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共和(八)
“官家说伊比利亚马乃是最顶尖的纯血良驹,果然如此。”杨从容轻抚伊比利亚马毛皮光滑的背部,看着马匹温顺而敏锐的反应,他忍不住又赞叹一次。
伯颜顺着这话说下去,“我听闻大宋混血马极为神骏。与伊比利亚马相比不知道如何。”
“阿拉伯马、汗血马、伊比利亚马、蒙古马、森林马都是有数万年稳定栖息地,进化出独特之处的古老种群。这些有古老血统的马匹特点鲜明,混血马是取这些纯血马混合交配后筛选出来的新良品。虽有极大优点,还不能确定能否将个体全部特点稳定遗传下去。两者相较,伊比利亚马的优点可以稳定遗传下去。这就是古老种群的巨大优势。”
伯颜年轻时候对畜牧业就没啥兴趣,现在身体衰弱就更不愿浪费精力。发现自己居然听明白了杨从容回答的内容,伯颜反倒有些讶异。杨从容言辞优雅,描述的背景是以几万年时间为背景的画卷。‘能否将个体全部特点稳定遗传下去’的回答则准确针对伯颜的问题。伯颜由衷希望西罗马的上层也能拥有大宋外交部长杨从容的水平,叙事诗般的优美论述已经让伯颜倾向于相信杨从容的论述。
收拢住心情,伯颜问道:“如果未来西罗马与欧罗巴西部诸国发生战争,还望大宋能够相助。”
“伯颜阁下准备西征?”杨从容很自然的问。
伯颜淡然答道:“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几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后代增加不必要的重担。只是战争迟早会爆发,东地中海越富裕,就越有可能爆发战争。”
杨从容觉得自己对富裕的理解和伯颜大概差距很大,以东地中海的标准看来很富裕的大宋地区在杨从容眼中却是不富裕的。至于欧罗巴西部诸国,以当下收集到的情报中显示,他们甚至比东地中海地区还穷困。杨从容不提这些没用的,他就和伯颜谈起对西罗马未来发展的展望。伯颜谈论了自己正在推行的制度,那是借鉴威尼斯地区与东罗马地区以及罗马共和国奥古斯都时代政治制度的混合体。
说完之后伯颜询问杨从容大宋未来的制度安排,杨从容暂时没有回答大宋的事情,他建议道:“我听说东罗马的提比略阁下在这方面非常有研究,伯颜阁下何不请提比略阁下前来罗马做客?”
伯颜眼睛一亮,他没有讲述自己的看法,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大宋制度已经有诸多变化,不知赵官家最终会将其归于何处?”
“我看西罗马的旗帜上spqr,意为元老院与罗马人民。赵官家已经在确定主权在民,治权在君,皇帝、学社与朝廷官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现代民族国家理念。应该与罗马颇为不同。”
便是伯颜也花了好一阵子才完全理解杨从容的话,东罗马是主权在民,西罗马主权在皇帝领导的元老院。大宋则是确立主权在民的理念。不论相互之间的区别,三个文明国家都在激烈变动之后提出了自己国家的未来理念。就伯颜所知,此时的地球上大概也只有这三个国家请愿或者不情愿的进行制度改变。其他国家完全没资格与大宋与罗马相比,别说依照某种理念建立制度,他们只怕连理性考虑制度是什么做不到。
本想提元国的事情,伯颜却决定等杨从容先提。郝仁曾经努力建立一个属于蒙古的全新制度,现在看伯颜的努力大概算忽必烈大汗汉化的最后余波。蒙古毫无起色,元国这个汉化到相当程度的国家也终止了汉化的脚步,更遑论在汉化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建成元国自己的制度。
正在想,就听杨从容问道:“不知伯颜阁下在为什么遗憾?”
“能看出来?”伯颜问。
杨从容点点头。如果是以前,杨从容会觉得伯颜的神色代表他在算计什么人。见惯了赵官家和杨从容不得不相信他们为国为民的一些家伙,杨从容对于神色有了些新的判断。
伯颜答道:“我是觉得元国可惜了,他们其实有机会建立自己的制度。”
“阁下又为什么如此坚持?”杨从容对元国已经没什么感觉,郝仁死后这个国家的种种举动完全显示出他们正在过去的道路上大步后退。让杨从容感兴趣的是伯颜。
“我喜欢读书,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当罗马人。”伯颜讲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说。他觉得杨从容的水平足够理解这话里面的一切。自诩罗马人或者征服意大利对伯颜来说都是已经完成的事业,问题在于伯颜不认为这就代表他已经成为罗马人。如果是这样,神圣罗马帝国那帮蛮子们更早宣称他们与罗马的关系。如果不能继承罗马的文明,凭什么自称罗马人。
杨从容理解了伯颜的想法,见识了这么多厉害人物之后他终于能理解这些人并非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真正厉害的人都得有与众不同的落脚点,这也是他们的归宿。在东地中海这么久,杨从容听过希腊神话中安泰巨人的故事,安泰巨人脚踩大地的时候就无法被击败,这个人物设定就颇有点制度的味道。
既然伯颜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杨从容就问道:“我们想和欧罗巴西部诸国建立外交关系,不知伯颜阁下有什么建议么?”
“那得阁下努力。很多欧罗巴西部国家只有领主而已。我倒是觉得以前俘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那些贵族可以联络一下。”
杨从容知道伯颜说的有道理。将欧罗巴诸国看成国家的话未免驴唇不对马嘴,在那些国家里面只存在一个理论上的效忠对象,那个效忠对象很多时候只是一顶王冠而已。
又谈了一阵,伯颜就把自己的长子盖乌斯介绍给杨从容。看得出杨从容对这位未来继承者很有兴趣,问的问题也颇具试探性。盖乌斯虽然不太习惯大宋的问答路数,至少做到了不自作聪明。
整体而言,这次会面让双方都感受到对方的坦率。不过基于大宋和伯颜本人的关系,大家也只能做些谈成的交流。伯颜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最后问了个问题,“杨阁下,汉人的所谓中华是指什么?”
“华指的是华夏。中华则是指汉人位于中央之国。”杨从容很自然的答道。
“这就是说其他国家居住在四荒蛮夷之地?”盖乌斯引用了华夏的一些观点。
伯颜心中暗自叹气。谁都想位于世界的中心,如果承认别的国家居于世界中心,就是在承认自己位于世界边缘。这种胜负高低其实没啥意思,但每一个文明国家的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天然就居于弱势。这么讲没啥问题,问题只是年轻人毕竟年轻气盛。
“我们汉人的祖先这么讲的时候的确充满了自信,但是这么讲的本意并非是为了炫耀。在确立中华的同时,我们也确立别的国家也有在中华之外存在的权力。”
盖乌斯有点讶异,他的老师对中华的概念理解明显没有杨从容深刻,他思索片刻后问道:“这个怎么讲?”
杨从容淡然答道:“西罗马这样的文明国家只要不对大宋发动进攻,就不用担心大宋对西罗马发动进攻。”
盖乌斯虽然很想和老爹伯颜一样平静的面对任何问题,但他的眉头还是因为心情波动而不自觉的皱起。这个年轻感觉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所说的东西带着危险的气息,那是某种威胁。不过盖乌斯还是没法做,他勉强问道:“要是两国之间出现争执怎么办?”
“所以两国定期保持各种往来是和平解决争执的最好手段。”杨从容对于年轻人并不算客气,对于年轻人更需要告诉给他们世界的规矩。说完这些,杨从容看着盖乌斯,就见年轻人绷着嘴唇低下了头。杨从容见盖乌斯不抬头,就转头看向伯颜。就见伯颜微微苦笑,然后说道:“我送杨阁下出去。”
两位成年人都没再说这个问题,现在的制度是杨从容与伯颜在很多协商折冲中构建起来的,对于这两人来说各种已经形成的制度并不需要再废话。要是需要调整,他们早就动手调整了。
伯颜将杨从容送到门口,两人握手告辞。看着杨从容的背影,伯颜心里面忍不住再叹口气。杨从容这样的人在大宋并非是丞相,只是一位部长而已。在大宋有至少十几位大臣的地位不在杨从容之下。大宋现在如此有自信,靠的就是大宋朝廷中有许多杨从容这样的人才。
也许西罗马也要学着大宋建立起自己的考试体系。之前这个念头在伯颜心中只是个想法,元国倒是搞了类似科举的制度,但是事实证明科举制度并没有让元国国家安稳。现在伯颜决定要执行这个制度,元国没能做好并不意味着西罗马帝国干不好。如果能有效执行这个制度,西罗马未来也会出现和杨从容比肩的优秀人员。
第299章 共和(九)
郝康心中素来认为自己才代表着元国的正朔。这不是他不肯承认失败,正朔在郝康看来是真正继承元国前代的理念并且有所进展。老爹郝仁并不是个因循守旧之人,他建立元国的同时也在建立元国的制度与理念。所以才有这八千多号受到前任元国国主郝仁信念感召之人在战败后依旧坚定的追随郝康。
如果郝康听到大宋外交部长杨从容与西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的交谈,他大概会觉得这些前辈未免小看了自己。只是郝康没机会参加那样的会议,此时他更没那个心情。当铁穆尔大汗在脱脱的护卫下抵达大马士革之后,郝康先得封锁消息,还得整顿兵马准备防备奴隶王朝可能派来的追兵。在忙碌的工作之余,郝康脑子里各种念头飞舞,更没丝毫时间考虑国家架构这种深刻的问题。
安抚完忧心忡忡的部下,郝康刚抽个空闲坐下,脱脱就快步从外面冲进来,他一脸焦急的说道:“郝康兄弟,大汗要见你!”
“大汗醒了?”郝康一喜。然而看到脱脱阴郁的表情,郝康的喜色也快速消退。见识过那么多死亡之后,郝康明白长时间抽搐引发的昏迷与半昏迷之后的清醒未必是好事。铁穆尔大汗在抵达大马士革之前就受了伤,之后伤口发炎,到了大马士革之后就陷入间歇性抽搐之中。请来的大宋医生已经确诊,射中铁穆尔大汗的那支箭上有铁锈,铁锈中的破伤风病菌已经侵入铁穆尔大汗的血液。这种病症在大宋尚且没有解决的办法,在病菌已经侵入血液的现在更是无法医治。
“大汗要见你,快点走。”脱脱无奈的催促着郝康。
郝康为了避嫌,一直任由跟随铁穆尔逃出巴格达的臣下以及侍卫守卫着铁穆尔。距离郝康上次见到铁穆尔已经是两天之前的事情了。病榻上的蒙古大汗把郝康吓了一跳,铁穆尔来的时候还能看出点胖乎乎的模样,只是非常憔悴。两天不见,铁穆尔已经变得形容枯槁。这两天郝康仔细询问了关于破伤风的问题,也得到了大宋医生的详细解释。
破伤风是常和创伤相关联的一种特异性感染。各种类型和大小的创伤都可能受到污染,特别是开放性骨折、含铁锈的伤口、伤口小而深的刺伤、盲管外伤、火器伤,更易受到破伤风梭菌的污染。
让破伤风梭菌爆发的条件是密闭缺氧,在厌氧环境下破伤风梭菌会快速繁殖,一旦进入血液侵入人类的神经之后就基本没救了。射中铁穆尔大汗的那支箭的箭头铁锈中就带有破伤风梭菌,按照大宋的军事条例,一旦被弓箭射中或者子弹穿透,就得取出侵入物之后用3%双氧水清洗,清洗了伤口内部之后才能进行缝合处理。铁穆尔大汗为了鼓舞士气,斩断箭杆,用蜜蜂堵住伤口继续作战。这样勇敢的做法却付出了代价。
郝康了解之后才明白为何军队里面有‘不怕千斤,只怕寸铁’的说法。千斤是指敌人的重兵器,被打上一铁简会骨断筋折,但那是外部伤,包扎接骨之后就可以治疗。寸铁则是指箭头,箭头入体很容易引发内出血,便是没有内出血,破伤风也很容易要了人的性命。
破伤风发作的时候会让人痉挛,痉挛已经很容易让人丧命,便是扛过这段发作,人体也会因为大量出汗而脱水。眼见铁穆尔大汗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郝康心中悲苦,上前问候的时候忍不住哽咽起来。
就听铁穆尔大汗声音颤抖的说道:“郝康兄弟,你是朝廷的忠臣。这么久以来,只有你当了大马士革总管之后向朝廷送来援助。现在我要归于长生天的怀抱,按照忽里台大会的制度,我任命你为下一任大汗。”
郝康刚开始没有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想明白了,郝康呆住了。他这几天只想着怎么整顿兵马,为蒙古朝廷做最后的战斗。万万没想到蒙古大汗的位置就这么交到了自己手中。
铁穆尔此时又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脸部肌肉,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含糊起来,让铁穆尔用尽气力对数量极少的蒙古朝廷大臣说道:“你等听着,我死之后郝康就是蒙古大汗。我的仇就要靠郝康和你们来报!”
脱脱方才已经忍不住哽咽,此时咕咚跪倒在地,想说话却已经泣不成声。其他极为大臣都是死忠蒙古朝廷的,此时也跪地大哭。铁穆尔声音含糊的命道:“脱……脱……涩……涩……写遗诏……呃……”
话说到这里,铁穆尔再次抽搐起来。就见他虚弱的身体以难以想象的力气绷得笔直,随着一阵阵抽搐,铁穆尔已经如一张弓般反弯过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脖颈能看到的位置涌出,身上刚换了的内衣片刻后就变了颜色。
郝康见过死亡,却没见过这么残酷持久的病发。儿时在西迁的路上回忆突然被唤醒,他好像远远见过也有人这么痛苦过。接着大人们围上来,有人举起弯刀手起刀落。恐惧、无奈、愤慨,郝康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蒙古人不是不能死,蒙古人已经死了太多太多,连蒙哥大汗都是死在战场上的。但是蒙古大汗不该这样死去,不该被投奔奴隶王朝的叛徒暗箭射中,在如此痛苦的煎熬中悲惨的死去。
浑身颤抖着,郝康只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他杀了不少人,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死亡,那些一刀毙命或者大失血而快速死亡的人实在是太幸运了。至少和铁穆尔大汗经历的残酷病发相比,快速死亡真的是无比仁慈。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这场可怕的痉挛终于停了下来。本以为铁穆尔大汗会沉睡,却没想到如同僵尸般不成模样的铁穆尔大汗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脱……脱……,药!”
脱脱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哭的不成样子。郝康脑子糊糊涂涂,不知道这是啥意思,直到铁穆尔大汗再次呻吟着说道:“脱脱,……药……帮……我。”郝康突然明白了铁穆尔想要的是什么。他再也忍不住,勉强站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出去,边走边哭。
死亡可以终结痛苦,然而什么样的痛苦下才能做出这样的哀求呢?郝康脚下拌到什么东西,向前摔了大马趴。身体的疼痛对此时的郝康根本不算什么,他用力捶着地面不停的哭泣。完全无视周围的人怎么看他。
第300章 共和(十)
日出时分,脱脱带领着几位大臣向郝康跪倒效忠。这几个人是跟随铁穆尔大汗一起逃出来的朝廷大臣,加上信任大汗孛儿只斤郝康与病榻上已经归天的孛儿只斤铁穆尔,蒙古朝廷大汗加大臣的数量不到两位数。
神色木然的郝康将大臣们扶起来,又带领大臣们向铁穆尔的遗体叩拜。铁穆尔静静的躺在床上,他已经从痛苦中永远的得到了解放,再没有任何人间的事情能够扰乱这安眠。
站起身,郝康大汗环视屋内,除了大汗这个名头之外,眼前差不多就是他手中的全部。蒙古帝国并没有被消灭,他们在蒙古叛徒的带领下攻破巴格达而已,大概巴士拉的蒙古旗军主力依旧在奋战吧。而且蒙古帝国的四大汗国与两大王国中也只有伊尔汗国覆灭,但蒙古就是蒙古,郝康只是接过了铁穆尔大汗的遗诏,仅此而已。除了大马士革之外,郝康一无所有。
杨从容接到蒙古新大汗郝康邀请他访问大马士革的消息之后吓了一跳,杨从容先到了雅典与行省商议。听取各种意见之后杨从容带队前往大马士革,出发前派了最快的船前往孟买送消息。
等杨从容到了大马士革,蒙古新大汗郝康送来的国书内容已经摆在赵嘉仁桌上。参与会议的重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郝康跑来大宋向穆同学的爹娘求亲的事情过去不太久,大家还都有印象。现在郝康已经变成了蒙古大汗。这风云突变的未免太快太急。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看向赵官家。几十年来在这种局面下都是赵官家出来拿出方案,深谋远虑是赵官家的强项,此时大家都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不少重臣心里面感受到难以形容的敬畏,上天永远都站在赵官家这边,郝康求婚这么意外的事情在赵官家安排下处理的合情合理,大宋与蒙古之间的沟通在这个关键时刻恰好处于前所未有的通畅时期。
赵嘉仁发话了,“我觉得先确定郝康到底要建立什么样的蒙古,别的以后再说。”
听了这个基调,内政部长问道:“要不要让郝康承认大宋的版图?”被内政部长先提出这个问题,不少人感觉心中后悔。他们也想到这个问题,却没敢说出来。
“先确定郝康到底要建立什么样的蒙古。”赵嘉仁强调自己的看法,“如果郝康不愿意让蒙古脱胎换骨,他的任何承诺都不值得信赖。”
赵谦听了这话忍不住微微点头。一个不文明国家的任何承诺都没办法信赖,因为他们追随的是利益,现在为了利益答应的任何事情都会在未来反悔。身为大马士革总管的郝康或许有信任的价值,但是蒙古大汗郝康就没有。如果郝康不能建立一个新的蒙古,大宋接下来的做法大概只有趁此机会彻底摧毁旧的蒙古帝国。
外交部长在东地中海,理藩部长罗义仁一言不发。其他部长们说了许多,却也不能越俎代庖。这件事就暂时这么定下来。会议结束,赵谦出门的时候就见到罗义仁对他打了个手势,没多久两人就在罗义仁的办公室里面喝起了茶。
“我不信神鬼,却还是想说,官家真是天命所归。”罗义仁大大的叹息道:“只是官家这么努力,有些事情还是发生的太早。若是铁路现在修出了张家口,咱们就更有利。”
赵谦不想听什么天命所归的话,但罗义仁所说的天命所归让赵谦非常有同感。老爹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做事成功几率很大。只是局面变化太快,即便是在规律内允许的最短时间内开始全面推进铁路建设,依旧赶不上世界变化的速度。他叹道:“不夺取蒙古,西进的难度太高了!”
正如罗义仁所说,如果铁路现在修出了张家口,大宋军队就可以向着旧安息都护府进发。因为在初中地理课本上就讲,华夏地理分成三个阶梯。由西向东逐渐降低。每一个地理阶梯的过渡位置都是难以通行的山脉。但是夺取蒙古之后就出现了一条近道。
铁路从直沽寨抵达幽州,向北穿过不算雄奇的燕山山脉,从张家口进入蒙古高原之后一路差不多就是平地,大宋的铁路可以轻松修到旧安息都护府去。理论上北方军队的补给甚至可以源自南方的大规模海上运输。即便铁路建设只开了个头,赵谦已经能感受到铁路将彻底改变大宋。没有铁路的时候,老爹这样的人在收复了阴山之后也没敢制定收复安息都护府的计划。有了铁路,赵谦都能设想出许多切实可行的计划。
“太子,我想问问可否在天竺开始修建铁路。”
赵谦呆了呆,现在太多人对赵谦提出修建铁路的请求与试探。前一段赵谦刚同意将暹罗地峡的轨道车辆换成火车头拉的标准铁路,交趾府与占城府已经请求在他们那边修建铁路。都是大宋境内提出修铁路的要求倒也罢了,现在理藩部都已经开始请求在天竺半岛上修建铁路。这也未免太跳脱了吧。赵谦忍不住推托起来,“当下局面如此变动,等等再说。”
“太子,当下局面如此变动,大宋更得先做准备。以前做应变准备多是消耗国力,修建铁路虽然辛苦却能从根子上壮大国力。只是如此,我也不会这么贸然提出。太子,我见到修铁路的倭国劳工军训,立刻觉得这办法能解决原本在天竺无法解决的问题。这才请求在天竺修建铁路。”
“军训?”赵谦觉得隐约抓住点思路。
“正是军训。天竺人狡狯奸猾,实在是不堪用。若是朝廷决定对奴隶王朝开战,指望他们打胜仗实在是有些缘木求鱼。但修铁路能征发的天竺当地人定然是穷人,对他们进行军训,再看他们修铁路时候的表现,可以从中挑出坚毅正直之辈,由此辈组成番军,至少能保证他们都能守纪律。对付奴隶王朝之时可以派上用场,平日里镇压不听话的番王则是一支强军。”
如果原本赵谦不同意在天竺修铁路的心思占到99%,现在这种反对就变成了75%。即便依旧不同意,赵谦对罗义仁的思路已经很认可。再想到铁路修出张家口之后,大宋解放军就会继续在北方作战,这时候就更需要一支能在天竺作战的可靠军队。赵谦的反对从75%变成了63%左右。
即便如此,赵谦依旧果断说道:“我不能答应你,大宋财力还是有限。另外则是在天竺修铁路,会不会出现天竺本地豪杰。打了这么多年仗,敌人若是很弱,对我们是大好事。”
罗义仁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建议在当下听起来未免太骇人听闻,赵谦的反应已经是非常理性。然而该说的就得说,天竺土地广袤物产丰富人口众多,若有铁路联通,大宋可以从天竺攫取到无尽的财富。
也有些话罗义仁不敢说。就他的观察和感觉,自从赵官家打碎了禁锢大宋发展的种种牢笼之后,大宋经济快速增长,国力日渐强盛。可任何事情都有其极限,大宋气喘吁吁的全力奔跑了二三十年,现在大多数人都想占下歇歇脚。把更多精力放到照顾自己之上。赵谦主导的土地承包调整就算是一次大调整,让那些被激烈动荡冲的晕头转向的百姓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下定定精神,看看周围。为下次前进做点准备和选择。
这种时候修铁路,开拓海外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为下一轮的突飞猛进准备好么。至少罗义仁已经清楚告知家族未来方向,他们已经开始做新的准备了。
赵谦谈完之后继续自己的事情,他本想告知外交部有了关于蒙古怎么战败的内容尽快告诉他,最后还是没让秘书去办。这么大的事情,外交部拿到确切消息会后肯定会第一时间给赵谦送来。如果不给赵谦送的话,……这也是看看外交部办事的机会么。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外交部长杨从容又见到了郝康,上次见到郝康还是在开封。没几个月,这位宋人的女婿身份就发生了巨大变化。杨从容并没有对郝康行大礼,大宋的官方礼数已经变化的极大,全面取消跪拜。更何况大宋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蒙古大汗行大礼,没上去一刀子戳死就算是非常有礼貌啦。
郝康也没任何矫情,杨从容询问蒙古怎么战败的,他毫不隐瞒的说起经历。到了几个月前,蒙古已经守住了巴格达到巴士拉。随着朝廷对那帮王爷们再无期待,朝廷转而开始更有效的经营自己手里的地盘,局面开始些许好转。
此时有数位王爷终于响应朝廷号召,带着兵马前来勤王。此时奴隶王朝轻骑兵再次到巴格达城外骚扰。王爷们请求出城迎战,朝廷就派他们出去。战斗中王爷们大败,不得不退回城中。
杨从容静静听着,他对于蒙古朝廷与奴隶王朝的战斗力非常好奇。从这里看,奴隶王朝的战斗力好像不是很弱。
第301章 共和(十一)
“那几位王爷兵败,铁穆尔大汗也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让他们在城内修整。当天傍晚,真神教的教众就起来造反。城内军队弹压。到了第二天早晨,那些王爷突然袭击城门。当时城内各军已经分散城内,守门的军队猝不及防,被他们得手。这些人就带着奴隶王朝的军队直攻皇城。大汗的亲军本就不多,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得手,丢了皇城。大汗不得不撤出巴格达城。”
郝康讲述这些的时候神色阴沉却没有暴怒,那股恨意被压在心底,反倒让杨从容觉得郝康更有力量。想想也能明白,郝康此时就算气的七窍生烟又能如何,他将大马士革所有军队都带上去攻打巴格达也只是飞蛾扑火。此时大马士革要考虑的是他们会不会受到奴隶王朝的攻击。回想当年郝康被扣在君士坦丁堡,见到杨从容的时候还对杨从容说些年轻气盛的话,这个年轻人现在是真的成长许多。
“郝康阁下,不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杨从容问道。
“我想正式加入四方同盟,组成东地中海同盟。”
“元国与西罗马帝国是蒙古的属国。你这么加入会不会觉得尴尬。”虽然讲的是有关尴尬的话题,杨从容不仅不尴尬,反倒看着自在的很。
郝康神色间也没有尴尬,他很自然的说道:“所谓属国,大家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想提这个话题,也希望如果能加入的话,诸位也别提。”
“蒙古若是加入,同盟的章程定然需要调整。”作为草拟同盟条约文件的人,杨从容可不想含糊而过。四方同盟是有立场的,条约里面规定如果蒙古和大宋交战,元国与西罗马帝国不得站到蒙古那边。现在蒙古想加入,四方同盟的基本条约当然得重新签署。不然就会出现‘我反对我自己’的滑稽局面。
郝康率直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杨部长,我统领的蒙古不会与大宋为敌,新的同盟也会以合作为基础吧”
“是不是为敌不是靠一纸盟约。我们团结起来的原因必然是有外部的敌人,当敌人消失的时候旧盟约就一定会发生变化。”杨从容也很坦率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甚至不用出现敌人消失的情况,参与国内部发生人事更迭,这个国家的政策依旧会出现巨大变化。我们大宋对此很宽容,因为我们对此非常了解。”杨从容说的漂亮干脆,因为他心里面就是这么看待问题。
外交部在赵官家命令下专门组织人力与大宋档案局以及大学历史系合作,花了近十年时间整理出了《大宋谈判历史录》的庞大文献。除了整理之外还要分析总结,对比以前各种历史,赵官家彻底解决了大宋现在控制领土上的所有蛮夷问题。蛮夷要么爽快的归天,要么心悦诚服的接受大宋的领导。而且那些归顺的山民洞民无一例外的都以宋人自居,过上了通过劳动不挨饿的幸福生活。
外交部在大宋朝廷里面不能算是一个好战的部门,但是赵官家喜欢韩非子,外交部当然不能落后。五蠹中写到,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外交部在各个部会中对这段话的理解无疑是最深刻的。
郝康沉思起来,却明显感觉自己抓不住这话的重点。这也不能怪郝康,因为杨从容所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有许多让编撰《大宋谈判历史录》的大宋人员忍不住垂泪的惨痛教训。很多历史事实让杨从容已经不忍卒读。这种几百年的厚重历史根本不是郝康这样的年轻人靠他自己能积累起来的。
不过郝康并未因此而谈不下去,他索性直奔主题,“杨部长,不知道我要做了什么才能得到大宋的认同。”
“建立一个让我们能相信的文明国家。”杨从容答道。赵官家对文明国家从来都很宽容,譬如倭国,大宋就从来没考虑过主动讨伐。甚至收付了四国岛之后也没有要把四国岛从倭国分裂出来变成大宋领土。
以杨从容在东地中海的经历,别说东罗马帝国这样的千年古国,连伯颜建立的西罗马帝国与郝仁建立的元国这种追求文明的国家都得到了大宋的相助。因为赵官家坚信文明国家必有其存在价值。如果是野蛮的国家,哪怕一时再强大,也必生于不义而死于耻辱。
“杨部长,我之前已经请求大宋赵官家相助我们建立体系,其实想走的也是建立文明国家的路子。只是此时蒙古危在旦夕,如涸辙之鲋。现在实在是无力从宏大处着手。”
“这与宏大无关。东罗马国土多少,西罗马国土多少,都谈不上大国。现在两国都遇到严重的国内问题,但是我们大宋依旧相信两国,与他们进行了大量合作。若是蒙古提出同样的请求,不知郝康阁下觉得会令人相信么?”
“阁下说的应该不是蒙古不遵守约定吧。”郝康神色非常难看。
“的确不是。因为这两国要做的事情我们很清楚,他们要解决问题的目的与蒙古大大不同。”
郝康觉得自己已经忍不住怒气了,但是他强忍住怒气说道:“蒙古以前的确与大宋签署协议,然后背弃盟约对大宋动手。可现在的蒙古已经不同,我们是真心愿意与大宋友好。”
“说我直言,郝康阁下这么讲,就说明阁下的蒙古完全没什么变化。今天就说到这里吧,请郝康阁下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杨从容说完就起身告辞。
郝康被杨从容的说法气的七窍生烟,他的愤怒中的确一部分是因为感受到个人遭受了羞辱。但是更多部分则是因为杨从容利用优势对郝康开出了凶狠的条件。杨从容不就是想让蒙古对大宋称臣么!郝康可以很尊敬大宋,可以向他的岳父岳母下跪,但是他没办法接受从一开始就臣服于大宋。而且杨从容这么想就直接讲好了,里嗦一大堆话都是在指责蒙古不对。这么大人了,有必要这样么!
气哼哼的也不想与群臣商议,郝康直接回到住处。迎面就见到妻子在客厅迎接他,郝康心中虽然生气,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只要看到穆同学郝康就感到高兴,这是别人没办法带给郝康的东西。心中高兴,笑容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
“怎么了,看你不高兴。”穆同学问道。
郝康心中一暖,还是老婆贴心啊。他拉着老婆坐在沙发上,开始讲述着杨从容的话。穆同学因为觉得有点尴尬,就没参加会议。此时听郝康复述,先是眉头微皱,没多久就忍不住打断了郝康的话,“你先等等。我觉得你是以为杨部长在要挟你?”
“难道不是?”郝康反问。
“赵官家说过一句话,浪子们和游侠都是东奔西走,他们的不同在于浪子无家可归,游侠们四海为家。浪子有点像你现在,觉得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游侠们则不同,他们心中已经有他们认同的世界,认同的道理,坚持的道义。哪怕是素未平生之人,他们也肯出手相助。其实他们出手的理由并非要从那人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他们不出手就等于在否定自己。当年你那么痛恨大宋,难道是因为大宋对你个人做了什么不可接受之事么?”
郝康愣住了,他的确没有这么想问题。仔细回想自己的过去,他是在替蒙古感到痛苦,而不是因为他自己遭受了什么痛苦或者不公的待遇。就如他自己与铁穆尔大汗其实没什么交情,但是看到代表蒙古的铁穆尔大汗被奸贼偷袭,经受生不如死的病痛折磨,郝康就是感觉无法接受。
但是想来想去,郝康都不明白这和他之间更具体的联系。最后郝康问道:“夫人,你觉得杨部长到底想说什么。”
穆同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郝康讲述起大宋来。大宋这些制度建设的时候除了有强大的武力作为支撑,上层在赵官家领导下相当统一。固然有许多人在反对土地国有,更多人坚定支持土地国有。在穆处长与郝康上学的时候还有大量教育,从根子上讲透了土地私有地主剥削对中央集权制度的大宋朝廷和人民有怎么样的危害。
讲完自己与郝康都经历的学生时代的教育,穆同学问道:“你觉得赵官家努力建设国家和打仗之间谁先谁后?”怕郝康听不懂,穆同学又用更直白的话问郝康,“你觉得赵官家建设大宋是为了打仗,还是打仗为了能建设国家。”
“这个……”郝康想了好一阵,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打仗是为了建设国家。”
“蒙古呢?我觉得用蒙古的传统就是抢掠而致富,不过份吧。”穆同学讲述了她的看法。
第302章 共和(十二)
“……你认知的蒙古到底是一个有自己固有领土的国家,还是某一群人?对于大宋来说,自古以来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生不息的这些人加起来才是大宋……”
“……别说什么汉人才是宋人,北伐的时候大宋杀的汉奸不比蛮夷少。很多原本的所谓洞蛮照样被接纳为汉人,我们外交部里面就有几位姓黑的退役军人,军队里面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在大宋的土地上按照大宋的制度生活,接受华夏的文明,你就是华夏的人。我们不在乎你祖上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华夏人,大家都明白的……”
“……国家、朝廷、官府是为了华夏土地上的人民能够更好生活而存在,耕耘、生产,这种文明创造的财富很容易就超出掠夺的收益。军队只是为了保护文明国家生活方式而存在。我认为大宋界定文明的标准就在这里……”
因为是心爱的老婆在讲述道理,郝康听的神色阴郁。对方要不是自己老婆,郝康只怕早就反唇相讥了。正因为听进去了,郝康心情越来越消沉,大宋对文明的观点和郝康接受的蒙古的观点完全不同。
听到精疲力竭,郝康说道:“天晚了,睡吧。”
睡觉的时候郝康没有像以前那样拥抱老婆,然后他就感觉到黑暗中老婆握住他的手。这感觉冲淡了郝康心中积累的不快,他坚信老婆爱自己,一个深爱自己的人用尽所知所学讲述的东西自然不是为了害郝康。有了这个基本点,郝康不得不面对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他成长的阶段正是蒙古与大宋战争最激烈的时代,在那个力量决定一切的时代中,杀戮是最快速最有效的交流手段。郝康听过许多蒙古大杀四方,夺取无数财富的故事。也见过大宋人民是如何欢庆‘剿灭几十万蛮夷’‘今年剿灭百万的计划将顺利达成’的消息。
回到元国之后,郝康面对的依旧是各种激烈的战争与斗争,最后不得不参与到兄弟相残的内斗之中,从而失去了母亲和他的家。郝康为他所失去的挚爱而痛苦,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认为在战争中失去亲人是他不愿接受的,但是战争本身却是郝康无所谓的。他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活在乱世,这个乱世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今天老婆终于提出了一个理念,要建立一个文明的国家来结束乱世。蒙古从来没有结束过乱世,成吉思汗杀义父杀义兄开创了蒙古帝国,之后从未一天不是处于乱世。只是蒙古拥有乱世中最强大的力量,只有蒙古去吞噬别人,没有别人来吞噬蒙古。
这样的乱世真能结束么?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郝康精疲力竭,刚想到这里就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就看到老婆正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郝康一把抱住老婆,把她拉回床上。
“别闹。”穆同学笑道。
抱着老婆,郝康把头埋在她怀里。看着郝康的样子,穆同学忍不住挣扎着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她突然停止挣扎,一只手抱住郝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郝康。
感受着极大的安宁,郝康终于觉得心中的种种不安消散而去。他继续把头埋在老婆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我要征服这个乱世。”
“嗯。”穆同学很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听得出她完全没办法这话放心里。
又过了一阵,郝康低声说道:“我要终结这个乱世。”穆同学这次干脆不说话,只是不再继续轻抚郝康。
郝康抬起头,郝然说道:“我说我要终结这个乱世,你会不会笑我?”
“为什么要笑你?”穆同学问。
“因为蒙古从来没人敢这么说话。”郝康说完这话,放开老婆,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他的确有些心虚,征服整个乱世是郝康的真心话。成吉思汗,忽必烈大汗,包括大宋赵官家都是乱世中的佼佼者。他们都曾经面对无数的敌人,这些敌人的尸体正是他们登上至高地位的阶梯。脚下的尸体累积的越多,他们站的更高,最后达到无人可及的地步。
说出由自己来终结乱世,郝康没由来的就觉得心里发虚脸上发烫。
“你……昨天是不是想到很晚?”穆同学温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来想去,大宋那边一直说赵官家终结了乱世,让大宋安享太平。”郝康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你是不是担心自己实力不足?”
“我这点人马怎么可能做到。”郝康从来不会小看力量,经历了种种生死之后更加不会。
“你以为别人不想和平么?只是太多人想要自己决定的和平而已。”穆同学讲出了外交部基本培训内容中的一句。
经历过头一天的对谈,杨从容接到郝康说有事要办两天的消息时毫不惊讶。如果今天和明天所谈的内容和昨天相同就太无趣了,杨从容就担心自己会不会拂袖而去。有了空闲,杨从容就参观了大马士革城。
发源于前黎巴嫩山脉的东黎巴嫩山的拜拉达河在该地覆盖大片肥沃的绿洲后消失在沙漠中,这片土地,叫做姑塔,供应大量人口已达几千年之久,大马士革建立在一块平台上,海拔690米,俯视拜达拉河,最初的居民区看来位居旧城东部,城市和绿洲一起发展,经过一段时间大马士革便居于支配附近较小居住区的地位。
水的供应有保证,土地肥沃,天赋的条件使大马士革自给自足。地处沙漠边缘,又在通往前黎巴嫩山脉的唯一捷径东端,使大马士革成为商队启程和终止的贸易中心。
杨从容早就听说过罗马共和国时代曾在这座城市中建造了一条大道,骑马经过这条笔直宽阔的大道,再看道路两边乱哄哄的住宅和住宅之间自然形成的各种弯曲小道,杨从容心里面就有些遗憾。大宋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城市,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随着四层楼标准建筑条例的颁布,大宋各大城市就行了标准改造。
大宋首都开封城尤其明显,因为整座城基本都已经重建,现在的开封城是一座由超级宽阔的道路,行道树,人行道,绿地,公园,运动场,各个小区组成的美丽城市。正如大宋现在的政治现状,整座城市是经过规划之后建设的,所以整座城市的每一处都有自己的目的。
经过自然形成的大马士革城区中的罗马人大道到了城外,杨从容终于见到那些旅行者讲述的美景。沿河溪生长的白杨、杏树园和坚果园、橄榄园和菜园,这种田园风景令那些经过荒漠的旅行者们印象深刻。
快马加鞭的穿过这些美景,杨从容继续向荒漠方向走,到了荒漠与绿地边缘已经是傍晚。火红的夕阳下,就见到一片片红新载的柳林与胡杨林。尽管这些植物还非常稚嫩,杨从容却很喜欢。他命道:“咱们就在这里安营夜宿。”
“咱们还是赶回去吧。”警卫建议。
“不,我就要在这里看。”杨从容笑道。回国也没太久,杨从容已经不太能忍受东地中海那种杂乱。
“这附近有个种植站,咱们去那边借宿一宿。”郝康小朝廷中的官员连忙说道。在野地里露宿万一出了事,他不好交代。
杨从容也不为难大家,他应道:“好,咱们就去那里。”
这是一个有点像兵站的住处,在这个时代最不缺乏的大概就是与军事有关的野外建筑。负责此地的管事里面还有大宋的技术人员,见到杨从容之后技术人员大惊,连忙迎上来问候,“节度使,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杨从容和技术人员说了一会儿话突然来了兴趣,请这边会说汉语的一起来开个茶话会。元国出身的人与大宋这边的人都不歧视劳动者,元国开辟的时候也学着大宋宣传‘劳动最光荣’,大宋赵官家已经连‘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的政治口号都提出来了,任何官员都不敢公开反对这个政治正确。更何况欧罗啊行省建立过程中杨从容也是要带头干力气活,体会过劳动的辛苦,自然就明白歧视劳动者有多愚蠢。
气氛如此,杨从容谈的又是种树的事情,大家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当地负责人操着北方口音自豪的说道:“杨尚书,俺们这边今年已经种出去了快十五里的树苗,看看树苗成活的咋样。要是能活过六成,俺们就再种出去十五里。”
“你们真厉害!”杨从容佩服的说道:“不过再种十五里的话,你们人手够用么?”
“大王规定,城里谁想用煤就得参与种树。”
“什么大王,是大汗。”立刻有人纠正。
“哦,俺们在元国的时候觉得烧煤比烧木头好用,快,不用烟熏火燎的。大马士革这边缺木头,大王……大汗能运来煤,我们就更方便。”
这话杨从容对郝康的看法稍微好了一点,至少经过大宋教育,郝康对常识的理解还行。但这些都是元国教育的结果,郝康自己又准备怎么教育人民呢?
第303章 共和(十三)
天一亮,吃了早饭的杨从容骑上马就开始巡视人工造林的地区。不管是红柳或者胡杨树看着都活着。树木幼苗整齐的交错排列,充满了工业化的美感。昨天与杨从容交谈感觉很不错的元国技术人员对杨从容的问题也有问必答。
对于杨从容谈及获取胡杨碱的问题,技术人员叹道:“真能到那天就好了,这片土地上就能长出更多植物。现在我们还得经常看着,防备有人在这里放牧。”
杨从容理解的点点头,各种想占便宜的人太多了。哪怕只是节省一点力气,他们就不在乎破坏被人辛辛苦苦种的一棵树。不止大马士革有,大宋也好不了太多。参观完林地,杨从容对郝康的看法有了些变化,这位曾经的小王爷颇有执行力。对大宋来说,在这么一片平坦的荒漠种十五里宽,二十里长的林带也不是这边说句话那边立刻出现。
之后杨从容继续自己的观景之旅。大马士革与大宋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当地种植了大片大片的玫瑰花,这些玫瑰花也是当地人重要的经济作物。下马凑到玫瑰花旁闻了闻,这香味与大宋引进的的确有不小区别。也许是水土的原因,大马士革本地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的香气层次感明显比大宋的要更丰富。
直起身,杨从容就见到不远处的当地人用警觉又畏惧的眼神看过来,那神色颇像受惊的小动物。杨从容心中叹口气,转身离开花田边上马而去。大马士革曾经是个和平的城市,随着罗马与周边国家持续战争,他们最终自愿让真神教的军队进入大马士革来保护他们。然后这个城市兴起、衰落,却因为良好的地理优势不断陷入战争。在过去两百年里面更是率遭战火。如果能将东地中海东岸一带全部纳入东地中海同盟,也许可以让这里恢复和平。
穿梭在花香中,杨从容不想看到东地中海周边再出现非文明国家。依照蒙古的尿性,遭到王爷们抛弃的铁穆尔死去,蒙古事实上再次陷入分裂。大宋可以不管两河流域,但是东地中海对于大宋非常重要。如果能征服东地中海的东岸以及南岸,组建阿非利加行省与叙利亚行省,通往欧罗巴的大门会彻底打开……
想到这里,杨从容只觉得并不容易以此来说服赵官家。赵官家善于用兵,决断从不拖泥带水。对于华夏旧地绝不会无视,甚至连短暂存在过的波斯都护府都不会放过。但华夏旧地之外的土地对赵官家的吸引力非常小。
各种念头翻滚,杨从容在傍晚时候返回了大马士革。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郝康就派人来请杨从容上午会面。八点半,两人各自落座。郝康率先开口,“前日与杨部长相谈,获益甚多。我仔细想过,觉得当下之事是先告知天下,我蒙古疆域到底多大。蒙古疆域内自然是蒙古土地,蒙古自我始,不会越境侵犯他国,却也不会对他国入侵蒙古疆土坐视不理。”
郝康的话大大超出杨从容的想象之外,杨从容看郝康还想继续说下去,便抬手阻止。见郝康暂时停下,杨从容抽出根烟点燃,又把烟盒推向郝康那边。郝康也不客气,拿起烟盒,就觉得入手沉重,再看烟盒外壳银亮,却与白银全然不同。外壳上有整齐的凸起,让原本平整的外壳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整齐却不单调。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根小雪茄,郝康也点上。
杨从容锐利的目光在郝康身上扫过,他此时确定这些话定然是郝康的夫人教给他的。外交部直属赵官家,选拔人才素来严格,一个女性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能够被选中,自身实力不容小觑。而郝康哪怕是鹦鹉学舌,从他方才的话中能看出他理解了这套理念。趁着抽烟的时候调整一下对郝康的评价,抽完之后杨从容说道:“请阁下继续。”
郝康笑道:“下次杨部长再想抽烟,直接抽就好。”
杨从容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就听郝康继续说道:“有了边界,到底是侵略还是防御自然一清二楚。我想请杨部长召开四方同盟会议,商讨蒙古家属事项。咱们就从蒙古与东罗马帝国的划界开始。另外还想请问杨部长,可否愿意出面协调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战争。这次战争历史由来已久,从伊尔汗国时代奴隶王朝就与伊尔汗国交战。此次双方如此死战,伤亡都很大。蒙古不会割地,但是愿意与伊尔汗国和谈。”
这话让杨从容微微一笑。如果按照郝康的说法,蒙古就不会再损失什么了。但杨从容并未出言讥讽,毕竟郝康现在所说的内容是建立在文明国家的基础之上。现在郝康实力不足让奴隶王朝把他当回事,但是郝康的未来也许有点期待的价值。
“除了与东罗马划界之外,蒙古愿意与大宋划界。我上学的时候看过大宋的地图,对赵官家意图恢复的意志非常佩服,也对赵官家依照史书定界的意志力更是佩服。这点务必请杨部长转告赵官家。”
杨从容又掏出支烟点上,仍旧没有说话。原来和大宋外交系的人谈判会是这样的感觉,他品味着郝康方才有理有利有节的对谈对自己的影响,觉得非常有趣。既然这么有趣,杨从容就想试试看,他问道:“郝康阁下,不知你划界之后怎么对蒙古百姓讲述。”
“现在的百姓并不理解这样的道理,我也是从大宋学来的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只怕让杨部长见笑了。”郝康爽快的答道:“但是现在的百姓明白战争对他们没好处,两河流域过去两百年来就没安定过,各路人马你来我往杀的血流成河。除了外面的人打过来,两河流域的各部落部族之间也你争我夺,杀戮不断。我所期待的就是让两河流域在内的蒙古再也不会这么无意义的互相厮杀。我若如愿以偿,这里就会变成和平之地,大家安居乐业。往来通商的各国商人也不会担心遇到歹徒。有一点我却要先说,大宋科技发达,技术进步,在我现在管理的土地上,还请大宋能来相助。获得的收益定然会支付大宋的费用。”
杨从容微微一笑。果然是大宋培养出来的外交官,如果不是杨从容知道郝康的虚实,换做任何别的国家这么交流,杨从容大概就会答应下来。杨从容想了想答道:“我愿意召开四方同盟的会议,大宋与奴隶王朝往来很少,联络他们的事情就爱莫能助。”
“这个不妨事。”郝康答道。刚说完,就有侍从进来,到了郝康身边低声耳语几声。郝康点点头,侍从快步离开。
杨从容笑道:“我知道郝康阁下此时忙碌,我们的事情不急着谈。阁下可以先去做自己的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听闻背叛铁穆尔大汗的王爷发了檄文,他还送了一份到我这里来。哼,真是好大胆子。”郝康虽然在努力遏制,但是怒气无法完全遏制。
这下杨从容倒是好奇起来,蒙古王爷射伤了铁穆尔之后送来檄文,难道是要声讨铁穆尔不成?嗯……从道理上看这个也没什么问题,中国的乱世中同样不乏这样的事情。想到这里,杨从容更是有些忍不住,他说道:“却不知这檄文能否让我看看。”
“哈。人说家丑不可外扬,杨部长却是想看蒙古的笑话啊。”郝康有些气恼和无奈的答道。
“郝康阁下若是看过华夏的史书,一定能看到许多此类事情。我们华夏对此从来不隐瞒。当年齐国崔杼弑君,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这等事情又有何看笑话。”
郝康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大宋课本上就有。当时齐国太史是家中长子,就直接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杀了太史。当时的太史是家族继承,大史的二弟继承这个职务,照样记载事实‘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这位弟弟。之后另一位弟弟继承职务,照样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大史的这位弟弟。虽然死了三位兄长,太史家的第四位弟弟继承兄长的职务,照样写到‘崔杼弑其君’。
崔杼见齐太史家都是硬骨头,只能放了这位弟弟。此时齐国另外一位太史家族的南史家的史官听说齐太史家因为秉笔直书被崔杼杀光了。自己拿着简赶来要继续记录‘崔杼弑其君’。听闻太史家子弟没被杀光,而‘崔杼弑其君’已经被记载入史书,这才返回家中。
见杨从容毫不隐瞒华夏历史中的污点,郝康也觉得有些感慨。他想起大宋赵官家最器重的臣子文天祥曾经写过一首《正气歌》,并发布在报纸上。老爹郝仁看到之后极为感动,将其选入元国的课本。
其中一些句子郝康还有印象。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这些人忠于的对象各不相同,但是这些人的刚烈率直连郝康都不由得肃然起敬。想到这里,郝康突然哈哈一笑,“既然杨部长不嫌那檄文粗鄙,我就不怕沾染杨部长视听。只是这些檄文都是由人用蒙古语唱出来,我让人翻译过来给杨部长看过。”
杨从容看向郝康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郝康的神色间突然就有些东西变化了。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第304章 共和(十四)
信件从大马士革发到开封的路线是从大马士革北上,经过黑海东岸,穿过乌拉尔山进入旧安息都护府地界。手指顺着地图上的铁路网络勘测续联走,赵谦心中很是感慨。老爹大概十几年前就说过伊比利亚马的神骏高大,最近来自欧罗巴行省的消息中不仅有伊比利亚马的详细介绍,还附上了素描画像。那样神骏聪颖的马匹连赵谦都想尽快运到大宋来。
现在的关键就是铁路。有了铁路,只用原本十分之一的时间就可以把原本十倍百倍的物资运往来运输于各个产地之间。赵谦当过兵,这其中的意义无须赘述。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大家急需的铁路什么时候可以修成。
前几天的报告中显示第三拨倭国劳工已经抵达大宋,在大宋的倭国劳工总数达到十七万人。根据大宋与倭国之间的协议,明年年初到大宋工作的倭国人将达到三十三万。劳动效率也从平均每日挖掘以及运输三方土增加到四方甚至五方。
赵谦长长出了好几口气,用手按住心脏,闭上眼睛默默的对自己说到:冷静!冷静!此时要知道放手!一定要放手!这该是各个部门的工作,我千万不要插手到别人的工作里!老爹从来不会夺其他人的功劳!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敲门声响起,赵谦睁开眼说道:“进来。”
秘书快步走进,“太子,商务部长来了。”
“请他进来。”赵谦命道。
商务部长一阵风般的走进屋内,在赵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赵谦笑道:“看你这么急,要不要先喝口水。”
“让我先说会儿再喝。”商务部长忍不住欣喜,已经笑逐颜开。
“总结数据这么辛苦还能笑出来,定然是好消息!”赵谦尝试着明晰自己和商务部长之间的不同分功。
商务部长已经高高兴兴掏出文件,先把统计表递给赵谦,又把文件递过去。赵谦都接过之后先看统计表。部长掏出自己那份开始讲,“太子,单从支出上看,给倭国劳工平均每方土的费用是给大宋的40%,我们在倭国各地开办钱庄与商铺,给倭国劳工与地头的钱都已经用来购买大宋商品。这些钱可都赚回来啦。各个对倭国出口的企业赚了不少。”
赵谦边听边看,统计显示那些钱已经全部被倭国劳工与地头用光,他们用大宋给的钱购买水泥、农具、布料,生活用品卖。经过一大圈流转,最终回到大宋生产这些商品的工厂,一部分用于继续生产,一部分给大宋工人发了工资。
“我一直认为从道理上讲,这些都没有问题。只是亲自看到这套体制正式运营起来,竟然有些后怕。”商务部长感慨的说道。
赵谦也用力点头。道理上没问题不等于执行起来就没问题,模型本身建立在确定条件之上,执行者们要想方设法保证这些确定的条件不会发生变动。一旦条件发生变化,导致的结果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太子,我之前觉得若是早知如此,此事十年前就可以开始做。现在想起来,此事能在今日完成已经是快马加鞭。”商务部长继续感叹道。
赵谦忍不住抬头看向商务部长,部长的话正是赵谦不久前的感受。他虽然对自己说,老爹推动事情的时候从容不迫,这是强者的特征。但是赵谦心里面也难免不生出些怀疑,觉得老爹做事未免太谨小慎微。
等赵谦把这个拿出来和学社的人员讨论,河南路的刘学长就问了个问题,“如果倭国不执行,我们怎么办?派兵打过去么?”
赵谦这下豁然开朗。如果把这件事只看做大宋与倭国地头们达成某个协议,赵嘉仁的做法自然显得拖沓。如果把脉络定位在先让倭国不敢对破坏协议,赵嘉仁先招降倭寇、从倭寇里面挑选培养出可以信赖的力量,再利用这股力量掌握伊予水军,进而控制倭国幕府控制力最弱的四国。再通过建设四国组建起更强大的力量,利用这股力量逼迫倭国各势力不敢毁约。打造如此坚实的基础的确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
不能因为倭国人现在全心全意合作就认为二三十年前如果展开同样的合作,倭国人也会如此对待大宋。赵谦确定了自己的观点,没想到商务部长此时也已经想到了这点。最近不少大臣开始对赵谦说些掏心窝的话,赵谦笑道:“我等都觉得官家行事修道而保法,不如请部长牵头编撰大宋财政长编,将大宋历史上的财政政策整理出来,这长编中的案例定然可以承前启后,为后世借鉴。”
商务部长登时露出喜色,连忙应道:“还是请太子牵头为好。”
“商务部的事情怎么轮到我来牵头。”赵谦立刻想起不能夺其他部门功劳的要点,看商务部长非常欢喜,赵谦笑道:“话说头里,既然编撰长编,就得实事求是。对以前政策不能贬低或者吹捧。要有逻辑。朝廷所做的事情定然有诸多原因,当时的大臣也有诸多立场与私利在其中。我等不要对其妄加评论,而是仔细记述就行了。我以为这长编并非要评断曲直并非,而是秉笔直书,让后世知道大宋历代到底做过什么。”
“知道了。”商务部长的回答有些随意。
赵谦也不想多说,他拿起那份报告说道:“长编是以后的事情,今日我们继续来谈这个。”
商务部长勉强收拾心情,继续做报告。这次倭国地方做出的合作对大宋非常重要,各地的钱庄和商铺收集起庞大的一手资料,这些资料送回大宋做了个分析总结,倭国的基本面貌展开在大宋面前。
“……我等以前不明白霜月骚乱到底怎么开始的,也曾经以为倭国本地商人会全力反对我们。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商务部长手里握着调查结果,作起报告非常从容。霜月骚乱是倭国幕府的内乱,以安达家为首的御家人是幕府的臣下,平赖纲为首的御内人是北条家的家臣。单纯从力量对比上,北条家并不具备压倒一切的力量。平赖纲能够轻松干掉安达家的原因之一就是安达家自己胡作非为。
镰仓幕府承平已久,人口快速增加。倭国民间人口乃是被压榨的对象,人口变多在倭国幕府看来是好事。问题出在倭国上层,倭国上层人口增加,财富并没有以同样速度增加。导致倭国上层日子普遍没有上一代过的好。这在幕府看来就在‘动摇幕本’。
面对财政危机,安达家的首领安达泰盛就推出了《德政令》,允许御家人在向商人借款后赖帐。直接导致了安达家的覆灭。
听了部长讲述,赵谦仔细想了一阵,用笔写了个因为所以的逻辑关系,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这真是自取灭亡。咎由自取,哈哈!”
部长也跟着笑了笑。理论上讲,德政令允许御家人无须偿还欠了商人的钱,倒霉的是商人。商人并没有力量与掌握地方的御家人对抗,御家人的日子立刻就好过许多。
可这个世界并非是如此单纯,商人们当然愤怒,他们并非是柔弱的兔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倭国商人们立刻采取反击的手段。德政令一出,全国的御家人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来得及赖账,商人就停止借贷给御家人。如果御家人有能力靠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他们也不会向商人借贷。既然无力靠自己的收入过上正常日子,借贷就变成了维持生活的手段。商人们不借钱给御家人,让许多日子本就艰苦的御家人生活雪上加霜。
德政令这种粗暴的政治手段在全面得罪了商人的同时并没有改善御家人的生活,商人们也有不少后台,这举动让那些豪强对安达泰盛生出极大恨意。树立起敌人的同时还大量丢失了自己的支撑者,安达泰盛的覆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大宋对此事既不了解也没兴趣去了解,在第二波倭国劳工回国之后,被大宋认为是利益冲突方的倭国本地商人纷纷前来投靠,把商务部都给吓住了。倭国商人话说的实在,安达家灭亡之后,镰仓幕府不再提德政令的事情,却也没有宣布取消德政令。这让倭国商人非常担心。既然镰仓幕府与足利家都不敢得罪大宋钱庄和商铺,倭国商人愿意依附强者,与大宋的钱庄与商铺进行合作。
商务部并不介意合作者分享利益,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倭国同样急需合作者。秉持赵官家的作风,商务部既不要倭国商人叛国,也不要倭国商人干危险的事情。商务部只是要求倭国商人提供他们已知的倭国各个地方头面人物的财政情况以及倭国各地基本信息。双方几个月的合作已经起了成效,商务部那边厚厚的资料覆盖了整个倭国,倭国商人通过分销商品以及向大宋钱庄转售倭国上层的债务,成功摆脱了债务。
赵谦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你们不会让钱庄给那些地头钱的时候,把他们欠债给清算了吧?”
“怎么可能不清算!”商务部长得意的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不是仅仅要帮我们的合作者,那些地头还清了欠款就可以抬起头来挺胸做人。堂堂正正做人才威风。”
赵谦笑了笑却没说话。他也不担心地头们会因此和大宋闹翻,倭国平民的劳动力以前在地头手里几乎是一文不值,现在成了地头们敛财的摇钱树。偿还欠款的小刺激大概能激发地头们更卖力的销售手中的劳动力。想到这里,赵谦对财政部长说道:“我们既然在购买倭国劳动力,就要严守制度,不能对倭国劳工进行克扣。他们本就够可怜了,再克扣下去只能影响他们的劳动效率,这对大宋很不利。铁路早一日完成,我们就早一日获得突破。我们万万不可被蝇头小利蒙蔽,弄到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商务部长一愣,之后连忙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说话之时部长赶紧把太子的立场记在心中,同时怀疑是不是有人说了些什么。商务部部里不是没人提出降低倭国劳工待遇的观点,部长听了之后根本不当回事。正如赵谦所说的蝇头小利,商务部按照计划完成的贸易额,以及从商人盟友这个意料之外的合作者身上得到的收益已经足以称为大功。
商务部当然不敢将谋划定策的功劳从赵官家这里抢走,这本也不是他们的功劳。执行的功劳已经足够让商务部得到极高评价,这份功劳已经非常不得了。所以部长根本看不上降低倭国劳工待遇那点‘蝇头小功’。以商务部现在的人手,能把手头的工作干好就不错了。那些蝇头小利可以等以后再说。此时听太子表明立场,部长决定以后不要对此事表态。
和商务部长谈完,赵谦只觉得心情激动。站起来走了几圈,又忍不住继续看铁路规划。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感慨,修铁路突然之间怎么就变成了大宋发展的关键了呢?水到渠成的当下,铁路已经充分显露出自身价值。军队已经在完成的海州(连云港)到开封铁路以及直沽寨(天津)到幽州(北京)的铁路上分别进行了演习。
事实证明铁路可以在15天之内将北方战区的兵力连带装备运抵杭州与开封。同样可以将杭州与开封的兵力运抵北方战区。部队可以在抵达目的地后立刻投入战斗。如果是以前,一个月时间部队别说走个来回,能从杭州携带火炮在内的重装备抵达开封就不错了。如果横跨黄河的铁路桥修成,北方战区的部队一个月内可以轻松杀到交趾府去镇压叛乱。除了全民义务教育之外,老爹从来不说百年大计。可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推动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大计。
赵谦原本觉得自己接过老爹的担子之后会无所适从,现在看他根本没时间无所适从,沿着老爹开创的道路走下去就好。未来一百年上千年大宋有干不完的事。
正静下心干手头的工作,赵谦接到内部电报,老爹让他去一趟。赵谦急忙赶去,就见老爹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一份东西,然后低下头继续工作。赵谦坐下翻阅起文件,居然是根据杨从容报告总结出来的蒙古思维内容。
攻克蒙古盘踞的幽州城之时,大宋缴获了大量文件。加上处决蛮夷之前的审问,大宋开始编撰蒙古史。杨从容从大马士革寄回来的资料中有一份翻译成汉语的蒙古王爷檄文,有人已经根据这篇檄文对蒙古传统和制度作了分析,看来老爹是准备把这补充到蒙古史中当做佐证。
读了几段,赵谦就微微叹息。虽然不知道是谁总结的,总结的内容可算是颇为犀利辛辣。
这位袭击铁穆尔大汗的王爷在檄文中并没有丝毫内心不安,更没有弑君之后的惶恐。开篇承认自己袭杀铁穆尔之后,王爷就开始大骂铁穆尔是蒙古叛徒。
这位作者有很深厚的经济学功底,用了经济学术语来做比喻。不少人以为蒙古是从上向下授权的封建制度,类似于股份责任有限公司。实际上蒙古法理与责任无限公司一致,与封建法理逆反。
忽必烈要建立一个由上至下的封建制度,铁穆尔误认为蒙古已经完成了这个架构,王爷袭杀大汗是背叛与谋反。按照蒙古传统,在法理上不存在背叛大汗的王爷,只有背叛其它王爷的王爷。封建国家和现代民族国家才有背叛国家的认知,蒙古体制下的王爷相当于投资人,抢掠相当于风险投资,忽里台大会相当于选经理,忽里台大会选出蒙古责任无限公司的总经理。蒙古王爷攻击可汗按照经济学的名词是一种撤资或者减持行为。
蒙古大汗的法理来自每一个王爷的主观信赖,甲王爷相信服从大汗能带来更大的分红,故大汗是甲王爷的大汗。乙王爷不相信可汗的盈利能力,不管再多的王爷支持的大汗都不是乙王爷的大汗。基于这样的法理来源,蒙古大汗是一个个蒙古王爷的大汗,而不是王爷整体,民族整体,国家整体的大汗。
甲王爷采取袭击大汗的减持手段,因为他主观在先,行动在后,故在袭击前,大汗已经不是甲王爷的大汗了。所以甲王爷袭杀大汗,有可能对乙王爷来说构成背叛,但在甲王爷和大汗两个人之间,不构成背叛,甚至从职业道德角度来说,很可能是大汗先对甲王爷构成了背叛。
蒙古历史来回讲的就是两个矛盾,一是现任大汗总在想办法制度化国家化,也就是把王爷的投资往自己口袋里捞的贪污,王爷们一直在抵抗这种贪污。二是在选新大汗时,总是能让王爷有最高分红期待的人当选
忽必烈通过召开完全由他控制的忽里台大会,夺走王爷们选择红利最大化的权力,蒙古传统法理架构就已经崩塌了。铁穆尔作为忽必烈贪污政策的继承人本就不是蒙古法理下的合法大汗,蒙古王爷们对金帐领地遭难视若无睹,在铁穆尔要败北之时选择袭杀铁穆尔不仅不是背叛,而是蒙古制度本身在尝试自救的正义之举。
大汗体制本身就决定了必须组织抢掠和迁徙,这是体制规定的,而体制来源是为了阻止内战。没有一个共同投资的大汗,王爷们就会陷入无尽的相互攻伐。但这并不证明大汗比王爷聪明,而是证明了选出大汗的王爷们比被选出的大汗聪明。王爷们都懂经济并不懈的进行内部进行经济建设,大汗并没有权力干涉和制定整体经济方针。
赵谦刚和商务部长谈过,对于经济学词汇非常敏感,看了这篇可以用《有限与无限责任公司的蒙古》来命名的文章本想大笑,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华夏的历史书中充满了各种背叛、颠覆、取而代之的记载。最近的一位取代者就是赵谦无比崇敬的老爹赵嘉仁,就是坐在赵谦面前从容自若批示公文的大宋赵官家。
取代者们宣称自己正义性的时候与蒙古人的说法没啥分别,只是在权力到手之后就因为转换了屁股就转换了脑袋。想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叹口气。刚叹完气,赵谦就听老爹说道:“别叹气,只要你真做到主权在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些就没什么好怕的。”
然后赵谦就见到老爹抬起头,脸上都是笑意,“我让你看这个,一个原因就是蒙古王爷真有趣,你再看看那篇檄文,还有檄文发送的对象。”
赵谦只能埋头继续看檄文。有了总结,檄文那粗犷率直的语句变得非常好懂。
卖国贼、皇帝、叛徒、帝国主义者铁穆尔已伏天诛。当初铁穆尔通过非法手段谋取汗位,大家虽然不爽但还是听其言观其行,看他有没有在做大汗该做的事儿。后来发现,果然没有。铁穆尔的确是窃取了大汗岗位,然后把王爷们应得的分红往自己兜里装。大家都亲眼所见足够多的确凿证据,铁穆尔的确是窃国者、叛国者、卖国贼,此现实不容抵赖。如今国家危亡,必须快刀斩乱麻,替天行道替长生天行草原规矩的道因此斩了铁穆尔。为了共度时艰,大家必须立刻重选大汗……
如此率直和自豪的宣言让赵谦再次叹口气,等他看了最后一段,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王爷们在给接受了铁穆尔传位的郝康发来的檄文最后写到,现定于某时某地召开紧急忽里台大会,各方会盟竞选新大汗。有不到者,视为脱离蒙古,以后需单独与新大汗重新签订外交关系。之所以给郝康发来檄文,作为蒙古合法大王爷的郝康有资格来参加新的忽里台大会。
清楚了解当下状况的赵谦笑的前仰后合,蒙古王爷的率直挺值得佩服,这儿也没啥好笑的。只是想到郝康看到这篇檄文,特别是看到檄文最后一段的反应,赵谦就忍不住笑意。
笑着笑着,赵谦眼泪都出来了。
第305章 共和(十五)
经过足利家主城的城门之时,寅一郎勒住马匹,让队伍里两驾四人抬的轿子先停下。城门与城墙处都是人,却没有以前修城那么密集。好几头牛推动的混凝土搅拌机里面发出轰轰的低鸣,已经搅拌完毕的混凝土一桶一桶挑到城墙处。
有了混凝土,修建城墙再不用巨大的条石。西瓜大小的石块就已经足够,很多位置甚至可以使用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寅一郎回想起自己少年时逃到四国避难,就曾经参加过修城的工作。因为单块材料平均质量轻,连寅一郎这样的小子都能在工地上干点事情。
到了现在,寅一郎终于有点明白为啥他的老师,那个可恶的老头子,一眼就从一群小子中看中了寅一郎。他老师很久之后的解释是‘你用力时候脚下有根’。什么脚下有根,那是寅一郎从小接受的武术训练的结果。出色的老师们给寅一郎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用力的时候首先就要脚能站稳,不到必须的时候不要让膝盖受力。即便只有人头大的石块,让一个孩子搬运也感觉非常沉重。用上了那些发力的方式,就是能好受很多。
放下对过去的回忆,寅一郎看着城墙,估算出城墙大概高度会有4米左右。这个高度下,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都会成为城头上弓箭手的上好靶子。以足利家城墙的建造模式,镰仓幕府根本没有能力攻破。
看的差不多了,寅一郎对手下喊道:“走!进城!”
打着四国军旗号的队伍并没有被盘查。镰仓幕府要求四国军不许打出当年源义经的旗帜,也就是镰仓幕府的旗帜。四国军就在自家旗帜的镰仓幕府标志旁边加了一行‘源义经殿下伊予’字。按照倭国的句读是‘源义经殿’‘下’‘伊予’。按照汉语翻译‘源义经殿’是源义经殿下,下是下属的意思。全文为‘源义经殿下领导的伊予(水军)’。
当然,这得是倭国上层才能读懂的文字,普通人倭国人并不懂。哪怕是到了21世纪,大票倭国‘想毕业后结婚的女高中生’都不怎么懂汉字。在倭国哪怕是电视台的字幕,上来就是‘米国大总统……首相……如何如何’,中国人一看大概就知道是米国总统与日本首相之间又搞出了点啥。越是倭国官方的东西,中国人就越容易看懂,倭国家庭主妇就越看不懂。
这面四国军旗也是如此,安达寅一郎对这个字体不是很满意,他更希望不用宋体字而是大宋赵官家那笔美妙的银钩铁画。可询问四国士兵,士兵们对旗帜上的符号完全不理解。这让寅一郎很失望。
队伍穿过城门进入城内,越是远离城门,街上赤裸的手臂和小腿就越多。等寅一郎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哑然失笑。城内的平民并没有被征发去干修城墙的苦役,弄来干活的都是城外村里的人。村里最穷的那票人被地头弄去大宋干活,回来之后还是穿着在大宋得到的工作服。这么冷的天,干活的人当然要穿厚点。自然而然出现了干苦役的全身都在衣物包裹下,城内平民露出手臂小腿的局面。
城内的平民也看到了寅一郎一行人,看到宋代的四人抬轿子之时,平民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在倭国也有四人抬的轿子,那玩意比较扁平,非京都的大贵人不能乘坐。京都的大贵人多数没钱,镰仓幕府拥有资格乘坐的人极少。眼前的这玩意从造型上就完全不同,呈现一个竖直长条的模样。外型与那种代表身份的东西完全不同。而且轿子虽然和一队人在一起,却明显不是有人开道。
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小轿直奔一处宅子停在门口。两个年长点的小家伙从里面冲出来,他们早就受不得里面的拥挤,脚步蹒跚的向父亲寅一郎扑去。寅一郎一手一个抱起娃,还没说两句话,门开了,寅一郎的岳父岳母走了出来。
足利家的人和足利家的贵人之间有很大差距,这两位虽然也姓足利,和现在足利家家主之间的血缘比较远。嫁女儿给刺客这样的事情才轮到他们头上。原本作为工具人一次性使用的女婿变成了长期投资,老两口也是水涨船高。得知女婿带着女儿们回来,老两口已经非常高兴。看到外孙和外孙女们,老两口刚开心了。
一家人进去之后,寅一郎先送上礼物。这次的礼物放在一个小盒子里,老先生不解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两叠交钞。屋内立刻安静了,足利家的成年人眼中都仿佛要冒出火来。开办钱庄与商铺的不仅是地头的地盘,重要城市更不能少。按照倭国传统,地头得向领主上贡。即便是从麻雀屁股上多拔了根毛,地头也得分领主一半。交钞交易随着上贡蔓延到领主这边,大宋商铺不接受交钞之外的任何货币,交钞贸易迅速成为足利家主城当下的主要贸易。
在大宋商铺里面可以买到非常多的商品,种类远超足利大人赏赐时候能给的物件。这两叠体积不大的交钞代表了相当大的财富。足利彩云与足利彩霞分别拿起一叠,将其放到父亲母亲身前,然后行了大礼。抬起头,第一次省亲回家的两姐妹感谢父母生育之恩,祝父母长命百岁一切安好。
老头老太太拿起交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闺女养的太值啦。两个娃毕竟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上前拉住女儿的手,要两人好好跟着寅一郎过日子,不能让足利和安达家的祖上丢脸。
看着爹娘的新宅子,听着母亲的告诫,姐妹两人觉得自己当然要和寅一郎好好过日子。父母的新宅子比旧家好了很多,远比不上寅一郎家的老房子。因为差事办得好,寅一郎得到很大一笔奖赏,购置的新宅子只是面积没有足利大人的宫殿大而已。
老爹已经不动声色的将两叠交钞揣进怀里,听老婆说完,他先感谢女婿对两个女儿的照顾,接着询问起女婿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寅一郎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工作告知给岳父,随口带过,寅一郎就询问起足利家修城墙的时候有没有打仗的准备。
老头子本就不是足利家的核心,当然不知道详情。只是打仗总需要动员,老头子就告诉寅一郎,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没听说要为打仗动员的消息。
在岳父岳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寅一郎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去拜见足利大人。足利大人很礼貌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结束了会见,这可不等于谈完了。足利家的大臣立刻开始与寅一郎进行实质性的谈判。
足利家开口就要求削减给倭国劳工的钱,要大宋把这部分钱打到足利家的户头上。寅一郎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此事,之前足利家派人去寅一郎那边谈,遭到寅一郎果断拒绝。但劳工毕竟是足利家地盘上的人,足利家有的是办法把劳工的钱抢走。寅一郎这才专程前来足利家谈此事。
寅一郎淡然说道:“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宋国也不可能打过来。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做了,我们四国军会按照宋国的规定,不在卖水泥和武器给足利家。”
“为什么!”足利家的人早知道寅一郎的态度,所以格外不解宋国为何要拒绝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宋国坚信人吃不饱饭就没力气干活,得不到好处就不愿意干。他们对自己的工程非常用心,自然希望倭国人在宋国能开开心心的干活,他们开心了,干出的工程自然有质量保证。”
足利家的人听完这话都傻了眼,片刻后他们几乎要勃然大怒,便是极力压抑情绪,语气里面的不满也丝毫没有怀疑的余地,“就因为要让那些平民开心,宋国就不在乎钱么?!”
“是。宋国就是如此,他们不在乎这点钱。”寅一郎爽快的答道。
如果是一次谈这件事,足利家的人定然会想尽办法来说服寅一郎。此时通过好几次谈判了解到寅一郎的态度,足利家的人干脆喊道:“宋国不在乎,我们在乎!”
寅一郎也不想和足利家的人瞎扯淡,他果断答道:“契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们若是背叛了契约会导致什么结果,上面同样写的清楚。我这次前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劝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个当笑话看。足利大人已经拿到了这么多钱,他就应该更明白大宋对契约到底有多坚持。”
足利家的人被这话给稍稍震住了,他们的人生中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庞大的交易量,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那些不值钱的劳动者转眼间就变成了摇钱树。按照公三私二的纳税比例,原本那些下苦力的土里刨食一年只能种出价值5的粮食。现在有了在大宋劳动的机会,他们一年创造出来的价值达到了15。
当了这么多年领主,足利家的人对收税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价值5的粮食只能用来分配,在市场上流通的价值远没有到达5的水平。新增的这个10却是完全市场化的价值,是可以一文不少变现和购物的真正财富。
原本地头一年收入3,现在收入变成了8。按照倭国制度,他们要上交一半,所以收益从1.5变成了4。足利家收益也从1.5变成了4。虽然他们的收益接近之前的三倍,可那帮下苦力的收益从2变成了7,是过去的3.5倍。如果不能从他们身上再榨出来一笔,足利家岂不是吃了大亏么!
带着强烈的悲愤,足利家的人几乎是杜鹃啼血般的问道:“大宋和安达殿下为什么要对那些下苦力的那么好?安达殿下可以告诉我们么?!”
寅一郎是安达家的人,他能理解足利家的痛苦。所以寅一郎苦笑道:“我不知道大宋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我也不在乎大宋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诸位,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真的,我一点都不关心,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赚到的每一文钱都是大宋给我的,我干不好大宋交代的差事,我是要倒霉的。那可不是说我的钱会被没收,大宋会把我抓走公开宣判,我的钱会被没收,我也会被砍脑袋。我的家人流落街头。你们要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时候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的!”
说完这些,寅一郎只觉得豁然开朗。他原本也有些奇怪为啥大宋对他这么好,会选择他来负责此事。鼓起勇气提出问题的时候,大宋负责人告诉寅一郎‘因为你懂倭国贵人’。当时寅一郎不太明白,现在他真的明白了。因为寅一郎懂倭国贵人,他们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骗不了寅一郎。大宋那帮人虽然精明,可他们真的不理解倭国贵人是怎么看待倭国平民的。大宋那些人受到的教育就是‘爱民’,倭国贵人从来没把倭国平民当人看。那些人只是制度下用来收税用来榨取的目标。
在倭国平民已经被榨干的时候,贵人们眼中完全看不到那些平民的存在。当平民哪怕是稍微多挣到一根毛的利益,贵人们锐利的目光就盯上了那根毛,非得想方设法将这点利益吞噬干净不可。
寅一郎微微叹口气,尽力劝道:“你们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好好执行协议,你们每年只会得到更多。为何还不知足呢?”
足利家的人用怨恨的悲愤目光看着寅一郎,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是我们给他们机会,他们才能到宋国挣钱。为什么他们可以挣这么多,我们只能拿到一点点?”
寅一郎苦笑,这就是倭国贵人的标准想法,和大宋的观点完全不同。寅一郎突然有些好奇,忍不住用大宋的理念尝试着劝说足利家的人,“你们要是不让这些人去大宋干活,你们的收入怎么会增加这么多。你们拿到的那些钱都是从大宋给那些苦力的钱,可不是你们自己卖力挣到的啊!”
此言一出,足利家的人都惊了!他们看寅一郎的目光仿佛在看怪物,在看妖怪,在看魔鬼。怎么有人能说出这般荒唐这么杵逆的话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那帮平民在为贵人们创造财富么?是贵人给平民吃饭的机会,没有贵人允许平民种地,平民早就饿死了!
震惊之余,足利家的一些人也觉得恍然大悟,怪不得寅一郎要这么干,原来是他对倭国贵人充满了敌意。这也不难理解,安达家就是被倭国贵人们墙倒众人推的干掉了。可寅一郎不能把自己的怨恨针对所有倭国贵人,足利家也被逼死了当时的家主,这份怨恨应该放到镰仓幕府的那些人身上才对。
双方又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了几句,寅一郎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足利家达成共识,他丢下一句‘大宋对任何协议都会钢铁般执行到底’,就起身告辞。足利家的人对劝说寅一郎回头是岸也没了兴趣。这厮现在满怀怨恨,明显是要对倭国所有贵人报复泄愤。
回到岳父家,寅一郎立刻告辞,带着老婆孩子踏上了归途。他并太担心足利家真敢干点什么,倭国贵人胆子很小的,只有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局面时才干真的动手。在局面胶着之时,这些人都会采取首鼠两端的姿态,看着事情发展。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寅一郎相信足利家会把‘大宋对任何协议都会钢铁般执行到底’的话听进耳朵,并且记在心里。甚至不用说大宋,光是四国军就有足够的力量让足利家吃不了兜着走。
一行人忙着赶路,到了海边港口把老婆孩子送上四国军的船只,寅一郎没有上船,他还得前去镰仓城见见老朋友松冈敬二。天下乌鸦一般黑,镰仓幕府的人在面对民众的时候与足利家毫无二致。为了带着老婆孩子去省亲,寅一郎才先去了足利那里。
与家人分别,寅一郎直奔镰仓城。在镰仓城外寅一郎停下马匹,就见镰仓城也在修建城墙和城门,见过足利家的城池,寅一郎觉得眼前所见非常熟悉。进入镰仓城之后,寅一郎直接开始观察城内居民的装束,果然与足利家一样,城内居民的穿着保持着旧日模样,胳膊大腿露在外面。
在松冈家门口停下没多久,松冈一身漂亮的衣服,脚蹬鹿皮橡胶底的靴子快步奔出来。这两年幕府再不禁止吃肉,就见松冈容光焕发,大有越活越年轻的意思。前吃肉犯和前卖肉犯交情久远,情谊自然不一般。两人手拉手进了松冈的宅子,寅一郎就见松冈大人家完全变样了。建筑物焕然一新,仆人的装束也全面四国化。
为了表示郑重,松冈夫人亲自出来招待客人。在倭国,一身丝绸衣服已经是大富大贵,就见夫人一身衣服统统是大宋的高级布料。这些布料寅一郎的老婆也有,得知价格之后,不怎么在乎钱的寅一郎都呲牙咧嘴。
而且夫人身上的香水味道也是上品。大宋的香水分成三个档次,价格最便宜的是花露水,涂抹之后驱逐蚊虫,还能治皮肤瘙痒。只要家里不穷的都会购买,女人用,小孩用,男人也会用。中档的是香水,味道非常美妙,是女人们钟爱之物。高档的则是定制品,非常奇妙。为了向寅一郎证明他的钱没白花,两位老婆还亲自向寅一郎展示了定制香水的神异之处,她们沐浴之后,在卧室里面涂上同一种香水让寅一郎靠近闻,再把香水涂在寅一郎身上让他闻。寅一郎大开眼界,同一种定制香水在不同人身上居然会散发出不同的味道。这种味道给人的感觉大大不同,譬如寅一郎涂了老婆们的香水之后气味并不好。
定制香水可以让特定的人身上散发出美妙的气味,寅一郎的两个老婆在支付不少钱之后都找到了适合她们自己的香型系列。回想起那次学习,寅一郎就觉得腰部和内裤里仿佛隐隐作痛。美妙的香气真的有巨大的力量啊!怪不得蜜蜂和蝴蝶会毫不停歇的在花丛中忙碌。
倒茶问候,结束了招待礼数,松岗夫人就退了下去。等屋里只剩下两个老爷们,寅一郎笑道:“松冈阁下过的不错么。”
松冈‘谦虚’的笑了笑,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答道:“之前立下战功,执权当时多给了两个庄子。全靠寅一郎,现在收入高了点。”
高了‘点’?你松冈真敢说啊!寅一郎心中暗笑。如果没有劳动力贸易,两个庄子的收益也只是高了点。有了劳动力贸易,松冈收入只怕得有以前的十倍。寅一郎很收入增加十倍意味着什么,干一年等于过去干十年,这样的日子敢持续三年,松冈他老爹一辈子的赚到的钱都已经赚出来了。宅子里面焕然一新不过是小事,松冈没换宅子已经算是非常内敛啦。
见寅一郎不说话,松冈叹道:“寅一郎,我知道你不会瞎说话,所以我只问一件事,要是我们对那些劳工做了点什么,你不会不会当做没看到?”
寅一郎果断答道:“不会。我一定会全力去查,发现了,就按照协议来办。”
松冈点点头,寅一郎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早就知道的。所以松冈叹道:“兄弟,你何必如此认真。我不是在吓唬你,你这么干下去,很多人都想要你性命。”
“切,那些人想要我性命,他们未必做的到。”寅一郎冷笑道:“大宋可不是只派我一个人负责此事,我在里面搞鬼定然会被揭穿,那时候大宋一定会让我死的很惨。我若是被足利家或者幕府的人杀了,大宋为了他们自己,会想方设法为我报仇。若是我得罪了大宋,足利家和幕府哪一家会保护我?有钱是好事,可我也得有命花才行。”
第306章 共和(十六)
“寅一郎,你觉得宋国为何要对劳工那么好?”
“不知道。”
“你自己总有想法吧。”
“唔……”寅一郎揉了揉太阳穴,大宋的酒与倭国的酒根本不是一码事。平日里寅一郎可以喝三杯倭国酒才会上头,今天喝了不到一杯大宋的酒就觉得有些醺醺然。
“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松冈敬二边说边在寅一郎面前的茶杯里续上红茶。
喝了一口,就觉得满口果蜜香气,这的确是大宋福建红茶。寅一郎答道:“我是觉得大宋需要更多倭国劳工。我听说大宋准备修建几万里的铁路,这么多铁路需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他们若是对劳工不好,劳工哪里肯背井离乡前往大宋。”
松冈敬二微微点头,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他那两个庄园算是半虚封,地头还是原来的地头,只是把每年的收益交给松冈。松冈倒是亲自去过庄园,感觉那帮平民仅仅是不拒绝前往大宋,并没有格外的热情。这还是平民们见到了上一波回来的劳工带回那么多的财富,若是没有这些好处,平民只怕会想方设法逃避这个新的‘苦役’。
正在想,就听寅一郎问道:“松冈兄,最近有没有听到打仗的准备?”
松冈一愣,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若是打起大仗,劳工供应必然会变化。我当然得问。”
“呵呵。我最近没听说要打仗,而且局面不同了,让足轻们上阵得给他们发钢甲和斧头,不然的话上去再多也是没用。还有啊,向那么多人供应肉食,也就是宋国才做得到。”
“这些仗打成这样就算了?”寅一郎有点讶异。
“现在北条执权拼命在要害之处修建城墙,为的就是要把足利家从关东挤出去。只是……算了,不说了。”松冈还是没把话说出来。现在的局面非常怪,可以说是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水泥城墙有无法攻破的坚固,这让北条执政感觉欣慰的同时又生出恐慌。如此坚固的城池对敌人或者自己人都能起到同样巨大的作用。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对北条家来说是个非常微妙的问题。现在幕府已经下令,不允许地头领主私造堡垒,并且派人不断巡视。对付自己的监视已经不亚于对足利家的监视。那些关键地点的堡垒派遣的都是北条家能信任的内臣,而不再派遣属于幕府的御家人驻扎。这些事情可以自己想,却不能对外人说,甚至不能对幕府的臣下们讲。
寅一郎也没多问,镰仓幕府没有废话实在是太好了,他轻松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寅一郎对松冈再次强调:“松冈兄,大宋对于协议非常执着。幕府千万不要觉得能蒙混过去。”
松冈笑道:“若是幕府或者足利家背弃协议,四国军真的要出动么?”
“到时候上头下令,我们就得出动……下雪了!”寅一郎笑道,同时站起身。松冈也站起来走到廊下,就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随着门窗响动,宅子里面其他人也注意到变化,向外看了出来。
松冈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突然想起一事,“寅一郎,可否多卖些蜂窝煤到镰仓,现在买煤的人那么多,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买。”
镰仓在后世的东京不远处,镰仓下起大雪的时候,位于倭国九州岛南部几十里的军舰岛码头,一艘艘运煤船满载着煤块,少部分北上向倭国港口航行,大部分西进,向着大宋港口出发。在港口经过装卸,煤炭放到平底内河运输船向内陆运输。
赵谦坐在船上,与运输公司的人员聊起了最近的局面。河务人员只知道这是位大官,有些谨慎的说着自己的了解,“最近坐船的有钱人越来越少,穷人还在坐船。听说有钱的都去坐火车了。”
听到这样接地气的说法,赵谦觉得很有趣。他之前根本没考虑谁去坐火车,谁坐都是个坐,赵谦只关心铁路建设。位于基层工作的这些人看到的变化与赵谦完全不同。
“船票好买,运河里面的船只数量没变化。”工作人员继续说着他的看法。
赵谦忍不住微微点头,这个和之前的说法可不一样。建设铁路是朝廷政策,交通部的反对并没有效果。当时交通部水运司的反对理由就是‘铁路会影响水运人数’。赵谦问工作人员:“坐船的人为何每变少?”
工作人员答道:“原本船票就不好买,有些人改坐火车。现在火车线就那么几条,船票只是稍微好买了一点。”
赵谦继续点头。这才是他看到交通局面的感觉。但是赵谦不敢完全相信,就问道:“从海州)连云港到徐州那一条线的运河客运如何了?很多人不是坐火车了么。”
“客运还不错,以前从别的地方到海州的船票还算好买,现在是特别难买。很多人都是先去海州,从海州乘坐火车到开封。前往徐州的船票也越来越难买。我们倒是想朝廷赶紧修好从徐州南下到长江的铁路。铁路修好之后就好办了。”
“铁路修好之后坐船的人不是少了么?”赵谦问道。
“客船就算是少了,货船会多。走货船的比我们走客船的赚的多。”
听了工作人员如此诚实的话,赵谦忍不住笑出声。大家这么实在,真的是好。
船只一路南下,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杭州。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赵谦觉得心里面有点感慨。他小时候经常搬家,在福州、泉州、广州跑来跑去。虽然跟着爹娘一起住的地方就是家,杭州这个前后加起来渡过了十几年时光的地方才给赵谦故乡的感觉。
心有所感,赵谦没直接去办公地,而是坐了马车前往西湖。西湖一边是皇城,另外一边则是后乐园。本以为有机会重温小时候的回忆,到了近前才发现自己想错了。皇城已经变成了博物院,赵谦看过这个消息。到了后乐园附近就见到许多人进进出出,赵谦已经感觉事情不对头。下了车到了后乐园门口,就见到门口竖着一个大牌子,与其他开放给公众的建筑一样写着这座建筑的历史。
民众扶老携幼在后乐园入口门票处购买了门票,欢欢喜喜的走进了后乐园里。赵谦等人也买了票,秘书和警卫员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得出他们比赵谦激动多了。这可是赵官家的故居,在现在的大宋人民心中,赵官家乃是神仙下凡星宿转世。
赵谦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仔细看了大牌子上的内容。除了简单介绍之外,牌子上还写了每年游园会的时间。在土地私有的时候,大宋有许多私人园林。这些私人园林在游园会的时候都会向民众开放,包括皇家园林也是如此。这种开放全部是免费,统统不收钱。标出游园会的时间,证明后乐园从居所变成了园林,这里再也不是赵谦的家了。
进去逛了一圈,赵谦更是遗憾。老爹本就不喜欢那么多家具,搬到杭州是老娘人生中第五次大搬家,她终于向现实屈服,再也不购置那么多家具。不少人到过这里之后还说官家未免太不把生活当回事。然而后乐园此时各种生活设施都被拆光,空空荡荡的让赵谦连回忆都很困难。
有点郁闷的出来,赵谦前往学社。他此行目的是为了讨论江南地区的农田调整。作为大宋最早推行土地国有制的地区之一,赵官家还不敢搞的太过激,江南这边以分地为主。真正开全面国营农场先河的乃是两淮路。
学长见到赵谦,立刻欢喜的说道:“太子,江南这边想加入农场的农民很多!”
赵谦稳住心情开始了解情况,其他地区是一部分农场变承包,偏偏江南地方上是农民要加入农场。这才扰动到赵谦跑来江南了解情况。
“多亏了忠王这些年不断推进,农场综合生产到位。农场里面的收入是自己种地的两三倍。农户家根本雇不到人,许多人才要加入农场……”两浙路的学长讲的开心,看得出他对能逆势非常得意。
赵谦听着听着就理出了些头绪,原来这里的局面和报告中所说的很不一样。老爹私下对报告有个辛辣的评价,‘要是现实中帮助某个单身的人成亲,报到朝廷,内容大概是那位已经四世同堂了’。
以赵谦对这些情况的看法,推动江南农场发展的最大动力大概是江南人口持续北迁。农场有个极大的优势,就是资本大,得到最新技术和设备的时间早。新技术和设备的目的就是提高生产效率,降低劳动强度,农场那些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新的生产模式,收入当然比普通农户收入高的多。
虽然对报告重点有看法,赵谦并没有小看这个变化。他之前所以能最终说服平原地区学社学长,就是预期未来各地生产的家庭还会重新回归农场制。有了这个前景,那些坚持农场的学长才最终妥协。这次是真的要好好研究一下才行。
第307章 共和(十七)
“大郎,你来啦!”
看到忠王轻松站起身向自己走来,赵谦连忙上去见礼。作为大宋赵官家在世的唯一亲兄弟,赵谦的亲大伯,也是大宋名声赫赫的大学者,赵谦于公于私都得前来拜见。
两人落座,忠王赵嘉信笑道:“以你爹的性子,我一直不信他能安安稳稳当官家。果然没猜错,他弄出铁路来。”
赵谦和大伯关系很好,知道老爹在当县尉的时候大伯受爷爷赵知拙所命,到十四五岁的老爹身边看着老爹。现在听大伯说这些,他问道:“大伯,我爹真的不像官家么?”
赵嘉信叹道:“你爹是做事的人,我从未见他在那里当官。前几年我以为他是被那么多公务羁绊,担心他再无创造力。看来是我多心了。”
赵谦还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来看老爹,一时竟不知说啥好。
赵嘉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大郎,你们弄得那个农场不错,只是我总觉得还是不够科学。不知你们配套的学校是怎么计划的?”
“学校……唉,大伯,文丞相这几年经常写信来骂。”赵谦叹道。
“哼哼,该骂。”赵嘉信笑道。
赵谦陪着笑了几句,然后问大伯,“大伯,我一直有个想法,如果粮食亩产够高,农业技术真的够发达,真的能彻底消灭农民么?”
“消灭农民?你爹不是早就说的很清楚了么?”赵嘉信不解的问。
“我还是不敢相信。”赵谦自己干了那么久的农业和水利工作,对农民并无不敬,但是他也觉得农民本身也有很多问题。和老爹预言的未来的农业工人完全不同。
“农业工人为啥是要农村出身?你爹只是没干农业,我喜欢农业才干了农业,我们可不是农民。你呀,就不动脑子。哈哈。”赵嘉信笑道。
“啊?”赵谦突然有点明白了。就听大伯继续说:“就我所见,我手下学农业真学得好的,没几个是农民出身。他们大多是城里没种过地的,就是喜欢弄农业而已。真正的农民种地吃了那么多苦,他们不想继续种地受苦。看到农活,他们心里就不高兴。”
“大伯……,你是说以后种地的农业工人都会出身城里?”赵谦还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路数,整个人都有点惊了。
“为啥城里人不能做农业工人?”赵嘉信反问。
赵谦一时回答不上来,他的想法是农民直接变农业工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赵谦自然不会和大伯一样的想法。
“大郎,你呀。你想想看,你伯母家是松江地主,你那几个堂兄弟堂姐妹谁去种地了。”
听大伯举了这些亲人的例子,赵谦完全明白自己想法的确有问题。这不仅是皇室,官员家庭里面不少人出身地主,可他们没一个想种地。等他们当了官,都努力把有意愿有能力的亲属弄出农村,送进城里的国家企业上班。
这次分地弄得全国皆知,城里面却只有少数人才选择会农村。这帮回去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在城里混得不如意的。
有了新想法,赵谦思路突然就开阔了,他想了一阵,迟疑的说道:“大伯,难道以后所有人都要进城么?”
“如果种地只是一个职业,城里人为啥不会选择种地?只要有充分教育,自己也喜欢,他们种地不会被农民差,只会比农民好。农民种地完全是因为不种地他们活不下去。”
第308章 共和(十八)
半个月后赵谦第二次到了大伯这里,见了面就先道谢:“大伯让我去的那几个地方真好,真有特色。”
赵嘉信叹道:“唉。等铁路如你爹所说的那样修遍了大宋,你一定要多出去走走。很多时候你真到了地方上看一看,就知道他们面对什么。”
“大家比我想的要努力的多。”赵谦深以为然。这些农场有些条件非常好,有些条件不怎么样。相同点就在于农场里的人都很认真的在经营,因地制宜来布置农场。地势平坦的就修建了非常规整的水利设施,赵谦甚至看到了最新的煤气内燃机为动力的农机具。这玩意干起活来能顶几头牛。每个人平均耕种的土地都是单干户的好几倍。
土地不够平坦的则依照地形布置,山坡丘陵种竹子种树,平地种水稻养鱼,都是按照水土保持的方式规划。农民虽然下力,收获中很大一部分则是鱼类、竹笋、莲藕、桑蚕、水果等经济作物。单价较高。
水面大的则养殖淡水珍珠,定期收割葑草等淤塞水面的水生植物做蚯蚓的食物。煤气内燃机做动力的设备竟然向湖里面打氧,确保密度较高的饲养生物不会因为缺氧窒息。
三类模式中的每一种都使用不少机械设备。快过年了,财务人员做出的今年结算表与明年预算表中显示出基础建设、设备投资以及运作维护费用都占其中相当比例。赵谦明白如此高产背后是远高于单干户的投资,投资带来的生产效率壁垒是单干户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龙门。
“估计没人和你说,农场里面每年都要尽量走些人。不管是考学之后进入城市,还是是参军去当兵。要么就是工厂招工。农场里面不能让那一部分人一直待着。”
听了大伯的叙说,赵谦迟疑的问道:“这……这是官家的安排么?”
赵嘉信笑道:“哈哈,当然。也就是你爹才会这么想事情。”
“大伯,若是农场里的人走了,跟上来的人接不了那些人的空缺怎么办?”
“能不能接上空缺,就看他们在实习期的表现。实习期内接不上,那就让他们走人。”赵嘉信回答的非常爽快。
赵谦有些被这气势唬住,有些不知道该说啥。看着侄子居然有些不安,赵嘉信只能解释道:“你不要担心那些人,只要没人是托关系一定要占位置,那些人都能过试用期。别小看人啊。”
“真的么?”赵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大伯的评价。
“你小子真是奇怪,你爹最得了的地方你居然没学到么?”
“哪条是最不得了的地方?!”赵谦立刻来了兴趣,他觉得老爹有太多不得了之处,却分辨不出最不得了的是什么。
“你爹让人干活从来都给钱,还给够。也亏得他能判断出这些事情到底值多少。懂得这条,你以后与任何人打交道都能清楚明白。我看你现在还糊涂着呢,到了农场就能挣到钱,那些人挤破头的想进来。能学会的是多数。”
赵谦有点无法接受大伯的观点,他认为老爹不得了的地方应该在那些理论,大伯说的却是实际执行。看到了侄子表情下的心思,赵嘉信有点不屑的说道:“你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以为眼前看到的就是浅,你爹若是不知道倭国劳工便宜,他怎么可能要雇佣那么多。再深远的眼光也得能变成现实才行,你爹对利益花费那么精准,这点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赵谦还是不太能接受,却也不愿意和大伯顶嘴,边点头称是。从大伯这里出来,赵谦再回到杭州之时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在会议上赵谦提出‘严格考试制度,不许托人情’的指示。这边的人等的就是赵谦的支持,都欢欢喜喜答应下来。赵谦只能再次强调,“诸位若是觉得两浙路农民都加入了农场就是成功,我先要说明白,那说明你们失败了。加入农场的目的是让农场继续壮大,而不是徒具其表。我在北方搞农场调整,知道很多地方不适合农场,很多人也不适合农场。强行把这些纳入农场,就等于是破坏现在农场的经营。诸位都在基层走了很多,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见赵谦说的都是亲身经历之后的实在话,热烈的气氛降温了。赵谦突然觉得大伯说老爹能明辨利益的说话其实很有道理,赵谦虽然没有老爹那么厉害,却还能看得出这帮人的利益所在并非是农场本身经营的优劣,而是农场覆盖比例的大小。既然他们和赵谦的利益看法不同,赵谦也只能告诉这帮人一些可能的后果。于是赵谦问道:“为何这么多人愿意加入农场,谁能说个理由。不,谁能说个你们认为的真正理由。”
众人都在猜测赵谦的想法,会议室里沉默着。然后一个人打破了沉默,“他们羡慕农场赚钱多。”
一阵哄笑随着这个回答响起,笑声未落,赵谦大声赞道:“说得好!我认为这就是真正的理由。”
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用各种目光看着说实话的这位学社高层。这位三十来岁的高层行若无事的坐在位置上,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他。
赵谦把这位记在心里,然后说道:“想加入农场的心思一样,人却不同。有些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到农场的要求,从而在农场里面站稳脚跟。有些则是图着农场的收益,只想无论如何都留在农场里。能不干好,他们自己也没底。他们能不能做到我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我非常确信,农场能吸引人是因为农场经营的比个人种地好得多,所以才能被人羡慕。若是一味增加规模,反倒拖垮了农场的话,这就是鸡飞蛋打。朝廷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话说到这里,赵谦觉得这帮学社的家伙应该听明白了。他问道:“诸位,你们可定下章程和要点发给朝廷。不要害怕说如果执行结果不如预期会如何,只要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这种可能,制定的章程就会对此作出预估。朝廷不能接受的是有人利用朝廷的制度瞎搞,努力工作不等于必然得到期待的结果,这个在学社里面说的太多,我不再赘述。”
会场最初那股子一拥而上的劲头此时消散大半,虽然也有些人看着依旧不以为然,但是赵谦见多了这样的表情。恃才自傲的家伙大多是如此,既然敢恃才自傲,还能爬到现在的位置,一般来说都得有几把刷子。赵谦本就不想在这里久留,铁路的事情太多太多。从徐州向其他地区修建铁路的申请有二十几份了,赵谦得赶紧回去处理这件事。
急急忙忙赶回开封,到了老爹家就见到自己的堂弟赵雍与赵铭正在客厅里。这两位堂弟都是二伯赵嘉礼的儿子,虽然二伯和大伯与老爹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但是这帮兄弟们关系还不错。赵谦问候之后坐下,就听老爹说道:“你们两个想挣钱,却不知道你们两个能承受何种辛苦。”
赵谦不敢吭声了,原来两位堂弟的目的这么明确,这就不是赵谦能说话的时候。赵雍说道:“三叔,吃苦什么都不是事,我们愿意搏一搏。”
“想挣钱没错,只是你们知道我对挣钱怎么看。”赵嘉仁答道。
“得实实在在干事,拿自己应得的那份。”赵铭跟着哥哥方才的话答道。
“知道就好。”赵嘉仁点点头,“你们觉得自己有能力组织船队走太平洋航线么?”
赵谦一惊。大宋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基本航线也探索出许多。太平洋航线无疑是最辛苦的一条。船队得趁着风先抵达扶桑洲北部,再沿着海岸线南下。之后趁着季风横渡太平洋抵达南海,之后转而北上。这条航线理论上顺风顺水,问题在于海路太长,沿途也没有什么城市。大宋经营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少量沿岸据点。说辛苦,这条航线太辛苦了。
“若是能赚钱,这点辛苦不是事。”赵雍大声应道。
看着侄子们这么坚定,赵嘉仁笑道:“你们猜猜我会让你们运什么回来?”
“扶桑洲的农作物?还是硝石矿?”赵雍的声音比正常的声量偏小。
赵谦也有些好奇。扶桑洲物产丰富,辣椒、红薯、玉米、豚鼠、水豚还有金丝鼠(龙猫)之类的东西太多了。可横跨太平洋的航线让任何东西利润都变得很差,大规模运输的玩意大概只有一个被称为‘织里’地方上的硝石矿。那个地方气有炎热的气候与大片会干涸的浅湖。水中的微生物和细小植物死后被水里的细菌分解,沉淀下来。最终成了大量硝石矿。
但是运输这玩意的确危险,不少船只因为存储不当引发的爆炸毁灭,赵谦不觉得老爹会让两位堂弟冒这个险。
赵嘉仁向赵谦做了个手势,赵谦立刻去拿了地图出来。赵嘉仁指着后世被称为墨西哥的地方说道:“这里有沥青,非常好的沥青。从海边涌出来,我不要你们干别的,把这里出产的沥青运回来就行。”
“好!”原本都做了运硝石的准备,听到居然是运安全不知道多少倍的沥青,赵雍赵铭两兄弟大声应道。
等两位堂弟离开,赵谦不解的问老爹:“沥青为何要用万里之外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等运回来你就知道了。”赵嘉仁简单的答道,并没有向儿子解释。北美的沥青品质非常高,新中国使用的高级沥青都是从那边运来的。中国并不缺乏沥青矿,只是中国地质太过于稳定,沥青矿就没有扶桑洲沥青那种出色的粘合性。沥青铺路,中国本土沥青就更容易失效。赵嘉仁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中国终于解决了沥青结构改造什么的,不用依赖北美沥青。作为一个出国后更爱国的家伙,赵嘉仁当时非常不服气。
然而赵嘉仁自己认识世界的角度变了之后,他不生气了,对于物理事实生气是很幼稚的行为。虽然还是不知道具体的技术细节,赵嘉仁却肯承认北美沥青就是比中国本地的好。
赵谦也不知道技术细节,但是他搞水利修铁路,对于沥青的认知多了很多。这种材料应用非常广,填塞工程的孔洞,涂抹在枕木上防腐防虫。既然老爹这么讲,赵谦就抱着些期待。
不提沥青的事情,赵谦有点得意的把自己在两浙路的事情告诉给老爹听。老爹听完之后先赞了赵谦的观点,接着说道:“这个过程会很长,你得盯好。”
“官家觉得一定会出事?”
赵嘉仁对这傻话当做没听到,这就是他经常感受到悲哀的地方。听着有能力有信念的家伙说着傻话,除了当没听到之外还能如何。赵嘉仁按照自己的理念讲下去,“当然会出事。所以你要注意从农村把人口弄到城市的进程。城市里面能提供的就业可不是农村可比,很多在农村混不下去的人在城市未必会出事。城市本身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只是现在大宋还没有能到那个阶段。”
“在农村执拗坚持,以自己为主,也许能成为一个让人佩服的人。在城市里这种性子能混开么?大家凭什么要迁就这种人。”赵嘉仁说着自己的经验,心里面浮现出一些回忆,还是不怎么好的回忆。
赵谦的反应就没老爹大,他只是觉得有些人不是坏人,却会坏事。那些人是有些可惜了。但老爹这么讲,赵谦也只能点头。他接着问道:“官家,现在铁路申请这么多,钱够用么?”
所有部会里面,财政部对铁路的热情无疑是最低的。财政部长不止一次的向赵谦抱怨,铁路预算太大了,财政部真的扛不住啦。甚至连大宋在经济上开始控制倭国都没让财政部长感到特别高兴。
赵嘉仁应道:“咬牙忍住。这种时候除了忍住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已经用尽了力量,采用了现阶段最优的手段。除了忍住之外别无他法。”
“得忍多久?”赵谦问。
“最少二十年。没有几万公里铁路,就没办法体现出铁路网的真正优势。”
赵谦这年龄已经不对二十年感到难以忍受,他都快渡过了两个二十年的人生。正在觉得老爹坚韧,就听老爹继续说道:“二十年后大概会更缺钱,有了铁路网之后,要建设的东西只会更多。”
这下赵谦懵了,现在他已经实际上开始一步步掌握权力,老爹能活二十年对赵谦来说当时好事。但那个时候赵谦大概已经完全掌权,合着到他那时候只会更辛苦哇。赵谦定定神,问老爹:“难道就有一个尽头么?”
“生产资料极大丰富,信息革命导致了信息极为通畅。如果那时候还能坚持制度,有可能达到某个阶段,国家不用那么辛苦了。在达到那个阶段之前,就得咬着牙继续向前向前。”
这话已经完全超出了赵谦的想象之外,老爹的确讲过电力时代以及信息时代。国家电力实验室里面也的确有了些看着很神奇的新东西。不过赵谦还是觉得那些时代未免太遥远,反正他是不指望看到那个时代了。既然老爹确定未来的艰苦,赵谦就不再询问啥时候能休息。问老爹这个问题本来就有点傻,老爹不怕死,因为老爹认为人死了之后精神就不复存在。最差的局面也是进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安眠。一切麻烦事都无法打搅亡者。太爽了。和这样的老爹谈论何时能休息,未免太无趣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赵谦立刻就忙起来。铁道部长派人送来了一份报告,赵谦本来想浏览,结果看了片刻之后就看到根据测量结果,最适合黄河铁路桥的位置居然不是开封而是郑县。赵谦登时抬起头看向前来的处长,处长很紧张,却抬着头看赵谦,并没有躲避赵谦的目光。
哪怕知道自己为了这个生气实在是不该,赵谦还是忍不住生气。开封位于天下中心,大宋首都就该是交通枢纽。这个报告若是送到老爹手里,根据老爹的性子只怕就会同意。这……这不是闹笑话么!
不等赵谦质问,处长先开口了,“太子,根据地质测量,开封的确不适合建设铁路桥。如果没有之前历史上的几次决口,开封还行。几次决口之后开封这里很容易在汛期再次出事。如果只是洪水来了,加固堤坝就能解决问题。洪水若是更大,淹到开封城下,城市设计的时候就有防洪准备。最多泡泡水,开封城不会出事。可是铁路桥扛不住,桥梁一断就是几个月不能通行。我们也不是自作主张,官家在铁路勘探要点中强调选址的问题。”
“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么?!”赵谦怒道。
处长没说话,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处长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第309章 共和(十九)
“你们不能再考虑一下?”
“我们为了这个事专门开了好几次会。”
“一点办法都没有?”
“已经把每个点的海拔都侧过了,地质条件也详细测过,真不行。”
……从政的理工男和从事专业的理工男之间进行着交流,压力让从事专业的理工男下不得不拿出一些比较抒情化的说法,“开封城是一层压一层,战国时代的大梁城在现在开封城地下十几米的位置。要是能行,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郑县。”
“郑县就没下沉?”赵谦非常不高兴。
“郑县那边在商代修建的城墙现在还保存的很完整。”铁路局的处长答道。
赵谦登时为之语塞。确定郑县旧城墙遗址实际朝代是大宋考古界的一件大事,其轰动程度不亚于发现了睡虎地秦简以及附近秦国时期木渎家书。配合安阳以及朝歌甲骨文发掘,大宋考古界为此专门成立了虞夏商周断代工程。
质疑一个商代城墙尚且能完整保存的地区地质不稳定,赵谦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的话。赵谦做了最后的努力,“官家看了报告么?”
“已经送去了。”处长率直的回答。
赵谦叹口气,结束了这次会面。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而且老爹这个人从来不会让政治凌驾物理规律之上。把铁道部的资料浏览一遍,赵谦再没别的想法。开封的地理情况就是不适合做铁路枢纽,正如处长对枢纽的评价,万一桥梁断几个月,铁路系统不用活了。
在报告最后附了新开工铁路内容,开封到洛阳的铁路已经开修,从郑县南下的铁路也已经开修。看完报告赵谦继续其他报告,民政部的报告中建议将未来大宋铁路枢纽郑县升格为郑州。赵谦看了看铁路地图,觉得民政部那帮人反应真快。从幽州到汉口的南北铁路与海州(连云港)到洛阳的东西向铁路在郑县交汇,郑县位于开封西边一百多里的地方,同样是中原枢纽。一个大宋未来核心之处是个县,的确不适合。升为州府也是应当的。
再看地图,铁路所到之处有些是著名的州府,有些则是很普通的地方。郑县是特例,但是沿铁路的其他县城会不会也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这让赵谦有些关心。
在这么看似平和的局面下,大宋338年过去了,339年到来。元旦一过,赵若水就来找赵谦,“大哥,明年咱爹娘都60大寿。你怎么都得给准备一下才好。”
虽然还有一年多,赵谦并不觉得这个想法过于提前。大宋皇帝与皇后都60大寿,大宋340年又是大宋整10年的国庆,是要大阅兵的,不庆祝都不合适。看着赵谦为难的表情,赵若水无奈的说道:“大哥,你别瞎想,我知道咱爹的那个秉性,咱们作为子女不该好好给爹妈庆祝一下么?再说了,这也是咱爹娘第一次见面40年的时间。你呀,就是笨!”
赵谦真忘记了明年是爹娘定亲40年的日子,这么一想赵谦突然觉得好羡慕。不等赵谦说话,赵若水说道:“怎么?你又羡慕啦。”
从小就能被妹妹看穿,习惯倒也习惯。赵谦叹道:“四十年了,我也快四十啦。”
“所以咱们得赶紧准备。”赵若水依旧紧抓主题。
“咱们送什么呢?”赵谦还是有些抓不到重点。老爹颁布了法律,公务人员互相送礼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公务人员操办婚丧嫁娶都有规定,超过规定范围属于违法行为。大宋官家作为大宋最高公务人员,大肆操办就违法了。以老爹的性子,谁敢瞎搞一定会倒霉。
“大哥,你动动脑子啊。”赵若水都快无语了,“没让你送东西,你给老爹筹备演出不就好了。国庆日都有演出,在演出中,让人把这几个事情都讲一讲,恭贺一下,完全不违背法规。”
“对对对!就是这个!”赵谦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看大哥的榆木脑瓜终于开窍,赵若水继续说道:“大哥,这些节目可不能随便找,提前一年做准备可不多。另外,能不能让东西罗马、倭国和高丽也准备表演节目。”
“好!好的很!”赵谦觉得妹妹不愧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这份得体是赵谦远远不如的。
有妹妹建议,赵谦就把文化部和宣传部请来,两位部长一听都立刻叫好。文化部长赞道:“官家与圣人相濡以沫四十年,这是大好事。我们得好好宣传。抵消一下现在离婚率升高的问题。”
“喂,这个可不能乱说!”赵谦惊了。大宋本来在婚姻方面就很文明,各种离异都有法律保护。《婚姻法》是官家非常重视的法律,婚姻法确定了婚姻的法律性质以及夫妻双方的责任与义务,特别是界定了财产所有权。这导致了城市离婚率开始快速上升,不少老派人物对此大大不满。
赵谦很清楚老爹的性子,谁敢利用这个来攻击婚姻法授予的权力,官家定然会大大不高兴。但是出乎赵谦意料之外,部长们态度非常坚定,并没有拍马屁的丝毫打算。这让赵谦很是不解,谈完之后他心中不解,回到家的时候又被老婆看穿了。萧美美问道:“遇到啥想不明白的闲事?”
“这都能看出来?”赵谦郁闷了。
萧美美噗哧一笑,却不解释。她和赵谦的家人处的都不错,从小姑子赵若水那里很是了解不少赵谦表情的意义。赵谦这些年越来越少因为公务露出为难的表情,和刚成亲时候经常眉头紧皱的日子大不相同。让赵谦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定然是些闲事。看赵谦还是挺困惑的模样,萧美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谦就把不解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看老婆若有所思,赵谦连忙补充说明:“我不支持离婚,不过有些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过不到一起非得被逼着过在一起,真会出人命。”
萧美美完全不在乎赵谦的话,她边想边慢慢说道:“文化部长是……哦,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赵谦有些讶异。
“没错,就是他。文化部长的闺女离婚了。”萧美美讲起了文化部长的家事,“他闺女一定要离婚,把文化部长气坏了。他闺女是电信部的,文化部长吆喝说离婚就不要回家,他闺女直接搬去了电信部那边盖的房子。”
赵谦不知道这些家事,此事才明白文化部长那坚定的态度背后的一些原因。对此,他只能叹口气。老爹是个厉害人,是个真正的道德之士,他从来不用道德的高度去要求别人。军队、官员干部要有更高的道德水平,那是写在制度里面的内容。老爹讲法律讲制度,同样多次公开讲过反对道德绑架。
正因为老爹个人坚持从来不唱高调,不提出超出实际的要求,官员们都有自己的道德看法,而且不会轻易妥协。看来这次就算是捅了马蜂窝呢。
赵谦的不安是他个人的事情,各个部会的官员早就想为赵官家庆贺六十大寿,此时有了不违法的方式,众人在不告知赵官家的情况下快速开始准备。杨从容已经从东地中海回到了大宋,本来和理藩部的罗义仁商议东地中海到天竺北部的战局,听到这件事后立刻来了精神。
两人对于赵官家的崇敬发自内心,杨从容赞道:“太子实在是聪明,此事必然要准备一年以上。”
罗义仁也表示赞同,“我这边得一年多,几十个藩国都得通知到。还得筛选他们要表演的节目。”
先放下手里的差事,两人召集了外交部与理藩部的联合会议,众人集思广益定了个标准,之后就让部里的人选择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员。花了一天之后,两人才继续之前讨论的事情。罗义仁之前已经嘲笑过奴隶王朝,此时又嘲笑了一番,“他们倒是真的虔诚,奴隶王朝的皇帝亲自前往圣地一番,建立前往圣地的交通线。他们有这功夫,还不如先派人到大宋觐见,请求我们承认奴隶王朝得到的东西。”
杨从容觉得虔诚这个词用得真好,看得出奴隶王朝的皇帝对于真神教的信仰远胜过对现实世界的认知。他问罗义仁,“你觉得他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罗义仁答道:“我派人调查过,奴隶王朝的官员都相信他们经文里面所说,大地是一个平面。”
噗哧!杨从容笑出声来。罗义仁的回答经常这么有趣,却又能切中要害。确立地球是圆的,月亮围着地球转,地月系围绕着太阳转。有了这样的理论基础,大宋才能靠着基于这个明确理论的诸多测量设备扬帆万里。杨从容不是理工出身,他也是在确定了地球是圆的理念之后才对整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看法。对于坚信大地是平的人来说,他们没办法用整个世界的角度看问题。
罗义仁不觉得有啥好笑,他继续说道:“咱们能从整个地球的角度来看问题,站的比奴隶王朝高得多。奴隶王朝没办法理解我们看到的世界,自然不可能明白,我们为了达成更远大的目标而不得不毁灭,毁灭他们与他们无关。”
第310章 共和(二十)
帕特里克用尽办法也忍不住笑,那不是好笑,而是一天劳动之后运动员给帕特里克做拉伸的时候他身体生出说不出的麻痒,整个人就是忍不住要笑。也觉得这么傻笑太羞愧,帕特里克看向表妹夫苏伦,任由运动员摆布出奇怪姿势的苏伦一声不吭,只是很享受的接受身体拉伸。
等拉伸结束,帕特里克觉得身体舒服很多。对运动员表示了感谢,帕特里克和苏伦一起前往客厅休息。巴尔登女公爵和苏伦的新婚夫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到两人进来,女公爵问道:“有什么事这么好笑,听的我都好尴尬。”
帕特里克连忙用未婚妻希拉的话解释:“我是身体觉得麻痒才要笑,不是我想笑才笑。”
“下次忍住。”巴尔登女公爵不高兴的说道。
苏伦帮着帕特里克说道:“姨妈,这个只怕忍不住。我最初也是这样笑。”
巴尔登家的姑爷开口了,女公爵也得给点面子。她微微摇头,不再提这件事。苏伦夫人则好奇的问道:“做出那种动作难道不会疼么?”
“不会,运动员说那是在拉伸肌肉,按照大宋的说法,是让什么酸顺着血液赶紧从肌肉里流走。”苏伦解释道。对这个解释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就说道:“他们是要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远动员,那说法我们也不明白。”
“到时候咱们可以去雅典看么?”帕特里克有些期待的问苏伦。
苏伦点点头,“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吧。”
巴尔登女公爵对这两个小子的兴奋没说啥,而是拿起一份《军团食谱》看了起来。军团食谱这份刊物已经连着三期介绍奥林匹克运动会,巴尔登女公爵已经决定要去见识一下。
重开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大宋皇帝赵嘉仁的命令。欧罗巴行省占据了希腊中部与南部,雅典城是欧罗巴行省的省会,他们当然最有资格搞这个。根据《军团食谱》的文章介绍,斯巴达城邦儿童从7岁起就由国家抚养,并从事体育、军事训练,过着军事生活。战争需要士兵,士兵需要强壮身体,而体育是培养能征善战士兵的有力手段。战争促进了希腊共和国体育运动的开展,古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也带有明显的军事烙印。连续不断的战事使人民感到厌恶,普遍渴望能有一个赖以休养生息的和平环境。后来斯巴达王和伊利斯王签订了“神圣休战月”条约。于是,为准备兵源的军事训练和体育竞技,逐渐变为和平与友谊的运动会。
在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希腊所有城邦间不许发生战争,如果有城邦违背,除了在他们忏悔之前会遭到停赛,这种不敬神的举动还会成为其他城邦讨伐的原因。
希腊被罗马吞并之后奥运会并没有终止,罗马接着搞。直到西元393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宣布基督教为国教,认为古奥运会有违基督教教旨,是异教徒活动,翌年宣布废止古奥运会。
从西元前776年年起,到西元元394年止,古奥运会经历了1168年,共举行了293届。也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活动。现在欧罗巴行省扛起文明复兴的大旗,重开奥运会。
古希腊奥林匹克运动会是四年一届,因为西元元年是0,所以西元1299年正好是该举办奥运会的那年。欧罗巴行省不光是自己办,还邀请了东罗马、西罗马、元国,以及从铁穆尔大汗手里接过遗诏的郝康旗下的‘巴格达王朝蒙古’。甚至连欧罗巴西部诸国也都接到了邀请信。
奥林匹克是在夏至开始,想到今年夏至会有大量身体强悍的运动员和各国贵族聚集在大宋欧罗巴行省这个欧罗巴最强势力的省会雅典,巴尔登女公爵就充满了期待。
休息一会儿,帕特里克感觉到饥肠辘辘,他便起身说自己饿了。一家人在餐厅坐下,这边就开始上菜。头菜是一人一个鸡腿,主菜是一人一大块烤猪肋排,尾菜是加了不少肉丁的玉米浓汤。甜点自然是南瓜馅饼。
男人们狼吞虎咽,女人们吃相更文雅些,也吃光了自己的一份。喝着茶,巴尔登女公爵对苏伦说道:“那些贵族都希望你回东部之前再和他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早就说过。”苏伦率直的答道:“他们是想让我保证收成,这等事我完全没办法保证。”
看着倔强的苏伦,女公爵叹道:“你就不能哄哄他们么?”
“哄他们没有用。他们要的是躺在地理赚大钱,若是有这等好事我早就干了。搞这些经营得看天气如何,看自己的各种准备如何。他们还说我不让他们种好种子,我们的种子也是经过许多测试选出的当地种子,有些种子看着长得很好,就是产量很低。太多事情不能确定了……”苏伦打开话匣就止不住,帕特里克听的认真,还忍不住微微点头。巴尔登女公爵心里面苦笑,她越来越了解苏伦这家伙为什么在东部也被认为是怪人,别人是避免谈这些可怕的事情,苏伦却总是放在前面说,还说的非常大声。也就是大家都认为苏伦是希拉元老的人,加上苏伦自己的确有非常惊人的成绩,大家才不得不忍着苏伦。
最后巴尔登女公爵也不愿意和苏伦纠缠,打断了苏伦的话之后问苏伦什么时候能够回到西部来。苏伦果断的说道:“我在东部忙完就回来。”
这点爽快是巴尔登女公爵非常欣赏的地方,至少苏伦不会像其他贵族一样摆谱,也不会刁难人。拥有这样本性的人在贵族群里面很不常见,女公爵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决定将巴尔登家族的一位女子嫁给苏伦,和这个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小贵族联姻。别的大贵族可以在别的地方与巴尔登家族合作,能壮大巴尔登家族以及依附在巴尔登家族周边贵族的也只有苏伦这样的怪人。这次女公爵也是堵上了未来,将两万多尤格拉姆的土地交给苏伦来指挥。如果失败的话,巴尔等家族即便不会一蹶不振,至少也得好久才能缓过来劲。
第二天苏伦就带着老婆回东部去了,女公爵就催促儿子也赶紧去君士坦丁堡。帕特里克答道:“母亲,现在已经三月了,再过最多两个月就该收获冬小麦。希拉要我至少亲自下地,跟完这一季。”
女公爵忍不住在心里面翻翻白眼,都说女生外向,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啊,有了未婚妻就忘了娘。女公爵也曾经让帕特里克做一些比较长久的事情,每一次见到帕特里克如此心甘情愿坚持下来的。这些也只能心里想想,巴尔登女公爵认同希拉的看法,帕特里克的确需要这样的磨炼。苏伦这个怪人只是怪在那种异乎寻常的热情上,他安排耕种是真的有一手。
特别奇妙的是苏伦根据佃农们的身体状况来安排工作量的办法,巴尔登女公爵私下非常注意,因为她和贵族都认为农民们会因此而偷懒。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些原本看着完不成的工作在苏伦安排下就是完成了。不仅工作量完成了,工作品质也相当高。气的有些贵族私下大骂那些佃农以前都在骗贵族们。
自己的儿子如果能达到苏伦的水平,甚至只用能够理解苏伦到底是怎么经营的,巴尔登家的未来就会安泰。按照苏伦的预测,今年巴尔登家族和周边加入贵族们的收成有可能接近东部苏伦家的产量。那就意味着巴尔登家族可以满足东罗马帝国西部战区很大一部分粮食需求。希拉说过,朝廷与军团需要的是合作者,稳定提供廉价粮食的合作者。巴尔等家族这种大贵族一旦与朝廷和军团全面合作,就真的能有很长时间的安稳。到底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今年的收成啦。
儿子下地去了,巴尔登女公爵就给希拉的母亲写了封信,询问她对奥林匹克运动会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就可以与巴尔登女公爵一起前往希腊去看比赛。
信送到了君士坦丁堡,希拉的母亲看完之后就询问希拉有没有想去看奥运会。希拉微微皱眉,她最近忙的飞起,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东罗马帝国从去年开始整体局面好转,事情反倒千头万绪的冒了出来。原本只是作为一个意向的粮食配额制度最近被人民院里面拿出来质问元老院,分配本来是要让统计出来的土地上的农产品有销路,以东罗马的局面,谁都不愿意自家土地被统计在册,一旦在册就意味着被国家掌握了家底,税收跑都跑不了。
人民院是按地区公民的人头选出来的,拥有了公民权就意味着得纳税。现在授予公民身份的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军团以及军团家属们完成了统计,这下人民院的相当一部分议员们发现自己可能无法连任,就开始揪着各种议题折腾,希望自己能给人民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方便他们能连任。
希拉想了好一阵,为难的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去吧。我这边资助了一些女运动员,你还真得去给她们助威呢。我么,我能去就尽量去。”
第311章 共和(二十一)
“阁下,全国土地丈量已经引发许多不安,可否让朝廷再缓缓。”
“我不认为全国土地丈量有什么错。”
“这……是没错,可是太多人感到极大不安。西部地区很多地方有人喊出要造反的话。”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阁下,朝廷完成所有土地丈量,朝廷只怕就不再需要元老院和人民院。以前就是朝廷权势太大才导致元老院与人民院消亡。”
这话让宪政委员会主席马克西米心中一震,他暂时不再说话,心中思绪涌动。罗马共和制的基础是公民,朝廷的执政基础是税收。提比略阁下就把纳税与公民制紧密结合在一起。公民拥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同时也承担起纳税的义务。在共和派最初的设想中,为了得到选举权与被选举权,人民应该对公民权有巨大的热情。现实让共和派看到了历史重演,在公民权和被迫纳税之间,很多人选择为了不纳税而放弃公民权。
见马克西米有些动摇,委员会的副主席继续劝道:“阁下,在共和国末年,人民就是受不了沉重的税收选择后三头。后三头的独裁是人民的选择,他们宁愿放弃自己宝贵的权力而换取安逸。我不反对土地丈量,我担心这么快完成土地丈量会让皇权再次独大。”
晚上回到家,马克西米吃完饭继续考虑关于选择的问题。他想从历史中汲取经验,从中找出光明的道路,然而历史经验总是那么悲观。这让马克西米更加郁闷。左思右想,马克西米去敲了女儿的房门。希拉看着颇为疲惫,父女两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聊了起来。听了老爹的怀疑之后,希拉并没有露出为难,她问老爹,“不管是什么制度,完成全国土地丈量有错么?”
马克西米也认为土地丈量没错,但是正确的事情未必能带来好的结果,他就把自己的为难讲给女儿听。看着女儿一脸瞌睡的表情,马克西米失望之余还有点羞愧。自己身为父亲却得向女儿请教,实在是没办法让人感觉到高兴。
希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说道:“父亲,你不如去见见办事处的李学长。他是专门从事政治方面工作,大概会有他的看法。”
马克西米尽自己所能了解过大宋的制度,大宋继承了中国历史悠久的帝制。早在罗马共和国鼎盛时代,中国同样极为强盛。之后虽然也有起起伏伏,君主制度始终保持下来。到了大宋皇帝赵嘉仁时代,中国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极为强大,不仅打败了宿敌蒙古,更把势力远远扩张到欧罗巴来。
东罗马帝制拥护者们都以大宋为例,证明帝制比共和制有更大优越性,马克西米并不是很想拜访大宋负责政治的官员。
希拉又打了个哈欠,“父亲,我觉得你所说的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但是让我说道理,我也说不出来。李学长在分析这等事情上很有才能,按他说的这叫逻辑什么的。明天吧,我给你联系。……呃……我去睡了。”
第二天希拉早上就派人去联络李自然,李自然很快回话,愿意和希拉的父亲谈谈。希拉当天中午就和父亲约好,晚饭时分李自然来了。希拉母亲的手艺让李自然大为称赞,吃完饭三人就前往书房。马克西米依旧找不到答案,只能把心中的疑惑讲了出来。
李自然听的认真,确定马克西米说完疑虑这才说道:“阁下的想法没错,按照罗马的历史来看的确会出现强势君主主导局面,弱化元老院与人民院的局面。”
马克西米有点意外,他以为李自然会表示反对呢。意外之余,马克西米又觉得不太舒服,他是想请李自然帮他指出方向,而不是来听李自然的赞同。所以马克西米试探着问道:“阁下,如果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共和制岂不是变成了给帝制铺路么?”
“这是两码事。”李自然答道。
希拉眼睛一亮,她之前就觉得老爹说的是两码事,只是说不出为什么是两码事。李自然的说法与希拉的感觉相同,希拉打起精神认真听起来。
“李阁下,这个怎么讲?”马克西米也来了精神。
“历史上共和制被帝制取代是因为共和制解决不了问题。从格拉古兄弟开始,共和制有没有努力自救过?我认为是有的。干掉格拉古兄弟的是元老院的元老,马略和苏拉都想维护共和制,因为自家人被残酷的清洗过,凯撒也不想血洗元老院。按照中国的话,祸起萧墙之内,是元老院的元老们没有能力承担共和制的重担,所以有能力承担的人就站出来。马克西米阁下,消灭共和制的皇帝都是在民众们震天的欢呼声中将皇冠戴在头上的,民众们欢呼的对象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元老,而是那个能帮助民众解决问题的人。看到那个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掌握了权力,看到未来希望的民众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发出欢呼。共和制被帝制消灭不是因为道德,而是因为共和制选出来的那些人的无能。无能就是原罪。”
李自然的话说完,屋内陷入一阵沉静。希拉垂下头,嘴唇不自觉的紧绷。不止一次,希拉心里面咒骂过那些没用的男人。如果那帮男人有用,希拉就不用这么辛苦。李自然所说的就是希拉的经历,一群没用没胆没道义的男人们推诿责任,让希拉不得不扛起责任来。所以希拉走到了今天的地位。如果没有提比略阁下推动的共和制,希拉也走不到今天……
此时李自然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阁下,现在的元老院能有影响,是因为希拉这样的元老站出来为东罗马做事,并且真的解决了很多问题。之所以能重建共和制,是因为之前的东罗马朝廷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大家才不得不尝试一下共和制的道路。如果你想让共和制维持下去,不能靠帝制本身的衰败,而得靠共和制自己的生命力。你看那些植物,不管生长在什么样的艰苦环境下,哪怕头上压着大石头,照样能够钻出缝隙,继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就是生命力。生命力就是不断与困难斗争,进而拓展出更广阔的的空间。希拉元老完成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没有希拉元老,元老院大概就快关门了。”
马克西米也不经意的绷紧嘴唇。他并没有因为李自然的话而生气,李自然所说的这些与提比略阁下规划共和制的时候所期待的方向完全相同。两人的不同之处只是李自然冷酷的认为共和制胜利的原因只有‘够强’,提比略阁下则更倾向于宣传共和制在道德上的高度。
除了这个巨大分歧之外,其他的反倒很类似。提比略阁下认为共和制可以推选出非常优秀的元老,由这些优秀的元老带领共和制走向复兴,进而带来整个东罗马的复兴。基于这样的理念,提比略阁下甚至向马克西米承认他自己对希拉的看法大错特错。让提比略阁下这样的学者如此坦率承认自己错了是非常困难的,很多时候最无情最清楚的现实也未必能让他们承认自己错了。提比略阁下的承认是因为希拉证明了她才是提比略阁下期待的那样的元老,提比略阁下为了共和制才承认自己错了。
想到这些,马克西米心中一阵不安和不忍。李自然的话与提比略阁下的期待其实差不多,他们都认为共和制需要努力靠自己。马克西米忠于共和理念,他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努力为那些优秀的共和者们效力。当这位有可能的领导者是自己的女儿之时,马克西米又不忍又不安。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经历磨难,马克西米也不会真正心疼。他甚至会革宋英雄承受的磨难,等英雄们九死一生的获得最终胜利之时,他要为之欢呼。可自己心爱的女儿别说承受那样的磨难,哪怕是掉根头发都会让马克西米心疼不以。将自己的女儿奉献上共和制的祭坛,光是想想就让马克西米无法接受。
“今天先说到这里吧。”马克西米有些艰难的说道。说完之后他又怕李自然误解了,又赶紧跟着说道:“我这两天一定会去拜访李阁下,请阁下一定不要拒绝见我。”
李自然看了看马克西米的神色,又看了看希拉身上那股内敛的力量。别人家的孩子不心疼,合作者越强大,大宋的收益就越大。欧罗巴行省已经专门开会讨论过未来的合作者,希拉与郝康都上了名单,行省上层针对两人的讨论很坦率。只要名单上合作者能够执行对大宋有利的政策,大宋并不在乎他们爬到极高的位置。譬如郝康成为真正的蒙古大汗,譬如希拉当上了东罗马女皇帝。这都不是问题。别人的孩子死了也不心疼。
站起身,李自然对马克西米伸出手,马克西米连忙站起身与李自然握手。李自然爽快的说道:“阁下,我欢迎你到办事处做客。”
送走了李自然,让女儿去休息。马克西米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他脑子中思绪飞舞,如掌纹般纷杂。
希拉却没想那么多,她这几天非常繁忙。因为公民权的事情,人民院里面热闹,元老院同样热闹。军队并不拒绝公民身份,他们甚至非常欢迎自己和家里人获得公民身份。有了公民身份就拥有了被选举权,虽然军人不能参选,军人家属却可以。即便家属们不敢参选,至少他们有了投票权。有了投票权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把持某种政见的人送进元老院、人民院和市议会。也能选出他们认同的保民官。这些职位都代表了选民的利益。
贵族们知道这些,所以格外的紧张。他们想当选就得靠领地上的人民,那些佃农倒也罢了,问题是那帮自耕农们对获得公民权并无兴趣。至少是得知要公民要交税,要上报土地面积之后,这帮自耕农登时就没了兴趣。给领主交税,自耕农们还能想办法抵抗一下。再来个东罗马朝廷加入收税行列,大家就无法接受。至于公民权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考虑之内,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没公民权,不照样活下来了么。听老人讲起过去的事情,爷爷的父亲和爷爷也没有什么公民权,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没听说过什么公民权。没有这玩意,大家照样生活,太阳照样东升西落。而多缴税,意味着他们的生活立刻就要难过起来。两边比较,大家很清楚该选择什么。
听着没用男人们的高谈阔论或者窃窃私语,希拉觉得非常无聊,却还不得不关注。在空闲时候希拉想起李自然之前的叮嘱,要希拉一定继续在东部的安卡拉地区连任元老。当时希拉虽然决定服从李自然的建议,却只是觉得李自然的建议很稳妥。现在看,李自然当时的‘危言耸听’都变成了现实。这帮元老们面对着很可能无法连任的问题,希拉这种外来户若是被冲昏了头脑,离开自己的选取,落选的可能极大。
等这帮没用的男人们慌乱到他们自己没了办法,终于有人来找希拉谈论未来该怎么办。最先来的是西部元老的头子法比欧,现在希拉已经与巴尔登女公爵的独子帕特里克订婚,法比欧说话的时候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希拉,你觉得怎么才能让自耕农接受公民身份?”
希拉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阵说道:“法比欧阁下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是想,能不能把他们归到佃农里面。那些自耕农先当做佃农,由各个领地的贵族们来组织他们选举。”法比欧说出自己的看法。
希拉听了之后心里面鄙视,这是元老院大部分元老的看法,也是对元老们最有利的看法。这帮元老都是地方贵族,掌握着地方上的影响力。由他们组织选举,自然能够千年万年的持续当选,真的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之所以法比欧用如此商量的语气和希拉说这个,完全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想法只怕是完成不了。军团与朝廷在这方面的看法完全一致,不想让贵族们如此舒坦。前一段财政大臣专门请希拉过去谈话,讲的就是关于税收的问题。东罗马朝廷希望能够完成全境内的土地测量,想看看希拉的立场。
希拉立刻表示她支持土地测量,不仅她支持,安卡拉的大部分贵族,以及巴尔登家的贵族也都支持土地测量。见希拉如此表态,财政大臣非常满意,顺道预祝希拉在年底开始的选举中再次顺利连任。
看着眼前法比欧那有些祈求般的表情,希拉叹道:“我觉得这次大家应该都能连任。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即便是法比欧阁下的选区中的那些公民有些别的想法,他们也会继续选阁下。”
“真的么?”法比欧有些惊奇。
“请恕我直言,就算是有人对阁下不满意,也不等于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面外来的人会对其他人满意。”希拉说了大实话。
法比欧愣了愣,满脸都是尴尬。希拉与法比欧打了这么久交道,边说道:“我想法比欧阁下不会觉得我在嘲讽你。”
点点头,法比欧觉得希拉说的有道理。和希拉争论过多次,法比欧承认希拉不是个爱逞口舌之利的人。方才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但是方才的话意味着下下一次选举中会出现挑战法比欧的人。虽然是三年后的事情,法比欧依旧感觉很不乐意。
“我给阁下一个建议,这是苏伦阁下在他周边推行的方法。他今年夏收之后会允许一些周边的农民加入农场,先谈一年合约。如果明年收成好,苏伦阁下就允许他们续约,如果收成不好,这些人就可以自由退出。只要和这些人合作起来,他们为什么不支持法比欧阁下。”
法比欧愣住了,想了一阵,法比欧摇摇头,“我没有苏伦阁下的能耐,这个只怕做不来。”
“你急什么,选举还得三年。如果今年巴尔登家的收获很好,法比欧阁下还有两年时间可以用来学习。两年时间够用。”希拉继续给出实用的建议。
法比欧挺认同这个建议。巴尔登家的土地这么多,有他们在前面趟路,倒也不用害怕被骗。可法比欧还是有些担心,他继续问道:“可是丈量土地的事情呢?”
“我们元老,不是朝廷。”希拉说起她最看不起这帮没用男人的话题,声音里面有些微不耐烦,“朝廷现在需要税收,不管咱们说什么,土地丈量都会由军团彻底执行。除非咱们给军团实实在在的支持,还得是军团现在就需要的支持,不然的话咱们喊几句支持,军团也不会记咱们的好。若是咱们不支持,军团就一定会记得咱们的反对。这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保命之道。”
法比欧愣了好一阵,随即连连点头。这话太实在了,为了自己,法比欧决定采纳希拉的建议。
第312章 共和(二十二)
进入三月,君士坦丁整个热闹起来。御林军的苏伦中队长带着全家走进了抽号抽出来的新房。红砖、二楼,四室一厅。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石灰气味,那是粉刷不久的白色墙壁散发出的味道。
苏伦不在意这并不算难闻的气味,他的家人更不在意。弟弟们已经在各个屋子里乱窜,父母则被两个女儿扶着慢慢看了每一间屋子。看完之后老两口担心的问苏伦中队长:“朝廷真的把这房子给咱们么?”
“是换给咱们。”苏伦解释道。朝廷并没有无条件优待军人,若是家里有房,就得拿家里的旧房子来换新房子。如果家里没房,可以通过朝廷与君士坦丁堡钱庄办的按揭贷款,以极低的利息分期付款。
老两口一脸的不安,话到嘴边说不出来。苏伦听御林军的其他兄弟说过家里的事情,他劝道:“爹,娘,咱们用那个房子换了这样的新房,我觉得就认了吧。”
听儿子这么讲,老两口也觉得不太能说什么。他们不想放弃自己的旧房,但是新房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比旧房好了太多。加上他们也没勇气与朝廷对抗,便由女儿们扶着继续每个房间仔细看。
“大哥,这房子竟然有两个厕所?”弟弟们冲过来惊讶的问道。
苏伦的妻子抱着儿子,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苏伦哈哈一笑,“当然了,要是家里只有一个厕所,这么多人怎么能用的开。”
苏伦中队长的妻子连忙抱着娃过去看,正如两个弟弟所说,屋子有两个卫生间。这真的是个超体贴的设计。四个房间,两个厕所,一个不小的厨房。每个房间都有大大的窗户,窗户的木框上居然格出一个个方块。苏伦中队长夫人奇怪的问道:“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做成木合页窗?这么大的窗户会进雨,冬天也太冷。”
苏伦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想给家人一个惊喜,等他们搬进来,军团会给大家的窗户上安装玻璃。透明的玻璃会让屋子格外亮堂。
一家人看完新房,又浩浩荡荡回了老房。苏伦是好不容易请假回来的,现在君士坦丁堡的御林军、军团人人都要请假搬家。为了维持战备,上头下令,让军团士兵们先搬家。请半天假可不容易。
正准备走,爹娘叫住苏伦问道:“真的不能留住咱们这房子?”
苏伦摇摇头,这次的事情是由元老院决定的什么‘旧城区改造’方案,把大家从旧城区挪到新城区,然后把老旧的旧城区彻底拆掉。军团内部已经说了,若是有人抵抗,军团会派人强拆,到时候别怪军团不给自己人留情面。
老两口知道苏伦不会不给自家考虑,见儿子态度坚定,老两口也不再提这件事。
这边回到御林军就接到了开会通知,大队长、中队长被叫到一起,御林军将军说道:“巴塞勒斯六月中旬将会动身前往雅典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我们都要做好出勤准备。”
听闻要到国外,御林军的校官都很讶异。之前军团菜谱上介绍奥林匹克,军团内部只是选拔选手参赛。没想到巴塞勒斯准备亲自参加,这可就真热闹了。
“这次出外勤,大家按照军队作战补贴来算。”将军继续讲述。御林军虽然待遇优厚,却不用指望有什么外勤补贴,那是野战军特有的待遇。听说这次有了外勤补贴,众人都露出了笑容。却见将军脸一黑,大声说道:“出了外勤,大家可别出事,出了事定然严惩。”
被将军这么一说,众人都收起了笑容。御林军的惩处也是格外严格,事关巴塞勒斯的安危,丝毫懈怠都不会被放过。
东罗马皇帝将来参加奥林匹克,行省对此非常重视。伯颜的西罗马这种刚借壳上市的国家完全没办法与东罗马帝国相比,即将回国的耶律洪对下一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司马宏强调,“只要东罗马不倒行逆施,咱们还是要尽量保全这个国家。此事我已经向官家说过,官家也赞同。”
“倒行逆施岂不是要犯下很重的罪责?”司马宏问耶律洪。
“这个不是让平日里整天想着给东罗马好处,而是在东罗马生与死之间,咱们尽可能判他们活。一个近两千年的国家不该轻易灭亡。”
听耶律洪解释完,司马宏继续问:“我能把这段记下来么?”
翻翻眼,本想呵斥两句,耶律洪还是没说出来。至少司马宏的定位很准,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年一波的官员轮换,欧罗巴行省的最高长官即便顶着节度使这样的名号,也不是唐代的藩镇。司马宏就算是干得好,也就是两任而已。六年后这家伙和其他满了任职期的其他行省官员要一起卷铺盖回大宋。
行动的不仅有耶律洪,李自然与马克西米又见了一面,开始就告诉马克西米,他要回雅典去。马克西米很是讶异,连忙询问怎么回事。李自然告诉马克西米,他已经是行省学社的学长,自然要回雅典任职。
马克西米叹道:“恭喜阁下。唉,宋国制度真令人羡慕。”
李自然知道马克西米的意思,东罗马是文明古国,却从来没能建起科举制度,自然没办法建立起华夏这种细密的文官体系。正不知道该怎么讲,就听马克西米问道:“阁下,难道你们这些人被调职的时候就不生气?”
“哈哈,为什么要生气?”李自然笑了。他升官了,为何要生气。但转瞬就明白了马克西米的意思,华夏文明最自豪的地方之一就是华夏有天下为公的心思,官员们为自己捞是不能拿上台面的,为国为公本才是政治正确。到了海外之后,李自然终于明白华夏这种‘公心’是让华夏高于其他寥寥无几文明国家的根本所在。
马克西米不能理解李自然的笑容,他问道:“阁下,你现在高升到欧罗巴行省学社,任期满了之后不是还要回去么?”那些大宋官员在驻君士坦丁堡办事处经常更换,放到罗马历史上那定然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在大宋这边就是正常调动,那些官员们为何会这么高兴的接受调动,至少没有因为调动而痛苦,实在是马克西米最想弄明白的。
“我在欧罗巴行省任期结束,就可以回大宋任职。”李自然答道。
“回到大宋任职的时候就会继续高升?”如果是一路高升,马克西米还能理解李自然的反应。
“高升也未必,我会有新的同级职务。”
“然后呢?”马克西米追问。
“然后到了退休年龄,我就退休。”
“退休……”马克西米想起大宋的确有这么一个制度,虽然也有介绍,却让马克西米不是特别明白,“阁下,能否告诉我退休到底是什么制度。”
李自然就把大宋最新的退休制度讲给马克西米。马克西米越听越觉得惊讶,原来大宋官员是靠退休制度来保底。罗马没退休,只有任期制。任期制度内大家当然要如狼似虎的为自己捞一把,任期结束之后不能连任,那就只能自己吃自己啦。听这个退休制度,原来是大宋退休制度并非是简单的确定官员任期,更是用来确保官员们能够安心的制度。如果在任职期间服从国家,就不用担心退休之后生活无依无靠。
看着马克西米的表情,李自然忍不住劝马克西米,“阁下,退休制度牵扯很广,光是退休金就对国家财政有不小的要求。并不是单纯来个退休制度就能解决问题。”
马克西米连连点头,大声叹道:“说起来让阁下见笑了,我们周边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君主制国家,只是当年罗马衰弱,被各个国家入侵。我们这些人虽然看不上那些野蛮国家的制度,却架不住民间的声音。如果罗马的制度真的很好,为什么打不过那些国家呢。现在看到大宋的制度,才知道真正的君主制也不是瞎胡闹的。”
“呵呵。”李自然只能干笑。大宋其实也有这样的问题,认为北方蛮族天生就比汉人能打仗。也就是赵官家崛起之后,领着大宋将周边蛮夷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蛮夷们为了逃命不得不远遁万里之外。大宋不仅能赶走蛮夷,还能通过船队原航到蛮夷根本无法抵达的整个地球,这时候赵官家说汉人不如蛮夷是因为汉人自己没有前代的进步速度,蛮夷通过技术扩散不断获得技术而大幅度进步。一个进步有限,一个快速进步,双方的差距快速缩小,才看着蛮夷好像很强大。
当大宋重新立于世界之巅,对自己的反省和批判很容易被大宋人民接受。大家也接受了‘无能就是原罪’的观点。在以前儒家思想环境下,这种观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接受。赵官家不仅让大家承认了这个事实,更摧毁了儒家对大宋思想的统治权。听到马克西米的话,李自然是格外的有感觉。然后他就听马克西米叹道:“也不知道宋国皇帝对罗马的改革会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