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联动(十三)
“你们先出去,我和希拉阁下单独谈谈。”
贵族们纷纷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对希拉投下不怎么友好的目光。希拉准备着与巴尔登女公爵的对谈,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人的反应。随着最后离开的贵族关上门,巴尔登女公爵让她的仆人静悄悄的前去拉开们,就见出去的贵族们都站在门口。等仆人出门,女公爵指了指内间,两人一起静悄悄的走入一个小房间。大宋对于高级套房的设计的很巧妙,主要不大喊大叫,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巴尔登女公爵舒服的在小沙发上坐下,她抬手摸了摸布面料的吸引墙,同时问道:“希拉,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想借助你缓和与军团的关系。”
“是的。”希拉爽快的答道。
“你不肯帮忙么?”女公爵说完,用明亮的目光看着希拉。
“阁下。军团需要的是粮食,你们拥有能种出粮食的土地,根本不需要我帮忙。”
“你肯出面的的话,岂不是更好么。”
“那就担保,我没办法替阁下担保。”
女公爵眉头微微皱起,停了片刻才说道:“你觉得我们不值得尊敬么?”
“每个人都有值得尊敬的地方,我一直这么认为。之所以不替阁下担保,是因为那么做是在干涉阁下的生活方式。我尊重每一个人,所以我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
这个回答明显超出女公爵的意料之外,她又想了一阵才说道:“难道希拉阁下就没有干涉苏伦的生活方式么?”
希拉答道:“我与苏伦阁下之间的合作基础不是为了对付第三方,也根本不牵扯第三方。”
“呵呵,既然如此请求阁下帮我们介绍办事处的人。”巴尔登女公爵的语气中有着嘲讽。
“阁下希望我怎么向办事处介绍诸位。”
“能否像介绍苏伦那样介绍我们。”
“苏伦阁下这一生就是喜欢种地,他也会从事点别的生意,那些生意赚到的钱都会投在种地上。我就是这么向办事处介绍苏伦阁下的,公爵阁下认为你们是这样的人?”
“……苏伦阁下真有趣。”女公爵第一次对苏伦用上阁下这个称呼,看得出她只是想改变一下交谈的气氛才这么说的。
希拉率直的答道:“是的,东部贵族们就是这么评价苏伦阁下。”
“希拉,你认为我们做不到苏伦阁下做到的事情?”
“我认为阁下对尊重的理解和我不同。”希拉索性把话挑明了,“阁下希望怎样生活,用什么方法赚钱,都是阁下自己的事情。我完全不会干涉阁下的事情。所以阁下不用担心我会破坏什么,我不会用破坏和刁难别人来实现我的目的。我和阁下一样有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和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只牵扯我和我的合作者两人的事情,并不会针对其他人。我乐于这样的生活方式,也不会去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听到这话,巴尔登女公爵的目光仿佛燃烧起来,盯着希拉看了片刻,女公爵笑了。在这一瞬,白发、皱纹都已经不再被希拉注意,希拉看到了巴尔登女公爵年轻时候的模样。这样的热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女公爵收回目光,让希拉再次看到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夫人。女公爵问道:“希拉,你相信希望么?”
“我按照我的希望去生活。”希拉答道。
“哼哼!”巴尔登女公爵怀念的笑道:“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心中都是希望,满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然后我母亲就把我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希拉心中一震,下意识的就抿紧了嘴唇。她的母亲没这么势利……或者说她的母亲还没有能力给希拉安排一个富有的老头子嫁了。
“我的第二任丈夫是个很多优点的人,除了太花心。”巴尔登女公爵语气平淡下来,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人生,“希拉,你的坚持最终只会让你痛苦。世界上如你这样的人太少了。”
希拉不太相信巴尔登女公爵的话,她见到太多比她更坚定更聪明的人。办事处那些人自不用说,贵族和学者当中有自己理念,肯为自己的理念付出的人并不少见。甚至连希拉不喜欢的提比略阁下也不是随波逐流之辈。她爽快的说道:“也许阁下在西部待的太久,您在君士坦丁堡住一阵就能看到太多比我更优秀的人。”
“呵呵。”巴尔登女公爵不置可否的笑笑,“希拉,为什么苏伦阁下能得到你的尊敬。”
“他的目的只是把地种好,赚到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我尊敬他,因为我提供帮助的目的就是这样。”
巴尔登女公爵思索好一阵,有些困惑的问希拉:“苏伦有很大的土地,他从君士坦丁堡钱庄借了许多钱。我们在这些方面并不会比苏伦差。为什么苏伦就值得尊重?”
“你们的土地播种前翻耕么?耕多深?为了耕到你们认为有必要的深度,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牲口?每一亩地需要施多少肥料?为了给那么大的土地施,你们准备多大面积的堆肥场?堆肥场分部如何。那么大的土地能在几天里完成播种?阁下,我作为外行随便问这么几个问题,阁下能回答我么?”
巴尔登女公爵再次沉默下来,希拉以为女公爵会沉默好一阵,没想到片刻之后她开口了,“这些都是管家的事情。”
“这就是苏伦阁下值得尊敬的地方,他聘请管家的目的不是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别人来做。他只是因为分身乏术,所以请了管家帮助他完成无法去亲自监督实施的部分。当他寻求帮助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已经完成什么,知道自己缺乏什么,清楚需要对方提供何种帮助,这些帮助的价值有多大。所以我很尊重他。”
“这是不可能的。”女公爵表示反对,“他坚持不下去。”
“西部贵族还曾经以为没有西部的粮食,军团会自己撑不住。”
“我曾经这么认为。”女公爵并没有否认。
“不相信自己就是不尊重自己。如果你们自己都不能尊重自己,我怎么可能得到你们的尊重。”
“为什么是你得不到我们的尊重,为什么不是你不会尊重我们?”
“对我来说每一个人都有值得尊重的地方。很多人并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有人以为我可以操纵军团,有人以为我可以通过提案主导朝廷的政策。公爵阁下,这些看法是错误的。我只是尊重那些人,提出他们所需要的方案。如果对方肯给我同样的尊重,我们就开始合作。我会竭尽所能完成我要承担的那部分,协助合作者完成他们那一部分。除此之外,我不会把合作针对其他任何人。”
小房间里沉默了,这次沉默了好久。巴尔登女公爵开口的时候神色已经很严肃了,“希拉,我能不能理解你方才的话是说你会帮助我们种好粮食,但是粮食怎么销售,怎么联络军团的人,你都不会帮忙。”
“如果阁下想知道军团负责采购粮食的人是谁,我可以告诉阁下。不过我认为阁下早已经打听过了。”
“我听过不少有关你的事情,大家都说你是个乐意帮助别人的人。”
“那就请阁下再想想那些事情,哪一件是针对第三方的。如果阁下的目的是为了提高你们土地上庄稼的产量,我会帮助阁下。如果阁下手里有粮食想出售而不知道谁在收购粮食,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收购者名单提供给阁下。如果阁下的马车坏了无法出行,告诉我,我会把我的马车借给阁下。这些都只牵扯阁下和我。在这种时候我乐于帮助别人,因为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
“但是你不会帮我请求军团收购我们的粮食。”女公爵做着最后的确定。
“是的。”
“即便我们拥有和比苏伦更广大更肥沃的土地。”
“是的。”
见希拉这么坚持,女公爵叹道:“如果你肯帮助我们,你就可以得到回报。”
希拉斩钉截铁的答道:“那不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不会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会谈到这里结束,女公爵表示自己累了,希拉告辞离开。坐在马车上,希拉心中翻滚着各种念头,在和女公爵谈话之前的希拉虽然也在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却没像谈话之后的现在一样明白自己到底在怎么生活。
在这些变成明确的语言之后,希拉只觉得豁然开朗。她原本就不想被别人主导她的人生,所以才会投奔提供机会的办事处。大宋有句话叫做‘救急不救穷’,希拉在几年的磨练中慢慢学会分辨什么是‘急’什么是‘穷’,梦想的翅膀经终于随着她见识的增长变成了现实。
这次的谈话让希拉终于能看清自己的翅膀到底是什么模样,也让她对以前的很多事情豁然开朗。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对希拉施以援手,对希拉抱有善意和期待。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看到作为某个链条上一环的希拉,那些人期待看到的是得到他们帮助的希拉本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一股暖意充盈着希拉的内心,让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到底该感谢谁。如此巨大的幸运降临在希拉头上,而希拉竟然在如此长的时间中完全不知道不明白。然而希拉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如此美妙的感觉之中,她趁着现在明晰的思路开始反思自己人生中那些令她印象深刻却无法解释的事情,希望借助这顿悟扫清依旧笼罩在她前面的那些迷雾。
之后几天希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外界。而希拉的母亲却已经忍不住和丈夫说起看上去神不守舍的女儿,“她应该是恋爱了吧。”
“恋爱?”东罗马帝国宪政委员会新任主席马克西米并不认同妻子的话,“我看她只是在想事情。”
“切……你不懂女孩子的心。”希拉的母亲对丈夫表示了不屑,“你看她一直在想事情,有时候欢喜,有时候难过,这是恋爱时候才有的样子。希拉到底看上了谁呢?你觉得会是谁。最近她和谁在一起?”
马克西米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已经很忙了,哪里有时间关注女儿最近和谁在一起。而且希拉接触的人那么多,甚至在元老院这种老头子扎堆的地方也有未婚适龄的元老。更不用说那些宴会上出现的人。最后马克西米只能问道:“要不要问问希拉?”
“不用,再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就会说出来。女孩子们在这种事情上藏不住心事。”希拉的母亲自信的说道。
再过两天,希拉家里来了贵客,东罗马帝国女公民巴尔登女公爵上门来了。按照规矩,巴尔登女公爵上午先派人来求见希拉的母亲,询问她下午可否有空接见巴尔登女公爵。希拉的母亲当然不会拒绝,虽然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家,她也相信自己能够招待好这位贵客。
下午茶时候女公爵的马车停在希拉家的门口,希拉的母亲很快就把这位贵客请进家中。两人先随便聊了几句,女公爵就说道:“我有一个唯一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岁。我希望他结婚。”
希拉的母亲听到这消息立刻眉开眼笑,她认为希拉大概是认识了这位西部大贵族的儿子并且堕入情网。这本就是顺利成章的事情,帝国的女元老也只有帝国大贵族的儿子才配得上。希拉的母亲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阁下的儿子?”
巴尔登女公爵答道:“我已经给他写信,要他到君士坦丁堡来。大概一礼拜之后就能到。”
笑容从希拉母亲的脸上消散了,这让巴尔登女公爵有些讶异。希拉母亲方才那眉开眼笑的模样在女公爵看来是正常的表现,希拉家虽然是帝国新贵,却还是个上升期的小贵族而已。帝国宪政委员会主席、元老院元老、军团军法官,这三个职务随时都可能因为某个政治变故而随风吹去,唯一堪称稳固的只有和利奥家的联姻。
希拉嫁给巴尔登女公爵唯一的儿子,会让克莱修斯家族发生本质的变化。这门亲事会让各方利益出现新的结合点,被迫嫁给一个老头子之后,巴尔登女公爵明白了强强联合则催生出更强的力量。所以女公爵不太理解希拉母亲的笑容为什么会消失。
希拉的母亲说道:“阁下,我的女儿性子非常犟,我认为她未必适合您的儿子。”
“我并不指望他们会恋爱。”巴尔登女公爵叹道。她也认为希拉的性格太傲慢了,但是希拉的傲慢并不是她蔑视别人,而是她的生活态度会让人感觉她傲慢。这种生活态度以及希拉随口讲述的农庄管理要点让巴尔登女公爵气恼之后反倒对希拉刮目相看。为了证明希拉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女公爵还把跟随她的贵族中最懂得种地的两个贵族叫来,用她勉强记住的几个要点询问他们。这两位贵族听了之后被吓到了,一个劲称赞女公爵见识深刻。这几个要点一直在困扰他们,不管怎么安排都不令他们满意。
如此效果坚定了巴尔登女公爵的想法,即便未来希拉不再是元老,她也能够管理好巴尔登家的家产,将其发扬光大。这样一个能旺夫旺家的女孩,女公爵不准备放过。表达完自己对恋爱的看法之后,女公爵继续说道:“但是感情在婚后会好起来。我相信我的儿子能够配的上您的女儿。”
希拉的母亲可不敢这么保证,恋爱中的女孩子是冲动的,希拉的个性又不是任由母亲揉捏的那种。要是希拉会任由别人做主,她现在孩子都该好几岁了。但是公开拒绝巴尔登女公爵也不适合,希拉的母亲只能敷衍道:“等您的儿子到了君士坦丁堡再说吧。”
当天晚上希拉回到家,希拉的母亲就一直观察着女儿。最后希拉不得不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不。”希拉的母亲答道:“我……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人在追求你。”
“呵呵!”希拉干笑两声。在办事处的时候不少年轻男子对希拉表现过好感,这种人在希拉当了元老之后都不见了。年轻男生们是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如果一个女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他们往往会想方设法和那位女生接近。面对每天都要一起谈事情的女生,男生们反倒什么都不会做。好像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希拉是个年轻姑娘,这让希拉觉得挺遗憾。
也不是没人向希拉投来欲望的眼神,想想那些色眯眯的油腻中年和油腻老年……想起来她就忍不住有呕吐的冲动。希拉不想再回想,可不能糟蹋了母亲烹调的美食。
又吃了片刻,希拉想起件事,她说道:“对了,我过几天要出门。去看看煤炭产地。”
“煤炭?”希拉的母亲对这个词不是很熟悉。
“姐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希拉的弟弟立刻咋呼起来。
“不许去,好好读书。”希拉立刻拿出了姐姐的派头。
“我也想出去看看。我也想当议员!”希拉的弟弟马上闹起来,“姐姐,当时给人送东西可是我和你一起去的。凯撒和屋大维在我这个年龄就已经东奔西走了。”
“胡说什么。”希拉和希拉的母亲同声呵斥起来。小家伙实在没胆量对抗家里两位成年女性,悻悻的低下头。
希拉严肃的对弟弟说道:“盖乌斯,一个伟大的人关心的是从他们面对的事情中学到了什么,而不是觉得你和别人走过同样的路,所以会有同样的结果。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剃头的事情么?聪明绝顶和自作聪明可完全不同。”
“嗯……”盖乌斯低着头应了一声。
看着自己的弟弟失落的模样,希拉又觉得有些心软。她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好吧,我会去见见你的导师,听了他的评价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带你一起出门。”
“真的么?!”盖乌斯大喜,“姐姐,我成绩很好的!”
希拉板着脸说道:“就算带你去,你回来之后也要增加初级的军事训练。那可不是小孩子玩闹,会非常辛苦!”
“好,我一定好好学习。”盖乌斯大声答道,方才的不快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希拉敲打弟弟,希拉的母亲想说点啥,最后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希拉回到卧室就开始考虑下一步的事情。现在东罗马参访团中不少人写的游记已经上市,里面就记载着大宋各个城市都不再烧木头,而是使用煤炭当做燃料。那些曾经远行到倭国的参访团成员写的游记中论述倭国喜欢吃生食的原因,‘倭国当地的树木已经不足给倭国人口提供燃料,所以他们不得不开发出各种生切食物来吃,以减少对燃料的需求。如果东罗马不能保证煤炭供应,我们距离吃生食已经非常接近’。
希拉的提案就是开发东罗马境内的煤炭,解决东罗马各大城市的燃料问题之外还能避免之前东罗马受制于元国煤炭的问题。想法虽然好,执行起来困难也非常多。首先就是钱的问题,开发煤炭需要探矿,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其次就是探矿成功之后建设煤矿也需要钱,朝廷更没有这么多钱。
那么煤炭供应的启动资金从哪里来,煤炭价格怎么定,都不能胡诌。希拉问过办事处的人,大宋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得到了的答案居然是‘朝廷探矿都是官家说哪里有煤矿,就派遣探矿队前往。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多点,煤矿就探出来的。那些煤矿都是优质大煤矿,可劲挖就行了。你问的事情我们也没经验。’
连大宋都没经验,希拉靠自己完全没思路。这让希拉非常困扰。她准备去已经开发的煤矿去瞅瞅,就是想先利用现有资源。
第284章 联动(十四)
办事处里面的人明显没有以前多,这让希拉的秘书艾琳娜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人少,办事处人员很快就去后面问完出来,“艾琳娜小姐,今天办事处有会,没办法见你。请你明天再来。”
“明天什么时候?”艾琳娜无奈的问道。
“明天上午九点。”
艾琳娜遗憾而归,心里面相当不满。办事处并乎,即便会议讨论的事情与希拉有关,希拉现在来了也一样不会被接见。
“元国是真的扛不住了,还是有什么想法?”辛主任语气里面都是疑惑。
“他们要继续出口煤炭挺好,元国的煤炭比行省的煤炭好很多。”李自然倒是非常轻松。元国提供的煤炭是无烟煤,行省在希腊开采出的煤矿是褐煤。且不说燃烧值,燃烧时候那股子味道就令人无法忍受。
“要是元国恢复粮食供应,我们之前的进展会不会受影响?”辛主任对此很在意。他当主任的这段时间里面获得巨大成果,辛主任格外不希望出什么波折。
“不用担心,东罗马走不了回头路。”李自然非常自信。
在雅典,欧罗巴行省总管谢松自信的说道:“东罗马走不了回头路。当前局面恢复到两年前,东罗马也不会放弃使用纸币。重新开放元国粮食只会让东罗马搞起大宋的粮食本位制度,对纸币的需求量只会更大。”
耶律洪难得的浑身轻松,他笑道:“元国内战打得好,好的很!我当时还担心元国弄到了咱们的兵工厂,就真能学会造枪炮。实在是没见识。”
没人嘲笑耶律洪,朝廷已经告诉行省不用担心元国造枪炮的技术,那是一个系统工程而不是有了工厂就万事大吉。行省众人并没有因此而安心,即便知道兵工厂被炸也没让他们感觉好些。
一年多过去,局面却如朝廷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下来。元国不仅无法继续生产火器,连炼铁厂都没能恢复。至于掌握在大宋手里的硫磺贸易让元国优质火药越用越少。行省弄到了元国自己仿造的低硫低硝火药,其低劣的性能让亲眼看效果的行省官员们瞠目结舌。硫磺掌握在大宋手中,硝石生产现在是东罗马的强项。适宜的气候与土地,人口密集的城市以及大宋提供的菌种,连欧罗巴行省都从东罗马进口硝石。
“谈判就交给谢总管负责。小心元国玩什么花样,他们若是要咱们帮他们修复炼铁厂,就说那是朝廷负责,我们不管。”耶律洪分派起任务,“郝康在大马士革站住脚,咱们要强化地中海东岸的航线。”
欧罗巴行省本以为很快就能接到元国的消息,没想到等了大半个月还没等到。眼瞅就要到西历年初一,有人问起谢松怎么看。坐在旁边的耶律洪对这个问题就当没听见,谢松哈哈一笑,“哈哈,我觉得元国那帮人比我想的更没用。”众人听完之后哄笑片刻就把此事放下了。谢松说的没错,和当年郝仁奔波几万里寻求安身之地的勇气和决断相比,现在元国那帮人真的是废物。
谢松心里面的焦虑程度比脸上表现出来的高很多,元国的进出口对四方同盟有很重大的现实影响。现在欧罗巴行省解决粮食问题采用没有饭吃就吃肉,没有面包就吃蛋糕。不管如何先进的社会制度和生产力水平都没办法短时间内解决粮食问题。失去了元国的粮食进口,欧罗巴行省靠埃塞俄比亚王国提供的大宗苜蓿和牧草支撑粮食供应。谢松嘴上嘲讽元国第二代国主,心里面则万分期待郝睿能拥有他爹郝仁一样的眼光。
阿嚏!几千里外的郝睿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开会。正在发言的王东孙被这个小小的喷嚏打断了发言,看国主没说话的意思,他继续慷慨陈词,“大王,丢失华沙并非我军的败仗,而是先王不得不前去蒙古当丞相耽误了。若是当时先王留在元国迁都华沙,此时华沙城早就被我们修建的固若金汤。既然当时先王决定不以华沙为重,我等此时也无须急着收复。我元国现在兵强马壮,粮食丰收。若是再与宋国贸易才会被宋国所制约。那是不测之祸。”
郝睿没吭声,他这段时间里面听到的臣下发言大多都是这样。元国朝廷里面有人提出恢复与四方同盟的贸易,马上激起强烈的反对声浪。反对者都认为和西边的战斗相比,受制于南边的欧罗巴行省更危险。这次会议看样子也差不多。
正在想,兵部尚书李博雅起身说道:“大王,臣以为还是得贸易。这一年多来铁厂始终无法修复,枪支火炮还能多用些年份,火药已经不得不用劣等火药,便是劣等火药的供应也不多。先王攻克华沙,用了几十万斤铁。现在那些铁已经运回来铸造农具。除了铁,还有许多物件以前都从南边进口。咱们元国人少,大多都在农场工作,工匠造出来的东西不太堪用。”
“怎么会不堪用!”王东孙立刻喊起来。
“先王就是这么开会的么?别人没说完就大叫大嚷?”郝睿开口了。
王东孙连忙谢罪,然后气鼓鼓的看着兵部尚书李博雅。李博雅继续说道:“大王,臣以为还是恢复贸易为好,先王与南边各国大做生意的时候,元国上下生气勃勃。这一年多来贸易中断,基辅明显是萧条了。”
郝睿想了片刻才问道:“你说皮具不堪用,我们的皮革生产比南边各国多得多。怎么会比不上南边。”
“这就是南边各国的手艺。我们的皮革做出来不知为何就是容易破,南边的皮革能用两三年,咱们的皮革用一年就不行了。”
“那就一年一换!”王东孙抓住机会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博雅也有些动气,“马匹的马镫用着用着突然断了,事前看着马镫的皮革好好的。皮革断了立刻换,人摔坏了怎么办。我算了个账,若是换的勤,还不如从南边进口皮革来的便宜。很多东西不是咱们造不了,而是南边的东西就是比咱们的便宜。还有像硫磺这种咱们没有的货物,南边的硝石也比咱们便宜。”
郝睿本以为兵部尚书讲了现实的问题之后会得到某些支持,没想到一帮大臣纷纷出言反对。李博雅没有放弃自己的立场,但他一个人面对许多人,想说话就被对方七嘴八舌的给占了时间。人人都要李博雅回答他们的质问,让李博雅根本无法一一应对。
“算了,不说这个了!”郝睿不得不暂时中止这个话题。
下朝之后郝睿心情非常糟糕,先到祠堂给父亲郝仁上了香,郝睿没有离开,而是呆呆的看着父亲的画像。他兄弟姐妹五人,以前父母在世的时候一大家人热热闹闹。郝睿只觉得自己好安全。就在短短一年多之后,父亲去世,母亲和二哥在权力斗争中身亡。大哥远走他乡,只剩下一个姐姐和妹妹在基辅。
国政又是如此,不管提出什么想法都会遭到强大的阻力。郝睿只觉得心中一片迷茫,他自己对于贸易也不怎么了解,很多下面的人都觉得得恢复贸易。朝堂之上的看法则全然不同,那些官员们都认为不能恢复贸易,恢复贸易就会被大宋控制。郝睿回想老爹在世的时候也没看出元国被大宋控制的迹象。正如兵部尚书所讲,那时候市面上到处都是商品,想买什么都有。现在市面已经明显萧条了,那帮文官们则表示这是因为元国经历内战导致,只要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郝睿自己不信,这都一年多了,不牵扯贸易的部分早就恢复正常,而市面上的萧条则是一日甚过一日。
看着父亲的画像,郝睿想从父亲的在天之灵中得到点什么暗示。但是画像没有丝毫变化,祠堂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这就是所谓孤家寡人的感觉么?
傍晚的时候姐姐来了,所谓傍晚也只是个说法。夏天有多长冬天就有多久,冬季的基辅天黑的极早。在灯笼的引领下,姐姐被请到客厅。姐弟二人相对而坐,空空的客厅让郝睿觉得非常冷清。
大姐说道:“三弟,我听说朝廷里面都在反对你重开贸易。”
郝睿并不对大姐的说法感到意外,大姐已经出嫁,现在郝睿的姐夫就是禁军统领。他点点头,却没说话。
“三弟,别听那些文官胡诌。你觉得是爹领着咱们到基辅的时候元国强,还是现在的元国强?”大姐爽快的问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时候宋国都控制不了元国,现在更不可能。”郝睿答道。
“你知道就去做!哪里用听那些人说什么。”
“爹爹在世的时候总是说兼听则明。”郝睿叹道。
“爹爹在世的时候什么何时让别人做过他的主?”大姐不满的质问道。
第285章 联动(十五)
宋国的元旦比西历的年初一晚上大概一个月,西历年初一过后欧罗巴行省才开始准备元旦。若是后世的某位圣人见到这作派,大概就觉得行省这么做太大宋主义。欧罗巴行省的官员里面没人会这么想,既然欧罗巴行省已经是大宋领土,自然一切都要按照大宋几千年的传统来做。哪怕行省大多数人口都是欧罗巴当地人也没让这帮行省官员觉得有啥不妥。
在行省内部普遍认为正因为当地人习惯了欧罗巴传统,行省才格外要移风易俗。元旦是大宋最重要的节日,更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眼瞅接近年关,放假和庆典都已经确定。大马士革总管郝康的使者到了雅典,使者送上了礼物,一大箱红柳枝。还在行省宴请使者的宴会上做了红柳枝烤羊肉串的菜。还别说,红柳枝串的羊肉烤出来之后不光是味道不错,肉质好像有些明显变化。
郝康这么上道,行省这边也相当满意。之后双方就明年的贸易进行了讨论,大家当然不会讨论的那么细,而是做了政策层面的交流。大马士革有三大产物,最出名的自然是大马士革弯刀。用奴隶王朝附近出产的乌兹钢制成的大马士革弯刀在东地中海非常有名,行省官员最近一两年都没办法用大马士革弯刀作为礼物送给国内亲友。郝康请求大宋在这方面提供帮助,行省很爽快的答应来下。帮人就是帮自己。
大马士革另一种著名产物是肥皂。大马士革肥皂采用橄榄油与月桂油制成,有棕榈油制成的肥皂用多了手背上的皮肤会出现干裂的情形,大宋的研究结果是棕榈油肥皂去污去油能力非常强,使用时候对皮肤的皮脂破坏严重。橄榄油和月桂油肥皂就没这个问题。国内不产橄榄油与月桂油,研究结果是豆油为主的肥皂就没这个问题。然而棕榈油的优点在便宜,比豆油低了一半不止,价格是橄榄油和月桂油肥皂的好几分之一。
郝康提出与行省合作创立大马士革橄榄油月桂油肥皂的品牌,让如此昂贵的肥皂能展现出它真正的价值。行省官员当然表示同意,还忍不住称赞了一下郝康毕竟是在大宋留学中长大的,见识完全跟上了经济形势。
种植橄榄树与月桂树的地方也能种植许多产生芳香油的植物,大马士革第三样闻名的产品就是香水。大宋并不缺乏香水,赵官家在福建的时候就和开钱庄的齐家子弟齐叶合作香水生意,齐叶后来做到大宋总钱庄行长的职务。香水在大宋已经发展成一个不容小觑的日用品行业,以大宋引入的大马士革玫瑰为原料的香型占其中不小比例。郝康认为在整个地中海地区闻名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水行业不能这么被破坏,他希望行省在香水销售上与大马士革合作,尽快恢复当地近千年的传统产业。
这对行省来说也不是问题,行省比较过大马士革本地玫瑰制成的香水与大宋引进的大马士革玫瑰制成的香水。就不得不承认一方水土养一方花,最基本的味道算一样,大马士革本地玫瑰花从每一个角度都胜过引入的大宋产大马士革玫瑰花。行省完全没理由拒绝恢复大马士革地区玫瑰花生产。
郝康的使者非常了解元旦对大宋的意义,他没有留在雅典过元旦,而是约定初七之后再来。等郝康的使者离开,行省接待人员继续准备过年。大年二十九,郝睿的使者来了。
谢松立刻被叫去接待,这让谢松心里面非常不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里缺谈事情的这几天。不爽归不爽,谢松还是接待了郝睿的使者。与郝康的使者那一副生意人的圆融表情不同,元国使者看上去就正经的多,一副官员模样。正式问候完毕,这位元国官员开口说道:“谢阁下,我们元国要恢复贸易。”
“我怎么不知道元国何时退出了四方同盟。”谢松语气中都是戏谑的味道。
碰了个软钉子,元国的使者脸登时有些发红。谢松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心里面则有些暗爽。等了这么久,元国总算是派人来了。谢松可不认为元国会这么简单的恢复贸易,他已经做好了谈上三五个月的心理准备,所以他对元国使者选的时间非常不满意。
憋了半天,元国使者问道:“谢阁下,你是说现在就可以进行贸易么?”
谢松对这个新人的表现有点同情,以前元国的代表可不这样,那人是个非常不错的家伙。谢松只能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元国从来没有退出四方同盟。按照四方同盟的章程,你们随时可以进行贸易。”
听了这话,元国使者有些激动的说道:“我们现在就可以买卖么?我看章程上写,贸易局全年无休,每天都营业。”
“当然可以。”谢松说完之后打量着这个看着不靠谱的使者。他真是被这厮给惊住了,元国这是要搞什么?预计中谈上三五个月的时间呢?谢松问道:“以前负责此事的吕侍郎呢?”
使者表示自己不清楚,但是看他的神色,这位使者很清楚。谢松笑道:“这位兄弟,你要是只来这里一次就罢了,我会向以后负责此事的人打听。若是你以后就管这事,何不告诉我吕侍郎的近况。早说晚说不都是要说么。”
使者听了这话迟疑片刻,最后说道:“吕侍郎过世了。”
谢松听到这话忍不住叹口气。元国上层内斗居然牵连到那家伙,实在是没想到。不过谢松很快想到连元国王太后都在这场内斗中死去,一个侍郎又算得了什么。他没再提这个话题,而是叫来行省负责贸易的干部,让他带着这位元国新手去交易所看看。
干部一脸的不情愿,最后只能带着使者走了。谢松心里期待事情千万不要再出啥差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歇几天,谢松可不想为了这件事再爬起来。
包括年三十在内,元旦一共休息八天。过了年之后,雅典的行省官员开会,耶律洪上来就告诉大家,可以去蜂窝煤厂拉煤了。这批煤是元国煤,大伙再不用忍受希腊褐煤的煎熬。这件小事登时就引发了会议室里众人的欢喜,再小的针,每天都被戳着也让人难以忍受。中断了一年多的贸易终于恢复,效果是立竿见影。
交易所理论上全年无休,实际上过年的时候和放假没啥分别。所长向大家汇报情况的时候显得并不高兴,大家都能理解他,也就不在乎这位的语气和态度。元国这次并没有带来交易的粮食,而是送来了煤炭与皮革。所长对于煤炭一言而过,对于皮革是大批特批。
“皮革想用得先鞣制,元国的糅革水平烂的很,以前他们知道自己不行,皮革晾干之后都送来咱们这里鞣制。这次送来的皮革中好大一部分都是元国自己鞣制过的。这帮泼材也不知道怎么鞣制的,几乎要把皮给沤烂了。那味道熏死人!我这几天饭都快吃不下了……”
夹杂着介绍和抱怨,所长骂了四五分钟。要不是耶律洪温言提醒,所长大概还能再骂至少四五分钟。
“他们有说粮食出口的事情么?”耶律洪问道。
“说了,不出口。”所长立刻答道。
“为什么?”
“好像是收不上来粮食。”所长讲述着他听到的内容。
“就算是元国的气温,粮食也不可能存几年。”管粮食的处长立刻表示不解。
“那个使者是临时提拔上来的,知道的东西不多。反正他是说元国现在收上来的粮食只够正常营运,也没说粮食都去了哪里。”
这消息让大家非常讶异,郝仁在世的时候元国粮食简直是潮水般涌向四方同盟的市场,和元国的煤炭与皮革一起赚了大钱。也让东罗马帝国的官办手工工厂几乎满负荷运作。这两年也没什么大灾,元国竟然收不上来粮食。这未免有些异常。
看大家都不说话,耶律洪问谢松,“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谢松答道。他心里面已经闪过好几种可能,但是谢松不想说出来。万一耶律洪当真怎么办,更糟糕的是耶律洪假装当真了怎么办。
谢松不表态,其他人就开始发言,有认为是内战后元国朝廷控制力下降的,有认为是元国百姓用粮食饲养牲口的,还有的认为元国崛起了一票支持郝睿的民间武装,他们的头头大概在努力控制地方。
这些想法谢松之前很快就想过了,但是他觉得这都不是重点。现在运来的货物是煤炭与皮革,也就是说元国国主能够有效管理的领域就是这些。这些领域以前都是郝仁轻松就能管到的地方,这位不到二十岁的郝睿貌似还真的继承了郝仁的一部分力量。从道理上讲,元国是真的稳定住了。看来还不能完全小看郝睿这个年轻人。
第286章 联动(十六)
从餐厅的三楼窗边看出去,东地中海冬末的细雨让一切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很无趣。灯塔上的灯光,进出金角湾的蒸汽明轮船上的灯光点缀其中,灰色的世界顷刻就有了生气。这些灯火的背景则是新建成的湾区建筑的灯火,于是生气进一步变成了情调。
郝康收回目光,看向餐桌对面的穆同学。穆同学此时一身东罗马当地服饰,却怎么都不像当地人。按捺住忍不住狂跳的心脏,郝康说道:“我们成亲吧。”
穆同学脸一红,低下了头。郝康的心里话喷涌而出,“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我想和你成亲,我想每天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知道你担心很多事,我已经写了信,命人给你父母送去。信里面说了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请求他们答应这门婚事,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郝康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也没有这么害怕过。连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现在他所恐惧的不是死亡,儿童时代经历过西迁,郝康知道死亡是多么容易。死亡只是让人安眠,如果他被穆同学拒绝,活着的每一天只要想起穆同学就会让他感到痛苦。
可心里话几句就说完了,但是那种冲动却趋势郝康继续说下去。然后穆同学抬起头,她美丽的眼睛中有着一层模糊的东西。竖起手指在红润的嘴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郝康只觉得心脏一落千丈,跌到也不知道哪里的深渊中。就听穆同学说道:“那你不要当蒙古人了?”
郝康只觉得心从深渊里飞上来,他早就考虑过无数次穆同学的这点担心。“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我明白大宋到底多强大,也明白大宋这么强大的国家给我多少善意。以后我再也不会不自量力的考虑与大宋做对,只要大宋不来吞并我,我就会努力和大宋保持和平和善意。我不会和大宋拔刀相向。不过这个我也不在意,为了你,我愿意做让你高兴的事情。我想对你好,我想让你能安心的和我在一起。”
看着郝康都已经懵了,穆同学轻轻按住郝康的手背,镇定的说道:“我愿意嫁给你。”
“啊……”郝康只觉得血液直奔脑门,幸福、兴奋、茫然,种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全身,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郝康的信随着大宋定期船抵达了目的地,此时春天的江南也飘着细雨,穆同学的父母看完了信之后都懵了。他们的女儿跑去万里之外的东罗马当外交官已经令两位十分不解,这封信更让两位完全不明白这是咋回事。
对于郝康这个人他们有点印象,穆同学的母亲印象更深刻些。她不明白那种长相的人怎么会是蒙古人。
穆处长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了一点,立刻大声说道:“这不行!她不能嫁给个蒙古人!”老先生当兵的时候杀过许多蒙古人,之前也表示过认同夫人的看法。就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不是蒙古人的容貌。此时的穆处长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看法,激动的表示道:“立刻让她给我回来!”
穆同学的母亲相对谨慎点,她在女儿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没听到过些传言,对女儿的心思知道一些。此时她最大的疑问是两人怎么在遥远的东罗马又重逢了呢?绕了地球小半圈,两人又重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负责运输这封信的定期船此时已经卸下所有书信,书信文件通过大宋的通讯体系送到各个目的地。开封的赵谦接到最新的情报之后召开了会议,东地中海的局面已经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战争却陷入了关键的胶着。
如果巴士拉在奴隶王朝的猛攻下失守,蒙古金帐不可能守住巴格达。那时候两河流域将陷入全面动荡之中。赵谦的看法和将领们完全一致,与会的理藩部长罗义仁干脆提出在天竺开始动员的建议。
“如果要打仗,不如彻底解决。”罗义仁早就考虑过好多次,讲述看法的时候毫无迟疑,“我们把奴隶王朝的老窝抄了,同时派兵进入两河流域。既然都打烂了,咱们去也一样。”
将军们被这个计划弄得两眼放光,赵谦却没有这么激动,他摇摇头,“财政负担太重了。到时候咱们得动员多少船。蒙古也不一定会输。”
“未必。”杨铁心摇摇头,“蒙古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正面作战。他们那套小把戏就是拉扯开对方战线,利用骑兵实施突然袭击。咱们大宋和他们正面作战,蒙古人没有一次打赢过。除非蒙古能组建起比官家当年的宋军还强的部队,能一次打破奴隶王朝的精锐。这种消耗战就是绞肉机,比的是后勤和组织能力。奴隶王朝围攻巴士拉,就跟当年襄阳之战一样。他们军中大部分都是从伊尔汗国与两河流域当地弄来的新附军和签军。这种军队也许不适合野战,打这种消耗战的时候还能用的上。”
看着将军们纷纷点头,赵谦觉得自己失误了。他本意根本是不想这么打,大宋马上就要把第一批倭国劳工送回去,和之前的计划差不多,从海州(连云港)到徐州的铁路已经铺设完铁轨,铁路电报在内的附属设施正在快速建造。所以赵谦干脆表态,“不行,现在国内基础建设正在开始,我们不能再消耗无谓的力量。咱们想打,什么时候都能打,此时打最不合适。”
不等将军们说话,罗义仁就接过话头,“如果不打,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得开始扶植蒙古内部的势力。”
“蒙古人……哼。”杨铁心忍不住冷笑一声。
罗义仁说道:“蒙古人当然不能用,我觉得郝康这种非蒙古人能用。”
听到郝康这个名字,杨铁心沉默了。赵谦心中翻涌着想法,根据情报部门提供的素描画像,赵谦越来越相信那些传言。这长相怎么看都不是蒙古人的样子,尤其是和郝康的几个兄弟姐妹的画像比较,差距非常明显。
罗义仁则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蒙古人最大的问题是文化更不上形势,百余年来都是那套。见识了新东西也改不了,还是觉得抢掠是蒙古的根本。这个郝康相比较而言已经能跟上形势,看来从小受到的教育才是关键。”
赵谦不想让这个讨论继续下去,一来是将军们被战争勾起了兴趣,二来是牵扯的人未免太敏感。他当即拍板,“就试试看。”
开完会,赵谦就准备出行。老婆萧美美帮着他收拾行李,结果三个娃都上来不想让赵谦走,赵谦只能放下手里的活安慰三个小家伙。等他保证会尽快回家,老大就对弟弟妹妹说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你们都乖乖的等着爹爹回来就好。”
赵谦看着大儿子一副兄长的模样,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吧,他觉得那时候家里是他貌似最黏着老爹的一个。安抚了娃们,萧美美也快收拾好东西。赵谦就坐在沙发上随手扯了旁边的报纸看。看了片刻之后赵谦脸色就难看起来,萧美美此时过来见赵谦神色不快,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赵谦把报纸递给萧美美,萧美美看了那篇文章的开头写着‘道路需保护,刁民需严打’。细看内容是现在官道上许多人不按着道路走,而是抄近路。都抄近路了,自然不管脚下情况。这帮刁民践踏农田,破坏林木。引发农民和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争斗。流血事件自不用说,甚至闹出了人命。
“这怎么了?”萧美美有些奇怪。
“抄近路和刁民没啥关系。”赵谦不快的答道。
“那该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破坏下去?”萧美美看样子对刁民并无好感。
赵谦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老爹却不这么想。等赵谦去了地方亲眼看过之后开始觉得老爹所说的有道理。他就尝试着以老婆为对象讲述起来。
随着大宋经济繁荣,外出的人数量大大增加。从长江到黄河沿途的水运和陆运都到达了极限。水运安排需要非常有秩序,一旦超过极限就会出现撞船事故突然暴增的问题。一艘船可不便宜,加上人员与货物的损失更是让许多人蒙受巨大损失。好在水运局管理的严格,控制了每天通航的船舶数量,行船的人骂的再凶也只能接受水运局的安排。
因为陆路载重有限,运输到了极限破坏看着没那么大。直接影响是路面坏了来不及修理。官道路面坏一块运输效率就下降一点,坏两块就下降两点。当缺乏维修的官道变成一条难以通行的烂路,大家就会选择更好走的路。看着只是让人民麻烦一点,实际上货物运输会误点,官道两边的商铺会没客人。
“你这么说,这文章没说错。”萧美美听完之后坚持自己的看法,“据说商朝对于在道路上倒土的人会严惩,孔子还说这做法影响公共安全,的确需要严惩。”
赵谦能理解老婆的想法,他以前也这么想。于是赵谦继续讲述他的看法。主张严刑峻法的就会主张‘严惩刁民’,这就是治标不治本的选择。且不说‘严惩刁民’既不人道又在打击普通劳动者。毕竟有身份地位的破坏者不会被当做刁民抓去严惩。便是通过‘严惩刁民’让路上人人自危,影响到的还只是国家经济营运。
“以前大宋通航税收的那么重,最后是大家一起吃亏。官家不许在长江等水道上设卡收费,国家税收反倒大幅度增加。物价也下降许多……”
萧美美打断了赵谦的话,“这两码事。破坏制度和减轻税收能一样么?”
“我说治标不治本就是指这个。”赵谦耐着性子继续讲,“明明有好路,却偏偏要走近道的,这是刁民,要打击。但是眼下的局面是官道真的拥挤不堪,堵在路上无法通行,搁谁都忍不住想当刁民啦。这得从根子上解决,增加运力,提高出行方便。我不反对严格管理,能严格管理是管理水平提高的表现。但是管理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更方便,而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我觉得……”
说到这里赵谦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立刻陷入沉默。萧美美等了一阵,见赵谦不说话,她问道:“你觉得怎么了?”
“我这次出去就是解决这件事。你对此事千万什么都别说,我只怕有人想做什么文章。”赵谦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什么,老爹通过电信部的整改开始推出‘为人民服务’的观点,推行过程中反对者很多。现在已经有人公开喊出‘道路需保护,刁民需严打’,赵谦觉得这很可能是争论的延续。
大宋的言论一直很开放,特别是在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时代,言论开放尺度是格外的大。又通过制科大量培养出一群理工男,把他们提拔到了各个重要位置上。所以‘官家钳制言论’的观点这几年是喊得越来越响。甚至有不少人都到赵谦这里说项,希望赵谦能够倡导礼贤下士,广开言论的风气。让赵谦来反对老爹,那些人当然被赵谦毫不迟疑的怼了。现在看那帮人并没有因为受挫而收敛,老爹是个坚持自己观点的人,那些人也有同样的坚持。
“你能解决这种事?”萧美美对丈夫的话有了极大兴趣。
赵谦只能用最后的耐心解释了铁路的作用。如果没有铁路技术,这种事情就非常难解决。早在南北朝(420~589)时,已有车船的记载。唐代李皋对车船的发展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制造的车船用人力踏动快速前进。大宋的车船盛极一时,绍兴二年(1132)王彦恢制的战舰,旁设4轮,每轮8楫(桨片)。赵官家在近千年的车船技术上增加了蒸汽机动力技术,引发了划时代的进步。短短二十几年时间,大宋的水上运输能力增加了几百倍。
进步会造就繁荣,也会造成更多新问题。交通越发达,出来的人就会以超出交通承载上限的速度增加。大家不是不肯出门,只是以前不方便出门才不得不停在家里。面对进步带来的问题,赵官家的看法是‘用更进步来解决这些进步带来的问题’。
铁路这种新运输方式让新增的出行人员有了更便捷远行的选择,能坐火车就有更多赚钱的机会,赚到更多钱才能让大家有钱买得起车票,这才会有更多人出行运货。几千年前大禹就说‘堵不如疏’,带着部下和受灾人民疏通了黄河堰塞湖。这就是华夏进步精神的代表,这才是进步的具体表现。
听了赵谦的解释,萧美美有些憧憬的叹道:“真能这么厉害,我都想和你去看看。”
“你……我安排一下,让学校集体出去长长见识。你带着孩子一起去。”赵谦下了决心。老爹说过,但凡是新事物与旧事物的斗争,从来不是信奉新事物的那些人最终从道理上压倒了坚持旧观念的人。而是随着时间,坚持旧事物的人老死,新事物才取得了最终胜利。那就不妨让祖国的未来们先看到这种进步。特别是那些正在教育祖国未来的老师更需要开阔眼界才行。
这次出行允许家长陪同,几艘船装载了七千多人从开封抵达徐州。一节客运车厢挤了九十号人,一辆火车拉八节车厢。火车采取分区间理制度,每个行车区间上只允许有一辆火车开动。两地铁路距离190公里,经过一天时间的运输,七千多人就全部运抵目的地。
同车的军方人员大赞,“太子,火车实在是太方便了。不管是船还是马车,一天跑这么久大家都要累死啦。你看着帮孩子,真有纪律。”
赵谦看着整齐列队的娃们,心中也很是感叹这几所学校的确有老爹赵嘉仁要求的风气。孩子们个个都整齐列队,家长们甚至都没办法相比。当然了,交头接耳不断惊叹也是必然的。孩子们么,还能咋样。
这样规模的远行已经堪比作战,赵谦专门请了部队派来七百多人,按照每十名家长和孩子配备一名班长的比例搭配。不少娃从未见过大海,到了海州自然要去看看海。还有当年赵官家建设舰队后战斗过的地方。
远足完毕,七千多号人再次乘坐火车离开。赵谦送了萧美美和娃们上车,萧美美叮嘱道:“早些回来。”
“嗯。”赵谦应道。看着火车启动,赵谦直奔海州城外的收容区,几万倭国家庭开始在那边集结等船回故乡。
四国镰仓幕府足利家都派来了使者,大宋铁道部可不会恶搞,让他们三方同时出现。此时是四国以及足利家的使者觐见。足利家的使者见到赵谦立刻跪倒在地谦卑的行礼。这可是大宋的太子,光是一睹圣荣就足够他回去吹一年。能亲自和大宋太子对话,半辈子都不缺吹嘘的资本。
赵谦也不在乎对面的身份,四国那边好说,都是用惯的,早就有了制度和规矩。足利家的人是不是可靠,赵谦心中没底。让使者坐在身边,赵谦开始询问使者具体问题。足利家使者最初完全受不了这种殊荣,思路非常混乱。四国使者还算能稳得住,看足利家的人失态,就靠过来用倭国话恶狠狠的说道:“早给你说过大宋的规矩,他们问你的话就要兑现。若是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不说怎么执行,等我回去就告诉足利阁下。你是想切腹谢罪不成?”
这话让足利家的使者登时清醒了,事关自己的小命,他连忙理顺思路,非常谨慎的回答了赵谦的问题。人员运输有大宋,进入濑户内海之后有四国水军接应,要是再出事就只能怪那帮劳工命不好。上岸之后足利家已经准备好了引领队伍,有四国军的人负责跟队。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这些人回去的时候携带的东西是他们在大宋办事的赏赐,你们不能抢。若是你们抢了,我也不能派兵杀去倭国。不过我把话说在这里,你回去的时候转告足利阁下,若是四国不出售东西给你们,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着这温和坚定的威胁,足利家的使者完全不觉得过份。四国这边早就说过此事,大宋这么干的目的也告知给足利家,大家看到在大宋干活不仅不会送命还有东西可赚,以后当然乐意来。等人数多了,每个人随便收点就能赚到盆满钵满,就不要在此时找不痛快了。
所以使者连忙起身答道:“太子殿下,我们一定不会动大宋给这些人的东西。”
大宋军方的礼数是立正,足利家的使者把腰杆挺的笔直,正好与坐着的赵谦能平视。使者赶紧低下头,在倭国这么直视大人物很可能就要被砍头。然后就听赵谦说道:“你们知道就好。准备登船吧。”
倭国劳工们以家庭为单位排顺序,经过两个月的训练,他们都能排队了。丈夫背着装了装着食物和厨具以及农具的沉重行李箱,一大袋大米放在他们脚边。女人背着较轻的衣物包裹,除了身上由铁道部提供的服装之外,他们都得到了另外一套衣服和一些布料。有些是连孩子都被抓来,孩子们也穿着新衣服,紧挨着父母站立。
一声令下,队伍分队行动。倭国人开始列队上船,这队伍和大宋学校的小朋友相比完全不能看,却至少有了队列。赵谦看这帮人算是有了集体行动力,这才离开前去铁道部在海州的分局。
进了分局,铁道部的人立刻上来焦急的说道:“太子,下一批劳工啥时候到。”
赵谦忍不住打趣,“先别问这个,倭国劳工走了,你们算出来到底花了多少钱么?”
铁道部的人马上掏公文包,边掏边说:“是大宋劳工同等工作量的四成。报告书我们都准备好了。”把文件递给赵谦的时候,这位强调道:“这样的劳动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啊!”
第287章 联动(十七)
“从海州到徐州190多公里,从徐州到开封320公里。这条铁路线会继续向西延伸到洛阳。从直沽寨到幽州城的铁路也已经开始修建,修成之后会从幽州一路延伸到张家口。连接这两条东西向铁路的是从幽州城修到郑县的南北铁路。只是在黄河上假设铁路桥的技术现在还没完成。一旦完成,黄淮平原与河北平原就会连接成一体……”
旁边赵官家的神色很淡定,铁道部长并不在乎。听讲述的更多人对铁路规划并不了解,要给这帮家伙好好展示一下铁道部的宏伟蓝图。对赵官家这位真正的推动者,铁道部长本来也没有班门弄斧的打算。
朝廷大臣们中有一半都懵了,他们的子弟在几所管教格外严格的学校上学,突然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足。回来之后娃娃们激动的语无伦次,陪同家长的激动也不亚于娃娃们。谁也没想到半天时间就能跑190多公里。按照这个速度,火车一天起码能跑800里。跑1000里也不稀奇。日行千里是传说中的神驹才能达到的速度,一众娃娃和陪同的女性家长坐在那里日行千里,这冲击比他们第一次坐蒸汽车船还大。
等铁道部长讲完,大臣们的情绪反倒被更加激发起来。民政部长对于里面关乎民政部的问题提问:“如果发生大灾,几天就能把几十万人的口粮送到灾区?”
“是送到距离灾区核心附近的火车站。从火车站把粮食送到灾民手里还需要地方提供运输工具。”铁道部长早就把这些研究透了,回答的非常规范。
“正常年景里面把粮食运输到外地也没问题了?”民政部长继续问。
“对,可以靠铁路进行粮食运输。以后收粮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靠车辆运到几百里外,运到火车站就好。”铁道部长继续规范回答。
“铁路线就这么几条……”民政部长提出了看法。
“现在开始施工的有这几条,已经在勘测中的还有七条,进入规划阶段的更多。”铁道部长立刻为自己的部门正名,“我们先在黄淮平原与河北平原地区建设铁路,把这两大平原地区和海边的港口城市连接起来,建成大宋核心铁路网。以后我们继续把这个铁路网扩展,最终会覆盖整个大宋领土。”
民政部长觉得这说法没啥问题,他本想就这样了,却觉得不批评两句心中不快。便说道:“如此工程修几万里,未免劳民伤财旷日持久。”
铁道部长眉毛一立,正准备反驳,财政部长说道:“我以为不然。铁路虽然看着耗资巨大,收益也定然巨大。看现在的局面就说未来之事未免太武断。”
本以为财政部长会很批民政部长,听到的却是这么不温不火的发言,铁道部长怒道:“这和赚钱不赚钱无关!修了铁路之后许多原本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就能做到了,这是进步。岂能用单纯的花钱不花钱来判断!”
民政部长立刻回怼,“要是能按你这么讲,当年汉武帝和杨广也是进步。”
“够了!”赵嘉仁将必然激烈的争论先给按死,也不管两边怎么想,赵嘉仁说道:“既然大家已经知道了现在的铁路发展规划,我以前觉得要在修完徐州到开封的铁路之后才说的事情现在就说一下。第一是铁路要招人,这个部分关乎国家根本,铁道部本身就是准军事单位。自然希望从退役军人中优先征召。而且这个部门堪比运河航运局,招人的时候必须谨慎,须得挑选平日表现平实可靠的退役人员。既然是这样的招人,我允许这个部门的人员采取接班制,尽量内部招人。但是话说到头里,甚至可以写到文件里。铁路是准军事单位,用的是军法。也就是说铁路没有推诿这一回事,遇到了问题就得把责任给弄清楚,搞清楚了就要有相应章程。相应章程执行起来有问题,不用讲制订章程的人脸面问题,继续修改,改到能良好执行为止。必然有人大概会觉得可以推诿给下属,有人觉得可以用意外来作解释。铁道部…没…有…意…外!”
听着老爹最后一字一句的说出‘没有意外’三个字,赵谦看到重臣中的表情可真精彩。铁道部长早就知道这些,虽然看着有些气鼓鼓的,却不是针对赵嘉仁。其他的军事单位准军事单位露出很能理解的表情。军法如山,大宋军队内部管理理念并不算苛烈,但是军队里面容不下敷衍。就如著名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与其说是歌曲,不如说是将可操作的条例用容易记得的方式让所有军人都记住。不仅仅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队的法令就是必须遵守,毫无姑息苟且的空间。
老爹把话讲到这个程度,赵谦心里面是很佩服的。许多部门的人脸色相当不好看,这说法对他们非常不友好,却又没撕破脸面。
正在想,就听老爹继续说道:“各部门也可以考虑自己部门与铁路的合作事项,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交给赵谦。”
赵谦一愣,他知道这天必然会来,大宋的权力要从老爹手里向赵谦手中转移。没想到这天就这么来了,赵谦震动之余只觉得压力好大。
晚上回家后赵嘉仁把白天的事情告诉给了老婆,秦玉贞听到关键处,脸色立刻变了。惊讶之后是欢喜,欢喜之后是忧虑,忧虑之后是不解。秦玉贞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来是让我有所准备吧?”
“是。你《道德经》学的好。若是大郎遇到不解的问题,你就多给他讲讲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被丈夫说《道德经》学的好,秦玉贞一点都不觉得有负面的意思。她见过不少对道德经的翻译,大部分对这段的解析令她发指。就秦玉贞的感觉,这段话如皓月千里,宁静质朴。她觉得这段话翻译成普通人的话大概应该是,万物按照自己的规律生长而不自我表白,不是从一开始就以据为己有的目的而发动行动,拥有却不以此自恃,完成整件事后并不将其当做自己的功劳而背上包袱。正因为不背包袱,所以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失去。
从做人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完美。所以秦玉贞有点困惑的问赵嘉仁,“大郎还年轻,你让他做到这样?不太现实。”
“现实不现实,他都得去做。以后他遇到的问题中很大一部分再不是低层次的问题,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教育大郎的时候我也不得不经常反思自身,我觉得我从不觉得这个国家是我的,我只是在做认为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一件再接着下一件。我这么做的理由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
听丈夫说完,秦玉贞忍不住稍微缩了缩身体。今年是大宋328年,过了年,秦玉贞和赵嘉仁大概都算是58岁的人。二十岁嫁给赵嘉仁,两人做了38年夫妻。这个时间几乎是秦玉贞在家当姑娘的两倍之久。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曾经让秦玉贞很困惑。到现在她都觉得丈夫身上有许多令人看不透的地方。不过‘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倒是真的。
秦玉贞对此的不解是丈夫年轻时候就已经这样,他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将这通天彻地的能耐发挥到淋漓尽致。伟大的国家,无法估量的财富,幸福的生活方式,别说是那些皇帝,就算是历史记载的那些伟大先贤们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偏偏丈夫从来没想过要把这里面的一丝一毫给自己。看似留给他的都是为了让他能够做事而留,而不是为了拥有而留。
如果丈夫也是这样要求儿子赵谦,秦玉贞再也没办法有为儿子实际掌权而感到高兴。丈夫赵嘉仁喜欢这样的生活,艰苦也好,顺利也罢,带给赵嘉仁的都是充实和喜欢。但是儿子赵谦能如丈夫一样么?秦玉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心情震动,秦玉贞问道:“三郎,大多数人为了某些确定存在的东西过这一生,你是在认真过你这一生。我想问你,你这一生到底真正给你留了什么。”
“我有你。够了。”赵嘉仁爽快的答道。
秦玉贞一愣,她觉得高兴,却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太乐观了。自己当然值得人尊敬,包括自己丈夫的尊敬。这点自信秦玉贞还是有的。不过秦玉贞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年轻时候吸引丈夫的年轻肉体和娇艳容貌,甚至连照顾丈夫的精力都已经大大不足。她也是一个需要别人来照顾的老人。轻轻叹息一声,秦玉贞说道:“我不信。”
“好吧,我举个例子。前一段我和你出去看云彩,我觉得不错,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然后你就说,所以你想过生日了么?我觉得好的很。哈哈。”
听丈夫讲这个,秦玉贞也笑了笑。“我只是逗你么。”
“天下有几个人只是为了逗逗我而逗逗我。他们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是用看珍禽异兽的心思对我。能只是为了我而逗我的只有你。”说着,赵嘉仁蹭到老婆身边挨着她坐下,“我经常想,我到底是积了多大的德才能遇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感谢谁。后来我明白了,我谁都不感谢,我只感谢你对我这么好。”
秦玉贞靠在丈夫肩头,轻声说道:“那我把话说前头,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好,就要比我活的久。我死的时候有你这么爱我的人在我身边,我会感觉很安心。”
“这个……,这个不符合规律啊。女人寿命本来就比男人长几年。”
“那我还比你大呢。”
“大几个月不足以抵消几年时间。”赵嘉仁拼命对抗着老婆。
“你……是不是担心没办法兑现给我的承诺?”秦玉贞幽幽的问。
赵嘉仁不说话了,老婆说的的确是他的想法。他很想兑现给老婆的承诺,生死之事却不是他能掌握的事情。
“你真傻,这时候啊你答应下来就好。真的,我只是想听你答应下来。”
赵嘉仁嘴一闭,他实在是没办法做出这样的承诺。
秦玉贞也不说话了,她心里面虽然觉得有点小小的失望,却不会因此而对丈夫失望。赵嘉仁的一生也不是没有对她失言过,但是那都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怠惰或者忽视。丈夫对她永远都是那么忠诚可靠,秦玉贞就是喜欢和赵嘉仁一起生活下去。在有心情的时候她也乐于逗逗丈夫,看着他和小孩子一样开心的表情,秦玉贞自己同样开心。
在朦胧的月光下,夫妻两人靠在一起。什么儿子掌权啦,什么大宋进步啦,两人都不去想。只是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与安逸。
“官家修铁路,让太子开府。还有今天的话,明显是有所图!”同样的月光下,几位大人物并没有赵嘉仁夫妇的心情,不管是哪件事都让他们精神高度紧绷。别说稍微将其放下,连不讨论都做不到。
“太子的德行是学官家学了个十足,官家那时候外有蒙古,内又积弱。刚毅坚定之辈方能引领大宋,这是时也命也,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太子若是与官家一样,不是大宋之福。”
“是啊。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常胜靠和。官家做事如此苛烈,已经毫无和光同尘之意。再让太子这么下去,秦国之祸只怕避不过去。”
“是啊,铁道部的章程太苛烈了。军法从事,绝无推诿。官家这么说意有所指。”
“官家这些年一直在鼓吹秦汉第一帝国的制度,对于儒教弃若敝履,更是大加挞伐。我等须得为儒家正本清源,不能在因循守旧,毫无作为。”
“这个做得。必须做得!”
第288章 联动(十八)
“这是第几个了?”赵谦有些疲惫的询问秘书。
“这是第九个部会。还有四个部会在后面排队。”
“后面还有哪些部会?”赵谦疲惫的问。以他的记忆力当然能清楚的记住每一个部会的名字,把前面九个部会排除,大概就能猜到剩下的部会是哪几个。然而赵谦只觉得精疲力竭,根本不想动心思。
“接下来是司法部长。”秘书连忙答道。
“其他三个部门的是部长么?”
“不是。”
看了看已经下午六点多,赵谦说道:“请司法部长进来,其他的告诉他们,明天上午再见。”
没多久,司法部长许平就走了进来。见到赵谦就笑道:“太子,恭喜你开府。”
赵谦连忙请老同学坐下。司法部长许平比赵谦大十岁,他退役的时候就是军中管军法的上校,退役后上大学深造。赵谦是水利专业,许平是司法专业,大家的司法基础课专业都是大课,赵谦和这帮退役军人们更亲近,自然就认识了。
坐下之后赵谦笑道:“什么开府,只是接了朝廷的差事。你可别乱说话。”
唐代的东宫属官建制如同一个小朝廷,可以说是自成体系。唐代东宫属官众多,有专门的职掌范围,体系较为完备。“《唐六典》载东宫官制甚详,如一小朝廷。而宋代的却极其苛简。宋代东宫官制的官衔名称虽然仍然存在,如“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宾客、詹事、左、右庶子、中允、中舍、谕德、赞善、洗马、家令、率更令”,但是“皆缘旧制除授而无职司”,东宫官是随皇储的册立而建的,主要讲究实效性,没有定员,多以他官兼任,并无实际职事。
赵谦作为成年的皇长子被加衔开封府尹,按照大宋传统就是正式册封太子。赵谦并没有任何幕僚,也没有实际的班底。所以赵谦这也不能算是谦虚,只是在叙述事实。
“官家已经改动了全部制度,太子此次受命和开府有何分别。”徐平淡然答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观点,而是大家的共同看法。宋代东宫太子有一个特点,不得染指军队。赵谦不仅自己有数年从军经历,更是当过部队退役军人委员会的主任,参加了不少军队上的事情。与军中大佬们不是一般的熟悉。
大家不是傻瓜,赵谦作为嫡长子,又在包括军队在内的许多部门干过差事。赵官家的想法根本无须怀疑。现在便是没有所谓的太子党羽,赵官家想废了太子也并不容易。这次官家的委派与开府毫无分别,所有部门都要与赵谦联络。许平当然要来表个态。
赵谦明白众臣的想法,他笑道:“不说这个了,你应该不是只为这件事而来吧。”
许平边说出此行的目的,“既然铁道部是准军事单位,铁道部要不要建立公检法。”
“当然要建立。”赵谦爽快的答道。
“那么铁路的公检法与司法部算是什么级别,同级么?”
面对这么爽快的问题,赵谦应道:“铁道部现在定位不是特别清楚,我只能说铁道部不会比司法部高。司法部对此事很在意么?”
“很在意谈不上,至少是比较在意。”许平答道。司法部下属有公安、检察院、法院。每一个部门都是大宋极为重要的强力部门,突然出现一个拥有司法权的新单位,三大部门的负责人都找到许平谈此事。不用他们来,许平自己已经决定要来。
“现在的设想是这样,铁路主要载体就是火车,主要营业场所就是车站。这些地方情况比较特殊,公安也不可能每趟车都派上人吧。那些乘务员们也得随时投入打击列车犯罪行为的行动。公安若是加入反倒不是太合适。”
“是这么说。不过这些新部门是直属铁道部,还是隶属公安部。铁路的法院是隶属铁道部还是由司法部的法院系统直接领导。我来之前司法部里面已经说了,若是铁道部觉得他们的专业需要设立专法,这都不是问题。司法部帮着不少部门设立过专法。只是呢,铁路司法若是独立于司法部之外,未免不合适。这毕竟不是军队。”
赵谦已经明白为啥老同学身为堂堂司法部长,等到六点多也要尽快见到赵谦的理由。军队性质极为特殊,军法与民法的出发点就不同。人民看到灾难采取避让根本不犯法,军人拒绝服从冲锋命令是可以立刻执行战场纪律。所以司法部并不反对军队有独立于司法部之外的军法权。铁道部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生产单位,便是军事化管理也没到军队那种与民法完全不同的程度。所以赵谦答道:“这件事我愿意召开一次会议,让铁道部与司法部谈清楚。”
“太子的意思是如何?”
“我现在猛然接到这个差事,还没想过你说的这些问题。”
许平说道:“太子,司法部愿意配合铁道部,我们这边的看法是铁道部不太适合建立完全独立的司法体系。咱们都当过兵,知道军法。按照官家所说,铁道部要做到没有意外的管理水平,那在人事权上会非常大,劳工部都不能凌驾铁道部之上。管理工人和司法还是不同。司法部希望太子能支持我们司法部的观点。”
“到现在为止你来找我说了这个问题,铁道部现在满心都是铁路建设,他们还没考到方面的事情,我们先听听铁道部什么看法再说。”
送走了许平,赵谦有些精疲力竭的靠在座椅里。国家管理真的是非常细腻的体系,之前的部门都是向赵谦恭贺,说些与铁道部生产业务上的往来。司法部是第一个谈及与铁道部司法权限的问题。这让赵谦发现他自己考虑问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完善。老爹说过,只要能管好这十几个部门,就能管好大宋。现在看果然如此。
精疲力竭的起身准备回家,赵谦一出门就看到铁道部的副部长在外面等,他连忙上前问:“有什么急事?”
“恭贺太子开府。”副部长说道。
赵谦连忙把部长让进屋里,“这个不急。我明天就要到铁道部去,让你这么等……唉……”
副部长立刻答道:“我们接到了太子给我们的消息,我来这里是想问问倭国劳工的事情。这批劳工们大量撤离,下一批什么时候会到。若是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就得赶紧招募本地劳工。太子说个时间,我马上就要出去忙。”
“这个……你问的好。”赵谦最后用称赞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他并不敢相信倭国人说的话,倭国不是天竺,天竺中部和南部虽然也有番王,直接领导番王的是大宋理藩部。大宋在天竺便是谈不上说一不二,至少回馈的消息更靠谱。除非大宋出兵征服倭国,将倭国变成大宋的藩属,否则倭国的反应就能很大程度决定合作进程。然而老爹并不想这么做,他的观点很有趣。‘倭国距离大宋太近,若是把倭国给征服了,倭国人跑来要当宋人怎么办?我们要的是倭国的劳动力,而不是要倭国人。’
赵谦也不确定具体时间,倭国说他们等船回去之后就往上面装人。四国那边的说法听着靠谱,说是一个月后就有结论。赵谦觉得一个月实在是太不好确定的时间,他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大宋现在到铁路工地上干活的百姓还是很少么?”
副部长答道:“的确不多。主要是土方工作太辛苦,大家要是愿意干这个,还不如到农场去呢。工资未必更高,至少离家近。”
“我有个问题。咱们不谈论现在的工作,只是把咱们放到农民的角度看。部长你是想去农场工作,还是在家自己种地?”
“有多少地?”
“一个人十亩地。”
“有牲口么?”
“会有自己的牲口,不过我想着……算了,牲口自己管。若是牲口有病的话,那就得找村里的兽医。”
副部长想了一阵答道:“要说道理,我知道农场会更好。可是从我心里,我还是想着自己干好。”
“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我也有亲戚还在农村,他们听到风声说要是愿意自己种地就给大家分地。不过土地归国家所有,他们分到的土地只能用来种,不能干别的。他们也不是觉得农场不好,也不是非得争口气。他们就是觉得有自己的地心里踏实。”
赵谦连连点头,“能理解,能理解。”副部长说的是大实话,赵谦做调查的时候大家普遍反应都是如此。这也是赵谦决定对现在的农场制度进行调整的根本原因。不是农场不好,而是大家就是想拥有自己的土地。拥有土地就拥有了生产资料拥有了希望,仅仅是心里的感觉就让他们做出让坚定全民农场派不高兴的决定。
既然副部长这么诚恳,赵谦也觉得自己需要诚恳应对,他先把从倭国来的消息告诉给副部长,然后说了赵谦的决定,“你们先招人,反正大家都不准长干,我也不敢对倭国有啥期待。咱们也走一步看一步,你觉得如何?”
“只能如此。倭国劳工那种,唉……我觉得这么划算的劳工也不是天天就能找到。”
送走了副部长,赵谦终于能回家。在马车上他想到自己现在的职责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的确有些人就是能把权力这件外衣穿的非常非常华丽,可赵谦就是做不到。还是干事更能让赵谦感觉到踏实。所以赵谦还是考虑起修铁路的事情,他想着前几日副部长给他的表格,表格里面各种细项非常清楚,给倭国劳工接种疫苗的钱都是铁道部出的,把种种支出算上,按照土方计算的倭国劳工的工资也只有大宋劳工的四成。
这个计算十分有趣,赵谦明白老爹说从倭国获取劳动力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这种巨大的劳动力价格差距代表着什么,赵谦想不明白。可他感觉这里面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一片模糊中,赵谦最大的感觉是要是倭国劳动力充斥大宋,大宋的人民靠什么养家糊口。
此时的倭国,一队队的倭国劳工们在幕府或者足利家官员以及四国监察人员的带领下抵达了故乡。拿下自己的大包小包,带着沉重的大米袋子步行非常辛苦,等他们看到家门之时这种辛苦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劳工们在门口就开始大声呼唤亲人,见到亲人之后就扑上去相见。那些在家的亲人虽然听说劳工们会被送回来,可贵人老爷还说过只要他们按时交税就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呢!没想到还能见到亲人活着回来,大家可都高兴坏了。
安达寅一郎看着那些人团聚的家人回到家里,看到他们家家户户的房子里都冒出炊烟,心中总算是感觉安定一点。身为贵族,安达寅一郎并不太相信这些贵人们会真的完全遵守大宋的命令。大宋是守信的,他们答应的报酬不会少给也不会多给。倭国贵人们却从不守信,所以寅一郎先去了趟镰仓城。上几次来这里都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次事情并不紧急,寅一郎没有进城,而是前往他之前待过的小村落。回到自己居住的那个破庙,就见这里更破败了。栖身于此的时候寅一郎好歹会砍砍草,现在这里的野草都有半人多高。
破屋子里的小床已经完全腐朽,寅一郎看了看自己用来藏东西的几个隐秘位置,发现已经有人光顾过,那些地方空空如也。这不仅没有让寅一郎生气,反倒让他松口气。那些东西若是放到现在早就坏掉,被人拿走还能对人有所帮助。
离开小破庙,寅一郎就到了橘梗店老板那里。老板老了几岁,看上去没啥大变化。见到寅一郎,他仔细打量一阵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次两人没有到那个阴暗的房间,而是到了老板家的小院子里。在高于地面的走廊木板上坐下,老板叹道:“寅一郎你果然是有来头的人。”
“多谢老板那时候帮助我。”寅一郎有些怀念的说道。
老板接过寅一郎递过来的烟卷,点然后吸了口,有些自嘲的说道:“现在我做不成卖肉生意啦。”
“为何不开个肉铺?”寅一郎问。
“肉铺?呵呵,这哪里是我能开的。”橘梗店老板自嘲的说道:“现在卖肉的肉铺都是幕府的人才能干。我根本没那个资格。”
说完之后又吸了口烟,老板突然问道:“寅一郎能帮我么?”
“我得问问幕府。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幕府都让谁开肉铺。”
听到这话,老板起身走到寅一郎面前正坐,然后深深低下头,“请你帮助我。”
这么搞让寅一郎的心情被破坏不少。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耍威风,而是想重新体会少年时的心情。不过老板这么说也不是没好处,寅一郎先请老板坐回走廊的木板上,就询问起最近村里的情况。
村里没多大变化。寅一郎被抓的时候算是让村里震动了一下,寅一郎把丸子的父亲送去大宋使馆区的医院,医生把丸子的父亲肚子切开,取出了侵入丸子父亲肚子里的恶鬼,更是震动一时。
“丸子怎么样了?”寅一郎想起那个小姑娘。
“她已经嫁人了。孩子都有了。”橘梗店老板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寅一郎叹道:“我在村里和她最熟。”
橘梗店老板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现在村里出名的其实是丸子的父亲,大家都说他的肚子已经品尝过刀刃的味道。是个与众不同的好汉啦。”
肚子品尝过刀刃的味道。这话在寅一郎听来不算是贬低的话,对于武士来说,在战场上负伤,或者切腹,都是光荣。一位普通农民可没有资格享受到如此荣耀。“老板,村里有没有人想出去赚钱的?”
“到哪里去?四国么?”
“更远。”
“去九州?”老板的声音里面有着不解。
“更远。他们愿意不愿意到大宋去干活。除掉往返路程上的一个月,他们要在大宋干够六个月。可以赚到两身衣服,两大块可以给四个大人做身衣服的布料。两口铁锅,两个锄头,五十斤大米。在路上和干活的其间,大米饭管饱。”
老板看向寅一郎,三角眼里面都是不屑,“寅一郎,你不会是要他们去卖身吧?”
“当然不是,我才不会做这种生意。”
“你知道一口铁锅多值钱么?”
“知道。”
“你说的布料是哪种?”老板的三角眼里更是露出轻蔑
寅一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劳动布做成的衣服。耐脏乃磨,寅一郎非常喜欢。
老板伸手过来捏了捏厚实的布料,他继续问:“你觉得这身衣服很便宜么?”
“不会很便宜。”
“除了卖身,他们凭什么赚到这么多?”
寅一郎对这样的回答比较有预测,他站起身,“老板,已经有从大宋回来的劳工,最近的离你不太远。你可以去他们家看看么。等你决定了就去大宋使馆区肉店,抱上我的名字,他们就会联系我。”
说完,寅一郎迈步离开了橘梗店老板的小庭院。他要找的很多,橘梗店老板只是其中之一。
第289章 联动(十九)
即便是在倭国,三木川也算是差不多鸟不拉屎的地方。山岭间的石头地里有稀稀拉拉的灌木,三棵顽强生长的树扎根在这片土地上,非常显眼。一条小河从这片石头地里流淌而过。
从这里向前,三个方向都是足利家的地盘。从这里向后走好远才进入镰仓幕府控制的地界。如果不是战争,这里肯定是个四不管地带。足利家的人马沿着难走的石头地里面垂头丧气的退了下来,走在后面还扶着伤者。更后面的则是嘲讽的笑骂声。在石头地的一个高处修建了一座小堡垒。四米高,用石块、鹅卵石与混凝土制成。堡垒上的平台上站满了幕府的人,他们大声嘲笑着足利家的人。
堡垒下面有好几辆破损的撞车,车身保持了完整,堡垒上面射下的箭支完全不足摧毁它。问题出在那个木头桩锤上,粗大的木杆前部碎裂了。足利军派出了非常强的攻城设备,同样派出了强力人员。他们不可谓不卖力,连坚实的木杆都被使用到完全损毁才不得不从堡垒下撤退。
回到己方阵营的足利军们垂头丧气,幕府军趁着足利军没注意在很短时间内利用石头地里充足的石块修建起这座只能容纳百十号人的堡垒。足利军先后发动两次进攻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现在这次是第三次。让沉重的撞车通过这片石头地极为艰难,足利军做到了,在这个过程中付出巨大代价。事实证明能敲开足利家主城的撞车在这座小堡垒面前毫无用处。
此时寅一郎正在镰仓城外的使馆区肉铺后面的房间和足利家的一位地头喝茶聊天,地头的地界在海边,海边风大,湿度大,倭国降雨还多,雨水冲刷下土壤会有流失。这种地界在在倭国都算是很不好的土地。
这样一位地头来合作并不让寅一郎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这位地头居然没有参加围攻三木川而跑来这里。三木川乃是大宋搞的样板工程,寅一郎希望去见识的足利家人马越多越好。
“阁下,我愿意提供我领地上的劳工。”
听了这话,寅一郎简单应道:“哦。”
这种贵族式回答让地头感觉到寅一郎的优势地位,地头只能谦逊的继续讲述自己的请求,“我想购买水泥修建堡垒。能不能请阁下在其中给斡旋一下。”
寅一郎神色没变,抽出一张纸递给面前的地头。地头拿起来看,纸上写着一份清单。以四国军的名义在当地开设钱庄与商铺,倭国劳工到大宋搞生产将不再完全支付实物,而是支付货币。倭国劳工归国之后可以拿着货币到商铺购买他们需要的商品。
“这是何意?”地头有点不明白。
“你们能挨家挨户的去劳工家搜刮他们的铁锅,夺走他们身上的衣服么?”寅一郎问。
地头心说‘阁下你真上道,我的确这么考虑的’,只是这话说不出来。按照规矩,地头这么讲就意味着接下来要提出给寅一郎上缴多少比例。自己辛辛苦苦收缴的物资怎么肯心甘情愿给别人,地头选择了沉默。
“放心,我们不要你的东西。”寅一郎耐着性子安抚地头,“我们要求你们不能把劳工挣到的钱都拿走。得给他门留下一部分买商店的货。流入多少钱我们都知道,你那地方来了多少劳工,大宋给了他们多少钱。算一算就算出来了。你们留着那些纸钞没用,你不是想买水泥么,就用那些纸钞到商店买。”
这个信息量比较大,地头想了好一阵才算勉强想通。他已经按捺不住喜悦,兴奋的试探道:“阁下是说我们可以收那些劳工挣回来的钱,用这些钱买水泥。”
“不仅是水泥,商店里面有的东西你们都可以买。”寅一郎引导着地头的思路。大宋并不想武力掠夺倭国,逼着倭国向大宋缴纳贡品。在寅一郎看来大宋实在是很奇怪,他们到了任何地方只要求经商与开钱庄。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需要投入许多精力去营运。尤其是交易对象并非是贵人而是普通人的时候会更加吃力。然而这是大宋分配给寅一郎的任务,他就得完成。
地头激动了一阵之后又觉得不安起来,“宋国一定会给那些人钱么?”
“你应该去那些地方看过吧?”寅一郎问。瞅着地头的表情,寅一郎确定那厮一定去看过了。“那些劳工们有没有拿到东西,是不是安全的回来了,你一定很清楚。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怀疑大宋会不会给钱?”
“他们这次给了,下次会不会不给?”地头并没有单纯的乐观,钓鱼是要给鱼饵的,如果大宋的目的是骗取更多人去大宋劳动呢?
寅一郎语气中都是嘲讽,“不给的话那就是大宋不需要倭国劳工啦。大宋那么富裕,直接说不要人就好。骗了大家对他们有多大好处么?为了这点东西犯不上。怎么样,你到底准备怎么干。”
地头想了好一阵,试探着问:“我要按规矩收,三公二民。”
所谓三公二民的倭国规矩指土地收入分五份,三份由地头收走,两份留给百姓。税率为60%。按照传统这个收费标准不过分,但是寅一郎当即表示反对,“不行,二公三民。如果你们担心人去大宋太多,那些出了劳力的家庭当年税收得变成二公三民。”
这是大宋那边的人员要求寅一郎必须做到的标准。以前大宋地主收租收一半,借钱年息30%就算是低利率。与倭国比差不多半斤八两的水平。大宋赵官家执政之后农业税降低到30%,大宋贷款利率降到了14%左右。为了能够吸收劳动力,大宋自然要让倭国劳工赚到更多。只有有利可图,倭国劳工才会有热情。更重要的是,只有有利可图,倭国青年和中年劳工才有到大宋劳动的强烈意愿。
对地头来说,二公三私这比例几乎要颠覆他对世界的认知,他立刻为难的说道:“这个就太低了!”
“你不能这么算账。你得换个算法!”寅一郎马上反驳道:“那些人每年有几个月在为生产粮食和赚钱劳动?我说一年四个月算是多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忙自己家的事情。也就是说每年你真正收到的三公二私都是在收这四个月干的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地头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低着头咬着嘴唇想了好一阵,勉强表示寅一郎的话有点道理。
“现在他们四个月在地里干活,七个月在大宋干活。哪怕是二公三私,你收到的已经是他们干了十一个月的钱粮。他们在大宋干的七个月,挣到的相当于在你手下干四个月的两倍。等于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多收了一倍以上。”
说着,寅一郎又拿出列了两个计算的纸给地头看。第一个是劳工家庭在当地按照二公三私收。对于劳工进行三公二私收。地头的收益就从原本每年收取3变成了每年收到了8。如果按照劳工家庭在当地还是按照三公二私交税,劳工自己按照二公三私收取。地头的收益就从原本每年收取3变成了每年收到了7。
只看了两遍,地头抬起头说道:“阁下,我明白了!我愿意按照第一种方法来办!”
本以为自己得费很大劲才能让地头明白,见到地头这么快就搞清楚问题的关键,寅一郎大为惊讶。他不放心,就询问地头到底明白了什么。地头爽快的讲述了自己的看法,劳工还是以家为重,如果能让家里的税收降低20%,他们本能就感觉到赚大了。至于在大宋能赚多少,在劳工看来都是额外赚到的,多赚多拿,少赚少拿。都属于‘意外之财’。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成如此深刻的认知水平,寅一郎感觉自愧不如。然后听地头郑重问道:“阁下,您确定大宋会守约么?”
“你担心大宋会入侵倭国么?”寅一郎反问。
“倭国这么穷,宋国为何要入侵?”
“大宋朝廷那么富,他们骗我们有什么好处?就算把我们骗光了,能让大宋朝廷更富么?”
“阁下确定是大宋朝廷下的旨意?”
“你若是有机会去足利大人那边,甚至不用去,过几天你就能听到是谁见了足利大人。是大宋太子亲自见的使者。”寅一郎自信的说道。他非常佩服大宋办事的手段,决定的事情就会清楚明白的表达清楚,不会像倭国那样故作玄虚,给人诸多猜想的空间。
之后几天,不断有地头私下前来求见寅一郎。寅一郎发现这帮人对倭国劳工朝三暮四的心理都非常理解,地头们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在自己地界上二公三私’的分配方案。大宋太子亲自接见足利家使者的消息也随着时间传开来,不用寅一郎强调,地头们也不再提出大宋信用问题的质疑。
第一批地头密集拜访之后,橘梗店老板来了。听了老板提出他可能召集十来个人的汇报,寅一郎笑笑没回答。这个数字并不让他意外,在倭国掌握大权的是幕府和足利家这样的庞大势力,各种出面办大事的是将领和各地方探题。真正掌握倭国地方的则是各地地头,橘梗店老板顶多是所谓道上兄弟,以力量来衡量,这样的道上兄弟的力量其实微不足道。
第290章 联动(二十)
倭国人说用一个月时间送来人,一个月时间真送来了人。赵谦对四国那边的执行力是有点讶异的,那份附送的报告书让赵谦更是觉得不能小看人。
报告书里面讲述了关于‘三公二私’还是‘二公三私’的问题,包括在各个地头的领地上开设钱庄与商铺的协议。尤其是倭国地头们对派来的劳工进行了甄别,多少人口的家庭中选几名劳工都有严格规定。在满足农业生产的同时,地头们出售劳动力的行为还能获得最大收益。看完之后赵谦都怀疑倭国这帮地头是不是学过经济学。
这种级别的怀疑找人商议会很费时间,赵谦直接跑去老爹那边求教。老爹果然没有让赵谦失望,他从政治经济史的角度解答了这个问题。
在秦汉的时候国家掌握着最富裕最容易管理的土地,通过测量基准点以及各种下雨多少,农业播种技术等数据完成对这些土地产量的预估。从而维持了朝廷的强大力量。随着土地不断发开,游离在朝廷控制之外的土地田庄越来越多。随着人口增加,朝廷掌握的的土地已经无法供应足够量的赋税。西汉朝廷自己无力通过提升技术促进生产力发展来解决问题,所谓的王莽篡汉根本是后来胜利者的笑话。
王莽是在皇帝诏书以及一众大臣以及刘氏宗亲的拥护下登上皇位,他推行的政策是将全国所有土地都纳入国家管理之中。实施朝廷训令制度。结果地方豪强并起,坚决反对王莽的‘暴政’。等刘秀当了皇帝,功臣们坚决要守住自己的庄园,刘秀的儿子问老爹,‘这全国土地丈量没办法推行下去,怎么办?’刘秀表示‘没办法,凉拌。’自此就出现了东汉豪强地主拥有自己土地和武装的时代。
等十常侍与外戚们因为财政问题内讧,东汉朝廷自身的力量崩溃了。中央没了力量,地方豪强纷纷崛起。宣告东汉政权实际上的覆灭。
隋唐的朝廷也想搞朝廷训令制度,面对各种强大的地方势力。科举制度虽然解决了官员来源的问题,却没有解决这个地方与中央的财政和政治利益分配问题。武则天任用酷吏杀关中豪强如杀鸡狗,一度看着解决了地方豪强。然而中央训令制度面对如此巨大的国家不好使,还是出现了安史之乱。最后唐朝只能在政治上调整,准备承认掌握了庄园的贵族们天然就有政治权力。节度使制度就是这种妥协,然而这个改革还没完全成功,庄园经济崩溃了。唐也在血与火的内战中完蛋。
宋代最初是准备在制度上承认贵族的权力,却因为搞了官吏分治的制度,意外的维持了朝廷主导的体系。但这种制度面对广大的领土依旧问题重重,大宋不禁止兼并,土地全面私有的结果是地主阶级不断吞噬国家的财政,最终搞到崩溃。
至于倭国,他们学到的是唐初的训令制度。所谓地头就是有官方身份的庄园主,身为贵族就有政治权力。加上倭国面积小,人口多,土地分配完毕之后迅速形成了完善的封建制度。地头们在自己的封建权力授权内当然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
每次听老爹讲历史,赵谦都觉得自己站在老爹的肩头上俯视世界。或者是跟着老爹穿过厚重的如同山一样的幕布,深入到别人无法抵达的深处,以最近距离看着历史内部最精微的运作。这次也是一样,赵谦叹道:“官家,我一直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官家这当局者比旁观者更清楚。这才是真本事。”
“我不把自己当做当局者,也不把自己当做旁观者。劳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赵谦,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劳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用地头做例子,他们还真不是东晋的士族,养到走路走不了的废物。他们在他们的位置上也工作,甚至是很辛苦的工作。所以报告里面写地头的反应很正常,正因为他们工作,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三公二私’与‘二公三私’中哪一样对他们更有利。就如铁道部长,我现在就不敢和他谈细节问题,因为他比我清楚的多,我说细节就是班门弄斧。要是在细节问题上指责铁道部长做错了,我还不如说,你今天帽子带歪了,我因此开除你。”
“哈哈!”赵谦被逗得大笑,只笑出这么一声,赵谦就笑不出来。他发现老爹不是在开玩笑,开除铁道部长的理由是实话。真正的大实话。笑不出来了,赵谦问老爹:“官家用为人民服务,就是因为得靠人民么?”
“不靠人民靠什么人?进士么?”赵嘉仁反问。
“总得靠劳动人民吧。”
“现在你已经看到有人高喊对刁民不能容忍的话,以后会更多。所以是靠人民还是靠劳动人民这也有分别。掌握劳动技能和能劳动是两码事。现在随着内燃机逐渐成熟,已经开始有生产线,你去看过吧。”
“是的。重复劳动非常辛苦,我干了一天就明白了,干了三天之后完全明白了。”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在付出同样劳动力的情况下干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这就需要人有学习能力有劳动能力。培养学习能力和劳动力是需要很大投入。一般的家庭未必支撑的起。而且一般的家长应该了解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很可能不了解孩子们在面对什么。他们自己尚且没有理解什么是学习能力,指望他们能让孩子明白什么叫做学习,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我们除了要为人民提供他们现在就力所能及的工作,还得提供他们的子孙们也能获得提升的教育和渠道。”
“明白。”赵谦认真点头。他越成长越能明白他实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且不说到老爹这辈赵家已经是父子进士。赵谦的外祖父是进士,外太祖,就是外祖父的爷爷也是进士,赵谦外祖母的爹也是进士。所以赵谦的老娘嫁给进士之后,在以前已经接受过充分教育的基础上继续学习,赵谦以前从来没敢小看过老娘的学问,现在更敢小看老娘的学问。
这些进士家族不是教给孩子们怎么享乐,他们教给孩子会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将亲身经历讲给孩子们,让他们知道长辈们如何克服他们自己面对的困难,通过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进而获得学习能力。这种能力不靠遗传,非得言传身教,经过严厉的管教和指引才有可能让孩子们获得这些。
除非孩子的身体天然的就容易和唯物主义共鸣,还得有非常正常的求学渠道。对于资质一般的孩子来说,教育投资已经超过普通家庭能够承担的极限,那种祖上传下来的门风和认知基准更是难以接触。所谓穷秀才一飞冲天,要么这帮人从爷爷辈就已经开始准备,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没落家族。单靠自己就能获得成功的几率太小了。
“我明白,官家。做任何事都要选择最大成功几率。”赵谦诚恳的说道。
“儿子,我其实不想让你承担皇帝这样的重担。太辛苦,太艰辛,太凶险。”
“明白。爹。我明白。”赵谦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老爹的想法,以前不明白只是因为赵谦就是没有明白的基础。
“既然你愿意做皇帝,我就告诉你,哪怕是为了你自己,你也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爹,我觉得官员就很难这么想,是因为他们获得权力的方式只有从上级获得,所以他们对没办法给他们权力的人民就完全无所谓么?”
“我要对你说,制度本身没有任何倾向性。每一个人民最先需要面对的是自己感受到的痛苦,而官员要面对的是国家该如何进步。解决人民痛苦和推动社会进步之间没有等号。推动社会进步在长远看来也未必能解决人民痛苦,因为感受到痛苦的原因是人们感觉到自己无力解决他们面前的问题。说个大而化之的话,如果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痛苦,然后就能获得成功。最少一半人能坚持下去,坚持不下去的人也大概不会因为不坚持而后悔。但是在看不到道路,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九成以上的人都会放弃。仅凭一厢情愿的自我认知而坚持到他们所期待结果的人,一定是怪人,一定不够正常。所以你要先确定官僚们不是好人不是坏人,他们是正常人。”
“那官僚主义呢?”
“所谓官僚主义是指获得权力的一种态度,如果有更容易获得权力的道路,官僚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官僚主义而投奔过去。所以说制度才是根本,制度规定了如何获得权力,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享受什么样的权力。倭国就是非常完备的封建制度,你看那些倭国地头不就执行得很好么。”
第291章 共和(一)
一船几百人,每隔一两天就有一船倭国劳工抵达海州(连云港)或者直沽寨(天津),在防疫站待几天之后就送到集中地接种疫苗。之后送到大宋现在最重要的两条铁路工地上开始劳动。
赵谦本想继续关注,农业改制的事情却把他给拉回到更麻烦的工作中。经过统计,70%的农场人员都愿意个人承包土地,过上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剩下30%里面不乏各种失去劳动力的人,让他们离开集体劳动和要他们死差不多。
在这份非常麻烦的细致工作中赵谦偶尔也能看到有关铁路的消息,牵扯到分地,大票原本在铁路工地上工作的农民都返回故乡。赵谦只能期待倭国地头们能更好表现,尽早提供50万倭国劳工。除了这些,赵谦每天都忙农业工作。在分地之前一定要完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告诉农民土地归国家所有,国家不向农民索要地租,农民没有买卖土地的权力。如果无力耕种已经拥有的土地就把土地交回给国家,抛荒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这份不怎么开心不怎么友好的工作持续不断的进行,冬小麦的麦芒终于开始泛黄。
在遥远的东罗马,冬小麦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成熟。安卡拉军区的将军亲自到了苏伦的农场,见到了元老苏拉与巴尔登女公爵的独子帕特里克。对于帕特里克,将军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即对希拉说道:“阁下,您确定苏伦阁下会以那个价格将小麦卖给我们。”
“是的。”希拉声音里面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按现在的预估,苏伦的小麦亩产能超过200斤,达到了农业公司最好预测。
“人民院通过的小麦收购价格是前年的一倍半。苏伦阁下真的能做到?”将军还是不太敢相信,“苏伦阁下这会儿也没出现。”
希拉解释道:“他在安排收割工作。新到了一批镰刀,他接收之后组织人给镰刀开刃。”
又看了看无边无际的麦田,将军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派人来接收?”
“等谷物晾干就能来接收。将军阁下,你们是要小麦还是要面粉?”
小麦不能生吃,得磨成面粉才能食用。苏伦这家伙种出这么多小麦已经令人叹为观止,还能把这么多小麦都加工成面粉么?将军以前只知道苏伦跟着希拉混,没想到在希拉的相助之下苏伦已经如此富有。想了想,将军答道:“我们要面粉。”
将军离开后第二天,希拉等来了君士坦丁堡钱庄的代表。代表没有像将军那样忽视帕特里克,现在君士坦丁堡都听说帕特里克正在追求希拉,希拉很可能答应未来的巴尔登公爵的求婚。从现在的情况看,希拉并不讨厌帕特里克。
忙到晕头转向的苏伦参加了会议,几名粮食公司的技术人员也来了。屋里面不是东罗马贵族就是大宋人员,钱庄代表拿出厚厚的账册对苏伦说道:“恭喜苏伦阁下,各种情况都显示出你所有的欠款能还清。”
苏伦点点头,没吭声。希拉笑道:“诸位,我们好歹让苏伦有喘口气的时间。”
看着苏伦疲惫的模样,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嘲笑,眼前这位青年在努力打起精神,看着却没啥效果的样子,瞅着挺可爱。帕特里克跟着大家笑了笑,心里面感觉很虚。他的老师都是从君士坦丁堡请来的著名学者,眼前这位苏伦阁下受到的教育明显没有帕特里克高深。然而苏伦阁下却被希拉、君士坦丁堡钱庄、军团东部地区将军所瞩目。现在更是众星捧月般将其围在中心。
此次帕特里克并非是以希拉的恋人身份出现,而是代表巴尔登家族为首的不少西部贵族到这里长见识。见识的确涨了不少,帕特里克对希拉青睐苏伦的担心更是与日俱增。正在这里,苏伦开口问道:“真的能还上?还上之后我就得再借钱购买挽马。”
君士坦丁堡钱庄的代表笑嘻嘻给了苏伦一张结算表,苏伦看了一阵就和代表继续谈起来。那些日常用语很质朴,帕特里克能听明白。夹杂在日常用语中的专有名词就是帕特里克完全不明所以的内容,帕特里克明白这每个词都代表着苏伦发家致富的关键。
正着急间,却见希拉行若无事拿起列表递过来。帕特里克心中欢喜,连忙接过表格看。看了一阵之后他陷入了更深的郁闷。清单上面一些词他懂,更多奇怪的拉丁语单词他完全不懂,表格里面的数字代表什么他更看不懂。满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东西,有几十项之多。帕特里克恐慌的很,忍不住心中质疑他老师们到底都教给他些什么。
经过一番谈论,苏伦热情的伸出手与代表大力握手,看来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帕特里克郁闷的接机出门,站在太阳地里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说道:“巴尔登阁下,你在想什么呢?”
转过头就见到希拉的秘书艾琳娜也走出了屋子到了身后,帕特里克问艾琳娜:“艾琳娜小姐,那张结算表上写了些什么?”
“我也看不懂。”艾琳娜爽快的答道。
听到自己不是整个屋里唯一看不懂的人,帕特里克心中稍微感觉好了点。就听艾琳娜继续说道:“我在被家人安排到希拉阁下身边当秘书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要学习什么,我家人其实也不明白。现在我明白我有好多东西要学。”
帕特里克连连点头,他母亲严肃的讲出‘你要跟着希拉和苏伦好好学’的时候帕特里克也完全不明白要学啥。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要学啥,只是确定自己的学问不比苏伦差。帕特里克和同为大贵族出身的艾琳娜都看不懂那张结算表当中使用的文字、符号和数字,这足以证明东罗马帝国新崛起的这帮家伙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新的东西,这些东西不再借助东罗马传统文化和知识,已经开始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玩意。这全新的东西大概就是母亲要帕特里克学习的内容。
苏伦他们又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散了,帕特里克找了个空当前去问希拉,“那张表上到底写了什么。”
希拉拿过文件夹,从里面抽出那张表格铺在桌上给帕特里克讲了起来。原来那些文字里面很多都是新的农具、种子和牲口的名字。因为东罗马以前没有这些东西,就只能用引用了汉字的拼音。这下帕特里克才明白那些奇怪的拉丁语到底是咋回事。他尝试着念道‘挽马’‘钢镐’‘农药’……
听着帕特里克用东罗马腔调念汉语,希拉不禁莞尔。她就逐字逐词的带着帕特里克发出大宋的正确发音。练了片刻,帕特里克越来越熟练。他自己也能想起这些词多次出现在苏伦、君士坦丁堡钱庄代表与希拉的交谈中。此时自己也能开始说出这些词,之前的疏远感降低了许多。
见帕特里克这么快就有进步,希拉又把表格的格式讲给帕特里克听。这下帕特里克学过的数学知识也派上了用场。明白的类型和后面数量是怎么在表格中表现出来,帕特里克明白这张表格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列是序列号,第二列是物资名称,第三列是物资数量,最后一列就是单项的总额度。表格分两块,上面一个表格是苏伦购买的商品,下面一个表格是苏伦出售的商品。最后有两个总数。弄明白了这些,阻碍帕特里克读懂全部内容的就是这些计数数字使用的文字。
希拉也懒得教这些特别基础的东西,她大概讲了讲,苏伦购买的商品花掉了大概七十万贯四方交钞,苏伦从去年到今年出售的海泡石以及其他矿石价值三十九万贯。
“这还差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帕特里克惊讶的说道。希拉用的是希腊的数字来表示,帕特里克立刻就心算出答案。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是非常大的一笔钱。别说巴尔登家族完全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是把那些跟随巴尔登家族的贵族家产都加到一起,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东部一个普通乡下贵族苏伦竟然价值至少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如果把一年的买卖加起来,他已经经受了百万贯四方交钞……希拉会不会真的喜欢苏伦?帕特里克心里面万分紧张。
“苏伦凭什么有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希拉被帕特里克的想法给气乐了。
见希拉对苏伦做了较低评价,帕特里克只觉得心情立刻好了些。他试探着问道:“如果他没有三十一万贯交钞,为什么君士坦丁堡钱庄要借这么多钱给他?”
希拉不得不继续解释,“君士坦丁堡钱庄没有给他交钞,只是提供了借款担保而已。”
帕特里克之前表现出他的聪明,希拉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帕特里克讲了讲贷款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伦有土地,有一套营运土地的人员和体系。于是苏伦向君士坦丁堡钱庄提供了一份土地抵押证明,由君士坦丁堡钱庄做了审核,评估出一个信用度。这个信用度的计量单位是东罗马的粮食券。君士坦丁堡钱庄就拿了苏伦的抵押文件,苏伦从欧罗巴行省购入的物资不用他给钱,是君士坦丁堡钱庄与欧罗巴行省的钱庄进行结算。
同样,苏伦向欧罗巴行省商人出售的海泡石以及铬矿等物资的交易拿到的不是四方交钞也不是粮食券,而是欧罗巴行省提供的有价证名文件。证明这张文件价值多少四方交钞。最后的结算都在钱庄完成,除非是苏伦格外强调要用四方交钞或者粮食券支付,默认状态下所有买卖都是通过有价证券来完成。
这次君士坦丁堡钱庄到苏伦的土地上看过,认为现在要收获的小麦都能卖出去的话,苏伦收到的粮食券价值超过三十一万贯四方交钞。他所有欠债可以全部还清。
只要继续用手中的那份土地所有权证明抵押,还清了旧债的苏伦就可以借新债,用新借到的‘钱’来购买挽马。这个流程与以前相同,所有买卖都经过各种渠道通过有价证券来完成,苏伦还是一张四方交钞和粮食券都摸不着。
帕特里克花了很大脑力才明白这个流程,他不解的问道:“卖了小麦,苏伦肯定能收到粮食券吧。这笔钱他总能拿到。”
“卖粮食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由我作为公证人确定苏伦的确将某个数量的粮食交给军团,军团确定货物数量和品质之后出具一份证明。证明军团收到了这批货,并且认同这批货的品质。这份文件也是有价证券。拿着这份证明在规定时间内到朝廷财政大臣那里,财政大臣按照规定签字,这份文件就可以到君士坦丁堡钱庄或者君士坦丁堡钱庄设在各地的钱庄分部去。按照之前苏伦签署的协议,他拿到这份有价证券之后得优先偿还债务。君士坦丁堡钱庄就对苏伦的存款和欠债进行结算,最后多出来的那部分钱会存到苏伦的账户里。苏伦必须提出取款,才能通过取款手续获得粮食券。如果他不取款,那些粮食券只是苏伦账户里的一些数字罢了。”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帕特里克惊讶的问。
“因为这么干最有效率。搬着那么多粮食券,累都累死了。还要保护粮食券,还要防止有假钞。小额交易那是没办法,这种搞法对于小额交易太浪费人力物力。只要上了规模,这么搞就简单的多。帕特里克,你觉得是管理一百个人的交易容易,还是管理一万个人的交易容易。”
“当然是管理一百个人容易。”
“苏伦到现在的交易只用动用这一百个人规模的交易体系就能完成,把那些钱取出,存入,需要动用的是一万个人的力量。其中肯定要出事。但是那种小额交易动用一百个人就不划算,而一万个人组成的队伍可以轻松应付十万件小额交易。这就是为什么苏伦和那些人不同。”
帕特里克想了好一阵,还是觉得很不解,他继续问:“苏伦完成了140万贯四方交钞的交易,难道他自己最后只值一点点盈余么?”
“有价值的是这些粮食而不是苏伦自己。”希拉答道。
“我还是觉得……”帕特里克觉得自己糊涂了。
希拉有点不高兴,她应道:“我给你举个例子,譬如a对β说,你看地上有一坨翔,你把它吃了,我给你70万贯四方交钞。于是β吃了,就拿到了70万贯四方交钞。然后β对a说,那边有一坨翔,你把它吃了,我给你70万贯四方交钞。a去吃了。最后这场交易虽然来回是140万贯四方交钞,其实没啥价值。”
帕特里克被这极端形容弄得很恶心,轻拍着胸脯,他倒是有所感悟。就算是能挣70万贯四方交钞的机会,帕特里克也坚信自己不会这么干。
“苏伦最后得到的是一个更加完善更有效率的农庄,朝廷得到的是粮食。苏伦用更加完善的农庄生产明年的粮食,朝廷用粮食来支付给军团的物资,并且保证了帝国的民心稳定。交易本身的目的只是那场交易,至于交易得到的东西用在哪里,两边都不会考虑交易对象。”
帕特里克心念一动,他想起母亲说过的希拉的人生理念,以及他自己这段时间与希拉接触之后对希拉的了解。希拉说过她与任何人的合作都不针对第三方,事情还真是如此。希拉与苏伦的合作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她的利益,在完成交易之后希拉怎么利用到手的东西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苏伦,苏伦怎么利用他得到的东西的时候也不考虑希拉。因为两个人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个人是这件事的合作者,而不是全方位的盟友。
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证明苏伦和希拉之间没有什么私人爱情。帕特里克觉得心里头更安定了一分。
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面苏伦的农场已经完成了收割,帕特里克在希拉的勒令下与旺而达和艾琳娜一起参加了收割工作。每半天工作之后都有专门的按摩师给他们按摩,帮助他们拉伸身体,他们三人也只坚持了两天就因为腰痛暂时退出劳动。希拉好些,她坚持了三天半。
用了五天恢复身体,之后他们又投入到残酷的劳动之中。这次三人就好了很多,都坚持到收割完毕。看着空荡荡的麦田,帕特里克还榨出最后的气力给旺而达与艾琳娜说了个笑话,“我们都变了努比亚人。”
努比亚人就是罗马共和国时代对黑人的称呼,旺而达为了礼貌,呲牙咧嘴的笑了笑。只是笑容比哭都难看。艾琳娜根本没有感觉到好笑,听了帕特里克的笑话,她嘴一扁,失声痛哭起来。
第292章 共和(二)
蓬松的蛋糕上铺着用南瓜和饴糖混合成的厚厚糖馅,糖馅上面涂了一层奶油,用无花果、樱桃、水蜜桃切片装饰。再用深褐色的焦糖勾勒出些细细的线条,安卡拉城丰收祭的主食就端了出来。
一个个餐桌台边满满聚集着军团家属,大人孩子都在品尝着军团在丰收祭提供的美味。鸡腿炸的金黄,猪肋条上涂了厚厚的酱料,烤的香气四溢。这时候自然少不了樱桃烧酒,对于女人和孩子,军团按照《军团食谱》里面的制作方法提供柠檬苏打水。
带着柠檬香气的甜饮,喝进嘴里之后只感觉不知从哪里突然迸发出一个个气泡,气泡破裂时对口腔的刺激让帕特里克精神一振,一口喝下去,片刻后一股气从食道里冲上来,让帕特里克大大打了个嗝。这对于贵族礼仪来说有些不体面,可那种从内向外呼出一口浊气的感觉未免太好。特别是柠檬香气因此更加凸显出来,真是唇齿留香。
看着周围人头攒动,大家的衣服非常普通,帕特里克觉得场面并不亚于贵族宴会。洋溢在会场里面的是富裕、快乐、安心的气氛。就帕特里克的个人经验,普通军团家属参加的丰收祭气氛只怕比贵族宴会的气氛还好点。
先是一顿吃喝,之后就是大人物登场。在不少军团人员护卫下,四辆各有三匹马拉动的敞篷花车出现在贯穿整个丰收祭会场的道路上。民众们立刻就激动了,拼命挤过去,停在军团士兵们组成的警戒线前。
花车缓缓行进,帕特里克看到第一辆上面是地方头面人物,第二辆上面是军团东部将军、财政副大臣和希拉。三四辆马车上的人帕特里克在贵族宴会上见过,都是东部有头脸的贵族。在人们夹道欢呼声中,马车沿着道路直奔主会场。
帕特里克不想和普通人一样去凑热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没多久就听主会场上的民众一阵阵的欢呼,想来是听到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的消息。之后就听民众高喊起来“元老连任!”“元老连任!”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帕特里克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安。蹭在希拉身边这么久,帕特里克觉得希拉平日里和普通的21岁贵族姑娘也没啥特别不同。可在普通21岁贵族姑娘们避之不及的艰困局面之时,男性贵族都难免有些迟疑不定,希拉却会毫不迟疑的迎难而上。所以在男贵族都无法获得地位上看到了希拉的身影。
贵族们面对缺粮的现实,要么气馁要么抱怨,如他母亲巴尔登女公爵这样的人也只能想方设法从那些获得突破的贵族那边学到应对的手段,他母亲甚至不敢期待西部贵族能靠自己解决问题。希拉却和一群之前听都没听过的人在一起解决了东部的粮食供应,眼前的丰收祭只消耗了安卡拉地区农产品中非常小的一点。整个东部在明年夏收之前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这份功劳当然值得连任元老,但是帕特里克却高兴不起来。这只是希拉的个人成功,希拉越成功,帕特里克与希拉的差距就越大。
丰收祭结束之后,帕特里克本想希拉要在这里留一阵子,他去见了希拉提起回君士坦丁堡。本以为希拉会让帕特里克先回去,却听希拉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留一阵子,没想到你也想回去了。”
“你走的话,这边的事情怎么办?”帕特里克问道。他觉得自己更搞不明白希拉的想法。
“你给大家留点余地。很多事情最后还是交给他们来办,干脆现在就交给他们。”希拉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你就不怕……”帕特里克说了开头就说不下去,他自己也不喜欢繁琐的事情。想了想,帕特里克还是觉得希拉胆子真大,他换了自己的想法,“那些人肯定会在最后捞一票。”
“他们不为了捞一票,为什么要忙活这么久?”希拉说着,大大伸了个懒腰。看着希拉娇慵懒的模样,帕特里克心里面生出拥抱希拉的冲动。这时候的希拉完全显露出了21岁姑娘的模样。只是这位21岁姑娘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实在是太与众不同。
看着帕特里克的神色,希拉叹道:“帕特,你呀……你们西部贵族的生活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从拿到现钱才开始紧张起来。我觉得你还是要学学大宋的生活方式。”
帕特里克明白希拉在说啥,跟了希拉三个多月,每天看到希拉都在处理各种细节,参与各种讨论。这些讨论都不是对临时事件的讨论,而是对发生的事情和之前计划的不同进行讨论。讨论的也不是谁对谁错,希拉等人只讨论到这这种不同的到底是设计问题还是意外情况。从老师那里学来的知识中,这些讨论都非常高端,颇像是苏格拉底理想的具体化。一整件事中不同环节由相关专业人士管理,主导整件事运作的人则是掌握了本质理念的智者。
正因为明白,帕特里克更感觉到失落。他所信仰的,他所认同的,却是他做不到的。希拉却能轻松运用这些高深的道理。
“喂,帕特。你这表情是我说错了什么?”希拉讶异的问。
“不不,是我的错。”帕特里克沮丧的说道。
“哈哈。”希拉笑了,“帕特,我来东部之前和你母亲谈了一次,我们都认为你是很好的人。不过我们都认为你有个问题。”
“嗯。”帕特里克应了一声,他没生气。因为他早就觉得自己并非只有一个问题,而是每件事都有问题。
“帕特,人的自我追求,人的工作,人的生活是不同的事情。我父亲和你一样都是有志于学识的人,你们都想理解世界,寻求真理。我作为我父亲的女儿,我能明白。就算不明白,我也见过。能不能明白我都接受了。所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要学会生活。生活就是别管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别管你以为你应该做到什么,在生活的时候你不仅要明白更要做到,家庭成员都不是你的附属品。”
充满希腊哲学对称理念的说法让帕特里克精神一振,马上来了精神。他连忙问道:“这个怎么讲?”
“帕特,我母亲是通过不断和我父亲争吵,最后让他明白在很多地方特别是在家里,我父亲不是那个说了算的人。他高兴不高兴都得先看看我母亲是不是高兴。我可不想和你争吵。所以你得自己想明白了。”
“啊?”帕特里克完全想不明白。他眉头紧皱,脑子里飞舞着无数学者与贤者们的教诲和微言大义。突然间,帕特里克自己明白了。他眼睛蹬得溜圆,大概是第一次用自己的智慧看到生活,帕特里克只觉得目眩神迷。他开口说话,出口的却是结结巴巴的内容,“希拉小姐,我……我……想向你求婚。不,不是。我……我……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看着平日里透着一股子学者傻气的帕特里克竟然能说出恋爱青年的傻话,希拉高兴之余也觉得巴尔登女公爵对他儿子的评价是正确的,‘男人,你得调教他们。指望靠他们解决问题,这个世界完蛋了’。
从安卡拉回到君士坦丁堡不久,君士坦丁堡贵族阶层里面就开始流传出希拉元老和巴尔登女公爵独子正式交往的消息。这消息震动了整个东罗马上层,连希拉的哥哥西塞留斯都专门跑回来一趟。他明面上的理由是送到了军属驻地住了两个月后怀孕的老婆回娘家,然而回家的时候西塞留斯立刻询问妹妹是否正式和帕特里克交往。
希拉早不是普通的小贵族女孩,哥哥西塞留斯在军团驻地都听到这个消息,说明不是哥哥在关心,而是更高级别的人在关心。她爽快的告诉哥哥,她的确在和帕特里克交往。帕特里克已经22岁,希拉再过一个月就满21周岁。希拉虽然当年是因为不想接受母亲包办的婚姻才投奔到办事处门下,这并不等于希拉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身为一位年轻姑娘,希拉对组建自己的家庭也有很大憧憬。
“我当然支持你。”西塞留斯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他这次回来的原因是担心母亲是不是故态萌发又想搞点啥。军团上层对这门亲事颇为警觉,东罗马最当红最知名的元老与西部现在排前三名的大贵族结亲,这件事本身就对东罗马政治有不小影响。既然妹妹是自愿,西塞留斯就决定顶住压力。
看哥哥那坚毅的表情,希拉笑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上层会有想法,我顶得住。”
西塞留斯不想讨论这些,他当然希望妹妹能够幸福,不过心中很自然的就生出警惕,对追求妹妹的混账小子的警惕,他问希拉:“那小子真的那么好?”
“我觉得应该像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希拉笑道。
西塞留斯觉得妹妹对帕特里克的评价未免太高,忍不住问:“那小子今天来么?”
“已经来了。”
“人呢?!”
“在书房和父亲谈话。”
书房里,帕特里克正在认真听制宪委员会现任主席马克西米j克莱修斯阁下讲述他对历史的看法。
“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是活的历史,编年史是死的历史;历史是当代史,编年史是过去史;历史主要是思想行动,编年史主要是意志行动。一切历史当它不再被思考,而只是用抽象词语记录,就变成了编年史,尽管那些词语曾经是具体的和富有表现力的……”
帕特里克下意识的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听着克莱修斯阁下的论述。希拉也好,生活也罢,这些帕特里克正在尽力去理解和寻求的东西此时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的思维正在快速解析克莱修斯阁下的话,并且将其变成帕特里克自己心灵世界的一部分。在这一刻,帕特里克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因为他已经完全存在于他的精神世界里。
“……当生活的发展逐渐需要时,死历史就会复活,过去史就变成现在的。共和时代的罗马人和古希腊人躺在墓穴中,但是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因为我们自己的需要将他们的思想唤醒。现在被我们视为编年史的大部分历史,现在对我们沉默不语的文献,将依次被新生活的光辉照耀,将重新开口说话!”
“太好了阁下,您说的太好了!”帕特里克因为强烈的赞同认不出大声赞道,随即因为哽咽而说不出话。热泪盈眶中,帕特里克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重叠起来,随即看到了那些他以前只能隐约感觉到却无法触碰的东西。
马克西米同样激动,方才所说的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看法,这是以提比略阁下为首的共和派们的共同看法。在共和派们眼中,罗马沉沦了太久。希腊也好,罗马也好,都在共和时代绽放出璀璨的光辉,让现在的人们目眩神迷的光辉。
提比略阁下之所以坚持共和制度,是作为历史学家的提比略阁下阅读了大量书籍之后靠理性得出的结论。单从历史事实来看,共和国到五贤帝时代,罗马的元老院、人民院都还在。提比略阁下认为出现优秀领导的时候是可以优先那些优秀的领导者。但是优秀的领导者并不常见,选出优秀的元老就容易的多。这种时候就该由元老院继续维持罗马的稳定,甚至推动罗马的进步。
激动片刻,帕特里克想起今天想来请教的关键,就开口说道:“阁下,我看了我的老师写的游记。那里面说宋国也对古希腊历史有评价,他还专门翻译过来。阁下看过么?”
“在古希腊民主派眼中,共和派是一群利用制度玩议会和公民把戏的废物。在古希腊共和派眼中,民主派是一群通过煽动暴民夺取权力的僭主。所以苏格拉底认为选举制度是最坏的制度,因为选举制度根本无法解决现实问题。是这段么?”马克西米问道。
帕特里克连连点头,他的好几位老师都在他老妈资助下加入东罗马到大宋的参访团,其中好几位甚至到了比大宋更远的倭国。他们除了书写自己的见闻录,更带回不少大宋的书籍,并且开始着手翻译。那些哲学书籍翻译工作只是刚开头,大宋对古希腊与古罗马的评价则翻译出许多。更奇妙的是,许多看法居然是大宋皇帝提出的。帕特里克很想听听同样身为学者的克莱修斯阁下的观点。
马克西米没立刻回答,大宋皇帝这些简短的论述他也没读懂。专程前去请教了提比略阁下,提比略阁下当时没见马克西米,让马克西米等着。几天后提比略阁下派人叫马克西米立刻去,等马克西米到达的时候见到了好多人。提比略阁下给这帮人集体讲述了苏格拉底被判死刑那段时间的古希腊历史。
那时候共和派们已经通过玩弄公民制,把议会弄成了一个马戏团。既然公民权和选票是所有合法性的基础,自己听别人经常夸赞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将军多么优秀,就参与投票对其瓦片放逐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么做不对,岂不是说明公民制度错了么?
“诸位,雅典的公民制度和我们罗马的共和制不同。”提比略阁下上来就先讲述他的基本论点,“那时候大部分雅典人并不具有公民权。史书中说三十僭主杀的雅典人比斯巴达军队杀死的雅典人都多。这是不对的。顶多是三十僭主杀死不少著名的雅典公民,斯巴达人杀死的雅典一方的人可要比三十僭主杀的要多得多!”
参加这次讲课的学者们对这部分历史并不太熟悉,他们也许读过许多书,却没对这些关键细节进行过仔细思考。提比略阁下讲述了那个时代,雅典在和斯巴达的战争中失败了,斯巴达人占领了雅典城。
一部分年轻雅典人要实施普选制度,让大部分愿意追随雅典的人都有资格成为公民。虽然那帮‘共和派’们自称民主,其实三十僭主才代表了民主制度。确立民主制度自然就得罪了之前那帮公民,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在战争中只是参与投票而没有参与战争。共和派与民主派就进行了残酷的斗争。最终民主派失败了。
除了剿灭民主派之外,共和派也对民主派实施了更残酷的血洗。作为三十僭主的亲戚,苏格拉底就遭受了审判。这和马略与苏拉两派之间进行的大清洗差不多。
讲课时候提比略阁下谈了很多,让学者们都大开眼界。对马克西米来说,令他最震动的却是课后与提比略阁下私人的对谈,提比略阁下苦笑着说道:“马克西米,我一直以为元老院有能力选出最优秀的元老来支撑罗马。却没想到我极力反对的希拉却是那位最优秀的元老。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第293章 共和(三)
“帕特里克,没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这是苏格拉底的话。我们最重要的不是单纯去思考,更需要的是对历史,对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进行审视与反思,最终明白自己。你还太年轻,你需要经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
等帕特里克离开书房,马克西米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出去。花园里面的农作物已经更换成花卉,看不到姹紫嫣红只看到碧绿一片。指望去年刚种下的花木就能吐露芬芳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没经过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提比略阁下就在不断审视自己的人生。审视人生不是要证明自己做得对,而是要看自己做过什么,这些行动的结果是什么。从现在看,提比略阁下相信共和制能让元老院出现强有力的元老,以发展到现在的情况来看,提比略阁下反对的希拉就是那位强有力的元老。这个奇妙结果的确让提比略阁下感到失落,却没有让阁下驻足不前。和提比略阁下就此事的交谈中,马克西米感受到阁下已经对‘什么是强有力的元老’这个题目开始研究。失落感并没有阻止阁下继续前进的脚步。
提比略阁下如此坚持,马克西米对自己前进的方向依旧无法确定。到现在为止的研究中,皇帝与共和制之间的关系太难拿出一套完整的理论出来。君权神授,主权在君。除了千余年的东罗马历史证明这套理论执行起来问题极大,甚至能导致东罗马帝国的覆灭之外,这套论点的逻辑非常自洽,从理论上可以解答所有问题。主权在君的帝制与主权在民的共和制之间最恰当的结合点到底在哪里,马克西米陷入了沉思。
《军团食谱》从月刊变成了半月刊,从三张六页变成了八张十六页。除了食谱、军团家属未来供应安排,一些评论性内容也已经出现在上面。最新的军团食谱用充满激情的文字宣传完东部安卡拉丰收祭之后就讲述起关于欧罗巴西部诸国的问题。
这篇文章准确介绍了罗马东西分治出现两位罗马皇帝,罗马皇帝是神在地上的代言人,教会也随之成为罗马分部与君士坦丁堡分部,分别为两位罗马皇帝统领的地区服务。西罗马覆灭之后,罗马分部教士们背叛了教义,与欧罗巴西部的蛮族勾结起来,他们修改教义,全心全意为蛮族服务。
让办事处非常在意的是对论题的引申,赵官家在大宋亲自发动了此类行动,他公开讲:大宋自己实力弱,无法解决北方蛮族,结果大宋内部就出现了认为北方蛮族就是比汉人强悍的邪恶论调。这种邪恶论调的邪恶之处在于完全枉顾事实,事实是以前华夏能将入侵蛮夷杀的干干净净,蛮夷为了活命不得不逃到欧罗巴去。现在大宋同样将蛮夷杀到为求躲避汉人军队的刀锋而全力西逃。现在和过去都证明了汉人的强大。所以那段汉人沉沦的历史并不能当做华夏比蛮夷差,那段历史只证明了华夏犯下了致命错误。文明国家犯下的致命错误不能用来证明野蛮人就是正确的,这是两码事。国内这种邪恶论调要用向人民宣传这种批判的武器进行揭露和斗争,有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使用武器的批判对其中屡教不改的恶贼实施肉体惩戒乃至肉体消灭……
有大宋作为对照,东罗马的发言在办事处人员看来很有亲切感。
‘……除了修改教义之外,蛮族们自知在罗马人面前他们就是野蛮和落后的代表,罗马教廷就拼命诋毁罗马的文明生活方式,只要是罗马的传统就会被诋毁成错误,洗澡是错,澡堂是错,制度是错,罗马人的一切都是错误。通过长期宣传达到诋毁罗马将欧罗巴西部蛮子们洗白成文明人的目的。在东罗马遭受欧罗巴西部蛮子入侵的岁月里,因为蛮子们的武力压迫让东罗马感觉蛮子的话好像有道理,如果罗马没错的话,为什么被蛮子征服呢?……’
《军团食谱》的文章在最后总结出坚决反对这种因为战败就全盘否定罗马的理念,提出分清问题所在,净化蛮族影响,恢复罗马光荣的口号。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李自然笑道:“看来接下来就要复古么。”
“为啥不是进步?”辛主任有点意外。《军团食谱》的文章和赵官家的文章中最大区别就是李自然所说的,赵官家是真的承认华夏出现了问题,在指出问题的同时提出‘社会进步’的理念。华夏是因为进步才能碾压周边所有蛮夷,大宋要继承华夏不断进步的传统,大踏步向前。
李自然语气轻松的答道:“对于东罗马,能复古就是进步。就让东罗马复古吧,进步的事情交给我们大宋就好。”
“哈!”辛主任被逗乐了。笑了一声,他叹道:“你说的也对,进步哪里那么容易。我看太子提出的将东地中海纳入大宋经济边疆的方针,这几年也没完全明白这个经济边疆是怎么回事。现在发现有效执法就是边疆以内。这个道理不难懂,只是太难达到。”
李自然点头却没说话。他其实也不懂经济边疆到底是怎么回事,认为强压东罗马跪倒很容易,让他们乖乖听话千难万难。直到一系列完全无法预测的事件不断推动东罗马政局发展,君士坦丁堡钱庄拥有了界定抵押物价值的权力。这权力不是自封的,也不是武力推动的结果。那是许多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更好生活的东罗马人上窜下跳加上办事处因势利导产生的结果。为了获得资金,为了得到生产服务,有见识的东罗马贵族们不得不拿出有价值的东西。为了完成交易界定,君士坦丁堡钱庄不得不承担起界定抵押物价格的工作。
李自然不说话,辛主任则继续感叹道:“学社说事情发展出结果往往不是追求出来的,而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不得不妥协出来的。我以前不是不信,反倒觉得官家这种气吞万里如虎的人怎么会这么看问题,还反复和我们这么讲。这是看不起我们!这次的事情之后我知道官家真是只说实话!”
李自然继续点头。他也曾经这么想,认为任何事情按照最好标准去做难道不好么?结果任何事情都有其自身规律,身为其中一份子的人其实只能被这股洪流带着前进,并没有办法决定一切。当充满不可知的过程走完最后一步,结果就自然而然的展现出来。正如官家所说,最后的结果往往一样。这个结果是不得不妥协的下限而不是意气风发追求千年大计的上限。
心中有感,李自然像是在叮咛自己般说道:“以后咱们还是要沉下去,追求最好的心还得有,但是不能用上限作为咱们的下限。”
这次轮到辛主任连连点头,这感觉真妙。如官家对道德经的分析,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也就是说,必须要从常无的境界中体悟它的本源和本体,如要想更透彻精辟,则需要在常有之中领悟它在实际发展中的无边无际的可能形态。
东罗马艰苦的现状产生了了改善生活的空间,这就是‘无’。这种改善的模式又可能单凭个人意志或者美好意愿去左右,在各种不情不愿甚至是痛苦不堪的努力之后,众人在进步的基础之上妥协了。最终的妥协在这个‘无’的空间里面创造出‘有’的结果。
经历了好几年时间,见到了各种奋斗、内斗、扯后腿、对战,充斥着负面情绪的过程居然得出了相当不错的结果。辛主任也自然而然生出‘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感叹。
借着这股劲头,辛主任也对李自然学长‘复古还是进步’的评论有了共鸣。他问道:“你觉得东罗马能复古成功么?”
李自然很喜欢这种高格调的谈论,他带着热忱答道:“每个人的复古都不同,大部分的复古都是要复古到他们最阔的那一天,然后努力让这一天永远不要过去。上一轮复古中希拉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支持,至少东部粮价再次回到接近两年多前的水平。这就算是复古成功。至于这次复古,我看不透。你看,官家利用复古清洗儒家影响。现在已经开始讲进步而不是复古。国内已经开始对于汉武帝破坏制度的事情进行讨论和批评。”
辛主任重重点头,大声说道:“就让东罗马复古吧,进步的事情交给我们大宋就好。”
两人哈哈一笑,心中都觉得非常通透畅快。
位于东罗马社会顶尖的人或许有机会通过某些契机跃出水平,得以短暂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上看到更广阔的世界。那些组成世界的人们看到的就大大不同。譬如东罗马贵族们就只能看到自己靠种地获利的希望,东罗马人民看到的是粮价逐渐下跌,市面供应比较充足,让普通人至少相信现在比较稳定的生活还能继续。
不同的普通人看到的内容也不太一样,军团家属们最近关心的是大量军团士兵们参与施工的东罗马新住宅区的进展。巴塞勒斯下令建设更多居住区,每个军团家庭都有机会获得新的房屋。
希拉元老阁下则提出了新的提案,在建设住宅区的同时要配合手工工厂区,让大家不用每天跑很远到工厂去上班。这个提议作为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明白,提案交到人民院表决之后市民们才豁然开朗。不用掌握什么不得了的知识,只要从新住宅区到现在的手工工厂走一趟,军团家属立刻就知道每天在上下班的路上来回两三个小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元老院得到七成多制成的提案在人民院获得全票通过,一位名叫海尔迪斯的人民院议员投票时生着重病,他让人把他用担架抬到会场参与投票。海尔迪斯议员的行动流传出来之后得到了君士坦丁堡市民的赞扬。
得到人民如此赞赏的态度自然会给朝廷添加无数麻烦,财政大臣专门把希拉请到办公室抱怨起来,“阁下,你这么做又要朝廷花一大笔钱。”
“那些工厂也需要增加投资,提高品质和产量。这笔钱阁下并不用担心,哪怕是为了行省的皮革,办事处也愿意投资。”希拉轻松的给了大臣解决办法。
大臣觉得这理由不错,元国恢复了煤炭与皮革交易,欧罗巴行省也将他们的皮革送到君士坦丁堡的手工工厂来加工。除了皮革之外,行省对东罗马手工工厂的采购越来越多,抱怨也越来越多。与大宋本土的商品相比,东罗马手工工厂的货物的确有差距。很多商品从大宋运到东地中海又非常不划算,行省也数次要求东罗马手工工厂生产出近似大宋品质的商品。
带着希望,大臣问:“办事处真的肯出这么多钱?建设工厂的投资太大!”
“他们不肯投,我们就让他们忍着呗。”希拉依旧轻松自在,因为她知道办事处很想投资。更有趣的是这对四方同盟中的元国未必是好消息,因为条顿骑士团等国家正在采购战马用的皮具和笼头等商品,摆明了就是为了与元国进行大规模战斗做准备。东罗马手工工厂则出产非常好的重装骑兵皮具。当下最大问题在于东罗马现阶段手工工厂的产品品质比欧罗巴西部国家的强,却没强到能完全压倒西部国家同类商品的程度。如果能提升到近似大宋商品的品质,行省就可以通过已经建成的贸易渠道在西部诸国充份销售。
见到希拉这么讲,财政大臣也没办法说太多。他叹口气,心里面十分郁闷。人民院这次全票通过希拉的提案,充份证明人民就是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他们在朝廷的努力下才吃了几天饱饭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抱怨手工工厂的生产环境不好。以前饿肚子的时候别说每天让他们走两三个小时的路去上班,他们每天要花四五个小时到处寻找少量能吃的东西,那时候可没见他们这么激动。有人能替他们说话的时候,这些人可是蹬鼻子上脸。
想到这里,财政大臣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他连忙问希拉,“阁下,我怎么听说你准备去君士坦丁堡或者西部的省份参选元老?”
大家都知道希拉之所以在安卡拉地区参选,不是她在当地实力雄厚,完全是在其他地区根本没机会。以希拉当年的影响力,出了君士坦丁堡她老邻居较多的地区,没什么人认识她。包括财政大臣都以为希拉当时顶多选个市议员。
现在就不同了,希拉在安卡拉参选一定可以连任,在东部其他省份参选连任也差不多十拿九稳。在君士坦丁堡有太多人想通过支持希拉在君士坦丁堡参选拉近自己与希拉的关系。希拉要嫁给巴尔登家族唯一继承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东罗马上层,巴尔登女公爵公民也说了她乐见这门亲事。一旦希拉嫁到巴尔登家,以巴尔登家在西部的影响力,希拉当选毫无压力。
希拉神色认真起来,她想了想答道:“阁下,我还没有决定在哪里参选。”
这是大实话,各方都已经向希拉伸出橄榄枝。君士坦丁堡作为东罗马首都,这里的议员给人感觉天然就好上一些。巴尔等家族也建议希拉到西部参选,如果希拉成为西部省份元老,就可以提升巴尔登家在西部的影响力。还有一年多就要开始第二次元老院选举,希拉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考虑。
离开财政大臣这边,希拉心里面忍不住想着自己未来会如何。她一点都不讨厌组建自己的家庭,帕特里克是个年轻学者,希拉见识过太多对付学者冒傻气时候的手段。她不担心自己未来降服不了这个家伙。在这样的局面下,希拉当然希望能够过得更舒服些。在哪里参选无疑对此会有很大影响。
自己想不明白,希拉干脆跑去了办事处。虽然谢松不在这里继续工作,李自然学长的见识在希拉看来并不在谢松之下。李自然当然抽空接见了希拉,听了希拉的问题,李自然果断答道:“你别犯傻,坚决在安卡拉地区参选。其他地区的人说什么你都别听,继续当安卡拉地区的元老。”
没想到李自然态度这么激烈,希拉不解的问:“为什么?”
“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官家说,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潮之后就能看到谁不久前在光着腚游泳。希拉,你真正的合作者都在安卡拉地区,离开了安卡拉后你就只能被被人支配。我举个例子,你在安卡拉说你要参选,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你不参选才奇怪。在其他地区,你要多说多少你在安卡拉不会说的话。更重要的是,你这么说了之后别人又能相信多少?”
希拉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心里面更是悚然。简单的几句话就讲出了希拉的现状,她此时的荣光完全是因为大势到此,在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希拉恰好走到了那个位置。很多别人不屑去干或者根本认为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丢给了希拉,希拉当时推广土豆和南瓜烹调方法时候可不认为这是啥好差事,如果没有在办事处历练的几年,她也根本办不下来。
想到这里,希拉浑身冒汗,忍不住用手指在额头上刮了一下。好多汗水留在手指上,甩掉这些汗水,希拉的心情却更低落。
李自然对希拉的反应很满意,年轻人走到今天当然会飘飘然,以为靠自己就足以操纵如此巨大的力量。天妒英才,既然是上天把那些人扶到那个位置上,失去了上天的眷顾,那些不知道轻重的人都被重重抛下来原形毕露,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大宋朝廷中存在任何风雨中都能屹立不倒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渡过过去几十年的狂风暴雨。很多人认为赵官家的人就一片坦途,包括朋友和敌人在内世间所有力量都在助他一臂之力。学社内部的共识只有一句话‘赵官家从十三岁开始就用尽自己的能力为国效力,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四十年。’如果以为几年功夫就足以和四十年艰苦卓绝相提并论,未免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我一定会在安卡拉地区继续参选,再也不会想去别的地方。”希拉艰难的说道。
李自然点点头,“放心,办事处一定会支持你。”年轻人犯错很正常,该拉一把就要拉一把,更何况希拉又是办事处第一批买办中出现的优秀人物,算是大半个自己人。现在不用办事处花费特别的力气,许多以前根本无法接触的东罗马贵族已经主动表示愿意和办事处合作,通过君士坦丁堡钱庄,这些合作者们都开始请愿或者不怎么请愿的加入维护大宋经济边疆的队伍中来。希拉对办事处有很大的功劳。
“对了,辛主任想找你谈谈投资手工工厂的事情,你去见他一下。”李自然命道。
处理完希拉的事情,李自然又开始看郝康的最新情报。大宋元旦前行省与大马士革达成合作意向,半年过去了,郝康执行的非常不错。大马士革刀剑,大马士革月桂油肥皂,大马士革玫瑰香水都开始大量出货。如果郝康这个混小子没有勾搭大宋女外交官的话,李自然觉得满分一百分至少可以给郝康打一百二十分。勾搭就勾搭吧,对某位女同学有青睐这不稀奇。问题就在于郝康这厮的事情也不知道被谁给捅出来了,还给捅到报纸上去了。
以现在的大宋对蛮夷的态度,国内已经开始有人吆喝‘不和亲’的口号。事情暂时没有波及到欧罗巴行省,可欧罗巴行省也不得不做点准备。唉!这帮兔崽子们!真让人不省心!年长一些的李自然学长只觉得很无奈。不过他却发现自己心中对这帮‘兔崽子’竟然有些羡慕。郝康、希拉,正在恋爱中兔崽子们有着发自内心的幸福气色。李自然……就没有过。
第294章 共和(四)
船停在海州港,郝康与穆同学并肩站在船舷旁边,看着穆同学严肃的表情,郝康知道穆同学心里面很紧张。郝康也紧张,却不是因为恐惧。出生入死好些回,他早就不再为生死而恐惧。他现在担心的是穆同学会不会承受不了压力。
“咱们下船。”穆同学说道。
郝康背起两人的行李,走在了前面。港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两人,见到穆同学跟在郝康背后下来,穆同学的父母率先冲到两人面前。穆同学的母亲神色先是气愤,看着高大秀美的郝康用混着学校普通话味道的纯正江南话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郝康。”穆同学的母亲突然就气不起来了。
看到老婆竟然被这个颇给人好感的混账小子迷惑,同样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穆同学父亲上前一把推开郝康,拉着穆同学的手就喝道:“你出去就知道瞎闹。我再也不会让你出国啦!”
旁边的就是外交部的人,他们已经准备好马车,此时上前让郝康与穆同学一家分别坐进两辆马车。两位年轻男女都没有反抗,只是在上车前都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等众人上车,两辆马车启动,直奔火车站而去。
赶时间,这些人乘坐上压路的火车直奔目的地开封。倭国地头们办事给力,送来超过十万的倭国劳工。每人每天挖三立方土,到了八月,铁路就从海州(连云港)铺到了开封。铁路本身的重要性已经无法形容,开封去海边再不用走几天运河,坐火车一天多点就能抵达。令赵谦欢喜鼓舞的不止这点,大宋对倭国的介入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终于抵达目的地。有了扎扎实实的契合点之后,大宋与倭国在利用倭国劳动力方面终于能真正合作起来。
老爹对倭国的想法从几十年前就非常明确,依旧需要很长时间按部就班的努力。最后几年才参与其中的赵谦亲眼看到最后几年激烈的变化,世界有规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规律运行却不是按照人们的想象。这同样毋庸置疑。孙子说,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修道而保法,这话说的真妙不可言。参与其中的赵谦回想过去那些年里面的艰苦,真是感慨万千。有老爹在,赵谦完全不用担心大方向,老爹的大方向从来不变。‘保法’二字需要执行中的坚定,不管对方怎么变,赵谦这边都不能让变化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方向正确,执行坚定,又不急功近利只求结果。最后这件事才能成功。
在战争条件确定的情况下,对于指挥官的要求就是坚定。事情成功之后回望来路,觉得步步有理。亲自走过那条路的人才明白每一步带给大家多少困惑、不安、不满,甚至想推倒重来。
自己能如老爹这般坚定么?赵谦本想总结这件事,却不得不卷入别人恋爱婚姻的事情中。这让赵谦有点烦。看到被人恋爱,赵谦心里面就不是太爽,反正他的恋爱失败了。而且这件事本身又不知道被谁捅出来,造成的影响不好。没办法,赵谦又跑去找老爹寻求帮助。
“这算是个案,也是特例,咱们依照人情来解决吧。”赵嘉仁轻描淡写打得答道。他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帝本人拥有最高参决权,赵嘉仁不想自己再把事情上纲上线。
“特例会不会在以后被当作范例。”
“那就得看你怎么看待特例了。”赵嘉仁笑道。到了快60岁的年龄,赵嘉仁觉得自己能更全面的看世界,用放下很多东西的视角享受老年人倚老卖老的乐趣。
“请官家给说说。”赵谦对此很有兴趣。
“第一,这里面是否存在未成年人,存在未成年人就犯法了。第二,是否存在胁迫这种犯法行为。第三,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故意欺瞒,隐藏了能影响婚姻结果的事情。第四,外国人是否蛮夷。他的国家,他本人受到的教育,是否会说汉语,是否能读懂和已经懂得多少中华古籍。第五,他们对于婚姻的理解是否符合中华传统。第六,大宋这边的人是否明白因为这场婚姻而被剥夺的个人权利和权益。”
赵谦已经拿出小本本开始记录,等老爹说完之后他又把前面没来得及记录的问清楚。记完之后重头阅读一遍,赵谦赞道:“妙啊。官家,这特例比大宋自己人结婚都严格的多。”
“特例本就是这么一回事,要符合道理,要符合人情。要是特例是法外开恩,让非法的变成合法的,那就别搞特例了。”
赵谦连连点头,接着却说道:“官家,就我知道的情况,这些对那两个人不是问题。”
“他们两个是什么人,他们两个都是大宋的大学生。在主流社会当中已经属于有见识有经历比较能干的那一批。不提国籍的话,他们强强联合,大概还两情相悦。我才把他们当特例。普通情况是边界上有大宋女性被掳走,报纸上不会讨论什么要不要和亲,而是询问大宋军队什么时候去讨伐蛮夷。”
“官家,这件事难道就没有扶植的考虑么?”
“赵谦,你千万记清楚,谁都不傻。大家为什么愿意合作,因为在我们眼前面对的利益上我们有合作空间。合作不是别人变了咱们的奴隶,从此被咱们完全控制。要是这么想,那就不是别人没能耐,而是咱们自己傻。合作就是合作,生意就是生意。有理、有利、有节。”
赵谦非常认同这些观点,他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大声问道:“官家,我参与到倭国这件事里面,只觉得官家眼光看得比我们远了无数倍。我在操作此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干到了终点,应该结束了。官家就不会。官家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继续向前,这件事还得继续向前推动。现在这件事结束了,我已经能看到这件事结束了。现在只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东西落实就可以了。我反思的结果,官家在三四十年里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官家已经看到了的。只是根据大宋当时的力量选择当时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官家每一步都赚到了。若是让我来做,那就是直奔最终,再好的思路和认识都会失败。我想知道官家对世界发展的认知,指明了这条路,我再无任何疑惑了。剩下的就是干起来。”
赵嘉仁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以前赵嘉仁就觉得奇怪,为何古人不如今人。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几千年来人类的大脑没啥本质变化,只怕连细微变化都很有限,缩短到七百年的时间更谈不上有啥变化。宋代人的大脑与21世纪的新中国人民没有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常识’。
历史改变了,文天祥发生了变化,只是不够大。赵嘉仁强力培育的新人中终于出现了敢把核心问题问到赵嘉仁脸上的年代人。这让赵嘉仁确定自己没想错。只是这个问题牵扯到赵嘉仁自己的根本,他的一切都来自于他学到见到的东西。
想拯救大宋就得毁灭临安朝廷,想拯救中华就得毁灭土地私有制,想推动社会进步就得消灭封建制度情怀党。这不是赵嘉仁千辛万苦上下求索的结果,而是他通过学习了解到的历史事实。即便如此,赵嘉仁第一次转生的时候还瞻前顾后,全家被杀的现实让赵嘉仁明白了看着冷酷的正确结论本身就是仁慈。想拯救中华就一定要牺牲一些人,这点牺牲与华夏毁灭的代价相比无足轻重。
这些东西赵嘉仁能明白,但是赵嘉仁并不知道该怎么讲给他的儿子听。两个人在智力上没本质区别,在个人努力上也相差不大。让两个人之间出现天谴鸿沟般差距的原因就是‘常识’。
看着老爹表情,赵谦心里也有些惴惴。他爱自己的父母,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赵谦越感到庆幸。这时代太多父母把子女当做自己的私有物,自己的父母从来不这么看,子女是他们生活的产物,所以他们就全力把子女培育成能靠自己应对世界的人。哪怕赵谦是天家的子女也如此。
现在赵谦所做的是向老爹讨要他人生的根本,拿到这笔宝藏就意味着拿到了老爹的所有。别说对一位皇帝,哪怕是普通家庭的父亲也大概无法接受。这意味着儿子从此获得了父亲的所有思想,而父亲能够引领家庭靠的就是这些。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就听老爹说道:“这将是非常辛苦的学习。”
“我会竭尽全力。”赵谦喜道。
“这也会非常残酷,这要你改变你的常识。你想真正的将这些常识变成你的东西,就得进行更多艰苦的工作。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会尽力!”赵谦能理解老爹担心。
“另外,你有了力量,就会感受到你自身的邪恶。我现在回头想,这些年杀很多人的出发点是我个人的恶意和恐惧。虽然我也在极力化解这些回忆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却做不到。”
赵谦愣住了,他也有这样的感受,很多时候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理由解释的事情背后却是非常阴暗负面的动机,那种因为愤怒和恐惧生出的残酷冲动让赵谦经常觉得一阵阵后悔。没想到老爹这样强大的人也会如此。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明白这些,就需要建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信仰。如果没有这样的终极信仰作为支撑,你自己的良心就会崩溃。你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拥有强大力量,所以不得不通过满足自己欲望来证明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人。”
“官家,终极信仰是什么?”赵谦听过这个词,却没办法理解。
“终极信仰就是我现在没办法证明其正确和必然,但是我就是坚信他是正确的。并且在不断前进的过程中去完善这个终极信仰。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才要有信仰。正因为是终极,所以我才毫不迟疑的追求下去。”
“我……不懂。”赵谦答道。话出口,赵谦就觉得这么说也未必正确,老爹就是赵谦的终极信仰。因为老爹做到的事情是赵谦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赵谦才倾尽全力追随在老爹身后,希望能够看到老爹所看到的风景。这种追求所获得的快乐超出赵谦从其他地方获得的快乐。老爹说那是人体的脑多肽奖励机制造成的感觉,赵谦却愿意相信那是类似灵魂震撼带来的欢乐。种欢乐不止于一时,获得的越多,赵谦就觉得更加自信,更无畏惧和疑惑。
“那是因为你见识的太少。不过……算了,我会教给你我眼中的世界,完全是我个人眼中的世界。你在听之前先做做准备,那是我个人的看法,是我个人的基点。你不要模仿这个,因为这是纯粹的个人观点。这只是我在坐标系上的立足点,而不是整个坐标系。当你感受不到你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的时候,可以尝试与我进行对比来寻求你自己所处的位置。哪怕你学到了我的所有,你依旧是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只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坐标点。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赵谦觉得这段话好普通,像样的老师们都会把各种课本上的这段话讲给学生们听,不说听出茧子,反正赵谦已经烂熟于胸。此时他灵光一闪,答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嗯。”赵嘉仁点点头,很是高兴。逻辑学就这点好处,它不会让人变得更聪明,也不会给人灵异的能力。逻辑学只是一门很有用的工具,它起到的作用就是让接收过逻辑训练的人在自己完全不懂的情况下也不至于脱离基本的道理太远。面前的儿子哪怕是在背诵课本,也说出了课本告诉的正确方向。心中满意,赵嘉仁就继续下去,“我得备课,你先等着。郝康的事情你去处理一下。”
“官家是想把蒙古纳入大宋经济边疆么?”赵谦也放下沉重的思想辨析,处理起更轻松的具体工作。
“倭国和东罗马也算是文明国家,文明国家的特点就是他们有制度。就如同中华,从祖龙开始的核心制度到现在没啥变化。东罗马被入侵,短暂亡国,所以就显得制度混乱。倭国呢,继续建立到现在已经非常稳固。我们谈制度,就可以用先进和落后来评价。因为制度本身有如此定性的价值和标准。蒙古的文化无法支撑起一个制度,除了武力之外就没办法和蒙古交流。他们有传统和作派,却没有制度。简单来说,当我们终于从制度层面与倭国地头接触的时候,倭国向大宋提供劳动力的制度就建成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讨论和维护这个制度。我们和蒙古人之间能建立个啥制度呢?”
赵谦连连点头,觉得眼前的某块迷雾又被现实经验和老爹提出的理念扫清了。对倭国和东罗马进行经济控制建立在对方也有文明底线的基础之上,大家可以文明的交往。大宋通过贸易获得利益,倭国与东罗马也通过贸易获得利益。和蒙古之间的任何协议只要产生利益,蒙古就会想通过武力来独占这份利益。于是和蒙古之间的制度性性往来的基础就是干掉蒙古。干不掉蒙古,任何制度都是瞎谈,都是肉投馁虎抱薪救火。
越想这话就觉得这话讲出了事实和真实,赵谦对老爹要讲的课更充满了期待。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又有什么是看不清的呢?
赵嘉仁也在想类似的事情,对于蒙古乃至侵吞了蒙古的俄国传统是赵嘉仁21世纪和一位哥们喝酒聊天时候听到的。当时大家谈论的本是德国的巴巴罗萨与苏联的大雷雨计划,苏德和平协议签署之后德国转头对付西欧,铁人大叔就制订了大雷雨计划,这个计划的基础是德国与西欧陷入旷日持久战争,极大消耗他们力量。在两边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几百万苏联红军从占领的波兰出发从背后干掉德国,推平西欧。
键盘政治局的宅男们谈着谈着跑题是正常,那位哥们就讲述起俄国没有制度,他们的传统就是恐吓。从战争角度来看,德国一个月干掉法国荡平西欧之后,苏联就得考虑以防守姿态来应对。但是俄国的传统让铁人大叔在苏联瓜分到的波兰地区投入重兵摆出进攻架势。意图以布置重兵的方式吓唬住小胡子。
没想到小胡子一眼就看穿了铁人大叔的把戏,毫不迟疑的发动了进攻。大雷雨对上巴巴罗萨,小胡子把苏联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赵嘉仁听到这里只觉得豁然开朗。他以前没这么考虑问题,却看过别的很多书,书里面让赵嘉仁看过两个观点和史料,第一,俄国其实是继承的蒙古文化。第二,很多德国军人在发动巴巴罗萨计划之前其实不想打这一仗。当时虽然德国也谈不上充满了对苏联的好感,至少觉得已经干掉了传统西欧敌人,德国也该大复原,大家回家享受战争红利。苏联至少在当时是德国的盟友么。
结果发动了巴巴罗萨战役之后,德国一线军人的观点就变了。在赵嘉仁看到的一篇访问二战德国兵的访谈里,那位接受访中国传记作者问的德国兵坚定表示,‘苏联人的军队分布根本不是防御性的,而是进攻性的。我是军人,我看过那么多苏联的军事布置之后确信苏联就是要对我们发动进攻。我是军人,我明白的。’
这些资料与这位哥们提出的论点结合,让赵嘉仁豁然开朗。以前让他疑惑的资料瞬间就变成了让他明白道理的内容。这些认知‘常识’在现在甚至变成了对蒙古帝国分析的基础。
想到自己要给儿子讲述的内容,赵嘉仁心中压力更大。这么多的常识建立的基础是无数的历史,还是比现在大宋局面先进太多太多的历史。创造出赵嘉仁自己本身力量就是这些历史以及对历史的学习和认知。自己的儿子和现在的大宋有能力接受这些理念么?
想到这里,赵嘉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话。葬礼,无数的葬礼,高贵的、卑贱的、尽哀荣的、默默无闻的……所有这些葬礼刚刚结束,悼念的钟声还在空气中残留著震荡,人们已经开始跳舞。
不仅仅是跳舞,还要工作、学习、恋爱、结婚、举行庆典、寻欢作乐……这就是民众,被争取、被利用、被牺牲、被保护的民众。他们就像是泥土,怎样践踏也不会被玷污,渗透多少鲜血也能开出鲜花的泥土。看著他们,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是怎样的动荡纷争,多少枉送的天才的性命、英雄的血,都是值得的。所有的人都将死去,只有他们永远活著。
在那个人也曾经为中国该怎么摆脱历史循环怪圈而苦恼,但是他选择了学习,仔细阅读了二十四史之后,那个人说找到了摆脱这种怪圈的方法,就是人民民主。
赵嘉仁读到这个历史的时候有点感动,因为他认为那个人是人民中的一员。但是当时的认知也仅此而已。现在赵嘉仁发现至少对他自己而言,如果他不能把终极理念建立在那个人在嗡嗡嗡那么激烈的社会运动中极力向人民宣传的‘人民是国家主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基点之上,赵嘉仁就找不到能够承担这样强大力量反噬的方法。
强者也会恐惧,强者也会不安。如果不能为人民服务来获得落脚点,那就只有吞噬人民来获得安心。野蛮和文明中都能产生强者,野蛮和文明的分野也就在于此。
第295章 共和(五)
郝康经历了他人生中最焦虑的大半个月,大宋人员的询问内容让郝康觉得莫名其妙,穆同学和家人的争执让郝康觉得万分担心。直到他被穆同学请去了家里。
穆同学的老爹开口就问:“郝康,你一个人蒙古人不觉得这门婚事不合适么?”
郝康对此早有预料,便是这么不礼貌的问题,郝康也不生气。他从容应道:“我不是蒙古人,我是元国人。”
“这……这有什么分别。”
“元国从上任国主开始就全面汉化,我们讲汉语,用汉字,改汉姓,实施大宋制度。元国和蒙古是不一样的。”
穆老爹听到这些内容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看得出他从穆同学这边已经听到了这方面的内容。穆老爹继续说道:“你已经不是元国人了。”
郝康心中一痛,但是他没有生气,只是语气平淡的答道:“我现在是大马士革总管,我所在的地方就会汉化。”
穆老爹一愣,不仅是郝康的话让他意外,面前这位年轻人身上那种权力者才有的东西让他也有些震动。加上穆夫人又轻轻捅了捅他,穆老爹暂时沉默下来。穆夫人接过话头,“郝康,你现在还一直打仗。我担心。”
郝康温和的应道:“阿姨,我小时候在大都……就是幽州城生活,没安稳几年就跟着我爹西迁到基辅,之后从基辅到杭州上学。再之后回元国搞了不到一年的水利,接着到巴格达做水利大臣,再到大马士革做总管,之后回元国,中间还被东罗马把我扣在君士坦丁堡两三个月。打完仗之后我又带着一万多部下重回大马士革做总管。和我以前经历的种种相比较,以后要打的仗根本不算什么。哪怕规模再大,也伤不到我。”
“为什么?”穆夫人对这说法有些意外。
“以前我经历的不是和大宋打仗就是和自己人打仗,那些战争无比凶险。以后我的敌人没有大宋,也没有自己人,对付敌人并不难。”郝康解释道,解释到这里他突然又觉得这话不合适,就换了方向,“我不会让小穆遇到危险,这点我有信心。”
穆老爹和穆夫人都经历过战争年代,知道兵凶战危。郝康的话的确是出生入死之后才能说出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大宋或者自己人更可怕的敌人。然而闺女是亲生的,两人当然知道闺女愿意跟着郝康,但是两人都不想让闺女过上这样危险的日子。正在沉吟中,就听女儿说道:“爹,娘,我愿意和郝康在一起。遇到什么事情我都认命了。请你们答应我们吧。”
老两口之前和女儿说了这么多,也知道不答应又能如何呢。朝廷派来的人问的问题很尖锐,却只是要确保这门婚事中没有违法问题。关于蛮夷的调查问题看着凶狠,却不针对国籍和民族,只针对个人经历。
只论个人经历,郝康在大宋至少也算中等靠上。郝康自己甚至没有宗教信仰,他和大宋普通大学生差不多,都信唯物主义。郝康的老娘又是宋人,如果郝康现在也是宋人,老两口甚至不会对郝康老爹是什么人提出质疑。
见女儿态度坚定,连朝廷都没提出反对,穆老爹长叹一声后站起身,撂下句“儿大不由爷,随你们吧。”转身而去。穆夫人也只能摇头,这时候总不能把自己闺女逼死吧。
好不容易通过了家长这关,郝康与穆同学就去了大宋民政局申请。根据大宋《婚姻法》,婚姻是成年男女两个人自愿结为夫妻。从法律角度,任何婚礼、仪式都不是法律要考虑的问题。填表,开证明,只要通过行政程序之后两人在国家角度上就已经是合法夫妻。
郝康现在是蒙古大马士革总管,他不用在几万里的单程道路上往返,跑去蒙古大使馆开证明就行,这可省了郝康许多事情。拿到红皮的结婚证,郝康突然笑出声,“哈哈,我想起拿到高中毕业证时候的感觉,几年时间,那么多辛苦最后只是那么一个小本本。结婚也一样啊。”
穆同学微微点头,她在外交部干了这么久,对于开证明经验更丰富。但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在法律上的结果只是个小本本,貌似真的不对等。不过这已经不是穆同学关心的,她意识到自己从单身女孩变成已婚女性。光是这个变化就让她不得不感慨。她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的事情办完。”郝康知道穆同学还得向外交部辞职,辞职需要流程。
“你不担心大马士革么?”
“担心有什么用。现在你最重要。”郝康答道。
穆同学心中感动,她握住郝康的手,“等我忙完这些,咱们就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到死不分开。”郝康认真的应道。
外交部接到穆同学辞职申请的时候并不意外,便是穆同学不辞职,外交部也倾向不再继续雇用穆同学。此时外交部讨论的不是穆同学,而是穆同学的新婚丈夫郝康。主会的外交部长杨从容说道:“我们对蒙古的野蛮有刻板印象。以前总以为蒙古靠着野蛮能够打败大宋之外的国家,根据现在的情报来看,蒙古主动向奴隶王朝发动进攻,却没能打赢任何一次。以后我们要对蒙古的战争能力做更详细的评估。这个不限于蒙古,以后我们要对地球上所有国家进行评估。”
与会的其他人都没有接腔。大宋的确对蒙古有异乎寻常的高评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大家就是觉得蒙古很能打。眼瞅可能出现第二个从正面击败蒙古的国家,大家心里面并不高兴。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高兴。
看到几乎让大宋灭国的蒙古在遥远的蛮夷之地被打爆,杨从容也觉得很羞耻。不过他从欧罗巴行省出身,对蒙古的实际了解比国内这帮多很多。如果伯颜和郝仁依旧在为蒙古朝廷效力,奴隶王朝的远征军此时应该覆灭了。便是有伯颜与郝仁的蒙古也照样为了活命而逃去巴格达,所以这种羞耻感本身缺乏道理。可明白道理不等于就能转变思路,杨从容依旧感觉羞耻。如果是大宋给蒙古最后一击就好了。
尽量整顿心情,杨从容说道:
“关于郝康的事情,不少人说了是否扶植他,我的看法是先听其言观其行。大家也不用在意,若是两河流域真陷入全面混战,我们大宋照完全可以征服这里,顺道恢复波斯都护府。如果郝康真是个可造之材,不用咱们说什么,他自己该知道怎么做。若是咱们先联络郝康,只会让郝康看不起咱们大宋。另外也会让郝康对大宋更生忌惮。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
还是没人说话,这是另一种情绪。外交部现在承受了不小压力,官家派太子处理此事虽然帮着外交部挡掉很多指责,对外交部的指责依旧存在。外交部知道自己其实啥都没做错,正因为如此,外交部格外委屈。
杨从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现在我们要与欧罗巴西部各国建立外交关系,这件事要抓紧办。看看欧罗巴西部各国到底是什么态度。”
情报处长开口了,“听说欧罗巴西部各国曾经派遣使者到君士坦丁堡,最后和君士坦丁堡闹翻了。君士坦丁堡对于被欧罗巴西部各国入侵的历史非常痛恨。行省是四方同盟中的一员,四方同盟中其他三方只怕都要和欧罗巴西部各国开战吧。”
这些情报大部分都是欧罗巴行省提供的,作为行省第一任节度使,杨从容心中有些无奈。官位不同立场不同,如果从外交部的角度看世界,四方同盟现在的态度颇具进攻性。东罗马现在不可能进攻欧罗巴信不,元国此时也没兴趣打下去。西罗马帝国的伯颜态度就显得颇为暧昧。他已经向原本就属于西罗马帝国的弗朗西与西班牙提出了宗主权的问题。
从伯颜的角度来看这不奇怪,历史上东西罗马分治的时候地中海是罗马的内湖,从地理角度来看,夺回弗朗西与西班牙的西罗马帝国才算是完整。如果西罗马帝国此时抱残守缺,弗朗西和西班牙打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这样的难题自然有办法,杨从容答道:“此时请示官家圣裁。”外交与军队归皇帝直接管理,皇帝圣裁无疑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郝康带着老婆乘坐轮船回到大马士革的时候,大宋外交部也没有任何动作。这让郝康心中感叹大宋外交部是真沉得住气,让郝康之前所有准备全部落空。等郝康与穆同学一起出现在大马士革文臣武将面前,郝康再也不想考虑这些。追随他的部下并没有因为郝康娶了宋人而有丝毫不满。相反,部下们热烈表示对穆同学的欢迎。
在郝康出发之前,大马士革这帮文臣武将就对郝康此行充满了信心。他们都支持先王郝仁的政策,认为元国没必要背起蒙古与大宋的仇恨。郝康的婚事让他们觉得大马士革小朝廷的模样越来越像是元国到基辅不久的局面。内有宋人王后,外有大宋合作,也许大家可以在大马士革重现元国当年的局面。
郝康回来之后第一个行政命令就是任命穆同学当上了大马士革妇女联合会的主任,这是两人在路上商议的结果。穆同学的专业是外交,现在元国需要强有力的外交。可郝康坚决不放心穆同学出使各国。既然如此,郝康就只能安排穆同学做妇女联合会的工作。
发表完这个命令,郝康就询问起最近的战局。最新消息中的蒙古抗住了奴隶王朝的进攻,靠着大量回回炮以及占据优势的内河水军,奴隶王朝始终没能形成完整合围。脱脱大哥这么能干,郝康下令再送些蜂蜜和饴糖到巴格达去。蜂蜜不仅能吃,更有许多作用。最明显的功用之一就是做凝血剂。伤口倒上蜂蜜很容易就可以凝血。而且蜂蜜中细菌少,用蜂蜜凝血可以减少伤口发炎。在炎热的两河流域非常有用。
之后郝康马不停蹄又去看了林木建设,在各种湿润的盐碱地上已经栽种了许多胡杨树幼苗和红柳。除了这些之外还栽种了许多无花果树。不少无花果已经结了果实,这也是行省在合作时候推荐给大马士革的作物。无花果生长的异常迅猛,很多苗圃里面的幼苗都能开花结果。只要能种活,无花果树一亩亩产能有两三千斤。无花果脯哪怕只是当做零嘴也能减少饥饿。
此次乘坐火车往来于开封和海州(连云港)之间,郝康受到极大震撼。他觉得元国的粮食生产已经非常厉害,并不逊色于杭州所在江南地区。却没想到从开封到连云港之间广大的平原上粮田一望无际,冬小麦已经收获完成,这一茬是第二季。
与大马士革乃至东罗马相比,大宋的粮食产量令人羡慕到有些害怕。东地中海沿岸并不缺乏吃不饱的民众,那些人都在艰苦求存,想方设法活下去。如果大马士革能有大宋同样面积土地三分之一的粮食产量,郝康就敢组建起五万人的军队。但现实中的大马士革很多地方就是荒地,没办法组织大规模生产。没有粮食,郝康也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抱负。除了一点点的积累之外别无他法。
蜂蜜和饴糖送到了巴格达,脱脱波澜不惊的签收了物资,下令送入空荡荡的朝廷仓库。父亲玉昔帖木儿去世了,郝仁更早前去世了。忽必烈大汗时代仅剩的伯颜在西罗马管理着伯颜的国家。无视个人意愿,忽必烈大汗的时代彻底结束,现在完全是铁穆尔大汗的时代。作为这个新时代的蒙古丞相,脱脱开始真正怀念旧时代。
郝康送给脱脱的马匹已经被脱脱送到了旗军中,不仅是脱脱,凡是愿意为蒙古朝廷效力的大臣们都在用自己的家产补贴朝廷。只是这些人本来就少,那点补贴顶多是杯水车薪。好在现在蒙古朝廷也没剩下什么大臣,朝廷已经不用担心给大臣们的俸禄。回想忽必烈大汗的时代,朝廷里面都是人,大汗一声令下,几十万兵马随时可以出动。脱脱在那个时代不过是个小人物,便是郝仁大王在那时代也谈不上朝廷的绝对核心。
同样怀念过去的不仅有脱脱,一直强烈期待自己完全当家作主的铁穆尔大汗都变得谦逊。不喜欢读书的铁穆尔大汗随身携带着成吉思汗的宝训,说起话来经常引用宝训中的内容。谈起朝政,往往开口先问:“当年是怎么做的?郝仁丞相以前对此有何看法?”
失去之后才会珍惜。这是脱脱在大马士革听歌妓团演出的时候一首曲子里的歌词,脱脱不知怎么就印象深刻。是啊,失去之后才会珍惜,往日却不会再来。曾几何时,铁穆尔大汗可是把郝仁大王当做大敌,比其他敌人更大的对手。脱脱也觉得郝仁的做法是郝仁的无聊梦想。如果郝仁的梦想能变成当下的现实,铁穆尔大汗与脱脱一定会满怀感恩的跪地祈祷。并且心甘情愿的认同没有比那个梦想更好的世界。
这边刚下令将物资送进仓库,巴士拉那边就送来消息请求粮食。脱脱镇定自若的下令将仓库里的蜂蜜和饴糖送去巴士拉。铁穆尔听了这个命令后立刻表示反对,“送去八成就够了。”
“全送去。留下两成也没什么用。”脱脱淡定的答道。
铁穆尔听了之后一脸沮丧,这让官员不知道该听谁的。最后铁穆尔叹道:“都给巴士拉那边送去。”官员这才受命而去。
也亏得之前郝仁全力完成了旗军制度,这些旗军家属有自己的土地,当下后方还算安定。朝廷虽然缺兵少粮,却不用担心旗军家属们的生活。跑回领地的王爷们都知道朝廷紧张,他们没有受命来帮忙,也没有给朝廷惹麻烦。支出降低加上朝廷还能有点收入,当下局面比起最糟糕的时候还好了那么一丁点。
脱脱处理完不多的公务,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期待。也许郝康兄弟到了明年就能提供更多支援,以郝康的能耐,他应该可以做到这点。这边刚准备回家,外面就冲进来侍卫,见到脱脱也顾不得行礼,立刻喊道:“丞相,城外杀来数千奴隶王朝的兵马。”
“哦?”脱脱没有激动,出现这等事也在计算之中。旗军主力都在巴士拉地区作战,就给了奴隶王朝偷袭巴格达城的可能。奴隶王朝不可能轻松歼灭旗军,巴格达与巴士拉之间的通讯非常畅通。昨天的消息中巴士拉已经扛住了一波进攻,甚至利用回回炮打死奴隶王朝一名大将。奴隶王朝的几千轻骑可以骚扰巴格达,却无法攻克巴格达。这时候巴格达不能自乱阵脚。
脱脱站起身,淡然说道:“和我一起上城看看。”
第296章 共和(六)
“……综上所述,土地国有制、统一的文化、消灭割据势力、打破封建枷锁。这一切努力结果创造出现在大宋的强盛。”
妇女联合会穆主任做了总结,正准备按照预定说出‘课讲完了’,热烈的掌声先一步响起。大马士革上层人员个个两眼放光,心情激动。郝康自己也是心潮澎湃,发自内心对课程鼓掌赞扬。
汉化已经是大马士革上层的共识,大宋的强大毋庸置疑,元国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就兴旺起来也足以证明汉化的威力。问题在于什么是汉化,什么是真正的汉化。如果用汉姓、说汉语、写汉字、学习大宋制度就是汉化,这帮反对现在元国的人就和元国没什么本质分别。
见掌声经久不息,穆同学只能做个安静的手势。众人情绪依旧热烈,郝康只能站起身喊道:“大家安静,听穆处长讲话。”
穆同学本来只是在郝康请求下出来讲述大宋制度的本质是什么,身为外交官的训练让她能在心情不安的时候依旧保持镇定。这种努力是有极限的,这群家伙们的反应实在是超出穆同学意料之外,她并没想到讲述官方版本的大宋崛起根本竟然在万里之外的大马士革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其实穆同学自己别说全弄明白,光是备课就让她明白自己对大宋的了解是多么浅薄。讲课内容基本都是穆处长靠大马士革官方收集的大宋报纸和书籍内容抄出来的。
等这帮人安静下来,穆处长反倒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她已经清楚感觉到大马士革上层想变强大的决心,到了这个时候唯强大才有未来。只是这些人的决心本身颇有学社强调的‘一口气吃个胖子’的过度期待。这对于任何组织都有害。
……如果大马士革这帮人真想建成一个组织的话。
最后穆处长只能挑一些这帮人爱听的当做结束语,看着下面那帮人的反应,大多数都非常高兴。只有少数几个人露出些若有所思的模样。记住那几个人的位置,穆处长走下讲台走出教室,把那几个人的位置记录下来。
晚上夫妻两人入寝,郝康询问老婆讲课的感觉如何。穆同学把自己的看法告知给郝康,郝康下意识的皱起眉头,这种从未进入他思维体系的东西让郝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试着理解后,郝康问:“你说的应该不是忠诚吧。”
穆同学摇摇头,“不是不忠诚。”她在接受学社教育的时候学社老师说的非常清楚,当前首要目标并不一定是当前最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事情。统一思想是正确的方向,穆同学通过接触也看到一部分大马士革上层在这方面的内在实力。
郝康沉默了一阵后语气迟疑的说道:“你觉得大宋会不会答应派人来大马士革当老师?”
“当老师?”穆同学讶异的问。
“唉……”郝仁忍不住叹口气,“我爹当年跟着郝经先生学儒学,越学越有疑问。他觉得郝经先生对儒家的解释并不能让他开悟,后来忽必烈大汗要派人前去大宋,我爹就请命而去。见到赵官家的时候除了完成使命之外就亲自向赵官家请益。后来我爹谈起此事,对赵官家向他讲述的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极为感激。认为他从那之后终于找到了解惑的道路。这次我和你去大宋,沿途所见大宋的繁荣令人羡慕,那些大宋官员们的水平已经到了令我汗颜的地步。那些官员和你一样训练有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知道自己具体该怎么干。若是大宋能派来老师,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哈,你……若是真的派来官员,你就不怕么?”穆同学说出了她暂时能清晰表达出来的想法。
看着老婆表情,郝康苦笑道:“呵呵,我们这些人现在所求的是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再也没有和大宋敌对的念头。去大宋看过之后我知道现在大宋没有打过来只是因为大宋不想打过来。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念头实在是令穆同学惊讶,仔细想想她又觉得不管这件事本身多么奇怪,其内在的逻辑既认真又合理。她应道:“我会帮着你联络一下。”
赵谦已经开始了学业,和上次讲述世界观的学习差不多,赵嘉仁没有给赵谦单独上课,大量在培养名单里面的官员、学者、技术人员参加了这场学习。就在赵谦用尽了脑力吸收老爹所讲的内容之时,他被叫出来处理突发事件。看到外交部提交的文件,赵谦也有些惊了。反复看了两遍文件,赵谦只能叹道:“这个郝康还真是大宋教出来的学生。”
外交部长杨从容觉得赵谦的心情估计和自己差不多,震惊之余觉得郝康有点可笑,却又觉得郝康的选择没啥问题。只是大宋凭什么要教育大马士革的上层呢?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这外交部想出的一些手段告诉赵谦,杨从容听赵谦说道:“这件事我问一下官家。”
“好。”杨从容立刻答应,觉得自己算是将麻烦成功撂了挑子。
等课结束,赵谦就去见了赵嘉仁。见老爹仔细想了一阵开口了,“那就派人去试试看。”
“要不要用些手段?”赵谦问。
“不用。给他们认真讲课培训比啥手段都更是手段。”赵嘉仁边说边合上文件。
“这个怎么讲?”赵谦一时无法理解。
“你这边搞农业重新划地,感觉那些农场的人是不是很高兴?”
“……是。”赵谦回答的有点苦涩。人心这东西和他想象的出入比较大,在面对全新局面的时候更是超出赵谦的想象之外。愿意留在农场里面的主要是两类人,一类人是真觉得自己在农场干能赚到钱,另外一类则是觉得自己离开农场之后日子一定过得比现在差。
前者里面的毛头小子比例不算高,相当一部分毛头小子是跟着爹娘留在农场。后者里面连中年人都很少,都是劳动力已经相当弱的一部分人。既然两者都对自己和农场之间的依存关系有比较强烈的认知,赵谦亲自参加的十几场讨论会,选择农场的人话说的极为坦率。
基本保障,工作收益,每一个工种要承担自己的职责。事关自己,再也不用求着农场工人去学习,农场人员努力学习管理人员提出的理念。赵谦能够确信这帮人没听说过赵嘉仁对铁路‘没有意外’的说法。所谓没有意外并非是不发生意外,而是基于‘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意外’的理念产生的管理模式。赵谦不知道后世iso9000管理体系的名称,所以不知道他在农场见到的管理实际上基于这个体系基本理念而搭建。
既然有人的地方就会出事,出事是必然而不是偶然,那么整套管理就分为正常运行管理和意外事件管理两部分。身体弱不是问题,干不了重活,出去走路巡视总行吧。总之,整个农场的生产和工厂甚至军队的组织模式已经非常类似。农场里所有人都是为了农场正常营运而承担起力所能及的一份工作。
所谓乡间的自然秩序在这里根本不存在,这里只有制度规定的秩序。而这样的付出得到的回报也是制度规定的秩序之一。基本工资,奖金,年终分红。医疗保障、子女教育,服兵役的机会,种种在乡间需要各种人情商量的内容在这里统统都是制度和管理的一部分。制定这些的时候大家都要亲自投票。
赵谦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在于‘农场新招人’的投票,几乎所有农场人员都认为这个新人必须得到100%的成员同意才行。虽然这100%的同意并没有通过,农场内部强烈的对外区分的意向已经很明确。
至于那些选择承包土地单干的农民就很乡村化了,和普通农民一样,得到土地憧憬未来就是他们现在的主流情绪。也不能说大家没有热情,这股热情和农场的冷彻经营相比,有点烛火对篝火的意思。
思绪顺着这些走过,赵谦突然觉得有些明白了老爹意思,他问道:“官家是觉得得道多助么?”
“赵谦,我活到现在完全确定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真理更强大。因为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个人相信不相信最终都要面对这个事实。宗教是个商业团体,能活到现在的宗教上来就说什么?说他们那套是真理,是神的真理。骗子商业集团尚且如此,这不就更证明了真理的价值么。”
赵谦微微点头,老爹在很多时候说话非常刻薄,但是这刻薄却不让人觉得恶毒。至少赵谦觉得老爹是个颇为感性的性情中人,痛恨自己痛恨的事情是正常人的表现。他这个人能被正常人轻易理解。
“我一个人老头子现在跑不快,打不动。和你一样的年轻人为什么愿意追随我,因为你们认同我的理念。哪怕觉得我的理念很奇怪,也愿意花点时间听一听。因为我讲理念的时候也会提出证明思路,大家可以去证伪。根据我提出的科学的标准,能够证伪的东西属于科学的范畴。”
老爹的道理是正确的,赵谦不想讨论。他只是不太明白老爹的操作和这么根本的道理之间有啥关系,他问道:“官家,给他们讲课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大马士革那边定然有些人是能认同我们讲述的道理,只听个道理远远不足让他们解决问题。老师在讲课中已经能分辨出来他们对大宋的态度,这种时候我们就可以选择谁是可以继续支持的人。”
“会不会有人提出教给郝康这些东西会让他们尾大不掉的可能?”
“尾大不掉是内部问题,与尾大不掉同时出现的必然是投鼠忌器。就跟唐朝节度使制度一样,朝廷有能力收拾单个节度使,这么干会让所有节度使人人自危。这是尾大不掉。”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觉得自己还是太嫩,朝廷里面不少人抨击在欧罗巴行省建立节度使会导致欧罗巴行省出现分裂倾向。同样有人捡到欧罗巴行省搞的不错,就建议在新征服的地区建立新的节度使。老爹对两种意见都不回应。如果大宋只有欧罗巴行省一个节度使,朝廷收拾这一个就是收拾了全部。有两个节度使就定然会兔死狐悲。这是人类思维模式决定的。
想到这里,赵谦连忙问:“也就是说,官家只会向大马士革提供教育么?”
“是。在这种教育没有进入新阶段之前,我们不会提供同类的教育支援。”
听老爹说的斩钉截铁,赵谦连连点头,然后叹道:“没想到这个郝康还挺会找方法,不愧是在大宋留学的。”
“赵谦,现在大宋已经不是剜到篮里就是菜的阶段。那个阶段过去了。现在的大宋已经进入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具体问题具体解决的阶段。这就需要我们自己能够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
赵谦也不知道这话是对外还是对当前的学习,他觉得两者都对。走正道对赵谦还有个好处,他只用干工作就行,对于未来发展可以走一步看一步。若是用算计的态度对待此事就得时时刻刻关心事情发展,累也累死了。
上头确定方针,杨从容杨部长就与学社与吏部选了一票人。没想到在这里面竟然看到了一个名字,杨部长有点惊了。赵晃是曾经的小皇帝,杨淑妃的儿子。小皇帝禅让之后杨淑妃改嫁给张世杰。张世杰回幽州时带上老婆和继子。按照以前禅让的例子,小皇帝会被圈养在首都,有人负责专门看管。张世杰虽然是赵官家看重的忠臣,很多人都听说过当年的御林军统领张世杰向赵官家效忠之前提出两个要求,不能动小皇帝一根汗毛,杨淑妃下嫁张世杰。赵官家爽快的就答应下来。
赵晃原名赵,不当皇帝之后能当个正常人已经是官家的恩典,谁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被列入了这次出行名单里面。据说还是他继父张世杰努力运作的结果。杨从容开始考虑这代表着什么,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既然这厮能出现在推荐名单里,杨从容一狠心,赵晃算一号。这份名单哪里那么容易就进入,既然有人想让杨从容担责任,杨从容就来个大的。赵官家为人圣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在意。更重要的是赵官家不待见孬种。
确定人员,进行培训。杨从容带领团员乘坐火车前往海州(连云港),从海州登船出发。赵嘉仁结果条子看完,就对面前的张世杰说道:“你也真舍得。我可不敢保证这么远的路程上不出任何事情。”
张世杰无奈的摇摇头,“唉。官家,没办法。我还是希望这孩子能跟上形势。只是他被他娘给带的跟不上形势,要不是官家当年把他接到府中让他上学,这孩子早就完了。”
“继父不好当啊。”赵嘉仁叹道。在以前大宋有过类似的人,那个人叫做潘美。也就是后世被塑造成一个恶人的‘潘仁美’。
潘美伐灭南汉,辅助曹彬降服南唐,跟随宋太宗讨伐北汉。功勋卓著。他著名的事情在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立刻去见赵匡胤,请求赵匡胤‘点检做天子,请不要杀幼主’。张世杰功劳虽然不如潘美,至少也领导红巾军在河北大大削弱蒙古与汉军世侯的力量。在忠诚方面堪比潘美。但是这个继父真的不好当,要是赵晃表现出色,很多人会说张世杰的儿子们不行。要是赵晃不行,又有人会说张世杰没有好好教育赵晃。
张世杰或许不在乎,赵嘉仁却忍不住替这位历史上留名的华夏英雄抱屈。在张世杰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承担起这份道义重责的时候,他就注定里外不是人。别人不支持张世杰,赵嘉仁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支持。
“还得多谢官家肯给这个机会。”张世杰也没办法。要是海上沉船,连外交部长他们一并都完蛋。这艘船还算是最安全的呢。张世杰很喜欢杨淑妃,所以他完全没办法看着杨淑妃的儿子因为以前的耽误而跟不上形势,“这孩子也不是比别人差,就是见识和认识总是差太多。我觉得让他出行,看看广阔的世界,以后找一份他力所能及的工作干了就好。虽然说平平安安就是福,但我总不想让他跟笼中鸟一样。”
“明白,明白。”赵嘉仁21世纪的理念让他能正确理解张世杰的感受。很多人看赵晃的第一念头就是‘这是个麻烦’‘这是谋逆预备军’,在这种不正常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理肯定会有点问题,21世纪在大美利坚当心理医生的时候,赵嘉仁见多了这种人。
想调整这种,比较好的办法就是让这孩子通过学习和增长见识,并且感受到自己被社会正常接纳。如果把这孩子圈在家里,让他觉得周围所有人都想对他不利,只会创造出一个完全心里畸形的人。赵嘉仁能想象出来赵晃的老娘杨淑妃是怎么教育和保护顺天公赵晃的。
说完了孩子们的事情,张世杰就说起河北的情况。从直沽寨(天津)到幽州城(北京)的铁路也算是修好,内部开始试运行。这条铁路立刻改变了很多事情,首先就是幽州的市面立刻有起色,东西多了。从幽州城运输到直沽寨的东西不用像以前那样等好久才能运出去。
“我知道要收那片地,你会不高兴。”赵嘉仁笑道。
“我没有不高兴,是杨淑妃心里面害怕。觉得官家等了十几年要动手了。女人啊,就是爱瞎想。”张世杰叹道。
“这件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过正是政策。”赵嘉仁也只能叹道。
大宋在发展进步,社会结构中有些部分就会被替代,从此消失。张世杰办了一个很大的饲养场,那时候有很多政策优惠。那时候哪怕是个表态,也从政治上安抚人心。赵嘉仁不能让人觉得他要杀小皇帝,他必须优容。但是现在是全国实施土地调整,所有土地的属性都要国有,张世杰依照政策获得的那些土地现在就得依照政策给吐出来。
“官家不用担心,臣知道的。幽州那边的老兄弟亲自带着人到我家给我讲,我知道的。这种事情不能开口子,开一个小口以后就后患无穷。我这点地和官家当年捐的土地相比算什么。官家自己都没有地,我凭什么抱怨。”张世杰说这话的时候很想心怀感激,不过在心怀感激的同时也不舒服。赵嘉仁捐地是赵嘉仁的事情,张世杰失去了这么多地,他就是不舒服。
只是张世杰还能明白赵嘉仁不是针对他,心里不高兴也只能不高兴。
“官家,我有个疑问。河北一带为何会被划成半农牧区?”张世杰提出了问题。
“因为河北补充地下水的难度比较高。农业地区需要大量灌溉,到时候地下水位越来越低,会成型地下水枯竭。到时候就没办法弄了。”赵嘉仁回答了问题。这不是大宋农业部门的研究结果,而是赵嘉仁根据21世纪的局面预先作的决定。
张世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连忙答道:“那臣岂不是还能继续租地搞畜牧么?”
“变更的是土地属性,不是让你没办法继续自己的事情。”
“那……有人对我说的就不同。”张世杰抱怨起来。
“没事,我给你开证明。”赵嘉仁决定把这件事赶紧终结。
张世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连忙答道:“那臣岂不是还能继续租地搞畜牧么?”
“变更的是土地属性,不是让你没办法继续自己的事情。”
“那……有人对我说的就不同。”张世杰抱怨起来。
“没事,我给你开证明。”赵嘉仁决定把这件事赶紧终结。
第297章 共和(七)
离开绿树覆盖的孟买港向西出发,从看到阿拉伯半岛的时候不少第一次到这里的大宋人员都忍不住惊叹,在海边居然能有这么贫瘠的地方。海边的土地与内陆平原相比贫瘠不少,可在海边出现大片荒漠就未免太奇怪了。大宋南海有许多人类难以生存的岛屿,那些岛屿至少覆盖在厚厚的植被之下,充满了阴森的生气。
与之相比,红海两岸高高的山峰倒是充满了异域风情。船只驶过埃及运河,进入地中海,这种贫瘠的景色变成了相对贫瘠。在海风和雨水的作用下,山体上土壤不多,灌木的根系紧紧抓住石缝,用根须吸附住每一粒尘土,在这片贫瘠的土壤顽强生存。大宋人员中有来自山东的兄弟,感觉眼前的景色看上去比较熟悉。
沿岸景色差不多,直到欧罗巴行省省会雅典城,局面才稍微有些变化。熟悉的行道树,绿化带,贫瘠的山坡上也有人工造林的迹象。马匹牵引的轨道车辆从港口把煤炭运到城市里,民众对柴火的需求量就暴跌。这是大宋公务员考试的基本考题之一,人口聚集的城市不再需要专门砍树,相对丰沛的城市人力就可以反过来用在植树造林方面。从十年起的长期来看,植树造林又能让城市生态环境变得更好。譬如,由茂密林木围绕的水源地能提供更多水,水库淤积速度也会大大降低。
迎接队伍为首的是行省节度使耶律洪,其他人主要官员都来了。众人数年未见,都很激动。行省官员格外激动些。杨从容成为部长意味着朝廷没有将行省这样的海外出身的官员打入另册。从海外回到朝廷之后依旧有充分上升的空间。
正想寒暄,灰蒙蒙的天空中就下起雨来,大家赶紧上车。杨从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中很是感叹地中海地区的贫穷。设计新的雅典城之时,行省已经请国内的设计单位按照州府的规模设计。现在杨从容从大宋首都开封回来,觉得当时的自己真的眼界太窄。
正在想,就听行省总管谢松问道:“部长,朝廷能否在行省修建铁路?”
“修建铁路?”杨从容呆了呆。铁路给杨从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骑过马、坐过船,还有过步行经历。体会到一天从开封跑到海州的经历之后,杨从容再也不想坐别的交通工具。
“我们也想修铁路。”谢松爽快的答道。
“你们挣了这么多钱?”杨从容笑道。
这边耶律洪没有笑,他只是心中一阵激动。谢松在个问题上准确判断出杨从容的反应,也就是说看到了大宋朝廷关注的重点。
几天前谢松表示‘咱们得向朝廷表示行省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行省上层觉得这思路真傻。听谢松提出的方法是行省出钱修建铁路,大家暂时不吭声了,因为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品评这样的建议。现在看,杨从容对这个建议的评价很不错。只要他不反对,就有人能在朝廷里说得上话啦。
到了行省办公大楼,众人就开始讨论起来。杨从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东罗马的巴塞勒斯与西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发个电报,告知他们大宋外交部长抵达雅典。问候伯颜的电报送到了罗马城,伯颜躺在卧榻上,由太子把这个内容念给他听。听完之后伯颜说道:“盖乌斯,你认为该怎么回电?”
“……请他们先来罗马。”伯颜的长子答道。
伯颜微微点头,随即命道:“盖乌斯,你负责此事。”
处理完重要朝政,伯颜命儿子去办事。感觉着衰老带来的由内致外虚弱,伯颜心中很是遗憾。他并不害怕衰老,也不怕死亡。这是上帝的安排,并非是普通人类能够决定的事情。长子盖乌斯在认真的教育下已经很出色,方才的回应证明盖乌斯已经能准确抓住问题的关键。如果盖乌斯选择‘让敌人看不透’的做法,伯颜就不是失望而是绝望。伯颜只希望自己能健康的再多活三年,他的继承人还需要时间来磨砺,只有面对无奈甚至绝望的选择之后,一个人的心性才能最终确定。伯颜经历过三次这样的磨砺,他明白那种经历的可怕,更知道经历过这种绝望之后的感受。
拜赵嘉仁所赐,伯颜三次磨砺中两次与赵嘉仁有关。所以遗憾自己身体不中用后,伯颜开始详细做准备。先要解决的是两百对伊比利亚马,杨从容还在做欧罗巴行省节度使的时候就与伯颜达成了伊比利亚马的协议,此时正好可以与杨从容在此事上进行完美的结算。
大宋不会忘记伯颜对大宋做过什么,所以伯颜经常会暗暗感叹大宋的长远目光,杨从容竟然在大宋赵官家的命令下与伯颜采取了将近二十年的合作而不是想方设法除掉伯颜报仇。这份理性简直是惊天动地。如果这份理性能够维持下去,伯颜相信自己在耶路撒冷出生的儿子继位之后可以引领西罗马帝国与大宋维持良好的关系。
正在想,侍从禀报伯颜的女婿前来求见。伯颜让侍从领女婿图亚拉进来,图亚拉是个年轻的西罗马人,给岳父行礼之后,图亚拉起身问道:“奥古斯都,我们要不要准备参与西班牙战争。”
“你认为时机已经到了么?”伯颜问女婿。
“您认为必须等时机完全成熟么?”
“图亚拉,你以为什么是时机?”
“战争必胜算是一种时机。”
“我……曾经这么认为。”伯颜答道。他的女婿是个很优秀的青年,如果在具体战争中选择指挥官,伯颜大概会选择图亚拉而不是他的儿子盖乌斯。但是选择统帅,伯颜就会选择盖乌斯而不是图亚拉。借用大宋赵官家的话,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战术因为胜利而正确。图亚拉拥有在具体战争中找出获胜之道的天份,这样的天份在某种程度上让图亚拉更倾向于积累战术胜利从而获得战略优势的思路。
伯颜很想让儿子和女婿能明白自己对战争的理解,那样的话两人就可以组成非常优秀的搭档。伯颜经历过怯的不花将军的失败后完全成长起来了,赵嘉仁在19岁之前就在鄂州全面压制过忽必烈大汗。伯颜的儿子和女婿还年轻,还没机会经历过改变他们人生的考验。没有经历过,就是无法理解。出奇制胜的基础是理解敌人,而不是释放假消息。大宋现在的统治者是赵嘉仁,赵嘉仁这一辈子从来不玩故布疑阵之类的手段,他永远都是堂堂正正上前。如果女婿面对赵嘉仁这样的人,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然如此,伯颜选择了这帮没经历的年轻人能懂的话,“一次或者几次战斗打赢也许可以获得很大赢面,我当年与宋国作战的时候打出过好几次大胜,但是宋国的临安朝廷都投降了。但是大元最终还是输掉了战争。”
这些案例图亚拉也听过,他忍不住说道:“奥古斯都,如果您能一直赢下去的话就不会如此。”
“如果我当年知道宋国的真正实力,无论如何都不会支持战争。而我们对一个国家实力的了解往往是不足的,往往是一厢情愿的。当年襄阳之战的时候宋国皇帝轻易击破了我们的重围,可在宋国争权夺利的局面下,当时还是将军的宋国皇帝就回到他的领地。那时候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我们还有机会。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宋国,当时的赵嘉仁孤掌难鸣,最终会被我们彻底击败。我们做到了击败宋国朝廷,随即就与赵嘉仁正面接战。之后好多年,我想起那时候的想法就觉得很可笑。”
“如果那时候使用离间计呢?”图亚拉问。
“这是时候的想法,这种想法大多都是一厢情愿而已。宋国那时候风雨飘摇,而且赵嘉仁打仗基本都是自筹钱粮,并不向宋国朝廷要钱。为什么宋国会认为赵嘉仁会夺取临安朝廷的权力,所以一定要杀了赵嘉仁。你有能力把现在发生的事情让宋国朝廷看到么?就算是你有能力做到,宋国朝廷为什么要选择杀了赵嘉仁。赵嘉仁称帝是临安总投降之后,在那个时候临安朝廷只要罢免贾似道,让赵嘉仁当左丞相就好。赵嘉仁面对小皇帝的时候可以利用他的军功获取称帝的正当性,临安朝廷的正当性比赵嘉仁高的多。”
图亚拉皱眉沉思,他承认岳父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是图亚拉更想运用战术来解决问题。正在思索中,就听岳父伯颜继续说道:“参与西班牙战争的利益很大,我知道这点。我说的宋国事情完全可以照搬到西班牙战争中来。不管是真神教的摩尔人或者西班牙的十字教,作为外来者的我们都没办法和他们争夺正统性。我们的正统性仅仅来自于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对西班牙的统治过去了太久,这仅仅是我们自己的旗号,而不是能激发西班牙人归附我们的理由。图亚拉,如果在这种局面下,你还认为我们能够获得最终胜利么?”
把之前的大宋战争看成一种借鉴的案例,图亚拉最初没有这样的想法。听岳父如此对比,图亚拉岳父看事情果然长远,只是突然思路中被插入这些,思绪一时有些混乱。再想一阵,图亚拉问道:“奥古斯都是觉得我军实力不足么?”
“对。”伯颜觉得女婿算是找到了问题关键。当年攻打大宋,大元算是倾尽全力。现在参与征服意大利半岛的军队已经老了,伯颜按照东罗马的模式开始重建罗马军团,想维持二十万常备军太难了。而且二十万常备军的兵员来自普通家庭,他们也不是当年跟随伯颜的那些军队,在保卫家园的时候无须担心他们的忠诚。让他们到几千里外的西班牙进行征服战争,就超出这些人的承受能力。
“奥古斯都,现在西班牙那么弱……”图亚拉还是觉得心有不甘。
“你看到的弱是西班牙当地国家无力远征,你想要的是进入西班牙作战,那时候的西班牙军队有地理与人和,战斗力并不会弱。”
等女婿离开,伯颜心中颇为遗憾。他自己并非不想开疆拓土,只是实力不足。在伯颜看来,如果西班牙、弗朗西与神圣罗马帝国要是组织起来进攻西罗马帝国,倒是一次实施强力反击的好时机。那时候可以通过战争攫取土地。问题是这些国家现在名义上加入对元国的十字军,却也仅止于此。可见欧罗巴西部诸国并没有出现脑子犯浑的问题。
处理完这些,伯颜把精力放回到迎接杨从容的事情上。这次迎接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向大宋介绍伯颜的继承人盖乌斯,让大宋知道他伯颜快不行了。以往的恩怨就随着伯颜的死烟消云散就好。
老家伙们对事情的安排都非常得体,杨从容率先访问的就是西罗马帝国。伯颜请杨从容看了养马场,送上了清单。上面清楚列出该归大宋所有的马匹数量。因为采取了大宋管理模式,每一匹马的出生时间,性别,父母,产地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杨从容对于这些肩高居然能达到175的马匹格外惊奇,看马的时候余光不自觉多留在了赵晃身上。就见赵晃已经在马匹中间数落的轻轻抚摸马匹的鼻子,甚至能用脸颊和马匹的脸颊接触。
也许是注意到了杨从容的目光,伯颜对杨从容说道:“那边那位驯马的能耐可不一般。”
见到伯颜说的是赵晃,杨从容叹口气,“阁下,现在道路不通,实在是遗憾。我真想现在就把马匹送回国内,好让官家高兴。”
伯颜点点头,他能理解这个想法。他自己也不想把伊比利亚马送给赵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