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锅里锅外
司马考从赵嘉仁的衙门里出来,两碗咖喱羊肉烩面让他觉得肚子里面非常满足。打着油布伞,司马考本想回住处,却停住了脚步。
‘很多事情都有前车之鉴,越是这种计划的好的,那就一定漏算了什么’。司马考很想无视徐远志这样自大的发言,可徐远志那轻蔑的表情怎么都没办法从脑海里面立刻消除。这让司马考心中又觉得很不爽。
司马考毕竟是进士,他也知道徐远志这话的确很有道理,想单纯的从道理上驳倒的难度太高。再思索一阵,司马考想起了赵嘉仁学校墙上写的标语,‘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下司马考有了思路,他终于迈步走进雨中,汇入街道上那些撑着伞冒雨出行的男男女女之中。
走到路口,司马考又停下步伐。就在司马考面前的街对面,一个大大的米铺招牌赫然在目。司马考忍不住摇头苦笑,他最初是准备出去找些认识的人来询问此事,然而问那些人远不如到米铺看看。
进门一看,米铺里面放了好几个装着白米的箱子,上面还有标签。那都是以斤为单位的标价。司马考上前唤过伙计问道:“请问你们的大米一石多少钱。”
“一石大米交钞四十贯。”伙计很热情的答道。
司马考到了赵嘉仁这里之后吃饭都是吃食堂,基本没有自己做过。对于米价并不清楚,听之前赵家人与徐远志辩论的时候讲过一石米赚三贯。然而大米售价四十贯交钞,怎么运大米都不至于只赚三贯。以大宋的贸易行为,一石米对半赚也是应该的。
心中有了疑问,司马考便问了不少内容,越问越是迷糊。他出来之后又前往好几家米铺,最后得到的结果相同,都是一旦米四十贯交钞。沉思的司马考突然一拍脑袋,直奔食堂而去。
食堂的大师傅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只管每天弄多少米,做多少饭。至于米多贵,他们根本不关心。对于司马考的提问,大师傅爽快的答道:“司马老师,你问我们没用。你去问后勤处么。”
司马考觉得也有道理,下面的大师傅怎么知道采购价格。于是就跑去后勤处找后勤处长。处长正在家监督孩子功课,见到赵嘉仁的同年进士司马考老师,非常热情的把他给迎进去。司马考见到有个两个娃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就清楚处长正在对家里的孩子进行教育,搞不好还在进行爱的棍棒教育呢。他连忙赔笑说道:“我有件事想问问,这市面上的大米是四十贯交钞一石。却不知咱们学校拿到的大米是什么价钱。”
后勤处处长原本脸上微笑着,听了这话之后登时就没了笑容。他眉头微微皱起,盯着司马考问:“不知是谁托司马先生问这个事情?”
司马考觉得气氛不对,连忙说道:“这是我自己觉得好奇。也不知道每石四十贯的价钱,到底能赚多少。”
“这等事我也不知道。”后勤处长板着脸答道。
司马考开始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孟浪了。什么价钱弄到大米,这是商业上的内在行情。就跟司马考自己也投资一部分钱买了丝绸通过赵嘉仁的船队卖到南海去,司马考是完全不会告诉别人他买到的丝绸是什么价格。
明白了这些,司马考连忙告辞走人。第二天,司马考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就见到航海行会干事袁弘杰坐等在司马考的办公室里。见到司马考进来,袁弘杰站起身笑道:“司马先生,辛苦了。”
司马考知道袁弘杰是航海行会里面的干事,基本就跟大掌柜比较像。各种事情他虽然不直接管,却都会被袁弘杰了解。这位可以说是位高权重的干事与司马考根本没交集,现在突然出现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想到这里,司马考笑道:“却不知袁干事有何见教?”
“我听说你在打听一些事情。”袁弘杰开门见山的说道。
司马考脸色登时就变得不好看。他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竟然被这么快的就报告上去,那个后勤处长打小报告的速度可不慢啊。
没等司马考说道,袁弘杰继续说道:“想来司马先生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必须保密。我们内部有要求,但凡是越界打听价格什么的,一定要报告。不然就是渎职。我这么讲吧,今天要是后勤处长把我们在市面上要给六七路地方上几百上千各地铺子的定价给泄漏出去,你觉得我们会亏多少?一个铺子敢亏几十贯,几百上千的铺子就是几万贯。几句话就值几万贯,司马先生觉得我们该不该小心些?”
司马考没好气的问道:“袁干事觉得我是别家派来的探子?”
袁弘杰沉稳的看着司马考,慢悠悠的说道:“若是我觉得司马先生是别家派来的探子,就不会来问你啦。我们来问你,就是想知道司马先生为何要问这个大米的进价。”
司马考觉得自己受到极大侮辱,他本想愤愤的回答‘你自己想去’。不过转瞬间司马考也想起自己的身份,好歹是在赵嘉仁这里混饭吃的。若是司马考只是学习兼教书,他还可以拂袖而去。然而此时他就不能这么做,据说运载着司马考那些丝绸的船只马上就要回港,丰厚的报酬就在面前。按捺下去愤怒,司马考勉强答道:“我和赵知州说起一旦米若是从海外海运回来能赚多少,所以忍不住想看看是否是真的。这才询问这些。”
袁弘杰又问了些细节问题,然后说道:“我先请司马先生不要再去询问这些价格。这都是我们的机密,不方便告诉外面。另外我们会根据这个写份报告,司马先生看完之后可以签个名,证明我们的报告并没有编造对话。可好。”
虽然袁弘杰语气并不激烈,司马考却被这话的内容完全激怒了,他腾的站起身怒道:“你还要口供?”
面对司马考这位进士的愤怒,袁弘杰并没有丝毫的退缩,他还是镇定自若的说道:“这不是口供,这是记录。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若是有人以此事检举你,我就有东西可以拿出来证明整件事。让你看完之后签字画押就是担心有人起了什么心思。”
“你爱怎么写怎么写!我是不会签字的!”司马考愤怒的答道,然后起身就出门去了。
他连雨伞都没拿,就这么走出去。外面雨丝细密,淋在司马考因为气愤而滚烫的脸上,让司马考觉得很舒服。他心中翻腾着气愤,悲愤,又对于被人调查的愤慨,也有自己竟然落到如此地步而引发的悲凉。就这么走了一阵,身上的热力消散,而雨丝把司马考彻底打湿之后,他浑身开始感到冰凉。
“我为什么沦落到这般田地?”身上冰冷心里冰冷的司马考忍不住开始自问。理由很容易就找得到,之前是意外领了鄂州的差事,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贾似道打击的对象,现在又是意外的触了赵嘉仁的霉头。虽然从道理上讲,赵嘉仁要求保密的思路没错。然而那是为了打击有异心的人,司马考扪心自问并没有要对赵嘉仁不利。这件事的理由甚至是因为赵嘉仁而起,若是赵嘉仁没有谈论那些赚钱的事情,司马考就不会一时兴起前去调查。
……就如要是赵嘉仁没有帮助贾似道,贾似道大概就可能死在鄂州……
也不知道怎么的,司马考就把自己生平两次打击与赵嘉仁连上了线索,这下司马考虽然身上冷,心里面腾的冒出来一股邪火。他抬头看了看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正走在前往衙门的路上,挺起胸,司马考直奔衙门,准备和赵嘉仁好好理论一番。
看到司马考浑身湿透的进来,赵嘉仁呆住了。不过他也没有呆太久,立刻就命人“生火,烧水,准备干衣服”。
这几个名词都让司马考感觉到某种温暖,但是他也怕自己被这样的温暖给收买了,就趁着怒气大声说道:“赵兄弟。我有事要对你讲。”
“你的身体更重要。”赵嘉仁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司马考的话,“我不管你自己多生气,多想通过感受痛苦而求得某种心理平衡。在我的判断里面,你的身体健康很重要。所以先把让自己生病的可能解决掉,然后再说话。”
大宋官员中不少是身体强壮之辈,例如文天祥。更有不少甚至精于武术弓箭,例如以前和赵嘉仁斗争过的右丞相董槐。不过司马考就没这么强壮,左右过来两个强壮的女子,架着司马考就往后面的浴室去了。
司马考受了冻,身体热量丧失比较大。结果让两位女子架到浴室被脱得只剩条丝绸内裤。两位也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给司马考倒了洗澡水,把他放进去洗澡桶里面暖着。接着又给他解开头发洗了头。
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待遇,司马考几乎要绝望了。不过在温暖的洗澡水里泡着,体温上升,情绪也变得有点健康向上起来。等身体驱逐了寒意,司马考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未免有些孩子气。有人送来了烘的热乎乎的衣服进来,司马考就擦干身子,换上衣服。他一度觉得完全丧失的自信感再次出现。
见了赵嘉仁,赵嘉仁让人拿来已经准备好的红糖姜汤,接着有请强壮的女子过来给司马考擦干了头发,接着用一条温热的布巾给司马考包住脑袋。
“希望你不要感冒才好。”赵嘉仁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语气只是叙述。说完之后,赵嘉仁又说道:“不知司马兄有何郁闷之事,竟然气到用糟蹋自己来泄愤。”
在赵嘉仁这个心理医生看来,根据神经元理论假说,决定人类思维的就是进化中形成的‘大脑类比构造’,以及十几亿的神经元连接组成的数据库。人类绝非计算机,不会一事对一事的分析,进而得到结果。人类思维为了追求效率,必须采取类比模式。
当神经元连接假说一出,不仅仅指出了人类思维的可能模式。让赵嘉仁更欣赏的是,至少让人类灵魂说在赵嘉仁的认识世界中无处容身。‘永恒的灵魂’被证明是不存在的,那就意味着人类有可能通过提炼出‘纯粹的智慧’,进而成为神。
所以司马考的行为在赵嘉仁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希望世界能够随之变化。这属于人类‘大脑类比构造’的特性。身体温度降低引发的身体感觉与心情郁闷类似。至于郁闷的理由,赵嘉仁准备问问司马考,得到进一步的知识。
司马考并没有这些知识,所以他无法理解赵嘉仁眼中的世界,更无法理解赵嘉仁对人类的看法。从赵嘉仁的角度来看,他就是尝试寻找一种让司马考的大脑感受到幸福向上的感觉,希望新的刺激能够让司马考的思路也通过类比转入幸福向上的轨迹。
无知也许是幸福,如果司马考知道赵嘉仁的思路,他说不定会因为看到如此冷酷无情的认识而失去所有希望。正因为无知,温暖的洗澡水,女性强迫司马考的洗浴,都让司马考很多温暖的回忆得到了类比,譬如他小时候被老娘拽进澡盆洗澡的经历。于是司马考就把心里面的不满对赵嘉仁叙述了一番。
赵嘉仁稍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司马考居然会以‘受到挫折’的类似条件,把赵嘉仁的制度与贾似道对政敌的打击给联系到一起。不过仔细想想,赵嘉仁倒也释然了。不管是赵嘉仁定下的制度或者是贾似道的打击,都是对体系内发动的无差别攻击。从这个角度来看,司马考的类比也并非完全出格。
觉得自己理解了司马考之后,一直在倾听的赵嘉仁开口了。“司马兄,你这么对比的话,有一点是对的。我和贾似道的所作所为都与吃饭砸锅有关。对贾似道来讲,以他为左丞相的朝廷就是个锅,要是不砸旧锅,就轮不到贾似道的新锅登场。而我定下的制度就是防止有人砸锅,若是有人不遵守制度,就是砸了我的锅。所以贾似道是破坏者,我是维护者。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和贾似道又完全不同。”
司马考是个聪明人,此时心情也恢复到上进的思维路数。赵嘉仁的解释他听懂了,也有些明白了。当然,最明白的就是司马考对自己的定位。不管是对砸锅的贾似道,或者是维护锅的赵嘉仁,司马考都是锅里的饭菜,任人处置。
第102章 推动进步的动力是生命
“制度的目的是用来保护制度内的人,为了让大家的利益最大化,所以要采取很多技术手段。”赵嘉仁说的很流利,却觉得司马考对这段话的认知也许还不如学校里的某一部分学员。被约谈者签字后才能具备完整性的约谈记录制度本来就是用来保护被约谈者的。
司马考对此的反应居然是受到了极大侮辱,那就说明司马考并没有把自己当做赵嘉仁体系内的一员。如果是体系内的一员,特别是自认是统治阶级一员的,就该认为这种约谈记录也是自己的工具。
进士在大宋也是有一定影响力,赵嘉仁希望司马考能够理解这些,并且加入赵嘉仁的体系。所以他耐心说道:“确立这个制度是因为闹出三条人命。当年蒲家向我这边派出间谍,我知道有间谍,却不知道间谍是谁。为了查间谍,当然要有问询记录。最后圈定了四个人。还都是我们比较重视的人。”
司马考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他问了个问题,“间谍竟然成了你们比较重视的人?”
“司马兄,如果间谍是在码头上天天扛包的,他又能掌握什么消息?我的船厂在马尾,船队也不怎么到福州来。想要让间谍起作用,得混倒一定位置才能知道比较机密的消息。”赵嘉仁解释道。解释之后,他忍不住又跟了一句,“譬如想知道我们进口的米价是多少,扛包的肯定接触不到。”
司马考的脸微微一红,然后摆摆手示意赵嘉仁别说了。赵嘉仁也没追击,他继续讲道:“当时我们问询的人记录后就拿去存档。没想到问询的人里面一个被蒲家收买了,他篡改了问询记录内容。四个人里面有两个蒲家的奸细,其中一个行迹明显的被抓出来。另外一个蒲家奸细的行迹被扣到不是蒲家奸细的家伙头上……”
“然后,你们把这两个人给杀了?”司马考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赵嘉仁有些不爽的看了司马考一眼,“他们不过是当个间谍,还用不着杀人吧。我们把那两个人吓唬一番,狠狠打了一顿之后给放了。那个被冤枉的挨打的时候就一个劲的喊屈,被撵走之后就反复回来哀求。后来……他写了封遗书,就在我们学校门口自缢而死。”
说起当年的惨事,赵嘉仁忍不住轻轻叹气。司马考则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那个被冤枉的家伙性子竟然这么刚烈。
“和那个学生关系不错的同学帮他收尸,见到那封遗书之后就把遗书交到我们手里。负责此事的人一看,遗书里面写的内容和询问记录不对。于是就把询问记录再拿出来对比,这下就发现了端倪。顺藤摸瓜,就把两个人间谍抓了出来。从那之后,所有问询记录的每一页都要被问询者签字画押,若是没有签字,没有画押,这个问询记录的可信性就会被降低。”赵嘉仁继续讲着故事。
“为何不能完全不信?”司马考觉得赵嘉仁的这个制度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赵嘉仁对司马考这个缺乏常识考虑的家伙抱以白眼,然后才说道:“因为有些时候来不及这么处理。”
“那……被抓出来的两个人呢?”司马考又关心起故事来。
“我不想再提他们了。那个自尽的学生是我们香水专业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我当时觉得他能成为第一流的香水师傅,让我们的香水业出现巨大发展。可惜了啊!这么好的年轻人。”提起自缢的学生,赵嘉仁忍不住感叹起来。这个世界上需要有天份的人,到现在赵嘉仁都没见到如同那个自缢学生那样对待香水的人。别人大概是配了香水闻过之后才能知道香水的味道,那位含冤而死的学员则是那种有目的去创造某种香味的天才。损失了那样的人才,赵嘉仁的确感觉非常遗憾。
没有过清除内部间谍的经历,司马考无法理解赵嘉仁的惋惜之情,他比较好奇的是赵嘉仁说的三条人命。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两个间谍大概是没能活下来。司马考很想知道那两个家伙是怎么被干掉的,他不想因为这个而去威胁赵嘉仁,就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好在司马考毕竟是成年人,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能深追。强行收拢好奇心,司马考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却不知赵兄弟可否告诉我,咱们的粮食价格多少,你为何要讲从南海那边开垦的话,运回来一石能赚三贯。”
赵嘉仁看着司马考的表情,知道司马考对于袁弘杰还是有气,于是板着脸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何从南海那边运回来只能赚三贯,却不能讲我们运回来的粮食价格多少。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努力成为我们的干部吧。到了一定级别之后,讨论问题的时候就一定要知道这些数据。那时候别说你想知道,你就是不想知道,我们也得让你知道。”
司马考知道赵嘉仁很想招揽他,不过成为一个有活力的民间团体的普通干部,司马考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掉价。此时司马考已经不再感觉自己遭受无端打击,于是就岔开话题,“赵兄弟,为何在南海开垦可以一石赚三贯?”
没等赵嘉仁回答,随着脚步声,就听徐远志的声音传来,“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在南海开垦可以一石赚三贯。”
两位进士凑在一起,赵嘉仁先请徐远志坐下,然后说道:“二位可知现在福州与泉州两地增加了多少人口。”
司马考按照学校里面的数量来算,皱着眉头回想了片刻,他说道:“大概有一两万人。”
徐远志当过福州知州,他仿佛没有听到司马考的话,径直讲出自己的看法,“得有十万人。”
“到现在为止,两地增加了二十七万人。”赵嘉仁给了一个准确的数字。人口增加是好事,加上这种官方数字并没有保密的必要,赵嘉仁就直接告诉了两人。
见两位进士皱着眉头自行思考,赵嘉仁索性说出了结论,“人口增加,那就要吃要喝。福州粮食供应已经快到无以为继的地步,开辟往福州与泉州运输粮食的航线有利可图。我觉得在初期,一石赚三贯是能办到的事情。”
进士毕竟是进士,一听这个思路,司马考才发现自己也许是习惯在食堂吃饭,居然忘记了忘记了人是要吃饭的。确定了自己的谬误,司马考的脸微微发红,看上去颇为尴尬。
第103章 向北的航线
“你们以后要怎么生活,你们会怎么样一步步成长……”教员拿着自己的备课笔记,对下面的学生们讲述课程内容。
刘红霞对生活课的内容非常有兴趣,一想到自己要长大,她就充满期待。虽然拿着笔努力做笔记,刘红霞还是因为听的入神,少见的没有能第一时间记录下笔记。
“孩子们都要上学……”
“上学之后要去工作……”
“工作之后就有工资,还有机会买属于自己的房子……”
“生病可以去医院看病……”
种种描述让刘红霞发觉这描述的未来是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很有可能和婶婶一样在家做家务,带孩子。然而在教员的描述中,即便是身为女孩,也可以和刘红霞的伯伯刘猛一样工作。虽然有胡月莲这样的榜样,刘红霞还是担心那只是偶然情况。
生活科之后是体育课,外面下着雨,课程只能在室内上。体育课男女分班,男生们是器械课,女生们是扇子舞。这同样是很受欢迎的课程,刘红霞满心期待的和同学们一起在巨大的竹子骨架的‘室内操场’里面准备运动。然后刘红霞看到胡月莲迈着轻盈有力的步伐走进了室内操场。
感到惊讶的不仅是刘红霞一个人,记得胡月莲的学生很多。胡月莲一句‘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下周才上课’的话让众多女娃们非常失望。
刘红霞没有那么激动,她当时以为自己要好久之后才能见到胡月莲,就如刘红霞的伯伯刘猛离开之前总是说自己很快就能回来。现在胡月莲回来的这么快,刘红霞觉得自己也可以期待一下伯伯刘猛早日回到家里。
第二天中午,刘红霞的班主任突然叫刘红霞到办公室。刘红霞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到自己的伯伯刘猛正和老师说着什么。
刘猛是刚从佐渡岛回到福州,船队没有去福州城,而是在马尾停靠。此时赵嘉仁还没能从福州赶来,刘猛就到了新成立的学校来打听情况。他听说在马尾兴建了新的干部学校,却不清楚学校的具体情况。
和激动的侄女不同,刘猛毕竟已经是成年人,还是身居高位的成年人。他见到侄女之后只是让侄女在外面等他,自己继续询问班主任,“老师,听你所说,就是以后不管男女,若是不肯服兵役,就不能当干部么?”
赵嘉仁最早的这帮干部都是水手学校毕业的,刘猛自己就是体育委员。班主任年级比刘猛还低。面对学长,班主任点头道:“这是上头的命令。”
“那我家除了我侄女一个人之外,其他孩子都没答应服兵役,是吧?”虽然觉得在外人面前露出愤怒的表现会被人笑话,刘猛问这个关键问题的时候还是脸色铁青。
从班主任这里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刘猛低下头,嘴唇蠕动着。要不是面前有老师,大概这位一直在追随赵嘉仁的汉子就要破口大骂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家老婆居然做出了如此判断,刘猛家能够不再靠那几亩福建山区的田地混饭吃,完全是因为投奔了赵嘉仁,成为了整个大宋最强的海上集团的一员。现在他老婆居然让刘猛的子弟主动放弃成为集团干部的机会。
班主任和刘猛一样是投奔了赵嘉仁之后才能过上体面日子的穷困读书人,看了刘猛的表情,班主任完全能体会到刘猛的心情。班主任家也有他自家和亲戚家的娃,班主任的老婆也担心娃娃们长大了会被派上战场。和刘猛不同的是,班主任勒令自家老婆闭嘴,然后强行让家里所有孩子都签署了文件。
这帮人最初都是跟着赵嘉仁学习各种科学科目,见刘猛气的脸都绿了,班主任同情的说道:“师兄,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回泉州之后让孩子们再递交申请就行了。我们这个干校又不是只办这一届,以后每年一届。”
得到了这个新消息,刘猛怒气反倒找到了缺口。他恨恨的说道:“那个傻婆娘,净是耽误孩子的时间!一耽误就是一年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能被选为班主任的都是精明人物。对刘猛的宣泄,班主任就当没听见。
和老师谈完,刘猛走出办公室。刘红霞虽然觉得伯伯此时很生气,还是忍不住扑到刘猛怀里抱住他,同时说道:“伯伯,我好想你。”
刘猛登时就觉得心里好受许多,伸手轻拍侄女的肩头,刘猛憋了好一阵才说道:“红霞,你真的是争气啊。我听你老师说你都当上学习委员来,你给伯伯争气了!”
从学校离开,刘猛回到江边的水手营地。外面还是梅雨季节不停歇的雨,看着江面上的水波,刘猛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泉州去解决家里的事情,然而刘猛却知道此时他不能去。他可以趁着赵嘉仁没有回来之前到紧挨着营地的学校去看侄女,却不能在赵嘉仁没来之前离开马尾。此次扬帆南下的舰队上携带了佐渡岛上的两样特产,黄金与白银。
倭国幕府根本就没有把佐渡岛与隐歧岛放在眼里,隐歧岛上上去了三千人,佐渡岛上上去了三千人,两拨人在岛上安营扎寨修建堡垒,用将近一年时间完成了起码的守卫工事。而这近一年时间里面,根本就没有倭国船只到过这两个岛。
刘猛按照赵嘉仁给的开矿指示对佐渡岛进行了开发,金沙矿采取淘金法,铅引混合的白银矿采取灰吹法,几个月就弄出来三百斤黄金与一千斤白银。也就是说心不在焉的几个月开采,就弄出了价值几万贯铜钱的金银,刘猛就带着这些金银回到福州汇报。
除了金银之外,船队还对倭国以及鲸海周边进行了大量测绘。特别是找到了赵嘉仁所说的‘虾夷岛’,并且在虾夷岛南边设置了一个据点。赵嘉仁对此事强调再强调,刘猛可不敢等闲视之。
赵嘉仁来的很快,他乘坐了一艘内河战船,就是在鄂州之战时在长江威风八面的战船。因为有二十名水手划桨,这种船是闽江最快的交通工具。简单的寒暄之后,刘猛就开始汇报。金银的事情倒并没有让赵嘉仁特别激动,听了虾夷岛的据点建成的消息,刘猛见到赵嘉仁重重的点点头。
对赵嘉仁如此在意的事情,刘猛连忙问道:“赵知州,我听回来的兄弟们讲,虾夷岛那边根本就没有倭国人,到处都是树。你说在那边砍树造船也许还行,可那么冷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我听说过唐代的大和尚曾经到过咱们东边的一个大陆。想从咱们这里去那边,最近的就是从虾夷岛南边的海峡出发。”赵嘉仁解释着。回到大宋这些年之后,赵嘉仁竭尽全力从欧洲与中东之地弄来植物。然后他发现南瓜、红薯、土豆、番茄、辣椒等等等等,这些植物现在还在美洲繁衍生息。
现在的大宋完全没有殖民美洲的必要,但是现在的大宋有从美洲往回弄作物的必要。
第104章 优秀的部下是福气
“……我等船队乘风破浪,南下至于僧伽罗国,安然往来万里。南朝齐有大和尚慧深,曾达扶桑国,扶桑于中国东两万里有余。此事《南史》《粱书》皆有记载。今征召勇者远行,重走前辈征途。不懈于地理发现之辈皆可报名。凡参与者,均与其家铜钱二十贯。出航之日起,两年内,每月与其家人铜钱三贯。若两年不归,再与家人铜钱二十贯。若是能归来,便按出航日期,每月再给铜钱三贯……”
在学校的告示栏前,大票的学员们阅读着最新贴出的告示。告示内容简单明了,伴随着阅读,不时有人发出感叹。征集远航者的待遇实在是很高。
年轻的学生们都喜欢卖弄,有人叹道,“这就是买命钱啊!”
对具备这样洞察力的发言,有人附和,有人沉默。那些附和的多数表示还是生命更重要,沉默之中就有不少人觉得那笔钱的确非常有吸引力。赵嘉仁在鄂州之战以水师隔断长江,让江南江北的蒙古军难以勾连,在蒙古军用浮桥渡江时,击破浮桥,前后杀蒙古军过万,朝廷最后才赏铜钱30万。大宋一贯铜钱770文,30万铜钱是400贯。
若是按照赵嘉仁悬赏的标准,一名参与远航的水手若是路上身亡,其家人就可以拿到76贯。若是水手活着回来,水手以及水手家人就可以拿到92贯。任谁都看得出,赵嘉仁此次是下了血本。
李红霞和其他学生一样看到了这个消息,正好学校逢五修一的休息日,她就跑去旁边的营地找伯伯刘猛。在外面等待的时候,见到胡月莲走了过来。刘红霞立刻向这位女性干部兼教官问好。
胡月莲心情不错,她上前摸了摸刘红霞的脑袋,笑道:“原来是找你伯伯的么,我正好去见他,和我一起去。”
两人进了刘猛的办公室,刘猛正好和别人谈话,见两人进来就匆匆结束了谈话。等那人出去,刘猛叹道:“胡娘子,你就别这么宠着我们家红霞。把她宠的没规矩,那对她不好。”
“哦?”胡月莲眉毛一挑,讶异的赞道:“没想到你这伯伯倒是这么关心红霞。”
刘猛不想和同事讨论家务,他挥挥手,“算了,红霞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
刘红霞刚把征召远航人员的消息说出来,刘猛与胡月莲同时说道:“不要去!”
互相对视一眼,胡月莲摆手示意刘猛先讲,刘猛不爽的说道:“这些事情和你无关,那都是征召十六岁以上的孩子。”对侄女说完关键要点,刘猛恼怒的转头对胡月莲说道:“这帮人就是瞎起哄,乱写什么!”
胡月莲听了之后却没刘猛这么激动,她笑道:“该表忠心的时候,也是要表的。不过把女孩子们给牵扯进去,的确有些过份了。”
说完,胡月莲对刘红霞说道:“红霞,这等事情和咱们女孩子无关。咱们女孩子可以参见战斗,但是咱们女孩子从来不能在船上混生活。”
两位让刘红霞都信服的长辈如此讲,刘红霞立刻打消了所有想法,然后乖乖告辞。
等刘红霞出去,胡月莲看着憋着笑的刘猛,质疑的问道:“体育委员,你笑什么?”
刘猛也不敢直说,胡月莲对着十四岁的刘红霞自称‘咱们女孩子’实在是太令人尴尬。当年胡月莲跳上占城海盗船,挥动短刀一杀、二杀、三杀、大杀特杀的景象让刘猛实在是没办法将胡月莲和女孩子联系起来。
在一众人员里面,论单人杀敌数量,没人敢去和胡月莲比较。对于杀人过百的女豪杰,刘猛也不敢引发她的不爽。于是刘猛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收起笑意,正色说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经历过那么多生死考验,胡月莲对很多事情早就看开了。即便如此,听闻别人提起她要成亲的事情,胡月莲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种少女才有的羞涩。不过胡月莲毕竟是女豪杰,这种羞涩一瞬就消散了。“没错,的确如此。”
刘猛一直很怀疑胡月莲这辈子能否嫁出去,这并非刘猛有什么负面情绪,而是手上有那么多人命之后,刘猛发觉自己和正常生活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隔阂。以己度人,刘猛怀疑胡月莲能不能进入普通人的世界。更何况胡月莲那个强大女豪杰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刘猛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女豪杰会变成别人的妻子。听胡月莲承认此事,刘猛笑道:“那可就恭喜啦!我的份子钱已经备好,我想问,是现在给你,还是到时候给你夫君?”
这个问题超出了胡月莲的想象,她一时也愣住了。在大宋,女性已经不是家庭的主导。所以给成婚女性的贺礼都是针对男方,或者针对女性的父亲哥哥。现在胡月莲有一帮身家不菲的同事,这帮人现在根本不认识胡月莲的未婚夫,未来对胡月莲的未婚夫大概也没有什么往来的机会。所以送礼的目的完全是针对大家与胡月莲的交情。这笔钱该怎么送也是个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胡月莲就想起了两天前的相亲会。在相亲会上,能存在于胡月莲眼中的那个人自然是秀丽的青年肖丰。然而肖丰的父母与胡月莲的父亲之间的讨论,让这场相亲会的情况变得充满了赤裸裸的利益。
双方家长直奔主题,两人成亲之后,胡家将帮忙给肖丰安排一个航海行会里面的正式工作。而且胡家还同意出一笔钱,作为肖家每年投资航海上的本钱。
赵嘉仁的航海行会现在经营的越来越规范,出现了极为正规的投资人概念。胡月莲作为老员工之一,通过了种种考验,所以得到了从船队里面整体分红的特权。肖丰的父母就没分红特权,他们身为赵嘉仁集团里面的普通教师,加上胡家相助,让他们得到投资货物的特权。
双方谈妥,立下了婚约,结束相亲,男方父母带着垂头丧气的肖丰离开后。胡月莲的老爹叹道:“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胡月莲知道老爹感叹的理由。别小看投资货物的特权,现在有不少有钱人眼巴巴的求着赵嘉仁拿了他们的钱,可此时的航海行会早不是几年前那种啥都缺的时代。济州岛的存储的大批木料经过几年的处理已经干燥完毕,造船厂每月能够下水十几艘船。想在南海航运里面分杯羹的门槛越来越高,若是不能拿让航海行会看得上眼的交换条件,只是想单纯投钱进来赚钱,大概只有等到赵嘉仁倒了大霉,损失惨重才行。
胡月莲还记得自己当时喜滋滋很认同老爹的话,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对。肖丰有这长相,就是可以得到胡月莲的青睐。然而现在,要准备成亲的胡月莲开始感觉到某种压力。她的未婚夫肖丰能够拿出手的大概只有长相了。论钱财,论地位,肖丰和胡月莲的同事们完全无法比拟。他们大概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这种认知却让胡月莲心中更生出想保护肖丰的愿望,与是胡月莲岔开话题,“这个以后再说。我来这里是想问你,这次赵知州是不是认真的。”
当下的大事自然指要前往两万里外扶桑国的事情,刘猛立刻答道:“赵知州当然是认真的,他还让我推荐几名可靠的人来当船长。”
得了确定的回答,胡月莲点点头,“怪不得袁干事那么不高兴。”
刘猛嗯了一声。袁弘杰干事这几天脸色难看,他也对大家说了理由。一艘船上基本配备20名水手,如果航海大概要动用4艘船。一艘船造价一千贯,加上水手工资,连船带人就是3000贯。4艘船的船队是12000贯。如果航海失败,不仅是一万两千贯就打了水漂,船队里更要有80名精干水手折损在茫茫大海上。袁弘杰不能理解赵嘉仁为何态度如此坚定。
见刘猛确定此事,胡月莲说道:“赵知州已经说了,既然大家对这次航行如此担心,他就自己拿出全部的钱来。既然赵知州如此坚定,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每艘船上搭配几个十番队的人。”
这个建议让刘猛眼前一亮,他此次从倭国回来,带回来价值几万贯铜钱的黄金白银。赵嘉仁此时完全不差钱,刘猛担心的是损失船上的精干水手。十番队人员都是倭国人,还算是精干的倭国人,若是能让这些人上船。节省金钱成本的同时,也节省航海行会里面的精干水手。他重重的点点头,“如此甚好!我觉得行。”
胡月莲和刘猛商量了一番细节,就做了方案。由胡月莲拿着方案前去找赵嘉仁。赵嘉仁拿到方案之后刚看了一半,就忍不住猛的拍了下桌案,大声称赞。这么多干部里面,基本都是反对这个计划的。最后逼得赵嘉仁强硬宣布他自己出这笔钱,此时终于有干部拿出可靠的办法。
每艘船上配备30名人员,正规水手15名,学员5名,外围拿普通薪水的5名雇员,十番队成员5名。船上这般配比,人数就从原来的20名人员变成30名,还节省了5名正规水手。不仅让船队战斗力增加,还节省了损失精干人员的损失可能。赵嘉仁在此次大航海中希望得到的就是部下们给与实质性的帮助,而不是一味的表示反对。
当然,赵嘉仁并不责怪自己的部下。他的计划是从福州出发先到北海道的函馆,从亚洲前往北美的最近航向就是从函馆出发,抵达北美温哥华,或者更靠北的鲁珀特太子港。当然,此时白人殖民者还没杀到那里,当地还是一片荒地,顶多出没些印第安人。
抵达北美之后,当地就有南瓜这种重要的作物。还能趁着太平洋环流沿着北美西海岸一路南下,抵达目的地墨西哥。最后沿着麦哲伦环球航海的轨迹,顺风顺水的从南美一路跑到南海。太平洋为何叫做太平洋?就是因为麦哲伦航海的时候横渡太平洋的时候无风无浪,一路太平。为了纪念这段航程,才有了太平洋的名字。
然而赵嘉仁不能讲自己知道,他能利用的只有《南史》与《魏书》里面的几百字记载。只凭借这些连大宋饱学之士都从没注意过的几百字,关心航海行会发展的部下当然不信服。现在终于有了不下的支持,赵嘉仁对胡月莲的印象大好。不亏赵嘉仁做了那么大的让步,才帮着胡月莲提亲成功。
既然胡月莲如此给力,赵嘉仁也不能难为胡月莲,他问道:“胡队长,你不是要成亲了么。此事让你来负责,是不是耽误你的大事。”
胡月莲就知道赵嘉仁不会胡乱安排,此事等到了赵嘉仁的话,胡月莲连忙按照她和刘猛商量好的答道:“此事我先和刘猛商量,他也帮着我完善了不少计划。5名外围成员的建议就是刘猛提出来的。我觉得此事可以让刘猛来办。”
赵嘉仁点点头,计划里面要对这批人进行训练。让这帮习惯了福建路温暖气候的人适应北边的寒冷气候,佐渡岛的确是个很好的位置。
“我会考虑此事。”虽然心里面确定,赵嘉仁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毕竟是航海行会的领导人,此事还是要由他来主导。
在学院、十番队、外围里面征集人员进行的非常顺利。然而在精干水手里面征集人员就不是特别顺利。此时南海贸易船队已经归来,告示不仅给学员们看,也给南海船队里面的水手与干部看。对于南海贸易船队的人来讲,这笔钱的吸引力远没有对学员的吸引力大。南下船队靠坚船利炮,根本不用给控制马六甲海峡东口的三佛齐缴纳任何过海峡的费用。
虽然此次航行中损失了十分之一的船只,却因为船队编组得当,医疗得力,只折损了5%的水手。活着回来的水手投资了两成购买货物的货款,就得到了两成的销售收入,水手收入都有70贯左右。
最后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集结了足够的正规水手。看了名单,赵嘉仁都觉得心疼起来。这里面的四名船长四名大副都是与胡月莲相同的分红人员。分红人员意味着他们都是老兄弟,都是干部。
赵嘉仁的部下们分两类,一类是吃航海行会红利,一类是吃货物投资。前者是只要航海行会赚钱,他们有分红,后者是必须针对每一趟进行投资。
针对每一趟投资的又分成两类,一种是押注般把货物投放到某一艘船上,或者投资整批货物。若是船沉了,那就赔光光,若是投资整类货物,那就是扣除风险费用,获利比例大大降低。胡月莲的未婚夫肖丰家通过联姻,让肖丰的父母得到了投资货物的特权。
水手们当然有投资货物的特权,但是他们属于整个金字塔下面最低的一级,吃红利的那帮老兄弟仅仅低于赵嘉仁而已。他们实施大航海的收益,远低于他们去南海的收益。此次航行下来的航路大概得接近十万里,这些人肯冒如此大的风险前往,完全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地球是圆的,就如告示上所讲,属于‘不懈于地理发现之辈’。让他们放弃巨大收益的不是金钱的利益,而是这些人真的有探索未知的强烈愿望。
有部下如此,赵嘉仁也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激动起来。原本他安排的培训教师,对整批人员进行培训前临时把讲述地理课的讲师换成了赵嘉仁。当一身绯袍,配银鱼袋的赵知州出现在连带替换人员共220人面前的时候,那些根本没机会见到赵嘉仁的低层人员都惊呆了。那些航海的干部们也都两眼放光。
赵嘉仁也不寒暄,他首先开口说道:“我向诸位保证,我相信此次远航一定可以成功。等诸位胜利归来,我就会立下记载这种中华千年大事的石碑,将诸位的名字镌刻其上,让我中华子孙万代都不会忘记诸位的功劳。而诸位的勇敢,也必将成为后世楷模。我赵嘉仁再次讲了此事,就一定会办到!请诸位相信我。”
既然此行如此危险,事前就更要告知众人。正因为知道此行的艰难,哪怕是完全为了钱而投身此行的人员也感到自己被尊重,不少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干部们则是激动的带头鼓掌,片刻后,教室里面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等众人情绪平息,赵嘉仁立刻就把此行的理论根据拿了出来。那是在《南史》与《魏书》里都有记载的话,
‘扶桑’国者,齐永元元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到荆州,说云:扶桑在大汉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如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作板屋,无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为纸……
国王行,有鼓角导从。其衣色随年改易。
……有牛,其角长,以角载物,至二十斛。车,有马车,牛车,鹿车。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以乳为酪。有桑梨,经年不坏。多蒲桃。其地无铁,有铜。不贵金银。市无租估。其婚姻,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经年,而女不悦,即驱;相悦,乃成婚。
以赵嘉仁对中南美的了解,这个描述的确不是指倭国,整个美洲的形状更像是扶桑树。而且描述的距离和方位极为靠谱。在整个文字中,扶桑国与倭国两个名字都出现了,还有扶桑在倭国东北七千余里的记载。从倭国出发到鲁珀特太子港,的确是七千多里地。这条航线是从亚洲到美洲最近的航线。
至于那时代的人拥有的测量能力,赵嘉仁也觉得不敢妄言。当年他去徐州拜访在电力系统的朋友孔电霸,顺道混顿公款吃喝的时候,徐州的电力局朋友孔电霸带他去参观了徐州的西汉楚王墓。参观当地一个双墓道的西汉楚王墓时,电力局的孔电霸就指着证明墓道平直的激光讲述了墓道的故事。
发掘这个古墓的技术人员发现墓道无比平直,就用激光测量,其结果果然证明猜测,汉代修建的两条墓道就是极为平直,两条墓道是水平的。世上不乏好事之人,就有人进行了精确测量,发现两条墓道方向还是有一点点的夹角。于是好事之人喜滋滋的表示,汉代测量技术无法做到高精度精确测量。
然而有好事之人,就有更好事之人。既然两条墓道有夹角,那么这两条线在同一个平面上的哪里交汇呢?更好事之人就行了更精确测量以及精确计算,最终结果出来之后,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两条墓道安放了西汉楚王以及楚王妃的棺椁,如果楚王和楚王妃沿着墓道以绝对直线前进的话,他们最终将在西汉首都长安出现交集。
对于这到底是奇妙的巧合,或者是机精确的测量,身处现代的新中国技术人员无法做出解释。难道汉代技术都能做到现代得靠卫星定位的才能完成的测量么?这怎么看都不合常理。但是如果是偶然为止,那为何西汉楚王墓墓道的交汇点会是西汉首都长安?这种奇妙的结果完全可以解释的通,夫妻两人的魂魄可以沿着墓道一路毫无阻碍的重回长安。回到位于长安的皇室族谱之中。
赵嘉仁怀疑南北朝距离汉代不算太遥远,也许当时在远距离测量上还保留了什么技术也说不清。不过这等事他只能自己想想,现在给学员们的培训要讲的是别的事情。
有史书记载做基础,赵嘉仁就利用‘据说当年在汴梁还有些别的内容’把他的私货给放进去。那些都是赵嘉仁的目的所在。墨西哥此时有无数的好东西,辣椒、玉米、南瓜、红薯、土豆、番茄、油棕榈树、剑麻、细绒棉。不管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作物,都属于能彻底改变中国作物的结构的大杀器。赵嘉仁绝对不会放过这些。
中国人的基因里有着强烈的农耕民族的特点,对于弄回作物的事情,所有人都用理所应当的表情听着讲述。没人觉得这么做有啥过份的。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倒是他们对赵嘉仁的极昼极夜的描述,还有极光的描述很是好奇。对于扶桑国野人的描述也很是警觉。
进行了五天的培训之后,接种了疫苗的220人乘船北上。亲自送行之时,赵嘉仁感触的想,他终于理解了为啥大航海时代初期的历史记录中,能拿出巨资支持航海的要么是欧洲国家的国王,要么是大贵族商人。
根据历史记载,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所拥有的财力也力有未逮,他们也得到处借钱才能凑齐足够资金置办船只,雇佣水手。大宋的生产力远胜大航海时代的欧洲,即便如此,一万两千贯铜钱对赵嘉仁来讲也不是小数目。
“一路平安!早日归来!”赵嘉仁对着起航的船只大声喊道。
“一路平安!早日归来!”送行的人群也有同感,大家一起高声喊了起来。
船上的人们都挤在船舷边,挥动手臂向送行的人群告别。一时间,不少人都湿润了眼眶,不少人放声大哭。
第105章 船队引发的变化
茫茫大海,前途未卜。离别之时,情难自已。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目送满载前往佐渡岛进行适应性训练的船只走远,在码头上送行的众人都各自离开。
赵嘉仁与佐渡岛岛主刘猛一起往回走,边走边对刘猛说道:“你赶紧回家探亲,这次的事情还需要你多出力。”
“校长,我家媳妇没见识,等我回去就让我家孩子写申请。”刘猛也毫不迟疑的讲述着自己的要求。
赵嘉仁听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你好歹也看年龄啊。第一次办干校没经验,对太多学生提出了要求。我们讨论了一下,以后只针对14岁以上的学生招收。你家的孩子里面有几个到年纪了?”
“要这么搞?”刘猛很是意外。
赵嘉仁点点头,“嗯。年龄太小的话,这和荫官有何区别,孩子们也未必真的喜欢。”
刘猛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敢不喜欢,敢不好好上学,我就揍他们。”
这发言让赵嘉仁生出一种熟悉感,与新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气氛完全契合。家长们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让娃们能够争取到更高的地位,真的是竭尽全力让娃们上学。心中感叹着‘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嘉仁却没再接这个茬。有些事情最初的想法很好,最终的结果大相径庭。
刘猛本来以为赵嘉仁会就这个问题多说几句,没想到赵嘉仁突然就沉默下来,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一段,刘猛觉得心里面有些发虚,就忍不住说道:“校长,是不是在佐渡岛上也开办些学校?”
沉默的走了一阵的赵嘉仁立刻答道:“矿山的矿工不能开办学校。他们干一年就轮换。”
对如此迅捷的反应,刘猛讶异的问道:“为何?”
“这样比较容易监管。”赵嘉仁给了回答。他很担心有人偷偷私吞金矿银矿的产品,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杜绝。赵嘉仁更担心这种人形成一个利益链条。在这种时代想打断这种链条的最好办法就是定期轮换,不仅是轮换工人,管理人员也得轮换。
“那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换?”刘猛试探着问道。
“怎么会呢。”赵嘉仁有些不高兴的答道。在制度草创阶段就是这么麻烦,每件事都得做各种解释。若是制度建立起来了,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多歧义。
看赵嘉仁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刘猛连忙解释道:“校长,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想回来。你看我都这个年龄了,每天起床都得费力气和自己较劲。而且家里一群人,有老有小。我还整天在外面,一想起家里面的人,我心里头就担心。就这次的事情,我不在家看着,我媳妇就敢胡来。校长,你还是让我回来吧。”
刘猛说的是心里话,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攒了三千贯以上的财富。即便谈不上家财万贯,也不愁吃喝。此时刘猛年龄已经奔四,在宋代,四十岁就意味着黄土埋到胸口。此次见到老婆对家里孩子未来的负面作用,刘猛是真心不想在外面再赚钱。在他看来,此时的要务乃是为家里的未来尽心尽力。
听刘猛语气诚恳,赵嘉仁当时就想答应。不过掌权十年,赵嘉仁知道此时他什么都不能说。这不是装深沉,而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但此时赵嘉仁也不能不说什么,“你现在还不能回来,不过你既然这样想回来,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很适合你。”
“什么事?”刘猛连忙问。
“你先回你家那边,然后把船队的事情办了。接着等这边的消息。还有,就是隐歧岛的岛主,你有人选么?”赵嘉仁却转变话题,让刘猛干好工作。
刘猛有点失望的答道:“这个……,我觉得胡月莲能做这个岛主。”
“她……,她这两年大概要生孩子吧。”赵嘉仁提出了很正常的想象。
“呃……”刘猛登时就不知道该说啥了。哪怕是心里面明白赵嘉仁说的很对,刘猛还是被这个现实给惊到了。他知道胡月莲是女人,也知道女人成亲之后是要生孩子的。但是刘猛这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胡月莲成亲之后要生孩子。
看了刘猛的表情,赵嘉仁也觉得很熟悉。在21世纪那个男女共同工作的时代,女性越出色,男性们越容易忘记女性的性别特点。不过从刘猛的反应里面,赵嘉仁怀疑胡月莲自己都忘记了这些。看得出,这位年轻女子此时还野心勃勃的想爬上更高的地位,而且与刘猛就胡月莲接掌岛主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呢。
所以赵嘉仁笑道:“不过我觉得胡月莲挺不错的。我会考虑此事。”必须得说,此时的赵嘉仁心里面倒是有些看好戏的心思。女性地位提升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先行者们必然要承担很大压力。
刘猛早就急着回家,只是事情繁忙。此时得到赵嘉仁应允,就毫不耽搁的出发。赵嘉仁则乘船返回福州。在学校里教授课程的胡月莲并不知道自己被这两个家伙在背后谈论,此时她正板着脸看学生们接受剑术训练。
身为刺剑高手,胡月莲心里面相当的恼怒。本来应该极为灵动的刺剑被这群混蛋小子们弄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杂耍,对于这门简单又精致的剑术来讲是侮辱。但是她之前接受过教师培训,早就被反复告知,要是孩子们天生就会,那要老师做什么?所以胡月莲总算是没有怒骂出声。然而此时心中沸腾的求去之情,让胡月莲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当老师。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胡月莲立刻终止教学。回到办公室,她坐下思忖了一下遣词造句,提笔就写了封请长假的信。无论如何,成亲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胡月莲准备婚事并不是过分要求。
这封信写完,胡月莲看向外面。就见到外面的雨停了。阴云低垂,远处的江上看着雾蒙蒙的,倒是有一支大船队正在逆流而上,看着像是要从闽江抵达福州。
胡月莲没看错,这支舰队的确是以福州为目的地。舰队一到,大批从福州出发的水手们终于抵达了出发地,他们纷纷扛上行李返回家中。那些不得不留在船上的水手们没过太久就看到有人赶到码头,那是他们的家人。得知亲人终于返航,家人自然高兴的无与伦比。拥抱的,拉手的,哭泣的,欢笑的。
当然,还有少数人哀哀恸哭。此次船队出行,有5%的人永远留在了大海上。船队里面有人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工作,死者的遗物被交给家人,有些甚至没有遗物。虽然那些人只是少数,家人的嚎啕大哭也让场面也受到不少影响。
在码头附近,也有些人遥遥旁观。如果从表情上看,他们的痛苦与失去亲人的那些人相比并不差太多。福州码头附近有那么几栋二层楼,坐在二楼窗边的人们高鼻深目,胡子卷曲。如果是几年前,没到船队归来的时候,这些大食商人的店里必然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伙计们挺胸抬头,因为这些远洋船队基本都是大食商人所有。
然而蒲寿庚覆灭后,一切都变了。赵嘉仁的船队扬帆海外,以超大的规模以及超强的能力占据了航道。等大食商人们感受到压力之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大宋海上贸易可有可无的存在。大宋船队不用给三佛齐纳税,大食商人们可没有抵抗三佛齐水师的武力。
看着停泊在港口中的上百艘巨大船只,大食商人们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真神在上,为何不降下雷火把这些船都给打进海底呢?”其中一位满脸凶相的商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话听着很给力,至少有一半的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为首的那位倒是没有对此表态,他理了理自己花白的胡子,哀叹道:“既然他们回来了,我们不妨就再去见见赵知州,看看他到底要什么条件。”
放狠话的那位不满的看了一眼花白胡子,他愤愤的说道:“叔叔,一年多来我们已经找了赵知州好几次,他总是不肯让我们加入。以前他没什么船的时候尚且不肯,为何现在反倒肯了呢?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让我们落得蒲大人的下场。”
公然提起蒲寿庚,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有些人干脆低下头微微叹气。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蒲寿庚要求通过停止做海上贸易的时候参加了蒲寿庚那边。既然那时候毫不迟疑的选择了站在赵嘉仁的对立面,此时赵嘉仁不搭理他们,他们也并没有太多好讲的。
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有人建议道:“若是不行的话,我们去占城找蒲家二少爷吧。前一段不是讲,蒲家二少爷在占城已经站住了脚么。”
这个建议并没有得到特别的支持。海商们都去过占城,知道占城当地是啥样子。不少人宁肯在大宋的泉州与福州受罪,都不愿意到占城去。说话间,就见到很多吊车开始伸出长长的杆子。这是最新的码头吊装设备,原本需要人力扛的包裹,此时用很巧妙的吊装设备轻松的从大船上卸下来。
那些船上的货物很快就将进入仓库,接着被卖掉。如果是以前,垄断了海上贸易的大食商人们就用几个月时间采买丝绸之类的货物,并且换到大量铜钱,用这些沉重的铜钱作为压舱物,船上满载丝绸、瓷器,趁着北风南下。
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最初那位满脸凶相的大食商人看着货物,恶狠狠的说道:“我听说蒙古人从云南那边打进了交趾。我们不如联络蒙古人,若是能帮着蒙古人平定交趾与占城。想来能够在那边有所发展吧。”
自古以来越南就分为南北两边。南边的是占城,北边的是交趾。中华南下的时候只平定了交趾,并没有占领占城。就如在朝鲜半岛,北方原本是汉四郡一样。蒙古现在是对交趾作战,而且成功的击败了交趾的军队,逼迫交趾向蒙古称臣。
听到如此的话,大食商人中老成持重之辈变了脸色,纷纷喝道:“你可不要乱说话!让赵嘉仁的人听到可就糟了!”
“那个赵嘉仁现在雇人在泉州与福州讲中华讲祖国,讲大宋绝不对蒙古屈服。他杀蒲大人,不就是说蒲大人与蒙古人有往来么?”
说话的那位并没有因此而吓坏,他翻了翻蓝色的眼珠,不屑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不肯去占城吃苦。我听有人讲,现在留在大宋是受罪,去占城是活受罪。可你们就没听说过汉人所讲的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么。若是能在占城打出一片天地,你我都是城主。不比在大宋寄人篱下好么。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决定去占城看看。”
说完,这位起身就离开了小楼。随着楼梯响动,那位下楼走了。其他人没有勇气选择离开,商讨之后就决定派人前往赵嘉仁那里再求合作。
之前因为在赵嘉仁这里碰过壁,大食商人们并没有重蹈覆辙的打算,他们先去寻找衙门里面的其他门路。令这帮人失望的是,他们寻找的那些人都没空见他们。仔细询问之后才知道,这帮人都投资在赵嘉仁的船队上。此时船队归来,他们肯定要先去顾及自家的利益,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大食商人。虽然他们也曾经与大食商人有合作,那也是两年前的老黄历。
热情参与的不仅有福州市舶司,福州官府,连司马考这样的外围教师都美滋滋的参与其中。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司马考虽然在理论上拥有自己的投资,也就是该有一部分商品。但是司马考自己很清楚,他可没有把这些商品卖出去的能耐。
所以司马考焦急的等待着开会。投资人会议将向所有投资者提出一个商品销售计划。那时候,包括司马考在内的投资人就可以知道能赚多少钱啦。
第106章 投资人会议前的场外闲谈
进入六月,福州的梅雨天终于接近尾声。天空基本还维持昏暗的多云天,不过雨并没有以往那么大。风还挺凉爽,然而在福州住过的人都知道,从这时候开始,福州的天气就会一天天变热。
在航海行会的大礼堂,盛夏已经降临。屋子里面一半人穿绸裹缎,另外一半人则穿棉布衣服。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穷人穿的起的。除了身穿飞鱼服的工作人员之外,参加投资人会议的与会者每个人都有凳子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扇子。扇子很精致,上面是仕女图,提款是‘第一届航海行会投资人大会’的文字。
司马考扇着小扇,同时拿出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毛巾和毛料没啥关系,所谓的‘毛’不是动物毛,或者人类毛发。这里的‘毛’是指绒毛。毛巾的大概技术要领就是在编织毛巾的棉线上穿插进棉线,这些露在外面的棉线总量比作为基面的棉布多很多,增加了毛巾的吸水性,透气性,柔软性。
毛巾的纺织技法与大宋的天鹅绒技术一脉相承。想实现这样的工艺除了要有很不错的编织技术外,毛巾上花掉的劳动力比织布贵得多。所以毛巾在两年前一出现就震动了福建路,这物件甚至没办法出口。不是因为外国没人买,而是福建路有钱人就把毛巾采购一空。
司马考就是有钱人中的一员,他家在姑苏有生意,司马考当老师也有收入。现在司马考等待着他最新的收入,来自航海业的投资利润。在司马考身边的都是差不多的家伙,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会议正式召开。会议意味着决定这些人的收入。
在会场里面唯一不穿工人员飞鱼服,又不是投资人的大概是徐远志。整个会场里面也八分之一的人是进士,徐远志作为进士的一员,作为赵嘉仁的客人,他和司马考一起参加了这次投资人会议。
手里拿着扇子扇风,徐远志手里拿了一份投资人说明书仔细的大礼堂的上方悬挂着四个插了几十根蜡烛的大吊灯,加上屋顶的木棚刷了白灰,大礼堂内光线还算明亮。看了一遍之后,徐远志又看起了第二遍。这让把说明书看过十几遍的司马考有些不耐烦起来。
“师叔,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么?”司马考有些没话找话。能给人做些讲解,也可以消磨点时间。
徐远志头也没抬,就开口说道:“司马考,稍安勿躁。急也没用,到了该开会的时候自然就要开会。你若是觉得心里不安,就去上个厕所,或者洗洗手,洗洗脸。到了开会之时,你只怕没时间去做这些。”
司马考没想到师叔竟然教训起自己来,心中当时就觉得很不爽。不高兴归不高兴,司马考也知道师叔说的没错。反正心里面如同插了干花般难受,司马考索性起身去了厕所。大礼堂外的走廊上也有不少人,这帮人低声聊天,偶尔探头看看大礼堂里面有没有开始召开会议,大概与司马考都一样。
见到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司马考就感觉很舒服。当这帮连感情上也和自己有共同不耐烦情绪的时候,司马考简直是觉得如同见到亲人。他忍不住上前和人搭讪。
既然都是忍不住跑出来的,外面的这帮兄弟也很容易就接纳了司马考。其中一位被打断了正在进行的说辞,等司马考刚进入圈子,那家伙就急急忙忙的继续说道:“早些年我看那帮大食人个个颐指气使,看着不可一世。现在这帮人个个都蔫了,我这才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话,的确是至理名言。我家以前世代都是种地,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从海上赚钱。”
在得意之时嘲讽之前的强者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更不用说大食商人此时完全被排除在航海行会之外。更准确的说,曾经被大食商人垄断的海上贸易彻底易主,大宋的海商掌握了全部的航线。现在轮到这帮留在大宋的大食商人们成为旁观者了。
这样的话题一开,后续就紧跟而来,圈子里面有人问到:“福州和泉州两地有十万大食商人,你说他们这两年基本没有生意,怎么还不走?”
立刻就有人趾高气扬的解释道:“切。咱们大宋是什么地方。若是大宋比大食还穷,他们万里迢迢跑到大宋来受罪么?”
司马考觉得这话很对,正在微微点头之时,却见一位兄弟领着一个服务人员过来,那服务员手里托了一个大大的木盘。只是靠近过来,司马考就闻到一股香甜的感觉。转头看过去,那个木盘上放了不少小托盘,每个托盘上面都放了奶油蛋糕。
这是赵嘉仁推出的新式甜品,价格并不便宜。那个令人过来的兄弟一眼就看到司马考,他连忙说道:“少算了一个人,不过幸好我多要了几个。”
司马考连忙站起来解释自己也不过是受不了屋里面,所以出来和大家一起透透气。他边说边问奶油蛋糕的价钱,那位买蛋糕的倒也豪气,他笑道:“一个蛋糕,今天我请得起!见面就是客,这位兄台也不用客气,吃了就是。”
这话也不全是场面话,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快奶油蛋糕不算便宜。对于参加这个会议的人来讲,一块蛋糕不过是令人开心的甜点而已。而且奶油蛋糕真的挺好吃,大家觉得这个钱花的并不算冤枉。
吃了人家东西,司马考就做了个自我介绍。听说司马考是赵嘉仁学校里面的老师,一众投资人马上就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稍加交流,得知司马考还是正牌进士,这些人的目光中顷刻就变成了仰慕。
于是这帮人开始自我介绍,他们都是福建人,还是福建沿海人士。要是非得说有什么共同点,他们都在赵嘉仁建立福建沿海灯塔群的时候与赵嘉仁有往来,进而与赵嘉仁进行商业合作的一群。因为这层关系,他们才当上了最低级的的投资人,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对整体货物进行投资,分红比例最低。而且这帮人投资的钱财数量平均下来每个人也就是三百多贯铜钱。不算穷人,却也没办法与赵嘉仁统领的航海行会内部投资人相比。
这番简单的介绍结束之后,立刻有人试图继续之前的话题,“司马官人。你说咱们会不会把那些大食商人都撵走?”
司马考对大食商人没啥兴趣,对于大食商人的去留更无概念。所以他的回答中全部是疑惑,“撵走他们?”
其他人听完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司马官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家伙想在福州买个商铺,他都快想疯了。可现在福州哪里还有土地给他买商铺。想来想去,能卖房子的大概就只剩下大食商人啦。”
即便司马考的脑子灵光,也是花了好一阵思考才算是勉强把里面的逻辑关系给理顺。赵嘉仁建立的航海行会大发展,大票人涌入福州,造成了福州地方上的房产紧俏。而兴旺的大宋海上贸易又催生了福州当地商业的兴旺。想搞商业就需要商业用地,那不是随便弄个小房子就可以顶用的。
司马考在赵嘉仁那边当教师,参观过已经被赵嘉仁整个买下来的马尾地区。马尾地区最大的建筑其实并非是什么学校或者造船厂,而是那些仓库。木料,铁器,各种物件都需要仓库。而且仓库想有效管理还需要很大的空间,见识过这些之后,司马考终于能理解为何这帮想在福州开铺子的家伙想购买土地与房产。
“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就算是我们相对大食商人动手,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司马考顺着那些人的话去讲。讲完之后,司马考发现自己的说辞在逻辑上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感觉。啥叫做‘总得有个理由’?难倒只要找到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对大食商人为所欲为不成?
没等司马考把自己的话进行调整,那帮参与讨论的兄弟们脸上看着都有了光彩。那个最急的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得有个理由才好,若是胡乱动手,官府只怕也不会答应。”
司马考觉得自己也许开了个很坏的开头。心中正为难间,突然一个给他自我解释的念头冒了出来。那是赵嘉仁的话,‘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任何事物内部都有这种矛盾性,因此引起了事物的运动和发展。事物内部的这种矛盾性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联系和互相影响则是事物发展的第二位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帮人为了能够实现自己能够在福州开店铺的目的,他们不在乎做出很多事情。现在司马考的话顶多是外部因素,甚至连诱因都算不上。如果这帮人做出什么来,只能说明他们原本就有这么做的冲动。
就在司马考为自己的愧疚感寻求解释的时候,就听这帮人继续讨论下去,“大食商人与蒲家一贯很亲近,我记得赵知州就是因为蒲家下令大食商人不向我们卖货开始的!”
“对啊!蒲家勾结蒙古人,因为蒙古人那边有不少大食人。”
“我听过赵知州让人在城里讲的课,课上说,我们老祖宗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大食人心里面亲近的必然是大食,我们华夏只是他们赚钱的地方,可不是他们要拼死效力的祖国!”
“那些大食商人连他们自己的祖国都不热爱,咱们的船队虽然出去,可目的是回到咱们大宋来。可那些大食商人们根本不会大食,他们就是留在大宋。人家说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们连自己的祖国都不去热爱,他们更不会热爱咱们大宋!”
司马考听着这帮投资人的话,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蒙圈的状态。就在此时,接近大礼堂门的那边有了些骚动,在那边聊天的一群人急急忙忙进了大礼堂内。还有认识的人向这边招手,示意会议召开了。这边的人们立刻起身,急匆匆向大礼堂里面赶去。
看着这帮人的背影,司马考觉得脑子还有些不利落。从方才的互相介绍中看,这帮人其实没怎么读过书,但是这帮人方才所说的话只是用词没有朝廷里面文人们那么优雅,实质上并无不同。总结起来的话,这帮人的都是在‘用道理去证明某些人是邪恶的’,至于那些人被定性为坏人的货色是好人或者是坏人,这根本不重要。
在官场上,干掉政敌夺取政敌手中的政治资源和政治地位,就能够开始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尝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看得出,这帮人试图解决大食商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大食商人手中掌握的那些商业资源。或者说,这些人看上了大食商人手中的商用土地和商用建筑。
也许是司马考自己就是被政治打击的对象,所以司马考心中忍不住生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情绪,司马考进了大礼堂。在位置上稳稳当当坐着的徐远志看到司马考竟然毫无激动的坐到了位置上,沉稳的等待着上面的人开始讲话。徐远志率先开始问道:“你在外面见了什么人么?”
司马考点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徐远志并没有继续询问司马考到底遇到了什么,他语气轻松的说道:“本来就是如此。我等不肯学,只是因为我等不虚心。”对师侄做了这般教育之后,徐远志就沉默下来,轻轻扇着扇子,等待主席台上的人发话。
然而说话的并不是主席台上的一众负责人,这帮人坐定,一位司仪大步走上前台,用有些浮夸的风气对台下的众人大声说道:“诸位投资人,我们期待的投资人大会终于开始了!现在大家能够看到,咱们航海行会的干事们在干事长袁弘杰先生的带领下就位,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袁弘杰干事长发言!来诸位,掌声响起来!”
在这样的引导之下,热烈的掌声瞬间响起,大礼堂里面顷刻显得无比热闹。在这样的气氛中,袁弘杰站起身。看到自己要分到的红利马上就要揭晓,掌声自然而然的更加激烈起来。
第107章 不外流的大宋货币
“三成……”徐远志若有所思的说道。
走在徐远志旁边的司马考沉默不语,脸上有些失落的表情。投资人大会准备的很久,真正宣布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句话。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宣布,此次投资人会议分成是三成,接着就宣布分组开会。司马考所属的投资人类别是全包,投资人只管出钱,拿钱。其他统统不用管。
因为在学校里面很容易得到一些内部信息,司马考得知的出海普通水手的获益比都比这个三成高很多。所以离开的时候司马考满脸的失落,堂堂进士只有最低分红比例,司马考很失落。
“三成全部是给现钱。有趣。”徐远志对司马考说道。
“何意?”司马考对徐远志的着力点不太理解。
当过知州的徐远志有些讶异的看了司马考一眼,这才说道:“三成比放债的利息低一些,可放债只怕是拿不到多少现钱。”
司马考是判官,听了这话之后马上明白过来。大宋缺钱,放债之后收回来的很可能是田地、店铺,又或者啥也收不到。因为大宋官府不许因为欠钱而掳人,这时代的黄世仁发动‘穆仁智催债’技能,大概也是弄不回来喜儿的。因为喜儿若是去告官,掳人的黄世仁大概就得人财两空了。
航海行会给现钱,投入交钞的就给交钞,投入铜钱的就给铜钱。若是只是给关键投资人也就罢了,这可是对所有投资人返还本金与利润。这是牵扯几百万贯纯粹的钱财往来,如此规模,在整个大宋大概也没人能有如此手笔。
想通了这个关节,司马考马上就不想抱怨。他此次投了一万贯交钞,能拿回来一万三千贯交钞,这笔钱不用纳税。其实司马考已经准备再从家里弄些钱,凑够两万贯,明年这时候他大概就能收入到两万六千贯。
就在司马考勾勒着美好想象的时候,就听徐远志再次开口,“这样的回报能持久么?”
真的是一言上天堂,一言入地狱。司马考觉得自家师叔的话真的是莫名其妙,从前面的讲述来看,徐远志很佩服航海行会的能力。怎么突然间就开始给航海行会敲丧钟了呢?想到这里,司马考问道:“师叔,你之前不是还想投些钱到航海行会么?”
“现在我也想继续投钱进来。”徐远志答道。
司马考用不解的神色看着徐远志,对自家师叔的判断大惑不解。若是怀疑航海行会的回报无法持久,那为何要坚持投钱。不过司马考也不敢问太多,毕竟他的官只是做到判官,他师叔徐远志做过福州知州与广州知州。论见识,徐远志总是比司马考要高那么一点点的。
徐远志看了看一脸不解的司马考,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向这个鄂州判官做解释。赵嘉仁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赵嘉仁现在弄出来的兴旺局面也并非前无古人。其实徐远志自己也没办法做出详细的解释,不过历史书上早就讲过很多次,一个地方只要有大量的钱汇集,就一定会出现各种问题。哪怕是汴梁或者临安这种京城,也会承受不了如此冲击。历史上其他朝代都是采取重农抑商的方式强行打击商人,而大宋不禁兼并,不歧视商人,所以很多问题爆发的时候更加激烈。
在看到了这次投资人会议之前,徐远志只是挺好奇。见识了投资人会议之后,徐远志觉得好奇心更是无法按捺,既然没办法和司马考谈论,徐远志说道:“我们一起去见见赵知州。”
两位进士联袂而来,即便赵嘉仁很忙,他还是接见了两位。赵嘉仁重视进士,是因为进士有很大影响力。当年向士壁马光祖身为进士,在本地振臂一呼,就能募集到几千民团去和蒙古人打仗。
如果徐远志与司马考真的肯加入赵嘉仁的队伍,他们就可以在他们家乡召集富人给赵嘉仁投资,召集穷人来为赵嘉仁的体系注入劳动力。可以说好处多多。若是极端情况下,譬如临安朝廷灭亡。那时候本地进士的号召力就更显得珍贵。
徐远志不爱打官腔,他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司马考听了师叔的话,整个人都懵了。这位鄂州判官并没有想到师叔竟然是以天下的角度,以历史的角度来提出问题。这题目已经不是个知州的范畴,而是朝堂上相公们的领域。
赵嘉仁听了之后倒是没有觉得奇怪。要是用21世纪的话,徐远志质疑赵嘉仁的船队某种意义上有些类似庞氏骗局,或者是老鼠会。因为赵嘉仁支付给投资人货币,而不是支付实物。徐远志认为这么做就会无法维持可持续发展。
当然了,徐远志用词中牵扯了不少与货币有关的内容,听着很是有些唬人。听的旁边的司马考一愣一愣的。
既然两人如此,赵嘉仁也矫情,他答道:“想给徐先生解释这个问题,就得先把货币的概念弄清楚。我觉得给徐先生和司马兄两个人讲没效率,所以我准备开个班,讲大课。两位先回去等消息,大概明后天课程表就能排出来。”
赵嘉仁从来不说废话,果然到了后天,课程表就排了出来。第四天,赵嘉仁先到衙门,行了官文给左翼军统领夏曦,让离开福州半个多月的夏曦赶紧回答迁移是否开始。把这件事弄完,赵嘉仁才赶往学校。
此时航海行会的干部们都已经返回,加上两位进士,三十号人都等着。
“货币就是一般等价物。”赵嘉仁上来就将大学课上的内容撂出来。看着干部们愕然的脸,赵嘉仁板着脸说道:“这次的课我要考试,所有讲到的基本理论全部要考试,而且必须条条过关!”
这么强硬的命令下来,学员都傻了眼。不等他们继续浪费时间,赵嘉仁对司马考说道:“司马考学员,你来当学习委员,所有学员笔记的事情必须检查。”
赵嘉仁态度虽然坚定,不过内容倒很灵活。中国历史上的货币是制钱,金银一直不是中国最主要的货币。这点上就不怎么符合马克思资本论那句‘金银天然就是货币’。不过赵嘉仁也不在乎这些,他在大宋好些年,终于能理解到大宋的很多问题。
首先就是大宋货币外流问题,所谓良币驱逐不等于货币外流。大宋和外国海商做生意,支付给外国海商的是铜钱。在这帮外国海商眼里,铜钱可不是货币,而是一种货物。每次出海的时候带走几千斤铜钱,一来这玩意是价值很高的商品,二来还能当做压舱物。何乐不为,不知不觉之间,大宋本土的货币就大大匮乏起来。这也不能说是海商恶意这么做,而是因为他们的国家就没有货币概念,更没有一般等价物概念。
现在赵嘉仁领导的航海行会就彻底改变了这样的问题,大宋船队出航的时候不携带大宋货币,而是携带大量商品,以商品换商品,在扩大了大宋海上贸易的同时,还杜绝了大宋货币外流问题。
将自己的功业大大讲述一番,赵嘉仁高声说道:“而且这些商品还换取到很多金银!诸位,这些商品还换到了很多金银!”
一众人里面只有仁达钱庄大掌柜齐叶与齐叶的两名手下才知道赵嘉仁为何这么激动。齐叶的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而其他人则不知道赵嘉仁为何这么激动,都讶异的看着赵嘉仁。
赵嘉仁从随身的包里面拿出两个钱袋,对司马考说道:“你把里面的硬币一个人给两个。下课之后让所有人签了领取记录。”
司马考过来拿起钱袋,讶异的发现两个钱袋竟然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伸手进去,摸到的好像是制钱,掏出来之后却发现这是圆形无孔的硬币。有金币,有银币。金币与银币的大小不同,金币与金币之间的大小则是完全相同。
每一个学员都领到两个,正好将金币银币给分完。徐远志看到金银币边缘很光滑,却都有很精致的花纹,硬币正面中间是‘壹两’,还有其他的图案,背后则是‘仁达钱庄’四个字与图案。金币整体样式差不多,只是因为个头比银币小,所以上面的文字更精致,花纹则与银币不同。
几个月前,仁达钱庄的大掌柜齐叶就拿到了这些贵金属货币,在货币设计时候,齐叶同样出力甚多。他与其他学院不同,只是把沉甸甸的货币拿在手里把玩,而眼睛并没有看着金银币。齐叶很清楚赵嘉仁想说的内容,赵嘉仁不仅通过航海行会阻止了大宋货币外流,现在还通过进口金银能够发行某种货币。
在当下的大宋,金银已经承担起货币的责任。只是因为金银数量太少,所以没办法大规模的发行而已。仁达钱庄依托了航海行会,终于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钱庄,作为仁达钱庄的大掌柜,齐叶也觉得有荣焉。
“原来的时候我们是输入商品,输出货币。现在局面变了,我们变成输出商品,输入货币。有人曾经认为我们给投资人直接发货币会难以维持,我认为这是多虑了。”赵嘉仁扫视着一众干部学员,最后目光从徐远志身上一扫而过。
徐远志并没有觉得面子受损。他饶有兴趣的听着赵嘉仁所讲的内容,觉得‘朝闻道夕可死矣’这句话真的是古人诚不我欺。
第108章 夏璟统领的反击
当赵嘉仁在讲堂上把自己对大宋的贡献慷慨激昂的讲出来,进而开始向那些同样有些激动的干部学员灌输‘一般等价物’概念的时候,殿前司左翼军并没有在出现在赵嘉仁心中。实际上就算是赵嘉仁一般的时候也不会想起这支军队来。
以赵嘉仁的官职角度,他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只要福州治下没有出现暴动或者叛乱,他就没有大事。以赵嘉仁本人的视角,福建路的内陆山区并非重要的地区。此时赵嘉仁关心的是福建路沿海地区。
然而从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夏璟看来,在福建路能向他提出要求的官员中,官位最高的就是赵嘉仁。在整个福建路公然威胁夏璟的更是只有赵嘉仁一个人。半个多月前满怀屈辱的离开福州,夏璟觉得自己的人生貌似都被否定了。进士看不起军人是一码事,夏璟自己也不觉得进士赵嘉仁有什么非要看得起夏璟的理由。
但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威胁殿前司左翼军统领说,要是统领不听话就把统领给弹劾到丢官,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不管进士比军人地位高多少,夏璟都准备和该死的赵嘉仁斗争到底。
一路上夏璟就在想办法,回到驻地后,夏璟就把师爷给找来商量。师爷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办法,和夏璟想的一样,师爷提出给夏璟在朝中的靠山写信,将赵嘉仁的恶性讲述清楚,并且恳求在朝廷的靠山能够弹劾赵嘉仁。
写完了这封信之后,夏璟用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出去。看着背起行囊出发的官方信使,夏璟心中也有着一些期待。大宋各地方上的官员都是流官,如果这帮人没有犯罪或者重大失职的话,他们都是三年一任的不断在各个职务上调动。就如赵嘉仁虽然在福建路待了快十年,可赵嘉仁的职务历经莆田县尉、临清县尉、福建路提点刑狱、泉州知州、福州知州,十年就有五个不同职务。一般来讲,左翼军统领则会在福建路待上很多年,只要再熬过两年,夏璟就可以看到赵嘉仁离开福建路。现在夏璟需要的只是熬过这个时间而已。
大宋官方邮政系统的效率还不错,信使们虽然没有神行太保戴宗那种贴了神符就能跑几百里的能耐,却也尽心尽力的将信送往目的地临安。并且在十天左右送到了目的地。就在信使进入临安的时候,赵嘉仁催问夏璟的信才送到了夏璟手中。
看完这封傲慢的信件,夏璟愤愤的抬眼向天,期待自己在临安的靠山能够赶紧运作起来,制止赵嘉仁的无礼暴行。夏璟统领的第三房小妾偷偷看到了夏璟的气氛,她连忙到了厨房开始张罗起来。
等到了午饭的时候,第三房小妾命自己的丫鬟端了托盘,带着她张罗好的一顿午饭送到了夏璟的花厅中。夏统领没有书房,平日里就喜欢在花厅待着。闻到咖喱羊肉的味道,垂头丧气的夏璟统领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第三房小妾也不多话,她用力的拉着夏璟的手,把他从座椅上拉起来,拉到了桌边。夏璟叹口气,闷闷不乐的拿起筷子夹了块咖喱炸鸡。小妾给夏璟倒上酒,有辛香料开胃,身体有胃口,然而脑子没胃口,夏璟统领勉强吃了起来。
而在此时的临安,贾似道的府中也是上了最新在临安流行起来的咖喱饭。大宋政事堂左丞相贾相公这边的菜色比起殿前司左翼军统领夏璟要丰盛许多。先上来的是开胃菜,肉片卷了核桃热,外面用蛋汁裹了,在油里炸过,再放在深红色的浓稠山楂露上。凡是吃过山楂露的,都忍不住开始吞口水。譬如现在负责公田改革的刘良贵。
刘良贵觉得自己并非是一个好吃之人,也是个很能自律的读书人。可吃过贾似道家的宴席之后,他就开始忍不住口腹之欲了。这让刘良贵感觉很不好意思。
贾似道看着刘良贵尴尬自责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一直以为赵嘉仁赵知州乃是个很能吃得了苦的人,没想到赵嘉仁送来的菜谱竟然都这么精致。也亏得他能弄来这么多山楂。”
提起赵嘉仁,贾似道就很容易生出感慨来,而且整个来讲还是正面因素比较高。然而刘良贵听到赵嘉仁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敌意。夹起一个核桃肉,蘸了好些山楂露,再放进嘴里。酸、甜、香、滑、嫩,种种口感依次感受到,刘良贵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吃完之后,刘良贵在下一道菜上来之前说道:“贾公,我和那赵嘉仁见过面,他当时认为公田改革是避重就轻。好像并不支持的样子。”
听了这告状的话,贾似道没有生气,他呵呵笑道:“避重就轻么……呵呵,这到真有赵嘉仁的风采么。”
这下轮到刘良贵感到讶异了,他从来不知道贾似道竟然还会对反对者如此宽容。但是不管贾似道怎么想,刘良贵还是把赵嘉仁列入政敌的行列。公田改革虽然是通过贾似道来推行,然而最初的设想是刘良贵,包括之后的制度设计以及内容修改,刘良贵出力极大。刘良贵甚至认为贾似道的能力并不强,根本不足以承担左丞相的职务。至少在公田改革上,贾似道也只是有自己的需求。对于贾似道,他更多的是要消灭正在藩镇化的军头。
想到这里,刘良贵继续说道:“贾公,此次官家终于答应,可我看官家态度软弱。朝中众人对公田改革反对甚多,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人有丝毫反对。”
贾似道盯着刘良贵看了一眼,冷静的说道:“公田改革在两浙路,两江路,赵嘉仁在福建路当官,根本不参与公田改革。我们还要靠他的棉务,不管你多不喜欢他,也不许对他动手。”
刘良贵听了之后点点头。同时心里面觉得贾似道还挺有看人心事的能耐,方才那一瞬,刘良贵真的想着是不是给赵嘉仁一点教训。
第109章 一般改革诸般心思
贾似道府的饭菜极为精美,味道极好。刘良贵难得的大快朵颐,吃喝之间他也不忘谈论政事,公田改革本来就是刘良贵提出的计划,基本内容早就敲定,和贾似道要谈的是如何对付反对公田改革的政敌们。
对于政敌的处置,贾似道的态度登与之前一样,他对刘良贵说道:“放手去做,不用担心。”
酒足饭饱的从贾府出来,刘良贵乘上了轿子。在微微起伏的轿子上睡了片刻,回到家时刘良贵觉得完全没有睡过瘾,他打着哈欠走进府内,对身边的仆役命道,“今日下午不见客!”
很快,刘良贵就躺在竹席上沉沉睡去。也许是贾似道家的酒太好,也许是刘良贵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这一觉醒来后只见天色漆黑,外面鸦雀无声,只有细雨拍打屋瓦的声音。浑身轻松的从床上起来,刘良贵先去了趟厕所,然后从厨房里的余烬中弄出火来点燃了蜡烛。回到正厅里面,就见到里面的座钟指针指在第四点。
很好么,整理完就可以去上朝了!刘良贵心想。洗漱,准备朝服,写奏章。把这些弄完,天色已经微亮刘良贵家的仆人起床了。让仆人烧了热水之后,刘良贵在出门前还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梅雨季节中上朝官员都乘坐轿子,下轿子后打伞去金殿,直到陆续进了朝堂才碰面。不管是支持公田改革或者反对公田改,官员们都是面色沉重。当贾似道大步走进金殿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宋左丞相身上。
贾似道神色中并没有阴沉的感觉,他步履轻松,神色也很轻松。按照规矩,贾似道站在了官员的头一排。没多久,官家也到了金殿上。行礼完毕,就轮到众臣上奏之时。左丞相贾似道拥有最高权力,他毫不迟疑的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臣贾似道以为公田法乃当务之急。臣身为左丞相,当以身作则。所以献上臣在浙西的两万亩良田,以为公田法之始!”
一次性献上两万亩良田,听到这个宣布,众臣不自觉的发出些没什么特别含义的声音。众多声音汇集在一起,让金殿中形成‘嗡’的声响。所有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都被贾似道的这个宣布惊到了,不过片刻之后这帮人都是精神大振。贾似道肯为这个政策做到如此地步,那说明贾似道的态度到底有多坚定。
没等这些人说话,刘良贵出列说道:“陛下,臣家有田三千两百亩。既然是臣提出的公田法,臣也跟随贾相公将所有田献上。”
贾似道与刘良贵乃是公田改革的主将,他们态度如此坚定,改革派自然是士气大振。相对而言,反改革派们士气大受挫折。哪怕是以赌气的方式来看,公田改革的支持派们也有点道德上的制高点。
正奉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何梦然坚定的反对贾似道提出的公田改革,在贾似道宣布献上家产之前,朝廷里面的力量对比还算是均衡,甚至可以认为反对公田改革的力量稍微占一点上风。然而此时贾似道的激烈行动直接增加了改革派的士气,大宋的文官‘讲道德’,因公废私绝对属于道德的一种。
何梦然连忙出列,大声说道:“陛下!公田改革乃是千秋大计,绝不能意气用事!”
贾似道乜斜着眼看着何梦然,用不屑的语气说道:“这等事早就讲过无数次,刘克庄讲过,以前大宋一年和籴只有一百五十万石,现在仅仅吴门一个郡就被迫交出一百万石,全国更是不知已经增加了几倍。若是朝廷直接控制田地,采取直接收取粮食的办法,所有难处都迎刃而解。”
南宋一百多年来始终面对强大的军事压力,这个战时政府积遇到了无数问题,大宋的文官们尝试过无数解决的手段。到现在,剩下的问题都是公开的,简单的归结起来就是‘面对外敌的强大压力,大宋没有足够的钱粮组建军队来对抗外敌’。
何梦然完全知道贾似道知道的内容,贾似道对军粮的指责让他一时有些语塞。沉默了片刻,何梦然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不是因为何梦然感到理亏,而是明知道贾似道这么做一定会引发巨大问题,可何梦然发觉自己除了指责贾似道这么做一定失败之外,竟然没办法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贾似道能够在气势上压倒其他官员,只是因为贾似道已经充分表达一定要解决问题的强硬姿态,并且预支了巨大的前期代价。
微微张开嘴,正奉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何梦然想说些什么。他很想说,现在大宋朝廷已经没有能力就国家根本性的问题进行讨论并且解决,他很想说自己对朝廷很失望。然而这些念头化成的言语却不是批评别人,“陛下。臣年老德浅,无力为国效力。求致仕。”
改革派们见到反改革派中极有影响力的何梦然居然选择了致仕退休,他们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了喜色。哪怕这老家伙是以退为进,此时宣布致仕也是对反改革派的重大打击。反观那些反改革派的成员,他们原本并没听说何梦然要采取致仕的手段,都是大惊失色。
何梦然说完之后迈步走向金殿大门。他心中并没有挫败感,或者说挫败感等负面情绪化为了更加强烈的感觉,那感觉名叫‘绝望’。他不理解大宋为何到了这般田地,个人道德竟然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当一个问题真的找不出解决之道时,强烈的态度配合点个人道德的行动居然就拥有强大的说服力。
就让贾似道折腾去吧,也许他真的能做出些什么呢!怀着这样的情绪,何梦然走进了雨中,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正奉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何梦然竟然丝毫没有感觉。此时的他为自己无能改变大宋现状的事实而感到绝望,更因为大宋脚下的深渊而绝望。
回到家,何梦然就开始写请求致仕的奏章。情绪到时,何梦然写的非常顺畅。写完之后又看了一遍,何梦然把奏章装好,准备明天递上去。亲随看家主稍有些空闲,就将一份书信送上,何梦然打开一看,原来是临安里面反改革派的官员曹孝庆写来弹劾福州知州赵嘉仁私下经营海商,大赚黑心钱。并且学习贾似道,无理打击殿前司左翼军。
看了这封信,何梦然苦笑一下。他原本就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现在更是不可能有所表示。于是何梦然提笔又给这位朋友写了封信,信里面告知这位朋友,何梦然已经决心致仕。信很短,甚至没有提及和赵嘉仁有关的任何事情,只写了致仕这件事。何梦然觉得不用多讲,当他无权无势之时,朝廷内所有纷争都再与他无关。
信送出去之后已经是中午,何梦然觉得心中再无牵挂,于是很开心的和家人一起吃了顿在临安开始流行起来的咖喱饭。何梦然已经快六十岁了,胃口一直不好,平日里吃的很少。咖喱饭重新让老先生获得了吃饭的乐趣,特别是用咖喱等香料烹制的肉食,甚至让何梦然享受到之前几十年都没能享受到的肉类的美味。
吃完了饭,何梦然就向家里人宣布他致仕的决定。何梦然今年57岁,所以他致仕的内容并没有在家里引发什么轰动。致仕之后的官员基本都不会在京城继续待着,所以何梦然很自然的告知家人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皇帝并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批准何梦然致仕退休,但是何梦然去意已决,他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和其他高官一样,何梦然也是进士出身,读书非常厉害。他的研究方向是‘周礼’,所以家里古书甚多。对这些珍贵的收藏,何梦然亲自指挥仆役收拾。
到了晚上,何梦然的朋友曹孝庆就找上门来。两人见面之后,曹孝庆先是简单的问了何梦然为何要致仕。听了理由之后,曹孝庆果断的说道:“何公,此时我等绝不能让步。若是不能扳倒贾似道,任他倒行逆施,大宋必然覆灭!”
何梦然淡然说道:“当下朝廷内贾似道功劳最大,前些日子我等一起弹劾贾似道,贾似道就要辞相。官家最后极力挽留,并且终于决定实施公田改革。你现在就已经忘记了不成?”
曹孝庆摇摇头,“我并没有忘记。此次我想扳倒赵嘉仁就是为了此事,若是我等能联手弹劾赵嘉仁,那贾似道与赵嘉仁都是在鄂州取得功劳,必然要回护他。到了那时,只要我等能抓住赵嘉仁不放,扳倒他。贾似道就必然要致仕。”
这是大宋常见的官场斗争,只要贾似道坚持为赵嘉仁站台,扳倒赵嘉仁就意味着贾似道的政治信用大受损害。身为丞相,那就必须勇敢的承担起责任,引咎辞职。如果贾似道还不辞职,那他大概就是史弥远那种权相。
史弥远能够公开谋杀宰相韩侂胄,能够废太子,推现在官家登基。那真的是权倾朝野,曹孝庆最害怕的就是贾似道成为史弥远这样的权相。
何梦然摇摇头,“我致仕之意已决,多说无益。”
曹孝庆百般劝说,何梦然态度坚定,最后干脆下了逐客令。悻悻的从何梦然家里出来,曹孝庆满腹郁闷的走在街上,此时天色昏暗,雨云呈现黑压压的模样。让曹孝庆心中更是抑郁。
贾似道深受官家信任,赵嘉仁身为赵氏宗亲,当今官家多次称赞其为‘麒麟儿’。现在官家要支持改革派,不管反改革派如何努力,都会遇到问题。关键不是贾似道,而是官家!
思路至此,曹孝庆突然想起最近有人重提前太子的事情。最初听到有人提起这陈年旧事,曹孝庆觉得实在无聊,现在他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看来有些人是早就看透了问题所在。打击贾似道,不如直接去削弱当今官家。大家嘴上不爱讲,其实都知道当今官家得国不正。如果能逼得当今官家能够有所让步……
想到这里,曹孝庆找到了目的与方向。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突然就有了力量,趁着这股心气,曹孝庆稍稍想了想,就确定该去找谁。极为昏暗的暮色中,曹孝庆脚步轻快,大步向前。
何梦然提出致仕请求是在六月初十,十天后江南的梅雨季节彻底结束,阳光明媚的照耀着大地。已经致仕的前左丞相吴潜正在老家舒舒服服的享受天伦之乐。一位信使的出现打破这惬意的日子。
看着使者风尘仆仆的模样,吴潜就知道事情大概很紧急。看了信之后,吴潜脸上满是疑虑,不过在种种负面情绪中,还是有一丝笑容。派信使来的那位和吴潜一样,之前就试图阻止现在的忠王当太子。而这位已经有了新目标,就是希望能够完全恢复被史弥远矫诏除掉的前太子赵竑的太子身份。
当初,沂靖惠王赵抦去世,没有后代,以赵竑作为后代。嘉定十三年(1220年),景献太子赵询去世,宋宁宗于是立赵竑为皇子,并赐名赵竑。
赵竑喜欢弹琴,丞相史弥远买了一个擅长弹琴的美女送给他,而厚待美女家里,让美女监视赵竑,一举一动都告诉史弥远。美女知书又狡猾,赵竑喜欢她。宫里墙壁上有一张地图,赵竑指着琼崖州说:“我日后如得志,就把史弥远安置到这里。”又曾经称呼史弥远为“新恩”,因为日后不把他流放到新州就流放到恩州。
史弥远听说这些,曾经趁七月七日进奉奇巧珍玩来试探赵竑,赵竑乘着酒兴把这些东西都摔碎在地上。史弥远非常恐惧,日夜考虑怎么处置赵竑,而赵竑却不知道这些事。作为政坛里面能够公开谋杀宰相韩侂胄的权相,史弥远之后扶植了现在的官家,等宋宁宗死后矫诏让当今官家登基。后来又用计谋逼死太子赵竑。
既然当今官家得国不正,而且当今官家也没有儿子。只要能够完全恢复赵竑的合法太子地位,那么接下来应该继位的就不是现在的这个忠王。这与前左丞相吴潜的看法就完全相同。
吴潜心里面盘算此事,一时难以确定。他之所以坚定的反对忠王当太子,并非是对当今官家有什么意见。而是忠王不仅望之不似人君,实际接触之后,吴潜发现这位忠王在政治上大概可以用‘白痴’二字来形容。大宋交到此人手中,吴潜只觉得简直是政治自杀。
想来想去,吴潜最后有了决断,他写了封信交给信使,让他带回临安。看着信使的背影,吴潜心中叹息。连绵的梅雨季节结束了,火热的夏天来临,临安必将掀起暴风雨般的政治动荡。
第110章 为了钱啥都敢做
太阳明媚的照耀大地,福州的盛夏来临了。前福州知州,现在的退休人员徐远志情绪非常好。这位进士谨言慎行不爱说话,现在有了发自内心的活力,平素里那种阴沉感大大消退。
赵嘉仁的强制培训已经结束,班上的学习委员司马考拿出徐远志的笔记作为范本。这笔记除了记录老师赵嘉仁的讲课内容,更有基于徐远志个人经历而提出的疑问。正因为确定了自己是个学生的定位,徐远志针对这些问题请教了赵嘉仁,除了赵嘉仁的回答之外,还有根据‘一般等价物’理论做出的徐远志自己的分析与解答。
笔记内容翔实,不仅司马考看了之后觉得茅塞顿开,那帮学员们看完之后除了对赵嘉仁的课程有了深刻的理解,更明白了进士为何值得尊重。
徐远志没有因此而自得,他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对新理论的理解,以及尝试利用新理论去解释大宋财政问题的努力。货币是一般等价物,赵嘉仁之所以坚持用货币支付,是因为赵嘉仁坚持他的理论基础。与赵嘉仁的坚持相比,大宋对货币的认识就似是而非。
大宋很早之前发行纸币的时候的确有准备金,后来就开始乱搞起来。就赵嘉仁所讲,所谓的乱搞并不是说不用准备金就是乱搞。在赵嘉仁看来,原本好好的粮食等日用品可以当做准备金,却因为缺乏理论知识,不仅失去了常平仓这个行政调控粮价的手段,还让粮价成了兴风作浪的根源。
在这些方面徐远志最初觉得赵嘉仁说得有理,然而研究一段后,他发现赵嘉仁的说法貌似有漏洞。譬如福州的粮价是40贯交钞一石,湖南粮价则是两贯交钞一石。怎么利用货币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带这个这个疑问前去见赵嘉仁,门卫却告诉徐远志,赵知州正在办事,不能见他。徐远志理解赵嘉仁事情繁忙,然而心里面还是一阵的不爽。他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大事让赵嘉仁如此在意。
赵嘉仁心比较大,能被他认为是大事的不多。此时来自海州贸易据点的干事正在接受询问。之前这位干事已经把他知道的仔细讲了两遍,首先是李璮覆灭之后,那些曾经跟着李璮一起与赵嘉仁做生意的山东小军阀们又提出了对玻璃镜子等奢侈批的贸易需求。
除了奢侈品之外,北方人对咖喱的接受程度不亚于南方。然而海州的贸易据点来了新的联络人,联络人表示他能代表蒙古朝廷。来自蒙古大都的意思是,赵嘉仁的生意包括香料、辛香料、玻璃、药物。此时南方与北方很少有南方有而北方没有的商品,赵嘉仁经营的范围正好是这个领域。
忽必烈大汗已经下令,这个领域的贸易被列为专卖。如果赵嘉仁真的想挣这笔钱,就得开辟一条经过直沽寨前往大都的贸易线。想开辟这条贸易线,赵嘉仁就得每年向蒙古销售四十门火炮。
除了赵嘉仁与前来汇报的人员,与会的还有袁弘杰和从琉球回来的李鸿钧两人。两人都知道赵嘉仁将蒲家满门抄斩的理由是蒲家勾结蒙古人,勾结蒙古人的证明是蒲家向蒙古人派遣了使者。如果以此为标准的话,赵嘉仁若是向蒙古人出售火炮,那大概就可以满门抄斩了。
见到赵嘉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鸿钧很担心赵嘉仁一会儿怒骂起来。他快速结束了询问,然后问赵嘉仁,“校长,也就问完了吧。”
赵嘉仁没回答李鸿钧的问题,他问海州的干事,“那些山东小军阀们现在还肯出售山楂、大葱、大蒜么?”
“那些人私下里讲,蒙古皇帝管不了他们那么多,在自家种点东西出去卖还犯法了不成。”干事很委婉的表达了看法。
赵嘉仁微微点头,他能理解山东小军阀的看法,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福州这边的葱细的跟筷子一样,美其名曰香葱,其实就是南边的气候只能种的出这样的葱。和山东那种半人多高,擀面杖粗细的大葱一比,赵嘉仁当然希望能够通过海运来贩卖这样的大葱。从结果上看,福州与泉州人民也很喜欢葱油饼的味道。
袁弘杰有些不解的问赵嘉仁,“知州,为何那些小军阀不乐意买咱们的辛香料?他们拿出去倒手就能赚好些钱。”
“第一,他们自己用不了多少。第二,那边已经说了,在北边辛香料是国家专营,私人给自己倒腾辛香料就跟在大宋卖私盐一样。”赵嘉仁解释了一下。
袁弘杰微微点头,航海行会对于居民消费能力非常在意,运去的东西根本没人消费,那就是巨大的浪费。所以私盐并不令人为难,令人为难的是山东小军阀买不起大量辛香料。
李鸿钧一直沉默着,他从对话里面听出些貌似不太妙的东西。赵嘉仁并不反对和蒙古人做生意,而这种态度就意味着赵嘉仁有可能接受蒙古人的要求。等会议散了,赵嘉仁把李鸿钧留了下来。在有些紧张的等待中,李鸿钧听赵嘉仁问道:“我想和蒙古人做买卖。”
即便有点猜到了这样的可能,李鸿钧心里面还是一阵紧张。李鸿钧忍不住问道:“校长,别人……会不会误会?”
“你觉得我卖国么?”赵嘉仁反问道。他觉得找李鸿钧谈这个就谈对了,要是对方与蒙古做买卖的热情比赵嘉仁还高,赵嘉仁只怕就要头痛。
李鸿钧连忙表示否定,“这绝不可能!校长与蒙古打仗时候那么勇猛,怎么会勾结蒙古。”
赵嘉仁首先得让李鸿钧觉得安心,若是自己的手下先认为赵嘉仁为了挣钱而出卖大宋,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咱们卖给李璮不少火炮,李璮败亡之时大概会按照咱们教给他的办法去破坏火炮,不过总是会有些火炮落入到蒙古人手里。这次我可以卖火炮给蒙古人,不过这里面却是要有门道的……”
听赵嘉仁讲述了一番,李鸿钧觉得有些明白过来。赵嘉仁只卖一斤炮,或者说至少第一批火炮就是卖一斤炮。要是蒙古人完全不能接受,那就只能忍痛放弃这笔买卖。而赵嘉仁从蒙古进口的主要商品是碱块。自打李璮叛乱之后,碱块进口中断。航海行会立刻冻结了玻璃器皿的生产,只保留镜片磨制。现存的碱面主要供应发面馍与肥皂生产。
“若是蒙古人一定要买更大口径火炮,那怎么办?”李鸿钧还是忍不住问。
“我们这里一门五斤炮要用五百斤铜。蒙古人真的要买,我们的要价是一千斤白银。”赵嘉仁答道。
一听这个价格,李鸿钧就明白赵嘉仁的意思。虽然一斤炮的价格比向李璮要的价格高,赵嘉仁的底限定在550斤铁加50头山东黄牛的母牛犊。和六斤炮相比,一斤炮的价格就显得童叟无欺。
“为何有整有零?”李鸿钧被铁的数字弄到很是迷惑。
“故弄玄虚。”赵嘉仁果断的给了答道。
李鸿钧被这个回答给逗乐了,然后转念一想,他也决定相信
见李鸿钧被说服,赵嘉仁把接下来的步骤告诉李鸿钧,“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你也不用亲自出马,严守消息,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和蒙古人谈。”
李鸿钧受命而去,对于赵嘉仁表现出来的贪婪,李鸿钧觉得简直有点‘要钱不要命’的意思。对于赵嘉仁的态度,李鸿钧也觉得很是不好处理。回到他的办公室,李鸿钧坐在座位上考虑该让谁前去和蒙古人谈判。找个无能之辈当然不行,然而找个特别能干的,李鸿钧也不是很放心。那些超级灵的家伙往往不稳重。
正在寻思,通讯员就送了文件进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仁达钱庄的文件。文件内容是最近仁达钱庄准备在内部交易中投放十六万枚银币,欢迎诸位使用铜钱兑换。李鸿钧先是觉得有趣,随手拿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一个上课时候拿到的银币出来。和铜钱相比,银币铸造的相当精致,那文字是银钩铁画,铸造出来的字迹清晰,上面的‘壹两’就如同是写上去的……
把玩银币的李鸿钧先是一愣,他把银币放在桌上,自己拿起铅笔,在一张已经写过字的纸张空白处列式子计算起来。其实计算很容易,十六万枚银币,一斤十六两,一枚银币一两。要是仁达钱庄的文件没写错,今年它就要放出一万斤白银出来。
李鸿钧开始继续计算,一两白银大概等于两贯铜钱。就是1540文。十六万枚银币相当于三十二万贯铜钱。三十二万贯铜钱的购买力是极为惊人的,购买的货物能塞满几百艘船。
然后李鸿钧又想起了一个数据。蒙古南侵之时,在正场战争中,大宋官家下令从内库拿出了一百六十万两白银。而仁达钱庄一年就拿出十六万两白银货币。怪不得赵嘉仁连大炮都敢卖给蒙古人,赵嘉仁对白银的需求量是真的超大。
弄明白这点,李鸿钧迅速圈定了一个代表。他觉得此事得速战速决。
第111章 为了胜利买火炮
在直沽寨下船,宋捷有种故地重游的感受。也就是几个月前,宋捷与其他战友一起攻克了这座城镇。此次谈判地点并没有设在海州,而是在直沽寨。
故地重游,宋捷看到夯土城墙上的破口已经被封上,不过墙上的那些大坑却没办法填充,凸凸凹凹的如同人脸上那种大坑一般难看。看到当时的痕迹,宋捷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倒不是赵嘉仁的部队故意留下这些示威,这些坑中有些是炮弹打出来的,有些坑是因为炮弹砸进墙里,那好歹也是几斤重的铁球,大家总是要将值钱的铁球挖出来回收才行。部队撤退之时自然不会修整城墙,大家没在直沽寨里面进行抢掠就已经是部队纪律严明。
看着这座被自己攻克过的城镇,宋捷感觉心里面很爽。原本与蒙古人谈判时候的不安随之消退。谈判在直沽寨知寨的办公院落里面召开,宋捷到过这里不少次,熟悉的很。
双方在院落的凉亭里面进行了谈判。盛夏时节,南方的凉亭遮挡住阳光,却能感受到滚烫的湿气随风而来。在北方哪怕是烈日炎炎,凉亭下吹着风就感觉很清爽。
既然是专营贸易,买卖什么就没啥好讨论,双方很快就在火炮这个分歧点上纠缠起来。蒙古代表是个汉人,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宋捷也能听的差不多。那个蒙古代表要求商队每年进贡火炮,宋捷想都没想,便打断了这位的胡言乱语,“一门一斤炮,八百八十斤铁,一百头母牛犊。我们这已经是把价钱降到了最低,爱买买,不买拉倒!”
宋捷二十来岁,看着愣头愣脑,开口口气又这么冲,那位汉臣脸一沉,恼怒的答道:“若是不进贡火炮,便不能和你等做生意。”
“好,不做就不做。”宋捷率直的答道。李鸿钧给宋捷的谈判授权度比较大,包括谈判破裂。李鸿钧持保守的态度,他很担心蒙古人利用这次的买卖做什么手脚。向蒙古大量出售日用品顶多是个走私逃税。向蒙古大量出口火炮,被人抓住就百口难辩。如果蒙古人态度强硬,李鸿钧觉得不做这些买卖也挺好。
汉臣瞪大了眼睛盯着宋捷,想从气势上给与压力。然而宋捷身在直沽寨,哪里会有丝毫的畏惧。他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准备喝完这杯之后就起身走人。也许是看到恐吓没起到作用,汉臣开口了,“我们已经缴获了不少你们卖给李璮的火炮,你们以为我大蒙古造不出来么。”
“哈哈!”宋捷被逗乐了,他能被选上当使者是因为他逻辑学这门课学的不错,蒙古汉臣的发言让他觉得非常可笑。缴获火炮和能成功仿造火炮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笑完之后,宋捷问:“若是你们造的火炮真的能和你们缴获的一样,那又为何要买我们的火炮?”
汉臣登时就呆住了。蒙古之所以需要进口火炮,正如宋捷所说,他们仿造火炮时遇到了问题。叛变南宋的刘整献上的火炮与蒙古军从李璮那边缴获的火炮都外形完全相同,还有相同的特点,不管是火炮的外壳或者是炮口内部都光滑圆润。蒙古铸造的火炮就做不到这些,浇铸出来的铁炮内部坑坑洼洼,那些大都的铁匠们为此可没少挨鞭子。
现在蒙古准备南下消灭宋国,此时在汉水上往来的宋国战船上安装的都是赵嘉仁生产的优质火炮,蒙古自产的火炮质量又如此糟糕,让蒙古不得不考虑从南宋进口火炮。
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南蛮子说中了蒙古的现状,汉臣先是心里慌乱,他定定神,故作镇定的说道:“既然你等想来我这里做生意,不进贡怎么能行。”
“那么我们可以不做。”宋捷笑道。
“不做就不做!”汉臣怒道。
宋捷也不再废话,他起身说了句“告辞”,带着随行人员就走。汉臣登时傻了眼,大汗忽必烈的要求是一定要购买到火炮来进行炮手训练,这眼瞅着就谈崩了,回去可没办法向大汗交代。
再也顾不得面子,汉臣起身喊道:“请留步!”
宋捷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来爽朗的笑容。他此时觉得学逻辑学真好,这门课程花了不少时间告诉大家要确定‘因果’,不要被那些繁杂的内容给蒙蔽。现在只要抓住蒙古对进口火炮的急切心理,对方就完全无力抵抗。
直沽寨到大都的快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最新谈判结果带到忽必烈的朝廷里面。蒙古贵人们热衷享受,得知可以尽情享受辛香料,得知一度断货的玻璃镜将再次供货,他们都很高兴的注视着他们的大汗忽必烈。
汉臣们就不太一样,这些人学习的多数是程朱理学,朱熹讲‘存天理,灭人欲’,并且做出了不少解释。譬如,问:‘饮食之间,孰为天理,孰为人欲?’曰:‘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所以这帮人即便自己也觉得辛香料能够非常有效的化解肉的膻味,让大家享受到极大美味,却又对自己之外追求口腹之欲的人心生鄙视。
不过蒙古并不以科举取士,这些儒生们想得到官位,必须得由这些蒙古贵人推荐才行。汉臣们心里面再有想法,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在蒙古大汗忽必烈手下当了这么久的臣子,,汉臣们深知天人感应的屁话忽悠不了蒙古大汗,忽必烈器重汉臣,只是认为汉臣能够拿出适合汉地的统治制度,汉臣们想得到忽必烈的器重,唯一办法就是竭尽全力为大汗效力,解决那些复杂并且困难的问题。
“陛下,今年已经下令不许向宋国卖马匹与牛,此次赵嘉仁要买母牛犊,摆明是想饲养牛群。”右丞相史天泽率直的指出这笔交易里面很关键的要点,“臣得知,赵嘉仁卖给李璮火炮,就是要李璮用铁和牛犊去换。”
忽必烈看了看史天泽,这位右丞相在李璮之乱后极力推动削弱汉军世侯的政策,他自己就率先交出了大量私人军队,忽必烈已经把这些军队纳入蒙古亲军里。有史天泽带头,其他不知所措的汉军世侯们也有样学样,交出手里的私军。
对于这样的忠臣,忽必烈非常满意。不过此时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另外一边的董文炳。董文炳派人去谈判,大汗看过来,他立刻上前启奏,“陛下,赵嘉仁讲,若是不给母牛犊,就得支付铜或者银,铜的话得给百斤,银六十斤。谈判之人态度甚为坚定。”
忽必烈的目光又落在工部尚书张文谦身上,蒙古有自己非常引以为傲的众多工匠,然而工匠们面对南宋火炮完全是摸不着头脑。那些一斤炮炮铸造的极为精致,不仅外表光滑,内膛笔直。蒙古工匠已经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用掉了大量钱财,依旧没办法做出这么精致的火炮。此时蒙古工匠们已经确定,大宋火炮之所以如此犀利,就是因为闭气做的极好,火药在炮膛内燃烧后生出的气都用来推动炮弹发射,而不是蒙古火炮这样,相当一部分火药气都顺着各种缝隙逸散了。
张文谦知道大汗心中不快,可他手下的工匠们每次到了审核之时都要按照蒙古规矩挨鞭子,张文谦实在是找不出别的办法,总不能把这些工匠杀了吧。不过作为忽必烈大汗手下的汉臣,张文谦知道自己必须勇敢承担起责任,所以张文谦挺直腰杆,毫不迟疑的说道:“大汗,工匠们已经尝试用磨制的办法制炮,只是这办法太慢。打磨一门炮,要用大概一个多月。”
听到这个时间消耗,忽必烈叹口气。根据从南宋叛变过来的水师统领刘整所讲,赵嘉仁一年时间就生产了上百条船,配备了两三百门火炮。之所以有这样的速度还是因为大宋朝廷扯皮,不想给赵嘉仁足够的财物。刘整投奔蒙古之后在蒙古这边当上了水军万户,所以刘整率直的讲,“若是我军与宋军开战,宋军再不敢拖欠,必然源源不断的生产出军船和火炮。宋人精于水战,我军若是想一鼓作气的取胜,开战之时船只与火炮需得超过宋军才行。”
把这些综合考虑一下,忽必烈已经有了决断。若是按照张文谦所讲,蒙古这边现在懂得铸造火炮或者打磨的工匠数量不过几十人,根本没办法生产出压倒性数量的火炮。想加快火炮数量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进口。
“我们的铜矿和银矿也不多,牛羊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给他们母牛犊。”忽必烈做了决定。
董文炳也认为给牛犊比较好,然而朝廷已经下令禁止卖马,他只能通过朝廷商议才行。既然大汗已经有了决定,董文炳就立刻下令把谈判快速完成。
谈判完成之后,董文炳觉得甚是有功。他没想到赵嘉仁供货速度极快,不过是一个月,大批货物就送到了直沽寨。到了八月十五,一千斤白银与三千斤铜的纯利就送到了福州。
赵嘉仁对蒙古的消费能力与调查水平都颇为讶异,这次蒙古提供的商品列表中,有十万斤碱块。可见他们赵嘉仁与李璮的生意并非一无所知。可即便是赵嘉仁一气把这批碱块全部买下,照样赚到了一千斤白银与三千斤铜。蒙古人能维持这样的消费能力么?赵嘉仁觉得心里完全没底。在他的感觉中,蒙古是与野蛮和贫困划等号的。
不过此时赵嘉仁也没空去嘲讽蒙古,贾似道终于开始推行公田改革。率先受到打击的就是两浙两江这四路的大地主,之前赵嘉仁一直让他大哥尽力租用土地种植经济作物。现在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写信过来,赵嘉信的老丈人华亭县张家遭到了惨烈打击,土地被当地官吏以极低的价格‘收购’。
赵嘉信在信里写到,因为上下打点过,所以今年的棉花收购还能确定,大豆供应也可以确保,但是明年的棉花与大豆供应就无法确定,要赵嘉仁赶紧想办法。
看完大哥的信,赵嘉仁叹口气。公田改革终于开始,虽然想到了公田改革会对赵嘉仁造成冲击,可当下他也没办法。现在谁挡了贾相公的路,大概只有完蛋一途。
第112章 利润率
宋历八月,福州与泉州最大的事情就是舰队准备南下。此次舰队南下的规模更大,赵嘉仁的船队总数高达五百艘,其他船队的数量也达到了两百五十艘之多。
能加入大船队的都是股东,他们的船从数量上并没有增加许多,一来是赵嘉仁不希望这帮人的财富增长的太快,二来是这帮人的船换成了大船,数量增加不多,运输的吨位已经增加了大概一倍。
齐荣对面坐着周兴,每次见到周兴,齐荣很容易就想起以前周兴在私下说过,要学走赵嘉仁所有航海技术,然后组建船队自己干。然而每次见到周兴,齐荣都感觉这位貌似越来越沉稳,也就是说距离建立独立舰队越来越远。
这等话当然不能说出口,齐荣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期待加入赵嘉仁的航海行会,如果齐荣肯主动离开的话,更多人会非常高兴的选择加入。觉得自己被赵嘉仁给剥削了是一码事,离开了航海行会之后,收入暴跌才是关键。
心里面有事,齐荣就忍不住去瞅自家弟弟。这位弟弟作为仁达钱庄的大掌柜,每年经手的流水额度已经超过见贤钱庄。至于个人财产,齐荣觉得自家堂弟也许已经是齐家最富有的一个。如果自己当年能够果断的做出投奔赵嘉仁的选择,也许此时的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成就吧?
“诸位,此次航运定出来的要点,所有压舱物全部用铁锅。”航海行会的干事长袁弘杰宣布了最新的要求。实际上今年只有这么一条主动建议,其他的已经不用统一强制性执行,那些赚到巨大利益的股东自己就提出了许多请求与建议。
铁锅的来源比较简单,广南东路的佛山作为冶铁中心,铁锅产量很大。然而之前大食商人的压舱物是铜钱,铁锅才没有用武之地。现在航海行会严禁携带铜钱出去,铁锅这种金属制品就成了对外销售的重要内容。
会议散了之后,齐荣叫住堂弟齐叶,“五郎,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齐叶摇摇头,“不行,我有事。”
“……那就算了。”齐荣遗憾的说道。说完之后他还是不甘心,于是问道:“那你何时有空?”
齐叶并非是敷衍齐荣,赵嘉仁这边工作也非常忙,仁达钱庄放出来这么多银币,目的就是要活跃整个市场。身为大掌柜,齐叶的工作忙着呢。所以齐叶说道:“大哥,有何事你就现在说。”
“两件事,第一件是想多买些丝绸。”齐荣说道。
看着自家大哥还是旧思维,齐叶左右看了一下,拉着大哥到了僻静之处,“大哥,你要是想赚大钱,不如抓紧弄些没地的穷人,到赵知州所讲的暹罗去开垦耕种。”
“能行么?”齐荣忍不住用怀疑的表情问。之前他们也投入了力量在济州岛移民上,结果那帮没良心的移民到了济州岛后在当地干起了自耕农,赵嘉仁也没有给齐家土地,即便没有亏钱,也完全没达成赚钱的目的。
“我觉得行,你信不信?”齐叶果断的说道。
“……第二件事,现在各路人等都想着努力带赚钱多的货物。你给指个赚钱多的货物。”齐荣继续说道。
齐叶压低了声音,“咱们家不是能弄来便宜纸么,要是我的话,除了铁锅之外,就会运一批纸过去。”
回答完两个问题,齐叶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他身为大掌柜,在投资人当中有非常高的级别,那些获利最高的商品都能吃到一份红利,所以齐叶根本就不在乎投资什么商品。整个航海行会就是他投资的对象。
到了下午,赵嘉仁的干部们聚集在一起开集体会议。首先是分工,每个干部都要领自己的差事。分完之后,赵嘉仁提出了需要群策群力解决的问题,“第一个就是一定要弄到石炭的运输线。大家到各地之后都多留心。”
石炭问题提出过好几年,很多问题却解决不了。大家还是和之前一样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这个老问题,赵嘉仁也没再多说啥,他继续说下一个问题,“明年的大豆供应会出问题。”
“校长,咱们种大豆的地方明年未必能生产了?”探亲回来参加会议的刘勇颇为讶异的问赵嘉仁。
赵嘉仁点点头。公田改革一起,实施公田改革的两浙两江四路中首先受到打击的是大地主们,他们的土地被朝廷强行购买。赵嘉仁之前一直租地种大豆,此次江南大地主们无法继续履约,赵嘉仁也得集思广益。
很大一部分干部都不太清楚此事,赵嘉仁先简单介绍。“朝廷推行公田改革,大地主的土地会被分掉。等此事尘埃落定,大概需要两三年吧。而我们租来种植大豆的地,大部分都在这四路。”
李鸿钧听了这话,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开口问道:“咱们的牛能忍两三年么?”
这话虽然直指问题所在,可李鸿钧说的有趣,众人一起哄堂大笑。连赵嘉仁也忍不住苦笑起来。笑完之后,众人就不得不直面这个现实的问题。之前生产出来的大豆送到济州岛榨油,榨油剩下的豆粕用来饲养济州岛上的各种牲口。正如李鸿钧所讲,牲口可撑不了多久。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开始确定明年大豆的来源。
有人提出靠赵嘉仁现在控制的几个岛,能否生产出足够的饲料。刘猛毫不迟疑的表示了否定。这三个岛都很适合搞畜牧,但这三个岛都很贫瘠。想让牲口长得快,光吃牧草可不行,必须要给他们喂豆粕。更重要的是,赵嘉仁现在的大买卖之一就是蜡烛。为了能够满足这个需求,济州岛与隐歧岛上饲养的牲口数量早就超过了岛屿上牧草的生产上限。
一提蜡烛这个利润极大的买卖,干部们神色更加凝重。赵嘉仁的干部们掌握了着一个利润清单,利润高达5000%的蜡烛在清单上位于头几名。现阶段利润最高的当属利润10000%的硫磺软膏。僧伽罗与天竺缺乏硫磺,这种能治疗皮癣的药物在两地受欢迎程度超出想象。而且硫磺也与脂肪密切相关,从琉球与倭国弄来的硫磺会先送到济州岛,用牛油熬制的方法进行精制。
几个情报汇集之后,所有人考虑的问题就变成了‘咱们从哪里弄来种大豆的土地?’
首先考虑的当然是两淮路,然而很快就被否定了。两淮路就在长江以北,虽然不是公田改革的江南地区,同样会受到很大影响。众人都觉得只能姑且尝试一下,没人敢把赌注压在上面。接着李鸿钧提出济州岛每年都要去辽东半岛大砍一番柞树,能否在荒凉的辽东半岛偷着种大豆。
刘猛当即表示反对,“辽东半岛上有很多女直人,也有蒙古人。我们每年去砍树的时候都是趁着深秋和冬天。那时候我们穿着棉袄,有棉衣、裹脚布,还有垫在鞋里的乌拉草。那时候天气很冷,当地的女直和蒙古人大概不肯费那么大的劲在大冬天找我们。可在夏天,那些人就不会这么好打交道啦。难倒我们要在那边修建城池,和他们打仗么?”
干部们都懂得看地图,只要一看辽东半岛的地图,大家也就没了在这里开辟的心思。蒙古的京城大都距离辽东半岛没多远。想也能想清楚,蒙古人不可能对外来势力侵入辽东半岛坐视不理。
北方的土地靠不住,就有人问道:“那倭国如何?”
赵嘉仁已经非常认真的考虑过倭国,过早介入倭国只怕会引发变动,对开发石见银山不利,于是笑道:“倭国容易开垦的土地都已经被开辟完了,咱们要替倭国开荒么?”
围着地图看着各地,干部们都是眉头紧皱。沉默过了片刻,刘猛突然叹道:“天下之大,难倒就无种大豆之地?”
噗哧,赵嘉仁被逗乐了。然而干部们大多数都没有读过诗,大家对这句话的反应可没有这么激烈。不少人其实并不理解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就在赵嘉仁觉得自己貌似看着很无趣的时候,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开口了,“知州,我等与蒙古做买卖,赚取了很多钱。山东的汉军世侯都是山东各地的头面人物,现在那些蒙古官府专营的货物由大都掌控,可大豆并非专营。我们不如和山东各地的汉军世侯们商量一下。”
不少干部们无法理解刘猛借用‘天下之大无立锥之地’的改编,对于袁弘杰这个同样读书人出身提出的文绉绉的建议,不少干部也不是很清楚。然而赵嘉仁眼睛一亮,心里面大以为然。
虽然这种兴奋的感觉过了片刻之后就变成了某种担忧,不过赵嘉仁还是觉得袁弘杰的建议有可行之处。与人多地少的大宋相比,北方人民的生活水平超过南方。因为此时的山东地广人稀,当地人并不缺乏用来耕种的土地。就山东当地人购买各种生活用品的热络劲,他们并不拒绝交易。
“可行!”赵嘉仁答道,“不过得先在就去。”
“那两淮要不要去努力看看?”李鸿钧马上问道。
赵嘉仁忍不住轻轻摇头,如果没有公田改革,两淮的土地大概可以寻到出租土地的。但公田改革一出,人心震荡,土地买卖只怕无法进行。虽然有这样的预期,却也不能就真的坐视不理。赵嘉仁说道:“两边一起动手。现在已经八月,都去抓紧办。”
会议开完,各路人马就各忙各的。袁弘杰安排了宋捷前去与山东的汉军世侯联络,他自己则开始准备南下的事情。刘猛前往佐渡岛,赵嘉仁向他保证,只要再干一年,就让刘猛回来。李鸿钧已经再不肯去海外,赵嘉仁就安排李鸿钧前往两淮谈论租地的事情。毕竟赵嘉仁在两淮也租了一部分土地,既然江南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指望两淮的情况别恶化。
李鸿钧出发两淮之前就与赵嘉仁做了工作谈话,对于两淮,大家的看法比较一致。在如此动荡的时候,谁都会谨慎行事。既然不乐观,也就没那么多废话。表示了自己一定尽力而为之后,李鸿钧又说道:“校长,我去年过了四十岁生日,今年虚岁就四十二了。等这次回来,我就不想再去外地。”
对于这样的要求,赵嘉仁立刻爽快的答道:“好,我答应你。”
“果真?”李鸿钧喜道。
“果真!”赵嘉仁再次确定。这时代超过40岁体力就会快速下降,跟着赵嘉仁的这些年,李鸿钧可以说是工作非常努力,贡献很大。赵嘉仁当然不会强制李鸿钧出外勤。
先是李鸿钧谈工作,宋捷也很快前来向赵嘉仁辞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对未来有很大憧憬。不过宋捷也很有些担心,“校长,那些汉军世侯会不会提出什么我们没办法答应的要求?或者他们会坑我们?”
赵嘉仁笑道:“坑不坑,就看你让这些人怎么认识我们。”
“怎么讲?”宋捷来了精神,他感觉能从赵嘉仁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指点。
“一般来讲,那些没办法合作的家伙们都有个特点,他们只是想要钱。而那些能合作的,你问他们有什么能够拿出手的东西,他们一般都会给你说出些什么来。所以我不建议你到了山东之后就说我们要豆子。你先去山东看看哪里有买卖粮食的,再亲自去看看有没有卖豆子的,再顺藤摸瓜的去见那些种了豆子出来卖的。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至于汉军世侯,他们自己若是能生产出粮食来卖,我们就和他们合作。若是不行,什么都别告他们就好。”赵嘉仁仔细讲述了看法。
宋捷也是办过事情的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那我原来想带的人少了,这次带上二十几个人。分成七八队。那些汉军世侯,我们就利用他们来保护我们安全就好。”
见宋捷的调整,赵嘉仁心中暗赞,真是孺子可教。
第113章 豆子引发的血案
九月初一,赵家船队到了长江口的华亭县停下。进入长江逆流而上要用平底江船,李鸿钧在华亭县换船,宋捷乘坐海船继续从华亭县北上,前往山东日照县。
此时华亭县的土地上一片白花盛开的模样,采棉花的人都在努力工作。宋捷心中却在怀疑明年的时候这里会不会依旧这般繁荣。大规模的土地强制流转必然会引发各种问题,当地百姓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努力么?
这想法没维持太久,到了海州之后,宋捷就考虑起灯塔的问题。从广州到海州的漫长海岸线上都有灯塔群,宋捷这些年除了上学就是跑北方航线,并不知道泉州以南的模样。不过船只过了海州之后就没灯塔指路,船队不得不降低了航速,小心翼翼的向北方航行。
好在日照并不算远,顺风一天就到了日照外海。赵嘉仁的船吨位基本都是三四百吨那种军船兼商船的通用型。这种吨位在大宋只能算是中等靠上一点,放到北方就是大船。宋捷也不敢太招摇,他换了小船前往日照港口。
靠近岸边后,水手们将宋捷和登陆人员背上岸,接着就乘上小船向大船划去。宋捷看着远离的小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惆怅与不安。整理了一下腰间的刺剑,按捺住这种不安,宋捷带领四名部下一起前往目的地,位于日照县城边上的田庄。
庄子门前有不少农民拎着武器在附近把守,农民看向宋捷他们五个人的表情相当的不友好,不过守庄的小头领认识宋捷,他笑嘻嘻的上来问好。宋捷与他握手间,就把一串铜钱塞给小头领。
小头领嬉笑颜开,“宋先生,我家庄主今日正好在庄里,我现在就去通禀。”
站在庄门口等待,宋捷远远看向日照县城的城墙,就觉得城墙上挂的有些东西看着怪怪的。拿出单筒望远镜拉开看了看,宋捷发现那些应该是人头。但是距离比较远,怎么都分辨不清楚人头有啥特点。
收起望远镜,宋捷低声对部下说道:“大家都机灵点,现在北边刚安定,只怕民间没有那么消停。”前来的护卫都是精选出来的,大家低声应了,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恐惧。反正已经在别人的地盘上,害怕不害怕其实没啥用。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瘦的男子带了几名随从出现在庄口,看门的小头目在前面跑过来到了门边。那男子正是李满林,见到宋捷,便上前拉着宋捷的手臂说道:“宋兄弟,你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
“李哥哥,小弟此次想来看看这边大豆是什么价钱。”宋捷爽快的答道。日照这边有大豆出售,日照又在海边,宋捷自然以这里为首选。
“太阳晒,进去说话。”李满林没有立刻回答,他请宋捷到庄子里面。
两人在客厅里落座,李满林这才问道:“不知宋兄弟要多少大豆?”
“要是价钱不高,那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宋捷答道。
听宋捷这么讲,李满林就兴趣大减,“要是你想买大豆,为何不去西边那些地方去买。我们这里的大豆未必便宜。”
“哥哥,路太远,加上运货,那就是豆腐盘成肉价钱。不划算。”宋捷也说的明白。
“我这里豆子太贵,只怕你看不上。”李满林答道。
看得出,李满林并不想便宜卖大豆。宋捷说的这么清楚,他还是不为所动。宋捷笑道:“难道是今年收成不好?哥哥却不肯卖豆子。”北方汉地地广人稀,并不缺乏土地。对于李满林的做法,宋捷觉得里面肯定得有些什么缘故。
“却不是收成不好。”李满林很不爽的说道,“自打李璮造反之后,我们就收了牵连。蒙古人夺了我们汉军世侯收税的差事。若是不肯交了手里的兵,便要将兵马送去什么亲军里头。我也不愿意费那么多事情,便回老家种地。可没想到种地也不让好好种!”
在宋捷看来,蒙古是敌国。敌国内部矛盾自然可以很好的利用,他问道:“却不知哥哥遇到什么难处,小弟我可否帮得上忙?”
宋捷翻翻眼,怄气般的说道:“你能帮得上什么忙?难倒还能破了县城,把那里头的官给……”
说到这里,宋捷猛的闭上了嘴。而宋捷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两人沉默的坐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让李满林感到尴尬的气氛。就这么沉默了片刻,李满林一咬牙,低声说道:“若是兄弟能帮我个大忙,我明年便种大豆给你。”
“好!便请哥哥吩咐。”也不问那么多,宋捷回答的非常干脆。李满林家里有几千亩地,若是他能种两三千亩的大豆,想来可以大大缓解济州岛的大豆压力。
九月初七的清晨,“阿嚏!”日照知县钱遂大大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钱知县站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此时已经进入秋天。即便是阳光明媚,空气也已经比较凉。钱知县觉得自己需要穿的暖些。
又揉了揉鼻子,钱知县对家丁命道:“备马。”
家丁连忙给自家知县准备马匹。这是匹退役的军马,腿有一点点瘸。之前这匹马颇为神骏,这才没有因为腿受伤而被杀掉。家丁边收拾边想,知县已经和上面的知州说过,请他的好马在发情期配种,若是能成功,生出的小马必然是值钱的良驹。
收拾完,钱知县上了马,带领着家丁与八名差役出了东门。他今天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村子。那里有个老寡妇,守寡了好些年。现在蒙古朝廷里面那些汉臣读的都是程朱理学,讲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按照程朱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种从一而终的寡妇需要大大表彰。钱知县此次就是去彰显道义。
出城门的时候,知县抬头看了看悬挂的那些首级,心中有些感慨。李璮之乱后,不少散落乡间的军人就开始胡作非为。朝廷下令只要是这种可疑之人皆可杀之。日照严格执行了朝廷的政策,社会秩序迅速恢复。
有了这些经验,钱知县现在对理学中的三纲五常很是认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若是下位者不能好好听话,就得果断处置,这样才能令秩序恢复。
一行人走在路上,路两边都是挺高的蒿草与莫名的植物,看着乱七八糟的。以前县令整治与李璮有关系的李满林之前,这里的地都是李满林的,所以经常有人整备。自打夺了李满林的地,将其卖给了其他地主,这里就没人打理。
走到了一处蒿草特别密的地方,钱知县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的击中他的胸口,在身体感受到一阵剧痛之时,他还听到了一阵仿佛是放大炮仗般的响动,眼角的余光还看到从浓密的蒿草中冒出很多白烟来。对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玩意,钱知县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他从马上一个倒栽葱落下之时,就见蒿草乱动,从里面冲出好几个人来。
因为脑袋先着地,钱知县在巨大的冲击下摔晕过去。没晕倒的那些差役们就见到蒿草从中冲出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持了纤细的长剑。那种持剑的姿势非常怪异,没受伤的两个差役正想挥动长枪,就被包围起来。差役挥动长枪反抗正面的敌人,却被绕到背后的敌人从后面刺穿了脖子。剑前端开刃了十几厘米,锋利的剑刃向外一带,就割断了差役脖子上的动脉。
“诸位大哥……”受伤的差役捂着伤口,满脸惊恐的尝试终止这些袭击者的暴行。袭击者们并不说话,他们走过来抬手就捅死了差役们。
钱知县也许是个幸运的人,宋捷用剑抵在他胸口的时候,知县依旧处于昏厥状态。开刃的剑尖刺入心脏,县令就从昏厥变成死亡。在这个过程里面,他没有感受到恐惧,更没有感受到痛苦。
在知县尸体上擦干了剑尖上的血,宋捷看着部下好不容易拉住了有些受惊的马,他忍不住赞到:“马不错!”
马好不好就跟人一样,光看精气神就不同。这匹马除了个头很高,四条腿修长,满身肌肉让人觉得结实有力之外,身上有股子灵动之气,虽然很惊恐,却没有陷入癫狂。宋捷觉得此次收获很不错,称赞了一句之后,又说道:“把马带走,可以给济州岛送去。”
日照县知县等十人在县城外没多远的地方被杀,杀人者跑的无影无踪,这个消息登时就惊动了整个县城。县城白天只开了一个城门,晚上是四门紧闭,彻夜都有人守城。确定宋捷果然刺杀成功,李满林精神大振,容光焕发。
如果是李满林自己去杀知县,若不成功,他就是灭族之祸。即便是成功,也只怕要提心吊胆,生怕走漏风声。现在杀人的宋捷已经带人走掉,因为动手的时候极为利落,又都蒙着脸,根本没人看到宋捷他们的长相。此事只是宋捷动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李满林身上。
至于宋捷本人,李满林更不担心。宋捷需要的是豆子,李满林家里不缺地。种三千亩豆子,只要都能卖出去,那就大赚特赚。
干掉了知县,出了胸中恶气。又寻到了买卖,能发笔小财。现在李满林考虑的是,宋捷说是过几个月等风头平息了之后再来。那时候能否拜托宋捷把占了李满林不少土地的那些个地主给灭了?要是能弄回自己的土地,李满林就觉得再没有别的遗憾啦。
第114章 超越感觉的逻辑
“你们愿意租给我三万亩地?”李鸿钧推开面前的酒杯,讶异的问道。
李鸿钧面前的几名地主都和赵嘉仁这边合作了好几年,虽然只是和李鸿钧初次见面,说话却非常率直。他们愁眉苦脸的说道:“别说三万亩,就是十万亩也行。”
到江北之前,李鸿钧与航海行会的干部都认为在两淮地区租地会非常困难。没想到只是找了之前租过土地的那些地主们开个会,所有地主都愿意把手里的土地租给李鸿钧。面对如此超出理解范围的反应,李鸿钧带着极大警惕问道:“诸位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
地主还是愁眉苦脸,语气中都是难受,“想来李先生知道在江南思路推行了公田改革。官府买田给低价,据说给的价钱只有市价的两成。即便如此还不给现钱,而是发些度牒。看官府的样子,也不知道轮到我们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大宋,宗教场所可以免税,所以大和尚们与道士们的庙产往往很多。度牒与其说是宗教人士认证文书,还不如说是了一种经营许可证。在大城市,每一份度牒都值很多钱。可从地主们所讲的话语中,李鸿钧听出了一种绝望。作为航海行会的干部,李鸿钧能理解这种绝望。就如李鸿钧本人,他知道大和尚与道士们的产业可以免税,但是李鸿钧现在没有,未来大概也不会有出家当的愿望。
这帮地主们也是如此,他们去和尚庙或者道观的目的是求神问佛,求签占卜,是去花钱寻求心理安慰的,而不是自己出家之后利用宗教场所捞钱。术业有专攻,度牒只针对特定的人士有用,乡下的地主们知道该选择种植什么样的庄稼,知道该怎么耕耘,知道自己的农产品以什么价格卖给什么人。可他们并不知道怎么找到需要度牒的特定人士,更不懂怎么把这些度牒卖出去。
又聊了一阵,地主们酒喝多了,话更多。从他们的话里能够知道,这帮地主的确受到了公田改革的影响,影响产生的结果并非是航海行会预料的保守谨慎,得知江南的变化,地主们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至少他们今年已经没有继续大规模经营的心情。
见地主说的实在,李鸿钧就和他们签了十万亩租地协议。在这些地主介绍下,李鸿钧又轻松租下了五万亩土地。局面如此激烈,李鸿钧也不敢再自作主张,这帮地主们今年自暴自弃,局面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也会恢复以前那种斤斤计较。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局面呢?这是以万亩来计算的土地,出了事情可就大了。
带了这些租约合同返回福州,李鸿钧发现宋捷竟然也赶回了福州,两位就给赵嘉仁做了个汇报。
土地品质普遍不高,唯一好处就是连片。有些两淮地区比较敏感的地主期待与航海行会有更多合作。他们也希望能够种植棉花获利……李鸿钧的报告可谓和风细雨。
宋捷表示,在一个多月里面,他从日照杀到了胶东半岛的登州。蒙古消灭李璮之后对李璮的部下进行了很残酷的杀戮,李璮两万精锐部下被杀了一万多。除此之外,蒙古趁此机会废除掉汉军世侯的种种特权,他们大概能领点家丁在庄子里面横,出了庄子就得服从官府。
经过这这样的制度重整,地方上的地主与蒙古朝廷派遣的官僚之间出现了极大仇恨。宋捷帮忙杀人之后,得到了四家前汉军世侯的合作。汉军世侯们承诺会种大豆出售,还在登州地区得到了山楂与木材出售的合作意向。
听完宋捷的介绍,李鸿钧惊讶的问:“那些人会跟李璮一样造反么?”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赵嘉仁忍不住轻笑一声。李鸿钧知道赵嘉仁有些看不上这个问题,可他并不理解为何赵嘉仁会这么看。宋捷忍不住挠挠头,答道:“他们要是敢造反,还怎么会请我帮忙杀人。请我杀人,就是因为我不会出卖他们,而且我杀了人就走,当地官府找不出来到底是谁动的手。说到底,因为这些人再没有和蒙古对抗的心思,才要请我动手。”
听了这个分析,李鸿钧心中突然生出些嫉妒。宋哲比李鸿钧年轻,可论起分辨能力大概比李鸿钧强。两淮的地主们可以讲述理由,山东的前汉军世侯可不会讲述他们的内心想法,而年轻的宋捷就能做出让李鸿钧非常认同的分析。
当然,对于赵嘉仁也比李鸿钧年轻的事情,李鸿钧反倒没感觉。在大宋,要是一名进士不如普通人,那才是令人讶异的事情。
见李鸿钧没了意见,赵嘉仁说道:“不管是山东还是两淮,我们就和这些人合作。只要是那些靠劳动赚钱的,都有合作基础。特别是那些愿意种棉花的,我们更要合作。”
这话说完,就听李鸿钧咳嗽了两声。赵嘉仁心念一动,他觉得李鸿钧这明显是不想干的表示。念头一转,赵嘉仁才想起来李鸿钧出发前说过,这次回来之后就不再离开福建路。若是让李鸿钧前往两淮,明显不符合李鸿钧的期待。想到这里,赵嘉仁也不再继续说,而是让大家先继续忙。
两个人里面要继续忙的其实是是宋捷,等宋捷离开,赵嘉仁对李鸿钧说道:“你说过的想留在福建,我答应过,现在就告诉你,不再派你去外地。”
长长松了口气,李鸿钧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你留在这里也不能没事干,我有个差事想让你做。”
“什么差事?”李鸿钧问。
“盖房!”赵嘉仁回答的极为干脆。
第二天,赵嘉仁领着李鸿钧到了马尾。在远离江边的高坡上,有一大片土地正在整理。那些整理土地的人看穿着都不像是航海行会的人,因为航海行会的人绝不会还穿一身麻布衣服。即便是穿,也不会穿这么劣质的麻布衣服。那些麻布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被汗水给沤的十分破败。
赵嘉仁根本不以为意,这些人在他看来就是和城市快速兴建时候的那些民工一样。赵嘉仁并不会不尊敬他们,却也不会特别的重视他们。指着这一大片土地,赵嘉仁说道:“就在这里,我要修建第一片居住区。”
光看已经开始动工的地区,大概就有十分之一个福州城大小,李鸿钧忍不住笑道:“要是这么修,得修到什么年月才能修完?”
在古代,一座城市的兴起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短短几年里面根本不足以改变城市的模样。面对李鸿钧这么认真的说法赵嘉仁满意的点点头,:“所以我在江边不惜成本的建了几座水力制砖厂。现在缺的就是烧窑的煤。要是现在还没办法的话,我就要从倭国往回运输煤。”
这话让李鸿钧呆住了。从倭国运煤要跑几千里远,跑几千里远的目的竟然只是要在福州本地烧砖盖房。这思路之新奇,让李鸿钧不知道赵嘉仁是不是疯了。他连忙问道:“难倒烧木头不行么?”
赵嘉仁笑道:“等从倭国运回来煤,我们一算账,你就清楚烧木头是不是划算啦。”
“……校长,我们还是看看要修的房子是什么样的。”李鸿钧决定不要和赵嘉仁对这个疯狂的问题进行讨论,这个问题怎么听都太邪乎了。
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说着琉球岛和更远的硫磺岛的事情。这两地盛产硫磺,加上来自倭国的硫磺,赵嘉仁这边就不缺乏硫磺。没想到物产丰富的天竺居然奇缺硫磺,这样的矿产分部让前琉球岛岛主李鸿钧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两人此时到了距离学校还有点距离的地方,这里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石块垒起的屋脚,李鸿钧一看就称赞这设计非常靠谱。福州很潮,距离地面越近,潮气越大。进去之后,李鸿钧发现地面居然是木板。那些木板纹理漂亮,伸手一摸,大概是上了桐油的缘故,木板触手处光滑。
房屋里面自带楼梯,抬头看去,几根大梁上架了椽子。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楼板还是刷了桐油的木板。每一层都分了好几个房间。上到三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原因,李鸿钧觉得三楼好像和一楼不同。一楼是湿热的潮湿,三楼则是爽快的湿润。
“这……造一座这种楼得花多少钱?”李鸿钧问赵嘉仁,他已经觉得自己要起这么一座楼。光是这种感受,就已经大大不同。
赵嘉仁并没有说具体价钱,他问道:“你猜猜这些楼板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卖这么大的一个关子,李鸿钧觉得赵嘉仁肯定要做些惊人之语。让自己的思维开始扩赛,李鸿钧想了片刻之后就变了脸色,“校长,不会是真的吧?”
赵嘉仁得意的一笑,“就是真的,这些木料是济州岛处理之后的木料。我已经准备建造上万料的大船,这种大船不求速度有多快,只管运输的多不多。到时候一船木料运回来就能给几百上千间屋子铺上木板。你觉得那是便宜还是贵?”
第115章 一次小会
“我刚成亲,才不要去倭国!”学校的办公室里,胡月莲斩钉截铁的对前来询问她是否愿意去倭国的学校工作人员说道。
大半天之后,气喘吁吁的桨手们将船停靠在码头,往来于福州与马尾的通讯员蹦上码头。也许是用力不足,或者别的原因,通讯员结果脚下一滑,后仰着倒下。脑壳咚的一声撞在船舷上,整个人就沉入水力。码头上的人看他姿势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船上那些气喘吁吁的水手们也被逗乐了,他们逆水行舟,累的不行。歇了片刻,才站起身去看那家伙有没有从水力浮上来。
第二天上午,赵嘉仁刚到衙门,亲随就前来禀报,“知州,这边新派来一位通讯员。”
“哦?之前的小王去哪里了?”赵嘉仁随口问道。
亲随有些感慨的说道:“他昨天不小心掉江里,头磕到,淹死啦。”说完之后,亲随又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啊!”
赵嘉仁则是呆住了,这个昨天亡故的小王聪明伶俐。当然,通讯员都是聪明伶俐之辈,若是一个通讯员口齿不清,稍微一交谈就生气,那得是多可怕的事情。
没等赵嘉仁说话,亲随递上来一份文件,“这是昨天通讯员落水时带在身上的。”
赵嘉仁接过文件,看着这张皱巴巴的纸,心里面有些沉重。打开一看,赵嘉仁心里面就更加沉重了。为了效率,通讯员一次会尽量多带文件。然而一条命的确是很可惜。收起这份浸水之后又晾干,以至于皱巴巴的文件,赵嘉仁命道:“叫人来开会。既然胡月莲不肯去,那就再找个愿意承担此事的。”
此次会议牵扯人事,然而赵嘉仁却把司马考与徐远志都给叫上。这几天徐远志已经把一家人从老家接到了福州,所以这位前知州看着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即便是参加从未参加过的会议,徐远志看着依旧是镇定自若。司马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中好奇掺杂着警觉。
“此次会议,要找一个去倭国开辟运煤航线的干部。”赵嘉仁和以往相同,开门见山。说完之后他挥挥手,就上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参加会议的李鸿钧身上。
李鸿钧忍不住干咳一声,然后下意识的坐直身体。这个青年是李鸿钧的大侄子,而此时能被叫到这种会议上的肯定不是仆役。然而李鸿钧并不知道自己的侄子居然已经能够上到这样的台面上来,他也感觉非常惊讶。
李绍祖看到叔父坐在台下,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就变红了些。赵嘉仁手下的早期干部都差不多,他们不仅自己跟了赵嘉仁,更是尽可能把能带出来的亲戚都给带了出来。因为赵嘉仁提供给抚养孩子的待遇,投奔赵嘉仁的这帮家伙能够带出来的家里人就更多。很多人不愿意出来的原因就是自己出门之后,家里的孩子没人照顾。解决了后顾之忧,大伙当然就更愿意离开贫困的故乡。
虽然紧张,李绍祖却还是完成了他应该完成的事情。就是挂起一张地图,然后拿起教鞭。尝试了三次,李绍祖才算是努力张开嘴,讲出话来,“现在我们知道的煤矿产地有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如果从直线距离上算,从广南东路的煤矿产地到咱们这里,有一千六百多里。从江南西路到咱们这里,有两千多里。若是走水路,广南东路到咱们这里有两千多,江南西路到咱们这里得有四千里。”
干部们都听的认真,有人还拿着小本本的记录。趁着开始恢复冷静的李绍祖拿出一张新地图挂上的时候,司马考低声问徐远志,“师叔,你相信地球是圆的么?”
徐远志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他听赵嘉仁说过,如果对世界没有相同的认知,那面对面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是两个世界。看到地图上的弧形经纬线,徐远志觉得很认同这句话。一个人若是不相信地球是圆,又如徐远志这样较真,那必然会出现一个结果。徐远志会全力质疑这个测量结果的正确与否。学过经纬度之后,徐远志知道赵嘉仁他们的测量完全建立在地球是圆的这个认知之上,他们绝不会在两点之间一步步的测量,而是根据日月星辰的位置测量出经纬度,再根据球形表面计算算出结果。
‘同一片天空,两个世界’,徐远志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此时李绍祖已经换好了新地图,他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我们经过测量,还有一个煤矿产地距离我们有两千里的直线距离,而且那边的煤矿出来的时候就是港口。根本不用漫长的陆路运输,直接从港口到港口。”
地图一出,李鸿钧的注意力就从自己学地理的侄子身上转到了地图上。新地图上出现了倭国的所在。联想到之前与赵嘉仁所说的内容,李鸿钧对答案已经有了看法。听到数据之前,李鸿钧还以为倭国距离福州很远,没想到把数据拿出来之后,倭国的实际距离福州并没有李鸿钧想象的那般遥远,甚至比不少国内煤矿都近。
“倭国的九州岛有很多煤矿,我们以此地为我们的目标。而且具体数据已经写好。”李绍祖说完之后扭头就走。看来这孩子还挺害羞。
赵嘉仁的随从赶紧一把拉住李绍祖,低声说道:“没说完呢?”
“啊?”李绍祖赶紧从兜里掏出张纸片,从头到尾迅速看了一遍,那孩子忍不住抬起手敲敲自己的脑袋,然后红着脸走回来,“请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么?”
一阵哄笑声响起。看着这样可爱的年轻人,大家除了笑也没什么别的。至于问题,众人暂时也没有。毕竟这些数据从理论上非常容易理解。
等李绍祖完成工作之后下去,赵嘉仁问道:“我现在需要有人到倭国去。因为倭国那边根本不是商品市场制度,那边的土地有很多特权成份在里面。”
听了‘成份’这个词,徐远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这几个月也去学校听课,并且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原本徐远志觉得自己身为一名进士,那些之末细节就罢了,只听理论的话,就算是这些工匠的理论也应该能听懂。结果他听了之后才发现,赵嘉仁的学校讲述的内容不是难懂,而是难以理解。直到徐远志虚心的从最基本的课程开始听,他才明白理由何在。
所有的理论都有基础理论做支撑,初级班的课程才会讲地球是圆的。而中级课程上直接讲万有引力,徐远志听起来就跟听天书般。而听了课程之后,徐远志才发现赵嘉仁从十年前就开始用很多奇怪的用词。刚认识赵嘉仁之后,徐远志还只觉得赵嘉仁是年轻人,喜欢编造属于他的词汇。直到上了他开办的学校之后,徐远志才发现这些词汇其实颇有深意。
譬如成份,这个词来自化学,全文应该是‘组成的份量’。到现在就被取消了物质,而当做全部的含量,包括政治制度。现在徐远志开始怀疑赵嘉仁到底拜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为师,才学了这么一套用词。
就这么稍稍走了点神,徐远志发现赵嘉仁已经说到最后,“此次我们需要从九州那边得到矿场的开采权,甚至弄到矿场土地所有权。这次去的人工作很重要。”
有人推荐,有人自荐。赵嘉仁告知众人,会组成一个遴选委员会,根据一定的规矩遴选人才。然后会议里面选出了遴选委员会的委员,会议这才散了。
徐远志与司马考一同离开,司马考对沉默不语的徐远志说道:“师叔,你说若是会开到这般模样,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官?”
听到这话,徐远志觉得心仿佛被看不到的手突然抓了一下,感觉窝得慌。官员就是要面对各种未知的问题,博览群书,精通古代的故事,乃是官员的选拔基础。和大宋读书人那种精致、个人风格明显的路子相比,赵嘉仁采取的这套路数简单、明快、粗暴、无情。
大宋官员若是讲述煤矿来源,能讲的天花乱坠。赵嘉仁的干部们讲述煤矿来源,就是把数据一列,距离,矿产是否需要陆路运输。而这里面的道理非得是读过那些基本知识的人才能理解,陆路成本将极大提升成本,海运的距离越长,成本越高。利益就是这些人判断的唯一标准。
官做到这样,的确很容易,因为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讨论的空间。可徐远志不得不怀疑,如果官做到这样,那还是官么?
司马考想的与徐远志大大不同,他有些迟疑的说道:“师叔。现在朝廷极乱,贾似道倒行逆施,注定无法持久。而当今有大功于大宋的,赵知州就是一个。当年鄂州若是没有赵知州,只凭借贾似道只怕守不下来。贾似道若是倒台,我们要推赵知州上台吧?”
听到这话,徐远志就知道自己的师侄对官途并没有绝望。大宋是权相体制,最右丞相拥有极大权力。贾似道可以下令说,凡是丁大全乱党,发配后皆不可再启用。然而等贾似道一下台,这种命令就会被取消。只要上头的人一换,那就是朝令夕改。
司马考现在才三十来岁,他自己为官之时并无过错,只是遭到贾似道打击,这才丢了官职。徐远志并不想批评师侄司马考如此醉心官途。徐远志是对赵嘉仁的这套做派感到不安。若是赵嘉仁成为大宋左丞相,开始推行他现在的这套,最后的成果且不讲,大宋的官员体系大概就从此覆灭。虽然说不清理由,徐远志能感觉到的是,赵嘉仁一点都不尊重大宋的传统文官模式。
如果赵嘉仁知道两位进士的看法,他大概会更赞赏徐远志。因为赵嘉仁的确一点都不尊重大宋的传统文官模式,现代文官体系本来就是一个专业化的体系。而东北亚兴起的工程师治国更是推动了东北亚的经济快速发展。
把选拔去日本的人员交给遴选委员会,赵嘉仁自己就跑去了学校。顺水而下速度快,这次船只稳稳的靠岸之后,船长才让赵嘉仁上岸。看得出,船长对通讯员不幸去世印象深刻。到了学校,赵嘉仁先见了校长,开口就说道:“这次有人不幸落水身亡,在学校的班会上要认真讲。”
校长一听就连忙问道:“要严管么?”
赵嘉仁摆摆手,“告诉他们就好,这年纪的孩子们那里真的肯听劝。让他们不要在集体场合这么不小心。另外,给我挑一批人出来,要化学、冶铁、金属加工专业的。这帮人物理水平都要够。”
校长一听,连忙问道:“要考试么?”
“……嗯,考试。说得好!”赵嘉仁登时就赞道。他本来想着只是找人出来,校长的一句考试让赵嘉仁马上非常欣赏。考试是个很好的制度,欧美的私立学校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每周都要让学生写论文。
白人智商比中国人低,那些白人的娃们当中不少人从小学开始就十一点前没睡过觉,还得靠吃集中注意的药来辅助学习。到了初中高中,更多的娃开始吃药。就如那句笑话,‘别看不起病人,他们靠吃药能当奥运冠军’。
要是应试教育这的没用,为何坚持应试教育的中国飞速发展,为何发展更早的欧美上层死死抱住应试教育不松手。
决定了考试选人的路数,赵嘉仁一股脑的把选拔标准给拿了出来,“化学、物理,这两门课是通考。冶金和金属加工,这两个专业是以拉制铁丝为目标。”
四天后,一份名单送到了赵嘉仁手里。经过考试,选拔出了三十个人。其中十三个都是女生,化学与物理成绩最好的是个名叫李红霞的女娃。名单后面后一份表格,是学院出身。一看他们家长的姓名,赵嘉仁认识其中的六成。这下赵嘉仁忍不住苦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觉得有六成认识而不高兴,或者是因为居然有四成不认识而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