木儿还曾经不赞同郝仁想恢复忽必烈大汗的时代,可现在玉昔帖木儿所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忽必烈大汗去世,那个时代烙刻在郝仁心中。现在蒙古终于有了崛起的模样,玉昔帖木儿自己同样不想这崛起随着郝仁遇刺而化为泡影。
没有了元国的支持,蒙古就无法维持现在的景象。被‘不久前过去’蒙蔽了双眼,玉昔帖木儿自己都不愿意去看残酷的现在。此行的目的只是想维持过去,仅此而已。
第210章 砸锅(三十二)
伯颜对大宋建设的电报系统并不怎么信赖,毕竟那么长久的电报网都控制在大宋欧罗巴行省手中。就算用密码来遮掩,伯颜也觉得消息仿佛赤裸着从狼群中经过。然而伯颜却没有对此说过什么,他非常明白时间远比沙漏中的金沙更珍贵。就如这次他在电报所讲,蒙古朝廷现在已经不合适再采用伯颜之前的‘十策’。
玉昔帖木儿对于电报没什么感觉,只是听说这封电报能在六天内送到巴格达之时才大为震惊。就听伯颜继续说道:“你现在回巴格达,先将我所说的事情向太后讲述清楚之后再向大汗讲述。”
惊讶的心情瞬间被沉重的心理压力赶走,玉昔帖木儿满心都是为难。郝仁坚持想恢复忽必烈的时代所以让铁穆尔大大不满,伯颜让玉昔帖木儿带回去的话只怕会把铁穆尔气疯吧。伯颜率直的告诉玉昔帖木儿,蒙古的战略基石在过去两三个月间发生了巨变。蒙古朝廷不用指望郝仁死后的元国会继续向蒙古提供财政支持,两方之间缺乏信任,更没有期待。如果蒙古朝廷继续当下的错误处理方式,甚至可能会遭到元国的进攻。
玉昔帖木儿很怀疑自己若是把伯颜的原话‘朝廷须得随机应变,万万不可再想什么必胜计策’说出去会有啥结果。就连玉昔帖木儿自己都废了很大劲才明白伯颜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十多年前,蒙古军抵达最辉煌的顶峰。伯颜指挥的伐宋军击败大宋禁军,临安的大宋皇室集体投降。在那个时候蒙古将军认为他们接下来能席卷整个江南,甚至攻入岭南彻底消灭大宋。包括伯颜在内的所有蒙古将领却不知道他们当时已经即将面对什么。
之后没多久,大概两三个月吧,蒙古军的老相识赵嘉仁率军反攻。先在海上歼灭蒙古舰队,进而在长江口到镇江的内河歼灭蒙古船队。时态的急剧变化让伯颜直觉的感受到事情不妙,让他明白蒙古军局面已经彻底改变的是沿着浙东运河的一仗,一万宋军面对张弘范指挥的三万蒙古军。双方都在那一战中发挥出自己最强实力,打得都非常好。宋军击败了蒙古军,蒙古军依旧严整的撤出战场。得知那一仗的结果之后,伯颜整夜的祈祷,尝试从经文中得到纾解巨大负面情绪的力量。一句话拯救了伯颜,上帝给人选择的自由。
听着老上司讲述过去,玉昔帖木儿整个人都呆住了。二十多年后的他终于明白战争的转折点并非从大宋北伐开始,在赵嘉仁主导大宋政权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已经决定了。之后种种巨变只是这个变化的延续而已。
颜当时的感悟在玉昔帖木儿听来更加震撼。无所不知的只有上帝,人类太渺小了,人类能知道的东西只是极少一部分。面对这宏大的世界,个人能做的只有选择。选择承认事实还是选择拒绝事实是人类必须面对的试炼。这是上帝创造的世界,承认这个世界就是承认上帝的伟大,承认自己应该抱持着敬畏之心。
从经文中得到了终极力量,伯颜终于摆脱了困扰他的东西,他立刻下达江南蒙古军全部撤到江北的命令。有许多人反对这个命令,伯颜利用手中的权力逼着蒙古军撤退。事后看,这是当年唯一的办法,也是承认敌人强大凶猛这个事实之后唯一的应对手段。如果大撤退稍有延迟,三万蒙古大汗亲军与十万汉军世侯的亲军酒会被堵在长江以南。伯颜承认了现实并且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并没有能改变已经发生重大转折的历史,却改变了伐宋战争的结果。大元的全面失败被延后了将近十年。
“朝廷已经失去了郝仁,再这么干下去大概就会失去元国。这个也许是上帝的安排,我不会责怪铁穆尔大汗。但是铁穆尔大汗不要再以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属于他的,这个世界是属于上帝的。如果他再这么继续下去,就会失去更多。郝仁最后的建议很对,铁穆尔大汗必须善待旗军,这是他当下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玉昔帖木儿,你一定要明白这点。”
“是。”玉昔帖木儿低下头,向自己的老上司保证,“丞相,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伯颜平常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到此时他挥挥手,“去吧,赶紧回到巴格达。奴隶王朝不是宋国,只要按照打仗的规律办事,蒙古未必会输给他们。”
“难道没有必胜的策略了么?”玉昔帖木儿还是不死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郝仁死了,我已经拿不出必胜的策略。不要再想些没用的事情,去吧。”
“丞相,我还有话要讲,若是大汗请丞相出兵呢?”
“那就等大汗下旨的时候再说。”
玉昔帖木儿见伯颜这么讲,也只能在心里暂时留下一线希望。他对此并不乐观,铁穆尔大汗的那个性子真的不好评价,让他真心低下头求人真的千难万难。伯颜这种人更不会主动低头示好。
就在玉昔帖木儿踏上归途之时,逃离巴格达的郝仁侍卫们已经有好几个陆陆续续返回了基辅。确定了郝仁已经去世,基辅登时陷入了悲伤之中。元国朝廷下令举国哀悼。得知消息的元国民众纷纷赶往王都基辅的王宫前叩头祭拜。
郝仁与普通的国主不同,元国主要力量是他从河北带着一路走到这里的。其他的普通民众则是走投无路之下跑来元国求生存,却意外得到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元国民众不仅都知道郝仁,更在心中留下了与自身相关的深刻印象。普通民众对于国主有个人感情已经属于罕见的个案。悲伤的心情在元国逐渐扩大,开始积累并且影响到更多人。元国朝廷中却没有卷入这股悲伤的气氛中。
郝仁在世的时候包惜弱是摄政王妃,现在她已经成为了摄政的王太妃。元国的朝政就该归她执掌。可王太妃包惜弱因为伤心无法上朝,朝廷里面的丞相魏京望与枢密使蒋广投就和平日一样继续执掌朝政。没有了国主郝仁的遥控,这两人都非常认真的使用着手里的权力。
“此时当立新主,当然是长子继位。”魏京望按照汉人的规矩提出他的看法。不少文官纷纷点头,立嫡立长乃是汉人规矩。普通的家庭还能有所调整,到了国家这个层面就没办法如此讨论。要是找借口,整个国家可以有无数借口。想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按照规矩来。
枢密使兼兵部尚书蒋广投蒋太尉也是老臣,此时他整个脑壳上方与前方已经光秃秃的,只有后脑勺延伸到耳朵上方的部位还有毛发。头发掉到这个程度反倒也能算是种发型,不再难看。只是蒋太尉的神色倒是非常难看。
魏京望这话不是对蒋太尉说的,因为蒋太尉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支持二王子郝贵继承元国的地位。之前蒋广投就说过,郝仁中意的乃是二王子郝贵。作为郝仁大王的忠臣兼重臣,蒋广投坚决支持郝贵。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从各种发生过的事情来看郝仁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是魏京望并不想因此支持郝贵。所以魏京望已经放弃了说服蒋广投的打算,他要说服的是还没有选择立场的朝臣。朝臣们许多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蒙古大臣对于所谓汉人的规矩完全没概念。郝仁是个蒙古人,蒙古规矩中父亲去世,继承父亲家产的会是小儿子。兄长们会得到部众和牲口,到新的地方开拓。这才是蒙古人认同的规矩。
所以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时候才要想尽办法说服蒙古王爷们,由窝阔台继承汗位。虽然不符合传统,好歹大汗有个明确的态度。现在郝仁突然死去,死的时候四十出头。要是他如忽必烈大汗那样寿终正寝,四十出头不过是人生刚过一半而已。这个年纪当然不会指定继承人。对于蒙古将领来说此时也是不知所措。听着魏京望的说辞,他们觉得有道理,却又不相信。
相对比较支持魏京望的则是汉人官员,只是此时他们也有顾虑。蒋广投之前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汉人官员的确感觉郝仁比较不认同郝康。最后商务尚书陶之言开口了,“我以为现在的事情就是减少与欧罗巴行省的贸易。他们拿着四方交钞为所欲为,赚了咱们太多钱。”
这边提到钱,立刻就有官员跟着表态,“没错。四方交钞全部是低价购买咱们的粮食,他们转手卖出去赚了多少好处。我觉得陶尚书说的有理。”
魏京望心中大大不快,他是丞相,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早就在元国王庭中引发了不满。只是郝仁大王坚持,众人也不得不眼瞅着四方同盟在其中运转,掌管着贸易大权的欧罗巴行省就大赚特赚。只是此时有人说这个,这可是在要价。他们的意思很明白,哪位王子能拒绝四方同盟,他们就有可能支持谁。
心中不快,魏京望也只能忍了。要是郝仁大王早早确定太子,此时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破事。但是局面到了如此地步,拥有权力的这些人就有了机会开价。心中给这帮人记了一笔,魏京望说道:“此事当然重要,郝康王子一定会支持大家的想法。”
话音方落,就听蒋广投冷笑一声,“呵呵,四方交钞不过是表面而已,真正要紧的乃是四方同盟。我倒是听郝贵王子说过此事,不妨请王子出来与大家说说。”
“此时又不是商议这个的时候!”魏京望怒道。
“早几天晚几天都要说,还不如早些说明白!”蒋广投大声说道。见除了魏京望之外的其他人都不反对,蒋广投命道:“请郝贵王子。”
没多久,郝贵走进了大厅。众人起来向郝贵行礼,腰中扎着白腰带,头上勒着白布头箍,以示戴孝。他一一拉起众臣,寒暄几句。接着坐在蒋广投上手位置对众人说道:“当时父王答应加入四方同盟,一来是元国实力尚且弱小,二来是我岳父伯颜大帅刚当上西罗马国主不久,蒙古人自然要帮蒙古人。这才不得不与宋国虚与委蛇。我岳父伯颜大帅立国数年,国内政局已稳。这四方同盟已经没用。东罗马乃是我岳母的母国,自然不能抛弃。这四方同盟该变为三国同盟了。没道理让欧罗巴行省趴在我们三国身上吸血。诸位,我已经派人去西罗马,与我岳父商议将四方同盟变成三国同盟。想来不久之后就能有消息。”
听到这话,商务尚书陶之言已经连连点头。没有欧罗巴行省靠四方交钞垄断贸易,元国定然能够赚到更多。更何况伯颜大帅从大元时代就是蒙古朝廷里面极为显赫的人物,此时更是硕果仅存的大人物。有这样的人物做郝贵的岳父,就意味着两国可以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
魏京望哪里会不知道陶之言的心思,可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光是伯颜的名头就让人觉得仿佛身处大山的阴影之下。
郝贵则趁机说道:“我这些年参与政务,与诸位多有往来,听了诸位许多话。想我元国有煤有铁,林木茂盛,黑土地肥沃无比,贸易本就该用我元国交钞。等三国同盟建成,在座各位都会富贵,岂不美哉!”
魏京望心中更是焦急,若是让郝贵这么说下去,只怕他此时宣称众人到底要选谁,许多人就支持了郝贵。魏京望连忙对部下使了个眼色,部下偷偷出去了。没多久就见外面进来个侍说道:“诸位,太后觉得身体不适,请了太医进寝宫探视。此时大王子正在宫里侍候太后。”
郝贵一听连忙起身告辞。看着郝贵的背影,魏京望心中非常失望。郝康的问题就是与元国脱离太久。以至于没人与他真正打过什么交道。虽然在钦察汗国入侵之时郝康领导元国兵马抵抗,打了大胜仗。可那之后郝康就去了蒙古朝廷为官,若是郝康能够说服太后宣布由郝康继位就好了。可几天过去了,太后包惜弱居然对这件大事根本没有言语,甚至连出来召开朝会都没有。这么下去岂不是让蒋广投占了上风。
其实魏京望对于谁继位也没啥特别的倾向,但是为了他自己以后在朝廷里面的地位,魏京望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支持的人附上元国国主的位置,不能让蒋广投他们得逞!
第211章 破口(一)
“哼哼哼!”赵嘉仁看完最新的元国报告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官家是觉得都好笑,还是在笑哪件事。”赵谦很有兴趣的问老爹。听到这个问题,左右丞相都看过来,与会的外交部和理藩部两位部长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官家。
“我也未必觉得好笑,只是觉得有趣。元国这边竟然想以他们的交钞当做四方同盟的货币。哼哼哼哼!”
重臣们看着赵官家欢笑,却发觉赵官家的声音里面并没有嘲讽与恶意。以他们对赵官家的了解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同情和……怀念?这帮人当然不能理解21世纪的中国对于美国货币霸权的感受,而且这帮人还觉得这件事与其他事情相比很是微不足道。
罗义仁问道:“官家,臣知道发行货币很重要,在天竺各殖民地发行货币之后经济立刻活跃许多来。臣想问为何四方同盟的事情怎么让官家这么重视。难道比郝仁还重要?”
“承认我大宋发行的四方交钞就是臣服于大宋的经济制度。国家的边疆分为地理边疆与经济边疆两种。你们都明白地理边疆是怎么回事,经济边疆却不是以远近或者是否相连接来判断。接受大宋货币的主导的地区就在大宋经济边疆之内,不接受的就在大宋经济边疆之外。譬如倭国和东罗马帝国相比,倭国就在经济边疆边缘,比东罗马帝国还要遥远些。天竺殖民比东罗马帝国与倭国更接近大宋经济边疆的核心地区。”
罗义仁听到这个说法就两眼放光,他原本就有这种感觉,现在被赵官家明明白白的讲出来,立刻觉得自己的认知果然是完全正确,喜悦之情难以言喻。
看着年轻重臣们或者大喜过望或者逐渐明白,文天祥心里面有点遗憾。赵官家几十年来其实没啥变化,从他当年支持贾似道的公田改革就能看出来,文天祥最初可是以为赵嘉仁会强烈反对公田改革。几十年了,赵嘉仁对财政的理解还是大大超出文天祥的想象之外。这得是什么样的理解角度才能在那么多大事当中注意到元国有人反对欧罗巴行省在四方同盟中的货币主导权。
文天祥本就是个豪爽之辈,在赵嘉仁手下干了这么些年更是想啥就说啥,心中有疑问,文天祥就说道:“官家,难道两河流域整个乱起来就不值一提?”
赵嘉仁语气轻松的答道:“他们乱他们的,咱们操什么闲心。再说这能叫乱?这不是很正常么,以他们对世界的看法迟早要这么闹。”
文天祥只觉得更加不安起来,赵官家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洞悉人心的细腻与敏感。然而天地万物本就平衡,在很多时候赵官家则会表现出惊人的没心没肺。从黑海到天竺北部奴隶王朝,五六千万人现在卷入一场巨大的动荡。在郝仁被杀之前也许可以说局面还在能理解的范畴内,郝仁遇刺身亡之后引发的乱流会让这广大的地区位于难以预测的未来……
“官家觉得什么叫正常?”文天祥不得不继续问。
“制度引发矛盾,矛盾引发变化,这就是我认为的正常。只是大宋超越了这个阶段,我们就觉得怎么会这么乱。其实咱们当年不也这样么。”
文天祥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当年咱们和他们有什么相同?”
“咱们先说蒙古,不管铁穆尔自己认识的水平,他组建旗军的目的是压制那些王爷,以便他能收税。所以王爷们此次何尝出兵相助。这种斗争的实现手段有高有低,本质和目的与公田改革没区别。”
赵嘉仁平淡的讲述着他的看法,赵谦只觉得他看到的资料中繁杂的情报与老爹简单的说明好像差距过大。他忍不住问:“官家,这该是整个大势还是个人的认知。我觉得铁穆尔好像没这么深刻的认知。”
“个人的想法虽然有独特性,但是所有人的需求却有统一性。譬如按照五层分析法来看,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但是铁穆尔自己没有学到过这样的知识,更没有建设起科学认知,就完全不用考虑他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见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就是他个人的全部世界,所谓的想象也只是把这些直观感受扩大一下规模。譬如他睡过是个女人,就在想如果能睡过一千个女人,他就会非常了不起。其实他就算做到了又能如何?铁穆尔的行动或许会改变很多东西,但是他的主观还是那么一点。所以我个人不建议大家用单纯的规模引发出的结果倒推铁穆尔这类人的想法。”
赵谦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到洞悉人心的精髓,最近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很多原本无法理解的事情与无法理解的人,但是听了老爹所讲,赵谦只觉得看到了更广阔的的世界。但是想弄清楚这个更广阔的世界的难度却在提高,怎么才能确定一个人的视野范围呢?就如眼前的文天祥,虽然在科学认知水平与逻辑学上与赵谦有不小的差距,但是赵谦却能感觉到文天祥有许多地方比自己更强。
正在想,就听老爹说道:“赵谦,两河流域的事情你来负责。”
“这……我担心我处置的……”赵谦觉得很为难。
“这世上哪里有能管到万里之外的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尽力去做就好。”
赵谦听到这话,心里面一激灵。老爹所指的正好是赵谦此时的心病,他想事事都能做的如老爹那般水平,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自己老爹是老爹,也知道任何事情的处置放到不同的时间段上都会显现出不同的效果,或对或错,或愚或明。百年大计若是放在十年计的视角来看很可能会愚不可及,放在千年计的视角下观看又觉得不够深远精妙。然而做出决定的人只是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顶多还有那人几十年的积累。怎么可能做出‘绝对正确’的决定呢?
想到这里,赵谦放下心中想法,果断答道:“明白。”
重臣们听着君臣兼父子之间的对话,左丞相文天祥看上去在想别的事情,右丞相则是一脸毫无反应。外交部长卢柏风则是看着赵嘉仁,理藩部长罗义仁则盯着赵谦看了一阵,眼中都是思虑。
散会之后赵谦就和卢柏风与罗义仁开了个小会,赵谦正在考虑要说点什么,罗义仁就开口问道:“太子,不知你对官家所说的经济边疆怎么看?”
赵谦一愣,眼神随即有了光彩。他反问罗义仁:“罗部长怎么看?”
“官家所说的经济边疆大概是指经济秩序,也就是货币发行流通的制度。我现在看,官家所说的正是官家一直在做的。一个地区使用的主要货币乃是大宋发行与管理,当地钱庄与金融投资都是按照大宋要求的去做,这地方就是大宋经济边疆之内。下面的纷纷扰扰只要不触及这点,就只是当地那些人的事情。”
罗义仁所说的与赵谦想的差不多,比赵谦此时能想到的更加直白清晰,赵谦微微点头,这大概就是老爹所说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卢柏风听着罗义仁所说,心中有些担心。罗义仁年龄与赵谦差不多,只要他不出事情就一定会两朝为臣。罗义仁现在就已经是理藩部长,保守的看在大宋朝廷里面也得排名前三十位上下,可以说前途无量。然而罗义仁此时却给人一点帝师的味道,卢柏风只觉得这位年轻同僚锐气太过。
赵谦却不在乎这种事,他的人生中不乏这种充满了锐气的人,和老爹给赵谦造成的感觉相比,罗义仁简直是和煦春风。既然罗义仁提醒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接下来按照老爹的点拨就该明白‘能做什么’。赵谦问道:“咱们对蒙古的经济影响有多大?”
“都是易货贸易,还有少量金银支付的贸易。断了这些贸易虽然有影响,却不会改变什么既有的东西。”
“那么……四方同盟里面的其他三国呢?”赵谦问。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只觉的很不适应,这与他以前对世界的理解差距未免太大。原本赵谦更愿意相信刀枪与征服才能控制一个国家,现在却发现刀枪与征服只是手段,征服只是为了完成更重要的目的。
“不好说那两个国家怎么看。这个得问问杨副部长。”罗义仁说完之后就看向卢柏风。
卢柏风没想到罗义仁把话题引到外交部来,只能起身命人取叫外交部副部长杨从容。杨从容很快就来了,听了问题之后他思索片刻答道:“就我所知,东罗马和西罗马两国内都不乏有人的态度与元国一样。元国能坚持到现在倒是真的因为郝仁的个人原因,至于郝仁是不是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我不好说。也许郝仁也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么做是对的,其实他自己也一知半解。”
赵谦不吭声了,他想的不是四方同盟,而是老爹之前的话。没有学过知识,没有建设起科学认知,大多数的世界人只是他们见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所谓的想象也只是把这些直观感受扩大一下规模而已。
第212章 破口(二)
刚送走素来以豪爽出名的吕将军,秘书就禀报有新的访客,乃是商务部的一位次官。赵谦想了想,印象里勾勒出一个比较阴冷的家伙。请这位进来,果然是那种表情。
带着阴冷的表情与阴冷的声音,那位说道:“太子,听闻蒙古大乱,此时已经快到讨伐蒙古的时机。”
赵谦觉得这厮若是此时再笑几声,大概就充满了给蒙古送终的味道。于是赵谦笑道:“那又如何?”
“我只是觉得也该考虑对蒙古用兵的事情。”
“明白了。这与商务部的利益大概有很大帮助吧?”
“我觉得这事利国利民,就前来说说。一切还是由太子决定。”
送走这位,赵谦对秘书说道:“告诉再来的人,我今天开会。”
等秘书出去,赵谦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不管是豪爽的还是阴冷的,所说的都是一回事,对蒙古用兵。这两人如此一致,想来是知道赵谦已经得到了实权。以前赵谦没有实权的时候也不是没人来找他,但是找他的多数都是想打听点什么。此时真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爽快感觉。
心中爽了一阵,赵谦收回心思。这几天他与罗义仁和杨从容商议多次,发现也不能完全排除战争的选择。前提是蒙古与奴隶王朝之间打的你死我活,消耗了双方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好是奴隶王朝惨胜,不得不退回老巢。而蒙古则是朝廷财政枯竭,基本解体。
不过赵谦已经明白这等事做个简单备案想想爽一下就好,事实往往与想象之间有天差地别的不同。譬如这次战争的理由或许很多,但是大宋自己都没认识到在其中的作用。那是无心插柳,大宋在天竺洋的船队本着有钱不赚是傻蛋的原则对前去圣地觐见的真神教徒提供航运服务。
在这方面大宋已经建立起来的信用制度起了极大助力,价格公道,还帮着打通蒙古在圣地守军,所以只有少数人因为身体不佳或者偶发因素在旅途中不幸去世。大宋船队虽然采取了海葬,却托旅客的同行者把遗物捎回去。
这么做完全是大宋自己的规矩和制度,却让更多并不富裕的觐见者们砸锅卖铁凑出船费。每年许多人去圣地觐见过,很多还是不富裕的家伙。这种人数量超过二十万的时候,对奴隶王朝现在的苏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之前苏丹面对蒙古的入侵保持守势,可国内这么多亲自到过圣地的信徒,偏偏苏丹自己没能去。虽然不是主要因素,却也不能小觑此事的影响。
这样的无心之举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赵谦确定这个之后对于所谓‘世事无常’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所以赵谦也不期待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变化,战争虽然是选项之一,排名却不靠前。当下最重要的反倒是看看欧罗巴行省能否在这次剧烈的变化中维持住已经建起的经济秩序,虽然大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罗义仁与杨从容都认为只要能扛过这次动荡,欧罗巴行省建立起的经济秩序就会更强大。
为了达成目的,赵谦请大宋钱庄推荐了两名官员,派他们前去欧罗巴行省协助工作。也许是这样的动作才让商务部那位次官有了动作。赵谦也没多想,这等事还远不到图穷匕见的阶段。既然赵谦已经大权在握,何不等那帮家伙把话说的更明白。
有了决定,赵谦就找书找专家学者学习有关经济边疆的问题。问了一圈之后他觉得这帮人还是不靠谱,就直接找最专业的专家,也就是他老爹询问。不谈任何差事的事情,赵谦只来提问题。老爹倒是一脸的迟疑,想了一阵才问赵谦:“你觉得我是给你个人讲,还是开个会把相关人员召集起来讲。”
“全听父亲的。”
正在屋里坐着的老娘听到这话,立刻开口了,“你爹是在问你,你就说出你的想法!”
听老娘声音严厉,赵谦也不敢造次,只能按照老娘所说的去思考。想了好一阵,赵谦为难的说道:“官家,我觉得我心眼很小。”
“嗯。”老爹一副我明白的神色。
赵谦有点讪讪的说道:“我觉得我若是能独占了什么,好像我占了便宜一样。”
“哈哈哈。”老爹笑了。
老娘哼了一声,“春秋《易经》里面说,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你有这想法不奇怪。”
自从那次被老娘嘲讽的问‘你祖父是进士,你外祖父呢?’赵谦对老娘的文化功底再不敢有丝毫不敬的表现。他连忙请教母亲,“娘可否把此话给讲解一下。”
看得出老娘对这反应比较满意,她稍微解释一下。孔子说:“之所以总有‘乱’发生,其乱之源往往是由言语引发的。君说话不慎密则失信于臣,臣说话不慎密则灾殃及身,重要的事情不慎密则造成祸害。所以,君子处事说话谨守慎密,不乱出去,也就不会乱说话。
听完这话,赵谦品味一下自己的理解与老娘理解之间的差距,才继续说道:“可是官家从来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与保守秘密不冲突。”老娘应道。
赵谦只能说的更明白些,“我……我只是觉得我独占了知识,好像就比别人更强。”
“你有这等想法只是说明你太弱。你够强,自然就完全能理解这些掌握这些。以你的性子,只怕你自己早就根据你所知道的去办了。我觉得我没看错你。”
被老娘这么讲,赵谦再次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儿时跟着老娘学习的时光。那时候的老娘真的好严厉……不过现在赵谦回想起来,只是觉得被严惩不舒服,可是能跟在母亲身边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没等赵谦回味,就听老娘继续说道:“自己好好想,快点。我正好想起件事情要和你爹说。”
赵谦心中盘算,算了好一阵突然想起自己此时大权在握,立刻就有了决定,“还请官家开个班。”
“好,我会通知你。”
赵谦立刻告辞,走前忍不住过去拥抱一下母亲。他小时候就觉得能抱住母亲,立刻就感觉非常好。就见老娘一脸的嫌弃,但是还是在赵谦离开的时候摸了摸赵谦的脑袋。赵谦喜滋滋走了。出门的时候就见已经长大的猫想去猫妈妈那边蹭,直接被猫妈妈几爪子挠开。
回到办公室,赵谦就开始做听课准备,自己对经济边疆的理解,以及依照自己理解产生的推导以及推导中的疑问都写下来。第二天接到听课通知,赵谦马上去了。与会的人里面就有那位阴冷老兄,大家刚寒暄几句,就秘书进来通报,“官家要来上课了。”众人马上坐好,片刻后赵官家走进课堂,放下笔记本就开始讲述经济边疆的概念。
经济边疆说白了就是大宋货币霸权。货币霸权是指某种货币在执行世界货币职能的过程中,给该国带来的诸多经济利益,但同时可能给其他国家经济造成各种负面影响。
货币霸权的本质则是金融体制。霸权货币可以直接在其他国家进行投资,而结算也必须以该种货币进行。一旦某国建起由该国国‘不兑现纸币’通过浮动汇率和自由兑换强加的货币霸权,全球化的金融市场使这种货币霸权的形成成为可能。
货币霸权的好处极大,大宋官员们都接受过‘劳动力’的概念,货币霸权虽然也会掠夺点贵金属,但是这反倒是货币霸权国尽量避免的行动。通过货币霸权以及相辅相成的金融霸权,货币霸权国直接利用更多国家的劳动力。还不用对那些提供劳动力的国家百姓提供霸权国向其本国国民提供的各种社会服务。
赵谦听着,想着,脑子差点没办法接受这么多新知识。在老爹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回想自己的准备,发现自己的准备如同小儿对成年人的理解。货币霸权首先需要自己足够强大,一旦能靠自己的力量建起货币霸权,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
感叹一阵,赵谦却发现了一些问题。这种无形的掠夺不管怎么美化都是在掠夺,既然是掠夺,就一定存在什么死穴。要是认为这种存在能够无限制的进行,赵谦认为这想法未免太幼稚。
果然,在接下来的的课程里赵官家就讲述了货币霸权的受限之处。首先就是这种制度本身毕竟是掠夺,一旦这种掠夺不受限制,遭殃的大概就是大宋百姓。失去了大宋百姓,任何强大都会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所以利用这个霸权吸点血是可以的,但是更多的是还是要提供服务。若是把这种掠夺当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迟早会被这种贪婪毁灭。
赵谦觉得自己的疑问得到了解答,然而看周围的其他官员,却见他们的神色中更多是贪婪,极少是反省。赵谦忍不住有点后悔,也许该自己听听就好。
第213章 破口(三)
赵谦第一次发了通知,召集左右丞相、财政部、大宋钱庄、外交部与理藩部的负责人开会。在这份通知签名之前,赵谦坐立不安,这是他大权在握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这种紧张不安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都出汗了。哪怕是从军期间做艰巨的战斗都没能让赵谦紧张到这个程度。某种意义上这是赵谦作为太子作为皇储第一次实施自己的权力,作为人生中的初体验,赵谦哪怕是知道自己会紧张,依旧没办法解决这种紧张。
赵谦的夫人萧美美端茶进来的时候连茶都没放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赵谦没好气的翻翻眼,老婆的大笑对他实在是一种强烈的刺激。然而赵谦的白眼毫无作用,就见萧美美勉强在茶水没洒出来的情况下把茶盘放在桌上,就坐在沙发上大笑不止。
“有这么好笑么?”赵谦忍不住抱怨道。
“你……你……你看看自己,哈哈哈哈。”萧美美虽然想遏制住笑意,还是忍不住大笑不止。最后萧美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几下,总算是能遏制住几秒的笑意,她趁着这个极短的时间说道:“你脸都抽抽了……”
应该是觉得这么笑太不给赵谦面子,萧美美说完之后捂着嘴就逃出了书房。赵谦看着关闭的房门听着外面老婆的笑声只能深深叹口气。他自己也觉得很稀奇,以前若是被老婆这么嘲笑定然怒不可遏。此时虽然也怒不可遏,赵谦却完全能理解老婆萧美美为什么如此失态。赵谦自己正处于失态的情况。
大权在握竟然是这样的感觉,那种恐慌、得意、不安、意气风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哪怕赵谦自己早知道权力会使人疯狂,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疯狂了。努力和这些斗争片刻,赵谦起身写了个条幅,‘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干完这些,他总算是觉得心情平缓了一些。
第二天会议召开之前,赵谦还有点紧张。等他拿起准备好的内容文案之时,这种想法突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既然一定会错,想那么多干嘛。而且这个方案本身有个要点,赵谦早就想过多次,此时莫名其妙就念头通达,“……这次天竺洋、地中海、黑海一带的经济圈会遇到大变动。大宋就维持现在的模式,等着那些想活下去的到欧罗巴行省哀求。”
“太子觉得那些国家都会自寻死路?”文天祥率先提出了看法。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选择,我认为他们都会在自己认知范围内寻找最好的解决办法。”
“若是如此,我等何不因势利导?”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我相信大宋现在的制度远比他们优越,我们的能力也比他们更强。既然元国有了自己的打算,四方同盟的基石就已经动摇。此时我们大宋必然能比他们撑的久,到时候也许他们会真心想建设一个更稳定的体系。”
赵谦说完,心里面也有点发虚。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观点没错,那些国家比不上大宋,却好歹是千年古国。他们在寻求自身安泰的时候也是会去尝试理解更复杂的体系。赵谦之所以突然念头通达,是因为他想起了蒙古大汗铁穆尔的努力。铁穆尔那套在大宋看来无疑是蛮夷们惯常的选择。然而老爹赵嘉仁说出了关键,从财政基本规律上看,大宋也未必就有资格嘲笑铁穆尔。
在赵嘉仁执政前,一艘船从四川出发抵达松江府,在长江航道上会被收几十次收税。彻底改变如此局面的乃是赵官家上台之后全面取消长江航运收税,代之以简单的销售税。铁穆尔的手段看着幼稚,放到三十年前的话不会比大宋差。至少蒙古的政策执行力比大宋强。
“太子是寄希望于两河流域的人?”财政部长惊了,见赵谦微微点头,财政部长赶紧劝道:“太子,蛮夷不可信。”
“东罗马与西罗马蛮是蛮了点,却不至于是蛮夷。至于元国,我看情报里面他们的基本食物只是种类少,总量并不比大宋少。蒙古虽然烂,也不至于到了要自行崩溃的程度。他们自己也在努力尝试解决问题。铁穆尔所做的一切并非单纯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蒙古旗军此时应该正在向那帮王爷们收税。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看他们如何挣扎求存就好。”
“大宋若是不能引领局面……”财政部长继续说道。
赵谦果断答道:“如果我们对他们的判断没错,他们最后只能选择与大宋合作。”
这话出口,赵谦心中一惊。他原本也不是没感觉,只是没有如今天这样明晰。如果掌握的情报正确,分析情报的思路正确,对于未来做出的判断就会正确。这个道理虽然简单,做起来却千难万难。最难得莫过于决定政策的人要承担责任。
不等赵谦想的更细,财政部长就继续发表他的看法。赵谦依照此时的思路听,却觉得豁然开朗。以前的时候赵谦生怕自己错过介入的机会,即便不去介入也只是因为之前的经验让他明白介入的结果更糟糕。此时财政部长的态度与赵谦以前的想法相同,都是想通过自己的介入让事情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赵谦以前觉得老爹好奇怪,现在赵谦终于知道奇怪在哪里。老爹他会决定很多事,却不会介入很多事。如果按照‘道’与‘德’的角度来看,道是世界的规律,老爹要求任何策划都会符合规律。‘德’是解决问题的能力,老爹确定了政策,执行的时候都会让那些人自己表现。等到事情结束的时候做出评估,那些官员的能力,也就是他们的‘德行’昭然若揭,谁能得到提拔,谁会因为自己的行动导致非常负面的评价和待遇,他们自己都非常清楚。然而老爹的政策总是正确的,赵谦对自己的信任度远没有达到对老爹的信任水平。
正在想,就听文天祥问道:“太子这么做,难道不担心东地中海地区真的抛开大宋自己干?”
“如果东罗马与西罗马都想解决问题,我相信他们会选择和大宋深度合作。如果他们只是和蛮夷一样得过且过,我们也可以根据他们的反应决定之后怎么做?”
“太子准备怎么做?”财政部长连忙问。
赵谦果断答道:“我会根据大宋的利益做决定。”
这种空泛的回答让财政部长愣住了,赵谦笑道:“海外的金银就那么多,我们都弄到自己手里只是让那些国家愈发艰困。一旦他们用了大宋的金融,货币供应与他们的生产力相配,再也不用担心货币不足的问题,甚至不用担心投资不足的问题。所以部长不用担心,我以为在这件事上我们还是有共同看法。”
财政部长一时语塞。财政部不是大宋钱庄,大宋钱庄管发行交钞,大宋各个商业钱庄管把交钞进行商业营运。财政部则是贯彻落实大宋朝廷关于财经工作的方针政策和决策部署,拟订财税发展战略、规划、政策和改革方案并组织实施。分析预测宏观经济形势,参与制定宏观经济政策,提出运用财税政策实施宏观调控和综合平衡社会财力的建议。拟订中央与地方、国家与企业的分配政策。
欧罗巴行省已经是大宋在海外的一个小经济圈,哪怕是路途遥远,以橄榄油为主的商品也在大宋本土市场拥有份额。如果把东地中海经济圈与天竺洋经济圈连在一起看,两边的货物贸易也是财政部的一笔收入。这笔收入虽然没有来自倭国的金银那么直接,总数上已经大大超过从倭国获取的利益。
财政部长迟疑着说道:“太子,若是如此放任自流……”
赵谦果断说道:“我负责制定此事的政策,政策责任我来扛。”
被说到这个地步,财政部长垂下了目光。这个动作大概是表示财政部长不再准备就此事发言,赵谦就看向其他的高官。罗义仁有点困惑的皱眉说道:“太子定然不会让欧罗巴行省什么都不做吧?”
“我看报告,欧罗巴行省已经开始紧急补种土豆与南瓜。这个应对措施很好,若是不能展现出咱们也能解决东罗马与西罗马的粮食问题,他们怎么可能真心愿意与大宋合作。我们已经派了两人前去欧罗巴行省,关于经济边疆的观念定然能被他们带到,之后的事情还是让欧罗巴行省自行处置。”
听了这话,罗义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不安。这表情让赵谦心中不爽,但是他此时却觉得自己能理解罗义仁的心思。赵谦大声说道:“如果是政策失败,我会承担责任。如果是执行中没有贯彻政策,我也会根据情况对于他们做出评定。但是我相信大家都想把事情做好,大家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去做。我也不会将经验不足导致的判断失误当成他们的罪责。如果大家觉得我制定的政策有问题,那就请现在提出。”
罗义仁听了之后并没有安心,可过了一阵,他又说道:“此事我们都从未遇到过,大家都经验不足。”
赵谦果断答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相信大家呢?”
第214章 破口(四)
赵谦没想到会议竟然会议时间竟然不知不觉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原本以为自己拿出了方案,准备承担责任,一个小时就能搞定。没想到大宋重臣们并不准备轻易放过此事,先是费了不少力气让财政部长暂时不说话,文天祥却提出了问题:“太子预测此事会如何发展?”
对于未来会如何的判断恰恰是赵谦此次所反对的,这又不是大宋,可以根据非常多的信息进行判断。赵谦只能讲出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文天祥听完之后却表示反对,“太子,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万一遇到了不测的情况,东地中各国联手对付欧罗巴行省怎么办?”
“这是不可能的!”赵谦果断答道。
“怎么才能确定不可能?太子不是说任由局势发展么?”
一股怒火从赵谦心中升起,他觉得文天祥这是在故意刁难他。以文天祥的聪明必然能理解赵谦所说的‘任由发展’是什么意思,赵谦按捺住不快,沉声说道:“我前面说过,由欧罗巴行省坚持他们现在的工作。之前欧罗巴行省的报告中早就说过,他们针对这类情况作出了预案。我现在要求的只是欧罗巴行省不要主动参与到这场变化中,他们坚持之前的经济政策,却不要刻意介入各国人事中,试图趁乱推出他们中意的人。这么说丞相能明白么?”
赵谦有点着急,文天祥却没有。就听文天祥语气从容的的说道:“既然太子相信欧罗巴行省的判断,为何不相信他们对东地中海各国人事的判断?他们想来比咱们更清楚各国中谁更亲近大宋才对。”
“这个就是要点。”赵谦总算找到了能和文天祥对谈的内容,他立刻应道:“我就是不想让欧罗巴行省再以那些人是否表面上亲近大宋而去扶植什么人,而是先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愿意成为大宋经济边疆内的一部分。这种人才有长期合作的基础。特别是现在,我觉得那些靠上来的人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等他们上台之后只怕还会反对大宋的经济制度。”
“说到底,还是那些人怎么亲近大宋,最后咱们还是要介入么。”文天祥微笑着说道。
赵谦登时为之语塞,文天祥所说的逻辑没错。大宋不可能不介入,只是介入的深度和角度而已。然而赵谦却大大不高兴,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所想的真不是这样。正准备出言驳斥,却听罗义仁故意咳嗽一声。赵谦看过去,与罗义仁的目光对上。就见罗义仁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开会开了好一阵,休息一下吧。”
便是大大不高兴,赵谦也明白自己此时也许真的需要时间。他忍住尴尬,勉强说道:“现在就休息一下。”
众人纷纷起身,去厕所的去厕所,起身出去的起身出去,很快就把赵谦一个人留在屋里。赵谦直觉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自己却没办法考虑问题。他发现这帮家伙好像都懂文天祥所说的是什么,然而赵谦自己却觉得还是不能理解文天祥所说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出在哪里呢?赵谦心中实在是没办法确定。
经过了好一阵的思考,出去的重臣们都回来了。赵谦不得不再次召开会议,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赵谦只能暂时让出主导权,他问道:“文丞相,你方才所说的最后还是介入,丞相所说的介入是什么意思。”
“太子,臣以为太子所说的介入还是支持那些最终肯基于经济利益与大宋合作的人,既然是支持,大宋大概还要帮助他们谋取高位吧。不知臣所说的可是太子的想法?”
“有些类似,却不尽相同。”赵谦应道:“那些人既然能理解,当然就不会是简单的人物。我认为他们光靠自己就能闯出些名堂。”
“这等事单靠期待只怕没用。”文天祥的语气依旧平淡。
赵谦只觉得自己被文天祥吃的死死的,心中的怒火大起。正想着怎么回应,却见有赵嘉仁的秘书进来,“文丞相,几位,官家要你们先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什么事?”
“倭国的镰仓幕府攻击了我们的一艘船。”
听到是倭国的事情,众人都是一愣。倭国对于大宋的重要性早就被定调,贸易上赚到的那点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倭国向大宋提供的金银铜等贵金属。虽然在现阶段大宋国内的金银都开始有退出货币领域的迹象,但金银却是大宋货币非常重要的准备金。金银只是不再作为货币存在,那些流通在大宋市面上的交钞理论上能到大宋国库中兑换金块银块。
文天祥他们起身离开,赵谦没得到会议通知,只能留在会议室里。此时赵谦只觉得愤怒,却还有点庆幸。他自己完全不想与文天祥争执,接下来却貌似只能争执了。在会议室里想啊想,赵谦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什么地方存在缺失。这个缺失被文天祥发现了,赵谦自己却没能发现。这个缺失到底是什么呢?赵谦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图,都没办法完全发现。
到了中午,赵谦到食堂吃饭,罗义仁靠了过来。赵谦就问罗义仁倭国那边怎么样,罗义仁笑道:“还能如何,咱们外交部会派人质问,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结果。”
看罗义仁并没有想立刻自己吃饭的意思,赵谦心中虽然有点羞愧,却还是下了决心,他说道:“一起吃饭吧。”
“好。”
两人当然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吃了几口压制了饥饿感,赵谦问罗义仁:“罗部长觉得我的方案有什么问题么?不是说细节,而是大方面的问题。”
“太子这是要给整个对外部门树立新方针么?”罗义仁问。
“只是针对此次大……”赵谦本来想舀汤的调羹停在半空,停了好一阵,赵谦干脆收回了调羹。他问罗义仁:“难道罗部长是这么看我的计划么?”
“既然太子的计划并非是针对具体事情,那就是大方针了。文丞相这么想不奇怪。”罗义仁倒是很自若,说完想法,他用调羹舀了一勺浓汤送进嘴里。
“竟然是这样么?”赵谦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觉得太子的方针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宋能靠现阶段拥有的海外军力能办到的事情都已经办完。要是再打打杀杀,那就只能消灭更大的国家。我觉得现在开始的十几年内没这个必要。既然如此,何不用些经济手段来稳固已经得到的东西。按照官家所说,咱们也该消化已经得到的东西。呃……不过说起消化这个词,有点不舒服。”
消化这个词虽然很早就有,但是真正被大量使用乃是赵官家将这个词作为生物学专用词在课本上出现之后才广为流传。所以赵谦能理解罗义仁的反应,这个词是和消化液,猪笼草,肠胃等例子出现的。这个词直白的与吞下,致死,分解,吸收等联系在一起。消化已经用武力得到的一切,未免形象的有些令人摇头。
不过赵谦并没有就此说什么,他此时算是勉强明白文天祥那做对般的反应到底是啥意思。这个还真不能怪文天祥,是赵谦自己并没有明白自己提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层面的内容。双方认识层级不同,怎么可能轻易达成一致。赵谦自己看低了自己。
想到这里,赵谦问罗义仁:“罗部长,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所说的到底有多大缺失?”
“呵呵。”
“不妨直说,我已经明白我之前把这个格局看的太小。”
“若是要把这个变成方针,涉及的内容可就多了。以前为大宋开疆辟土,大家自然能捞到不少好处。却还有英雄主义的浪漫情怀在。太子制定的方针就没了这种能感动人心的部分,而是用非常现实的角度处理面对的问题。太子,你这方针等于是要换掉好大一批人……”
到了傍晚,赵谦在老爹住处的阳台上看日落。炫丽的晚霞染红了天空,在绚烂的色彩下,天空看着极有深度。仿佛让在一碧万里时候无穷高远的天空变得可以触摸的感觉。赵谦抬起手,向着天空做了个抓取的动作。收起手掌的时候,天空的晚霞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并没有因为赵谦的抓取而损失了哪怕一丝一毫。
赵谦的娃小时候就经常对着天空,对着星星、月亮做出这样的动作。因为抓不到,他们还会尽力伸展手臂,甚至踮起脚尖。仿佛这么做就可以让自己如愿以偿。
“大郎,你这是在做什么?”背后响起母亲的声音。
赵谦转回头,就见老娘端了杯酸梅汤站在他身后。赵谦本想说点啥,最后却说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把云朵抓在手里。”
本以为这话能逗得老娘一笑,却没想到老娘只是盯着自己看了片刻,然后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接下来老娘走到阳台边,也眺望着绚烂的晚霞,一声不吭。
“喂……”赵谦忍不住开口了。
却见老娘竖起手指在嘴唇前,“嘘!什么都别说,继续抓。”
哪怕是知道老娘的境界,赵谦还是感觉非常难受。老娘说的没错,什么都别说,继续抓。但是自己一个人要制定方针政策,且不说心中压力,光是那种无能无知的感觉就足以让人想从最亲近的人身上得到些帮助。更不用说赵谦最亲近的人都是这样的强大。
然而赵谦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再次向着晚霞伸出手,感受着那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感觉。想成为太子只要托生的到位就行,想成为老爹那样的官家,却非得拥有能走过这无尽空间的能力才行。光是看到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第215章 破口(五)
与之前的很多讨论相比赵谦这次说的很少,即便如此赵谦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等他说完,就听老爹笑道:“你觉得自己明白什么叫制定方针政策了。”
“不明白。只是感觉我不经意就在模仿官家,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直接触及了这个领域。”赵谦用最短的描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说完之后觉得非常痛快。
“哦。制定方针政策需要知道这个政策的涵盖。我本不想在过程中对你做评价,你明白么?”
“明白。”
“既然你触及了这个领域,你准备怎么办?继续走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哦……”面对赵谦的回答,赵嘉仁难得的比赵谦还要迟疑一点。过了一阵,赵嘉仁问:“那你准备怎么到此为止。”
“找有关部门讨论,不再请其他人员参与。”
“好吧。你决定了就按照你想的去做。”
“我就告辞了。”
“你……大郎,你从一开始回家的时候就想告诉我这些?”
赵谦听到‘回家’二字,心中一暖。原本他回家只是因为只有这里可回,结婚之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才发现家庭和家还是有分别的。在自己的家里赵谦需要去保护别人,在父母这里赵谦则是那个被保护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从父母这里得到指引和帮助,自己的父母从来不想赵谦索取什么,至多是老爹说过:“我有了你们,就不怕死后没人把我埋了。”
除了这种连要求都谈不上的话,父母只是在关心赵谦,帮助赵谦。他们的期待只是让赵谦强到能实现赵谦自己对自己的期许……
赵谦忍不住想和以前那样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和不解讲给父亲,话到嘴边却被莫名的力量逼了回去。沉默片刻,赵谦说道:“官家,臣既然承担此事,只想把此事做完。等臣完成这件差事,想来就知道该问什么。我走了。”
走出房门之时,赵谦也没有回头看老爹。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方才在灯火下第一次真正注意到父亲的头发白了许多许多。这些白发赵谦以前不是没看到,但是仪表堂堂的父亲并没有因为这些白发而显得衰老,反倒让他更显得沉稳尊贵。此时赵谦却将白发与年老联系在一起,他只觉得鼻子发酸,生怕在老爹面前哭出来。老爹说过,如果给自己定下过高的要求,就会因为压力太大根本无限去真正关注别人。那时候赵谦以为这只是和很普通的告诫。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身陷这种状态太久太久。久到根本就没有关注过父亲。
第二天上班,赵谦淡然的重新写了会议通知。上次他觉得左右丞相管理国家政务,包括欧罗巴行省在内的所有的地方官府都归他们管,所以会议通知上有左右丞相。此时赵谦只是请外交部、理藩部、财政部三个单位的负责人开会。既然赵谦此次受命应对两河流域的战争,把会议对象限定在最小范围就够了。这些部门的负责官员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左右丞相的直属部下。他们若是遇到左右丞相才能确定的事情自然会告知赵谦或者自行处理。上次的会议求全责备,这才把一个地方性的问题差点弄成大宋朝廷的大政方针。
轻松写完通知,让秘书通过内部电报网发出去。赵谦心里面决定,如果这次再欧罗巴行省能够有效执行这些政策,他就要在大宋内部将其变成大宋经济边疆的方针。在某个层面错误的东西并不意味着是彻底的谬误,换一个适用层面可能就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各个部门很快回电,可以开会。会议在下午召开,没有左右丞相参与会议,作为最高负责人的赵谦坐在主位上只感觉轻松了许多。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再次完整的讲述了一遍。罗义仁微微点头,上次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外交部长卢柏风则主动发言,“太子,若是让欧罗巴行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会不会被人说什么。这样大的责任会不会让财政部必须做出指导?”
财政部长微微点头,跟着说道:“理藩部直接受官家领导,还有财政部与大宋总钱庄以及针对天竺殖民地而建立的天竺钱庄来管理往来账目。欧罗巴行省属于藩镇性质,咱们这么要求下去,他们会不会表面上不说什么,却向左丞相直接汇报。”
赵谦觉得总算理顺了环节,他应道:“我们谈妥之后,我会亲自找左右丞相讲述咱们商议出的结论。大家不用担心欧罗巴行省那边。”
卢柏风接着问道:“按照太子方才所说,这次对欧罗巴行省要求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他们毕竟只管欧罗巴当地的事情,对于未来的战争进程把握不到。我们在几万里外指挥,会不会被说是下马伊始指手画脚。”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等掌握的情报比欧罗巴行省只多不少。”罗义仁答道。说完之后他看着卢柏风问:“卢部长,我想把那件事说出来了,怎么样?”
卢柏风忍不住微微翻了翻白眼,他已经猜到罗义仁要说的乃是卢柏风的侄子卖钥匙的事情,虽然也知道这件事定然会被提,可罗义仁这么说,卢柏风能有考虑空间不成。卢柏风干脆自己把自己侄子向天竺奴隶王朝卖钥匙的事情讲给大家听。
赵谦是第一次听说居然大宋的买卖都能做到这个程度,惊讶的眼睛都有点睁大了。听说刺杀郝仁的刺客身上也有那种钥匙,赵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罗义仁无视卢柏风的白眼和财政部长讶异的目光,他有点意气风发的说道:“头一批十万把钥匙,接下来还有四十万把钥匙正在陆续交货。看得出这些钥匙更多给的是天竺奴隶王朝本部人马之外的人,把这个数字算进去,大概就能算出天竺奴隶王朝能统领的人马有多少。他们本部人马二十万,外面只怕还有五十万投靠他们的人。蒙古旗军刚整编后又十六万,经过数次大战后折损了三四万人。如果铁穆尔再不相信真神教的人,这十六万人里面的黑八旗就会受波及。铁穆尔手中可用之兵大概就是十万精锐。判断战争走向就容易的多。”
财政部长呆呆的听着罗义仁的讲述,他早就知道外交部与理藩部颇有能人,却没想到这帮家伙还真有前辈陈汤的味道。虽然现实情况与罗义仁所预料定然有差距,却也不至于差得离谱。这样的分析若是能让大宋解放军出人相助,定然可以做出比较靠谱的推演。便是远在万里之外,很多事情也能做精准的预测。这地球……怎么会越来越小了呢?
会议开到天黑,赵谦几乎一夜没睡的写报告。第二天天亮前稍微睡了一会儿,赵谦起床后先用热水彻底洗干净,再用冷水淋浴。等他从浴室出来,整个人只觉得精力充沛。拿着报告前去文天祥那里,文天祥看完报告之后问道:“太子真不准备遥控欧罗巴行省?”
“我们在朝廷里面根据情报做判断,结合欧罗巴行省的报告之后也能得出我们自己的答案。到时候针对这些问询就好。遥控做不到,也没意义。”
“嗯。”文天祥点点头,这次他没有提出上次的问题,而是就此事评价,“太子,我听不少人都对欧罗巴行省这么一个大藩镇很是不满。觉得这或许会成为乱源。”
“当年唐朝朝廷是靠藩镇为他们效力,现在欧罗巴行省只是因为距离遥远而得到随机应变的权限,他们的经济和大宋紧密连接在一起,怎么可能作乱。更不用说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也是一任三年,那些官员干部也是一任三年。他们中或许有人情急之下生出愤慨,可那些人只是少数,大多数官员干部都只想衣锦还乡。乱源之说,难道是因为嫉妒么?”
“哈哈哈哈!太子说得好。”文天祥赞道:“既然如此,我会配合太子的差事。”
在左丞相这里还有点试探,右丞相看完了报告之后一句“我会配合太子”就搞定了事情。赵谦随即再次开会商议。这次会议从上午一直开到了深夜,外交部、理藩部、财政部都把自己的权限与利益讲的透彻。赵谦自然按照大宋制度作了回应,等会议结束之后赵谦对地中海经济圈在大宋经济版图中的地位大为讶异。赵谦自己对日用品没什么挑剔,只是觉得来自东地中海的肥皂味道清新,用起来比棕榈油肥皂舒服。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项,大宋本土在去年居然进口了超过十万吨,还有三万吨在天竺殖民地以及三佛齐等地区销售一空。托了印度洋洋流和季风的相助,运输成本并不高。
一贯交钞能买十公斤橄榄油肥皂,一吨橄榄油肥皂价值一百贯,十万吨肥皂是一千万贯。怪不得财政部对此事如此上心。一个两三千万人口的经济圈的单项货物就能有如此大的交易额,若是真的把整个经济圈控制住,一亿贯交钞的进出口额度并不是虚妄的幻想。由大宋控制的经济疆域内真的是大有可为。
第216章 破口(六)
第一次有部门要请赵谦去参加部门务虚会,赵谦还有点小激动呢。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财政部长没说话,财政部的学社会长先发言:“诸位,我还是先简单讲述一下务虚会的要求。不要为了反对而反对,我们的发言内容尽量不要基于反对发言者的观点。反对别人是人类的本能反应,出现反对意见是必然的。出现反对意见虽然必然,出于为了反对而反对的目的发言和讨论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点我们讲过很多次,这次还要继续讲。好吧,现在会议开始。”
赵谦以前觉得学社很多话都是套话,只是简单重复更高层的说法。这次只觉得这套话却实在是说的好,自从有能力把掌握的知识系统化之后,他才发现很多老生常谈被人不接受只是因为不接受的人自己水平低能力弱。弱者们不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不知道痛苦从何而来,所以说出的话都是含混不清,想表达出想法,却抓不住重点。所以在痛苦中徒耗光阴。
强者们承认并且接受了自己必死的事实,所以格外厌恶浪费生命。因为够强,他们说的话滴直奔真实而去。‘真、善、美’都是美德,想进入强者行列,至少得先拥有最低级别的‘真实’境界吧。就如老娘讲述赵谦的祖父给孩子们起名,‘仁义礼智信’,信是最低级别,所以长子才被寄予厚望的命名为赵嘉信。
虽然知道自己为了尊敬会议得集中注意力,赵谦还是因为自己的感悟而思绪飞窜。德行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拥有的能力,强大到言而有信的境界的人为了更有效的利用守信的能力实现自己的利益,就需要足够的智慧来分辨善恶得失确定自己的利益所在。所以他们有愿望有目标进而有可能在实践中拥有‘智’的能力。仅仅拥有‘智慧’依旧不够,为了进步一提高效率,所以遵从约定俗成的‘礼节’,让自己与任何人打交道都变得更轻松,更容易被人所理解。
到了这个境界的人自然是真正的强者,按照老爹所说,英雄、枭雄、强大的恶徒之间的共通点都在于他们够强,恶徒只为自己的欲望和利益做事,枭雄只为他的小集团服务,英雄们则为了人民大众服务。所以英雄们才要追求‘义’,大义不是虚无缥缈的天边云彩,而是无数人现在未来实实在在的切身利益。正因为追求大义,那些大英雄生前必然有无数的敌人,同样也会有无数的支持者。即便百年之后再无与他们有关的利益,英雄们的事迹则会被无数人咏唱传颂。
谈起仁,老娘秦玉贞说之所以仁者无敌,因为仁者实现了‘上下同欲’。在大宋即将倾覆之际,那些认为大宋不该覆灭的人们自然投奔到老爹旗下。但是老爹并不是挽救了大宋,而是将大宋百姓从被剥削被压榨的命运中解放出来。所以不管老爹做指向哪里都会有无数的人追随,不管老爹下达什么命令都会有无数人服从。赵谦自己从军的时候都承受了许多痛苦,因为这些他也曾经很多次质疑过命令。但是赵谦从未怀疑过老爹所带领的大宋朝廷消灭蛮夷解放华夏的理想,赵谦以及奋战在战场上的战友们是真的愿意为了这个理想出生入死。
老爹说老娘是《道德经》的大家,老娘对于《周易》的理解同样深刻。赵谦听老娘讲《周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智)者见之谓之知(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
能理解到这些,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够强了么?赵谦虽然知道不能妄自菲薄,想着自己爹娘这两位导师,他实在是不敢也不愿给自己冠以‘强者’的定义。赵谦又想起老娘给自己起名赵谦的原因,老娘说谦卦的六爻像是一首优雅的散文。这一段时间赵谦在包里塞了《荀子》《道德经》《周易》的小字印刷本,想随时看看却没时间。此时财政部长正在发言,还轮不到赵谦吭声,他忍不住掏出《周易》又看了一眼。
谦卦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十五卦。卦体中上卦为坤,坤指的是大地;下卦为艮,艮代表山。谦卦艮下坤上,为地下有山之象。山本高大,但处于地下,并不以高大示人,此在人则象征德行很高,但能自觉的不去显扬。
谦卦的卦辞为:亨,君子有终。意为谦逊的君子一生亨通,能善终。
谦卦的六爻则是:
1、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2、鸣谦,贞吉。
3、劳谦,君子有终,吉。
4、无不利,撝谦。
5、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6、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果然如老娘所说,谦卦的确像是一篇散文。谦谦君子们,承担着必须跨越大江大河才能完成的重大使命,会有大吉的结果。他们表态看法时谦逊,坚持自己的立场就会吉利。他们在劳动中谦逊,不固执不显摆不半途而废,结局定然吉利。承担辅佐的工作,不会出现不利的局面。因为谦逊者从来不会损害邻居而使得自己富裕,由他们领军对外侵伐,战胜攻取。他们表达我方态度的时候有礼有节,应当重用他们行军打仗征服诸侯王国。
思绪回转,赵谦出生的时候还是顺天公在位,老娘所起名字真的包含了对自己的无限期待。不过这谦卦里面一点都不隐藏对于战争的看法,倒是与今天的会议非常契合……
抬起头,赵谦就听到财政部长讲道:“……官家说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确立大宋经济边疆看着没有硝烟,却也是一场战争,甚至是比实际发生的战争更加持久的战争。很多同志提出过一个问题,蒙古已经被打跑了这么多年,为何在北方的战争会持续到现在?蒙古朝廷虽然被打跑,逃到巴格达去了。北方却没有真正成为大宋的领土,特别是北方当地蛮夷们的经济活动并没有成为大宋经济中的一部分。拥有自己经济的蛮族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终有一天会再次发动侵略,不消灭这种经济的独立,就谈不上北方的真正统一。没有共同的利益就没有共同合作的基础,没有共同的生产方式就没有共同的生活方式。蛮夷与文明的区别就在于此。蛮夷们能认知到的只是他们那么一个小圈子,他们的所有追求就是那个小圈子的利益。别的文明对他们毫无影响,也没有合作。蛮夷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们那一个小圈子,生于此,死于此。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们死!”
“部长,如果这么说,难道大宋不是这样么?”下面有人实在是忍不住,出言打断。
赵谦觉得这不愧是务虚会,大家还真敢说啊。但是这个问题的确不是瞎说,大宋赵官家的手段的确狠辣,非常非常狠辣。
商务部长哈哈一笑:“哈哈,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次我们的务虚会就是要谈这个。既然大家觉得不耐烦了,我们就请太子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响起一阵掌声,听起来就没啥诚意。赵谦觉得商务部长都能如此大度,他更没有理由去计较这些。更何况赵谦最近对这方面的问题真有了自己的看法体系,所以赵谦不急不慢的站起身,“同志们好,我是赵谦。方才部长所说与同志的提问很好,都非常实在。大宋对于文明和蛮族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对于倭国,大宋并没有采取军事行动,对于高丽,大宋只是让他们吐出从三国时候就建立的朝鲜四郡的土地。高丽这个国家还继续存在。甚至连蒙古,他们逃到了巴格达之后,大宋也只是消灭大宋国境内的蛮夷,这个国境可不是大宋胡乱画出来的,都是我们华夏曾经抵达的土地,曾经宣布的土地。包括扶桑洲,南北朝时期华夏史书中都有记载了。我大宋那些暴烈的手段并不是要这个地球上只有大宋的存在,而是为了解决大宋内部的问题采取的适合手段。这次务虚会要谈的题目我先看过了,我们要谈的是大宋和整个地球上各个文明的关系,这的确是务虚会的内容。这是对未来的看法,是对未来的设想。在这个设想中,部长没想到消灭其他文明,我也没有这样的观点。我再说一次,消灭大宋境内蛮夷的手段和大宋面对文明的应对手段不一样。”
方才说话的那位不吭声了,赵谦也不在意。就如会议最初的时候财政部学社会长所说的那样,发言最好不要自己的立场建立在反对别人的基础之上,这只会让对立情绪升高,无法解决问题。不过会长也许是为了不引发情绪而少说了一句话,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观是强者们的必修课。通不过这门考试就会被卡在门口进不去。
老爹说过,能走到最后的胜利者绝不是大部分功课考满分的人,而是门门功课都通过考试的人。
第217章 破口(七)
务虚会比赵谦想的还成功,坐在马车里回想过程,赵谦觉得转折点就在他提出‘让东地中海的人仔细选择,大宋扶助肯依靠大宋经济模式的人’之后,赵谦本以为这财政部这帮家伙们是想主导而不是引导,从参加务虚会的人员反应来看,这帮家伙反倒比较支持引导。
回到办公室继续看公文,最新消息让赵谦吃了一惊。蒙古大汗铁穆尔居然选择了劳军、慰问、奖赏,与外交部和理藩部之前的判断完全不同。按照之前对铁穆尔做出‘不成熟’的评价,这厮应该如小孩子般闹腾才对。怎么突然就听劝了呢?
正在想,罗义仁前来。他见到赵谦就问:“不知太子可否看到了新消息?”
“看过了。”
“太子怎么看铁穆尔?”
“我不认为外交部与理藩部之前的判断有误。”
听到这个评价,罗义仁明显松了口气。他接着问:“那太子怎么判断?”
“罗部长家的孩子多大了?”
“呃……大的快十岁了,小的才三岁。”
“还没到叛逆期呢。”
“我家四个都是闺女,没男孩,没办法比较。”罗义仁声音里面有点遗憾。
“官家说有四个闺女比有四个儿子强。”
“闺女是真的好,贴心,听话,我也不喜欢野小子。只是没个儿子啊,我觉得少点啥。”
“会有的。”赵谦笑道。
“希望吧。呃……太子是想用没成长打比方么?”经过一番父亲们的谈论,罗义仁还是继续谈起了工作。
“我家的小子你教育他,他就忍不住反对。真的没人搭理他,他自觉的没趣,也没能力实现他的想法,反倒会按照我们之前说的去做。郝仁在,铁穆尔很容易逆反。现在蒙古重担都撂倒铁穆尔肩头,他无所适从之下大概只能先用比较靠谱的手段。”
罗义仁眼睛一亮,“哦?太子这么看?”片刻之后罗义仁还是迟疑的说道:“只是这厮现在所做出的的抉择实在是和之前大相径庭,不能无视。”
“嗯。”赵谦点点头,“,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咱们之前对铁穆尔的判断,但是我又想起一句话。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不认为铁穆尔达到能无中生有的境界。”
“无中生有?”罗义仁愣住了,思索片刻后他终于展颜欢笑:“哈,无中生有,果然妙!”
“铁穆尔只能用他所知道的去做,有些会做对,有些会做错。却如一碗水倒入不同的容器里面会有不同形状,归其本质还是那么多水。就他之前的表现,我认为他心性成长水平很低。只是郝仁与伯颜全力相助,这些水中也不是全然无料。铁穆尔此时的表现证明此人与常人无异,并非如晋惠帝那般完全没有常识的君主。但是相较郝仁与伯颜,铁穆尔只是个常人,并非有能力引领蒙古朝廷实现突破。”
“铁穆尔在运用他所知的知识之时自然会有变化……”罗义仁还是有些担心。
“变化分两种,一种是进步,一种是消耗。罗部长也听了官家的课,对于人生胜利组与失败组的分别应该还有印象吧。”
咚的一声,罗义仁忍不住敲了下桌面,之前的怀疑与不安都消失殆尽。赵官家在课上说的很清楚,处于人生胜利组的人生是积累,处于人生失败组的人生是消耗。不管郝仁与伯颜曾经给了铁穆尔多少进言多少相助,铁穆尔自己的状态才是决定铁穆尔人生的核心。
即便如此,罗义仁也不敢过度乐观,他试探着说道:“那我就继续等接下来的消息。”
“等着他们自己发生变化。”赵谦对罗义仁的话做了个小小的更正。
“好。”罗义仁爽快的答道。
送走罗义仁,赵谦继续坐下来看文件。蒙古只是遭受挫折而没有全面失败,两河流域现在局面也因此僵持。周边地区的情况也是如此,被完全卷入的其中的元国含混不清,东罗马与西罗马在关注此事的同时又都被迫面对无法进口元国粮食的问题。
赵谦放下文件,用笔在纸上描绘了个关系图。写完之后他想了想,将所有人名都给划掉,又添加上经济往来的内容,再看下去就觉得脉络非常清晰。再把各国最重要人物写上去,赵谦心中只觉得有趣,这帮人能否如大宋官家那样面对局面,掌握朝政,解决问题。实在是分析的要点。
本想收起纸张,赵谦却在纸上写了几个逻辑几句说明,叫来秘书将装进信封的纸交给外交部长卢柏风。卢柏风拿到信件的时候正在开会,会议开的没啥活力。让大家准确预测万里之外的局面实在是强人所难,更尴尬的是这帮人对于铁穆尔的预测全面落空。外交部相信蒙古大汗铁穆尔遭受挫败之后会大发雷霆,如同历史上那些暴君一样严惩战败将领,全面更换将领,甚至亲自领兵作战。外交部欢欢喜喜盼来消息,所有人都蔫了。铁穆尔不仅没有暴怒,反倒安抚将士,慰问旗军。更令众人讶异的乃是在整顿黑八旗的时候也只是整顿,铁穆尔甚至再次强调蒙古朝廷对黑八旗的重视,要求黑八旗想想自己的家庭与蒙古的紧密关系。真神教可不会对黑八旗的军人如此善待。
这些手腕即便谈不上圆融,至少也最大限度缓和蒙古朝廷与旗军的关系,消除了旗军内部的恐慌不安。还有不能完全确定的消息显示,铁穆尔的蒙古朝廷开始调整战略,准备采取伯颜十策。伯颜十策中很重要的战略设想就是利用对峙将奴隶王朝堵在伊尔汗国境内,让奴隶王朝几十万军队消耗伊尔汗国境内的粮草物资。
因为地形与气候,伊尔汗国境内的秋季来的早,当地草场比两河流域的草场枯萎的更早。这就逼迫大军在外的伊尔汗国要主动寻求决战。以之前的战斗表现来看,精挑细选的蒙古旗军还是拥有巨大优势。七十万由各种人员组成的军队未必能在决战中战胜十万蒙古精锐。
大宋军队是打消耗战的专家,老将军们给出的看法非常一致。如果蒙古旗军能重整旗鼓,大战中揪住奴隶王朝七十万部队里面的弱兵猛揍,几仗下来天竺奴隶王朝就得派出他们的精锐骨干与旗军死拼。那时候双方兵力差距就从7:1降低为2:1。2:1的情况下蒙古旗军胜面相当大。
听说赵谦送来了信件,卢柏风心中长叹一声,将信封打开。他知道此事也瞒不住,赵谦必然会知道。现在知道反倒早死早托生,也能少受些心理折磨。看到纸上的内容,卢柏风一愣。看了一阵,卢柏风叫来会议书记员,让他把纸上的东西画在黑板上。随着整个内容逐渐出现,外交部众人也都看进去了。
不等书记员抄完,杨从容就问道:“部长,这是谁提出来的?”
“太子提出来的。”卢柏风应道。
“这个思路……好。”杨从容发自内心的说道。
旁边有人问道:“不知好在哪里?”
“我在海外这些年,感觉最可怕的不是一直饿着没吃饱,也不是一直吃饱了没饿过。而是饿了好久,终于吃了几年饱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发出他们对于饥饿的回忆。东罗马帝国曾经因为一些说要削减罗马军团和罗马军团的家属每个月粮食的谣传就整个乱了。那真的是人人自危,逼的东罗马朝廷上下拼命应对。这种事情已经由不得东罗马皇帝或者东罗马朝廷自己想做什么,他们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卢柏风看过关于东罗马抢购风的报告,的确如杨从容所说的那帮混乱。一个假消息在很短时间中就让整个君士坦丁堡的居民都恐慌起来,现在狼真的来了。东罗马朝廷的皇帝的个人意见已经不重要,他曾经在过去几年里面让东罗马人都有饭吃,所以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与影响力。卢柏风虽然也觉得东罗马皇帝如果不能继续之前的努力,就要为曾经获得的一切付出加倍的代价。但是卢柏风还是觉得事情未必会到那个阶段。
此时书记员已经把赵谦勾勒的关系图以及下面的文字都抄到了黑板上,也许是因为字够大书记员抄写的又非常规整,让卢柏风觉得看了之后对赵谦的思路更清晰起来。然而随着一丝佩服,卢柏风却觉得心中有些不太舒服。在外交部众人开始自行讨论这些的事情,他竟然走神了。
大宋官员走神的时候没人会说,东罗马巴塞勒斯走神的时候也没人敢说什么。东罗马重臣厅外财政大臣的发言之后都看向他们英明神武的巴塞勒斯,这几年画着巴塞勒斯圣容的小卡片以及画像销量越来越好,吃上饱饭的各家个户往往买一张贴在墙上或者转入木框内放在桌上。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更贴近巴塞勒斯一点的举动或许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平日里的巴塞勒斯也会显得有点神游物外的意思,据说是他在感悟着神的指示。现在巴塞勒斯已经陷入这种感悟状态好长时间了,大臣们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就在财政大臣左看右看,并且从同僚眼中得到了鼓励之时,却见巴塞勒斯坐直了腰杆。大臣们立刻屏息凝神等待圣裁。没想到皇帝坐直了片刻,又站起身,接着迈步离开了会议室。大臣们目视巴塞勒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就听到侍卫喊道:“恭送巴塞勒斯回宫。”
这……这就走了么?大臣们全部傻了眼。随着侍卫们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重臣们开始互瞅,很快就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满,这些不满很快就集中在财政大臣与内务大臣身上。两位大臣也觉得自己很无辜,巴塞勒斯是东罗马至高无上的存在,法律上皇帝最大,宗教上东罗马皇帝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更重要的是,这次巴塞勒斯的举动并不是某种串通好的表演,两位大臣根本没有预料到。
面对同僚们的目光,财政大臣忍不住辩解道:“诸位,这次已经不是风传,元国已经明确告知我们这几个月不会对我们出口粮食。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必须请巴塞勒斯赶紧拿出办法来才行。”
重臣们很少离开君士坦丁堡,他们都经历过去年那次危机。随着粮食供应有问题的谣传,君士坦丁堡陷入了全面恐慌。市民们疯狂的前去抢购蔬菜腌制泡菜,导致蔬菜价格暴涨。之后蔬菜价格又暴跌,市民们骂菜贩,菜贩们骂朝廷。
一个谎言都能导致如此局面,现在东罗马帝国面对的已经不是谎言。这些年巴塞勒斯的威望就是因为他几百年来让东罗马城市居民终于能以低廉的价格购入粮食,又通过重建罗马军团,建立罗马军团家属能去挣钱的作坊,让几乎所有东罗马百姓都有饭吃。
现在这个局面只怕就要化作泡影,财政大臣想起更早前的粮价,只觉得背后发凉。按照那时候的粮价,君士坦丁堡里面一半人只怕都得饿死。
果然如财政大臣所料,这帮同僚们立刻指责起财政大臣,“难道就没有办法弄到粮食么?”
财政大臣知道拖也不是办法,他率直的说道:“我已经要大贵族们低价出售粮食,没有人答应。诸位若是真的心急,不妨自己也为朝廷出面请求他们一下。”
“按市面上的价格当然不行了!”大牧首立刻表达了态度,“那些粮食都是从元国买来的,按照那价格出售,还要赔钱呢!”
财政大臣翻了翻白眼,元国粮食价格很低,哪怕是海运提高了成本,销售价格也比东罗马帝国的本土粮食产地的价格还低。正因为如此巴塞勒斯的国库才能承担起大量购入粮食的负担。要是按照东罗马传统粮价就能买到足够粮食提供给军队,之前的历代巴塞勒斯们早就重建罗马军团了。
“那我请大家再去问问贵族们,他们最低的价格要多少。”财政大臣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第218章 破口(八)
面对谢松,希拉心里面十分紧张。然而看着谢松表情中不经意流出的‘我很忙,有话快说’的味道,希拉只能鼓起勇气说道:“谢主任,我这段时间要经常接待客人……”
“哦。你得写个外出申请。”
“外出申请得写清楚会客对象和进度,我没办法确定。”
“嗯……,还有个办法,你可以转为按照提成比例的工作模式。就是说你没基本工资了。”
希拉最怕的就是这个,心里面立刻就紧张起来。谢松看着希拉的神色,耐着性子说道:“希拉,你很有上进心,办事处一直在培养你。现在局面如此,我知道你也想靠自己努力一下。我当然支持你,但是很多人在办事处拿的是死工资,我也得让别人相信我。”
听到这话,希拉心情更是复杂。她这段时间在外面上窜下跳努力扩展业务,不少没能力做到这些的买办同事们可是嫉妒的很。谢松的话说的很明白,所以希拉只觉得有点委屈。
“你再想想。先这么说。”谢松说完就让希拉离开。很快,等在门外的大宋干部进了屋子,在门外看着关闭的屋门希拉只能扭头回去写了外出申请单。科长倒是没有刁难希拉,希拉在大家的目光中离开办事处,回到了家。
一进门,就见好几位贵族正等在她家。易思凡中年见到希拉回来,立刻站起身向希拉介绍其他几位,“他们都是我临近的贵族,大家都是亲戚。”
希拉对此并无特别的反应,所谓亲戚得看几代亲。论七八代以及更远的祖上,希拉家和现在巴塞勒斯也是亲戚呢。互相见面之后众人坐下,不等易思凡开口,旁边一位三十岁中年激动的说道:“希拉小姐,你那个辣椒太神奇了,种在其他粮食周围就能减少鸟和野兽破坏田地。”
“哦。”希拉应了一声,这才想起大宋技术人员种植辣椒的时候并非成片种植,而是围着一块块农田种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效。不过想想也能明白,去糟蹋粮食的鸟和野兽哪里能受得了辣椒的味道。不少人别说吃辣椒,哪怕是菜里面稍微有点辣味都受不了。
这帮新来的贵族们并不知道希拉心里所想,对这帮靠种田为生的家伙来说自然灾害虽然无比痛苦,却没有可以揪出来斗争的对象。那是神所决定的内容。但是眼瞅着成熟的庄稼被鸟类和野兽糟蹋,可就无比痛苦了。土地越大,遭受的损失就越多。方才发言那位就絮絮叨叨的说着看到易思凡贵族家被辣椒田围起来的那些土地的粮食竟然被辣椒保护起来,那种激动和欣喜无法遏制。
就连易思凡贵族也满脸笑容,他自己也没想到种植辣椒哪怕还没真正赚到钱,却已经先从别的渠道帮助他获取了现实利益。自己当时的冲动此时看来无疑是灵光一闪,本能的感受到了利益所在。这份得意无法遏制,在脸上完全浮现出来。
等这帮人说完,希拉沉稳的问道:“几位是想种辣椒么?”
“是的。是的,希拉小姐。我们也想种辣椒。”
“和我们签署了协议之后,我们会派遣技术人员帮助们种辣椒。但是辣椒的收购价格由我们制定,而且我要先说在前面,你们包收的辣椒亩数有下限,收购价格会每年递减。不知道易思凡阁下有没有说过这些。”
这帮种地的贵族露出些尴尬的表情,都看向易思凡。看得出这帮家伙以前貌似不相信易思凡说过的同样内容。在这阵尴尬后,有个比较年轻的贵族开口问道:“希拉小姐,我想问件事,你会不会对我们的亩产有规定?你方才说是按照种植的亩数收购,而不是按照我们自己种植的亩数规定。”
贵族们看向这厮的目光中立刻充满了愤怒和责备,希拉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自己都被逗乐了,“诸位,我也做生意,大家的心思我知道。这位小哥很诚实,他大概就没想到把多种的土地上出产的辣椒混到收购的辣椒里面,贿赂一下收购人员,你们就能多赚很多。相信我,我明白的。”
听到希拉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着商场老手的话,贵族们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反倒是方才那小伙先是讶异随即豁然开朗。希拉继续说道:“诸位,我们的规定之所以是按照亩数来收而不是按照数量来收,不是我们没有考虑到这个情况,而是为了激励诸位能好好种植,通过让亩产增加而多赚钱。我们希望与我们合作的人都能成为种地的大行家,这样我们就有更广阔的的合作空间。大家都知道我在大宋那边做买办,你们知道大宋和东部地区相同的土地上一尤格拉姆土地能打出多少小麦么?”
没人回答,这帮贵族们虽然都知道希拉是大宋的买办,也知道大宋很强大,却也不至于对大宋了解的这么清楚。而且这些人被希拉戳穿了他们想玩的把戏,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思绪都不清楚。在沉默中,方才那位小哥开口问道:“希拉小姐,能打多少小麦。”
“在大宋一尤格拉姆的土地能出产大概50阿塔比小麦。”
希拉的话音方落,客厅里面立刻响起一阵否定的声音,“这不可能。”“我不信!”“别开玩笑!”这些人的反应在希拉意料之中,大宋的小麦亩产一般在250斤左右,东罗马帝国的小麦产量只有150斤上下。东罗马帝国这帮地方贵族也没去过大宋,当然不相信能有如此产量。易思凡自己有一千尤格拉姆土地,折算成大宋的面积单位亩,大概是一万两千亩。想来这帮贵族也差不多。如果真能达到大宋的产量,这帮人每年就能多生产120万斤小麦。别说是对普通的贵族,120万斤小麦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东罗马大贵族每年得到的财富。
等这帮人发泄完震惊,希拉模仿着谢松平日谈判的风格继续说道:“你们不相信我这是必然的,因为任何信赖都源自合作。诸位今天到我这里不是因为我,而是诸位亲眼看到了我与易思凡阁下的合作。既然大家的信赖基于此,我们就只谈辣椒上的合作。我来给大家再讲讲合作的细节。”
两个小时后,贵族们到了别的房间进行内部讨论。希拉正坐在沙发上喝着从地窖冷室中拿出的凉红茶,那位贵族小哥就出现了。他坐到希拉对面,有点急切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希拉小姐,你之前说的小麦50阿塔比是真的么?”
“你不信就算了。”希拉懒得多做解释。
没想到小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在怀疑。我真心想问……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家也种那种小麦。”
“哦?你想种?”希拉有点不解起来,这位小哥对希拉的信赖度可有点莫名其妙啊。当了这么久买办,希拉并没有失去对人类的信赖,却更明白信赖必须是合情合理的。她问道:“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因为我见过希拉小姐在辣椒田里面工作。”小哥的声音中不仅有热情,这热情都显得有些过度了,“我远远看到希拉小姐在土地上工作,本以为希拉小姐很快就会干不下去,没想到希拉小姐不能干下去了,而且还坚持了好久。我知道那有多艰难,也知道我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所以我相信希拉小姐。如果这不是真的,你不会在东部的乡下干那么久。”
希拉整个人都无语了,即便是知道自己从那次出差中得到了许多,但是那次经历依旧是希拉人生中肉体最痛苦的经历之一。没想到自己的痛苦在别人眼中居然是这样,希拉也不知道要说啥该说啥。
沉默了一阵,希拉把自己从痛苦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叹道:“那需要好几年时间,甚至是十几年时间。”
本以为小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小哥满脸喜色,“希拉小姐,那不是靠神奇种子才能达成的亩产么?”
希拉摇摇头,“种子当然重要,但是育种、肥料、灌溉、农药都同样重要。”
小哥更是欢喜,“我本以为那是靠神奇的种子才能达到的产量,希拉小姐这么讲,我是真的相信这可以合作。希拉小姐,我想合作,该怎么做。”
希拉彻底惊了。小哥这得多喜欢种地才能说出这等话!他……他不会是个骗子吧?心中警惕,希拉就敷衍了几句。正好一众贵族们也讨论完毕,满脸不安和期待的回到客厅,希拉正好摆脱了小哥,和大家谈起接下来的合作。
贵族们首先确定收购价格降低的问题,希拉告诉贵族们,想扩大辣椒销量就必须降价。城市居民的口袋里就那么多钱,不可能让一样作物无限制卖下去。这帮东部贵族们对于希拉的话似懂非懂,却明白降价的事情不会在希拉这里得到让步。贵族们接下来询问他们多种的辣椒可否自行销售,希拉明确表示办事处不会干涉众人多种的辣椒销售情况。但是希拉明确表示,办事处希望大家在价格上达成一致,不要出现恶意降价的问题。
虽然不敢确定希拉代表的大宋办事处到底会有什么强硬手段,贵族们至少觉得这个要求能接受。接下来就是种植时间,大家商议从明年年初开始就种植。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考虑种两茬。
大概确定了情况,希拉就邀请贵族们明天到办事处签署协议。贵族们听说要到大宋的‘宫殿’去签约,都有点畏惧。不过他们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希拉乘坐租赁的两辆马车把贵族们拉到了欧罗巴行省的办事处。光是看到充满大贵族气派的正门与巨大的大理石水池以及池中喷泉,东部贵族们就马上肃然起敬。这规模放在东部,也就是安卡拉神殿前面的水池才能这么大,而且安卡拉那边的水池里可没有这么漂亮的雕塑。
据说是按照大宋皇帝的命令,办事处请了东罗马最著名的雕刻家们在原本简单的水池旁边雕刻了个系列雕像,雕刻叙述的是海神的故事,喷泉建筑完全采左右对称,背景建筑是一座海神宫,在中央立有一尊被两匹骏马拉着奔驰的海神像。在海神的左右两边各立有两尊水神,右边的水神像上,有一幅“少女指示水源”的浮雕,而浮雕上面有四位代表四季的仕女像。
既然是大宋皇帝的命令,办事处当然肯花钱。大师们拿到了丰厚的报酬,干起来暗自较劲。在艺术家众多的东罗马的雕塑中也是精品,连细微处如海马们拉着的硕大的贝壳也处理得相当精美。
东部贵族们中的一位看了好一阵,从兜里掏出钱袋摸出个小钱币投入水池,然后念念有词。其他贵族也纷纷模仿,看得出他们认为这座美丽的喷泉水池也许有某种神验。希拉就装作没看见,她实在是不想跟着这帮人一起犯傻。自己要是这么干了,天知道会被办事处的人怎么看。
从喷泉旁边绕进办事处,宽阔的硬质道路两边都是美丽的行道树,乍一看像是大庄园的主路。两边一幢幢小楼,一座座仓库。看的这帮东部贵族肃然起敬。等他们见到谢松的时候态度非常谦恭。谢松和平时没啥区别,从利益切入,简单明快。办事处负责什么,面对什么问题。这帮贵族负责什么,会遇到什么问题。都说的非常清楚。听的这帮贵族中有人都怕了。
谢松笑道:“我不强迫诸位,你们干事就一定会遇到问题,遇到困难。若是到时候再怕可就晚了。”
说完,就听易思凡沉声说道:“感谢阁下提醒,我这几个月也是提心吊胆,眼见收成确定,明年定然要继续合作。”
其他贵族虽然也颇为不安,却知道谢松说的都是内行话。也纷纷表示要加入。等合同签完,大家就去吃饭。那位贵族小哥则拉住希拉说道:“希拉小姐,我能不能和谢阁下谈谈小麦的事情。”
希拉只想摆脱这个麻烦,就抽空对谢松说了此事,顺道把这个麻烦推给谢松。谢松倒是不在意,先和这位小哥谈了一阵,又叫来希拉,“希拉,这个人你负责。”
“主任,这个人能信么?”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万一他是骗子呢?而且我听课说,这个良种还得本地培育。”希拉找起借口,不过培训倒是真的。大宋也不是没有拿本土种子到海外来种,发现发现大宋的种子在地中海地区适应性很一般。反倒是利用大宋的育种技术对地中海地区本地种子进行改良效果更好。虽然改良进行了几年,却还没到大宋那种突破性进展。希腊当地小麦产量也刚突破220斤。距离250斤以上有距离。
“你是不是担心没提成?”谢松问希拉。
希拉低下头,这的确是她最担心的。她突然眼圈一红,都有点哽咽了。“谢主任,我……我家是靠办事处才起来的。但是我家原本家底薄,这么突然的买房,看起来体面,实际上里面都是空的,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无以为继。我真的是害怕……”
这么可怜楚楚的说法半是真心半是女性的天份,希拉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委屈害怕起来。然后就听谢松叹口气,“唉……你不用担心,这次辣椒收成虽然不多,但是你的努力办事处都看着呢。你也别哭了,我要交给你件事情办,就算是当做你升级的考验吧。”
听到升级,希**时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都呆住了。办事处对于等级森严,能在这样的等级里面混上去的自然有许多好处。希拉之前已经升级,成为外聘干部。大宋对于外聘干部之间分的很清楚。升级就意味着希拉会成为办事处的干部,办事处干部意味着她会成为欧罗巴行省的干部。不是宋人就不可能成为大宋干部,可成为欧罗巴行省的干部编制就意味着希拉与普通买办完全不同。欧罗巴行省的干部意味着会受到欧罗巴行省的保护,那可不是简单的口头保护。
希拉弱弱的问道:“是什么事?”能经过这个考验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
“你很清楚,现在东罗马要不了多久就会面对粮食问题。欧罗巴行省也有所准备,可东罗马帝国人口这么多,我们不可能替代元国。我要你向那些大贵族大厅,他们如果卖粮,会要什么价格。我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能为这个国家做到什么地步。”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希拉只觉得头皮发麻,经过之前的抢购潮,希拉反倒不再担心粮食供应问题。这就跟狼来了一样,听多了就不信了,却也不是基于什么确定的理由。但是谢松这么讲,希拉可就完全不敢再有丝毫怀疑。
正准备再问,就听外面有急促的敲门声,随即门被推开,电报科长冲了进来。本想说什么,却见到希拉在屋里,立刻闭上嘴。谢松对希拉命道:“你就去做。”
希拉连忙走出办公室,心中很是奇怪。她第一次见到电报科长如此焦急,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如希拉所料,她出门之后电报科张指了指密间,就和谢松一起走进这个声音不会传出去的房间。
“雅典来了电报,元国的二王子郝贵被杀,据说是郝康杀了郝贵。”
听电报科长说完,谢松也惊了。他连忙说道:“电报给我!”
拿过来一看,上面除了这段内容,下面还两句。郝康与魏京望以及少量文官逃到了敖德萨,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消息。谢松急切的问道:“这消息是真的么?”
见电报科长摇摇头,谢松也想起电报科长自己又不会编造这么一条电报,那么他肯定不知道真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消息从雅典传到君士坦丁堡。也不知道为何,谢松只觉得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之前的其他元国消息在他脑海里盘旋,郝仁遇刺之后魏京望支持郝康,蒋广投支持郝贵。文臣武将两派都想推举自己支持的王子继承元国的地位。
雅典那边甚至听闻元国朝廷里有提议谁能为郝仁报仇,谁就担当元国国主之位。听到如此说法,谢松判断元国内部力量貌似颇为平衡,文臣武将们都有自己的力量,否则两边早就决出胜负了。不过这样的局面并不意外,郝仁也是马上君主,他又长时间在蒙古朝廷,当然不想让元国朝廷中出现某派独大的局面。互相牵制的两派突然失去国主,各自当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争出胜负可不容易。
原本以为元国内部会陷入长时间竞争状态,维持这个平衡的则是郝仁的王妃包惜弱。大家甚至觉得包惜弱有可能成为女国主,暂时稳住元国局面。却没想到元国的内部争端就这么突然破局……
谢松突然说道:“发报给雅典,说电报已经收到。我想问问,元国是以谁的名义发出的这个通告。”
电报科长一愣,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是啥意思,却也没有反对,让谢松填写了一份电报单就出去了。电报当天就到了雅典,现在的节度使耶律洪看完这消息后忍不住赞道:“谢松明白得很。”
欧罗巴行省的高层们微微点头,谢松的级别与他们相同,都是欧罗巴行省核心官员。大家见识差距自然不会大到理解不了对方想法的地步。不管以后的局面怎么变,现在谁发的消息,谁大概就是实际上的最大受益者,谢松准确的看到了要点上。
唐代宣武门之变后,掌握了对外发布消息大权的就是李世民。李世民当然想装的不是他干的,尽可能避免别人说他杀兄篡位。但是权力就是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掌握不了局面就什么都无从谈起。任何一瞬失去权力都会导致送命。所以最大受益者也不可能藏身幕后,必须站出来。
就在核心官员盘算着自己和谢松以及其他人相比的优势之时,情报处的人员急匆匆跑来,“节度使,基辅现在暂时发号施令的乃是三王子郝睿。”
听到这个名字,官员们脑海里都闪出点资料。郝睿这家伙今年才刚十九岁左右……
第219章 破口(九)
“一个十九岁的小子能做啥?”
“能打败忽必烈。”
……
欧罗巴行省核心官员中颇有一句话就可以把天聊死的存在,能打败忽必烈这句话让众人都沉默了。鄂州之战忽必烈战败,贾似道借着那场堪比采石矶之战的胜利成为大宋左丞相,同样天下闻名的则是是十四岁考上进士,在鄂州之战中歼灭蒙古水军隔绝长江的赵嘉仁,那年赵嘉仁十九岁。
直到郝睿的情报拿到会场,气氛才活跃了点。一页纸的内容上记录着郝睿的情报,大概就是作为郝仁第三个儿子,郝睿在元国接受了教育,参加了华沙战役。战斗中也没听说有特别优异或者特别不堪的表现,现在尚未成亲。
之前不知道该说啥的官员此时终于恢复了活力,赵官家并非是十九岁那年突然窜起,从他考上进士之后就已经颇有建树。但是没说几句,节度使耶律洪就说道:“为什么是郝睿出来宣布郝康谋杀郝贵,是有人想利用他么?利用他的是蒋广投么?利用完之后呢?”
这几个问题正是官员们疑惑所在,搞明白这些就等于搞明白元国内部核心问题,可依靠手上那一页纸都没写满的内容,还真没办法判断。就在大家觉得为难之际,上头派来协助此次事情的官员慢条斯理的开口了,“朝廷以为谁成为元国国主都不重要,元国经济政策如何变化才是关键。”
“就是说咱们只看钱,不看善恶么?”有人问了个问题。
听着里面不怀好意的味道,官员笑道:“哈哈,若是大家觉得我到了这里就指手画脚,有点想争功的意思,我认为这个判断不正确。”
耶律洪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心里面对这位官员倒也有些佩服。把话挑明是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巨大变动的时刻。上一任节度使杨从容已经当上了副部长,卢柏风马上就要最后一个任期,按照赵官家的规定,部长们最后一个任期要前往某个县里当知县。杨从容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外交部长。在这种前例的感召下,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有可能的功劳被分走。这位官员敏感度足够,胆量也足够。
欧罗巴行省核心官员们并没有因为被挑明心思而有丝毫动摇,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担心功劳被分走,所有人都有这方面的疑虑。财政部官员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也没什么顾虑,挑明之后就继续说道:“我不是什么钦差,但是也有责任。诸位若是想在此时立下功劳,就按照指定的方针推动。请大家放心,大家的功劳我一点都分不到,我带来的文件已经给大家看过,上面写的非常清楚。不过方针若没有执行,我就有责任。这个事情在文件里面没有明说。还请诸位多读几遍体会一下。”
话说到这里,耶律洪觉得自己也得说几句,他问道:“文件我看了,新的方针未免对大伙限制太多。”
官员笑道:“这是太子制定的方针。大家看着办。”
强调是太子制定的方针,众人都沉默不语。赵官家很快就过60大寿,大宋现在的规定是官员之间送礼是违法,官家要官员送贺礼是违法,官员向官家送贺礼同样是违法。大家可不想没事找事,反倒免除了许多麻烦。国内已经有传闻,官家已经开始按照古代传统给自己准备墓地,在古代传统中认为死者最好不要打扰生者,所以会找一片不影响耕种的土地,深挖墓穴葬了。地面上并不起坟茔。官家据说正在找一个永久绿化地作为他的葬身所在。众人都明白,便是如赵嘉仁这般雄主也迟早会归天。官家归天之后太子就会继位。这位财政部的官员所说的就是他对未来的态度。
沉默啊沉默,沉默啊沉默,耶律洪最后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叹道:“既然太子想要的是大宋经济边疆的秩序,我们就不参与元国的内争了。”
欧罗巴行省的核心干部心情与耶律洪差不多,眼瞅着巨大的机会在面前却偏偏不能从中攫取利益,这份失落难以言喻。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大权掌握在官家手中,现在的赵官家又放任太子制定方针,除了听命之外还真没别的办法。
会议很快结束,司马荣离开会场的时候听到杨思贤在背后叫住他,两人一起办过不少差事,互相很熟。两人就去食堂打了饭菜,跑回宿舍边吃边聊。杨思贤喝了口酒,就说道:“我觉得建立经济边疆的想法不错。你觉得呢?”
“你叔叔给你写信了?”司马荣问。
“之前写信只是让我好好干,却没说具体事情。”杨思贤叹道。他叔叔杨从容的升迁让欧罗巴行省的人们都非常羡慕,杨思贤与杨从容的亲戚关系反倒让他的地位比较尴尬。
作为司马家的族人,司马荣完全能理解杨思贤的感受。司马家虽然不是从龙之臣,却是大宋进士投奔赵官家的代表人物,在很多时候这种身份只会被人厌恶。司马荣叹道:“大家还是觉得开疆辟土的功劳更实在。这经济边疆看不见摸不着,的确不好界定功劳大小。”
“也没那么艰难吧,我看谢松不就干的风生水起。”杨思贤应道。
“……要不咱们两个申请去罗马吧。”司马考说出了他的想法。杨思贤说的很对,谢松之前没有高升而回到雅典,不少人当时觉得谢松吃亏了。现在太子的方针出来,谢松继续留在君士坦丁堡反倒让他立功的机会大增。欧罗巴行省在君士坦丁堡的钱庄现在放贷额度不断上升,就完全符合太子的方针。
“我觉得可以。”杨思贤答道。
既然想法一致,两人就开始讨论起具体内容。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前去找节度使耶律洪,提出他们的想法。耶律洪目光里面稍微有点嘲讽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反对。说了句‘我会在会上提出’,就把两人打发出去。
等两人离开,耶律洪继续自己的盘算。之前他是想趁着东地中海大乱的时候扩大欧罗巴行省的地盘,现在看这么做也许不会被斥责,却远没有之前预料的功劳。现在司马考和杨思贤已经摆明了要跟着太子的方针走,耶律洪不快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家伙只会越来越多。也到了耶律洪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不等耶律洪把事情想通透,伯颜就派来了使者。简单交谈之后,使者很直率的提出了伯颜的问题,欧罗巴行省会不会维护四方同盟。耶律洪心中赞叹伯颜这头老狐狸果然敏锐,四方同盟的基础在总纲里面说的清楚,四个势力之间绝不相互战争,所有问题都会通过各种协商会议解决。这个由杨从容主导的协议保证了四方同盟间的合作基础。
蒙古战局不怎么有利,元国内部矛盾全面爆发。此时伯颜再来确定此事,的确看到了核心问题。一旦四方同盟的基础被动摇,很可能会出现四方之间的全面内战。看着坚持太子方针的官员看向自己,耶律洪只能答道:“我们欧罗巴行省必然严守条约内容。”
西罗马帝国使者对这么一个含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更率直的问道:“节度使阁下,我国伯颜奥古斯都想问的是,若是元国退出条约,欧罗巴行省会不会对元国用兵?”
耶律洪沉默了。他当然考虑过对元国开战的事情,情报显示出元国占据的黑土地无比肥沃,哪怕是元国这么粗糙的经营也足够每年出口大量粮食。欧罗巴行省没有觊觎的心意才怪。想了一阵,耶律洪反问使者:“不知伯颜国主是如何心意?”
“伯颜奥古斯都不仅派遣我前来欧罗巴行省,也派遣了另外两个使团前往东罗马与元国,奥古斯都的态度很明确。即便现在局面动荡,正因为局面动荡,四方同盟更不能有丝毫动摇。所谓患难见真情,动荡只是一时而已。等拨云见日那天,大家才更能清楚看坚守条约的珍贵。”
西罗马使者如同赞美诗般的用语让不少欧罗巴行省的官员忍不住露出笑容,那笑容里面的多数情绪并不算正面。伯颜作为大宋的强敌,此时派遣使者说出‘和平的珍贵’,怎么都没办法让大宋官员觉得信服。如果伯颜不是跑到意大利半岛而是跑去中南半岛,大宋朝廷一定会调动精锐追击到底,无论如何都砍下这个带给大宋无比耻辱的强敌的脑袋。
耶律洪本想和伯颜尔虞我诈一番,可扭头就看到财政部的官员正认真的看着会谈,心里面大大的不快起来。这两个家伙虽然不是钦差,却实际上负起钦差甚至是內侍的监督大权。他们列席了所有会议,会议上也极少说话。不过他们不说话还不如说话呢。耶律洪很是怀疑这两个家伙在会议结束之后到底记录了多少内容,想到这些就让他不自在。
然而这两个家伙代表的乃是太子,耶律洪也只能说道:“我怎么相信伯颜阁下的心意。”
“欧罗巴行省若是有同样想法,不妨提出你们的想法。”
耶律洪念头一转时忍不住看了看司马荣和杨思贤,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欧罗巴行省现在西罗马开办钱庄。”
使者并没有被这个要求难住,他语气诚恳的应道:“节度使阁下,此时电报已经开通,就请节度使给伯颜奥古斯都发报,想来可以尽快得到答复。”
被西罗马使者这么讲,耶律洪甚至生出作茧自缚的怀疑。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建议,不过说出来的话也只能继续下去。等使者下去,耶律洪就让书记官起草了电文,审核后给伯颜发了过去。没想到伯颜做事也光棍,第二天就回了电报,同意欧罗巴行省在西罗马帝国主要城市开办钱庄。这下耶律洪被逼到了不能反悔的地步,他只能无奈的开会商议人选。
其他官员还在迟疑,司马荣与杨思贤立刻主动请缨。看其他人没有要争的意思,耶律洪只能答应两人。整件事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耶律洪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却也不能不佩服伯颜这样的老狐狸真难对付。
西罗马帝国的使者没有说谎,伯颜不仅向欧罗巴行省派遣使者,也向四方同盟其他两国派遣了使者。伯颜相信这帮野心勃勃的宋人会待价而沽,所以判断谈判会拖延很久。现在这么快就得到结果,伯颜也觉得很是讶异,甚至对此非常怀疑。如果不是深知自己在大宋的形象,伯颜甚至想派遣使者前去大宋首都开封打听原因。
可对方既然表达了如此善意,伯颜也只能选择接受。就在他沉思之际,玛利亚公主端着解渴的饮料到了伯颜面前,放下饮料,玛利亚公主幽幽叹道:“奥古斯都,你是不是在后悔派出使者?”
伯颜微微别开脸。玛利亚非常熟悉伯颜的反应,这个动作对于伯颜就是长叹一声。玛利亚公主遗憾的说道:“实在是没想到郝贵竟然被杀了。奥古斯都相信郝睿所说的么?”
“不信。”伯颜语气淡然。
“我虽然也不全信,却也有些怀疑是郝康杀了郝贵。”
“郝康……哼,他一个汉人怎么可能如蒙古人般动手。更何况他在大宋上了那么久的学,更不会这么做。”
“我看汉人的史书,里面夺权也很血腥。”玛利亚公主不太认同伯颜的看法。
“汉人夺权的确毒辣,可我还真没见过能杀了郝贵却被撵出京城的故事。若非得说类似的回请,那都是一两千年前的汉人。自从秦始皇的儿子胡亥夺权,事情败露之后被杀的有,杀了太子之后自己反倒没能登基,还能活着掏出京城的真没见过。”伯颜难得的说了好长一段。
玛利亚公主只是浏览过一些翻译成拉丁语的中国史书,并没有达到丈夫熟练阅读汉语典籍的能力。听丈夫这么说,她索性直入主题,“若是你这么说,难道是郝睿下手杀了郝贵?”
“也不好说。我大概能确定郝康没主动动手。不然的话那个魏京望沽名钓誉,怎么肯和郝康一起逃到敖德萨。而且魏京望也派人前来,说是郝贵勾结蒋广投谋害了郝贵,只是郝康机敏及时逃出基辅,这才幸免于难。魏京望这厮的话也不可全信。”
这么复杂的事情除非是当事人才能清楚,玛利亚公主身为东罗马公主,对于这种宫廷厮杀非常清楚。她又叹口气:“我准备在罗马给咱们女儿找个婆家。”
“全由你做主。”伯颜说完,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如果按照蒙古规矩,既然西罗马帝国决心与元国结盟,伯颜的女儿那就一定要讲嫁给元国国主。就如当年玛利亚公主说好要嫁给年龄足以当她爹的伊尔汗国汗王旭烈兀。然而公主一行人快到伊尔汗国首都之时旭烈兀死了,公主就被嫁给了旭烈兀的儿子,也就是新的伊尔汗国汗王阿八哈。嫁给谁不重要,关键是要嫁给现任的伊尔汗国汗王。
自己有着如此经历,玛利亚公主不想看着女儿也面对同样的命运。现在看郝睿很可能是个弑兄的罪人,玛利亚公主更不想让女儿的一生委托在此人身上。自己的手背伯颜温暖干燥的手握住,玛利亚公主只觉得温暖平安。她低下头在伯颜额头吻了一下,柔声说道:“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我再想点事情。”伯颜的声音很轻。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伯颜心中很是无奈。伯颜当年伐宋的时候只是服从了忽必烈大汗的命令,对于大宋并无个人恨意。即便是后来败给大宋,伯颜也没有觉得大宋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伯颜才能果断与大宋各种合作,这些合作也让伯颜顺利达成平生所愿,不仅成为了罗马人,更成为了罗马人的皇帝。
现在东地中海的秩序基石四方同盟正因为蒙古的动荡而开始动摇,一旦这根支柱堪塌,整个东地中海立刻就会陷入全面混乱。这种混乱必将是致命的。大宋已经在天竺洋建起强大的势力,远征东地中海并非是妄想。连天竺北部的奴隶王朝都能发动攻入红海旁圣城的战争,大宋派兵攻入东地中海的难度只怕更小。
现在伯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宋的理性上,摧毁了四方同盟并不会带给大宋利益。伯颜当然知道自己在大宋人心中的形象,也知道自己若是把自己的判断基础讲给大宋欧罗巴行省,只会立刻引发战争。虽然不能说,伯颜相信自己的判断。当年大元南下伐宋赚的盆满钵满,那是因为南宋真的非常富裕,非常非常富裕。东地中海是个缺乏粮食的地区,也就是四方同盟建立的几年人民才终于享受到和平,不至于饿死。如果爆发战争,不会有任何势力真的能从这场残酷的战争中获得利益。
如果大宋真有能凌驾一切情绪之上的理性,伯颜就会毫无保留的讲出他心里的话。
第220章 破口(十)
敖德萨好像永远都晴空万里。逃到敖德萨已经半个多月,郝康每天见到的都是晴天。高远的天空下,郝康与新来投奔的文官一一握手,其中几个人还情不自禁的拥抱。这些都是郝康一起留学大宋的同学,也是元国水利部的官员。
半个月来陆续有文官逃到敖德萨城,带来的都是相同消息。蒋广投在基辅对于政敌动手了,不断有官员被他弹劾。包惜弱虽然没有治国能力却也没有向蒋广投屈服,不管蒋广投怎么上奏,包惜弱都表示‘此时不宜动荡,不能随意处置大臣’。
然而蒋广投也没有真的把包惜弱放在眼里,包惜弱不下令蒋广投就自己动手。他先胁迫了刑部尚书,让刑部尚书下令逮捕异己。魏京望了解蒋广投为人,自己和郝康一起逃了出来。对蒋广投有错误理解的官员被抓了一批,没被抓的官员中不少也选择跑路。最新一批逃出来的官员带来了最新消息,蒋广投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各个部门
听完讲述,郝康说道:“诸位受苦了,你们肯到我这里,我一定会铲除蒋广投这个元凶。不过我先问件我一直挂念的事情,那蒋广投有没有对太后不利?”
“暂时还没听说。”官员们答道。他们也不敢完全确定此事,毕竟出逃的时候哪里还能关心太后的安危。
郝康松了口气,“多谢相告。大家先去休息,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一般来讲,敖德萨被认为是第聂伯河出海口的港口,第聂伯河并没有这么驯服。出海口三角洲水道纵横,沼泽遍布,并不适合建立港口。敖德萨只是距离第聂伯河出海口三角洲最近的良港。作为元国最大的贸易港,这里的繁华不亚于基辅。最近元国内乱,为各方商人准备的客栈都空着,有充足空间安置这些官员。
接待完这批人,元国丞相魏京望喜滋滋前来禀报,“太子,已经有数路人马愿意支持太子。还有些将领说不会听从蒋广投调遣。”
“丞相辛苦了。”郝康说道。
魏京望连忙谦逊的答道:“为了元国大业,这是应当的。”
郝康对这么虚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不过他知道此时必须和魏京望合作,就换了个话题,“丞相,当时你听说郝贵要扣押我,可否听到郝睿有没有牵连在里面。”
提及此事,魏京望神色间都是遗憾。想了一阵,魏京望说道:“太子,臣当时只是听说郝贵……二王子……想兵行险着。就赶紧前来相助,太子护卫忠心耿耿,护着太子冲出来。臣见蒋广投已经调动兵马,就跟着太子一起南下。这中间匆忙,没听说过郝睿是否牵连入此事。那蒋广投敢谋害二王子,实在是罪不可赦。”
郝康听着魏京望这圆滑的话,心里面很是不以为然。他当然不喜欢郝贵,却也没想过要杀自己二弟。得知二弟身亡的消息,郝康也被吓了一跳。到底是谁杀了郝贵,就跟是谁杀了老爹郝仁一样扑朔迷离。不管嘴上怎么说,郝康自己都不敢确定蒋广投是凶手。这个人虽然有野心,想独霸朝纲,但是蒋广投若是从一开始就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以老爹郝仁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对于这种逆贼,老爹郝仁从来不会手软。
想来想去,郝康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郝贵,他也怀疑过是郝睿趁机动手,然而此时蒋广投权势熏天,郝睿只怕也是被蒋广投控制。所以郝睿的嫌疑也有限。自己被指责为杀了弟弟郝贵,郝康很想优先把这个罪名洗脱。一旦能洗脱罪名,郝康就可以号召元国军民解决蒋广投。虽然知道这个想法未免太想当然,郝康却是真的想实现。
此时的基辅,蒋广投舒舒服服坐在丞相府中。元国全面模仿大宋制度,军队由国主直接管理,蒋广投作为军中的大佬,地位却不如身为文官之首的丞相高。郝贵本想扣住郝康,在蒋广投的相助下强行继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郝贵莫名其妙的被杀。蒋广投最初十分心惊,调动兵马想先控制住基辅。没想到郝康与魏京望居然成功出逃,让蒋广投十分紧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蒋广投担心这两人号召文官起来反对,就先下手对付与他不对付的文官。此时那帮讨厌的文官要么被抓要么出逃,基辅城内几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坐在以前从不敢想的丞相座位上,听着部下们恭恭敬敬的禀报如何解决基辅内各路文官。蒋广投只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莫名其妙,若是早知道控制局面如此简单何不早早动手。
外面有人前来禀报,“太尉,太后在门外求见。”
“太后?”蒋广投一时没办法反应。包惜弱在元国是地位仅次于郝仁的存在,郝仁前去蒙古之时是由包惜弱决定事情。正因为如此,蒋广投知道包惜弱的性子。她应该是个好女人,好母亲,仅此而已。
太后此时怎么到了这里?蒋广投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太后前来也不能不去迎接,蒋广投连忙让部下出门列队。就见太后车驾只带了不多的护卫,与蒋广投麾下这些人相比根本不够看。正在怀疑包惜弱要搞什么鬼,却见车驾门帘掀开,侍从从上面抬下一辆轮椅。见到轮椅上面无血色的包惜弱,蒋广投心中也有些忍不住怜悯。这怜悯不知道是出于丧夫失子的太后,又或者是对这位美丽而哀伤的女人心生的怜悯。自从得知丈夫死去的讯息,包惜弱身体就垮了,出行只能用轮椅代步。侍卫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正准备抬起轮椅,蒋广投一挥手,他的侍卫立刻上前看着相助,其实是把包惜弱的侍卫包夹起来。
等轮椅抬过门槛,蒋广投的侍卫干脆推着轮椅,包夹着包惜弱的侍卫进了客厅。蒋广投并不担心包惜弱,这个女人别说杀人,自己养的鸡鸭兔子什么的都不会杀。这么娇气的行径在元国上层人人皆知。倒是包惜弱的侍卫需要小心些,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
这边落座,包惜弱对坐在正对面的蒋广投说道:“太尉,最近文官们都不上朝了,我听闻他们都被太尉下狱。”
“太后,那些人传统郝康谋害太子郝贵,乃是逆贼。臣只是审问逆贼而已。而且他们平日子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百姓们早就受不了他们。臣趁此机会清扫朝廷,全是为了太后。”
以前蒋广投最看不起的就是魏京望,特别是魏京望说出些屁话的时候,蒋广投只想脱下袜子塞进蒋广投的嘴里,最好能直接塞到他喉咙里。此时他说着魏京望的话,只觉得志得意满,爽快的不得了。
正在此时,就见包惜弱微微挪动轮椅,让她直面蒋广投。然后就听包惜弱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道:“太尉如此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哪里有一点太尉的样子。我告诉太尉,你被免职了。”
包惜弱口音温软,用词优雅。所说的话听在蒋广投耳朵里简直像是在赞美人。蒋广投眨巴了一阵眼睛,好不容易才将内容弄清楚。这番严厉指责的语气并没有让蒋广投愤怒,反倒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等笑够了,蒋广投怜悯的看着包惜弱,“太后,你最近操劳,想来是昏了头。”
“太尉,你不肯听从旨意么?”包惜弱的声音温软,与所说的内容毫无相似。
“太后……呵呵,你……你这乱命,怎么可能有人听。”蒋广投的声音里面满是怜悯。他其实也想过要生气,既然是想着该生气,自然是根本没办法生气。却见对面的包惜弱美丽的眼睛低垂,最后露出了点坚毅的表情。
这表情让蒋广投倒是有点认真了,他此时也终于从个人面对弱女子的反应中恢复了太尉应该有的决断。看来包惜弱这是要来真的啊,虽然手段未免幼稚的可笑,可她所说的话却不能无视。正准备做点决断,就见包惜弱闭上了美丽的眼睛。蒋广投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太后到底是要闹哪样呢?他盯着包惜弱的面孔,心中有了杀意。
包惜弱的轮椅突然发出几声轻响,从手柄,脚踏登出突然有东西转开,露出了几个枪口。子弹从枪口倾泻而出。蒋广投原本稳稳坐在包惜弱对面,包惜弱调整了位置之后正对蒋广投。包惜弱哪怕是闭着眼睛,自动射击的子弹也有四五发正中蒋广投。
蒋广投想努力逃开,子弹入体却顷刻抽干了他的力气。原本可以跳起来躲开的动作变成了站起后软软到底,蒋广投只觉得脖颈上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这是要死了么?这个念头在诸多念头中格外清晰。蒋广投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想大喊‘杀了这个女人’,声音堵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却听包惜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温软,“你们乃是朝廷人马,与蒋广投无关,我不会追究你等。你等若是要为了蒋广投而杀害太后,除了你等必死,你等家人也在逃不掉。”
杀了她啊!杀了她啊!蒋广投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面高喊。就听他最亲近的侍卫突然带着哭腔喊道:“请太后饶命啊!”
蒋广投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想着不可知的深渊坠落下去。在意识消散之前,他怎么都搞不懂,自己的手下居然不会为了自己拼命,而选择向一个弱女子低头。
几天后,朝廷诛杀逆贼蒋广投的消息传到了敖德萨。得知这个消息的郝康又惊又喜,然而他很快又陷入到新的不安之中。诛灭了蒋广投,魏京望又不在基辅,现在基辅当政者已经掌握了全部实权。接下来郝康会面对什么呢?
魏京望倒是非常高兴,从消息中看是太后包惜弱下令处决的魏京望。既然如此,魏京望当然就能官复原职。而且郝康比郝睿年龄大,颇有经营的郝贵已经死了,魏京望辅助的郝康当然可以顺利成章的上台。蒋广投对付文官大错特错,错的不是有势力的时候对付敌人,而是武将根本不该对付文官。等魏京望重回基辅,他可是要仔细把武将整肃一遍,换上魏京望认可的将军。
不管两人的想法如何,他们都赶紧派遣人赶回基辅,一来看看局面,二来要洗刷郝康的罪名。不管暂时谁会成为那个谋害郝贵的人,只要不是郝康就行。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雅典和君士坦丁堡,听闻郝康有可能成为元国国主,欧罗巴行省的上层都松了口气。在他们收集的情报中,郝康的情报可是厚厚一叠。这位元国国主郝仁的儿子在大宋留过学,学业成绩相当不错。虽然郝康是个蒙古人,大宋的教师对他评价不低。认为郝康也算是个人才。这样的家伙上台的话当然不会如郝仁那般亲宋,却是个能谈判的对象。只要能谈出条件,也许今年就能恢复元国粮食出口。那可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比欧罗巴行省晚了点,西罗马也接到了消息。伯颜面色阴沉,看不出一丁点的高兴。这让玛利亚公主都觉得不对劲,她试探着问道:“奥古斯都,你难道想把女儿嫁给郝康?”
伯颜微微摇头,“我想的不是此事。你放心,我不会要咱们的女儿嫁给元国国主。”
玛利亚公主心头大石头落地,自己的女儿可千万不要再接受如玛利亚公主那样的命运,玛利亚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幸福安稳就好。不过她心中也难免好奇,怎么提到郝康,伯颜的神色就变得这么奇怪。以玛利亚公主对伯颜的了解,她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只能暂时离开伯颜的身边。
伯颜坐在位置上,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点了根小雪茄在屋内踱步。过了好一阵,伯颜问道:“咱们派去郝贵那边的使者还没回来么?”
侍从连忙答道:“回禀奥古斯都,我们已经让新去的使者团询问他们的下落。”
伯颜点点头,却不再就这个问题再问什么。他询问侍从,“前去蒙古的使者回来了么?”
“人还没回来,却有电报回来。他们说蒙古大汗已经决定接受奥古斯都的建议。”
“刻舟求剑!”伯颜低声叹道。又走了几圈,伯颜坐回到位置上拿起纸开始写东西。钢尖的蘸水笔在大宋高等书写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中间也有些停顿,等最后放下笔,伯颜已经写了满满两张纸。他拿起纸来想再看看,却微微皱眉。侍从马上送上新配的眼镜,伯颜带上老花镜,又让人点上蜡烛,这才开始对自己写的东西开始修改。
信件很快就以急件发出去,其中的提纲则是用电报发出。这是欧罗巴行省的传统,电报发出核心内容,具体内容则会用一句‘详见后信’来表述。
借助从罗马直达东罗马东部边境的电报网,蒙古大汗铁穆尔在第四天就收到了消息。铁穆尔看完了关键内容后皱起了眉头,满脸都是不解。他抬头对旁边桌子上俯首看公文的脱脱喊道:“脱脱,过来看看伯颜的信。”
脱脱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快步走到铁穆尔身边,拿起电报看了两遍,脱脱的眉头也不禁皱起。之前郝仁遇刺,伯颜就建议铁穆尔赶紧稳定内部,不要用严惩将领的办法泄愤。铁穆尔虽然看完之后骂了好久,骂完之后的第二天就让脱脱处理战败的事情。脱脱当时一头雾水,大汗这是想做啥。
听了脱脱这么不善解人意的问题,铁穆尔咒骂道:“脱脱,那些老家伙们好歹为蒙古出了那么大的力,给他们点面子么。”
脱脱对铁穆尔的命令并无抵触,但是对铁穆尔的心思却觉得好笑。他尤其对‘老家伙们’这个说法非常有感觉。这个‘们’里面应该也有郝仁。若是铁穆尔在郝仁没死的时候就能如此那该多好。
心里面感叹,脱脱却快速把事情办了。先通过劳军慰问,加上小小的训斥,让原本动摇的军心得到了恢复。铁穆尔听了脱脱的汇报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对。之后败军之将回到巴格达参与商议,铁穆尔虽然没给安格玛总帅好脸色,却也没有当众叱骂他。甚至还臭着脸说了句“你辛苦了”。之后的商议中安格玛、脱脱都认为要用伯颜之前的谋划。
现在手中的信件中伯颜强调,之前的谋划已经不合现状了。奴隶王朝虽然付出巨大代价,却品尝过击败蒙古军的滋味。以前的计策中还在利用对方不了解蒙古的情况,血战这么久,蒙古军已经展现出那么大优势,但是奴隶王朝已经不再畏惧蒙古军。所以当下并没有必胜的手段,必须随机应变。
脱脱只觉得一时无法理解蒙古最优秀的将领伯颜大帅到底想告诉蒙古朝廷些什么。
第221章 破口(十一)
蒙古军总帅安格玛迎到了门外,见到脱脱下马,他率先上前对脱脱行礼:“脱脱大人。”
脱脱上前握住安格玛的手,“安格玛大帅,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请教。”
安格玛刚连忙应道:“进去再说。”
两人在内厅坐下,安格玛连忙问:“不知脱脱大人要询问何事。”
脱脱也不说话,只是将伯颜信件提纲交给安格玛。内容不长,安格玛很快看完。他眉头忍不住皱起,思索片刻后眉头就已经展开,同时微微点头。脱脱见状问道:“安格玛总帅以为这是说的何意。”
“不知……这是哪位大人所写。”
“伯颜大帅。”
“哦!”安格玛眼睛一亮,神色又变得有些失落,“只是伯颜大帅有些说的太简略了。”
“呵呵,这只是通过电报送来的。”
“电报?我只是听说元国有此物。”
“这个以后再说。”脱脱曾经听郝康详细讲述过电报,知道一时半会儿根本讲不明白。他直奔这次的目的:“伯颜大帅的亲笔信还得几天才能到,我想问问你对这份提纲怎么看。”
“大汗知道么?”安格玛谨慎的问道。
脱脱点点头,“伯颜大帅当然不会把这封信寄给我,自然是寄给大汗的。”
安格玛没有立刻回答,他这次回巴格达之前十分畏惧,没想到大汗态度比他想的和善太多。这当然不会是铁穆尔大汗突然转了性子,安格玛看得出脱脱在里面出力很大。脱脱这次前来也是费了心思,若是安格玛叫到大汗面前询问,安格玛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伯颜大帅的谋略。只有安格玛与脱脱商讨,安格玛才能把精力放在这件事本身。
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再看几遍伯颜的电报,安格玛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他说道:“脱脱大人,我再想了想才觉得伯颜大帅信上所写颇有道理。”
“大帅为何说奴隶王朝已经不再畏惧蒙古军?”脱脱对此事甚是不解。
安格玛问道:“脱脱大人,若是你和不熟悉的敌人打仗,你会不会派遣部下包抄?”
脱脱一愣,他没打过仗,能算战争经历的大概只有和郝康到大马士革弹压当地王爷……。想了一阵,脱脱摇摇头,“敌情不明,我不敢。”脱脱当时和郝康作战之时不是派兵包抄,而是利用兵力优势包围王爷的庄园。现在想来,脱脱根本就没敢考虑分兵之事。
“我以为伯颜大帅说的就是此事。”安格玛解释道:“之前奴隶王朝不知道我们旗军的兵力与战力,打仗全都是正面接战。便是突击,也都是正面突击。我这些日子其实颇为后怕,若是当日奴隶王朝敢如我……敢如旗军一样派遣一支精锐绕到我军背后,只怕战局会更危险。我以为伯颜大帅是想让我们知道,以后打仗,奴隶王朝就敢用更多险着……”
……,脱脱摸了摸下巴。之前也想过各种对伯颜电报的解释,只觉得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安格玛这个军人对此事的看法完全超出了脱脱那些想法之外。与简单直白的考虑相比,脱脱觉得自己的考虑复杂又肤浅。这让脱脱想起老师伯颜以前说过,“脱脱,你自己走路的时候也知道走直路最近,做事的时候更要如此。”
安格玛见脱脱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有些心虚。他停下自己的解释,看着脱脱的反应。就听脱脱突然说道:“旗军应付不了如此局面?”
安格玛连忙解释道:“应付得了,就得如伯颜大帅所说,须得随机应变。”
“我知道打仗的时候随机应变,制定方略却不能随机应变。伯颜大帅有没有指出方略?”
“也许伯颜大帅的信里面有,这个总纲里面没有。”
“难道没有必胜的方略?”
安格玛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面对脱脱的提问,安格玛只能沉默了。正如伯颜的提纲里面所说,如果一开始就采取十策的方略,那的确有方略。安格玛回想之前的战争,按照伯颜的打法,蒙古旗军早就开始等待敌人焦急冒进,准备和敌人进行决战。
此时旗军已经退到伊尔汗国与蒙古金帐地界边境设防,奴隶王朝获得了广大的行动空间。经过一系列的消耗战,旗军也损失严重疲惫不堪。以前旗军可以主动出击,此时只能被动因应奴隶王朝的进攻。攻守之势逆转的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必胜方略。
在距离巴格达万里之外的开封,赵谦听着兵部的讲述,“攻守之势逆转之后,蒙古军只能做他们能做的事情,想获胜得等着奴隶王朝犯错。”
赵谦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奴隶王朝的主帅是个人才?”
“嗯。就现在看,这人很明白奴隶王朝与蒙古军之间的差距,并且用尽手段拉平了这个差距。太子,咱们宋军已经明白后勤保障的重要,所谓后勤保障不再限于运送粮草、物资、钱财。而是保障军队尽可能维持战斗力。后勤保障包括营养、医疗、心理调整。奴隶王朝那边购买不少钥匙,看着虽然可笑,却也能有效谷物他们的兵马的斗志。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将帅可不简单。”
赵谦再次点头,大宋反对迷信,自然不会采取什么‘打开通向天国大门钥匙’的手段。不采取这种手段,却不等于大宋就不注重精神。在光复华夏的北伐战争中,大宋通过诉苦会、各种正面鼓舞的手段让部队上下都明白为何而战,更让大家明白阴山战线的重要性。夺取了阴山,大宋就再也不用担心蛮夷会轻松南下。大宋则可以利用阴山一带的出发地季节修正,进而对蛮夷实施不断打击。何时打,怎么打,打多大规模的战争,战争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大宋这边。这些宣传秉持着赵官家一贯传统,讲道理,说实话。收复河北夺取阴山之后,大宋战略局面果然和预期的相同,赵谦再也没有对这个大战略有过任何质疑。
“太子,这场仗打到这个程度,我们参谋部认为奴隶王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一定要完全打通前往圣地的道路,甚至要攻下巴格达。这样前往圣地的时候才能相信他们已经确保死后会进天堂。”
“这么做的话岂不是会给蒙古机会?”赵谦很感兴趣的问。
“未必,蒙古朝廷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他们现在只怕想的是彻底解决奴隶王朝。如果他们的目的依旧如此,必然会寻求与奴隶王朝决战。只要还想决战,就得不断出兵。元国之前提供的粮草大概还能支撑几个月,几个月后蒙古旗军吃什么?当年官家北伐,先是利用黄河还没改道的时机运送大量物资前往开封。黄河战役之后黄河改道,大宋北伐就先建起红巾军,在河北大量消耗蒙古人,大宋官军的进攻方向已经从陆路运输转为海运。”
赵谦一愣,随即豁然开朗。他知道这个情况,却没认真考虑过这种变化的原因。许多人说赵官家用兵机谋百出,莫测高深。老爹自己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他认为自己用兵就如小学生算1+1=2。找个最简单的模式,靠蛮力冲到底。现在看老爹真的是个实在人。他用兵就是粮食物资运输到,进行过充分训练的军队装备着最好的装备从出进攻发地直奔进攻目的地。老爹所求的只是宋军能在良好的保障下发挥出应有战斗力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大概没有任何统帅比自家老爹更‘苯’,更没有人能如老爹这样将‘笨’方略执行到底。比‘笨’的话,或许只有伯颜果断下令蒙古军从长江以南撤到长江以北相提并论。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连老娘都说孙子近道,原来是真的。
想到些,赵谦又问道:“我看情报,伯颜托玉昔帖木儿告诉蒙古朝廷,今后蒙古旗军须得随机应变,却不知道这是何意。”
“参谋部觉得蒙古军的随机应变只能是战术上,乃是积小胜为大胜的方略。就跟当年红巾军的战略一样。单靠红巾军自己没办法获得决定性胜利,张世杰将军就在各地不断打击汉奸,消灭蒙古派在各地的小家庭,让蒙古军成了瞎子聋子。他们的正规军不得不出动的时候,张将军就可以利用地利之便抓住蒙古军某一支主力痛击。当年蒙古军为了应对这个问题,就搞了无人区。将百里之内的河北百姓或驱逐,或屠灭,想让张将军率领的红巾军同样变成瞎子聋子。若是只有张将军的红巾军,这法子也能起效。可宋军已经完成了海上运输线,所以蒙古军这么做就成了作茧自缚,我们通过海上抵达直沽寨,从直沽寨出发直击幽州。蒙古军打不过,也没有腾挪空间,只能退到阴山以北。”
赵谦已经完全想通了各种关节,他继续问道:“蒙古军现在若是随机应变,就是找奴隶王朝的弱旅不断打击,逼出奴隶王朝的主力?”
“伯颜说要随机应变,还说之前的战略再不能用。因为之前的战略中,蒙古旗军完全不用担心后勤供应。就如当年张将军根本不用担心后勤一样。我们宋军自己当年已经不生产钢甲,也不用冷兵器。为了红巾军专门组建了相关部门生产此类武器装备。红巾军不用担心后勤供应,当年可以选择最容易打的目标。蒙古旗军虽然强,没有后勤也打不了仗。很多时候看似最好打的目标其实打起来很不划算。”
赵谦没吭声,思忖了好久才叹道:“原来如此。”
送走了参谋部的人,看着桌上的报告书的封皮,赵谦心中无比感叹。当年老爹北伐的时候年龄和现在的赵谦差不多。那时候的老爹已经完全明白了战争。赵谦便是亲自经历了战争,还得在事后听人讲到这个地步才勉强明白当年看似混乱的战局下的战略。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仅是老爹,伯颜只比老爹大了四岁,虽然没有老爹通天彻地的科学知识,却也达到了这样的通达境界。同样是远离战场,伯颜对两河流域战争的判断依旧能与精英集结的大宋参谋部媲美。那帮豪杰所达到的高度真令人肃然起敬。
顺着豪杰们的思路想下去,赵谦觉得蒙古只怕要糟糕。以伯颜的聪明自然知道蒙古朝廷能用的好护的住郝仁就不用他亲自出马,蒙古朝廷连郝仁都用不了护不住,他前去巴格达就与送死无异。没有伯颜指挥,蒙古旗军顶多和奴隶王朝半斤八两。奴隶王朝到现在的表现证明他们有非常出色的统帅,这个统帅抓战机的能力应该在蒙古朝廷之上。
赵谦把目光从报告书上移开,他决定不再关心这件大概想明白的事情。大宋在那边的利益并非靠这场战争,而是靠东地中海的经济圈。欧罗巴行省若是坚定执行赵谦制定的方针,就得考虑不依靠元国的基础上维持现在地中海的和平与贸易。
正在想,秘书通报卢柏风求见。两人见面之后卢柏风直接问道:“太子,要不要再派人前去雅典强调一下方针?”
“不用,他们都做到这个即便,该说的也都说了。说更多只能让大家心生反感。”
卢柏风盯着赵谦看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若是他们不肯依照方针,太子准备将他们都撤换不成?”
赵谦的确这么想的,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见赵谦如此,卢柏风也只能起身告辞。没有乘车,卢柏风步行回外交部。几年下来,道路两边的泡桐树已经能提供给行人树荫。树荫下的很阴凉,干热的风吹到身上也不是那么难受。更难受的是卢柏风的内心。
太子与官家太像了,官家是马背上的皇帝,手段刚烈也不稀奇。太子在官家安排下在基层工作许久,却也如此不体恤官员的辛苦。这父子两人都不是暴君,也谈不上是独夫。但是他们两人都不容许反对他们方针政策的官员继续在之前的位置上。这实在是令卢柏风无比遗憾。正在想,一辆马车在卢柏风身边放慢速度,卢柏风扭头看过去,看不清里面是谁。马车却停下了。门一开,民政部长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卢部长,大热天的怎么在路上走。来来,上车,我送你。”
卢柏风本想拒绝,但是走这么久也一头汗水。他上车后说道:“我回外交部。”
车动了起来,民政部长不解的问:“你的车坏了?”
“没坏,就想走走。”卢柏风叹道。
“遇到……,是太子又说了什么不成?”
大家都知道太子最近在管外交部与理藩部的工作,民政部长猜到这些也不奇怪。卢柏风心中本来就不爽,此时忍不住就把心里的不快讲了讲。民政部长没有因此打趣,而是跟着叹道:“太子做事太不留情了。”
听到这话卢柏风想起当时洛阳王全乐的事情,王全乐自己倒是光棍,把所有责任都给扛起。但是这等人并不多见,大宋制科大学生大量毕业的现在,官场上的上级下属关系早不是以前科举科那种师生的密切关系。一些家伙为了官位可以非常亲密,也可以转眼间就什么都不认。有些官员就说民政部长是王全乐的靠山,理由是王全乐据说私下跑到开封求见民政部长。好在王全乐当时是偷偷从洛阳跑来开封,他自己又坚决说没有。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当时引发这件事的就是太子赵谦,民政部长这么说也能理解。
也许是王全乐够光棍,当时也算是随机应变,除了绝不攀咬之外还快刀斩乱麻的杀了那些漏网的蛮夷。所以王全乐只是没了前程,却没被罢官。洛阳官场上可就惨了,好多人丢了牵扯,许多人被革职、开除、下狱。本来好好的西京弄到人人自危,抬不起头。卢柏风觉得如果赵谦当年肯出来说几句话,应该能保下不少人。这么做不仅让大家都好过,还能收得一批人心。为了那些道义,就让这么多官员遭殃。的确太不仁厚了。
正在想,就听民政部长继续叹道:“以官家的英明,他说句话大家就明白了官家知道了,自然会自我纠正。官家才智无双,事必躬亲太辛苦了。官家乃是星宿下凡,太子虽然努力却没有官家才干。只是太子行事却一味模仿官家,也是事事都要定下方略。这非社稷之福。”
卢柏风觉得这话非常合心意,为何非要如宰相般行事。官家是宰相出身,又兼了太尉。而大宋朝廷几百年也从来没出过能执掌大权三十年的丞相,这本就是异数。太子却要学官家,若是这对父子先后这么干,太子还年轻,父子两代官家持续执政六七十年,真的不是大宋之福啊。
第222章 破口(十二)
“娘,我来了。”赵谦在客厅门口说道。不用老娘再招呼,赵谦就这么进了客厅。只见到客厅里面放了不少盒子,明显分作几堆。自家妹妹赵若水正坐在老娘身边,摆弄着……一盒子珍珠?
见到赵谦,赵若水立刻嚷道:“大哥,你终于来了。娘好不容易主动叫你一次,你这么磨蹭。”
“哦……”赵谦很随意的应了一声,从这些珍珠的数量来看,应该是秦表哥送来的。秦表哥原本在倭国的四国岛养殖珍珠,之后生意交还到朝廷手中,秦表哥回了大宋。回国之后的秦表哥还在继续珍珠生意,从养殖海水珠转为在江南广阔的湖泊中养殖淡水珠。看样子自己又有珍珠和珍珠粉拿回去给老婆萧美美啦。
“那一堆是你的。”
随着老娘手指的方向,赵谦拎了拎扎好的盒子。入手沉重,也不知道表哥到底在里面装了多少东西。
“大郎,你表哥本想亲自问你,我拦住他了。我来问你,你能否帮你表哥找些路子将珍珠卖到东地中海。”
赵谦对自家表哥的能力有相当的肯定,就问道:“他难道不能自己找商务部和海事局?”
“你表哥到倭国去办差的时候搭乘的可是大宋军舰。你以为在东地中海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商务部与海事局真的会帮他引荐么。”
赵谦觉得老娘的话有道理,可最近些年珍珠市场变化极大。人工养殖珍珠技术的快速普及,让珍珠供应量何止增加了百倍。据说现在一年的产量是而是二十年前的五万到十万倍。大宋普通家庭的女子有个珍珠手链已经完全不稀奇啦。以国内这价格,大票人想去海外去销售珍珠。自家表哥这么做是不是太晚了。
就在疑惑间,见老娘向他招招手。赵谦走过去,就见老娘摘下珍珠耳环递给赵谦。接过金黄色的珍珠耳环放在手掌心,赵谦就听老娘说道:“这是三佛齐附近出产的南海金珠。”
赵谦用手摸了摸,珠子入手滑润,呈现出的金色不是包金或者涂上去的,竟然是原本颜色。正觉得珍珠果然有不同之处,却觉得眼前有异光闪过。仔细一看却不见了。赵谦来了兴趣,慢慢变动珍珠与灯光的角度,果然看出不同来。在某个角度下,原本只是美丽赤金颜色的珍珠又出现另外一种光,如同火焰般的颜色从珍珠上升腾而起。
看了一阵,赵谦怕自己真对这玩意生出兴趣,连忙还给老娘。老娘没吭声,但是眼神中的锐利让赵谦觉得自己被看透了。随后就见老娘从打开的盒子里拿出两颗珍珠,这珍珠比鸽子蛋都大,虽然色泽以及泛光不如老娘手里那颗惊艳,至少也有格外不同的地方。
“这两个哪个是表哥的?”赵谦不解的问。
“你现在手里那颗。这么大的珠子若是没人给引荐,送到海外也卖不出去。你表哥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求到你门上。”
“这个,我想想办法。”
“切。你爹当年搞航海行会,搞那么大也没见他愁眉苦脸。你做什么都会有人反对,何必忧谗畏讥。这时候就该学你爹。拿出你的正气。”
赵若水不吭声,却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老娘训斥傻乎乎的大哥。大哥从小就这么傻乎乎的,总是想做正确的事情。大哥好像从来就不明白,做了之后才知道是对是错。正在想,却见大哥脸上的表情变了,从迟疑突然就变成了果断。接着就听大哥说道:“娘,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帮表哥。”这下赵若水倒是有点惊了,大哥怎么变了一个人。
如果赵若水能听到赵谦在想什么,大概很快就觉得赵谦其实没变。因为赵谦坐进马车没多久,就想起了倭国的事情。之前倭国的镰仓幕府曾经对大宋的上船做了些很不友好的举动,赵谦想起此事,心中就开始盘算。
而赵谦并不知道,此事一支伊予水军的船队正在靠近濑户内海本州岛附近停泊。粗大的船锚抛入海中,小船开始在大船外围游弋,防备可能的进攻。在船队正对的本州岛那边,已经得到消息的镰仓幕府军已经安下营寨。
夜晚过去,天色拂晓之时船队的大船上开始放下小船,四国探题赵博人下令登陆。这个消息立刻传到镰仓幕府的营中,镰仓幕府此时并没有授予赵博人四国探题的官位。听闻伊予水军要登录,将军们立刻让众人吃饭。
士兵挤在锅边,平日的菜糊糊粥变成了菜糊糊浓粥,他们都想多吃两碗。将领们则位于大帐前用幕布围起来的空地上,每个人盘腿而坐,面前的托盘上则是一条秋刀鱼,一碗米饭。还有一小壶清酒。大将对众将说道:“大家饱餐战饭,一会儿把那些海贼们都杀回海里。”
赵博人此时已经乘坐小船上了海岸,岸边架起大锅,从大锅上盖着的竹笼屉中飘出馒头的香味。一个个野战厨房前,队长、大队长们巡视着早饭。后勤厨师熬着大锅的玉米南瓜浓汤,用大铲翻炒着腐竹炒猪肉,土豆炖牛肉。有些厨师的手法不让这些军官满意,军官叱骂之余干脆亲自上阵制作菜肴。已经更名为四国军的这帮人努力学习大宋军制,大宋士官提升为军官的最后一项考验就是进入炊事班干六个月。大宋赵官家认为,吃饭是军队中重要的事情都,更何况军队伙食也不追求高级饭店的水准,搞不定这些的军人没资格当军官。
得知军队已经开始吃饭,赵博人才开始命令将校们开始吃饭。赵博人从小就在大宋长大,所以能理解军队里面要让士兵先吃饱的道理。肉菜里面都勾了芡汁,用馒头蘸了香浓的汤汁,吃起来格外舒服。虽然也可以在船上吃饭,但是四国军中的大宋人员还是建议尽可能在岸上吃饭,这么做可以减少一些因为晃悠产生麻烦的几率。
倭国打仗还比较传统,双方吃完饭,整理好队列,接着就是骂阵。四国军这边找了几个投奔过来的大嗓门关东人,操着镰仓口音高喊:“源赖朝杀害亲兄弟源义经大人,遭了天谴。源氏绝嗣。到让北条家捡了便宜。我们四国军乃是伊予水军一脉,伊予水军乃是跟随源义经大人的正牌官军。你们这些镰仓幕府的人听清楚,我们可比你们正统的不能再正统!若是识相,就赶紧逃回去告诉北条家的小子,他若是再不答应我们四国军的统领当上四国探题,我们就杀进镰仓去,砍了北条家小子的脑壳!”
对面的镰仓幕府军自然大骂伊予水军这帮海贼竟然想当探题,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
总之,双方先宣称一番自己的正统性,接着就开战。镰仓幕府这边派出了猛将道明寺,这位兄台手持长柄大刀,他的部下也都是这种长柄武器。之前与四国军打了这么久的仗,镰仓幕府军知道四国的海贼们兵器锋利,短兵相接非常不利。清一色的长柄武器能比较有效克制武士刀。
等道明寺冲上来,旌旗密布的四国军阵中的棋手们突然举起旗帜推开,原本由他们围成的阵列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口子。位于口子之后的四国军从里面冲杀出来,迎着道明寺的部队就杀了上去。
安达寅一郎就是这支部队的一名队长,他全身钢甲,左手是内衬皮垫的铁盾。因为168的身材在倭国人中十分高大,又因为冲在最前面,对面的镰仓军挥刀长柄大刀向着寅一郎砍来。寅一郎左手盾牌连挡带卸力,大刀砍到盾牌上继续下落,直接砍在地面上。寅一郎抢进大刀刀柄的距离内,挥动右手钢斧,一招就劈进了敌人的脑壳。
这把军官用的斧头乃是大宋提供的第三代战斧,因为内部镗孔以及刻丝工艺的突破,钢质斧面以及钢质手柄已经可以通过丝扣拧上。拧紧丝扣的时候再用上生胶带,斧头简直如同焊在手柄般结实。随手一起,就从敌人脑壳上拔出斧头。寅一郎迎着第二名敌人就杀了过去。
镰仓军算对了敌人会用短兵器近战兵接战,却没想到这帮近战兵用的不是武士刀,而是盾牌与战斧。他们的大刀对付不了铁盾,四国军的战斧却能轻松砍开竹甲,劈开脑壳。接战不久,道明寺的第一阵就被杀的七零八落,后面的军人见势不妙,发生喊扭头就跑。
然而菜糊糊能提供的热量太少,与土豆炖牛肉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四国军第一阵的体力连消耗都谈不上。见到敌人逃窜,四国军呼啸着追杀,没等镰仓幕府的第二阵出动,四国军就撞上了镰仓幕府的军阵。
以死相博的战斗中没人能喊出完整的长句,回响在战场上的大概就是‘八嘎’‘西奈’‘啊’‘啊啊’之类的短词。不过这并不重要,这场各有两千人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四国军仅仅是第一阵冲锋就击破了镰仓幕府军的本阵,冲着大将所在位置杀了过去。再过二十分钟,大将逃跑,整个镰仓幕府军土崩瓦解,一哄而散。
之后的几天,四国军一路北上,直奔镰仓而去。北条家此时正和足利家内战,只能临时调集两支部队前去迎敌。这种仓促调集的部队并不是四国军斧头兵们的对手,都是半日内就被击溃。
眼瞅四国军已经到了距离镰仓三天路程的位置,镰仓幕府被吓坏了。既然打不过,那就谈。很快就有镰仓幕府的使者到了四国军这里。先发现这些打着大旗的队伍的正是寅一郎,他立刻上前拦住,却也没要刁难他们的意思。寅一郎好歹是安达家的人,光是看旗帜就知道这帮人是使者。
两边打了照面,寅一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位于核心位置的那位竟然是松冈敬二。这边松冈也颇为紧张,盯着面前这帮钢甲军人目光都不敢移开。却见为首那位摘下头盔喊道:“出使的可是松冈阁下?”
瞅着这名四国军官有些眼熟,再看身高,松冈惊喜的喊道:“是寅一郎阁下么?”于是几年前的卖肉现行犯与吃肉现行犯在这样的局面下意外重逢。
松冈早就知道寅一郎不是平民,两边见面交谈之后,寅一郎很容易就接受了松冈的使者身份。虽然依旧警惕,礼数却足够。松冈干脆就下了驴子大小的日本马和寅一郎一起步行。
两人边走边聊,松冈见寅一郎步履还算轻快,额头却有了汗水,就问道:“寅一郎阁下,穿着甲不热么?”
寅一郎嘿嘿一笑,把手里的头盔递给松冈。松冈不解的接过头盔,脸色瞬间就变了。拿起头盔仔细查看一阵,松冈叹口气,把钢质头盔交还给寅一郎,又用小拳拳敲了敲寅一郎的钢甲。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松冈作为镰仓幕府的高官,家里有‘大铠’。这种大铠上用了不少金属,防护力非常高。却也需要很强大的体力才能穿戴着作战。哪怕是吃肉现行犯松冈用尽体力也只能穿着大铠跑上半里地。
光是看光泽,寅一郎这身全身金属甲就不轻,而寅一郎已经穿着这样的铠甲走了一里多地。方才用小拳拳捶了捶寅一郎的胸口,松冈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这真的是金属甲。这样的体力,这样的身高,还有周围那帮也穿着差不多类型铠甲的士兵,松冈觉得明白了为何四国军能这么轻易击破镰仓幕府军。
作为总帅的赵博人见到松冈之后很率直的提出他的要求,首先就是承认伊予水军当年追随源义经的历史事实。其次就是授予赵博人四国探题的官方地位。
这两条要求并没有出乎松冈敬二的意料之外,镰仓幕府其实已经很倾向于接受这样的条件。松冈问道:“赵阁下,还有别的要求么?”
赵博人果断说道:“以后插着大宋以及四国旗帜的船只,镰仓幕府不得刁难!”
松冈一愣,他从赵博人的脸上看出,或许这个要求才是赵博人最在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