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股东们的私下串联
顺风顺水的赶回泉州,赵嘉仁匆匆赶回家。进门就见他夫人正板着脸带孩子,还好娃小,根本不知道从脸上看表情。听到推门的声音,小娃娃比老妈更早的抬头看出去。看了几眼,小娃娃又低下头在床上慢悠悠的爬起来。
“我……回来啦。”赵嘉仁对老婆说道,他自己很奇怪,声音为何就颤抖起来。然后就见他夫人慢慢抬起头,眼睛中已经满是泪水。赵嘉仁几步跨过去,握住夫人的手,夫人的眼泪顺着脸就往下滑落。然而直到情绪恢复,两个人并没有说什么‘再也不要出去’的话。
离开泉州之前,赵嘉仁召开了航海行会大会。等众人恭贺完赵嘉仁高升之后,赵嘉仁让众人坐下。他站在位置上大声说道:“诸位,咱们都要面对事实。如果这次航海能够安然归来,我等就要在南海航路上开辟聚居点。开辟聚居点需要的首先就是卫生防疫。天花、鼠疫、霍乱。这三种传染病一定要先通过疫苗来解决。”
赵嘉仁的话说完,这帮股东们并没有特别的迷惑。航海行会是近代股份制度,也就是说每个股东都有权力和义务。至少赵嘉仁定下的公司制度中,第二条是‘所有股东都有在公司工作以及接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
理由当然很简单,大地是圆还是平的,会直接影响股东的判断。做人自然有各种差异,对世界的基本认知必须一致,否则就没办法做出令人信服的决定。正因为有这样的规定,股东们都被逼着上夜校。几个月下来,使用过显微镜之后,他们都养成了饭前便后要洗手的习惯。而且大家通过实践发现,全家讲卫生之后,家里头疼脑热的小病也减少了很多。
“鼠疫、霍乱会慢点。天花的全面防疫可以在近期准备开始。”赵嘉仁很有信心的继续说道。
“多近?”一位脸上有着麻子的股东问道。
看他脸上的麻子点,赵嘉仁就知道这位出过天花。赵嘉仁微笑道:“大概两三个月吧。只要最后的……实验结束,我就能确定了。”
说完之后,赵嘉仁连忙补充了一句,“这得等我到了福州之后。”
股东里面齐荣忍不住问道:“赵知州,你说的那个免疫系统能起作用?”
赵嘉仁看了齐荣一眼,就在众人觉得赵嘉仁准备再讲解一番的时候,就听赵嘉仁说道:“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我是准备给我儿子接种牛痘。我全家都要接种,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们用同一批疫苗。”
“真的?”齐荣眼睛瞪得溜圆。若赵嘉仁没说谎,齐荣的选择只剩下同意或者不同意。任何其他话都不合适。
“的确是真的。我自己就到处走,若是没有这些疫苗,我心里面也很是不踏实。”赵嘉仁有些没好气的答道。说完之后,他也不给这帮人大惊小怪的机会,用一句“准备好了我就会告诉你们,你们把钱备下,到时候你们要多出些”,就把股东接种疫苗的话题终结。
“至于在外面派驻的事情,就按照宋泉岛的模式,征召人前去。这些人也要接种疫苗。”赵嘉仁顺着谈论的思路继续向下讲。
“为何我们要给那些人出钱?”齐荣的问题说明他也跟上了节奏。此言一出,一众股东们都纷纷点头。
赵嘉仁早就料到这帮人会有这样的问题,他大声答道:“你们修个庄子能阻隔穷人靠近你们,但是只要空气流动,只要水在流动。只要飞鸟从你们的庄子上飞过,你们就避不开细菌。我们和我们祖国的羁绊远比我们想的要深厚的多。而且现在泉州、福州往来的商船经过的地区比以前大得多。带回来的商品数量是以前的几倍,以后更会变成十几倍,几十倍。就算大宋没有那么多疾病,海外的人没文化,不懂得卫生知识,他们中有传染病的几率更大。在这种时候,就更需要卫生防疫。这种事情不是眼睛一闭就可以当做没发生的。”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讲完,股东们还在沉默之时,却有掌声响起。赵嘉仁看了一眼,鼓掌的人是他的同年司马考。就见司马考神色郑重,用鼓掌来表达他的态度。有司马考带头,齐叶、以及出任航海行会干事的袁弘杰都开始鼓掌。
这些人全都是赵嘉仁的部下,他们情绪饱满,态度坚定。其他股东虽然对赵嘉仁这番话未必支持,却也找不出反驳的道理。只能尴尬的听着赵嘉仁那派的人热烈的表达他们的态度。
看股东们都不表态,赵嘉仁继续向下发表态度。研究防疫的钱赵嘉仁出大头,所有股东们是不是反对已经不重要。赵嘉仁自己是要尽力而为的。
“诸位的咖喱饭吃着感觉如何?”赵嘉仁沿着脉络继续谈新问题。
股东们被各种奇妙角度的发言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等他们回答,赵嘉仁说道:“我要在沿海城市开设饭庄,向百姓推广咖喱饭以及辛香料调味品。这东西不是香料,辛香料就是要普及到民间。诸位想来都有自己的路子,所以我欢迎诸位能够在这方面各显神通。”
虽然切入点非常另类,然而此事的谈论角度非常正经。齐荣又忍不住开口,“赵知州,你这推广说着容易,可没有几个月时间只怕是没办法推广开吧。更何况我们千里迢迢运这么多东西过来,就要便宜卖?”
赵嘉仁看了袁弘杰一眼,干事袁弘杰立刻开口说道:“齐董事,运回来的货没人买,就算是把价钱定到天上去也没用。辛香料和香料不同,还有存储时间。你要是想窝在手里等着卖高价,可别说我没告诉你辛香料越放越糟糕。”
参加学习的不仅有股东,赵嘉仁的部下更要接受教育。这些小事就不用赵嘉仁来讲,他把这些交给专门负责的人来做。趁着袁弘杰说话的时候,赵嘉仁正好喝口水,润润喉咙。顺道休息一下。
齐荣心里面一阵的遗憾。他原本以为南海贸易买卖的都是香料、犀角等物。没想到从南海回来的齐家船队管事带回来了南海的情况。南海地广人稀,气候炎热。而且犀角、香料在南海也不是常见的商品。出发前的满心想着能够海捞一笔,现实却让齐荣非常失望。
没有香料,齐荣希望能靠赵嘉仁搞的辛香料捞一笔。没想到赵嘉仁的思路竟然是用薄利多销的手段普及辛香料。这样的思路与齐荣的思路也大相径庭。看赵嘉仁态度坚决,齐荣干脆就不再多话。
等股东会结束之后,齐荣把几名股东请到了自己的钱庄来。提起今日的股东会,其他股东心中都有股子气。赵嘉仁这个年轻人在股东会上颐指气使,众人年龄都大赵嘉仁许多,心中都不服气。
齐荣说道:“诸位。等船队回来,我们今年是不是每家自己组个船队出海。老是跟着赵知州的船队,是不是太受制于人啦。”
听齐荣的建议之后,其中一名股东立刻拍着大腿表示同意,“我等早就该如此。”接着这位就对赵嘉仁跋扈的作风进行了严厉的抨击。看得出,他也受够了。
其他的股东也对抨击赵嘉仁的话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从别人对赵嘉仁的怒骂中,他们也得到了内心的释放。然而等这位骂完之后,赵氏船队的投资人问道:“我问了我们家的学生,他们都在学习那些什么理论知识。都是地球是圆的,还有夜晚是地球的阴影。根本没有如何测量的手段。我让人翻遍了书籍,也让其他人看了书。都没找出端倪。你们说赵知州是不是在防着我们?”
“他怎么防着我们?”最初那位大骂赵嘉仁的股东立刻紧张的问道。
齐荣对赵嘉仁有意见,不过既然有其他人发泄了不满,齐荣也不想去猛烈抨击赵嘉仁。他说道:“我看所有学生上的都是一样的课程。也许是更高级的课程才会讲这些东西吧?”
最初大骂赵嘉仁的那位猛的拍了下桌子,恨恨的说道:“那咱们就让咱们各家的学生去上高级课程啊。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让子弟去上赵嘉仁开办的那些什么学校。我让我家子弟去,完全是为了学他们如何能知道海外那些岛的位置。我原本以为是有什么老水手引路,可打听了个遍。赵嘉仁手下根本就没有来什么老水手。比较起来我家船上的水手远远看到一些岛,就知道的确是从那里走。反倒比赵嘉仁的水手强。可赵嘉仁的水手却懂得怎么在茫茫大海上的路。只要懂这个,我们的船队就根本不用再和赵嘉仁的船队一块搅和!”
看得出这位从最初就有这样明确的打算,然而谋划没能得逞,他整个人看着非常失望。不过这位发泄了情绪之后看到其他众人颇为冷静的看着他,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是觉得赵嘉仁对咱们如此提防,我们又何必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齐荣表面上并没有丝毫不快,然而他心里面就把这位给拉到了黑名单里面。齐荣并不是想抛开赵嘉仁单干,他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完全受制于赵嘉仁而已。可面前这位方才所说的话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则是‘他要掌握赵嘉仁的技术知识后单干’,对于这样本来就完全没有合作打算的人,齐荣也不愿意与他有什么合作。齐荣甚至觉得这次会议之后就没必要和这位合作啦。
会谈结束,齐荣理了理自己的想法。他发现自己也有些意气用事,那位情绪激动的股东情急之下说的测量的事情让齐荣非常在意。他以前可没注意到赵嘉仁的船队与其他船队的不同。齐荣其实以为南海早就有一条非常稳固的航线,之所以大宋的船队没办法使用这条航线,是因为蒲家控制了这条航线。
现在齐荣才有点明白过来,原来赵嘉仁根本就没有使用蒲家的航线,不知道赵嘉仁怎么掌握了在茫茫大海上测量位置的法门,他的船队走了一条全新的航线。事情如此,齐荣觉得自己得静下心来好好做做准备。至少要等到他的船队返回之后,认真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这个心思放到一边,齐荣又忍不住想起那位猛烈抨击赵嘉仁的董事。原本齐荣觉得这位城府不深,看事情有些糊涂。当齐荣对事情的看法有了变化之后,他发现自己对那位股东的评价并不正确。至少与齐荣相比,那位股东对于航海的理解水平以及实际航海水平都远远胜出。在齐荣开始认识到赵嘉仁的有着特别秘密之时,那位股东已经用了好几个月时间去致力弄到赵嘉仁掌握的法门。
从结果来看,那位股东并没有成功。但是他毕竟先干了几个月,想来他的收获应该比齐荣这门还没摸到的人要大很多吧。
考虑了这位之后,齐荣又忍不住回想起赵嘉仁。齐荣原本觉得赵嘉仁太显摆,可对航海术的了解多起来,齐荣才发现他对赵嘉仁的判断应该也有重大偏差。齐荣现在能确定的是,赵嘉仁根本不在乎别人组建船队自行去进行南海贸易。光是航海术这一条,他就远远将其他海商抛在脑后。拥有如此之大的优势,齐荣甚至觉得赵嘉仁有资格这么做。
赵嘉仁并不知道有股东想造反,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最清楚自己的船队到底拥有什么,那些脑后有反骨的家伙若是真的知道了双方的差距在哪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追随赵嘉仁,直到他们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把知识学到为止。现在就敢脱离的家伙,只能说他们没有好好学习。
此时让福州知州最在意的就是牛痘。天花、鼠疫、霍乱,是对人类社会威胁极大的烈性传染病。现在赵嘉仁手下的这帮人可都是非常有效的劳动力,他们已经是人而不是单纯的口。那帮小娃娃们很多都接受了四年甚至六年的教育。眼看着要到了丰收的时候,赵嘉仁决不允许一场瘟疫就收割了他的成果。
急急忙忙赶往福州,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赵嘉仁在福州坐堂了。知州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在琅岐镇租地,运牛过去。’
第87章 接种牛痘
景定四年四月,四百多人围绕着上百头小水牛正在忙活。这四百多人里面有两百多人都有出过天花后留下的疤痕,他们主要是加固小水牛的牛栏,并且不让别人靠近。
牛群的情绪貌似还算稳定,不过整理的还算干净的牛都是母牛,它们的**部位上此时出现了一些非正常的部位。红肿之处,艳若桃李;溃烂之时,美如醴酪。
赵嘉仁就在四月初一带着老婆孩子抵达了这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紧张的工作着。他们把脓液吸出来,然后用蒸馏水稍稍稀释一下。尽管已经有了在济州岛的经验,医生们还是颇为紧张。毕竟此次接种牛痘的可是赵嘉仁一家。
跟在赵嘉仁一家身边的是那些股东,他们紧张的看着医生们的处理,完全不理解从这些牛身上取得的恶心脓肿到底有什么用。
先用酒精给赵嘉仁的肩膀上消毒,医生用消毒之后钢片在赵嘉仁肩膀上划了个伤口,接着把沾了牛痘脓液的药棉给按在赵嘉仁肩头上的伤口上。即便是没有接受卫生知识之前,那些股东们也不会做这么恶心的事情,现在他们的心里面更加无法接受。
给赵嘉仁一家种牛痘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很快就轮到股东们了。股东们这下个个都开始退缩,这做法未免太过于邪乎,与其说是医疗,倒更像是巫术。在众人迟疑的时候,却见齐叶挽起袖子坐到了借种的位置上。医生们也不想耽搁,立刻就处理起来。
看着准备接种牛痘的人们排成长队,齐荣走到赵嘉仁面前,几乎是呲牙咧嘴的问赵嘉仁:“赵知州,你这到底是何意?”
赵嘉仁并不在乎这样的小疼痛,他夫人也不很在乎。不过他夫人正抱着赵嘉仁粉嫩嫩的儿子,心疼无比的哄着。听齐荣此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秦玉贞看向齐荣的目光里面很不友好。
齐荣能理解这种不友好,然而他还是觉得此事太诡异,以至于根本不会在乎这点。此事可关乎齐荣的性命呢。见齐荣找到赵嘉仁,其他股东们也纷纷围上来。赵嘉仁既然当众接种牛痘,就说明这不是赵嘉仁欺骗大家。不过见识到了那些脓液,股东们都非常不安。
赵嘉仁对这帮人笑道:“天花不仅会感染人,还会感染牛。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天花在牛身上发病比在人身上发病毒性小。我曾经在游学的时候读过一家人收藏的书,说有个地方闹天花,给牛挤奶的村姑都活下来了。可没接触牛的死了好多人。后来有免疫的思路后,想起此事,这才用这种法子。虽然不知道接种之后会不会免疫,至少还没人因为接种牛痘而得了天花。”
对于这帮股东们是否愿意借种疫苗,赵嘉仁根本不在乎。防疫学是一门非常有意思的学问,有些传染病只用将病菌杀死后,注入体内,就能生出抗体。然而更多的就不能这么简单的处理。赵嘉仁知道他穿越前,中国科学家已经搞出了直接基因改造生成疫苗的技术。
在这个宋末,赵嘉仁果断抛弃了这个想念。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下,他只能按照传统积累的知识来走。牛痘就是利用毒性很弱的牛类天花病毒来让人类生出对天花病毒的抵抗能力。利用牛型传染病的不止牛痘一种。另外一种是非常著名的肺结核疫苗卡介苗,它是两位科学家把牛肺结核病菌借种在牛胆汁马铃薯培养基上,一代代的进行驯化。两个人花了13年时间,经过230代的驯化,终于得到了新型低毒肺结核病菌。接种这种疫苗之后就能产生出对肺结核病菌的抵抗能力。
每次想到前辈们艰苦卓绝的努力,赵嘉仁就忍不住油然生出一种自豪与使命感。在这样的心情下,对于股东们的不快也消失了。赵嘉仁笑道:“此事不勉强,我只是建议诸位最好这么做。这么多都不怕,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赵嘉仁从妻子手中接过已经不再哭泣的儿子,一家三口就开始走向接种队伍里面显眼的位置。心中对接种牛痘非常担心可不止是这帮股东,赵嘉仁这次公开接种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看到连身娇肉贵的赵知州都接种,以打消其他人的不安。
这次一共给四万多人接种了牛痘。基本都是赵嘉仁的部下,还有一部分是福州的官员与小吏。结束接种的原因是一百多头小母水牛的脓液用光了。牛痘在牛身上发病的毒性很弱。牛的反应不是死亡,而是出点脓包就完事。
最后一天弄完,赵嘉仁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也不想在福州外海的琅岐镇这个岛上吹风,下一次接种需要一段时间。因为要弄到正在发病的天花病人的脓液,这个条件并不那么容易满足。因为运输病人的时候很容易就传播病毒,别还没接种成功,先散播起天花来。而且集中弄来上百头没有得过天花的小母牛可不是容易事。若赵嘉仁不是身为福州知州,他也没办法完成。
就在下令收摊之时,赵嘉仁看到一伙几十号人很抱团的前往码头,看着是要乘船离开。在众人中间的是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看那服色是一名衙役。
瞅见这群人,赵嘉仁的脸色自然而然的变得很难看。这就是大宋的特色,彻底黑了心的小吏体系。整个大宋包括现在已经退休的官员,也就是那两万多人。而在编的衙役们数量也不算多。不过每一个衙役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编制之外的手下。那些收税,设卡的等等工作,都是由这些小吏带领这帮小吏的编制外手下完成的。
身为安徽人,身为一个造纸厂的二代,赵嘉仁对安徽基层非常了解。看到这种局面,赵嘉仁就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安徽的基层。
在新中国的大城市,这种事情基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雇佣人员’只是一个卸责的手段,实际上所有公共制度下的人员都有一个完整的编制。出了事情可以追责。赵嘉仁曾经对此精密的关系非常排斥,现在他认为想解决大宋的问题,不是减少官员,而是要扩大官员队伍。将小吏队伍消灭。
第88章 向北方运输人口
胡萝卜、青豆、香菇丁、洋葱用油炒了,再与五分熟的鸡块炒至七成熟,之后加入姜黄与其他辛香料配置成的咖喱粉炖。从厨房飘出去的香气以及让等着吃饭的食客们有些急不可耐。
在港口这种劳动力密集的地方新增了好几家以辛香料为卖点的饭铺,在码头工作的人们把饭铺挤的满满的,大家多数都点上一份咖喱盖浇饭,再叫一份鸡蛋花紫菜汤。没什么钱的选择鸡肉咖喱,有钱的就能在鸡肉、猪肉、羊肉中做出选择。那些年轻的工人还会再要一个咸鸭蛋。这些饭店提供的咸鸭蛋腌的极好,蛋黄油滋滋的,味道也极佳。
四月间在福州港口做工的人数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有这几家新饭铺的加入,其他饭铺的生意明显就差了。看着那些生意兴隆的店铺,看着他们完全一样的门头招牌,咸亨饭店的周老板脸上都是怒意。
干生气也没用,谁都知道这些新饭店是福州知州赵大官人手下的产业。周老板于是怒气冲冲的开始指挥伙计擦拭自家饭铺的桌椅。看着那些用了十几年,已经被擦拭的锃光瓦亮的桌椅,周老板心里面生出些后悔来。
在开办这几家饭店之前,赵大官人的手下有个叫袁弘杰的挨家挨户的询问各个饭铺,愿意不愿意‘加盟一千碗连锁饭铺’。如果肯加盟的话,除了传授标准的烹调菜谱,还有从燃料到碗筷在内的各种统一管理。
听了这种建议之后,周老板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袁弘杰的要求。这摆明的就是要强取豪夺咸亨酒店。当时其他饭铺的老板们也被吓得够呛,大家商议之后都表示要团结起来共同抵御赵大官人的邪恶计划。大家甚至还做了预案,若是赵大官人强行动手,大家该去怎么告官。
然而之后的发展真的是大出意料之外,赵大官人并没有强行夺取饭铺的产业,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整齐如一。几家原本经营的就很差的饭铺自暴自弃的向赵大官人屈服了,于是他们的招牌拆掉,换上了‘一千碗’连锁饭铺的新招牌。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那些曾经维持不了的饭铺就让其他饭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回想这些变化,周老板觉得心中非常后悔。当时就算不答应,也不该惊弓之鸟般采取全面拒绝的手段才是。赵大官人之前在福州担任福建路提点刑狱,手下也有船队。就几年前的经验,赵大官人自己的官声还是不错的。至少周老板没听说这位赵大官人搞过什么抢夺别人财产的事情。如果当时能静下心多听听建议的具体内容,就算没有加盟,是不是也能够从中间得到些好处呢?
没有客人,伙计们也无精打采。看着这帮家伙们的表现,周老板叹口气,他决定再与其他饭铺的老板碰头开个会,看看是不是想办法弄清楚这些咖喱饭的原材料与烹调方法。虽然这就牵扯偷师的问题,可周掌柜心里面却用‘之前他们就说过要传授菜谱’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周老板自己也偷偷派人买过咖喱饭。他试吃之后真的被骇到了,咖喱饭的烹调技法与现在福州的饭菜没什么特别不同,不同的是里面的调味料。这是周老板从未吃过的味道,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如何去模仿或者找到能与之抗衡的味道。
站起身准备往外面走,周老板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街上传来了脚步声。若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脚步声自然不会影响周老板出行,那是好多人走过来的动静,能把整条街都占满的人行走时的动静。
把愤怒暂时放到了一边,周老板停在自家门口驻足观看。和周老板相同,街边所有人靠在街边观看经过的人流。为首带队的人身穿正面黑色内里红色衬衫飞鱼服,手里拎着长棍。周老板并不知道这种明代出现的衣服的典故,他只是知道身穿这种衣服的人是航海行会的人,或者说是赵大官人的部下。
红色飞鱼服带队后的是身穿黑色飞鱼服的人,他们身后是大队的人。以周老板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都是福建乡下人。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乡下人跟着赵大官人走,周老板听到他店里看热闹的伙计们正热烈的讨论着‘这是第二次吧?’‘不,这是第三次!’
见这帮人完全没有因为店里萧条的声音而发愁,周老板心里面就一阵恼怒。正考虑是不是呵斥他们的时候,周老板却被些变化给吸引了。第一年的时候前往什么海岛开荒的农民都是男子。第二年的时候前往海岛开荒的人里面就有些人带着老婆同去。今年的队伍可比前几年的更大,几乎每个人都带着老婆孩子,周老板还看到了一队娃娃。看得出,这帮娃娃并没有父母带领,带着他们是些婆子。
这下周老板懵了,对这些娃娃怎么也跑去荒岛开荒的愿意,他怎么都想不出来。一时间,周老板甚至忍不住回忆最近有没有发生大量孩子被盗走的传闻。
然后周老板看到了一个有比较深刻印象的身影,那是身穿赤红色飞鱼服的袁弘杰。对于询问是否要加盟‘一千碗’连锁店的说客,周老板发觉自己暂时没办法有个确定的想法。
如果袁弘杰得知别人把他看成说客的话,他一定会很不高兴。飞鱼服是个套装,黑色飞鱼服里面如果是穿红色衬衣,就意味着是管理层。袁弘杰读书一直很不顺,到了这即将四十岁黄土埋胸的年龄,他终于迎来了人生的高峰。
从一个贫穷的读书人到年入几百贯的航海行会干事,袁弘杰已经再也不关心钱财。至少他老婆再也不就家里的钱财提出任何负面看法。现在袁弘杰是一个拥有十几万人的强大组织里面比较高阶的干部。
济州岛第一阶段的两年开荒结束,那些参与开荒的福建百姓们签下了一份新的合约。在济州岛上租用赵嘉仁的土地耕种不收租子,不过他们每年必须把三成产物用不高的价格卖给赵嘉仁。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要参与巡逻等劳役。
肯跑到海外开荒的农民都是在本地走投无路的无地农民,面对这样的条件,八成以上的农民都选择签约。剩下没签约的一成农民或者是因为家里父母执意不让他们离开。或者在济州岛上赚了些钱,想用这些钱在家乡尝试翻身。
袁弘杰负责统计发送人数,至少这一成多没签约的人并没有在人数上有所体现。实际上前往济州岛的人数是最初的八倍还多。有新的无地农民加入了去济州岛的行列。因为知道济州岛的情况,老开荒者和新加入者都拖家带口,他们都不想让家里人留在福建受苦。
沿着这股庞大人流边缘快步进发,袁弘杰想赶在这帮人登船之前抵达码头。方才传来了新消息,又有六艘船抵达福州码头。这下来自济州岛的船只就有了六十艘。此次共有七万多大人孩子要到济州岛,船队已经竭尽全力运了几个月,送四万多人上了岛。到六月就开始进入梅雨季节,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多一艘船就能提前一点把人运完。
人太多,袁弘杰用了自己的最快速度亲自赶到码头,把最新的编组调动书给了码头的负责人。负责人一看这个报告,登时就愁眉苦脸起来,“袁干事,这突然再调整,是要为难我们啊。”
对面这么讲,袁弘杰倒也很爽快的说道:“这件事是我原本安排不周。还请大家多担待啦。”
说出这话之后,袁弘杰觉得自己都有些讶异。若是以前,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说这话的。实际上袁弘杰知道自己更早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拘于面子而说不出这样的话,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敢说这话。
刚到福州的时候,大家都沉浸在突然有了这么多劳力的欢喜中。济州岛那地方现在就缺乏劳动力,别说七万人,就是十七万人到了岛上都不会有闲人。于是一个计划出炉了,于是各路人等都被派出去把人给送到各个港口去聚集。
然后大家发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运力把这些人快速运输到济州岛上去。
若是那些人在家待着,还可以让他们吃自己,吃家里。可这帮人集结到赵嘉仁这边之后,赵嘉仁这边就必须提供食物和住宿。
事情搞成这样,立刻有人提出让这些人先回家等候消息。甚至不用面带不快的赵嘉仁否决,有基本常识的干部们自己就表示否定。那些人背着包挑着担走那么远才走出大山,让他们费那么大的气力再回去的话可就太过份啦。
最后经过讨论,让住的近的先回家等,优先运输家里远的那些人。然而来的人数量如此之大,依旧存在处理不了的问题。袁弘杰算是第一次接如此巨大的任务,那时候他觉得万念俱灰。他认为把事情搞成这样,赵嘉仁必然不会再重用他。有了这样的心理负担,袁弘杰觉得自己的前途彻底完了。
然后赵嘉仁就请大家吃了顿饭。先站起来敬酒的时候,赵嘉仁看着一众垂头丧气的家伙,他笑道:“大家不要气馁。我可以告诉你们,到现在为止,我对大家的工作很满意。我们面对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被困难吓倒,如果有人说我们到现在还有五万人没运走的话,我要说,咱们现在已经运走了两万多人,而且还是在没有大量拥挤的情况下运走的。大家不要怕别人说什么,关键是我们自己是不是竭尽全力。若是真的竭尽全力,那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说完之后,赵嘉仁一拍身边的袁弘杰,“来!和我一起与大家敬酒。”
听了这话,袁弘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失去赵嘉仁的信任,现在确定赵嘉仁对大家没有失望,对袁弘杰没有失望,他立刻就恢复了信心。
工作的辛苦此时根本没有被袁弘杰放在心里,他连忙端起酒杯准备跟着赵嘉仁一一给大家敬酒。他心里面还感慨,原本的时候应该是大家给赵嘉仁敬酒,赵嘉仁顶多一次性的说句‘给大家敬酒’,然后事情就结了。现在事情整个反过来,赵嘉仁要给大家敬酒。
这念头出来之后,袁弘杰突然灵光一闪,忍不住大声说道:“我有个主意。”
这话太突兀,把众人弄得迷惑不解。袁弘杰虽然知道此时大概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但是他心中只想着尽快解决问题。带着火烧火燎的感觉,他率直的说道:“我们这边虽然不够住,但是那些被先安排回家的那些人经常来打听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出发。我们不妨问问这些人可否能找到让人临时住短时间的地方。他们也有几千号人,若是能安置同样的人数,也能让我们省心很多。顶多我们给钱,他们本来就缺钱,能有钱赚,应该会更加上心才对。”
把这番话一气说完,袁弘杰觉得心里面焦躁的感觉降低了一些。正如赵嘉仁所讲,找到这么多人没错,而且以赵嘉仁的运输能力,把这些人全部运抵济州岛不过是两三个月内就能完成的事情。唯一问题就是没办法把这么多人集中安置,只要这帮人暂时有分散的地方住,还能有效通知他们,就算是解决了此事里面最大的问题。
敬酒暂时停止,一种干部们对袁弘杰提出的建议进行了讨论。大家觉得有试试看的价值。一加执行,效果比想象的要好很多。那些住的近的人得知了有钱可赚,立刻发动力量。以他们推荐的地方,别说一万多人,就是临时住五万人都没问题。干部们甚至不用再去帮忙,他们只管去看看那些找到的临时安置点是否安全,对其挑挑拣拣就行。
解决了此事之后,袁弘杰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在确定自己不会被撵出核心圈子后,袁弘杰明白了自己以前总是因为无法得到这样的突破,所以活在‘不敢’之中。因为任何失败对他都是致命的,都将断绝他的一切。
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级别低于自己的港口负责人无奈的接下了计划外的工作,袁弘杰笑道:“此事是我临时增加的,这次我回去之后给大家写加班申请。一定让大家拿到加班费。”
听了这话,港口负责人才带着笑容答道:“这都是为了早点把人送到,应该的,应该的。”
袁弘杰继续是一副谦虚谨慎并不盛气凌人的表情,他甚至准备现在就去把加班申请的事情给办了。有了稳固地位的现在,袁弘杰发觉自己终于可以按照圣人的教诲去做。做事不拖拉,宽于待人,严于律己。
第89章 南辕北辙
把有港口部门负责人签字的加班费申请文件交给了有关部门,袁弘杰到了福州知州衙门之外。赵嘉仁好歹是知州,总得有知州的工作。譬如大规模的人口外流,即便是明知这是福州知州的应运,下面的各县知县也得到知州这里汇报。
得知了赵知州正在给县令们开会,袁弘杰就选择到衙门附近的航海行会的办公地等着。袁弘杰觉得这样的会不可能开太久。
赵嘉仁原本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那帮知县们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懂得变通。大家的看法还挺一致,‘县里人口减少,会影响考评’。
干!赵嘉仁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心里面更是愤怒的吼叫着。官僚体系经常会搞出各种幺蛾子来,譬如大宋虽然不禁止土地兼并,却认为县里人口若是大量减少,就是当地知县的工作有问题。
如果这还是在大宋官府掌握大量公田的时代,也许可以说是个比较合理的考评。可现在各地的官府现在已经不掌握什么公田了。那些还在官府手里的土地基本都是无法耕种的土地,在土地兼并激烈的现在还要坚持人口增加,怎么看都是完全冲突的选择。
然而县令们此时也都是一副‘求知州做主’的表情。赵嘉仁也知道自己避不过,他强行按捺怒气,开始询问这帮知县,“我读书少,所以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对县里人口管得这么严。哪位知县可以不吝赐教的。”
虽然赵嘉仁在一众官员里面年纪最小,虽然赵嘉仁在一众官员里面官位最高。可大家都是进士这一条,已经让知州与知县们有个基本的平等基础。赵嘉仁这么诚恳的询问,知县们先是面面相觑,最后新任临清县知县开口答道:“就我所知,大概是因为人口大量流失,就会有流民问题。若是天灾之时有些百姓去了外地,那时候朝廷还能调拨赈灾的钱物。可没有天灾之时就这么有大量流民,朝廷定然要怪罪的。”
看得出这位四十来岁的知县很有想法,说出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赵嘉仁觉得找到了真正的原因,其他知县们也纷纷点头。然而这并没有能让赵嘉仁感到开心,他非常不开心的说道:“这土地兼并过甚,就是比天灾还可怕的人祸!”
虽然从利益逻辑上,赵嘉仁并没有这么说的理由。没有过份兼并的土地,赵嘉仁从哪里轻松弄来七八万愿意到海外耕种的人口呢。但是此时的赵嘉仁是发自内心的对土地兼并非常不满。
知县们此次前来福州可不是来听赵知州表他他个人对的政治态度,众人是要赵知州为他的人口迁移承担责任。此时若是赵知州敢推卸责任,这帮进士们就要想办法通过自己的渠道去处理。
看着众人的眼神,赵嘉仁就知道自己没办法逃避。整个福建路也不过七百万人口,赵嘉仁一家伙把百分之一的人给弄走了,这事必须得有个给朝廷的交代。赵嘉仁把对政治的批评咽回肚子里,对着知县们正色说道:“此时我会写个奏章出来。诸位若是不放心,可以留在福州。我写完之后就由各位在奏章后面一起联名。”
确定赵嘉仁要承担起政治责任,知县们纷纷表示愿意留在福州与赵嘉仁知州一同联署。看到这些精明如猴的进士,赵嘉仁叹口气,“大家现在就散了吧,我明日会请大家过来。”
知县们走后屋子里空荡荡的,赵嘉仁并没有感到轻松,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那是要承担起政治责任而带来的压力。赵嘉仁若是告诉朝廷,老子我已经在北方开疆拓土,控制了巨大的岛屿。而且把咱大宋的子民送到岛上给老子我卖力卖命。大概朝廷立刻就会要赵嘉仁禀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糟糕的开始。
然而赵嘉仁很清楚,在大宋的制度下,任何官员都不可能对下面一手遮天。咱大宋从制度上就避免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这么多知县里面只要有一个把事情捅出去,赵嘉仁都没办法。而且从制度上,赵嘉仁还没有狭私报复的可能。想报复的唯一办法就是如同以前的丞相史弥远杀韩侂胄那样用自家的杀手办事。
而赵嘉仁现在是个知州而已,史弥远可是权倾天下的相公。史弥远可以这么做,赵嘉仁就没资格这么做。
正在左思右想之间,有人禀告航海行会的干事袁弘杰求见。赵嘉仁就请袁弘杰进来。
一见到赵嘉仁,袁弘杰立刻说道:“没想到济州岛那边造船就跟下元宵一样快。这么几个月就完工了六艘新船。”
赵嘉仁对此根本不意外,美国佬利用北美廉价的优质木料,每年能造几百上千艘木船。那是美国佬造船业的巅峰时代。随着蒸汽船的普及,美国造船业进入衰落节奏。现在济州岛利用来自倭国与辽东半岛的木料,大有重走美国佬当年造船业崛起的路数。几个月造完六艘船什么都不算。
心里面不在乎,脸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袁弘杰看到赵嘉仁竟然毫不在意的模样,他连忙问道:“知州,难道遇到什么难事么?”
赵嘉仁也知道袁弘杰其实很想有机会进入官途,所以他忍不住就把面对的难题告诉了袁弘杰。袁弘杰一听之后忍不住笑道:“知州真是个老实人啊。”
“呃……”赵嘉仁觉得袁弘杰的评价有点毒舌,不过也听出袁弘杰有解决之道。
果然,不等赵嘉仁提问,袁弘杰就说道:“知州就说那些人去南海开拓就好。”
“啊?”赵嘉仁一愣。这种南辕北辙的谎言怎么看都不太对路。
袁弘杰不敢卖关子,他随即解释道:“知州只要讲那些人分散在船队必要经过的那还诸岛上就好。难倒朝廷中的那些人真的会乘船前往南海诸岛仔细查看么?”
“他们真的会信?”赵嘉仁害怕朝廷对此事较真。
面对赵嘉仁的问题,袁弘杰则是反问:“他们为何不信?”
这句话就有些摆脱了狭隘目的性而进入了普遍性的感觉。赵嘉仁先是一愣,接着就觉得心有戚戚焉。朝廷其实根本不在乎那点人,若是在乎的话就不会任由兼并横行。所以朝廷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都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只要赵嘉仁给了这个理由,事情就能过去。至于理由是不是真的,朝廷里面谁在乎呢。
第90章 联名上表
“赵知州,这就是你对此事的奏章?”临清县知县放下奏折,声音波澜不惊的问。
赵嘉仁坦率的答道:“没错!”
“如此奏章,我不能联名。”临清知县果断答道。
其他没看到奏章的县令开始凑在一起看,看过奏章的知县们至少有一半和临清县知县站在一起。赵嘉仁这篇玩意是个议论文,开头就以福建路不少人到南海开辟为引子展开叙述。为何有这么多大宋百姓离开故乡远赴海外?赵嘉仁的理由是朝廷不禁土地兼并,百姓们逐渐失去土地。大家在没有土地的情况下也要挣扎求存,背井离乡就成为可以接受的选项。
已经不用再看后面,光到这里的内容就让知县们极为不满。原本知县们的意思是赵嘉仁能够告诉朝廷,赵嘉仁征集开荒农民导致地方上有人口离开。如果事情这样发展的话,知县们的责任就由赵嘉仁承担,他们不再受有可能因为人口减少而遭到的考评影响。
然而赵知州看来并没有想扛起责任的意思。若是按照赵知州的写法,不禁兼并导致农民生活极为困苦,赵知州通过提供在南海开辟提供就业机会来拯救百姓。进士们固然能够理解这种写法,不过这么写就让知县们没办法将自己的所有责任抛干净啦。
赵嘉仁从来没有上请罪奏章的打算,他也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见到这帮人不肯联名,赵嘉仁也不强迫,“我就是准备这么上奏章,若是诸位觉得这奏章写的有问题,也可以自己去上奏章。我只能告诉诸位,我要上的奏章内容就是这样的。你们怎么应对,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有些知县看事情到如此地步,直接就告辞。其他的还有点希望赵嘉仁的态度能够先软化下来,没想到赵嘉仁竟然下了逐客令,“我现在要与左翼军统制谈事,若是诸位不愿联名,那就请自便吧。”
最终没有一人联名,赵嘉仁倒也觉得轻松,他按照原先的计划接待了奉命而来的左翼军统领夏璟。夏璟见到赵嘉仁之后也没有寒暄,而是紧张的问道:“赵知州,不知你信上所讲的那几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嘉仁微微一笑,先请夏璟坐下,接着把一份文件递给夏璟。
夏璟有些为难的说道:“下官不太识字。”
“没事,用的都是白话。”赵嘉仁强压住不满,尽可能还算温和的说道。
看着夏璟带着一脸悲壮的表情去读章程,赵嘉仁心里面就很有些悲哀。南宋军中有种说法,若是岳飞不识字,大概就不会被杀。宋军将领本来就不爱读书,后来的这帮将领大概就添加了‘不敢读书’的属性吧。
好在夏璟并没有做出‘读不懂’的发言。这可是赵嘉仁非常仔细的挑选的人写出的左翼军调整章程。若是夏璟真的读不懂,这位左翼军统制的识字水平大概也就是个半文盲。
经过了一番痛苦的阅读过程,夏璟抬起头有些恐慌的说道:“赵知州,你的意思是要北上打仗么?”
赵嘉仁总算明白师爷的作用是干啥的,遇到这样的阅读能力,用文字作为交流工具真的是太糟糕啦。面对夏璟,赵嘉仁忍不住想到不久前和他打交道的那帮进士知县。这帮人对文字的驾驭和夏璟完全是两个世界,进士们不仅能够轻松驾驭文字工具,更能通过行文看懂写文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想法。
若是文人来看这些文字,肯定能看懂北上打仗根本不是最大的要点。不过赵嘉仁还是有些怀疑这位夏璟是不是装出来的。也许是21世纪形成的印象,赵嘉仁根本没办法想象一个夏璟这种级别的官员竟然读不懂这么简单的文件。
忍住对夏璟是不是装猪吃老虎的怀疑,赵嘉仁解释起来。这里面的要点分三个,第一是在左翼军内取消刺字,通过宣传来拉动新的兵员加入。第二个则是加大对左翼军的投入,让这支军队拥有更高的作战能力,至少能够平定福建内部的各种内乱。第三个是近期要北上,进入燕地作战。
赵嘉仁很清楚贾似道根本不认为宋军真的能在远离内陆的燕地站稳脚跟,贾似道所期待的只是能够创造一次有效的威慑,让蒙古清楚大宋军队能够从海上攻入燕地。只要自己不犯傻,进攻燕地的军事行动其实危险度很低。然而从夏璟的脸上看到的表情,说明这位夏璟对这次军事行动非常恐慌。
听到赵嘉仁确定的确要派兵到燕地去,这位左翼军统领的脸变得煞白,虽然夏璟还是希望能够维持镇定,可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赵知州不要开玩笑。”
赵嘉仁呵呵一笑,“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赵嘉仁只是凭借猜测去考虑蒲寿庚叛乱的时候,作为泉州重要军事力量的殿前司左翼军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当时动手的是蒲寿庚收罗的各路海盗,赵嘉仁奋力抵抗时并没看到殿前司的军人。当时夏璟可是深受蒲寿庚信任的家伙,从道理上看,殿前司也不可能在此事里面毫无介入。
看夏璟如此表现,赵嘉仁继续笑道:“贾相公要从海上运兵到燕地,上次咱们福建的义勇在水上打得蒙古人落花流水。夏统制觉得福建义勇能派船去,左翼军当然也可以。”
听到此事竟然有贾似道贾相公介入,夏璟煞白的脸色又透出种病态的酡红色,他努力辩解道:“赵知州,你带领的义勇骁勇善战。可我们左翼军素来打不了什么仗,福建剿匪历来都靠淮西兵。福建本地的盗匪尚且解决不了,我们哪里能打得过蒙古人呢。”
对于左翼军的情况,赵嘉仁当然非常清楚。他对左翼军的这个德行非常不满,声音也严厉起来,“所谓打仗,首先是要敢战。若是打仗的心思都没有,其他的完全不用讲。你等又没和蒙古人打过,怎么就知道打不过蒙古人。”
夏璟统领的脸色又从酡红变成了苍白,他带着痛苦的表情答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还要去试么?”
赵嘉仁对这种公然的唱反调极为恼火,若是让赵嘉仁的部下组成军队队对抗蒙古人,赵嘉仁的部队顶多是对怎么组建陆战部队有疑惑,却不至于没打仗就对蒙古人怕成这样。看着夏璟苍白的脸色,赵嘉仁不得不生出一种怀疑,左翼军已经和那些军阀部队一样,只有在反叛自己祖国的时候才能在新主子那边爆发战斗力。
有了这样的念头,赵嘉仁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杀意。他的手已经忍不住摸向腰间,幸好不久前正在和知县们见面,赵嘉仁并没有佩戴刺剑。摸了个空,赵嘉仁心中也感觉恢复了起码的冷静。
遏制住自己的激烈情绪,赵嘉仁尽可能的冷淡的说道:“你先回去和左翼军的兄弟们好好谈谈,左翼军是要打仗的。若是打不了仗的左翼军,还留着做什么?”
说完,也不让夏璟做什么辩解,赵嘉仁就打发夏璟离开。看着这名统领踌躇的背影,赵嘉仁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贾似道为何用那么冷酷的手段对付军头。刘整等军头纷纷叛逃到蒙古,有不少人说是贾似道的责任。然而同样是被贾似道针对的对象,向士壁哪怕在被下狱,也没有丝毫叛国的打算。贾似道的确采取了错误的政策,这不等于可以帮助刘整那帮军头们开释。若他们认为叛国绝不可接受,怎么会那么麻利的做出叛国的选择呢。
站到了贾似道的立场上,赵嘉仁又发现大宋制度的特点。即便赵嘉仁花费巨大的心力与物力去重建左翼军,赵嘉仁还是三年一任。三年一过,赵嘉仁就得离开福州。真的想解决大宋军队的问题,需要的是对大宋的军事体系,对大宋的思想体系进行全面的改造。这样的改造必须建立在赵嘉仁执掌朝政的基础上。
用力摇摇头,赵嘉仁把每次都会出现的常见想法给抛在脑后。每次想到的都是老一套,赵嘉仁自己都厌烦了。既然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他对手下命道:“去把夏统领请回来。我有话要和他讲。”
夏璟走了没多久,他很快就在赵嘉仁的侍从带领下回来。赵嘉仁这次没有怄气,他和颜悦色的对夏璟说道:“夏统领。让左翼军的兄弟到燕地转一圈,大概是对兄弟们太过骇人。我觉得这样,你我先一同写个奏章。既然左翼军的军费是福州与泉州两地的市舶司出钱,那就不妨在福州增加一千人的左翼军的临时编制。正好我与贾相公都确定,左翼军可以不刺字。那这一千人的临时编制就以三年为界,我任期到了,就看下一任福州知州肯不肯再出钱。若是下一任福州知州不肯再出钱,那就解散掉。不知道夏统领意下如何?”
夏璟如同听天书般听着赵嘉仁提出的这番建议,看得出这位完全抓不住重点。对于赵嘉仁的提问,夏璟只能嗯嗯啊啊。根本没有谈下去的模样。
看如此沟通的办法根本没用,赵嘉仁只能换个说法,“夏统领,倒是你带着左翼军打仗,还是让这新建的一千人出去打仗。你若是不想让着一千人打仗,那就是你要打仗。你明说,到底是愿意不愿意自己打仗。”
如此简单明快的要求终于催逼着夏璟做出了明确选择,他重复的简单的回答,“我不愿意打仗!我不愿意打仗!”
“好,既然如此,把这个奏章读完之后就联名!”赵嘉仁边说边刷刷点点的写了一份简单的奏章。
这次夏璟看了好一阵,最后才哆嗦着手签了字。赵嘉仁不怕夏璟反悔,所以也不在乎夏璟没有用官印。他直接自己用了印在两个名字上盖戳,然后就命人加急送出去。赵嘉仁对这份奏章能够通过很有信心,这份奏章上可是指明要利用福建的义勇建成一支水师。朝廷不用出钱,也不用出人,唯一要出的只是让这批福建船在以左翼军的身份完成每十年一次的服役。
事情办完,赵嘉仁再次送夏璟统领离开。这位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在这次行动里面的价值在赵嘉仁看来已经用尽。在赵嘉仁设想的逐渐夺取左翼军的权力的过程中,夏统领大概就会以被剥夺者的身份存在了。
组建一支一千人的水军对赵嘉仁并不困难。夏璟统领刚走,赵嘉仁就把自己的部下召集起来,和他们谈起了组建新左翼军的事情。即便知道了这支部队不刺字,也只是在赵嘉仁任期内存在,众人在惊愕片刻后还是立刻表示反对。
“知州,我们为何要出这么多钱为朝廷效力?”这是第一个尖锐的问题。
也有从反面做出判断的说法,“是啊,我们即便不用左翼军的身份,难倒就不能做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了么?”
赵嘉仁盯着发言的这些人,心里面也在翻腾。这些人的看法也是赵嘉仁曾经的看法,不过这次与夏璟接触之后,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想法的格局也许太低。此时众人已经都发言结束,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嘉仁身上。毕竟在这个团伙里面,赵嘉仁才是真正能拍板的那个。
目光扫视了这帮人,赵嘉仁基本没有看到有乐于将赵嘉仁手下的力量给挂上朝廷头衔的家伙。即便是现在,赵嘉仁心里面也有些欢喜。要是他的部下都是群热衷投奔朝廷的家伙,赵嘉仁此时大概就要无比头痛啦。
压住纠结的情绪,赵嘉仁说道:“你们的说法我都理解。我现在要讲的是,诸位,我们是有祖国的。我们的祖宗创造了华夏,你们都应该上过历史课,知道华夏的由来。现在,华夏遭到了巨大的危难。我们为了继承自祖宗的国家不被毁灭,那就一定要为国家做些事情的!”
以前的时候赵嘉仁很喜欢历史,因为他喜欢读书,历史给他巨大的阅读快乐。然而现在赵嘉仁突然发现,历史的作用并非是一本本连环画或者故事书,历史更是定位用的巨锚。是能够将中国人的人心牢牢钉在华夏这个传统上的巨锚。
赵嘉仁忍不住在心里面举手向天。因为他懒,所以抄袭的在学科里面增加了历史课。现在,这些历史课意外的展现了作用,在赵嘉仁向干部们讲述继承华夏历史的时候,有好几年沉淀的基础。虽然不知道基础是否牢靠,至少不至于空对空的瞎讲。
第91章 枯燥的结论
“赵兄弟,不知你对士大夫是怎么看的?”司马考坐在赵嘉仁对面,两人面前放了咖喱饭,也放了酒和牛肉干。司马考身为赵嘉仁学校里面教授司法的老师,享受一定待遇。
问完问题,司马考拿起一根用姜黄等辛香料制成牛肉干,非常爽快的吃了起来。看得出,这位教授司法的司马老师非常沉迷于食用牛肉的的犯罪行为。
很久以来,对于士大夫的定义有众多说法,赵嘉仁一直认为当官就是士大夫的定义标准。听了司马考的问题之后,赵嘉仁慨然吟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噗!’司马考正在就着啤酒吃牛肉干。听完这两句,他被呛住了,喷了小半口酒,捏着鼻子费力的把嘴里的牛肉干与啤酒咽下肚,司马考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顺过来这口气,司马考擦着眼泪,用咳嗽后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赵兄弟,你何出此言?”
赵嘉仁并不激动,因为他之前已经在激动中考虑过很多很多,此时他所讲的就是激烈的思维之后得到的结论。“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这就是士大夫的标准,我堂堂华夏是有历史的!”
之前与那些干部们谈论为何要用赵嘉仁的私人部队充当左翼军,赵嘉仁不愿意让部下生出必须向大宋官家效忠的念头,也不愿意让他的部下们生出华夏如何与我无关的念头。所以他只能求助于中国的历史。
然后赵嘉仁觉得自己好像就悟了。为何中国能够面对西方文明的强势入侵而最终站稳了自己的脚跟,就是因为中国有深厚的历史。不管遇到了什么,只要懂得历史,就能对自己有准确的定位。
这就是赵嘉仁感到顿悟的事情。现在的赵嘉仁终于明白为何出国之后就爱国,因为出国之后才能理解到中国和外国是不同的。只要以历史来划分,不管是赵官家或者赵嘉仁或者赵嘉仁的部下,只要他们学习了中国的历史,只要他们认为这是自己祖先的历史,他们都是中国的继承人。
司马考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他皱着眉头思考。赵嘉仁笑道:“司马兄,你可知为何史官在汉代之前,包括在汉代的地位都非常尊崇?”
“为何?”司马考几乎是无意识的随口答道。
赵嘉仁从容的解释道:“因为汉代之前的史书都是给国君自家子弟看,那些士大夫们也有资格看。既然都是这帮人看,当然要说实话。对于这些能说实话的人,地位当然尊崇啦。”
“这……”司马考一脸困惑已经想从困惑中解脱出来的痛苦表情,快速思考片刻,司马考答为难的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赵兄弟,按照你这么讲的话,你的手下们也读了历史,难倒他们也就是士大夫了么。”
赵嘉仁就知道司马考看不上他的手下。只会开船,经商,打仗的人,即便是学习了历史,在司马考这样的人眼里大概是与士大夫完全没有交集的一群。不过赵嘉仁就不会这么想,在21世纪,这帮开船、经商、打仗的人,都是主流社会的成员之一。甚至有可能是统治者的成员之一。而那帮只懂四书五经的则是毫无用处的一群。
没有回答司马考的问题,赵嘉仁接着问:“司马兄,你知道为何史官在汉代之后的地位就下跌的那么多么?”
“为何?”司马考反问。
“因为自从孔子著春秋,搞了为尊者讳之后,史书就不说实话了。而且司马迁写《史记》之后,史书已经不是给那些君主家族专用的内容,所以史书里面的内容就让人忍不住呵呵呵冷笑。写这些东西的人怎么能够被尊敬呢。”赵嘉仁做着评价。
司马考想了好一阵,突然品出味道来。他很不高兴的说道:“赵兄弟,你这是在骂孔圣么?”
赵嘉仁心中得意的摆摆手,“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没有骂孔圣。我只是说了孔圣具体做了什么。难倒司马兄觉得说实话也是骂人不成?我们现在就在进行士大夫才会做的事情,谈历史。”
司马考白了赵嘉仁一眼,赵嘉仁那股子得意难以掩盖。即便赵嘉仁说的再对,司马考也觉得难以认同。
赵嘉仁也感觉到这事情,他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司马兄,我已经有了决定。当下就要对我的手下进行士大夫的教育。孔子说有教无类,既然接受了士大夫的教育,这些人当中无疑会出现些觉醒了士大夫责任感的人。这种人才是骨干。”
“啊?你还要这么做?”司马考愣住了。他最初提问就是因为看不惯赵嘉仁过份看重他的部下,没想到赵家人竟然还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打算呢。
赵嘉仁做了决定之后也不想再隐藏,他直接问司马考,“如果我没料错,大宋的危险就在眼前。你我都参加了鄂州之战,你觉得大宋军队能够挡住蒙古军么?”
“蒙古精于骑兵,在陆地上打是打不过的。不过水战……”说到这里,司马考想起了鄂州水军被蒙古水军彻底击溃而带来的恐惧,他迟疑片刻后答道:“赵兄弟精通水军,难倒你觉得大宋水军赢不过蒙古水军么?”
“诗经里面写,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我要说的是,蒙古军在蒙古国的地位很高。所以蒙古军自己有荣誉感,也有很好的待遇。我们大宋如此的看不起军人,结果反倒希望这些所谓的渣滓们拯救大宋么?”赵嘉仁继续尝试说服司马考。如果连司马考这样受到打击的士大夫最终都不能有所改变,赵嘉仁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完全放弃对士大夫们的说服工作,两边完全没有交集。
又是一阵思考,司马考答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这个意思么?”
见到司马考终于能用正经点的态度看军队,赵嘉仁松了口气。“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得把自己当人看,我们也得把别人当人看。”
第92章 觉醒的官魂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马尾船厂的操场上,十几岁学生们的声音震天动地。
因为建筑物以及场地不够,一部分学员们在搭建的有顶棚的建筑物下面接受培训。教员板着脸对这帮人大声说道:“你们中间若是有人不想在这里干的,那就提早说。接着就可以卷铺盖回家去。凡是愿意在航海行会下面各个单位继续找份工作的,就认真听。这关乎你们的前途。”
黑板上画了最新的晋升图,硕大的干部写在黑板顶部,在黑板底部则是硕大普通员工字样。在仿佛天地之间的鸿沟上写了四个大字‘从军经历’。
见没有谁溜号,教员就指着这些文字大声说道:“以后想当干部,就得在咱们的部队里面当过兵。你们也别觉得这是对你们才定下的这个规矩,你们问问现在做干部的,哪个没有在船上拼杀过,哪个没有杀过海盗,哪个没有和蒙古人打过仗。只是以前没有这个硬规定,现在专门规定出来。”
十几岁的娃们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干部,只能傻呆呆的看着黑板,听着老师讲。还有些根本没认识到他们要面临什么样的选择,因为玩心大,所以和小伙伴们挤眉弄眼,准备解散之后与同学们一起跑出去玩。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居高临下的教官眼里,那些根本不在乎的娃让教官感觉有些恨铁不成钢,而几个一看就非常认真的娃,让教官感觉到了希望。他们态度坚定,看来非常有信心想通过从军获得更高的地位。
刘红霞也在这帮孩子当中。她今年虚岁已经十四。上了六年学,完成了小学和高级小学的课程,现在刘红霞已经是初中生。对于未来,这位少女感到有些迷惑。如果她是男孩子的话,未来的人身就很简单,和她伯伯一样上船干一段,由上面的人安排到其他的行业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跟着她伯伯刘猛到遥远的鲸海海岛上垦荒,据说那边的工资是福州的两倍甚至更多。
然而刘红霞却是个女孩,虽然她也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平日里要跟随老师一起领东西给班上分发,还有各种事情。可对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刘红霞完全无法理解。
等当天的培训结束。刘红霞回到宿舍,和自己的同寝室同学聊了起来,“咱们是不是当了兵之后也能去当干部?”
同寝室的妹纸们听了这话之后先是一脸不解,然后寝室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开口问道:“什么是干部?”
其他妹纸也是一脸的疑惑,她们的人生里面并没有接受过这些教育。这些人离开农村并不很久,不少人甚至刚习惯了城里的生活。
刘红霞是在四五岁的时候离开的乡下,和这些同学不同,她对于乡下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就如她伯伯所说的,那时候的她甚至对饥饿都没有非常明确的印象。既然有人问,刘红霞就果断的答道:“干部就是当官的。”
“当官?是那种坐衙门的当官么?”女同学们开始发挥起想象力。
“这个……”刘红霞觉得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她伯伯的确在屋子里坐着,在船上的时候也在船长室坐着。但是他只要往屋子里面一坐,脸色就看着不高兴起来。如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当官,应该是满心欢喜才对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女娃当官的。”女同学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刘红霞忍不住说道:“我听说,在唐朝,还有武则天当过女官家呢。”
对于刘红霞的说法,女同学们皱起了眉头。年纪和刘红霞差不多的妹纸不解的说道:“女官家?官家不是龙么?就是身上有鳞,能飞在天上的龙。”
刘红霞愣住了,所谓真龙天子的词她倒是也读过,但是她见过赵嘉仁。如果官家真的是画像上有过的龙,那么赵嘉仁这个龙的子孙也一定是浑身有鳞,脑袋上有角。而不是怎么看都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人类。
和刘红霞年龄差不多的妹纸学习也不错,她尽量用自己学到的知识解释发生的事情,“你确定武则天是女皇帝,而不是皇后或者太后么?我听说她们也是住在皇宫里面的。”
“她肯定是女皇帝,学校的历史年表上有说明。”刘红霞语气坚定的说道。
小家伙们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更何况她们的知识对于所谓前途根本没有认识。攸关她们人生的讨论最终收尾在武则天是不是女皇帝上。
第二天上课前,几个女娃到了后面墙边。那边贴了一张还算很新的的中国历史年表,上面列出了历朝历代的名称,以及每一朝代的历任皇帝的姓名、年龄。果然如刘红霞所说,唐朝皇帝武则天的下面标了‘女性皇帝,自建周朝,却普遍被认为还是唐朝’的专门说明。
这下刘红霞长长的舒了口气。乡下拯救溺婴的事情给刘红霞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象,她第一次挨了伯伯刘猛的打,也从伯伯刘猛那里听到了以前的官家说过‘何不食肉糜’的话。自己竟然被和官家相比,这让刘红霞对历史生出了强烈的兴趣。回到学校,刘红霞好不容易从老师那里得知‘何不食肉糜’是晋惠帝的话,接着就去寻找相应的书籍。然后她就在繁体字的痛苦折磨下放弃了对晋惠帝的研究。
可有了兴趣基础,刘红霞对历史就更加在意起来,只要是关于历史的东西,都能让刘红霞去关注。
“真的啊!真的有女官家啊!”女同学们看着那短短的注释,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呼。她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都能从解释中得到武则天是女皇帝的信息。她们的世界中,女性就是她们的女性亲人,还有乡里乡亲的人。她们成亲,生子,变老,死去。生于乡下,死于乡下。
见识到的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们相信这一切就是女性的宿命。身为赵嘉仁集团下员工的孩子,这些女娃们听到的最不同的大概就是有个叫胡月莲的奇女子,和男人们一样在海上搏杀,最后得到了不亚于男子的地位。对她们来讲,这就是女子的极限,直到这个清晨,她们才发现世界并不是如此简单。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么?真的有女官家!”女娃娃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全然没看到走廊里有两个成年人缓步经过,然后被女娃们的惊呼声吸引住,驻足旁听。
“咱们学的诗词里面还有李清照的,李清照也是女人啊。还是咱们大宋的女诗人呢。”年纪和刘红霞差不多的小姑娘也想起了其他优秀女性的案例。
“要是有女人能当官家,咱们女人为何不能当官?教员说只要当兵就能当干部,当时咱们也在,也就是说咱们要是当兵的话,也该能当上干部,当上官才对。”刘红霞有些虚张声势的说道。
如果能当上官,就可以发号施令。如果能够发号施令,刘红霞至少就可以救下那个要被溺死的娃娃吧。会想到当时的局面,刘红霞心中就一阵阵的抽紧。她本来是想去看看怀孕的年长女子,虽然完全不知道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刘红霞知道怀孕之后就能生出可爱的小宝宝。然后刘红霞就见识到了世界的另一面。那么可爱的小宝宝也是可以溺死的。
即便后来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刘红霞依旧不认为应该去溺死那些小宝宝。然而她更加清楚自己没有力量去让世界按照她的期待去变化,如果她有力量的话,如果她能像她伯伯刘猛那样居于高位的话,世界也许就能不同。
在外面听着女娃们讨论女皇帝武则天,外面的司马考先是露出了苦笑。等到他听到刘红霞那充满了异样坚定情绪的当官宣言,他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而旁边的徐远志本来眉头微皱,现在已经眉头紧皱。也不管司马考,徐远志背着手径直走过走廊,再也不去听那些女娃们说什么。
身为学员兼教官,司马考也在学校附近住。而广州知州徐远志此时已经任满三年,要回到临安去。路过福州的时候徐远志正好前来看望赵嘉仁,而司马考的老师和徐远志是同门师兄弟,赵嘉仁正在忙,司马考就先招待了自己的师叔。
看着师叔的背影,司马考先是觉得尴尬,接着就感到了好奇。也不知道自家的师叔对赵嘉仁的态度会有什么看法。
两人到了司马考的宿舍,司马考先是给徐远志倒了杯茶,接着问道:“师叔,你怎么看这些女娃们的话。”
徐远志白了司马考一眼,冷哼道“哼!难倒你自己就没想法,非要来套我的话?”
“我心里面有一半赞成,一半不赞成。不过没想到女娃们知道了武则天当过皇帝,竟然就觉得自己也能当官。这个……这个实在是……”司马考觉得有些难以评价。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徐远志有些很不高兴的说道。
司马考眼睛一亮,忍不住觉得徐远志的书读得好,司马考就没想到这么经典的话来。而徐远志非常不高兴的说道:“今日这些女娃娃知道了武则天,就想当皇帝。明日她们读了木兰辞,大概就要去当将军吧。”
“哼哼。哈哈!”外面突然传来了笑声,司马考与徐远志一愣,这笑声是赵嘉仁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知何时在外面偷听两人说话。
赵嘉仁其实没到多久,不过听着屋里面的两位说话实在是太逗了,以至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步走进司马考的屋子,赵嘉仁说道:“徐知州,你还真的不知道,我的确把木兰辞放进了教科书里面。”
徐远志看着赵嘉仁施施然落座,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张纸,向着赵嘉仁晃了晃。赵嘉仁一看,上面是他的瘦金体,文字内容是‘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该如何向学生讲述中华的先进’。
“赵知州,你这是要讲经筵么?”徐远志板着脸问。
这次轮到司马考有些不安起来。他深深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询问赵嘉仁‘什么是士大夫’。如果当时他没有多这句嘴,赵嘉仁也不会想出‘士大夫们的必修课就是历史课’的结论。更不会把简史课本调整的工作撂给司马考。
中国是有文化的,汉代之前天子与诸侯都有自己的史官家族。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御前讲席。宋代则称经筵,置讲官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以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现在的赵嘉仁把这种给皇帝的经筵变成对小孩子进行的教育内容。
能够给皇帝将经筵是非常高的认同,被贾似道赶出朝廷后,司马考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失去了讲经筵的机会。然而拿到了一个足以当做经筵讲书的题目之后,司马考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对此作出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结论。
在大宋,赵嘉仁这种直学士要经常给皇帝讲经筵,所以XX殿说书,可是非常高的地位。证明了那人有非常好的学问。司马考认识到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根本没有能力承担经筵,这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徐远志质问赵嘉仁的话,无疑给司马考内心的伤口上重重洒了一把盐。
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他也坐下来,从容的答道:“若是能弄懂这些,百姓们就能毫无畏惧的为华夏奋战到底。我说的不是等蒙古人杀进大宋之后伸出脑袋去让蒙古人砍,而是投身军队,在战场上与蒙古人分输赢。”
“打赢之后当女皇帝?”徐远志继续板着脸问。
赵嘉仁笑道:“难倒国家不犒赏有功之臣么?非得逼到有功之臣起来造反不成?花木兰当年尚书郎也不做,可证明了可汗是真的封赏她高官呢。至于女皇帝一说,这些娃娃们刚看到新鲜,一时间胡说八道。难倒徐知州还要和几个女娃娃较真。或者是徐知州觉得这几个女娃娃就值得你这么看重么?”
司马考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一时也不好说谁占了上风。至少司马考自己是把早上的事情当个笑话来看的。没想到徐远志这么较真,而赵嘉仁居然陪着较真。
然后司马考就听徐远志长叹口气,“当年武媚娘出身官宦之家,入宫又当了女官。所以和李治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治理朝政。嘉仁你现在这般教人,只怕还会再教出武媚娘的。”
赵嘉仁挺起胸来慨然说道:“教出武媚娘,也比大宋灭于蒙古之手要好。我不瞒二位,当年我曾向贾相公预言蒙古南下。现在已经不用再预言,蒙古南下必然是三年内甚至更早。我等此时要未雨绸缪。”
第93章 俺要当干部
“教员,俺们女生从军的话也能做干部么?”刘红霞怯生生的问出了心中的问题。这一瞬她只觉得脸热的仿佛要燃烧起来,还有种说不出的强烈尴尬。
很难形容教员此时的眼神,刘红霞觉得大概可以用不高兴来形容。至于为何不高兴,刘红霞却看不出来。过了片刻,教员用不高兴的声音说道:“你去好好的读读章程,不是从军之后就能当干部,当干部是另外一回事。从军就是当兵。当干部呢,就是说如果没有当过兵,就没机会当干部。”
教员的态度让刘红霞感到强烈的不好意思,原来制度是这么一回事,看来她并没有弄清楚呢。不过片刻之后这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刘红霞觉得好多事情被理顺了。她思忖片刻,再次开口,“教员,现在学校的所有训练都是训练大家从军么?”
“是。”教员回答道。也许是因为不会费力思考,教员不高兴的态度稍微淡了些。
“谢谢。我就不打扰了。”刘红霞道谢之后选择离开。
吃晚饭的时候,宿舍的女学员们就询问刘红霞得到了什么消息。刘红霞把教员给的说明一讲,女学员们登时就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什么是当兵,打仗是怎么回事。
身为询问者的刘红霞边听边吃,她最初还说两句,听着听着就沉默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刘红霞本来准备睡觉,然而同寝室的小姑娘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突然呜呜的哭起来。这帮小姐妹们连忙去问怎么回事,连问带劝好久,年纪最大的小姑娘才抽泣的说道:“我们要被送上战场被人打死啦。”
刘红霞听了这话,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接着就一脸嫌弃的面朝里往床上一趟,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她对如此荒谬的想法实在是无法理解,刘红霞有时候听伯伯说过,包括刘猛在内的众人学了知识之后为赵嘉仁赚到了巨大的财富。所以赵嘉仁才有钱在包括刘红霞在内的这些年轻娃娃身上投入巨大的投资。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若是刘红霞等人被送上战场战死,赵嘉仁投入的钱就打了水漂。正常人绝不会这么做,聪明如赵大官人更不会如此。
除了这些基本现状外,刘红霞的伯伯刘猛更是对刘红霞强调,任何事情都要学着做准备。就算准备的充分如赵嘉仁的船队,还是会遇到无数的风险,甚至是生死考验。所以赵嘉仁现在搞的军训,就是为了让大家学到应对战争的能力。若是想让女生送死,还用送去战场上么?见识过溺婴的刘红霞觉得把这些女生丢在山里,她们大概撑不了几天。
其他姑娘有些人在劝,有些甚至受到了情绪的影响,也低声的哭泣起来。这让刘红霞觉得烦不胜烦,也让刘红霞感觉自己和这些人真的是有巨大的差距。这差距不是学习能力,又或者是对世界的判断。这种差距好像是两条路上的人,她们本来就不该见面,却因为上学这个因缘际会奇妙的碰面。然后双方随着认识,越来越认识到在她们之间存在着天堑鸿沟般的差距呢。
也许是心里面有了定位,刘红霞对那些同学的说法根本没去听,于是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刘红霞觉得精神不错。她起来洗漱之后就准备吃饭,而同寝室的其他同学一个个看着精神萎靡,无精打采。
白天上课的时候,教员让学员们进行队列训练。只练了几遍,刘红霞同寝室年龄最大的妹纸突然站在原地呜呜的哭泣起来。教员板着脸走上去命令她服从命令继续队列训练,这位妹纸干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同时叫嚷着‘我不要去打仗!我不要去打仗!’
教员也不废话,直接对妹纸喝道:“很好,你不要去打仗,那就站起来去签字,签了字就可以不去打仗啦。”
听到这话,妹纸慢慢停住了哭泣。此时有女教员过来把妹纸拽起,带着她去旁边签了字。有人带头,跟着有不少人当场就去要求签字。当天晚上,参加军训的人就少了一成。第二天又少了一成,第三天,再少一成。之后的四五天,人数只剩下原本人数的一半。特别是女生,更是剩下原本人数的三成不到。
那些脱离的人全部被转移到福州城区那边的学校,剩下的这帮学员开始合并寝室。刘红霞同寝室的学员只剩下那个会背木兰辞的妹纸,其他人都走了。现在寝室里面又充满了人,刘红霞心中好奇,也不知道这些新来的同学又能坚持多久。
第一天大家搬进来,第二天一大早这些人醒来之后就开始打扫卫生。刘红霞原本寝室的那些妹纸们中间刘红霞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勤快的,现在她发觉自己未必是新寝室里面最勤快的一个,至少那些同学们的勤快程度并不亚于自己。
简单打扫了一下,就到了开饭时间。妹纸们纷纷结束手里的活计,在门外拍打掉身上粘的灰尘,回来拿了碗筷就前去食堂打饭。那个会背木兰辞的妹纸叫贾玲,她讶异的看着新室友们的表现,忍不住低声对刘红霞说道:“乖乖!这些人看着真不一般啊。”
刘红霞连连点头,她完全赞成贾玲的评价。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学校里再次来了大批的新学员。刘红霞在里面看到了她在泉州的同学,曾经有些空荡的学校再次充满了人员。学校的校长也变了,由泉州学校的校长出任这里的校长。
校长居高临下的大声喊话,他每一句都有好些人跟着一起呼喊,让数千名学生都能听到。“现在全校有四千三百多人。所有学员都是敢于面对考验的同学。我在这里告诉诸位,你们选择从军就是选择了艰苦,选择了上进。上进就意味着解放,上进就意味着有力量不受欺压,上进就是你们将有机会成为干部。诸位同学,你们有谁知道什么是干部?”
有学员举手想回答。因为距离的远,刘红霞好像听到了点声音,却完全听不清楚学员说了什么。没多久,校长高声喝道:“有同学说干部就是当官。这说法不对,当了干部之后,你们的爹妈是谁,这不重要。当了干部之后,你们是穷人或者富人,这不重要。当了干部,重要的只是你们自己,你们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你们就会被安排什么样的工作。为了让你们拥有更大的能力,你们还会被认真的培育。你们的未来只取决于你们自己的努力,你们能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全看你们自己的奋斗!”
刘红霞的拳头不知不觉之间就握紧了,刘红霞挨揍之后回到泉州,刘猛过了两天之后非常认真的把刘红霞叫到面前正色说道:“红霞,我带你出来的目的是想让你不留在乡下,想让你在城里能够过上好点的日子。然而现在我又想更进一步,让你能够成为一个有能耐的人。什么叫做有能耐,就是你能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用靠别人,甚至你可以养活别人。可这就要你自己争气,还得有运气。红霞我跟了赵知州就是运气,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跟了他会怎么样。之所以选了跟他,完全是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也许做了这辈子最好的选择。你有没有这运气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想让你有。”
紧握着拳头,刘红霞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伯伯所说的运气。接受军训,服兵役,然后就有机会成为干部。一旦成为她伯伯刘猛那样的干部,刘红霞就可以像她伯伯刘猛那样得到机会。而每一次机会都带来了财富、地位、声望,以及知识。
即便紧握着拳头,刘红霞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她想哭的冲动。
学校的统计快速送到赵嘉仁手里,他手下三万多娃娃和少年,从适龄的八千多少年里面弄出来四千三百肯接受军训,甚至有可能派上战场的学员。赵嘉仁也不知道该说多还是少。
提起笔,赵嘉仁写了一份公文,“从今日起,愿意接受军训的学生改称学员。其他非适龄以及不愿意接受军训的还继续称为学生。”
想了好几次,提笔之后又放下,赵嘉仁最后还是提笔写了解释。学员是未来干部的预备役,为了能够有所区别,这个称呼绝不能错。
放下笔,赵嘉仁也不再考虑这两个称呼之间也许会引发的问题。这个世界是必须有等级的,越是追求平等的制度就越需要等级。士大夫们要懂得历史,要知道过往。就赵嘉仁知道的‘过往’中,新中国教育设计的目的是淘汰和过滤学生,而美国的目标很明确:“不落下一个孩子”。所以采取筛选淘汰政策的中国,绝大多数中国孩子都过关了,成为合格的社会成员。采取‘一个都不落下’的美国,抛弃了80%的娃,当饲养者的权贵与被当做猪养的民众,两边之间出现了恐怖的天堑鸿沟。
该怎么来形容这种分级别的制度呢?赵嘉仁想来想去,就在那份有关名称的解释后面填了一句‘表彰先进,鼓励后进’。
刘红霞并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先进’了。她发现自己的新室友们的加入让她的生活节奏明显快了许多。首先就是她再也不是寝室最早醒来并且爬起来的那个。每天醒来之后,刘红霞就能看到总有一两个铺位上是空的。
其次,刘红霞发现自己再也不是最勤快的那个,新室友每个人每天都要整理打扫一次铺位。而且大家还能互相帮助,在梅雨季节来临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去晒了一遍。
最令刘红霞感到意外的是,以前的时候所有学生每天天色昏暗后就放学。现在教室里面竟然提供了蜡烛和油灯。这些学员们都增加了晚自习。原本黑漆漆的夜晚现在被灯火照亮。
学校里老师的数量增加了三倍,班级规模缩小为原本的一半。根据每个学员的科目进程,进行了全新的课程内容。而且学员们的伙食补贴增加了一倍,从每天十文变成了每天二十文。
除了每天都要进行的军训之外,所有的学员都开设了战斗技能训练课程。刘红霞看到了那个令她仰慕的身影。胡月莲回到了福州,并且承担起学员们的刺剑课程。
胡月莲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到学校当了教官,而且赵嘉仁命令胡月莲返回的理由是要检视一下胡月莲的十番队。
十番队成员基本都是倭国人,准确的说,是身手不错的倭国人。更准确的说,是一票身手不错并且愿意靠自己的身手在大宋劳务交易市场上换钱的倭国人。
好在学校并非是坐班制,胡月莲只用在上课的时候去马尾学校,其他时间还能安排自己的工作。
“我接到了贾相公的命令,要我们进入渤海,在燕地登陆。”赵嘉仁召开的会议上有好几名干部,胡月莲就是其中之一。
托了测量人员辛勤工作以及燕地和山东地广人稀的福,测量队测量出了北方沿海好些地方的经纬度。一张带经纬度的地图就摆放在众人面前。有了经纬线与刻度,众人可以非常清楚的确定目的地和福州的距离。
赵嘉仁指着地图说道:“你们放心,贾相公绝没有让大家去和蒙古骑兵死磕的打算。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在燕地骚扰一下,让蒙古人感受到来自海上的军事压力。你们能看到,我们在天津……,在直沽寨登陆,距离蒙古盘踞的大都就没多远。忽必烈要把蒙古的首都从和林搬迁到大都,若是能这时候动动手,想来忽必烈也不会很开心。”
胡月莲翻了翻眼睛,“这还是要打啊。”
赵嘉仁并没有因为这尖锐的话而生气,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自然很谨慎。下意识的摸着下巴,赵嘉仁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没有骑兵,所以打到大都城下很危险。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派人去骚扰一下。只是骚扰,绝不希望大家把命给搭上。”
刘红霞并不知道上头的谋划,她只是知道学校里面贴了告示。最近要选拔一批学员进行野外训练。认为自己够强壮的学员,请自行报名。也没多想,刘红霞就到了教员那里报名参加。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刘红霞认为自己不该放弃任何机会。
第94章 为何是你
少女们拿起手巾开始擦去额头上和脸上的汗水。每个人动作都很快,教员的命令必须马上执行。如果稍有迟疑或者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选择,都会遭到毫不迟疑的呵斥。甚至还会遭到惩罚。
“同学们。今天课程结束之后,我就要离开一段,之后的课程就是基本训练。”胡月莲扫视着面前的一众小姑娘,同时大声说道。不过必须说,她内心的情绪远没有她的声音高亢。光看外表的话,这些小姑娘里面并没有谁展现出在剑术上天份。
心里面再不满,胡月莲也继续把自己该说的说完,这是身为教官的责任,“基本训练是最重要的。战斗的难度与距离成反比,距离越近,对个人战斗能力的要求就越高。最高境界就是空手肉搏。这就是我对战斗的看法。现在解散!”
刘红霞无法理解胡月莲对战斗的描述。别的妹纸们纷纷离开的时候,刘红霞跑到胡月莲身边问道:“教员,我有问题。”
“说。”胡月莲答道,在这群小姑娘里面,胡月莲算是能够给胡月莲留下印象的一个。
刘红霞赶紧问道:“我仔细的模仿教官的动作,但是为何越模仿越不对劲呢。”
对这么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如果是单对单精心教导的学生,胡月莲的反应就是让这娃跑步或者对某个动作练一百遍。然而此时是上大课,胡月莲就很推诿的答道:“上剑术课,是来学剑,不是来学我。你不管怎么学我,咱们两个都不是同一个人。既然不是同一个人,学的和我一样肯定不对。你要明白,对于你而言,用剑是你的事情……”
没想到只说了这么几句,就见胡月莲连忙掏出个随身本本和铅笔,尝试把这话给记下来。一瞅那个本本和铅笔用一根细绳绑在一起的模样,胡月莲心里一动,她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人叫刘猛?”
“那是我伯伯。”刘红霞立刻答道。
胡月莲也不再多话,就把这些理论性的内容再给复述了一遍。虽然对这帮没有足够基础训练的菜鸟们讲最终剑术理论本来就是敷衍,然而这套理论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高手也不会有反对意见。
见刘红霞记完,胡月莲又说了一句,“基础训练是根本,你们绝不要偷懒。”
说完,在其他围观的学员们没说话之前,胡月莲转身施施然而去。
看着胡月莲潇洒的背影,刘红霞心中的仰慕之情滚滚而出。听过伯伯讲胡月莲的剑术超过男子许多,刘红霞真的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和女剑客胡月莲一样厉害。能让她伯伯这样的人都真心称赞。
胡月莲抄下来的笔记被一众妹纸们抄,反复有人来借笔记,弄得胡月莲寝室的同学们烦不胜烦。于是同寝室的学习委员让各寝室的一个人抄下来。那个寝室的人想抄笔记,就去找她们寝室的人。
第二天,还是有其他寝室的人在班上想借笔记。学习委员一听,心里面大大不高兴。她问道:“你们寝室不是有人已经抄走了么?”
“人家不让我看。”来抄笔记的妹纸气呼呼的说道。
学习委员登时就不高兴了,她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不让人抄笔记的妹纸,然后大声说道:“我当时和她说了,你们寝室的若是要抄笔记,就找她要。不过是一段话,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遭到这样公开的针对,那个据说不让人抄笔记的妹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的嘴扁了扁,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没人打擂台,学习委员也不想说的太多。她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递给那个没抄到的妹纸,翻开笔记本说道:“就是这一页。”
没等那个妹纸拿走笔记,突然站起了个男生。他几步走过来一把抢走了妹纸手里的笔记,抓住那一页扯下来,撕碎之后扔进了字纸篓。接着一声不吭的走回到座位上。
所有同学都被这举动给弄到目瞪口呆或者大惑不解,也有些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的忍不住捂着嘴暗笑。学习委员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恼羞成怒的站起身喝道:“你想干什么。”
男生也不吭声,就跟没听到一样。学习委员身为女生,也不愿意和男生打架,她一时想用报告老师的办法解决问题。又觉得不妥,停了片刻,学习委员大声说道:“以后你的作业你自己交去给老师,我交作业的时候绝不会带上你的作业。”
刘红霞听了这话之后只觉得心里面大为赞赏。若是学习委员向老师告状,难免会给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现在的这个处理方式非常好的把双方的矛盾给晾出来。虽然本质还是向老师告状,却做的不让人讨厌。
没多久,老师就到了班上。学习委员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到座位上,教室里面暂时恢复了平静。
刘红霞以为那个男生会直接选择承担起责任,也就是说接受老师的批评。学习委员每次交作业的时候,都有一个列表,谁的作业交了,她自己会先检查一遍,接着在名字后面打钩。捡拾之后就见学习委员从中挑出了那名男生的作业,认真走到男生面前,把作业本放在男生的桌子上。
男生一愣,他突然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学习委员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男生站起身从后面抓住学习委员的肩头,学习委员一把打开男生的手。男生脸面上挂不住,上去就推了学习委员一把,将学习委员推了个趔趄。学习委员也毫不客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两人片刻间就打在一起,再过片刻,教员进来制止了这场斗殴。当天,那名男生被带走之后就没来上课。两天后,学校所有班级开班会的时候就读了学校有关开除那名男生的文件。读完文件,教员表情严厉的说道:“以后每周班会第一件事就是告知大家学校最新的宣告与处理。这次的事情已经说的清楚,我们绝不允许因为私人矛盾发生斗殴的事情。你们若是遇到这些的事情,可以找老师调解。这次学习委员的处理非常不合适,别人当然不能因为自己不高兴就打她,可她没有理由因为自己不高兴就拒绝干学习委员的工作。她的工作就是收作业交作业,她没资格拒绝给任何同学交作业。所以我们撤销她学习委员的职务。”
刘红霞心里面大大的意外起来,老师的处理实在是超出她的道理范围。既然当了学习委员,不就是可以在权力范围内做想做的事情么。如果受气之后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那这个职务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刘红霞思考的时候,就听老师说道:“新的学习委员由刘红霞同学担任。”
全班同学的目光同时看向刘红霞,让刘红霞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上了学习委员,刘红霞觉得自己面对同寝室的前学习委员,总是说不出的尴尬。而且思前想后,刘红霞觉得除了老师所说的那个问题之外,学习委员做的一切都值得学习。她也偷偷的写了全班同学的表,交作业之前都把作业本与表做个对照。交作业的时候,把这个表放在作业本最上面。
做了这些依旧没能让刘红霞感觉自己完全合格。她也担心自己万一遇到前学些委员遇到的问题,若是不肯吃亏。大概就只有采取暴力解决的途径。然而和男孩子打架,刘红霞并没有信心。她所学到的搏击技术大概只有刺剑一项。她等到放学之后偷偷找个没什么人看到的地方,找了根木棍对着一棵树比划起来。
没有老师教,刘红霞也记不太清胡月莲的动作。当她刻意模仿的时候,那些动作好像记得非常清楚。然而等自己练习的时候,记忆就变得很糟糕。先是气馁,刘红霞接着干脆就按照记忆里面胡月莲教给的东西,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对着树干刺。
刺剑课程上拿的木剑感觉很顺手,木棍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为了让临时‘剑柄’能够鼓起,刘红霞咬咬牙拿出手绢把木柄包上。这依旧不够,她左看右看,突然看到外衣上系的腰带。这个腰带在现阶段的装饰性胜过实用性,然而把腰带裹在‘剑柄’上,立刻就起了作用。拿着木棍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再练了一阵,刘红霞觉得手臂开始发酸,手掌因为受到震动而麻木。就在考虑是休息还是干脆回去的时候,刘红霞就听到背后有个比较熟悉的声音说道:“练的不错么。”
扭回头一看,刘红霞果然看到了胡月莲。就见胡月莲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插着一口细长的剑,从容不迫的站在刘红霞背后。刘红霞完全没听到胡月莲的脚步声,也不知道胡月莲到底站了多久。
胡月莲走上前从刘红霞手中接过‘木剑’,先是凭空挥舞了几下,接着抬手用木剑指向树木的方向。胡月莲并没有立刻展现剑术,而是开口说道:“干什么都要用心,用剑更是如此。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何要学武么?”
“不知道。”刘红霞有些迟疑的答道,她从来没听她伯伯刘猛说过胡月莲这位女剑客私人的故事。
“有人杀了我的亲人,还逼得我那些逃过灾难的亲人走投无路。若是不能报仇,我觉得此生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胡月莲平静的说了自己的当年的历史,然后转头问胡月莲,“你这样的必然没有经历过那种非做不可的事情。你若是想干好自己干的事情,那大概是要走投无路,不得不做。只有到了如此地步,你才会知道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知道了什么是自己的事情,才能学什么用什么。”
说完之后,胡月莲一个弓步,接着突刺向前。虽然动作快捷,但是一招一式都清晰的很。她前进,刺出手中的木剑,接着后退。连着八次,出剑从八个角度刺出,落点竟然完全在同一个点上。
八次进退快如闪电,转眼就演武完毕。把木剑交还给刘红霞,又伸手拍了拍刘红霞的小脑袋,“我教给你们的剑术是用刺剑的剑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专门用来刺杀的剑。用在同学身上很不合适,你也就别想着这么做了。不过刺剑乃是极有用的剑术,我方才演示的是刺剑的基础。所有的动作姿势,都是为了能够快捷的把剑刺入敌人的要害。所以动作什么的都要适合你自己的情况。”
刘红霞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很多,正在喜出望外之时,听到胡月莲继续说道:“用剑靠的是全身的协调,想协调,要用这里。”
接着,刘红霞就感觉到胡月莲用手指在刘红霞的脑袋上用力戳了戳。再接下来,胡月莲转身就走。她脚步轻快,等刘红霞想起对胡月莲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走出好远。而在那里有几个身穿飞鱼服的人正在等待。胡月莲和他们汇合,一起向学校外面走。这下,刘红霞再也不敢上前打扰。
看着胡月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刘红霞突然有些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好事竟然能够落到她的头上。难道是因为伯伯刘猛的关系么?可伯伯刘猛一直在外面呢。
刘红霞在胡思乱想间,远处胡月莲身边的人也忍不住问:“胡先生,我看那个女孩虽然有点用心,也只是普通用心。而且那女孩在剑术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天份。”
胡月莲平静的答道:“天份只代表最高能达到的水平。我并不指望这个女孩子达到什么不得了的地步。”
见身边的部属听了这话之后不再多嘴,胡月莲也觉得不用再费心了。她对胡月莲这样认真,是因为看着刘猛的面子。此时刘猛在鲸海(日本海)的海岛上当岛主,胡月莲也希望自己能到鲸海上另外的大岛上当岛主。维持两人的良好关系很有必要。
给刘猛送点钱,远不如对刘猛的亲戚好些有效率。就胡月莲所知,刘猛的老婆坚决不让她的孩子们去当兵。所以刘家的子女们拥有学员身份的居然只有刘红霞这么一个女娃。
第95章 对阵
船队离开福州港,宋历五月天很快就要开始梅雨季节。胡月莲一身飞鱼服,看着码头送行的赵嘉仁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突然脸一红,快步走下甲板,进了船长室。
在直面赵嘉仁,并且说出‘我想成亲’的话,胡月莲当时觉得理直气壮。那时候胡月莲只处于一个尚未领命的程度。现在船只出航,胡月莲踏上了完成使命的路途。一想到此行完成之后就可以成亲,胡月莲觉得脸如同火烧般发烫。那个纤细秀丽的美男子肖丰马上就要二十周岁,胡月莲觉得自己再不动手大概就晚了。赵嘉仁很爽快的答应帮胡月莲提亲,而且表示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把此事给办成。
肖丰的父亲不过是赵嘉仁手下航海行会里面的普通老师,和马上就可以成为岛主的胡月莲之间有巨大的鸿沟。不过胡月莲周围那些粗汉们与肖丰之间容貌的差距有效的弭平了所有登记上的差距。她就是喜欢这个美男子。
不过胡月莲毕竟是靠完成刀尖上舔血的任务才走到今天的地位,一时小儿女的心情发作并没有影响她的整体情绪。船只是开到海上,胡月莲就已经恢复到那个冷静女剑豪的心境。
十艘船,一千人。这支船队还要到海州接上据说在那边等待的一千人,两千人的队伍在燕地登陆,直接前往蒙古的大都实施骚扰作战。这就是赵嘉仁告知包括胡月莲在内的干部们的贾似道贾相公的行动计划。
胡月莲把十番队的队长都给叫来开会,她开口说道:“我等要攻占渤海边的直沽寨,然后择日撤退。以前你们谁攻打过城寨?”
此话一出,所有倭国队长都面面相觑。此时距离源平之战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过某个城主完蛋的事情。即便倭国有各种‘恶党’横行,他们也不敢直接对坚固的城寨下手。
胡月莲也只是随便问问。她手下的十番队每一队有队长一名,队副两名,小队长三名。每一个小队有十名队员,全部人数为三百三十名。虽然有十番队这么威风的称号,实际上的数量在赵嘉仁的部队里面并不显眼。加上这支队伍是纯肉搏队伍,技术含量同样很低。
既然部下没有攻城经验,胡月莲也觉得轻松很多。无欲无求的时候当然轻松,她对这帮近战兵下令,“既然你们没经验,我等就服从命令听指挥吧。”
宋历五月已经起了南风,船只顺风而行直奔海州,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带队的在海州接上了一千宋军,指挥这支宋军的统领看到左翼军的义勇里面竟然有女人,眼睛登时就一亮。胡月莲对这种贪婪的目光很熟悉,然而再熟悉也不等于她就能接受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即便对方是大宋军官,在军官盯着胡月莲看了超过十秒钟后,胡月莲还是忍不住用手摸着腰间的刺剑。
好不容易收回目光,军官还算客气的和一众干部打招呼,“不知诸位兄弟是哪位将军带领?”
站在胡月莲身边的干部邓麟傲然说道:“我们领兵的不是将军,而是宝祐元年的进士司马先生。”
“进……进士官人?”宋军的军官舌头都有些打结,神色马上变得又紧张又谦卑。
司马考此时也施施然向前迈了一步,虽然在看到军官的表情之前,司马考对自己现在的头衔非常不满。一个堂堂进士竟然是‘殿前司左翼军节制义勇千人队权指挥’,要是用司马考完全不知道的21世纪说法,就是临时民兵大队队长。等到时间过期,司马考依旧是退休官员而已。不过面对军人的时候,大宋的历史积累还是起了作用。司马考制度上的尊贵还是起了作用。
确定了这位大官人的确是进士,宋军军官马上就一副完全听命令的模样。司马考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同年赵嘉仁真心够奸诈,若是派遣赵嘉仁手下的那些民团成员带头,这位军官天然就有地位优势。局面和现在就完全相反。现在根本不用司马考说一句话,赵嘉仁的部下自然而然的就拥有战斗的主导权。司马考这个看客只需要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即可。
司马考家据说和司马光同一个祖先,也就是说他理论上是陕西人。然而司马考连长江北岸都没到过几次。现在身处北方的天空晴朗下,司马考很是担心的问,“现在不下雨么?”
让司马考担心的原因是船队完全不接近海岸,在茫茫大海上只靠对太阳、月亮与星星进行测量定位,就毫不停留的持续前进。原本该是雨一直下的梅雨季节,在北方竟然就完全不同。司马考很担心突然天空下起雨来,船队在海上迷失方向。
邓麟是此次战斗的指挥官,他笑道:“不用怕,我们的航海记录显示,这些日子海上雨很少。”
司马考学过地理学,也知道点测量学。他也知道赵嘉仁在所有的贸易据点都搞了气象站,每艘船上都要专门记载天气的记录员。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司马考还是觉得不安心。然后司马考就听到邓麟继续说道:“司马先生,明天我们就转向,要进入渤海啦。进入渤海之后,我们是见到船就击沉,若是听到炮声,你可要小心。”
“见到船就击沉?”司马考疑惑的重复一句,他没办法立刻理解这听着很给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重复了一句之后司马考大惊,“渤海里面有很多军船么?”
“不是有很多军船,而是见到船就击沉。我等孤军深入,若是敌人调集大量船只和我们打仗,我们只有十条船。”邓麟解释着理由。
司马考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起来,邓麟描述的陷入重围的想象让司马考十分担心。此来之前司马考看到过渤海的模样,除了一个窄窄的海口之外,渤海完全被陆地包围。船队杀进渤海的行动,很有些自投罗网。
“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司马考连声说道。
虽然是这么说,实际上船队驶入渤海之后并没有见到其他船只。直到靠近直沽寨之后才出现了炮击声,司马考没敢到甲板上,他故作镇定的坐在船舱里面。然而即便如此,司马考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个劲的乱跳。想板着脸,脸上的某些肌肉也有些不听话的抽搐。
就这样听着外面炮声隆隆,司马考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敌人。在司马考旁边坐着的是宋军统领,司马考看得出这位统领也在努力板着脸,而他四处游弋的眼神,微微驼着的背部,还有收紧的肩头让他的恐惧一览无遗。
司马考让自己看着不经意的坐直身体,放松肩膀,抬起头来。总之就是针对那位恐慌的统领而改变。为了疏解自己的心情,司马考放开自己的思维,考虑自己为何没办法如同谢玄那样装作镇定。接着一句话冒了出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此时司马考觉得深以为然,若是没机会在安全的船舱里面看到恐慌的军官,司马考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不害怕。如果有机会看到那些真正镇定的人,那么他也有机会学到吧。
想到这里,司马考忍不住微微点头。也许是司马考这幅深以为然的表情真的感动了宋军统领,他开口问道:“司马官人,你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子诚不我欺。”司马考率直的答道。这话真的发自内心,司马考以前以为这些话都是居高临下的圣人才能说出的话。现在他突然发现,只要把自己放低,这种肯向别人学习的心境自然而然的就产生。
而司马考更发现因为自己有了这样的心境,他此时也没有了嘲笑别人的冲动。‘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后半截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果卖弄的把全部话都说出来,那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哦……”统领明显听不懂这话,所以很敷衍的应了一声。司马考也不多话,他发觉那种扛着架子的感觉很难受,索性放松身体,只是坐直而已。既然自己没能力去打仗,那就不妨静静的等着战争的结果就好。
没见识过战争的人心中紧张,见识过战争的胡月莲则是心中佩服。这是她第一次从海上对陆地发动进攻,陆地上的蒙古军队表现出来的反应真心迅速。直沽寨在单筒望远镜里面看是个夯土建筑,在岸边的人看到有船队杀过来,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好奇,等到船只开始无情击沉岸边船只的时候,这些人则毫不停歇的向着直沽寨逃去。以他们的速度来看,身体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
船队开始放下小船,作为近战部队的十番队率先登陆。胡月莲看到除了有人逃出直沽寨之外,直沽寨里面居然还出来了一队军队,竟然没有如同大宋那样选择固守,而是要与前来的军队打一打。
这么正确的军事选择只是在赵嘉仁的干部们开办的军事学校里面才讲述过,而且那时候赵嘉仁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搞了许多演习,才让这帮人在口头上放弃了认为遇敌之后要立刻防守的观点。胡月莲和大多数干部一样,都认为赵嘉仁虽然说的对,但是却不会真的有立刻采取对攻的军队。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让胡月莲感受到她的看法也许落伍了。
敌人虽然出来迎战,却没有贸然交战。这支包括骑兵在内的部队走到距离十番队集结地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胡月莲也没办法再看下去,她随最后一队人下到运人的小船上,没办法居高临下之后,世界登时就变成了同一水平线。
“好平坦!”胡月莲登陆之后忍不住感叹道。在大宋也不是没有平地,然而在大宋却没办法看到如此广袤的平原。极目望去,就见到遥远的地平线。
在胡月莲身边的宋飞听到了胡月莲的感叹,也忍不住叹道:“这么平,骑兵大概就很厉害了。”
扭头看了火枪队的宋飞一眼,胡月莲高声喊道:“列枪阵!”
十番队的士兵们立刻端起长枪,枪尖斜向上挑。这是已知的最适合防备骑兵的方法,骑兵冲过来的话只会撞到长枪上去。虽然十番队每个人都佩刀,然而按照赵嘉仁的规定,他们所有人都接受枪阵以及队列训练。
宋飞的火枪队则是赵嘉仁陆战部队里面唯四的兵种之一。其他的军队当中什么弓箭手,刀盾手,长枪手,刀斧手。各种针对不同用途的兵器决定了不同的类型。赵嘉仁的陆上兵种只有四个,长枪兵,火枪兵,炮兵,骑兵。
见到长枪兵已经做好了准备,宋飞大声喝道:“火枪兵,入阵。”
随着命令,火枪兵们跑入阵内。于是一个由五百人组成的战阵摆好了。
对面的蒙古军并没想到敌人这么随便一捣鼓就摆出一个大阵来。他们本来只是听说有海盗从海上来,渤海这边经常有辽东半岛上的女直海盗越海到燕地来抢掠。然而反贼李璮建立起胶莱水军之后就好几年没听说再有这样的事情。然而赶过来之后,蒙古百户才发现情报有错。前来的哪里是女直海盗,而是看着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再看到对方的架势,蒙古百户觉得明白了什么。他对着部下们喊道:“这些一定是李璮那狗贼的手下。大家和我一起回城。”
说完之后,百户以身作则,调转马头就往回跑。他的部下自然不会逞英雄,也跟着上司拍屁股就跑。没多久,这帮人就跑远了。
看着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敌人,胡月莲与宋飞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讶异。敌人的应对敏捷,行动毫不拖泥带水。不谈论他们的选择是否合理,至少这反应证明了他们并非易于之辈。
第96章 大都议事(上)
直沽寨位于后世天津市靠海的那边,此时也是建成上百年的城镇。这里地势平坦,八百里快马运输的话不要一天就能从直沽寨抵达大都。
发现自己遭到正规军进攻之后,直沽寨立刻就派出快马前去求援。第一波派出四个时辰之后又派出一波快马。骑手都知道此时事情危机,路程之上不敢有丝毫耽搁。第二天傍晚前,第一波的快马就把‘李璮越海进攻直沽寨’的消息传入大都。
大都位于现在北京市二环内,以金国中都为基础开始修建的蒙古都城。此时刚开始大兴土木的修建,蒙古大汗忽必烈从和林远征逆贼阿里不哥返回后就驻扎在此。李璮越海进攻直沽寨的消息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负责中书的官员也不敢自己处置,连忙把消息连夜送进了皇宫。
王东陆此时和以前一样,趁着不值班的时候完成老师郝经布置下的功课。此时侍卫王东陆已经读完了论语,正在阅读《大学》这种晋级教程。突然就被蒙古侍卫长叫出去站岗。原本就是捏着鼻子在读《大学》的王东陆连忙扔下书,快步跟着侍卫长出去。不久之后,皇宫内人头攒动,大汗忽必烈依照他事情不过夜的习惯,召集了一众文武大臣进皇宫商议事情。
银烛台上插满了据说来自倭国的上等蜡烛。几十根蜡烛把谈事的大殿照的一片明亮。这帮蒙古与汉人大臣不仅没有闻到普通牛油大蜡的那种刺鼻烟味,反倒是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忽必烈大汗很少夜间召集众臣,所以众臣中不少人忍不住都看向那些看着纤细的蜡烛。
以敏锐的眼光看到了部下的眼神,忽必烈笑道:“明日赐你等每人五十斤上等蜡烛。”
说完之后,忽必烈就看到不少手下的重臣都露出了些笑容。看得出他们对能够得到如此此美妙的蜡烛很是欢喜。
一想到购买蜡烛所用的金银铜钱,忽必烈就忍不住说道:“此物乃是倭国所产,等灭了逆贼李璮,我等就发兵倭国。等倭国称臣之后,让他们每年进贡蜡烛等物。”
蒙古大臣并不知道所谓的倭国蜡烛其实都是赵嘉仁的济州岛所产,听闻大汗忽必烈这般说法,众人忍不住欢呼道:“定要让倭国如高丽般称臣!”
忽必烈只是觉得从倭国进口的蜡烛品质极佳,按照蒙古的传统,征服了倭国之后就可以让倭国按时进贡。至于别的什么,忽必烈本人并不是很在意。看到那些大臣们对享乐的热衷,忽必烈心中不喜,目光就忍不住转到了中书省相公廉希宪身上。
廉希宪身材消瘦,腰却习惯性挺得笔直,看上去仿佛一根纤细的长枪。不久前蒙古大臣阿哈玛特在忽必烈面前说:“希宪日与妻怒宴乐尔。”
忽必烈怒道:“希宪清贫,何从宴饮!”
见到忽必烈如此维护廉希宪,阿哈玛特也觉得有些残酷,不再用言语攻击廉希宪。
而廉希宪前一段生病,医生说须用白砂糖才能治病,廉希宪的家人到处寻求白砂糖。阿哈玛特听说此事,就派人给了廉希宪二斤白砂糖。廉希宪却退回了这番赠与。廉希宪恼怒的说道:“使此物果能活人,吾终不受奸人所与求活也。”
对于这样的部下,忽必烈就亲自赏赐廉希宪白砂糖。对于部下的身体,忽必烈自然是极为重视。不过白砂糖也是从南宋进口,市场价据说是一斤白砂糖换一斤白银。想到自己的钱就这样被倭国与南宋奸商无情的掠夺,忽必烈心情就感觉不爽。
快速收拾了心情,忽必烈说道:“今日直沽寨派人前来求援,说有反贼李璮派兵攻打直沽寨。诸位卿家觉得此事是不是有些蹊跷。”
第97章 大都议事(下)
忽必烈一直觉得自己的朝堂很有活力,不管是三十多岁的廉希宪,或者六十来岁的姚枢,或者七十来岁的张柔,又或者年龄居于三十到七十之间的众臣。到了讨论事情的时候,他们都会纷纷发言,而且尽量说的言之有物。
李璮叛变之时,王文统当时是忽必烈的平章政事,乃李璮推荐给忽必烈,也受到忽必烈的信任。那时候忽必烈的朝廷里面所有人都吆喝着‘王文统当杀!’
现在得到李璮分兵越海进攻直沽寨的消息后,这帮汉人文官都沉默不语。仿佛之前遇到事情勇于发言的不是他们。就在忽必烈饶有兴趣的打量众臣反应之时,备受忽必烈器重的郝经语气沉稳的开口了,“陛下,此事当先派人去查看。直沽寨距大都不过往来也不过两天路程,当先弄清再说。”
文官郝经的观点可谓老成持重,比郝经更年老,今年已经七十来岁的老将张柔立刻跟着说道:“陛下,史天泽正领兵剿灭李璮,想来李璮并无力出兵渡海攻直沽寨。想来攻直沽寨的乃是别的军队。”
盯着七十多岁的老将张柔看了片刻,忽必烈回想起讨论如何处置王文统的时候,张柔大声吆喝着“王文统当剐!”夸张的表情,激烈的声音,那时候的张柔与现在这个沉稳持重的张柔看着好像是两个人呢。
汉臣们纷纷表达谨慎的态度,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忽必烈。忽必烈并没有立刻发话,他也得听听蒙古重臣的想法。重臣中阿哈玛特率先说道:“直沽寨可说有多少敌军?”
忽必烈对王东陆示意一下,王东陆马上下去把报信的蒙古兵叫上大殿。身为蒙古人,即便是蒙古兵,见到忽必烈之后也只有激动。并没有什么恐惧,蒙古兵用看到亲人般的态度先听忽必烈用蒙古话问,接着讲述起来。直沽寨的蒙古百户认为登陆的敌军得有好几千人。有些还带没从船上下来,若是加上海边大船上的敌军,大概有万人之多。
阿哈玛特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这才说道:“李璮在此时还有余力派上万人马攻打直沽寨?”
这话让忽必烈忍不住微微点头。直沽寨距离大都很近,一支军队在此登陆的确很有威胁性。不过对于直沽寨守军做出的‘李璮部队’的判断,忽必烈并不认同。李璮叛乱以来,忽必烈派遣大量部队在史天泽带领下前去剿灭。虽然这个逆贼的确给元军造成很大的麻烦,蒙古军也让李璮苦苦支撑。此时李璮分兵,怎么看都不可能实现。
心中对蒙古大臣很是满意,忽必烈开口对汉臣说道:“下诏给史天泽,询问到底打的如何。”
汉臣们一个个情绪都轻松下来,立刻有人前去办此时。在起草完诏书,由忽必烈用印后,汉臣高官亲自拿着诏书前往驿站。虽然这些人的官位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然而汉臣高官还是极为认真的选择了最好的人与马,用最快的速度把诏书发出去。
经过这么这么一折腾,已经是深夜。前去直沽寨打探消息的蒙古百户第二天早上才带队出发。傍晚时分接近直沽寨,在大路上遇到了一支败退的蒙古军。上前拦住问话,撤退部队的蒙古百户告诉打探部队,“直沽寨已经丢了。”
打探部队的蒙古百户不解的问撤退部队的蒙古百户,“敌人到底有多少人人马,你们竟然两天都守不住?”
撤退的蒙古百户哭丧着脸答道:“敌人有几千兵马,他们还有大炮,一炮上来,城墙就被打出个大口子。再守下去,我们就得全军覆灭。只能先撤回来。”
身为蒙古人,从强敌面前撤退绝非是错误选择。一名在正确时间选择正确撤退时机的蒙古军百户绝不会遭到鄙视。现在也是如此,听闻这消息,打探的部队的百户让同胞带兵继续撤向大都,他自己准备带领全部是骑兵的部下先偷偷靠近直沽寨。
听了如此勇敢的计划,撤退的蒙古百留下人带路,自己急急忙忙赶往大都。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这支蒙古军赶回了大都。第三天接近中午,忽必烈将这位百户叫来问话。问话地点不在皇宫里,而是在马场上。
以蒙古理解对大汗行礼,百户起身等待大汗问话。忽必烈没吭声,王东陆指挥人抬来了个不大的毛毡包裹。打开之后,一股子有些腐臭的血腥气铺面而出。王东陆指着里面残破的尸体问,“你可认识此人?”
那具尸体很惨,脑袋与肩头部分很完整,两条腿也在。不过从腰到胸之间缺了极大一块,内脏基本被掏空,断裂的肋骨用脊椎骨都能清楚的看到。
百户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他见识过这样的人体。几天前那些人拖着大炮攻城的时候,炮弹击中了百户身边的人。那时候的炮弹慢到肉眼可以清楚看到炮弹在空中划过,慢得真的可以伸手就接住。
有个家伙就这么伸手去捞了一下,百户当时觉得那家伙应该轻松的接住碗口大的炮弹。然后他看到那家伙的手臂在接触了炮弹之后整个爆炸了。不是炮弹爆炸,而是与炮弹接触的手臂炸了。皮肤被撕开、肌肉被扯断,白森森的骨头飞散。因为速度太快,鲜血都没来得及喷溅。
百户见到那个试图空手接炮弹的可怜的家伙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臂的变化,接着有见到炮弹毫无停歇的直接撞进后面另外一个士兵的胸口,结实的汉子就跟纸糊的一样,被炮弹直接给掀掉一块。
当百户的大脑正在对如此新奇的场面进行存储,还没来得及对情报进行处理的时候,先是被击中的那个士兵倒在地上。接着手臂爆掉的那个士兵的残臂上开始涌出鲜血,白生生的骨头,粉红色的肌肉,还有颤巍巍在空中舞动的皮肤片刻间就被染成了猩红色。
然后那个士兵才惊叫起来。不是疼的惨叫,而是被自己喷血的残臂给吓得惊叫。方才没出血前的残臂让百户想起了自己吃过的牛肉,此时猩红的鲜血中腥甜的味道扑面而来,百户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手扶被炮弹打得残破的城头,一口就把早上吃的饭给吐了出来。
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了几日,现在还是在大汗忽必烈面前。可百户还是觉得胃里面一阵翻腾,他用力捂住嘴。总算是遏制住了在大汗面前呕吐的行动。
忽必烈并没有感觉百户失态,因为觉得胃里面一阵不舒服,忽必烈根本就没去看百户。和忽必烈见识过的那些尸体相比,这具尸体的死状太整齐,仿佛是牛羊被切去一块。这种形状带来的刺激竟然让忽必烈这样见识过尸山血海的都感觉不舒服。
安定一下心情,忽必烈见王东陆放开按住嘴的手,继续问百户,“你认识此人么?”
“这位……好像是前去打探的百户。”回答的百户记性不错。
得到了明确回答,王东陆继续问:“敌人到底用了炮?”
“我看着他们的火炮自己带轮子,看着也没多大。可打出来的炮弹又远又狠。夯土的城墙挨上几炮,立刻就崩了一大块土。落到城头上,立刻就死好几个人……”百户努力回忆着战斗经过。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那个蒙古百户不由自主的重复着之前说过话,忽必烈就知道这位的记忆已经被掏空。让人把百户待下去,忽必烈对张柔说道:“谁带兵去直沽寨?”
张柔思忖片刻,一时也找不出特别好的人选。此时靠谱的汉人将官都带兵去攻打李璮,蒙古将官并非是张柔可以随意指派的。综合方才那位蒙古百户所说,还有被打死的蒙古百户部下所讲,蒙古百户是在一百五十步意外被击中身亡。一百五十步外,最顶尖的蒙古弓箭手用最强的蒙古硬弓都未必能够射到这么远。鄂州之战后蒙古工匠开始花大力气研究火炮与远程回回炮,刘整投降蒙古之后,他带来的战船上的火炮更是被送到大都,让工匠们仔细研究仿造。而这些火炮在大宋提供的颗粒火药用完之后,没有任何一门的射程能超过六十步。更不用说是在一百五十步外精准击中人了。若是有蒙古将领在行动中丧命,张柔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好交代。
有了自己的谋划底线,张柔思考片刻后答道:“陛下,敌军远路而来,定然没有马匹。我们派骑兵远远盯着他们,他们的大炮必然笨重,若是敌军敢远行,我们就可以在直沽寨那边随意包围消灭他们。”
这个建议让忽必烈微微点头。他的注意力都被火炮这个威力巨大的武器所吸引,就忘记了对战争本身的考量。蒙古军有众多骑兵,只要敌人的步兵远离海岸,骑兵就一定可以消灭他们。那时候敌人携带的武器自然就落入蒙古军手中。
第98章 李璮的末日
下了朝会,张柔立刻写了信,派自家的仆人骑着快马前去山东送信。朝会上除了确定敌人有很犀利的火器之外,众臣基本认为此次袭击燕地的是南宋军队。
一百多年来,宋军始终没能踏上燕地,所以燕地的豪强们都觉得燕地绝无可能遭到宋军的攻击。如果不是因为火炮这个证明,张柔自己都不愿相信发动进攻的是宋军。确定了敌人是宋军之后,张柔心里面非常不舒服。他能接受有强大水军的宋军可以从海上进攻燕地,与忽必烈一起见识过水上赵嘉仁的船队之后,张柔承认现在的蒙古水军在装备上的确不如宋军。
可宋军轻松拿下燕地的一座城池,哪怕只是一座土城,这就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若是宋军真的渡海派来一支数量巨大的军队,携带数量巨大的火炮。这支军队若是从直沽寨出发,打到大都城下。那时候蒙古军能否守住大都呢?
当然,张柔在信里面并没有写这些对未来的想象。此时要赶紧给史天泽以及在史天泽手下当将领的儿子张弘范写信,告诉他们来袭的是宋军。之前因为直沽寨守军胡说八道,让张柔他们担心是李璮派兵进攻燕地。所以第一波发出去的消息里面有些话说的其实是有欠稳妥的。
就在张柔心事重重的准备吃晚饭之时,遥远的青州城内,收信人张弘范正在指挥军队围攻城内李璮的住所。这座大院已经被建成了坚固的堡垒,弓箭什么的根本就没有用。张弘范吆吆喝喝的命令部下将在城头缴获的火炮给拖到李璮的堡垒之外。
张弘范的部下从火药包里面掏出一把黑色颗粒,先用手捏了捏,又在鼻子下闻了闻,才满面喜色的对张弘范报喜,“少将军,这是大宋的火药!”
听了这话,张弘范大步走过来,也掏出些火药颗粒检查之后,满脸喜色的命道:“好的很,用这个打烂李璮这狗贼的大门!”
李璮购买火炮的时候并没有购买炮车,所以蒙古军此时也没有炮车的概念。他们就堆土来做炮台,忙活了好一阵,天色将晚之时,总算是用火炮对李璮的大门开了几炮。然而炮弹都没命中厚重的木门,于是只能等第二天。
天色黑下来之后,李璮家的堡垒墙壁上就响起了吆喝声。“诸位兄弟父老,我李璮之所以起兵,可不是李璮想当皇帝。而是史天泽那帮这不要脸的河北骗子先写信给我说,要和我一起共举大事。我在山东起兵,史天泽就带兵一起来河北与我结义。没想到这些不要脸的大骗子骗我举事之后,立刻就带兵来杀我灭口。兄弟父老们,这些信都在我这里,我把这些不要脸的骗子的名字告诉大家,让大家以后不要被这些人给骗了。他们是,史天泽!张柔!……”
张弘范对这样的心理战已经有些习惯了。自打蒙古军围攻李璮,好不容易利用兵力优势取得上风之后,感觉走投无路的李璮就开始采用了这种手段。而且张弘范还发现,因为在很长时间里面接受到这种心理战,他自己甚至都有些相信自家老爹实际上敷衍的在私下与李璮勾结过。虽然没有对军中的士兵有调查,张弘范觉得士兵们心里面大概也有想法。
可这并没有让张弘范觉得有什么可以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就算是史天泽当年一度真心的想反抗蒙古大汗忽必烈又如何?那时候蒙古的政治中心在遥远的北方和林。距离和林几千里的燕地与山东汉军世侯有些异心并不稀奇。
现在皇帝忽必烈把首都搬到大都,又用年号,建太庙,用汉臣,所有制度都在向一个传统的汉地朝廷快步靠拢。忽必烈本人又聪明刚毅,作为皇帝来讲完全没有问题。汉军世侯们支持忽必烈又有什么问题呢?
而李璮现在说的义正辞严,在汉军世侯们与忽必烈一起东征西讨,并且逐渐确立相互认同的时候,他李璮就已经在专心谋划造反。拿着好些年前的旧账给李璮现在的行为寻求正当性,张弘范的判断是‘李璮真的撑不住啦’!
年轻的张弘范没有心理压力,然而史天泽则命令他直属的亲军来包围李璮最后的堡垒,其他军队后撤。这么体贴的做法让其他军队的人能够远离李璮发动的‘精神污染’。现在是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分功之时。在史天泽这样的人看,此时遭到各种背后捅刀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当李璮造反的时候,史天泽那些明里暗里与李璮谈过造反事情的汉臣们齐刷刷的表示支持忽必烈杀了李璮推荐给忽必烈的平章政事王文统。
史天泽还记得老将张柔那夸张的举动,让他心里面对张柔和王文统都有些同情。汉臣要杀王文统除了因为必须向忽必烈表达忠诚,大家还非常担心李璮在王文统放了什么名单之类的证据。大家的屁股可都不干净,为了大家伙的利益,王文统必须死。
现在史天泽作为诸军主帅,如果出现一些人认为史天泽的死可以作为他们立功的垫脚石,史天泽可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好在一夜没事,第二天攻击战继续开始。然而令史天泽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最后的堡垒居然并不容易攻克。此时在堡垒内的只有李璮的家丁与族人,根据那些投降的人讲,男丁总数不超过一百多人,然而战斗中堡垒中的火炮一个劲的向外放,攻击部队伤亡都超过了三百,居然连堡垒的边都没摸上去。
史天泽接到了禀报,气恼的下令,“把回回炮运进城内!”
部下连忙答道:“禀报大帅,张弘范已经开始运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快组建好。”
此次征伐李璮,各个汉军世侯都派来了自己的部队。张柔不能离开大都,就把他最器重的儿子派来带兵。史天泽命道:“让张弘范来见我。”
很快,张弘范就大步走进军账。行礼之后,张弘范说道:“大帅,我已经运些回回炮来破墙吧,靠人攻打大概是不行的。”
瞅了年轻的张弘范一眼,史天泽沉稳的答道:“既然开始,那就由你来攻破李璮的王八窝!”
第99章 确定伐宋战略
深夜,在大帐中静静等候的史天泽突然抬起头来。很难形容那种东西,外面传来的细微嘈杂声依旧,然而那嘈杂声与之前并不相同。
没过太久,就有传令兵喜滋滋的进了大帐,“大帅,张将军已经攻破逆贼李璮的老窝!”
“知道了。”史天泽满意的答道。虽然早知道李璮必败,然而亲自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压在史天泽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被搬开,“将李璮给我带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璮家改成的寨子并没能扛得住回回炮的攻击,张弘范从倒塌的大洞中钻进去,就听到里面已经没了喊杀声。想来李璮最后的族人都被杀光了。不过张弘范也有些好奇,他并没听到女人的惊叫或者求饶的声音。此时留在李璮身边的女子们相貌大概都是不差的,热血上头士兵们大概不会放过这些女子。
此时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李璮用砖石把大门牢牢封死,蒙古军正在把砖石拆下。扫视巨大院落之时,就见十几名士兵抬着一个人出来。为首的军官看到张弘范,立刻欣喜的奔来,“少将军,我们抓到李璮啦!”
“死的活的?”张弘范对此很是在意。
军官抓到李璮,此时满脸笑容的回禀,“那厮正在上吊,我们把他解下来的时候,还没死透。不过现在大概也只剩了半条命。”
“好!”张弘范也颇为欢喜,其实李璮的生死并不重要,但是活捉给人感觉更好。
“不过我们进去的时候,李璮已经把他家的女人都给杀了。怪可惜的。”立功军官有些遗憾的叙说着他见到的惨状。
这个禀告让张弘范理解了为何此时没听到女人的尖叫,原来不是他的部下改性了,而是没有活着的女人让他们动手而已。张弘范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开玩笑,他命道:“把李璮送去给史大帅。”
带着李璮到了史天泽的大帐外,张弘范讶异的见到史天泽竟然出来迎接。人高马大的李璮被绳捆锁绑拖到史天泽面前,史天泽带着胜利者的嘲讽的在众将面前问道:“李璮,你为何要谋反?”
李璮此时终于从差点吊死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听了史天泽这装模作样的话之后,李璮高高抬起惨白的面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到此时竟然还能笑出声,张弘范觉得李璮很有胆。死只是早晚的事情,激怒了俘获李璮的史天泽,活罪可就难受呢。
正在思考,张弘范就听到李璮收住笑声,大声说道:“我之所以要造反,就是因为你史天泽告诉我说,我举起旗子,你就要到我旗前追随我一起造……”
对于李璮的这番话,张弘范听过很多次,也就无所谓了。然而张弘范惊讶的看到,就在李璮指责史天泽的时候,史天泽走上去,左手捂住李璮的嘴,右手从腰中抽出一把防身匕首,一匕首就捅进了李璮的左胸胸口。后有强壮的军士按住,前有健壮的史天泽捂嘴兼刺胸,金国末年延续到现在的汉军世侯中势力最大的李璮随即一命呜呜。
张弘范微微叹口气。史天泽出手极为迅捷,一看就是为了让李璮永远闭嘴。之所以这么做,大概就是因为李璮说的是真话。想到这里,张弘范忍不住开始担心自家的老爹有没有如同史天泽一样与李璮勾结过。这件事只有等他带兵回到大都才能询问他父亲。
李璮被剿灭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大都。送好消息的事情总不用太着急,蒙古大汗忽必烈总算是一大早上朝之后才听闻此事。众臣都面露喜色,可众臣发现忽必烈的脸色并没有显得特别高兴,他只是对身边紧张关注的汉臣姚枢说道:“你说的果然没错。”
姚枢露出了一个谦虚笑容。忽必烈在两年前问过姚枢,李璮会采取什么造反战略。姚枢斩钉截铁的告诉忽必烈,李璮造反必然采取攻下济南,等待各路汉军世侯前去与李璮会盟的下下策。那时候姚枢身为蒙古汉臣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现在姚枢已经是蒙古汉臣里面地位甚高的一位,作为汉臣中的一份子,姚枢开始觉得自己当时的话真的不合时宜。什么叫‘等待各路汉军世侯前去会盟’,姚枢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自己的轻佻。当时他的发言简直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绞索,将自己完全放倒了汉军世侯的对立面上。
但此时不能不说话,姚枢心念一动,就谨慎的说道:“大汗,诸位将军精忠报国,剿灭逆贼李璮。这功劳着实值得嘉奖。”
“嗯。”忽必烈应了一声,他看上去还不是非常高兴,“的确值得嘉奖。我蒙古拥有金国旧地之后,蒙古军与汉军世侯的诸军还是分开来打仗,所以蒙古大臣与汉人大臣颇为隔绝。现在便将汉军编入我的亲军。汉臣与蒙古大臣能多结交,汉军与蒙古军也能一同打仗。蒙古亲军的军饷比汉军可要多呢。”
诸位大臣都是人精,汉军世侯原本都是一地的军阀,只是因为打不过蒙古军才降服。而蒙古立国初期,汉军世侯享有比较独立的特权,只是向金帐设在和林的蒙古大汗承担义务。现在忽必烈把金帐迁到旧汉地的大都,各个制度也完全采取汉人旧制,削藩势在必行。众人没想到忽必烈居然在此时采取这样的政策。
其他人没说话,忽必烈最器重的汉臣儒生郝经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此举极为恰当,不仅合圣人旧制,更让君臣之间再无芥蒂。”
即便在当下局面不得不同意忽必烈的要求,一众汉军世侯以及与汉军世侯关系很好的汉臣都心里面不爽。他们的军队,他们的领地,一度都归这帮人所有,他们在领地上就是活生生的土皇帝。忽必烈的命令执行之后,这帮人就变成了忽必烈的臣子,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来自皇帝忽必烈以及忽必烈认同的制度。他们自己从地方上最重要的土皇帝变成完全可以随时替换的臣下。
姚枢完全能明白这帮人的想法,然而此次他闭嘴不言。在李璮那次用词不够讲究已经让姚枢深以为戒,在没有说话必要的时候,他决定谨言慎行。嘴上不说话,姚枢心里面对郝经真的非常佩服。郝经不愧是重臣,也是忠臣。这番话已经是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要把汉家政治理念彻底贯彻。
文臣表态了,汉军世侯张柔立刻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所命极对。不过对直沽寨的宋军该如何处置,原先不清楚李璮的情况,我们怕有埋伏变动。现在李璮既然已经覆灭,我等可派遣骑兵困住直沽寨,并且调动水军迎击宋军。”
姚枢觉得张柔的判断很对,收回汉军世侯的权力可以慢慢来,这么直接表达立场已经不那么重要。汉军世侯是不是高兴,那根本不重要。只要看到对面的那些蒙古大臣,汉臣就知道忽必烈完全可以没有汉臣相助。仅仅是蒙古众臣以及他们带领的军队就足以镇压整个金国旧地。此时能转移矛盾的最好对象莫过于突然渡海袭击的宋军。
虽然片刻之前姚枢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激动的发言,然而姚枢真到了有自己想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让汉军世侯执行陛下所命,一名使者即可。然宋军几十年来与我大蒙古战乱不休,看来宋国决不会答应称臣纳贡。现在宋国还派兵渡海攻打燕地。与其这样时时刻刻被宋军骚扰,不如南下伐宋。一举断绝后患。”
看到姚枢提出南下的战略,汉军世侯张柔立刻表态,“陛下,臣以为正该如此。”
七十多岁的张柔代表服从忽必烈的汉军世侯,他一开腔,那帮明白其中道理的汉军世侯们立刻附和,不明白其中道理的汉军世侯也立刻根据经验来附和。
汉人文官们不希望汉军世侯遭到直接打击,如果大汗忽必烈能够采取南下政策,那就意味着汉军世侯可以通过灭宋立下战功,以功劳稳固住他们的地位。而且文官们也能够有更多地盘可以控制。窦默等文官纷纷赞同姚枢的建议。
在一众激烈的主战声音中,郝经再次站了出来,他慨然说道:“陛下,我朝已经征战四十年,民力极为凋敝。宋国之所以如此,不过是贾似道贪功,意图稳住相位。若是陛下肯派使者前去宋国议和,宋国知我朝仁厚,想来也会答应休兵。”
郝经一直是个主和派,姚枢对郝经的坚持很佩服,不过此时他立刻站出来反驳道:“郝平章,你上次前去宋国让他们称臣、割地、纳贡。宋国可否答应。你怎么确定这次宋国就会答应?”
遭到姚枢这般嘲讽,郝经自己也清楚以宋国现在的情况并不可能答应称臣割地的条件,姚枢的嘲讽也算是抓住了重点。然而郝经并没有放弃,他不去看姚枢,而是对着忽必烈继续说道:“陛下,国虽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我朝此时需停止战事,休养生息。若是宋国先攻打我朝,我朝昭告天下,令万民皆知我朝仁义。那时候吊民伐罪,当可成就德行。”
“笑话!”姚枢忍不住打断了郝经的话,“战事一起,谁知道何人先动手。郝平章,你这是迂腐。”
郝经扭头看向姚枢,他的目光表情里面没有丝毫不满,某种内在的坚持让郝经神色肃穆庄严。“这不是迂腐,这是仁义。仁义不是让别人信,我等儒生自己若是都不信仁义,就算口灿莲花又有何用?”
姚枢知道郝经是真的喜欢读书,也有自己的想法,可他没想到郝经居然在蒙古的朝堂上真的相信蒙古能够实施仁义。对这样坚持理念的人,姚枢觉得又是想笑,又忍不住想佩服一下。
忽必烈听众臣的争论居然到了道德水准,他开口了,“前几日我们已经在樊城外置榷场,在鹿门山修筑了土墙,在白鹤修筑起了堡垒。只等汉军世侯们回大都,就整顿兵马准备攻下樊城与襄阳。一旦破了这里,宋国覆灭不过旦夕之间。至于直沽寨,宋军大概没办法将他们的船只开到岸上。只要有骑兵驻守,那都是小事。”
郝经知道忽必烈是主战的,每次讨论仁义,忽必烈的确比较认同。可一旦把战争与仁义挂钩的时候,忽必烈就露出烦不胜烦的神色。不管郝经多么希望忽必烈能够认同并接受汉人明君的标准,忽必烈却坚持着自己的蒙古本色。
既然忽必烈已经将他全部盘算都对众臣说出,那就说明南下灭宋已经是忽必烈考虑完成的战略。郝经神色黯然,他一点都不像接受这样的结果。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除了郝经这么一个和平派之外,汉军世侯们欢喜的表示愿意支持大汗忽必烈的战略。蒙古最重战功,只要有战功,汉军世侯还是忽必烈手下的重臣。文臣们也非常满意,虽然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把蒙古与汉人传统王朝做一个对比,但是能消灭南边宋国的话,蒙古自然而然就一统华夏。那时候自然就可以从理论上解决蒙古与中华的关系问题。这帮以儒生自居的汉臣们也可以抹掉他们在学术上的心理不安。
至于蒙古大臣,他们的态度就简单的多。全天下都是蒙古的牧场,是否南下伐宋根本不是问题。大汗下令之后,蒙古军出动就好。
仿佛是要迎合此时忽必烈的命令,有新消息送来。宋军放弃了直沽寨,撤上了他们的船离开了直沽寨。听了最新的情报,忽必烈笑道:“他们倒是不笨呢。”
这是真正的赞赏,久经战争的忽必烈很认同宋军的选择。若是继续待在直沽寨,宋军要走的之后只怕并不容易。
第100章 大宋官制
景定四年六月二十七,司马考终于回到了福州。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梅雨季节不停下雨的湿润,司马考突然怀念起北方的晴朗。在南方,即便躲得开太阳,也躲不过携带者热量或者凉意的湿气。北方的气候则是率直,不管觉得多热,只要待在阴凉下,马上就凉爽起来。再来一阵小风,整个人会感觉非常惬意。
干脆北伐吧!若是能打垮蒙古,司马家就可以回到故乡。司马考的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这样的念头。
走在福州的街头,司马考发现一个月不见,福州竟然多出好几家‘一千碗’的铺子。从铺子中散发出微微的咖喱香气,而且咖喱味道中居然还混合了新的感觉,与里面的肉类味道混合,竟然让出身不算差的司马考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过了一家店,司马考回头往里面看。过了第二家店,司马考咽着口水。到了第三家店门口,其他船员一声吆喝‘进去看看’,就冲进了店里。司马考原本不想和这帮粗人一起行动,然而这次他毫不迟疑跟着船员们就进了店。
瞅着包括司马考这帮男人们的行动,胡月莲心里面暗叹一句‘幼稚’,她继续向福州知州的衙门而去。那些咖喱的美味让胡月莲感觉很舒服,却也仅此而已。胡月莲心中所想的是之前与赵嘉仁的约定,只要胡月莲完成此次行动,赵嘉仁就会帮胡月莲提亲。与美男子相比,咖喱这种口腹之欲就什么都不算啦。
然而胡月莲失望了,赵嘉仁并没有见她。实际上胡月莲根本被挡在门外,值守的差役告诉胡月莲,赵知州正在召集会议,此时谁都不见。得知了这个消息的胡月莲有些怏怏不快的选择先回自己家。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雨中的福州知州衙门,胡月莲突然觉得这座昏暗天空下显得昏暗的建筑很讨厌。
福州知州衙门里面的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的官邸被厌恶了,不过即便他知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想法。胡月莲的婚事与畬民大规模起来造反的事情相比,貌似还是畬民造反更重要些。
畬民就是后来的畲族。在宋末聚集在广东、福建、江西三地交界处的山区,采取刀耕火种,并且饲养牲口。在电影里面,山区可以被拍摄的很美,然而现实中的山区基本都是落后地区。这其实很容易想象,去个随便出去买卖点东西就能走几天,劳动生产率得多低下。
于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畬民就经常与山下的普通百姓发声冲突。百姓们希望得到官府的支持,官府派兵与畬民打仗,最后就演变成畬民造反。
通过阅读文件,赵嘉仁已经清楚了这些历史。所以听着左翼军统领夏璟用挺夸张的表情讲述此次畬民造反的事情,赵嘉仁很怀疑这次畬民造反是不是夏璟煽动,或者是夏璟虚构出来的。反正畬民一下山,就很容易被定性为下山抢掠。而夏璟对赵嘉仁提出的改编左翼军的建议非常抵触,赵嘉仁看着夏璟,心里面想的是怎么把这位夏璟统领给罢免掉。
夏璟说了一阵,见到福建路安抚使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原本夏璟以为这位年轻的福建路安抚使会因为战争突然来临而激动万分,赵嘉仁的表现让夏璟觉得有些气馁。
等夏璟沉默下来,赵嘉仁却没有沉思,他立刻开口问道:“夏统领可否平定此次畲民造反?”
夏璟没想到赵嘉仁用平淡的表情提出这样的严重的问题,他一时张口结舌,完全回答不上来。
赵嘉仁看着夏璟的熊样,心里面更没有对此人进行改造的想法。若是夏璟有能力,他拽起来也能理解。一个没能力又试图拽起来的家伙,赵嘉仁完全没有收买的理由。看夏璟不说话,赵嘉仁继续平静的逼问道:“夏统领难倒没办法平定畲民造反么?”
看赵嘉仁态度非常不友好,夏璟连忙答道:“此次畲民势大,只怕不易。”
“不易,就是说还是能办到。”赵嘉仁继续压缩夏璟的活动范围。
夏璟好歹当了这么久的官,听赵嘉仁如此讲,他也感觉到事情极为不对头。若是赵嘉仁给夏璟定下一个必须完成的时间,夏璟若是完不成,那里可就是军法从事。到这样的情况下,夏璟果断反守为攻,“不知赵知州是何意?”
赵嘉仁也懒得绕圈子,他率直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能平定就平定,若是平定不了,那就赶紧给朝廷上个辞呈,你走人就好。让你老老实实对左翼军改编,你不干。既然你不肯干,又连剿灭土匪都做不到。夏将军,你觉得我为何要留你在福建路?”
夏璟活了这么几十岁,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听一名知州把话说的如此清楚。赵嘉仁把自己与夏璟之间的利益冲突讲述的极为透彻,不用猜测赵嘉仁为何不能容下夏璟继续留在左翼军。
听了这话,夏璟只觉得浑身如同遭到雷劈,充满了酸麻的感受。在这样激烈的神经活动下,夏璟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赵嘉仁算是什么。接着他自己也很快明白过来,赵嘉仁乃是福建路安抚使,对福建路军事有管理权。
夏璟的第二个念头是,不想走被撵走。左丞相贾似道几年来扫平军头,提拔吕文德一系的将官,夏璟能够维持在左翼军的地位完全是因为贾似道看不起左翼军。若是赵嘉仁此时上表弹劾夏璟,大概贾似道立刻就会把一个吕文德系的将领派来福建路。即便左翼军很烂,左翼军的统领毕竟是殿前司的统领。
确定了这两点,夏璟再顾不上那么多,他立刻答道:“赵知州,我之前以为你是要逞威风,所以才提出要对左翼军进行改编。就我所见,胡搞乱搞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然而现在我知道赵知州绝非要胡搞,下官愿意跟随赵知州水里火里也要把左翼军改编好!”
赵嘉仁光听说过反复小人,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亲眼看到一个。平心而论,赵嘉仁一点都不想给夏璟机会。不过之前他也有考虑,若是把改编搞的太激烈,只怕也会出事。既然夏璟此时能‘迷途知返’,赵嘉仁觉得此时也可以先留着夏璟。
于是赵嘉仁说道:“夏统领,我觉得把左翼军先移到福州才是正经。”
夏璟完全能理解赵嘉仁这么做的目的,把左翼军总部移到福州,意味着赵嘉仁就可以直接对夏璟下令。然而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么多,若是夏璟不让赵嘉仁满意,赵嘉仁立刻就会执行把夏璟弄下去的方案。所以这位左翼军统领爽快的答道:“我早就想回福州啦。赵知州,我现在就回去办此事。”
等夏璟离开,赵嘉仁对旁边的徐远志说道:“徐先生,你觉得我之前说的事情可否执行?”
徐远志看着年轻的赵嘉仁如此果断的处理事情,回想起自己在福州当知州的经历,他忍不住叹口气,然后说道:“嘉仁,你所说的倒是没错,不过总是让人觉得你要以势压人。”
赵嘉仁笑道:“徐先生,我是很想和你这样靠讨论来解决纷争。然而这位夏璟统领可不会这么做。对他来说,左翼军就是他的地盘。我们这些流官三年就走,这位夏璟统领会一直在左翼军待着。真的是铁打的左翼军,流水的福州知州。”
对如此尖锐的评价,徐远志并不想评价。因为此时的徐远志已经不是福州知州,也不是卸任的广州知州。而是赵嘉仁的‘监督老师’。
一个月前,徐远志在赵嘉仁这里参观,被那个女生读历史之后的感想气的够呛。他就搭了赵嘉仁的快船去临安。到了临安之后,徐远志接到御史台的告知,若是徐远志肯致仕,就可以领一份祠俸,舒心的过退休生活。要是徐远志不肯这么做,那就等着被归入丁大全一党。反正徐远志是从丁大全手里得的官,这么讲也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徐远志对此也不是没有预想,他边接受了御史台的要求,果断上书请求致仕。大宋朝廷很少有这么高的效率,当天上书当天批示当天回书。在进入临安的第二天,徐远志就变成了退休人员。
遭到如此羞辱,徐远志也觉得没脸继续留在临安。只是他也不想回老家,所以干脆又跑来赵嘉仁这边散心。就被赵嘉仁请来当老师,给赵嘉仁指点一下做官的不合理之处。若是以前,徐远志大概会果断拒绝,然而现在徐远志胸中都是难以疏解的怒气,于是就果断答应了赵嘉仁的请求。
大宋文官素来看不起军人,赵嘉仁对夏璟的做法并没有让徐远志觉得有什么问题。徐远志放下这个话题,“你若是不怕夏璟状告你,那就可以这么做。”
赵嘉仁根本不怕夏璟状告,实际上即便夏璟果断对赵嘉仁低头,赵嘉仁依旧觉得自己很不想放过夏璟。如果夏璟状告赵嘉仁,赵嘉仁就没有放过夏璟的理由。而且夏璟状告什么呢?若是以前的话,赵嘉仁还能担心一下贾似道知道赵嘉仁发展的速度。前一段邸报上登出了最新战报。
夏贵领兵进攻到了山东与河南,最终在一系列失败之后选择撤退。而蒙古人在襄阳地区修建了城堡,吕文德对此非常自责。就赵嘉仁上一世的见识,蒙古开始南侵的重大标志性事件,就是他们抓住吕文德的贪婪个性,在襄阳地区建起堡垒。
一两个堡垒不算什么,建成堡垒意味着蒙古人持续推进南下灭宋的战略。而战争一起,贾似道面对来自襄阳方向的沉重军事压力,他哪里还敢对赵嘉仁动什么手脚。如果贾似道不知道赵嘉仁的海上力量就算了,贾似道越清楚赵嘉仁的力量,就越得与赵嘉仁合作。因为贾似道真正能给赵嘉仁的只有官位而已。
“我当然不怕夏璟。”赵嘉仁果断答道。
不用谈军人,徐远志换到了他最喜欢的话题,“既然你不怕,此事你自然可以处理。我真正在乎的是嘉仁对官制的看法,别人都觉得大宋冗官甚多,为何偏偏你觉得并非如此?”
听徐远志要和自己谈制度,赵嘉仁立刻兴致勃勃的说道:“咱大宋官真的不多,两万多人还算多么?徐先生定然见识过衙役,一个衙役手下竟然有几十上百的跑腿,所有具体的事情都是由这帮人把持。我且不说他们是不是天生就黑心,光是为了养这些跑腿,衙役心不黑,他能弄到这么多钱么?”
听了赵嘉仁的话,徐远志心里面就一阵的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赵嘉仁说的不对,而是赵嘉仁提出的解决方案让徐远志不舒服。就之前的讨论,徐远志知道赵嘉仁的解决方法是把官吏融为一体。地方上的工作完全由官员去执行。若是执行了这个制度,大宋两万多官员根本不可能出现冗官,因为赵嘉仁推算大宋大概需要二十万官员。也就是说,现在需要的是再通过各种制度招收十七万多官员来补足缺口。而不是传统中裁掉官员的官制改革路线。
想到官员竟然要干小吏的事情,徐远志叹道:“若是这样,那就太不善待读书人了。”
赵嘉仁对此次谈话的结果很满意,上一次谈到这里之后,徐远志气的拍案而起,拂袖而去。此次徐远志至少肯和赵嘉仁谈论一下官制。
赵嘉仁立刻说道:“徐先生,我觉得咱大宋官制根本性的问题就在于官员不干活。他们之所以立功,是为了之后能够高高在上使唤别人。就以贾相公为例,若是贾相公先以自己的干事经历,拿出一个步骤清楚的方案和各部讨论。通过之后,再提出如何给执行的官员各种支持。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个让大家侍奉的人,而是作为大家的靠山,作为支持大家,为大家服务的人。你说他的地位会如何?”
徐远志听了这话,想到自己遭遇到的被逼退休的耻辱,即便是如此有涵养的徐远志忍不住恨恨的说道:“嘉仁所说全是妄想。”
赵嘉仁点点头,“就算是我的妄想,若是我当了相公,就这么去做,徐先生觉得官员们可否肯听我的?”
徐远志继续摇头,“大宋是权相,嘉仁如此做,只怕有人就会看不起你。”
“我又不是不教而诛,那时候处置了那些人,难倒还真的有人骂我暴虐么?”赵嘉仁笑道。
徐远志被这个食人虎般的笑容弄到身上发冷,那是赵嘉仁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极有感染力。徐远志能从里面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意志力,而且徐远志也感觉这笑容里竟然有种正义的味道。的确,若是赵嘉仁真的能够做到他所说的,违背的官员就缺乏正义性了。
就在徐远志沉思的时候,司马考满面红光的施施然而入。看他挺胸叠肚的样子,是经过一番饱餐。瞅见徐远志居然还在,司马考讶异的问道:“徐知州怎么还在福州?”
被人戳到了痛处,徐远志的表情还没有与赵嘉仁谈论官制改革那么激动。他努力淡然简单说了自己的现状。司马考听完之后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身为被强制退休的官员,司马考认为他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什么安慰根本没用。憋了片刻,司马考说道:“我请徐先生去吃咖喱面吧。”
这话还算有趣,赵嘉仁和徐远志都忍不住被逗乐了。
大宋是存在送餐业,赵嘉仁和徐远志都在和夏璟开会,两人也饿了。于是到外面的饭铺下单点菜。没过太久,送餐的小哥拎着食盒进来。打开之后,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三碗面,还有金丝煎饼。
三名进士们就着属于违禁品的牛肉干,边吃边谈。此时的主角就变成了司马考,司马考讲述了自己跟着部队前去河北打仗的事情。对于人烟缺乏的河北大地,司马考非常感叹,“河北平原真的是一望无际。而且河北真的没什么人,咱们福建路这么多没地的百姓,送去河北该多好。”
听了这充满扩张思想的话,赵嘉仁只是笑了笑,继续埋头吃咖喱羊肉面。他其实很想搞出牛肉面,不过福州知州带头违法,这怎么都有些过了。
徐远志表情严肃的低头吃面,他一个奔五的人,胃口已经远不如从前。自打吃起咖喱饭之后,他又能吃得下去饭。徐远志终于找回了吃饭的快乐。
“徐知州”司马考刚吃了一大碗面,此时也不是急着再来一碗。他看徐远志的表情貌似不够支持,他说道:“你没见到火炮的威力,所以觉得蒙古人不好打。火炮攻城之时极有用处。”
徐远志并不喜欢司马考这种激进派,他咽下面条,抬头问道:“你想做武官么?”
在大宋,从军并不是光彩事,做武官也没什么光彩。这一句话就把司马考给噎住了。
赵嘉仁可不想让他团队里面唯二的两名进士无意义的争执,他插话进来,“火炮对付蒙古人也许好使,对付南海的蛮夷更好使。我之前给朝廷讲,募集无地的流民到南海开辟,现在已经有了天花和霍乱的疫苗,我准备雇用百姓到南海开辟。最初自然是要修筑城堡,控制城外的土地。地方我都选好了。”
既然赵嘉仁插话进来,司马考也没有和徐远志继续争执。他带着点不高兴问道:“却是哪里?”
赵嘉仁拿出了一张小地图,指着后世大概曼谷的地方说道:“我们的船队已经在这里留下了人。此地距离狼牙修国很近,而狼牙修国并没有控制此地。我们在这里开辟的话,对我们的做生意大有好处。”
徐远志看了看,问道:“这里距离福州多远?”
“五千多里。”赵嘉仁随便给了个估摸的答案。
听了这个数字,徐远志毫不迟疑的表态,“劳民伤财。”
“不能这么算。”赵嘉仁忍不住较真了。他急急忙忙把面吃完,接着拿出一个黑板来,“建一艘船就算是一千贯,只要能控制航路,一艘船上水手20人就够。一名水手一年就算是五十贯,这就是两千贯。没有去壳的大米可以随便堆放,对船内结构要求不高。一艘船能运送至少两千石。按照一石三贯钱来算,遗传就是六千贯。使用三角帆的话,一艘船一年能跑两三趟。有这么大利润可用,怎么能叫做劳民伤财。”
徐远志边吃面边听赵嘉仁讲述,听完之后他抬起头平静的说道:“贾似道搞公田改革,想来也是如此想法。”
提到贾似道,司马考心里面就非常不爽。而徐远志这种保守稳重的个性也是司马考并不喜欢的,即便司马考很尊敬徐远志,此时也忍不住不高兴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做起来怎么知道不行。”
徐远志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师侄,这才说道:“很多事情都有前车之鉴,越是这种计划的好的,那就一定漏算了什么。”
“那徐知州觉得漏算了什么?”司马考顶撞回去。
赵嘉仁立刻大声说道:“我知道漏算在哪里。”
司马考转头看着赵嘉仁,连徐远志也扭头看过来。赵嘉仁大声说道:“之所以一定失败,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官员没有足够的干部来办事。他们高高在上的要求别人给他们干活,这种事情就一定不行。这帮官员要是能亲自干活,并且能领着百姓一起干活,那就没有不成功的事情。”
赵嘉仁说的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过这样的干部队伍。而司马考与徐远志盯着赵嘉仁认真的脸,经过观察,两人发现赵嘉仁竟然不是在开玩笑。先是徐远志莞尔一笑,接着就是司马考放声大笑。大笑都不能抒发司马考此时的冲动,他干脆边笑边用拳头捶桌子。
历史只有有人开拓过,后人就觉得那是一条能走通的道路。赵嘉仁觉得从干活者里面选人才,在大宋并非不现实。即便遭到如此嘲讽,赵嘉仁依旧面不改色,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