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打(五)
看完那份文彩不错的报告,赵谦想说点啥,又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言辞。用手指蹭完上边的胡子,又去蹭了下边的胡子,最后赵谦憋出一句“这字写得不错。”
工作组的人听了这么一个评价,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然后就看到赵谦放下公文,说了句‘我出去一趟’,向外便走。
刘组长连忙追出去,在外面低声问道:“赵厅长要去哪里?”
“找官家请益。”赵谦也低声答道。
刘组长没有拦住赵谦,赵谦就直奔大工地而去。距离上次见到老爹过去了半个多月,赵谦觉得工人们在秋风里还在加班加点的干,很多建筑更成模样。见到了老爹,请了个安。不等赵谦谈及此行目的,就听赵嘉仁问道:“你媳妇怎么样了?”
赵谦听到家务事,又是一番心情,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娘真给我找了个好媳妇。”
“呵呵,何来此言。”赵嘉仁微笑着看着儿子。
赵谦讲道:“我媳妇最近请了好几位大大有名的专家当家庭教师。”
“哦。”赵嘉仁反应淡定。
“我本以为她是给孩子们请的老师,却没想到是给她自己请的老师。什么琴棋书画,还有逻辑学老师嘞。”
“噗……”赵嘉仁真的被逗乐了。笑了片刻,赵嘉仁微微摇着头感叹,“你娘就是这么不得了。”
看着儿子那表情,赵嘉仁却把批讲的话咽回肚里。家里有了钱,就会给娃请一堆老师,报很多学习班。这种事情在中国很多,在美国更多。从心理学角度而言,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这是非常常见的反应。
人类如此,动物也一样。进化颇为完美的猫科动物会各种培养娃学习捕猎,抓些小动物让小家伙们各种猎杀虐杀。……当然,也会教小东西踩奶。的确萌的很。
在人类往往有个误区,他们把孩子丢给老师,就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却忘记了,或者根本不知道爹娘才是孩子信息来源的最大源头。等孩子表现出类似他们的东西,爹娘就会慌了,接着互相指责。
所以赵嘉仁很期待他的儿媳妇能够通过学习得到知识,甚至是得到知识和认识。
把这些咽进肚里,赵嘉仁问道:“你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称赞你娘吧。”
赵谦就把调查组关于洛阳方面的事情讲给老爹听,说完之后,赵谦又做了自己的判断。“这么简单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何有人拖着不办。”
“你怎么知道有人故意在拖,若是按照你所说的,洛阳那两边都想尽快达成目的。”
赵谦对洛阳知府王全乐非常不满,看老爹行若无事的模样,赵谦也按捺住不满,直接指责,“我作为工作组副组长,专门去询问了国税局,国税局说这件事他们做不了主,已经和国防部商谈。但是国防部那边连着两天都没谈出个结果。然后国税局才想起,这个或许该去找肃奸委员会。爹,你管兵部,却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消息?”
“这么点事,他们又没商量完,怎么会告诉我。”赵嘉仁笑了。
赵谦一想也对,他在给赵嘉仁当秘书的时候见过赵嘉仁处置一位户部尚书。那位尚书阁下会拿许多看着需要立刻处理的事情报告给赵嘉仁,自己貌似也很勤快。这么干了一段,赵嘉仁当众告诉这位尚书,‘我要处理的是政策执行的问题,而不是具体的各种事务。如果有事情与政策之间的互动,提报上来。那些跟着政策走的事情,本就是你们的工作。便是当年带着部队让黄河改道,我亲自上工地,也是把工作细化之后交给各个部队负责。我要看的是各部队的执行,而不是亲自下去指手画脚。’
淡然讲完了道理,赵嘉仁就将这位尚书革职滚蛋。那次经历给赵谦的冲击很大,他虽然觉得老爹的确是英明神武,却又担心会影响群臣工作态度。之后他仔细观察了半个月,发现朝廷的工作氛围大大好转,讲废话,用小事来转移赵嘉仁注意力的家伙都收敛起来。
这件事还没个结果,报告给赵嘉仁才是怪事。
便是明白了,赵谦还是觉得有些不爽,他忍不住告状:“爹,我听说是国防部的柳汉在作梗。”
“柳汉……”赵嘉仁不经意露出了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赵谦连忙问道:“爹,你想起些什么?”
“我啊,我想起我常给你说的话,若是情报不完整,你对事情的判断可能就向着谬误去了。所以我想什么不重要,因为我也不是全知全能。我虽然很想做出正确判断,却很难做出。尽信书不如无书,你若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正确答案,那就是缘木求鱼。”
老爹一讲这种无比正确的废话,赵谦就感觉很无奈。他不高兴的说道:“那总得有个办法才对。”
“嗯……你对你娘的夸奖是正确的。”赵嘉仁决定教给儿子一些解决问题的办法。
“呃……”赵谦听到老娘和老婆纠缠在一起,立刻心乱如麻。
“我前一段听到你娘给你媳妇说,人最初觉得什么事就是什么事,后来会觉得什么事不是什么事,最后遇到事情,就去学习了。”
听了这话,赵谦突然觉得好像理解了老婆为何请了一些著名的专家当老师。不过这和自己想知道柳汉为什么要作梗貌似风马牛不相及。
“对于学习,你不妨去组织部查阅点资料。我给你披个公文,你觉得柳汉不太对劲,在亲自去问柳汉之前,何不去看看他的履历。”赵嘉仁说完之后就起身去了书房写公文。
赵谦跟在后面,一脑门子的不理解。不过他坚信老爹不会害自己,还是拿着公文走了。
最近组织部正好带了大量资料抵达开封,赵谦到了组织部的时候还不到下班时间,组织部长文天祥此时代理丞相,组织部的一位厅长代理了组织部长。赵谦到之前他已经接到电报,从赵谦手里拿到公文之后,他仔细对照印章,接着存档。很快,赵谦就被带进一间看着就非常安全的屋子,在组织部人员的陪同下拿到了柳汉的档案。
赵谦也见过个人资料档案,觉得薄薄的一份,其实都是套话。这次拿到了组织部的档案才发现不同级别的档案那就完全不同。柳汉中将的档案内容颇为详实。
先看了履历年代表,赵谦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一行内容上,大宋北伐的时候,柳汉竟然负责在洛阳实施清洗。这么简单的一条内容,立刻让赵谦觉得有所思。他根据履历年代表,拿出了相关的记录。原来这位柳汉参加了洛阳之战,战后被委任负责清洗当地。从头到尾,都是他负责。
确定了这点,赵谦马上就生出念头,会不会是这位中将阁下听说了他没清洗干净,觉得影响他的脸面,又或者是担心他会被追究责任?
生出了这个念头之后,赵谦又想起老爹教诲,觉得自己还是别乱猜。老爹指挥河南战役,大概是记起了柳汉当年的工作,但是老爹让赵谦跑来吏部‘学习’,都不肯做出任何评价。想来是老爹生怕冤枉了人。这毕竟过去了十几年,谁知道柳汉现在的想法。
想到这里,赵谦又开始翻看柳汉的档案,却见到内容详实,至少把柳汉平生经的工作历和主要人生经历完整记录下来。让赵谦对柳汉突然就有了许多认识。
屋内只有一张没有抽斗的桌子,还有人员在旁边看。赵谦看完了档案,起身离开。在外面遇到等待着的代理部长,赵谦笑道:“我想问问,我能看我自己的档案么?”
“不行。”代理部长果断拒绝。
“为何?”赵谦追问。
“这一切都有手续。”
赵谦来了兴趣,他继续追问:“以我的级别,我申请的话,可以看到什么级别的档案?”
“以赵厅长的级别,可以去开封府组织部,请求查看你部下的档案。”
“我没资格来这里请求看档案?”
“不行。”
几分钟之后,送别的代理部长看着赵谦的背影,觉得心情很轻松。太子没有胡搅蛮缠,说明官家教育的好。若是他此时敢拍马屁,大概明天就会被解职。
赵谦并不知道代理部长的心思,他对于大宋‘吏部’生出些感慨和敬意。原本赵谦觉得吏部那些人大概只会看公文,现在他再不敢小看只会看吏部公文的人。这些人知道的比赵谦知道的多太多。
而且组织部如此严守纪律,赵谦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为啥文天祥那么豪爽的性格,还有那么点清贵的傲居,却被任命为组织部长。若是组织部长是个怕马溜须之辈,天知道他们会利用人事档案干出些什么来。还真得那种不把平常人放在眼里的性情,才能果断拒绝各种不合制度的要求。老爹看人的水平真不一般。
明天就要去见见柳汉,以工作组副组长的身份。赵谦做了决定。
第74章 一打(六)
赵谦看到柳汉中将,立刻就觉得脸熟。他以前见过中将,只是没有专门引荐交谈而已。中将的军人短发鬓角花白,身体笔挺,配合一身合体的将军服,看着威严刚毅。此次正式见面,不等赵谦开口,柳中将先说道:“请问我该称呼你为赵厅长,还是该称呼你太子?”
话说到这份上,赵谦也觉得没有打官腔的必要。他直接问:“我是来问问洛阳的事情。”
柳汉沉默一阵,最后沉声说道:“太子可听官家说过,是我负责清洗洛阳地区?”
赵谦马上应道:“官家从没有说过。”
“看太子这样,想来是知道了。”
“官家从来没说过此事。”赵谦忍不住要替老爹辩解两句。不过这么说,也在表达赵谦自己的某种态度。
“既然如此,想来有人告诉太子说我挡住了此事。”
“对。”赵谦坦然答道。如果是关乎他自己,那就没有必要躲躲闪闪。
看赵谦那表情,柳汉苦笑道:“太子若是怪我,那就找错人了。太子应该去找司法部。”
“司法部……”赵谦觉得心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昨天他也仔细思考,突然就想到一个要害。如今天下太平,军法早就不覆盖整个淮河以北。军队有自己的军法局,可以管理军队内部人员。军队冲到洛阳杀人,这置司法部于何地?按照现在的法律,军队若是自行杀平民,那就是造反。
没等赵谦接这个茬,柳汉脸上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太子,我这两天也很自责,当年官家交给我清洗洛阳的差事,结果我急着打仗,在洛阳城杀了一遍,就火烧火燎的跑去参战。结果仗没轮到打,差事也没办好。想起来,我恨自己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赵谦能理解柳汉的想法,他比柳汉更年轻,过去的种种让他懊悔的心情更鲜活。然后就见柳汉懊恼的脸上露出了军人的杀气,鬓角的白发显得更加醒目。那不是呲牙咧嘴,也不是怒目横眉,而是一种内敛的情绪。当杀意凌驾一切之时,对于这些老军人而言,做了就是。
连柳汉的声音都变得淡然许多,“国防部讨之后,有人想向官家申请一道诏书,把这个小尾巴收了。不过我觉得在淮河以北只怕不仅这么一个庄子,大概有很多当年没有来得及清洗的庄子。所以我们在和司法部联络,想知道能否重启清洗。”
赵谦低下视线,用手指蹭了蹭髭须。果然事情不能主观臆测,赵谦昨天觉得柳汉不是个懦夫,懦夫当不上大宋的中将。不过他没想到柳汉在对付事情的时候能狠辣到这个地步。做了点缓解情绪的小动作,赵谦觉得心情平和一些。冲击过后,终于能继续思考。若是重启清洗,司法部只是一个关口。便是司法部答应,也得送到御前经由赵官家认可。
回想起自己在陕西大杀和蒙古结亲的地方土豪,赵谦知道大清洗到底是何等爆裂的行动。人人过关之下,化为齑粉的绝不会只有洛阳的一个庄子而已。而且这里面必然有被冤杀的。依照前对司法部的了解,他们答应的可能很小。
亲眼见到了事情发展,赵谦本想劝说柳汉中将走‘申请诏书灭了镇子’的暂缓之策。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赵谦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握局面的能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些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又会做出什么动作?若是自己贸然加入,会不会被人当枪使?
想到这里,赵谦问道:“国防部同意中将的建议么?”
“有反对的。我给他们说,让我先试一试,若是真的走不通,是到御前请官家做主,或者是看司法部怎么做,我听大家的。”柳中将果断答道。
赵谦点点头。他心里面佩服这位中将的选择,意气、权谋,竟然都被他给照顾到了。如果这位中将能够坦然接受所有结果,这个人真的有资格做中将。
“中将,你觉得司法部多久会给回应?”赵谦也开始公事公办。
“司法部没回应,只是说他们知道了。若是太子想知道,不妨去司法部问问。”柳中将给了非常明确有效的建议。
听完建议,赵谦随即起身告辞。出门之后,骑在温顺的温血马上,赵谦忍不住设想自己当了皇帝,这些如柳中将一样的将领会不会用现在的态度应对自己。虽然在想,却想不出确定的结果。赵谦心中突然生出老爹赵嘉仁的敬佩,便是这样的将军,还有不亚于这样将军的文官,在老爹赵嘉仁面前都俯首听命。可赵谦自己在很多时候却觉得老爹只是个很多时候让人难以接受的老爹而已。
要是老爹把对付这些文臣武将的手段拿出来,赵谦只怕早就被整的飞起。
感叹片刻,赵谦突然想到个短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他不明白这个,现在赵谦豁然开朗。这看似无情到极点的话,现在让赵谦读出一种无奈和悲凉。如果柳中将这样的老家伙们拿着这种态度对付赵谦,赵谦貌似什么都做不了。这些人从心里敬畏赵嘉仁,对赵谦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感情。
可是换掉这些人,该换上什么人?赵谦觉得自己很是茫然,然后他就豁然开朗了。吏部有大宋文武的全部资料档案,吏部每年对文官进行审查考绩,文官们三年任满,就要到吏部述职。如果赵谦成为吏部尚书,他就有充分的时间观看、选择、接触他认同的官员。
不用特别的拉帮结派,也不用格外的优容什么人。当上吏部尚书,赵谦就能够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至少圈定一些可以用的人。
可是……这是老爹的想法么?
如果老爹不这么期待,又为何突然让赵谦前去吏部调档案?
老爹为何不明说?
如果说了,大概老爹在赵谦眼里还是那个‘让人不太能接受的老爹’吧……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翻滚,赵谦最后理出个思路,此次工作组事情办完,他就试探一次,问问自己可否调去吏部当差。那时候一切都会显露出来。不是以教授知识的模式,而是以心照不宣的模式。
大宋上层的纷争与竞合就这么看似波澜不惊的进行着。那些位于权力顶峰的人们自有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这些人可不会把上层发生了什么告诉下面的人。
在距离开封四百里的洛阳,洪楠风与王全乐还在以他们的视野面对自己的问题。洪楠风生怕又是上面的电报丢失,又发了催促的电报。还提醒那些俘虏有可能死去。税务总局这次很快发回电报,‘严加看守,不要让他们逃跑’。
洪楠风看了电报之后觉得很是不解,这回完美体现了风马牛不相及这个词。结果尤庸看完之后倒是乐了,洪楠风没好气的问:“这有什么可笑?”
尤庸笑道:“我不敢说上头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我猜,上头是说死不死无所谓,不能让人脱逃。”
洪楠风还真没想到这些,他觉得尤庸说的有道理,却有想到了些别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说道:“上头不说死了责任归谁,真的死了人,责任是不是归我?”
“你不是发过电报,告诉上头,已经开始死人了么?这封电报里不提这个,说明上头清楚的很。”尤庸感叹。
洪楠风心里面还是觉得不踏实,却也找不出进一步否定的理由。最后只能叹口气,认了。却不知道,此时二中吕校长正被叫到教育厅问话。
吕校长在课堂上能够一讲几十分钟,平素里反倒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听完了教育厅副厅长的问题,眼瞅副厅长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等着回答。吕校长这才开口答道:“我是按照学校规定处理,学校不许学生打架斗殴,但是学校要分是非曲直。洪学兵同学并没有挑衅对方,也是对方先动的手。他虽然一个打三个,而且很是享受。这是教育的问题,不是校纪处理的问题。我听洪同学的父亲讲,他已经狠狠揍了洪同学三顿,还专门强调习武是为了防身。洪同学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学习,我不接受让他停课。”
副厅长遭到如此率直的反驳,心中生出强烈的负能量。这负能量指向吕校长的份额远不如指向下如此命令的厅长的份额。中学校长,便是没有显赫的出身,方正与通情达理是基本要求。吕校长的应对从任何角度看都不能算是有问题。如果事不关己,副厅长只怕还要给吕校长叫声好。
可现在事情交到了副厅长这边,副厅长也不能全然什么都不做。左顾右盼几眼,副厅长想到了个折中方案,他说道:“这样,你能不能处置一下,先停课几天。”
吕校长盯着副厅长看了片刻,简短的答道:“不能。”
副厅长这下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这算什么啊!你个糟老头子这是要造反么?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稍微发作一下,旁边的厅长秘书开口了,“吕校长,要是教务处做决定,你应该不管吧?”
副厅长片刻间就明白了秘书的想法,他看了这家伙一眼,觉得这厮还真是个机灵鬼。
第75章 一打(七)
烟囱把铁炉的烟气送到屋外的同时,还与屋内的空气进行热交换。外面冷风嗖嗖,屋内温暖如春,舒适的温度让人觉得有些慵懒的想打瞌睡。公安局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他对桌子另一边的公安局学长说道:“我亲自去问了话,问了你教给我的问题。”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桔子味道,北方的气候并不适合制作陈皮,这些从南方返回故乡的人们就把桔子皮放在铸铁炉子上面,通过加热让桔子香气散发出来。也许是这稍带甘苦的香气有提神作用,公安局的学长也看着精神了点,询问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
“我问他们,是真神听皇帝的,还是皇帝听真神的。那些人全都说,自然是皇帝听真神的。我又问他们是不是汉人,那些人说他们不是。有些人还瞎扯什么,他们是什么唐朝时候唐太宗请来的客军……”
局长说着自己的经历,越说越有精神。学长也越听越有精神,等局长说完,学长的眼睛都亮了。局长看出学长昂扬的战斗情绪,期待的等着学长给出方向。等了一阵,就听学长说道:“我很不喜欢税务局,现在我更不喜欢王全乐。你呢?”
便是在温暖的屋子里面,公安局长也打了个寒颤。他的确感觉到危险,凡是知道大清洗的人都知道危险在于何方。不过学长如此果断的跳船,未免果断的过份。等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局长迟疑的问:“这么做是不是不地道?”
“有什么不地道。”学长神色冷峻,心里面很想放弃说服这个跟着瞎起哄的家伙。不过想想之后,他也明白两人是同一个部门,乃是一条船上的人。船出了事,两人一起完蛋。他也只能说出自己的担心,“以前官家在杭州,现在官家在开封。把洪楠风逼到死路上,他大可以到开封在宫门前叩头出血的告御状,你说官家要不要见见洪楠风这个团长。我不敢赌官家不见他。”
局长被这个假设给吓得打了个哆嗦。他之所以选择和王全乐站在同一边,是因为他知道税务局大大得罪了洛阳知府。大家都是出来当官的,一团和气不好么?凭什么税务局嚣张的跟二五八万一样。
洪楠风的性子若是可以任人揉捏,他也不会嚣张到几乎让所有洛阳官员都不高兴。所以洪楠风完全有可能去告御状。就现在公安局掌握的情况,也许可以说洪楠风抱着老黄历不松手,却不能说洪楠风做错了什么。如果官家觉得洪楠风做对了,如果官家觉得洪楠风该这么做……
一个、连个、三个,公安局长连着打了个三个寒颤。赵官家的个性,这些当兵都知道。赵官家在是非问题上绝不苟且。洛阳知府王全乐能大大影响洛阳官员的升迁,却不能决定官员们的命运。赵官家能够完全决定这些官员的命运和官位,让洛阳官场大小官员通通滚蛋,只用写一句话就够。
在大大的恐惧中,局长连着咽了两口口水,这才勉强能够说出话来,“学长,那我们怎么办?”
“我……现在去见洪楠风谈谈。”学长此时也想好了后续。
“谈什么?”局长更紧张了,难道要跳船到洪楠风那边对付王全乐不成?
学长看着眼前这位有点被吓坏的同事,心里面大大的看不起。此时却不能恶言相向,只能正面回应,“我和洪楠风谈谈这帮人的事情,互相交换一下资料,看看洪楠风准备怎么办。至于你,你就去见王全乐,把咱们掌握的情况告诉王全乐。如果王全乐坚持己见,你就回来。”
“……之后呢?王全乐只怕不会放手。”局长觉得这办法貌似没用。
“之后咱们就公事公办。”学长撂下他容忍范围内最平和的回答,然后起身就走。随着对情报的了解加深,学长认为局面的变化超出他想象之外。残酷对待百姓,变成了残酷对待敌人。谁能界定何者是百姓,何者是敌人,已经不是洛阳这个地方的任何官员所能做主。
上次做出这个界定的人,是赵嘉仁赵太尉。
见学长出门,局长心中乱成一团。他突然很想回家去,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也许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梦,然后自己继续平凡平淡的官场生活。可坐了好一阵,这个越来越显得凶恶的梦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心情反倒更不安。
局长知道干坐着也没用,自己已经卷入这个漩涡,当下只能竭尽全力挣扎出来。洛阳知府再不高兴,他也没有权力解职一位公安局长。想到这里,局长磨磨蹭蹭却不停顿的起身,围上围巾,带了手套,出门去了。
听到公安局长来了的通报,王全乐很快就接待了局长。他开口就问:“有没有查出来的新情报?”
“有。”局长明确给了答案。
王全乐却没有立刻接话,光是听这语气,情报大概就不是好消息。再次打量一下公安局长,王全乐才问道:“怎么回事?”
公安局长来的路上也做了心理准备,听了问题,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把公安局最新的立场讲了出来,“经过调查,这些人以蛮夷自居,不从王化。若是把他们当成大宋百姓,好像不是那回事……”
王全乐眉头皱了起来。他此次打击税务局的立场可不是这样,按照最初的剧本,应该是税务局乱用手中权力残害百姓,洛阳官场群情激奋,反对这样残暴的行径。若是按照公安局长现在的说法,税务局的洪楠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清除蛮夷的正义之士。如果此说法立住脚,王全乐就算不是打击正义之士的坏人,至少也是错误判断局面的昏庸之辈。
“到底怎么回事?”王全乐声音不自觉的阴冷起来。
见到王全乐如此,局长发现心里居然轻松不少。他之前发现自己之所以难以转向,是因为他内心真的认为洪楠风做错了。不管是错在残害百姓,或者是对官场同僚太傲慢,反正洪楠风一定错了。
这一路上,局长慢慢觉得洪楠风也许有错,却不是那种非得斗倒不可的大错。见王全乐露出这样的表情,局长开始觉得洪楠风与王全乐大概是一丘之貉。心态稳定下来,局长淡定的回答:“若是知府觉得公安的判断不妥,可以派人去公安局查看口供。那都是签字画押的口供,我们可以负责。”
“你这次没带?”王全乐声音更加阴冷。
“这些卷宗不得离开档案室,这是政法委的制度。”公安局长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应道。
王全乐只觉得一口气上涌,窝在心里极为难受。他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安局长可是参加过那场洛阳水席,提出过解决方法,亲眼看到税务局长尤庸是如何不留情面的断然拒绝拂袖而去。如果公安局站到洪楠风那边,王全乐的阵营立刻就出现了巨大的空缺,等于是少了根支柱。
想到这里,王全乐突然一笑,“哈哈,难道是洪楠风为难你不成。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局长微微摇头,恢复了平日那种警觉有稍带油滑的常见模样,“有些事情,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王知府,我觉得你还是再看看卷宗。税务局惹得天怒人怨,他们一定会遭报应。不过报应也未必非得报应在这件事上。”
说完,局长站起身带上帽子,告辞而去。
走到门口,感受到外面的寒意。局长却觉得浑身清爽。走进知府办公楼之前的压抑已经消散殆尽,局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让自己很满意的决定,并且完成了它。离开的时候,局长步伐轻快,完全没看到在楼上的窗户里,王全乐正神色阴冷的看下来。
失去了一个有力支持,王全乐非常不满。他看着局长的背影,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房门一开,秘书走了进来。关上门之后,他说道:“知府,教育局那边办成了。学校那边的教务处已经将洪楠风的儿子停学。”
这倒是个好消息,只是与公安局脱离的消息一比就啥也不算。王全乐甚至感觉有些不快,他之前非常恼怒之下,听了有这么一个打击洪楠风的机会,就做了决定。事后想起来,又觉得这么做稍微有点过了。这么做也许会被人拿出来说,指摘王全乐太过狠辣。等洪楠风倒了之后再这么做,那时候痛打落水狗,会有许多人争抢着去做。那时候就与王全乐没有关系。他那时候还可以故意说几句反对的话,真的有用没用其实没差别。肯定有人会去干的。
现在连公安局长都脱离了队伍,这么搞只怕会让洪楠风发现王全乐的整体动员,他反应过来的话来个鱼死网破……。以现阶段局面,王全乐感觉一些地方好像并没有在他掌握之中。
带着不快,王全乐说道:“下次做事别这么着急。你去把上次公安局的证词拿过来我再看看。”
第76章 一打(八)
宋历九月底,阴沉的天空中下起了细小的雪花。只过了一个小时,细雪天就恢复成阴天。民政部长郑教仁从会议室出来,看着微湿的地方,问身边的秘书:“下雨了?”
“下了点雪花。”秘书答道。
听到这话,郑教仁部长登时生出冬天来了的联想。之后他叹口气,进了马车。车里面有暖炉,比不了会议室的气温,也不至于让他感觉太冷。然而部长脸看上去和冬天很应景,秘书也不敢说话,只能拿出日程来,试探着告知部长接下来的安排。
“别说了,我这会儿只想静静。”郑教仁有些疲惫的让秘书闭嘴。马车里面安静下来,部长的心里面满是念头飞舞。今天的会议开的杀气腾腾,十几年的和平之后,部长完全不习惯如此气氛。
请求召开这次会议的国防部,启动此次御前特别会议的国防部上来就跑出重启大清洗的计划,可是把民政部长给惊住了。他本能的就表示。在郑教仁部长本以为司法部也会反对的时候,没想到司法部长丁飞竟然神色淡定的要求国防部‘讲的更具体些’。大惊的郑教仁突然想起丁飞干过肃奸委员会的主席,双手沾满了宋奸的鲜血。
果然,丁飞提出要求,国防部马上做出更详细的解释。新清洗要继承之前大清洗的路数,重点放在以前没能扫荡到的农村。
郑教仁听的心惊胆战,再次表示反对。国防部的柳中将不满的说道:“你既然反对,那就说出个道理来。”
“农村各地知道什么,现在杀起来定然谣言满天飞,只怕人人都会觉得危在旦夕。”郑教仁力主要维稳。
“然后就让那些人继续骂我们狗汉人?”柳中将冷笑道。
郑教仁没搭理柳中将,而是对赵嘉仁请求道:“官家,再开启大清洗,只会引发民乱。”
“乱个屁!”柳中将怒道:“那些人自己不认为自己是汉人,他们才是祸害。”
赵官家没吭声,只是淡然的听着群臣发表意见。那淡定让郑教仁心中冰凉,大家当了这么多年臣子,都知道赵官家如此神色意味着他已经胸有成竹,只是想看看群臣的表态。不少自作聪明的家伙就是瞎说一通后被免去官职。
然而在此时郑教仁也顾不了那么多,继续表示反对。“官家当教化天下……”
刚一立论,柳汉中将马上不礼貌的打断了郑教仁的话,“我们教化了蒙古人那么多年,蒙古人听了么?批判的武器一点用都没有,倒是我们用武器批判蒙古人的错误想法之后,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那些人是大宋子民!”郑教仁怒道。
“不不不!你说的不对!”柳汉中将连连摆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们以为那些人是宋人!”
郑教仁被符合逻辑学的讲述噎到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大怒,赵官家喜欢逻辑学,在军中搭理推行逻辑学,结果这些丘八们倒是很会逞言辞之力。
恼火归恼火,可偏偏郑教仁一时还找不出反驳柳中将的方法。他只能拖延的说道:“若不是汉人,当年怎么就没被清洗?”
“那是我的错。当年我负责洛阳一带,因为我急着交差,然后去打仗,只是洛阳城和洛阳地区的县城清洗一番,就草草了事。”柳中将大声作了解释。
“既然是你的错,为什么你不承担责……”郑教仁顺口就说了官场的话。话一出口,他登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这么讲,不就是承认那些人是漏网之鱼,而不是大宋子民么!
“没错,我的确要承担责任!”柳中将登时把话给钉死,“我已经写了报告,请求处罚。处罚归处罚,我既然错了,就不能装作我没错,更要亡羊补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当年少杀人是错的。”郑教仁无力的尝试弥补。
“官家,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做吧。”刘宠开口了。
郑教仁看着现任肃奸委员会的主席,只觉得一颗心直接坠落。十几年前,外有军队,内有肃奸委员会,大宋整个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之中。肃奸委员会认为你有宋奸嫌疑,文官和地方士绅就会被抓走。
大宋养士三百年,那不是嘴上说说。当年贾似道搞公田改革,也得先说明白,家里有人做官的,他们家的田地就不在公田改革范围之内。三百年养士倒也养出一群无能之辈,平素里没见过风浪。一旦被抓,要么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要么就吓得什么都说。便是赵官家建立起公检法体系,建起律师制度,帮助被告维护自己的法律权力。许多在前朝根本不算事的事,就成了很多人锒铛入狱的原因。
要是再由兵部与肃奸委员会联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郑教仁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他说道:“此事应该由司法部管。”
“司法部只管宋人。难道打仗还让司法部出面不成!”柳汉大声做出了回应。
面对清晰的攻击,郑教仁脑子也清楚起来,他放弃了安民心等说法,直接针对重点回应,“他们就是宋人!”
柳汉中将则明确的予以回应:“他们不是宋人!”
会想到这里,郑教仁长长叹口气,干脆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却觉得心头一片雪亮。会议开到这个地步也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所有含糊不清,所有自以为的东西,在之前的争论中逐渐被剥落,根本矛盾终于开始浮现出来。
过去几千年里,一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大多是以‘好、坏’‘善、恶’做出评价。如果到了这个人是‘哪里人’这么一个相对精确的说法,回答立刻就没了统一标准。
譬如现在的赵官家,他出生在泉州,但是很少有人会认为赵嘉仁赵官家是‘泉州人’。如果不是泉州人,那赵官家是福建人?是开封人?或者是什么地方的人呢?老赵家自己的说法是‘天水赵’,也就是天水一带的赵氏后裔。
从太祖赵匡胤建立起大宋,到现在三百三十多年过去了,赵家历代皇帝没有一个人出生在天水,更没有一个人回去过天水。这‘天水’和赵家有个毛的干系。大宋皇帝尚且如此,谁是宋人,宋人是什么。更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对此问题最明确的说法大概只有,‘入蛮夷则蛮夷之,入华夏则华夏之’。可这又牵扯到一个新问题,什么事蛮夷,什么是华夏。为了定义这个问题,千百年来无数前辈们争论不休,却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结论。
几千年来,普遍结局都是谁声量最大,谁掌握权力,谁就能来做出他们的阐述。
二十年前,军人集团无疑掌握了这个发言权。他们没有做出明确的解释,却决定谁是汉人,谁是宋人,谁是汉奸,谁是宋奸。然后用赵官家说过的‘武器的批判’做出了结。
现在大宋已经和平了十几年,新一代的宋人根本不知道当今赵官家的正式称呼曾经是‘赵太尉’。眼见就要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却没想到因为洛阳的一件破事,却让军人们有可能手持大清洗时代的染血旗帜,重新掌握这项大权……
“部长,到部门口了。”秘书的声音响起。
郑教仁睁开眼,果然见到马车停在民政部门口。警卫已经过来接车开门,一阵凉气吹进来,让郑教仁打了个哆嗦。他走出车门正准备拾阶而上。就见到在门口有个看着不陌生的身影。仔细看去,竟然是前属下,现在的洛阳知府王全乐。
上了台阶,不等王全乐说话,郑教仁命道:“你跟我来。”
两人进了温暖的办公室,郑教仁立刻说道:“谁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觉得不妥,只能进京来见部长。”王全乐站直身体果断的答道,“现在税警那边的洪楠风死抓住那些庄众骂官府狗汉人的错处,非得扣他们一顶蛮夷的帽子。我觉得他这是想杀人立威。他出去一趟便杀了几百人。又能说谁是蛮夷,谁就是蛮夷。以后洛阳城里谁还敢对税务局大声说话。可朝廷对此事始终不言不语,我觉得一定得进京来问问。”
“嗯。”郑教仁点点头,命道:“坐吧。”
两人坐下,郑教仁对老属下露出点笑容,“你身上这味道,是坐车船来的吧。”
“我急着进京,挤了一艘运输信件的邮政船来的。那边也没有什么空位,我就在运邮件的船舱里挤了一宿。没来得及换洗衣服,让部长见笑了。”
“你辛苦了。”郑教仁叹道。
见部长这般回答,王全乐心中暗喜。现在这身衣服虽然没有皱巴,煤烟和机油的味道却免不了。他的秘书其实给他准备了换的衣服,用丝绸包,油纸包仔细包起。只要稍微冲个澡,换上新衣服,王全乐完全能够一身清爽的来见部长。只是王全乐权衡一下,觉得既然是赶来,就得有赶来的样子。现在看他赌对了。
不过部长是何等人物,见识过那么多心思比王全乐更缜密的官员,他若是露出丝毫的庆幸,马上就会被看透。想到这里,王全乐说道:“部长,听你方才说的,难道朝廷已经知道此事了?”
对于部下的精明,郑教仁心中早就有数。他点点头,“朝廷正在商议此事?”
“一件洛阳的事情,朝廷……只怕不光是商议此事吧?”王全乐此时可不敢装傻。
郑教仁听了这话,忍不住叹口气。王全乐之前对税务局的评价完全符合郑教仁的思路。最近比较流行的一句箴言前半句说‘赵氏分三段’,大宋的首都曾经在开封,后来迁到临安,现在又回到开封。这是罕见的,或者说绝无仅有的事情。当下的赵官家已经不能用中兴之主来称呼,还都开封,已经不是恢复北宋故土,而是恢复华夏故土,还有新的开拓。
当年太祖建立大宋之后就杯酒释兵权,解散了一众军头的兵权。高宗迁都临安,搞出杀岳飞,重用秦桧的激烈手段,被后世诟病甚至谩骂。也算是解决了主战派的军头。
现在赵官家建立起第三代,郑教仁的老上司文天祥代理丞相,曾经称其为‘华宋’。郑教仁觉得颇为得体。华宋的强大远超太祖和高宗局面,这些军人的势力和实力更不是前两代能够相比。
今天御前会议的情绪还在郑教仁胸中翻腾,他叹道:“当下朝廷分文官、军人、准军事单位三类。我仔细看来,文官竟然只占三分之一。这不是社稷之福。”
王全乐跟着点头,“部长,我也是觉得那些军人未免太过嚣张。他们做事动辄以敌我区分,这分明了敌我,那就是不死不休。如此做法,我决不答应。”
听到王全乐的感慨,郑教仁突然有了想法,他命道:“你现在回去,把此事依法办了。若是此事能了结,朝廷里那些人也就没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切记,决不可让那些军人找到借口。若是让他们重启大清洗……”
说到这里,郑教仁觉得自己说的太多,这些事情不用让洛阳知府王全乐知道。重启大清洗的权力也不在军人手中,而是在赵官家手里。只是从今天的局面来看,郑教仁已经不敢妄断身赵官家的心思。赵官家现在身兼文官首领的丞相大权,也掌握着武将首领的太尉权力。在赵官家心中,到底是赵丞相比例高,还是赵太尉更重些。
这些都是不是王全乐需要知道的。郑教仁命道:“你现在就回去,依法办事。”
“是。”王全乐应道:“我能不能用部里的电报给洛阳发个消息,让官员们先组织起学习?”
“可以,我让秘书带你去。”郑教仁说完就吩咐秘书带王全乐出去。
经过这十几分钟的会面,王全乐到了电报科,毫不犹豫的写好了电报稿,‘洛阳各厅局干部全部封闭学习,马庆昌等处长必须参加。’
第77章 二打(一)
下课了。马庆昌走到了窗户边,掏出烟来,又觉得不对。教室里不许抽烟。他慢慢的踱出教室,立刻感到走廊里的寒意。走廊里三三两两的人在边抽烟边交谈,没有一个人搭理马庆昌。这让马庆昌感觉很不习惯。
以前的时候马处长可不是这样,有庄子里粮食的供养,又用卖粮食的钱开了店铺,马处长与各路人马都能说得上话。带着不甘心,马庆昌凑过去想和公安局的几个人搭话,没想到那边的人稍微敷衍两句,连一根烟都没接就以去厕所的理由走了。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这明显的疏远根本不用再问。马庆昌只能靠在窗口,孤独的一个人抽烟。最近洛阳官场的整体局面以对付税务局为主。对付税务局并不等于众人就要以马庆昌为领袖。一个小小的处长可没有这样的能量。马庆昌甚至听说官场对他的反感度开始快速上升,到了仅此于反感税务局的程度。
据说不少人的看法中,税务局不是好东西,引发矛盾的马庆昌也不是好玩意。
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冷的让马庆昌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他这些天也在反思,最大的后悔就是自己太贪了,其实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让庄子赶紧进入纳税体系。可每一年到手的粮食都让他觉得‘再拖拖’‘再看看’。那些粮食换到的钱虽然在马庆昌的收入比例越来越小,可自己掌握了一个庄子的税收,这样的感觉让他生出强烈的优越感。
悔不该,酒后误斩了郑贤弟……一句戏文莫名其妙的冒了出来。马庆昌心中满是和这出戏主角一样的感觉。他再次下了决定,等此事结束,他再也不要插手这样的事情。
抽完了烟,继续上课。自觉坐在后排的马庆昌发觉班上来上课的人员来越少,最初的时候各个厅局长和一众处长科长都在上课。先是厅局长们离开,现在各个处长也没剩几个人。教室显得空荡荡的,原本的热乎气也随之变少。讲课的教员看着敷衍了事的打开备课大纲念起来,“这节课讲的是小冰河气候对环境的影响……”
马庆昌对于课程也完全没感觉,天气如何,环境如何,那都是真神的事情。若非这些课程都是朝廷安排的,马庆昌才没兴趣来听。他百无聊赖的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封闭课程是在学社办的学校里进行,距离学社不太远就是洛阳知府办公地,一众从学校里面消失的洛阳厅局级官员都聚集在这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在一众官员面前的是电报局的干部张虎臣。
众人从张虎臣脸上的模样就看得出他受过刑,此时张虎臣坐在椅子上,被押进来的时候更是一瘸一拐。面对这些大官,张虎臣有些瑟瑟发抖,他声音颤抖的叙说着自己的罪行,“……诸位长官,那马庆昌的秘书就找到我,说他认识校长,可以帮我说项。不让我儿子被开除。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他,拖延电报。我……我是被逼的……呜呜……”
此时张虎臣完全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涕泪横流之际就想求饶。站在他后面的电报局保卫处长一巴掌扇在张虎臣后脑勺上,怒道:“让你说话,没让你哭!再哭就打了!”
听张虎臣坦白的官员们都是脸色凝重,看到如此凶狠的局面,有些人忍不住别开脸。王全乐神色平淡的看着王虎臣,就见他被揍了一掌之后也不敢再求饶,继续交代起来,“后来马庆昌又让吕秘书来找我,让我帮他查看电报,那时候电报局已经开始追查丢失电报的事情,我没答应……”
交代结束,张虎臣被带了出去。屋里面的气氛才稍微好了点,有忍不住叹气的,有挪动座椅的。却没人敢说什么。
王全乐站起身对众官员说道:“大家都听到了,我不多说什么。最后交代大家一件事,谁走漏风声,大概就得和这个王虎臣一样的罪过。”
众官员纷纷表示一定会严守纪律。到了此时,谁又敢说什么呢。马庆昌不过是民政局一个处长,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谁还敢保他?既然不会保他,走漏消息给谁呢?
讲完这些,王全乐叫上电信局长和公安局长到了旁边的屋子先谈话。一进门,电信局长马上说道:“王知府,你这简直是包青天。”
在大宋名臣里面,包拯的故事流传很多,这些故事都是讲述包拯是如何善于判案。实际上这些故事大多是另外一位开封府尹的行为,被民间穿凿附会给挪移到清官包拯身上。包拯清正廉明,执法却非常严苛,喜欢强调“于常法外重行处置”。
曾敏行《独醒杂志》载:“包孝肃公尹京,人莫敢犯者。一日,闾巷火作。救焚方急,有无赖子,相约乘变调公。亟走,声喏于前曰:‘取水于甜水巷耶于苦水巷耶?’公勿省,亟命斩之。”一个无赖因为在救火时调侃了包拯一句话,便被包拯处死。这就是他的司法态度。
王全乐并没有追究类比是不是正确。他明白电信局长的激动,之前国税局因为连续没接到两封电报,怒怼电信部。电信部长就严令洛阳电信局弄清楚此事。接到命令的电信局以为是常见的问题,也没特别在意。局长在开会的时候只是应景的说了这个,提醒各位洛阳主管官员,嚣张的国税局也有鸡蛋里犯蛆的借口。
等讨论结束,王全乐就把电信局长叫去,让他重点调查一下名叫张虎臣的电信局干部。现在这个案子终于破了,电信局长当然得大大感激王知府。如果不是王知府的提醒,由站在税务局那边的人查出事情真相,电信局长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们自己要吸收教训,再不要犯错了。”王全乐说道。
“是!是!”电信局长连着答应。
看着局长,王全乐心里面实在是生不出完全的相信。他能解决此事,只是因为他的秘书在讲述如何处理税务局学长洪楠风儿子的时候,提到了几个情报。而电信局长又提供了另外一个情报。几个情报组合起来,就可以清楚的看穿官员之间是如何勾结。
单纯从利己主义的角度来看,马庆昌与电信局长也没啥不同。只是马庆昌的罪行被揭发出来,电信局长的很多事情大概没被揭发出来而已。
公安局长冷眼看着这场表演,见到电报局长已经没啥有价值的话要讲,就说道:“王知府,咱们要不要先把马庆昌抓起来。”
“不急。”王全乐答道:“根据你们询问的口供,那些庄众都是以蛮夷自居,对吧?”
电信局长是一次听到这个情报,登时就呆住了。之前众官员的看法可不是这样,他们都是认为税务局嚣张跋扈,给那些不交税的庄众扣了个‘蛮夷’的帽子。这年头除了国营农场,哪些庄户谁不想拖欠点税款。大宋自从把官吏制度改变成官员干部一体制度之后,地方上的干部多多少少都为乡亲谋点制度不那么支持的小福利。这也是为什么众人如此一致的反对起税务局的部分原因。
可王知府现在的话可和之前完全不同。被人扣上蛮夷的帽子,那叫做栽赃陷害。以蛮夷自居,则是自寻死路。大清洗的对象就是蛮夷,大宋内部太平的十几年中,对外部蛮夷的战争一天都没停止过。王知府方才的话如果落在实处,那些‘蛮夷’必死无疑。
警察局长淡定的答道:“是的。那些人把他们庄子之外的人叫做狗汉人。他们自己认为自己是蒙古国的二等人。我们派人去了那个庄子周围的村落调查了一下,周围村子的人都做了书面保证,这个庄子的人从蒙古时候开始就是二等人。”
这一问一答间,电信局长听的汗毛直竖。这是怎么回事?王全乐王知府什么时候竟然和税务局站到一起了?就在此时,王全乐转过头问电报局长,“等写汇报的时候,你会这么写吧?马庆昌蛮夷出身,见到蛮夷身份要败露,就收买电报局的人故意中断电报。”
看王全乐锐利的目光,电报局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也不知道王全乐为什么突然改变,但是电报局此时的案子已经被王全乐给破了,天知道王全乐还知道电报局里面多少事。此时若是不站在王全乐这边,结果只怕会很不好。
又瞅了一眼旁边的公安局长,看着公安局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电报局长点点头,“马庆昌这个混蛋……这个蛮夷破坏电报,这已经是重罪。他这是目无法纪,一定要严惩。”
“是不是严惩,那是朝廷的事情。”王全乐淡定的纠正起来,“咱们不过是洛阳的官员,关乎几百人的性命,咱们可不能妄下断言。官家说过,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咱们只要把事实弄清楚,不多不少的承保给朝廷就好。”
“是!是!我一定按照王知府的意思写。”电报局长心中再无别的想法,只能用简单的话表示他愿意完全同意王全乐的安排。
确定了公安局长和电报局长的态度,王全乐和他们回到会场。接下来宣布,大家要严守纪律,绝不能把最新的情况泄露出去,避免各种蛮夷们得到风声之后畏罪潜逃。之后审问蛮夷的事情已经开始安排,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正式开始。到时候各位主要官员都要到场旁听。
等会议散了,教育厅长却没走。王全乐也不说话,让秘书领着教育厅长前去他的办公室。一进屋,教育厅长立刻焦急的说道:“王知府,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好办。我们当时可是听了你的话,这才去让洪楠风的儿子停课。”
王全乐对这么没出息的话抱以轻蔑的视线,他指了指椅子,“坐。”
虽然浑身不安,教育厅长还是坐下了。他此时只觉得腿有点发软,也真的需要点依靠。等教育厅长坐下,王全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是蛮夷?”
“他们都敢截断电报,哪里还会是好人!”教育厅长焦急的说道。洪楠风的事情弄到这个局面,要求给洪楠风儿子停学的是教育厅,虽然副厅长出面,可真的追究起来,厅长就可以没责任么?副厅长一句‘这是厅长交代的’,厅长就完全跑不了。
“我不是问你他们是不是好人。抗税的还有什么好人不成?”王全乐不满的说道:“我问你,他们是不是蛮夷?”
“他们……可能是蛮夷吧……”厅长有些怯懦的应道。
秘书看着厅长的熊样,实在是忍不住,开口说道:“税务局觉得那些人是蛮夷,难道就能做的准?我们调查之后,不仅查出了他们是蛮夷,还抓出了他们的同伙,还揭发了他们同伙的罪行。怎么,天下就只有税务局才能确定谁是蛮夷,我们洛阳官府仔细调查,认真取证,我们就不能确定谁是蛮夷了么?”
被这么一顿数落,教育厅长终于明白过来,他连忙应道:“那些人是蛮夷,这个一定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秘书冷冷的问。
“可是咱们把洪楠风的儿子停课,这……这个……我们教育厅怎么讲。”厅长的声音越往后越小,最后机会微不可闻。
“教育厅看到事实之后,也觉得那些人是蛮夷,对吧?”王全乐追问道。
厅长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最后几乎是绝望的说道:“是。我们觉得那些人是蛮夷。”
如果确定那些人是蛮夷,教育厅还为协助蛮夷的人出头,惩罚税务局学长洪楠风的儿子,这个责任只怕就得教育厅来抗了。
王全乐微微一笑,“教育厅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不想打草惊蛇,担心洪同学的安全,所以就要求学校暂时将洪同学停课,保护他的安全。你说是不是?”
厅长最初没听明白这是啥意思。厅长毕竟是厅长,考虑一阵之后突然满脸喜色。如果教育厅‘是在给洪同学停课前就知道那些人是蛮夷’,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想通了这个,厅长连连点头,“对对!那些人是蛮夷,没错的。他们就是蛮夷。”
第78章 二打(二)
秘书拉开门,送教育厅长出去。两人在走廊里一直没说话,到了门口,厅长转回头问道:“刚才忘记说了,吕校长怎么办?”
“哪个吕校长?”秘书一时有些迷糊。
“洪同学的校长。”厅长提醒道。
秘书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却还是不特别明白厅长的意思。方才王全乐知府不是说清楚了,教育厅若是遇到上头的询问,直接说是为了保护洪同学才请校长命他休学。这种时候厅长为什么又多这废话。
看秘书的表情,厅长欲言又止,最后换了个话题,“电报局的那个张……张什么来着?”
“张虎臣。”
“哦,张虎臣的儿子要不要开除?”
秘书听了之后连忙摇头,“王知府说了,做事不要过份。那些人都是孩子,何必与孩子过不去。”
厅长听了之后有点乜斜着眼看过来,秘书也知道厅长这表情的意思。之前他们对付洪楠风的儿子,完全没有这种‘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意思。不过厅长也没说啥,就这么离开了。
秘书在门附近的小花园里面抽了根烟,整顿一下情绪。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快,很多变化太多,此时王全乐让三个主要部门的负责官员俯首帖耳,的确是很不得了。须得仔细品味一下。
小花园有个藤架,虽然树藤的叶子已经干枯了,却有一面让树藤依附的墙壁。站在墙后不暖和,至少可以挡风。点起烟来,秘书只觉得有点换了人间的意思。这变化是从王全乐偷偷去了开封之后,蒸汽车船固然快,也不是舒服。噪音,气味,很多人并不喜欢。王全乐就硬是在上面熬了两晚,跑了个来回。
回来之后,王全乐开始调整方向。秘书大惊之下询问缘由,得知此事已经捅到御前会议上。这下秘书明白事情再也不能和之前设想的那样,编织一张大网,把税务局套进去。现在的官家和以前官家根本不是一回事。
历代大宋官家都得任命文臣武将出任丞相与太尉之职,用这些亲信与能臣治理天下。现在的赵官家自己则身兼丞相与太尉之职。真的大权在握,独断朝纲。别的官家遇到天大的事情就得找臣下商议,被臣下各种怼,各种喷口水,然后拿出一个事后被更猛烈的怼和喷口水的解决方案。
若是是遇到洛阳的事情,那更让官家们两眼一抹黑。官家怎可能懂这种地方事务。
当下的官家完全不同,大小事情官家已经有决断,要做的仅仅是找出能让他满意的任事之人。各种纯粹出于自己利益说三道四的家伙,大概就要丢官。如此铁腕治下,洛阳的事情只要到了御前,就一定有结论。
王知府准备快马加鞭的结案,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拖延的时间。他若是拖下去,结果十成中有九成只怕就是税务局主导局面。税务局主导局面的话,以后凡是此类事情就得和税务局先来一番硬怼再说。而税务局已经弄得洛阳地方上鸡飞狗跳,让他们占到上风,以后这官场的日子还怎么过?
秘书抽着烟,分析着局面。寒风让他思路变得灵活,加上之前的思考,关于上面已经逐渐清晰。连着抽了两根,却还是没办法回王全乐那边。秘书现在不敢确定王全乐怎么完成最后的一步,就是在大量的人手还在税务局手里的时候给这个庄子定罪。
毕竟此事不简单,便是这种庄众,至少也知道承认自己是蛮夷,那就是死路一条。若是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官府这边也没有办法自顾自的给这些人定罪。若是这么干了,官府就等于承认税务局所作所为完全正确。之前官场集结起来对付税务局,理由之一就是税务局屈打成招。
想的脑门都疼了,秘书也没想出办法来。抽完第三根烟,他最后只能回去办公室。此事就交给王知府去处置吧,他才是负责人。
就在此时,另一队关注此事的人马也在讨论着洛阳的事情。赵谦等人手里已经拿到了最新报告,和前面的内容联系讨论,赵谦觉得自己清楚了,又感觉自己完全不清楚。
此时大宋已经定下了新的称呼标准,大宋乃是华夏唯一正统,所以辽、西夏、金、蒙古,统统都是武装割据势力。如果不是之前的宋朝皇帝实实在在的签署过各种丧权辱国的协议,大宋就直接把他们归于蛮夷了。
即便如此,这帮势力也没有了‘朝’的称呼资格,辽国、西夏国、金国、蒙古国。统统这么称呼。根据这样的最新命令,大元的称呼彻底退出大宋的公文和历史书,变成了‘蒙古国’。
在洛阳发生的事情,就是单纯的几百号蒙古国二等人隐藏身份,并且始终不交税。
工作组里面也有人提出看法,认为这些人当了这么多年宋人。刚说到这里,刘组长登时反对道:“官家说了,宋人有两个义务,当兵,纳税。这帮人可有做到过?”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立刻就觉得醍醐灌顶。他也曾经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在和平的宋国居住了十几年的这些人,在之前的洛阳更居住了几百年,就这么当做蛮夷,貌似有点不合适。至少感觉比较牵强。刘组长所说的的确是赵嘉仁公开讲过的,如果引用到官家的宝训,这件事倒是很容易就能够定性。
然而赵谦还是有点心虚,他只觉得面对的矛盾混沌不清。各种似是而非的理由和说法纠结在一起,各方都看似有不对头的地方,各方也都有很对头的理由。非得分出个善恶对错,赵谦发觉自己还真做不到。
在如此纠结之中,赵谦就想起了老爹说过赵谦的老娘教导赵谦媳妇的一句话,‘人最初觉得什么事就是什么事,后来会觉得什么事不是什么事,最后遇到事情,就去学习了。’
之前赵谦还觉得这话如同修仙的口诀,听着各种混沌不清,似是而非。此时他终于豁然开朗,觉得融会贯通。现在赵谦有着别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他有一个可以学习的对象,他的老爹赵嘉仁是不能拒绝赵谦的请求。
到了老爹这里,赵谦才知道老爹不在。赵谦心中感叹,原来任何事情都不要预设立场,就如他老爹爱说的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既然来了,赵谦也不想走。他好久没和老娘说过话,此时正好是机会。说话的时候还能等老爹回来。
秦玉贞正好在家,看着大儿子,秦玉贞忍不住叹道:“大郎,我想陈太后说你爹的话。”
“什么话?”赵谦觉得大概不是好话,但是还忍不住有点期待。那可是评价他那英明神武的老爹的言辞。
“不可爱。”秦玉贞带着揶揄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讲出来。
赵谦愣住了,本想分辨点啥,却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带着认输的心情说道:“娘,你就是爱埋汰我。”
然而自坐在身边,秦玉贞叹道:“你就没看到你方才的表情,和你爹简直一样。不过你爹有事情想不通,就去书房看书,或者自己奋笔疾书。你呢,从小就是追着问。你不嫌烦,我都烦了。”
赵谦听了这埋怨,心里面有点不安。老娘所说的没错,但是赵谦自己却觉得自己没这么糟糕。至少爹娘好像从来没说过他们对此不满。最重要的是,赵谦一直觉得爹娘还是最宠自己。然后他就开口说道:“娘,你还记得小时候教我读《道德经》的事情么?”
刚说完,赵谦就觉得自己果然如老娘所说,开口就是问问题。的确非常不可爱。
秦玉贞叹口气,“唉……,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能记得。”
赵谦可没有忘记,他小时候跟着老娘学着读《道德经》,道德经开篇就讲,‘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回忆道这里,赵谦突然发现一件事。他从小学习的《道德经》与外面的道德经好像不同。外面的书里面都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等老爹当政之后,决定去讳字,以后任何名字都不避讳。现在看,老爹可是很早之前就如此态度了。
看着儿子沉思的模样,秦玉贞语气轻快的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以前赵谦不爱读这玩意,觉得太玄妙,此时听老娘念出来,竟然若有所思,好像参透了点什么。
“你说吧,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秦玉贞神色中母亲温暖的一面消退许多,挑剔的一面则展现出来。
赵谦此时隐约记起老娘当时批讲,所有道理和名称,都是事情发生后,人们为了能够讨论此事,最后商议决定出来的东西,至于这些道理与名称,就会随着变化而变化。却没想到把整段话拿出来品味,竟然有更丰富的感受。
听老娘催促,他干脆直接问道:“娘,我听爹说,你教导我媳妇遇到问题就要学习。我此次就是前来找我爹,想学点关于朝政的事情。”
“不就是那些人搞隐田隐户么。”秦玉贞淡然说道。
赵谦心中大震,老娘一句话就接发出赵谦明白,却没想到的局面。那个庄子能够隐蔽到现在,竟然不是什么特别局面,而是老爹赵嘉仁搞的新税制要对付的敌人。当年江南地主们搞隐田,赵官家就搞土地测量基准点。当年江南地主抗税,赵嘉仁就组建税警部队,对那帮人凶狠动手。地主们也破坏测量基准点,也对税警们殴打甚至杀害。
中原的洛阳也好,南方的江宁也罢。看着不同,其实没什么不同。
有了这个缺口,赵谦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税务局出手。税务局不就是搞这个的么,看着震动朝廷的事情,不过是新的税法执行时候的常见局面。
想通了这些,赵谦觉得眼前清明。片刻后,赵谦又觉得看到一层新的迷雾,如果只是如此,为何不少人会强烈反对。那些人不至于和抗税份子搅和在一起,以大宋现在法令执行,可没给这些人留下空间。
既然老爹不在,赵谦就忍不住问了老娘。秦玉贞微微摇摇头,“大郎,你爹说不要揠苗助长。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给我自己出出气,你给我好好听着。”
“是。”赵谦只觉得一阵皮紧,老娘现在温和多了。以前的时候赵谦只怕得跪在蒲团上,挨着爱的棍棒,听着爱的训导。
“你爹在你这年级,早就明白了朝廷里面那点破事。那些人根本没有胆量造反,所以他们争的都是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东西。你明白么!”秦玉贞开始大大的发泄着自己的失望。
看着儿子那明白过来的表情,秦玉贞更是不爽了。她是女人,陈太后也是女人,为啥教出来的娃差距这么大呢!赵谦已经是家里面最像赵嘉仁的一个,虽然是个好学习的小讨厌,至少还知道学习。另外的儿子女儿,简直是要上天。给秦玉贞添了许多烦恼。
起陈太后,就想起了陈太后的儿子女儿。哪怕是陈太后最不争气的二儿子,至少人家没能耐,还自视甚高,可他不去祸害别人。当年老二被封了个‘宁王’,秦玉贞当时不明白,只是觉得赵嘉仁在暗示老二赵嘉礼老老实实别闹事。当个讨人厌的宁静之辈就好。现在看,也许是称赞当年的赵嘉礼活了几十岁,也没有去祸害别人。
但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于是秦玉贞就继续训儿子,“你总是觉得你和那些人一样,那些人能和你一样么?就算是你们干的一样的事情,你们也不是一路人。你到这个年纪还想不通这点,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
第79章 二打(三)
‘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这话让赵谦的脸都有些抽抽起来。看着儿子受到伤害的表情,秦玉贞猛然就觉得开心不少。赵谦的很多表现让秦玉贞非常不满,最不满的就是赵谦的态度。她早就想教训一下这个小子,特别是分了家产给赵谦之后,赵嘉仁那毫不在乎的应对,让秦玉贞憋了一股邪火。
不过亲生儿子就是亲生儿子,这股邪火发泄一下,秦玉贞又觉得心疼起儿子。看着赵谦几乎想落泪的表情,秦玉贞也没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阵,她叹口气,“大郎,你自己就没觉得你总想学你爹么?”
赵谦此时心如刀绞,干脆不说话。秦玉贞只能自己说下去,“我是这么猜。你觉得你能做到你爹做到过的那些事情,你就能和你爹一样。我以前给你讲过一个故事,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想和他爹写出一样的字,练了好久之后,他爹王羲之有天自己去看王献之的字,翻翻捡捡,看到一张写的还行的字,就在上面添了一点。后来王献之拿着字去见他娘,他娘看完之后指着那一点说,这点有你爹的样子了。”
听完这故事,赵谦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他老娘的批评让他痛彻心扉,真的好痛。
秦玉贞却不准备就此结束,她继续说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明白,你爹是你学不来的。你爹为了应对局面,做出了他才会做出的选择。你爹才会那样做事,而不是那些事情造成了你爹那样的人。我和你说过我和你爹成亲那天,你爹杀的泉州蒲家上千口。换了你,你会那么谋划么?就我看,你可不会。”
这道理赵谦也不是不懂,至少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可他早就发现,如果没有具体的做法,他往往就会不知所措。沉默一阵,赵谦意气消沉的答道:“娘教训的是。”
对儿子敷衍和无奈的回答,秦玉贞失望的应道:“我不是教训你。我这个年龄了,教训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明白这些道理。”
“可不这么做,那该怎么做?我也想做出自己的决定,却觉得怎么做都是错。”赵谦也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我爹挥洒自如,我就觉得这个看法大概是错的。既然有做事定然正确的人,为何没有做起来定然正确的事。”
“哈哈!”秦玉贞被气乐了,“你这么说不就是刻舟求剑么!这边正确的事情,换到另外一边大概就是错的。至于你爹所做的是不是正确,你真以为你爹会这么看自己不成?他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去正确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之后,正确不正确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你爹不是爱说秦始皇么,秦始皇统一天下,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却匈奴七百余里。。连我这妇人都觉得秦始皇开创了万世的制度,为华夏立下无比功劳。可时至今日,除了很少的人觉得秦始皇做对了之外,大多数人怎么看。还不是觉得秦始皇是个暴君么。你爹成个亲就杀了上千号人,别说千百年后,便是现在,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怎么都得有几千万人吧。逃到西边的蒙古人哪个不恨你爹?”
这简单的二元对立论点对赵谦有些触动,却没有震撼。赵谦忍不住反驳道:“娘,我所求的不是这样。我知道你说的有些对,但是我所求的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用现在的道理能解决。但是我总觉得好像有一个道理能解决。我想求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求到这个道理,应该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绝对真理?哈哈!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追求。”秦玉贞虽然在笑,却一点都不是赞赏。
赵谦决定不和老娘再讨论这个问题,要是没有跟着老爹赵嘉仁一起生活这么久,赵谦大概早就向世俗妥协了。其实那点勾心斗角魑魅魍魉的破事,赵谦觉得自己还是能看清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所有的一切在历史书里早就写烂了。别人能干,赵谦觉得自己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见识了老爹的种种抉择,赵谦感觉到他爹和历史书中记载的那些雄主完全不同。那些雄主们的事迹,他们的为人,赵谦能看懂,能看透。但是他爹赵嘉仁,赵谦能看到,却看不透。他老爹就如水一样透明,完全能看透。看透了,却看不穿。
就如老娘秦玉贞所说的,他爹本身没变,却会随着外部的环境而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宗。清泉可以解渴,可以洗漱,可以浇地,可以观赏。赵谦是水利专业,太清楚水的可怕。他亲眼见过山洪,天下至柔的水,此时却可以冲毁堤坝,拔起参天大树,切开坚固的石头。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参军,工作。十几年下来,赵谦好多次感受到沸腾的民意,也理解了为何以前的王朝为何会对民众集结那么恐惧。几百、几千、几万人聚集,单是那积累起来的情绪,就足够引发巨大的能量。
老爹赵嘉仁却能驾驭这潮流,他立于潮头,引领潮流,却不被潮流左右。他手指之处,几十万几百万人行动起来,黄河能为之改道,胡虏灰飞烟灭。当这洪流经过之后,众人看到结果完全推翻了三百年形成的印象。
胡虏其实虚弱的不堪一击。大宋竟然无视自己的力量,自怨自艾,蹉跎三百年而无尺寸之进。
作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坚信自己必须继承老爹的能耐。有了这样的决心和责任感,赵谦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内心痛苦。
屋里面沉默了好一阵,秦玉贞再次开口,“大郎,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错。你要做的是官家,而不是你爹那样的官家。以你爹的性子,让他在太祖的境地下,只怕建立不起大宋。你爹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以为,你当下学会做官家就好。有些事情若是强求,只是自寻烦恼。”
“若是我愚钝不堪,看不到我爹的英明,我大概就能何不食肉糜。可我见到了,让我再装作没看到,我好几次想打退堂鼓,却做不到。”赵谦率直的讲出了自己的心境。想理解他爹的确太难,但是不去尝试理解则是更痛苦的折磨。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永远追不上自己的老爹,然后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不肖子’。
看着儿子的表情,秦玉贞明白自己大概是说不动死心眼的儿子,她只能叹道:“你光想有什么用,你要去问。不过这也不怪你,你爹那人若不到图穷匕见之时,是绝不肯说出他真心的想法,问了也白问……”
刚说到这里,门却被推开了,赵嘉仁一面进来,一面笑道:“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讲出来。若是我想明白的,真的问我,我可从来不会不讲。”
赵谦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老爹突然出现有些讶异。秦玉贞忍不住微微皱眉,她没听到外面车马声,赵嘉仁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此,秦玉贞问道:“你没坐车回来?”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了细想,我就走着回来了。”赵嘉仁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那……可很远。”秦玉贞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家里的距离,现在外面很冷了,赵嘉仁还真能走。
“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就到了。这还不错。”赵嘉仁搓搓冰凉的手,满意的说道。和老婆说完话,赵嘉仁转向儿子,“我只听到那么一两句,不过你今天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吧?”
“还是洛阳的事情,我觉得不能仅仅用隐田隐户来判断。那好像只是表面的事情。”赵谦马上活学活用,把自己最新的想法讲出来。
“矛盾分重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所谓隐田隐户不过是表面上看到的结果,本质其实没什么不同。”赵嘉仁应道。
“那就是和新税法的根基有冲突?”赵谦发现老爹的话反倒把他最初的思路讲了出来。
“好些年前,我曾经听一个不得了的人讲过一段话,叫做三座大山。我当时理解不了,后来干脆把他所说的话都忘记了。”赵嘉仁说完的时候面带微笑。
看到丈夫的那神清气爽的表情,秦玉贞忍不住问道:“到底有多不得了?”
赵嘉仁笑道:“我这点能耐和那人一比,就是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就因为如此,他说的话,我忘记了好多年。今天我突然福至心灵,清楚的想了起来。这下我豁然开朗,就下来边走边想。”
“三座大山是什么?”赵谦被老爹神神叨叨的话弄得云里雾里。
“三座大山就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国家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就是蒙古。我们已经把帝国主义打跑了。至于官僚资本主义,就是咱们大宋之前的官僚与皇帝派出的那些管官营差事的那套,垄断市场,压榨百姓。这个也被摧毁了。还得说,若不是蒙古人相助,靠我自己可对付不了这么巨大的利益集团。至于封建主义么,我今天想起那位前辈的话,才觉得真是一针见血。”
赵谦很快理解了老爹说的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所谓‘主义’就是一种国家制度模式,蒙古人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大宋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官僚们和皇室派出人员管理的官营企业垄断一切。正是这两者,决定了大宋的命运。大宋的官僚资本主义制度在蒙古的帝国主义制度面前溃不成军。
便是封建主义,赵谦也觉得明白一些。老爹狠打‘占山为王画地为牢’的各种势力,这些人就是封建主义制度的践行者。
赵谦心中有些不解,这些其实都是老爹早就开始对付的敌人,怎么会现在才突然想起。
“封建主义不仅是下面那点地主,建立封建主义的乃是这个国家。大郎,我说过,若是向东不对的话,向西也一定不对。你还记得么?”赵嘉仁问儿子。
赵谦马上应道:“说过。爹那时候还说,要是想正确,唯有进步。还说过螺旋上升。”
赵嘉仁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洛阳那事,我本想着怎么让文官和军方平衡一下算了。其实还是简单的二元对立的手段。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原本我以为国家发展起来,封建旧制度加入了科学和工业化,自己会起变化。却没想到变化已经到了。可以动手推动抛弃旧的皇权单一制国家,建立一个单一制的统一现代民族国家。”
“什么国家?”赵谦被新名词弄得一愣。
赵嘉仁又搓了搓手,拿起笔写下‘现代民族国家’六个字,递给赵谦。赵谦一眼就看完六字,却完全没办法从字里面看出相应的意思。他连忙问:“什么是现代民族国家?”
“现代民族国家,是建立在用宪法明确规定了权利和义务基础之上的国家。宪法确定了国家的所有根本,宪法在所有人之上。某种意义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说到最后,赵嘉仁带了点自我揶揄的情绪出来。
现代的宪法制度和什么狗屁英国大宪章没啥关系,这玩意其实是从银行业发展出来的。在所有银行业中,一块钱就是一块钱。董事长的一块钱并不比股东的一块钱更值钱,也不会更贬值。
但是人民并没有管理资本的经验,他们往往就会忽视了这个基本内容。可每个人又直觉的隐约意识到‘掌握了资本就有发言权’,所以出现了各种悲剧和滑稽剧。
“这……”赵谦举起纸条看了一眼,“现代民族国家对洛阳这事有何用处?”
“现代民族国家么,呵呵,首先就要确定谁是宋人。”赵嘉仁笑道。
“这……这不是国家……。爹,这是制度才对吧?”赵谦试探着问。
“说得好!说得好!”儿子的话让赵嘉仁非常开心。现代民族国家,就是由明确的制度建立起来的国家,和什么狗屁大宪章毫无关系。到了21世纪,英国也没有宪法。这么一个垃圾玩意竟然被无数公知吹捧,在赵嘉仁明白大宪章是啥玩意之后,可把赵嘉仁恶心坏了。
儿子能分辨出现代民族国家的关键,赵嘉仁觉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
第80章 二打(四)
秦玉贞啜饮了一口冰红茶,再次看向自己的丈夫。成亲三十多年,秦玉贞依旧能看到那个二十岁的赵嘉仁。开始步入老年的只是赵嘉仁的身体,而不是赵嘉仁本人。那锐利的目光,还有发自内心的激情与自省,都与三十年前毫无分别。
爱慕的心情与焦躁的情绪在秦玉贞心中交缠。三十多年来,赵嘉仁在政治上总有种无视他人存在的傲慢,秦玉贞时而喜欢,时而痛恨。赵嘉仁现在正在给赵谦讲述的现代民族国家概念,明晰和冷酷的让秦玉贞感到强烈的反感。
带着如此心情,秦玉贞打断了赵嘉仁的话,“官家,你将官家至于宪法之下,那是让乱臣贼子们有机可乘。但凡制度,都是令乱臣贼子惧。岂有授人以柄的道理。”
赵嘉仁有点看了看老婆,淡然说道:“苏洵写《六国论》,不就是在指责官家出卖国家利益么?”
秦玉贞依旧美丽的眼睛毫不退让的注视着赵嘉仁,坚定的说道:“苏洵乃是官家的臣子,乃是社稷的臣子。他可以说他想说的话,可以写他想写的东西,可以辞官不做,却不能以此来要挟官家。你所说的这个制度,则是让官家与天下众人皆为社稷之臣。而官家乃是社稷之主,如此主从颠倒,乃是祸患来源。”
赵谦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老娘,被如此高格调的论述惊住了。老娘虽然严格督促他的学业,却不会用如此犀利的论断给他讲述‘国家、社稷、官家’的关系。以至于赵谦一直以为老娘只是老爹耀眼光环下的一位皇后而已。
赵嘉仁对此非常不以为然,有点不快的说道:“那套玩意要是管用,开封怎么会落入金人之手。临安总投降之时,官员们也没有凌驾于官家之上。”
秦玉贞并没有丝毫退让,她立刻怼了回去,“秦始皇那么英明神武,废分封,秦国二世而亡。若是当年他分封天下,秦国便是没有万世,总得有二三百年国祚。李斯背叛秦始皇,改了诏书,秦国就起了内乱。若是秦始皇地下有知,只怕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秦朝上下齐齐被猪油蒙了心。当年并吞八荒统一六合的精锐雄壮荡然无存。官家,你爱读《五蠹》,韩非讲,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以你之才干,莫说什么民族国家,便是蒙古那帝国主义国家,在你手里定然比忽必烈强十倍百倍。但是你得为子孙谋划,如此大变之下,你可如臂使指,子孙们若稍有不肖,立刻就是不测之祸。”
秦玉贞其实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动自己的丈夫。赵嘉仁十三岁靠上进士之后,四十年来仰仗他的绝世天份纵横天下,这是秦玉贞爱慕的赵嘉仁的原因。但是这样的天纵之才往往看到天下豪杰的好处,却忘记了不肖子孙才是常态。所以秦玉贞说完,就看向她的儿子赵谦。
赵谦正在思忖老娘的话,“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这就是说物质条件越好越容易取得功效。所以国家安定强盛,谋事就容易成功;国家衰弱混乱,计策就难以实现。所以用于秦国的计谋,即使改变十次也很少失败;用于燕国的计谋,即使改变一次也很难成功。这并不是被秦国任用的人智慧必高,被燕国任用的人脑子必笨,而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治乱条件大不相同。
韩非的话总是正确的令人无法反驳,但是老娘引用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说,赵谦这样的不肖子没办法继承赵嘉仁的能力,所以在赵嘉仁手里能够发扬光大的制度,在赵谦手里只怕就会成为大宋动乱的根源。
有见到老娘看过来,赵谦心里面一阵委屈。难道自己就这么无能,因为执行老爹的制度,所以丢掉大宋江山?不过赵谦也知道老娘不是这个意思,别说老娘,便是赵谦也感觉老爹的现代民族国家制度中有让他非常不安甚至是警觉的部分。
赵谦以前并没有考虑过‘权力合法性’的问题,他爹赵嘉仁是官家,身为赵嘉仁唯一正妻生下来的长子,理所应当继承皇位。若是不这么做,才是奇怪的事情。然而现代民族国家这个制度一旦确立,皇权便是没有轰然倒塌,却也出现了一个‘合法性’问题。
为什么老赵家可以垄断大宋皇帝。若是老赵家能够垄断皇位,那么‘老x家’能不能垄断宰相的地位,‘老o家’能不能垄断民政部长的职权。
皇权国家就没有这种合法性危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娘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关键问题。大宋是老赵家的,老赵家割地赔款,上贡岁币,那都是老赵家的家务事。若是老赵家出了赵嘉仁这种不世出的奇才,驱逐鞑虏,恢复华夏,人民得以安居乐业。这是老赵家坟头冒青烟,顺道导致大宋臣民们运气好。若是老赵家的皇帝昏庸无能,人民日子过得很惨,那就是臣民们点背,自己回家去老老实实忍着。
皇权制度确定大宋是老赵家的私有产物,顶多有点士大夫共治天下。臣子与百姓位于大宋之下,老赵家位于大宋之上。
一旦现代民族国家建立,老赵家与普通大宋百姓一起居于大宋国家之下,这可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宋也经历过各种民变、造反,实际上挑战老赵家的挑战者很多。现代民族国家则是给了所有宋人挑战老赵家的合理借口,有了合理借口,就必然有人想利用这个工具。
赵谦心中快速思索,最后还是看向他那自信满满的老爹。赵谦开始觉得老娘说得对,也就是他老爹这种人才能无视挑战,甚至喜欢被挑战。换了别的官家,九成九都不敢放弃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敌人正面交手。
赵嘉仁也在盘算,他老婆指出的问题,赵嘉仁的确想过。却没想到这次还真被老婆给教育一番。皇权国家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变更,只要是个像点样的国家,都是经由残酷斗争完成的这个交替。
想明白这点,赵嘉仁发现自己格外期待来一次没有全面内战的革命。历史上皇权更替的酷,用血色文字记录在史书上。英国克伦威尔的革命,杀的人头滚滚。把国王尸体掘出来绞刑。后来国王军获胜,也对克伦威尔也来了一次。
1789年7月14日爆发的法国大革命更不用讲,直接把国王和王后送上断头台。之后各个革命党派系又来了一次次残酷的互相清洗。
想到这里,赵嘉仁又觉得有些郁闷。他撂下一句,‘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边拂袖而去。方才他想到了革命的结果,结果心头立刻笼罩上一层非常浓厚的阴云,连和妻儿辩论都没了兴趣。
俄国革命,中国革命,战争付出的代价是极为惨痛的。除了新中国之外,革命看似推动了社会进步,却最终又如何呢?
中国革命的彻底程度是空前的,大概也是绝后的。彻底改造社会程度上能排第二位的是法国。从1789年开始,法国革命党发现他们没办法解决问题,就解决认为不革命或者没能力推动革命的革命党人。等革命党们清洗的差不多了,1795年11月2日督政府上台,宣布‘以前发生的各种破事都和俺们无关,俺们是纯洁无瑕滴’。既然法国大革命与督政府无关,督政府又掌握了法国的国家权力,法国大革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
这场革命也就是持续了6年而已。
赵嘉仁在21世纪也曾经到过法国旅行,满街都是黑人和绿绿,小偷盗匪横行,专门抢劫华人。还是当着近在咫尺的警察的面抢劫华人,然后一哄而散。华人马上向旁边法国警察报案,法国警察反倒谆谆劝诱的说,‘那些小偷什么的骑士很穷,日子过得很苦。你们中国人这么富,被抢了,反倒能够让小偷有顿饭吃。他们吃了饭,吸了毒,就能消停一阵。你们要关怀社会弱势,你们的牺牲带来了社会的安定……’不拉不拉……
社会底层尚且如此,政坛上更是莫名其妙。在21世纪的法国,各种道德奇怪的政坛渣渣轮番登场,相当一部分都没有自己的子嗣。这让赵嘉仁觉得这个国家完蛋了。
生孩子是很辛苦的事情,养育孩子更是辛苦。上层人们安于享乐,对于自己的行为恣意放纵。他们就是不生孩子。赵嘉仁甚至非常恶意的揣测,上层人士亲眼看到欧洲这个堕落大陆的真实模样,谁特么还要生孩子。
曾经是人类灯塔的法国沦落到这个地步,说明便是明灯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堕落到底么。
带着郁闷的心情,赵嘉仁到了厨房。他给柴油炉的供油瓶加了压力,在网状炉面上倒上点酒精,然后点燃。酒精的蓝色火焰炙烤着中间的几根管子,赵嘉仁则洗了洗手,拿出了铁锅与鸡蛋。此时火烧热了管道,开始发出低沉的呼呼声响。
现在的工业技术还没办法加工煤气罐,更没办法加工煤气管道。赵官家又觉得煤气太慢,就弄除了燃油炉子。这玩意的原理与酒精喷灯差不多。靠热量将油料加热,让其挥发,挥发出来的气态柴油能够与空气充分混合。
在油炉充分燃烧前的时间中,赵嘉仁处理蔬菜、把火腿肉切丁,把鸡蛋打好,又拿出些葱姜蒜之类的作料。还切了半个洋葱。
此时油炉终于进入稳定的燃烧起来,在呼呼的声响中,蓝色的火苗燃烧的非常好。也让赵嘉仁能把心情放到做饭上。刚把铁锅架到了火上,随着脚步声,秦玉贞走了进来。她麻利的找出三碗已经蒸好放凉的米饭,放在灶台上。接着微笑着说道:“做三碗。我们娘俩也饿了。”
赵嘉仁不多话,放油,放葱丝姜丝爆香,接着开始做起了扬州炒饭。这个年代并没有扬州炒饭这道菜色。菜籽油和铁锅基本都是在明朝才普及的。虽然赵嘉仁已经大大提前这些基本烹调原料与工具的普及,却也没能让扬州当地催生出这道菜。现在这种炒饭也有个名字,叫做‘赵氏炒饭’。
按照习惯手法将炒饭弄出来,赵嘉仁又炒了两个青菜,一家人就坐上了饭桌。光看吃饭的和谐迹象,根本看不出之前的对立来。
秦玉贞看赵嘉仁异乎寻常的安静,就去拿了酒出来。赵嘉仁这才开口说道:“我不想喝酒。”
赵谦也担心老爹真的生气了,连忙说道:“爹,你这炒饭做的真好。”
“若是觉得好吃,就专心吃。”赵嘉仁也接受赵谦的示好。
今天想到三座大山,赵嘉仁感悟到‘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到底有多么正确。便生出开始动手推翻大宋的三座大山的行动。也亏了他先和老婆孩子讲了现代民族国家的基本理论,结果赵嘉仁就发现,在巨大的权力与利益面前,他连老婆孩子都没办法说服。
现在想他老婆所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秦始皇废分封,行郡县,对于中国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自此,中国就与土地封建制度分道扬镳。虽然中间也有点反复,却始终没有让土地分封实现复辟。
虽然之后中国自己也有各种内战与分裂,国家分裂是一个现状,土地分封是制度,两者本就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自己推行现代民族国家,并且着手实施。赵嘉仁今年五十多岁,已经超过大宋皇帝平均寿命快十岁,也超过了大宋此时的人均可预期寿命。若是当年能多给秦始皇二十年,秦朝只怕就能延续几百年。如果老天不给赵嘉仁二十年,难道大宋真的要‘二世而亡’么?
想来想去,赵嘉仁放下饭勺,对赵谦说道:“我要你作为工作组代表,去一趟洛阳看看当地都发生了什么。”
第81章 二打(五)
赵谦在老爹这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他向父母道别,这才翻身上马而去。走出去一段路,他忍不住勒住马匹,扭头回望。却见老爹依旧站在原地,老娘挽着老爹的手臂,好像在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爹娘,赵谦心情复杂。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感觉,那两人原来是居于大宋权力之巅的人。他爹自然不用讲,便是他娘,成亲日被当成欺敌手段,准丈夫借此机会杀了上千号人。三十多年,赵谦从来没听她娘对此抱怨过一句。这两天听到了老娘的许多精辟见解之后,赵谦觉得自己的人生未免太娇惯了。这样的皇后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家庭妇女。
就在此时,赵谦见到老爹赵嘉仁抬起手臂向他挥挥手,然后挽着老娘沿着石子路悠然走动起来,大概是要一起散步。他也挥手道别,接着缓缓催动马匹继续前行。
自己从这样的一对权力者身上感受到的都是爱,若是寻常人家的父母,大概是正常的。然而这么正常的事情,放在皇家,怎么看都不正常。赵谦边走便是感慨,他自己在基层待了这么久,知道寻常人家是什么样子。儿子三十来岁,已经是全家的依靠,父母会对成年的长子提出无数要求。让那些基层的中年男人们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与痛苦。
而赵谦的爹娘从来不会向赵谦索要什么,在这个激烈变动的时代,父母保护着赵谦,却从来不求回报。如果一定要说他们对赵谦所求回报,这回报也仅仅是希望赵谦能够更加成熟,拥有明辨是非与完成工作的能力。
温血马这两天一直在马厩里待着,此时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与奔跑的冲动。见到赵谦没有阻止它的意思,步伐也逐渐加快。稳稳当当的驮着赵谦在正在建设的大宋权力中心的工地路上快步行走。
赵谦的老娘是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在这片工地中心靠南的位置上,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湖泊。此时湖泊里面已经开始蓄水。湖面微波荡漾,看着很是平稳。赵谦本在思考着老爹讲述的现代民族国家的内容,看着湖面,立刻想起了老娘的比喻。
现在的大宋并非是湖面般安静,反倒类似于秦始皇的时代。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曾经独霸一方的六国全部覆灭。如果以为激烈的战国时代就此结束,天下进入到平稳的年代,那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六国覆灭,只是将六国从国君到民众彻底扰动起来。天下所有势力如同成型的洪水,沿着一条条不同的途径冲入了同一条河道。立于潮头的秦始皇指出了前所未有的道路,这条道路,这个方向引领了之后千余年的中华文明。秦始皇自己以卓绝的能力与无比的坚定,驾驭了这股洪流。
然后,秦朝成了秦始皇开辟的这条道路上第一个失败者。
跟在赵嘉仁身边,准确看出了历史的相似性,皇后秦玉贞看到的是鲜花卓锦烈火烹油下的巨大危险。她担心大宋会如大宋官家赵嘉仁写过的一段戏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作为水利专家,赵谦能理解老娘的担心。一旦蓄水成功,无论看到或者看不到,巨大的能量就已经蓄积完成。如果蓄水的堤坝牢不可破,水就会按照水坝的设计,或者提供行船航道,或者进入输水渠,灌溉无数良田。
一旦蓄水的堤坝有丝毫缺陷,无孔不入的水就会从这缺陷中渗透而出,然后不断扩大缺陷,并且引发连锁反应,直到有一天从内部彻底破坏堤坝。到时候大坝轰然崩塌,蓄积起来的大量水源狂暴的破堤而出,将水坝彻底摧毁。
水利专业的知识和实践让赵谦再也不会认为金国崛起或者蒙古南侵是北宋与南宋灭亡的根本原因。当堤坝自身结构彻底腐朽之时,便是一次普通的降雨造成的水位稍许增加,对堤坝都是致命的。甚至不用有额外的水量,在自身蓄水的压力下,大坝崩塌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北宋无法维持局面轰然倒塌,高宗只能南逃到远离洪区的的临安,避开金国这股洪流。当蒙古人的洪流冲来之时,腐朽的南宋临安朝廷再无逃避之处,临安总投降的结局只是必然。
有几年前秦淮河水利工程的经验,经过这两天的学习,此时赵谦已经完全明白他老爹赵嘉仁到底有多伟大。在滔天的洪水中,他老爹赵嘉仁挺身而出。南宋的旧有制度已经腐朽不堪,所以赵嘉仁根本没有试图重建的打算,他就凭借着个人的天纵之才,集结了有志之士,在极短时间里面建立起的新的大坝。
洪水冲不垮大坝,几个回合就在赵官家的铁腕下失败了屈服了。而这道大坝拥有远超历代华夏君主的高度,那些洪水甚至被倒推回去,淹没了自己的源头。大宋军队逆推了蒙古,不仅夺回了大宋失去的土地,还夺回了华夏失去的故土。
从道理上,秦淮河水利工程使用的是同样的道理。一道道水闸与坚固的河堤提高了水位,让千吨的船只能有序通过设计的水闸,逆流儿上,直抵秦淮河上游二百里。
想到这里,赵谦心乱如麻。温血马轻快稳定的步伐让他不厌其烦。索性跳下马,牵着马匹沿着湖岸的硬化路面步行起来。眼前平静的湖水让赵谦想起秦淮河水坝拦起的河水,某种意义上,那是比眼前的人工湖更巨大的一段段湖泊。
成百上千从各个学校,工程地出来的技术人员们齐心合力,花费了无数心血,熬过了无数不眠之夜。不管是烈日曝晒,暴雨倾盆。大家和那些施工人员在工地上同吃同住,一起花费了几年时间完成了那个堪称典范的水利工程。自古以来,能压这个工程一头的,大概只有都江堰那鬼斧神工的设计与建造。
和都江堰一样,秦淮河水利工程并非一朝完工,就千秋万代。都江堰每年都要修整,秦淮河水利工程也需要每年维修、每个月都要巡视检查,每次降水都要通报测量。一旦国家无力维持,这个工程就会在自我消耗中崩溃。和当今的大宋朝廷一模一样。
老娘秦玉贞希望的是降低水位,让所有的水都如眼前的湖面一样位于地平线之下,赵谦已经明白了这点。从水利角度来看,如果不考虑这个湖的水源,眼前的这个湖顶多能够为周围三五百米范围内的土地提供灌溉。
如果考虑这个个湖的水源,把眼前为景观而造的人工湖当成水源地,是完全不靠谱的选择。
……怪不得有人会说出‘何不食肉糜’。然后西晋就轰然倒塌,便是在三国时候尚且能被击溃的蛮夷,第一次真正摧毁了华夏的王朝。
不知不觉,赵谦已经停下脚步,满身精力憋得有些受不了的马匹站在赵谦身边,用前蹄轻轻刨着地面,也从暖暖的鼻子轻轻蹭着赵谦的上臂。
赵谦静静站了一会儿,他重重出口气,随即整理衣服,扎好皮带,再次翻身上马。他牵动缰绳,圈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随即用靴子后跟踢了马匹一下。接到命令的马匹随即加快速度,沿着硬化路面跑动起来。
在从军的时候,赵谦从步兵转为骑兵,骑术相当精湛。只是以前心事多,总没时间也没心情跑马。此时从动坐骑,越跑越快。湖岸边的硬化路面有四五里长,一圈跑下来。赵谦只觉得这匹大宋培养出来的温血马简直是神驹,无论是马匹的速度还是马匹自身的专注力都远超他以前骑过的各种马匹。
一圈下来,赵谦不过瘾。此时他已经发现自己和马匹不协调的地方,第二圈跑下来,赵谦尝试调整操纵手法,配合马匹的特点。马匹自己也很自然的与赵谦协调。到了第三圈,赵谦只觉得寒风如刀割面,不是因为起风,而是马匹速度已经到了极快。
作为新建的大宋权力中心所在地,警卫团严密保护着此地安全。赵谦第一圈跑下来,就让警卫人员人左右为难。见到未来的太子就这么一圈圈的跑上瘾了,警卫团指挥官觉得拦也不是,不拦也不好。这么一个工地状态,这里只是严谨闲杂人等进来。
没办法对未来的太子发话,还能向太子的老爹告状。很快就有人跑来向赵嘉仁禀报。秦玉贞听说儿子竟然在这里跑起马来,脸上立刻露出不快。
赵嘉仁倒是不在乎,他笑道:“让你们为难了,我替赵谦向你们道个歉。”
警卫团的官兵都是精挑细选,对赵嘉仁无比忠诚。平素里赵官家还亲自组织警卫团学习,教他们读书认字,警卫团的人员,新人都要写以他们自己的履历和经历为主题的作文,赵官家要帮他们批改。每年,大家都要写个《今年经历》的作文,赵官家也会亲自批阅。
此时听官家如同邻家大伯般的话,警卫团的人员连忙说道:“报告官家,我们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对,却不是指责太子。”
“赵谦给大家带了麻烦,我替他道个歉。以后不管工程建设到什么地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在这里跑马。不过我儿子这次算是初犯,我做个主,大家就原谅他一次。你们去告诉赵谦,让他现在就走人。下次在这么造次,抓起来关禁闭!”
得到了官家的命令,警卫团的人敬礼之后快速去传达命令。等人走远,秦玉贞这才不高兴的说道:“大郎怎么这么没规矩。”
“哈哈,孩子么,压力那么大。跑跑马,放松一下。”赵嘉仁笑道:“而且那条路修的挺好,若不是我这个年纪,骑马也从来不是我所长。我其实也想偷偷跑一趟。”
秦玉贞给了赵嘉仁一个白眼,“想去就去呗,警卫团的人可不敢拦着你。再说,军马场一直要送你好马,你却不要。看,后悔了吧。”
赵嘉仁拉住老婆的手,继续向前散步,“不后悔。好马送我也是浪费了。美女配英雄,有你就够了。”
“切!不正经。”秦玉贞嗔道。不过她任由赵嘉仁握住她的手,走了几步,就靠在赵嘉仁身边,“咱们以后每天出来散步,好不好。”
“只要你想来散步,就叫上我。”
“我才不信,只怕你到时候拿着本书,边走边看。”秦玉贞笑道。
“呵呵!哈哈!”赵嘉仁突然大笑起来。
秦玉贞倒是见惯了赵嘉仁如此,又好气又好笑的嗔道:“你又想起什么不正经的笑话了。”
这次赵嘉仁没忍住,就把想起的笑话给说了出来。这是个全球各国都有讲的笑话。大意是不管是大宝剑或者身份合法正常的互动交流活动进行式,女方冷淡的拿起张报纸看起来,给男方造成了十万点的心理伤害。
“去死!”秦玉贞这么正经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娇喝一声后,忍不住用小拳拳对赵嘉仁实施爱的殴打。
赵嘉仁任由老婆捶打,心里面想的却是别的。秦玉贞这两天的发言证明了一件事,皇后与太后在政治上99%都是保守派。大概是女性的特性,身体敏感,更受各种荷尔蒙影响的她们本能的寻求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女性们掌握权力之后,经常变本加厉的希望维持一成不变的政治局面。
古代唯一一个敢于突破的女人叫武则天,她当了皇帝。21世纪敢于突破的女性,基本都是资本家。
秦玉贞展现出的保守派立场,让赵嘉仁对保守派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彻底解除外地威胁的当下,也许该用对待权力,对待资本的利益角度,去判断立场了。
在战场上无比勇敢的人,成为政治上的保守派,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变得不是那些人,而是环境。就如皇后和太后,变化的从来不是她们自己。
第82章 二打(六)
赵谦花了三天时间跑完了从开封到洛阳的道路。三天的奔驰,几乎耗尽了马匹的体力。进了市区,出发前充满精力的马匹乖乖的跟在赵谦背后,用小步慢慢向前走。
三天里跑600里路的冬日旅程对于赵谦也是个艰苦的考验,他此时也觉得精疲力竭。虽然有些后悔没有选择乘船到洛阳,赵谦却把如此念头抛在脑后。
老爹赵嘉仁说过,‘要么干,要么不干。不要去试。’老娘则认为这种态度是很‘尊贵’的品质,反对觉得不舒服就选择改弦更张的做派。而赵谦自己的觉悟则是,干完的事情就赶紧忘记。只要忘不掉,留下来的必然是各种痛苦与不快的回忆。
牵着马直奔目的地,洛阳政法委所在。到了门口,赵谦送上介绍信。没过多久,好几名官员就出现在门口。赵谦扫了一眼这几位,五个人中有四人的制服胸牌上都有退役军人的标志,赵谦的制服上也有同样的标志。
大宋是火德,赤色乃是大宋的国色。黄色则是尊贵的华夏颜色。赵嘉仁自己不可避免的受到德棍艺术影响,在建立的大宋新政的时候设计出了明确的‘vi标志体系’。五角星、齿轮、稻穗、带刺刀的步枪、锤子、镰刀等人人能懂的标志代表了各种不同类型的职业别特点。
两支交叉的步枪代表了退役军人。如果是正规军,则是另外一套五角星、松柏、横线做成的军队体系。
见到赵谦带着秘书和警卫元在门外,政法委的人加快脚步出来。上来就和赵谦握手,也不寒暄,直接将赵谦等人请进大院。众人落座,政法委会长便说道:“赵组长,你们一路劳顿,一会儿我们就带你们去住处。”
“谢了。”赵谦应道。他现在只觉得精疲力竭,只想泡个澡后好好睡一觉。
不过政法委的各位却没有这个打算,副会长笑道:“先去吃个饭吧。”
赵谦此时虽然饿,却没什么胃口。他最大感觉是疲乏,以军队的经历,此时来写以素食为主的主食,配合点浓粥,容易消化。真的来顿大鱼大肉,现在的身体可没有能力消化。
没等赵谦说话,副会长接着说道:“都是些素食,还有些牛肉。不知是不是合乎赵组长的胃口。”
“这就很好。”赵谦满意的回答。有过从军经验之后,赵嘉仁对食物的要求被残酷的战争大大定型。能补充营养,能消除饥饿,能吃了之后很快就投入战斗或者准备战斗,这就是很好的伙食。至于吃了之后就忘不了的珍馐美味,对于需要随时将注意力投注到战斗中的军人甚至是有害的。
‘打完这仗就可以回故乡结婚’‘孩子要出生了’,赵谦见过好几位在战斗之前说了这话,就没能活过接下来的战友。在学习管理学的时候,这些案例被拿来作为‘注意力不集中就会死’的证明。美食、美酒、美色,都会分散注意力。最能保证战斗力的反倒是看着枯燥的各种针对性训练。
在这样的教育下,赵谦问道:“什么时候能把卷宗给我们看?”
政法委的几位脸色都有点变化,踌躇了片刻,为首的会长答道:“赵组长,现在有许多人犯还没审完,他们都在税务局手里。这个卷宗可不全。”
赵谦答道:“不怕。你们有什么,就给我看什么。税务局那边不用担心。”
“赵组长,不如我们明天请税务局那边的人过来,到时候大家一起看。”政法委会长建议。
赵谦觉得这么做也不错。不过他还是说道:“不用。我亲自去找他们。”
会长笑道:“何必这么费事。我觉得赵组长来了,税务局的那些人就算是再嚣张,也不会不来。”
赵谦心中一阵不快。这些人想做什么,拉虎皮当大旗不成。此行之前,赵谦已经知道税务局和洛阳官府闹得很不愉快,若是传话的人在中间搞点把戏,税务局那边有可能不来。到时候就成了‘税务局不把上头的工作组放眼里’的局面。赵谦在基层见过不少破事,心中对政法委的人开始不满起来。
但是赵谦也不能刚到这里,就耍起官威。所以他笑道:“你们想帮忙,就带上我的秘书去税务局一趟。我的秘书会和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
说完,赵谦转向他的秘书,“小宋,你辛苦一趟。快去快回,别在那边吃饭,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宋秘书听完立刻答应一声,有点费力的站起身。赵谦的马极好,这些人的马可就没那么好。看得出,他是格外的辛苦。
见赵谦如此确定,政法委那边也就派了辆车,把小宋带去税务局。赵谦这才和政法委的人随便聊了起来。政法委就把税务局平日里的嚣张大大抨击一番,对于税警粗暴的行动格外的不满。
做了番铺垫之后,政法委的会长问道:“赵组长,以后可否将审理犯人的事情都交给司法口来办。税务局现在就是另设堂口。我们觉得迟早得出大事。”
赵谦没有立刻回答。税警本来就是暴力机构,他们若是温文儒雅,那反倒是渎职。不过朝廷里面也有许多说法,认为税务局现在有相对独立的司法权力,这个不合适。军队有军事法庭,那是军队的特殊性。税警们自己开设公堂,合法性明显不足。
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出过负面情况,税警部门的一些负责人假公济私,以抗税的理由把自己的仇家抓起来。
谈了一阵,赵谦就忍不住小小的打起了哈欠。终于等到宋秘书回来,赵谦马上就要求吃饭,休息。饭菜果然是素食为主,菜色中有凉调酱牛肉之类的肉食。赵谦等人风卷残云一顿吃,接着就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的澡堂里面泡个澡,赵谦回到住处,就问宋秘书税务局怎么讲的。
“税务局……,他们说没问题。就等赵组长去见他们……”宋秘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着。刚说完最主要的,就没了动静。仔细看,这家伙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赵谦只觉得浑身酸痛。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后,赵谦心里面做了决定,以后自己要是跑马,就去专门的场地跑马。只要有车船之类的交通工具,他就要尽可能选择车船。从开封到洛阳直线距离大概有400里,然而两地道路并非是笔直的。整个道路直奔600里去了。
正做着经验总结。宋秘书醒了,看他本想下床,却动弹不得。赵谦自己在当兵的时候经历过这些,他按照当时的经验,把宋秘书从床上扶起来,搀着他先走动一阵,总算让没当过兵的宋秘书恢复了活动力。
“赵组长,我这可是丢死人了。”宋秘书扶着墙从厕所回来,羞愧的说道。
“出门在外就是这么辛苦。”赵谦叹道。他突然想起正在开始准备大规模修建的铁路,在杭州城、姑苏城、江宁城,都有城内的铁路。马匹拖动载重好几吨的轨道车辆在铁路上行动,运输效率比马车高了十倍。
老爹赵嘉仁则在督促研究部门完成蒸汽车,有次老爹甚至胡吹,说以后火车能跑到每小时350公里。赵谦不相信,从开封到洛阳有400里,若是乘坐蒸汽车船走运河,一天就到了。这已经非常快。若是火车真能一小时跑350公里,半个多小时就能从开封到了洛阳。
……这不是痴人说梦么。还是先让赵谦看到巨大的蒸汽机是如何驱动火车在铁轨上行驶,这才更具备可行性。
不过真的有如此好的交通工具,赵谦觉得出行再也不用如此辛苦。也就是赵谦他们都不老,这一趟每天跑200里的行程才没把他们整零散。别看老爹年轻时候纵横万里,赵谦觉得他老爹现在只怕也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之苦。
等秘书和随行人员穿好衣服,有点一瘸一拐的跟着赵谦起床去吃早饭。政法委的人却没出现。好在昨天晚上,他们就已经给了赵谦他们早饭票,食堂的人只看票,不管人。见到房间手牌和早餐票号码一致,就给他们开饭。
这也不能怪政法委的人招待不周,朝廷这么快就派人前来,还来了位大人物。洛阳官府的人们昨晚过了12点才睡。这个时代可不是21世纪,这些人也不是21世纪晚睡晚起的死宅。此时众人也都没醒。
大概在赵谦吃完饭的时候,王全乐王知府醒了过来。他揉着酸涩的眼睛,心里面一阵的不快。朝廷特么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这么快就派人来视察此事,虽然王全乐之前全力推动局面,现在也没有达到让他完全满意的程度。
既然感觉起不了,王全乐干脆又躺回温暖的被窝,闭目想着目前的局面。最重要的局面是朝廷迁都的影响。以前的洛阳只是距离大宋首都杭州几千里远的边陲城市。虽然有名,但是朝廷鞭长莫及,洛阳城也对杭州朝廷无足轻重。
迁都之后,洛阳立刻就从边陲变成了京畿旁边的重要城市,大概相当于姑苏城、松江府、宁波府对杭州的地位。而大宋这十几年来,姑苏城出了司马考家族,松江府的著名知府是文天祥,宁波府么,赵嘉仁的老爹在那边当了许多年的知府。和老赵家关系很深。以后洛阳府也会有同样的地位。
认清了这点的王全乐发现自己必须更调整自己的想法。如果能称为洛阳府名臣,王全乐的官途也就能够确定。
想到这里,王全乐只觉得精神大振。他起身钻出,开始刷牙洗脸。洗漱之时,他忍不住又想起公务。在诸多准备中,政法委的就如同一根刺般让人不快。之前收拾税务局的人马里,公安局和王知府的步调颇为一致,可这几天公安局的态度明显开始后撤。至于理由更让王全乐感到不满,原本王全乐让政法委确定一下税警有没有权力大规模关人,如果税警没有这个权力,那就可以把人都要出来。那时候就可以好好让税务局明白在地方上谁说了算。
面对知府的询问,局长就以政法委委员的身份和立场告诉王全乐,如果不能证明税警抓了行动目标之外的人,根据现在的规定,不能从税警手里要人。
想到这回答,洛阳知府王全乐的越想越气,到了这个时候公安局还想跳船不成?朝廷的人下来之后,一旦以为洛阳这边是在搞意气之争,那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到时候王全乐的官途就被打没了。
想有前途,就得带领起风向。王全乐现在的带领的风向就是‘所有司法案件统统归法院管’。这要这个政见得到彰显,王全乐就有了足够的支持者。那些朝廷里的大员,许多人有同样看法。如果任由王全乐在斗争中被击倒,大员们损失就大了。为了他们自己,有同样看法的人必须团结起来支持王全乐。假如最后是这一派人获胜,冲锋在前的王全乐的前程就得到了保证。
当然,这样的期待还有一个前提,王全乐千万不能得罪了赵官家。如果赵官家以为王全乐是个搞意气之争的家伙,为了平息失败者的愤怒,王全乐就得完蛋。
这个道理并非难以理解。所以王全乐看到政法委的那几个家伙们都开始各种后撤,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只要自己没能被明确拿出来的问题,就不会成为激烈斗争的牺牲品。
身为退伍军人的他们很清楚大宋军方拥有的力量,只要给了军方任何一个借口,想办法发落王全乐这样的人物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有点气呼呼的刷完牙,洗完脸。王全乐做到了早餐桌边,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就斗下去吧。现在就算是让步,王全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开饭,开放。”王全乐对着厨房里的老婆喊道。
第83章 二打(七)
王全乐吃饱了早饭,立刻前往工作组所在。进了门,不用引荐,王全乐的目光就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那人的容貌俊美,可见父母容貌定然不一般。与容貌相配的则是这个人身上的沉稳。一般人总是有些不自信,而这位年轻人却没有丝毫焦躁,仿佛永在等待别人先说话的模样。
那些出身豪门大户的中年人才有这样的沉稳。而且这位的容貌未免太年轻,看上去不太像三十来岁。这让王全乐感觉有点和‘太子’的资料配不上。赵官家颁布法律,官员之间送礼属于违法。轻者申斥记过,重则开除公职。以军人作风而言,赵官家在法律第一条就明着写,官家的生日不许全国任何人送礼,违者开除。
王全乐没送过礼,却知道赵嘉仁现在55岁。官场里面自然得有资料,据说赵官家20岁成亲,21岁有了长子。现在的赵谦应该是33、34周岁。眼前的年轻男子虽然皮肤晒的比较暗,看上去只是普通人26、7岁的模样。这未免差的比较多。这时候政法委的人前来引荐,王全乐这才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赵官家的长子。
“没想到赵组长如此年轻。”王全乐笑道。
赵谦对这个反应习以为常。也许是他老爹太懂养生,赵谦一家人看着都比其他人年轻许多,所以赵谦根本不碰触这个问题,只是回答:“你好,王知府。”
打了招呼,王全乐马上开始汇报工作。在一开始,王全乐就猛烈抨击税警的行动在破坏司法体系,“……我还请赵组长回到京城禀报官家,我们洛阳官府的同僚都觉得法律不能如此。税警可以抓人,但是,税警不能等私设公堂!”
赵谦静静的听。等王全乐做了最后的总结,赵谦应道:“我知道了。不知王知府有没有别的要讲?”
王全乐心中一紧。他也不是没见过如此冷静的反应,但是那些家伙的地位都没有超过王全乐。如果是下级,这么冷淡的态度,王全乐就可以训斥他们。如果是同级,王全乐可以敬而远之。现在面对如此冷淡的上级,还是能决定王全乐的上级。王全乐发现自己并没有应对经验。这仿佛是向着黑暗的水井呐喊,不管什么声音都会消失不见。
可为了打水解渴,王全乐还不得不前往井边。这感觉太差了。便是积年的老官吏,也做不到如此沉静油滑。也不知道赵官家是怎么教育太子的,一点都不令人亲近。
赵谦并没有想到王全乐的想法,他只是等待收集更多情报。自己在洛阳初来乍到,自然得谨言慎行。基层的人有些地方很讨厌,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被抓毛病,还是因为穷,他们格外喜欢逼迫上层的不由分说马上下决定。
作为水利专业,最怕的就是下马伊始,就开始指手画脚,一通瞎哔哔。别说这时代的水文和地质资料根本就不可能全面,就算是水文和地质资料比较全,一旦施工就会引发一些变化。这种变化的经验也是像样的水利工作者自己都会承认远远不足。
看着王全乐也来了一番诱导性极强的发言,赵谦不想听王全乐接下来请求‘赵组长’当青天大老爷的请求。自然得让王全乐继续说。
然后王全乐沉默了片刻,对政法委的人说道:“你们有向赵组长汇报么?”
政法委的人虽然也有自保的倾向,此时也没有反对王全乐的意思。之前大家都不待见税务局,所以结成了反税务局的同盟。经过斗争,众人也慢慢找出了道理。所以政法委也讲了一番,最大核心就是要求取消税务局的司法权。
赵谦比较能接受政法委的反应,也许是退役军人出身,政法委的做法比较接近提出问题,提出看法的军人做派。军队里面必须直来直往,若是玩起勾心斗角,这仗不用打了。军官们生怕自己的命令没办法被下面真正弄清楚,为了这个竭尽全力。勾心斗角的各种小手段对于敌人是没用的。别说勾心斗角,便是不团结,军队就要打败仗。
听完了政法委的回答,赵谦还是不做评价。他只是觉得有点讶异,之前的报告里面,洛阳官府这边可没有如此清晰的论断。那时候还有点小孩子争夺糖果般,‘你不对’‘你大大不对’‘你就是不对’的车轱辘话。
“赵组长,不知你怎么看?”王全乐试探着问。
赵谦应道:“我听你们所说,大概意思就是要废掉税务局的司法权。我有没有搞错?”
王全乐心里面一紧,如果不是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他其实也不愿意说出这样尖锐对立的话。毕竟税务局上头是国税局,国税局可不是王全乐能够撼动的。那里面颇有几位大佬,虽然谈不上权倾朝野,至少也是大大有名。
现在太子直截了当的询问,要让王全乐的立场更明晰。王全乐实在是有点肝颤。有说法是,肃奸委员会貌似也在支持税警。如果把凶神恶煞程度分成十等,税警也就是五六等水平,肃奸委员会无疑是最高的一等。
因为从来没人敢质疑赵官家对大宋的忠诚,便是不论赵官家的地位,他平生所为与宋奸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但是除了赵官家之外,任谁都不敢说自己和宋奸没关系。大宋上层以前是那么千余个进士家族组成,在临安总投降之时,差不多一半的大宋文武官员都投降了蒙古,剩下一半的文武官员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谈不上是抵抗蒙古入侵。
能够在临安总投降之后挺身而出的大宋文武官员总数不到大宋官员总数的一成半,便是这一成半里面,好大一部分还是在蒙古兵锋所没有抵达的珠江以南地区。
如果没有肃奸委员会,大概在赵官家收复的地方上,不管是投降了蒙古或者抛弃职务逃之夭夭的官员都可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后再次进入大宋官员队伍。便是本人不行,通过之前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的子弟也能加入新的队伍。
然而在肃奸委员会横行无忌的年代中,九成以上的大宋旧官员都在他们的打击下失去了官位,甚至是锒铛入狱。而那些官员的子弟们也在细致的调查中被查明身份,失去了向上爬的机会。以前的大宋上层势力几乎一扫而空。
过去几年,肃奸委员会终于消停了不少。但是想起那些魔头,王知府依旧感觉后背发冷,浑身不自在。他们虽然不再公开抓人杀人,这个组织依旧冠冕堂皇的存在于大宋。肃奸委员会的主席还列席大宋御前会议。
除了尊崇的地位之外,据说肃奸委员会到现在也没有收手。很多大宋地方士绅都造了他们的暗算。这些人虽然祖上有当官,现在的子弟们不再是当年的进士。这些人中的宋奸已经被肃奸委员会自己干掉了,肃奸委员会原本有些想解决但是没能解决的大宋旧上层,实在是没有办法扣上宋奸帽。肃奸委员会找了新工具,趁着建立税警,税警们开设公堂,抓了人之后就拷打审问。肃奸委员会就借用税警的手将这些地方士绅一一解决……
赵谦静静的看着王知府那微微变化的脸色,看得出王知府貌似并不忠于自己的理念。至少没有为了自己的理念赌上一切的勇气。这和朝廷里面那些官员大大不同。赵谦给他老爹当了一段时间的秘书,见识过朝堂上的争吵。
大宋的祖宗家法里面有一条,‘不以言论杀士大夫’。祖上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士大夫们敢于说出心里话。如果大声阐述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的结果是罢官、贬斥、流放。这阻挡不了士大夫,就如前部长陆秀夫,朝廷都知道赵谦的老爹赵官家格外的优容他,欣赏他。虽然比不上文天祥和张世杰,也仅仅是比不上这两位。只要陆秀夫别做特别出格的事情,赵官家是不会对陆秀夫下手的。
结果陆秀夫还是在税务制度建立之时全面反对,并且辞官不做。最后不也就辞官不做了么。
还有现在二当外交部长的卢柏风,他爹卢老员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部长居住的小区公开张贴反对税改的告示,贴了就贴了,司法体系也没去找卢老爷子,更没有把他抓起来下狱。只是卢柏风因此去当了一段土改调查组的组长,撰写揭发地主的报告和各种文章。
之所以会出现对卢柏风的调动,也只是赵官家不接受反对土地改革和税务改革的官员,卢柏风得用自己的行动洗刷他有可能内心反对土改和税改的可能。
前几天,听老爹讲述‘现代民族国家’的时候,赵嘉仁说过‘言论自由’和‘言论免责’,他认为脑子、嘴、手,都是属于个人。那个人说什么,写什么,是管不住的。
从先后顺序上,司法因为一个人说了什么、写了什么而动手,必然是在这个人说了什么,写了什么之后。便是立法禁止某些言论与文字,惩处也必然是在实际言行之后,也就是说,任何人说什么,写什么,都是一种自由。是国家管不了的自由。
赵嘉仁对赵谦强调,以后必然有人会打着‘要求言论自由权力’的旗号。大宋‘不以言论杀士大夫’的祖宗家法,就是给了官员们一定程度上的‘言论免责权’。那些要求‘要求言论自由’的人少部分是脑子不够使,大部分是心怀鬼胎。他们所求根本不是‘言论自由’,而是‘言论免责’的实际权力。
一个人把自己的真实目的用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包装起来,这个人必然有大大的问题。一定要格外注意。
赵谦听了这话之后,本来觉得老爹简直是莫名其妙,哪里有这么无聊的家伙。现在看着王知府的表情,赵谦突然觉得老爹的话很可能不是无的放矢。一个人若是肯坦坦荡荡的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便不是位好汉,至少也是个响当当的恶汉。
心里想着,嘴里却不说出来,用各种拐弯抹角的办法,想让别人替他说,然后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特么算什么。
所以赵谦继续沉默,等着王知府往下说。这时候若是自己跳出来替王知府说了什么,赵谦完全找不出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沉默啊沉默,王知府脸色变化越来越大。就见他看了政法委会长一眼,然而政法委会长不吭声。王知府再看一眼,又看一眼。政法委副会长貌似没忍住,插嘴进来,“赵组长,却不知朝廷对于好几个部门都有执法权怎么看?”
赵谦听了之后应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看,据说朝廷里面吵作一团。”
说完之后,赵谦突然很想问问这位副会长怎么看。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虽然刁难一下这位副会长也许很有趣,甚至有可能看到副会长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但是赵谦的工作不是来调查洛阳官场的政治倾向,而是来调查那个抗税庄子的事情。此时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想到此处,赵谦正准备继续往下进行,政法委的一位干部却开口了,“太子,我听说官家喜欢荀子的书。我也读了点,荀子说,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躐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命者不获。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其贼,则是亦贼也。以故顺刃者生,苏刃者死,命者贡……”
赵谦没想到有人竟然要给自己讲大道理,心里面一阵不快。朝廷里面的大官们已经够会引经据典了,下面也来这么一出,赵谦可是受不了。
而这位说完一大段之后,说道:“税务局进村之后,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杀人放火,这哪里像是官府,简直是土匪。不!比土匪还不如!”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84章 二打(八)
从税务局的办公大院门口,税务局的官员们簇拥着赵谦前往办公室。办公楼的走廊上,不少人都在探头探脑的看,他们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人能让税务的头头们如此重视。在整个洛阳城,便是知府王全乐到这里也没有如此待遇。
赵谦稍微慢了点脚步,看着这座三层建筑。所有走廊都是露天设置,算是非常的官府建筑,这让赵谦感觉有点像学校的模样。下课的时候,走廊上都会站了许多学生。现在的学校也是政府出自建设,有这样千篇一律的建筑模式并不稀奇。
上了二楼,众人把工作组请进会议室。众人刚落座,洪楠风学长立刻说道:“赵组长,我想问问你是相信官府那边,还是相信我们税务局?”
虽然这话也是要赵谦表态,却比文官那边可爱多了。至少直来直去,赵谦微微一笑:“洪学长,我这边也只是前来调查。我刚到你这边,还不知道全部情况。你觉得我会信谁?”
洪楠风一愣,他没想到赵谦居然这么回答。一般来说,最先听到的内容总是容易造成最强烈的影响,但是眼前的赵谦组长貌似表示他并不倾向于任何一边。
既然如此,洪楠风立刻就开始讲述自己遇到的情况。赵谦静静的听着,不适还做点要点记录。听了税务局这边大概的描述之后,赵谦觉得就整个事实的描述,双方所讲的出入不大。等洪楠风大概讲完,赵谦问道:“现在税务局的司法权管理范围到底有多大?”
“我们负责抓捕抗税人员,对他们进行审问……”洪楠风立刻做了讲述。
赵谦听着,心里面也觉得有了点底。如果没有出现更多新情况,单纯就庄子的事情,众人的描述应该是一件事。当下税务局只是按照规定,继续掌握了对‘抗税人的司法审理权’,大宋洛阳官府这边对于这项司法权非常不满。
虽然王全乐知府并没有一锤定音的讲述出他的坚定立场,赵谦甚至怀疑以王全乐的表现,他很可能不敢明确表示反对国税局的司法权。不过基本立场倒是明确的。官府对于独立于官府之外的司法权非常不满。至于政法委,他们态度更加暧昧一点。只是笼统的表示,所有案件审理是司法部管理范围之内。
此时洪楠风讲完了税务局的司法管辖权,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的看着赵谦,等着赵谦问话。
赵谦心中盘算,觉得官府这边的要求貌似也不算过份。在江宁修建水利工程的过程中,赵谦自然知道税警们的行动。他们在江南的行动某种意义上是针对地主。那帮抗税的人中,只有极少数才是农民自发抗税,而且这些农民本身也是富农。收取土地税对于贫农与中农们影响非常小。他们本来也要交税,而且干掉了地主之后,这帮人还省下了交给地主的地租与交给宗族之类民间组织的钱。一进一出之间,他们只怕还小有收益。
然后赵谦忍不住问道:“有人说,你们对于民间的……蛮夷,动手非常狠辣。”
听到这话,没等洪楠风说话,税务局长尤庸立刻语气激动的答道:“赵组长,我看你也是退役军人。若是在打仗的时候,这些人都就地解决。现在我们怕被人扣上杀良冒功的帽子,把他们带回来。那些人若是以此说我们坏话,还请赵组长千万不要信。”
听税务局这明确的表态,赵谦轻轻摸了摸髭须。比起文官那种吞吞吐吐的表态,税务局不愧是准军事部门,态度极为明确。这点倒是让人省事。
然后赵谦就想起了政法委的一位官员的话,他用的是荀子的话。因为赵嘉仁不谈什么狗屁理学,还明确的反对理学。既然要打倒一方面,自然得扶起同样类型的内容。所以赵嘉仁就用荀子和韩非的文章来对付那些文官。对于制科的科学体系出来的人,则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教育。
那位四十岁左右的政法委官员用文人的话来讲的时候,赵谦又仔细看了胸前的标志牌。那里面并没有退役军人的标签。
那位官员用荀子议兵篇的话,大概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荀子讲,将军为战鼓而牺牲,驾驭战车的死在缰绳旁,各级官吏以身殉职,战士死在队伍中。听见战鼓的声音就前进,听见钲、铙的声音就后退;服从命令是最重要的,取得战功在其次;命令不准前进却前进,就像命令不准后退却后退一样,它们的罪过是相同的。不杀害年老体弱的,不践踏庄稼,对不战而退的敌人不追擒,对抵抗的敌人不放过,对前来投顺的不抓起来当俘虏。凡是讨伐杀戮,不是去讨伐杀戮那百姓,而是去讨伐杀戮那扰乱百姓的人;百姓如果有保护那乱贼的,那么他也就是乱贼了。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顺着我们的刀锋转身逃跑的就让他活命,对着我们的刀锋进行抵抗的就把他杀死,前来投顺的就赦免其罪。
并以此指责税务局那帮人对于百姓十分暴虐。赵谦现在其实比较认同官府的看法,也许税务局的权力未免太大,一个局级单位就拥有抓人审问判刑的权力。地方税务局归国税局管,地方官府再不满,也没办法对税务局做啥实质性的人事任免。遇到问题只能告上去。
国税局甚至不完全归民政部或者财政部管理,作为国家财政的重要部门,身兼丞相大权的赵官家几乎是直接管理国税局。国税局一个正经的厅级单位,差不多获得了部级地位。所以国税局怎么会把一个洛阳官府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赵谦开始寻思,自己是不是要去看看那些被抓走的庄众。正在想,洪楠风又开口了,也不知道他是误打误撞,又或者看穿了赵谦的心思。洪楠风讲起庄众的口供。赵谦光是听了‘真神在皇帝之上’‘如果遇到真神的教诲与朝廷的命令不能两全,我们听真神的’‘我们是二等人,不是汉人’赵谦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了杀意。
当年他在军队的时候,对这些人是见到就杀,从来没有丝毫宽恕的可能。在赵谦最初从军的时候,也曾经觉得这些人没什么。等通过嫁女儿给蒙古人的汉人地主设下圈套,一边稳住赵谦,一边引了蒙古军前来围攻赵谦所部之后,赵谦对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有了深刻无比的体会。
哪怕都是汉人,为了利益,照样要杀汉人。赵谦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好几位非常器重的战友,在之后的战斗中,赵谦也多次审问俘虏。发现所谓蒙古军中一半以上都是汉人。他们自己认为自己是汉人,依旧顽强的对抗汉人的军队。至于异族更不用讲。
见到赵谦的表情,洪楠风觉得能够理解赵谦的感受,他激动的说道:“赵组长,我们抓这些人,又有什么错。”
赵谦险些把‘你们没错’这话说出口。但是赵谦终究是忍住了,他好不容忍住了下令杀人的冲动。好不容易恢复了比较平静的心情,赵谦问道:“那些人都关好了么?”
洪楠风马上答道:“国税局下令严加看管,我们这边十分用心。不过我们人手有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犯送走。”
赵谦本来还想见见庄众,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心思。就现在掌握的局面,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考虑的价值。除非是赵嘉仁法外开恩,以官家的身份下令赦免这些人。如果没有这样的命令,谁敢饶过这些人,赵谦是不会放过那厮的。既然已经决定了这些人的结局,赵谦已经不在乎那些人的现状,只要那些人没有逃走,他们是被瘐死或者垂死的活下来,没什么区别。
又问了几个问题,赵谦看情况没什么变化。就起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赵谦看着院子里面的办公楼,又想起了学校。等送他们出来的税务局官员们回去,赵谦问秘书:“你确定吕老师的住处没有?”
宋秘书连忙答道:“住处已经确定了,我亲自上门拜见,吕老师,吕校长说他欢迎赵厅长去他家。”
“好,出发。”赵谦说道。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初中语文老师。那人对赵谦有很多管教,赵谦记不太清楚其他老师,对吕老师印象非常深刻。
几个人在宋秘书带领下直奔吕老师的住处,吕校长开了门。看到赵谦,他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微微一笑,“赵谦,你没什么变化。”
“吕老师,你……也没什么变化。”赵谦有点激动的说道。
吕校长微微一笑,“你就知道说好听的话让我开心,过了二十年,我怎么会没变化。来,进来说话。”
众人在吕校长家里的客厅内坐下,赵谦打量了一下房子,这是个三室两厅的房子,便是放在杭州也算是不错的住处。看得出,大宋在对于公务体系人员的待遇还算落在实处。
大家聊了一阵过去的事情,吕校长回想起当年,提起一些当年大家不能说,或者根本没有想起的细节,谈的很是开心。又问了赵谦这些年的经历,听说赵谦当兵之后又去水利部门工作,吕校长笑道:“你这么出息了,我很高兴。可见当年没有耽误了你。”
“若不是吕老师当年教育,我也不会有今天。当年我和同学打架,差点把我弟弟都给卷进来。结果吕老师你告诉我,打架斗气,这是人之常情,适可而止。若是不能放下,非得尽兴,那就只会对自己有害。纵情快意,死路一条。我这些年遇到动气的时候,都会想起老师的教导。”
旁边的宋秘书听到这话,忍不住甚是惊讶。他并不知道当年吕老师现在的吕校长是否知道赵谦的身份。不过想起时间,那时候赵官家还只是独相,并且兼任大宋军队最高官员,集赵丞相与赵太尉于一身。
以这样的地位,谁敢惹了太尉的儿子。老师只怕事事都要顺着赵嘉仁的儿子的意思来做。便是觉得吕老师的说法非常正确,对于一个人成长非常有用。可宋秘书扪心自问,他若是易地而处,可不敢这么应对。
不过再一想,宋秘书倒也释然了。既然赵官家都敢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吕老师学习,吕老师这般人物有如此水平也不奇怪。宋秘书心中忍不住羡慕,他的儿子还在上幼儿园,等他的儿子上了小学,也不知道能否在这样的学校里面上学。有如此老师,对孩子成长太重要了。
那些大宋历代太子的老师们都是方正严明之人,便是会有些优容,却不会太子放纵。跟着这样的老师,至少不会成为一个不知道善恶之辈。
正在想,吕校长的夫人又端了热水过来。给茶壶里面添了热水,吕师母试探着问道:“小赵,你现在在水利厅,却不知是朝廷的水利厅还是……”
“你给我回去。”吕校长已经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呵斥道。吕师母听到这个,放下热水,离开了。
赵谦连忙说道:“吕老师,我虽然在开封水利厅,若是吕老师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我力所能及之处,一定会帮忙。”
吕校长淡淡一笑,“赵谦,我说过,当人老师,收了束之后就够了。更何况我拿的还是朝廷的俸禄,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我的事情自然由我去找有关的部门去办。你若是插手,反倒让我为难。”
“吕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不用如此客气。”赵谦连忙说道。如果能够为自己敬仰的老师做些什么,赵谦觉得自己会很满意自己。
看赵谦神色认真,吕校长微笑着说道:“你能够记得我当年所讲,能够成为一个方正之人,我就很满意了。若是教学生是为了让学生为自己办事,我不认同这么做。你若是觉得想让我有荣光,就好好做事,成为一代名臣,我得知你的消息,自然觉得开心。你们成材,才是我这一生教书育人的成果。你们荣光,我自然荣光。别的事,那是我的私事,和你们无关。”
第85章 二打(九)
“……龚局长,这次请你来,是想拜托你请赵组长喝喝酒。”王全乐对着面前的洛阳水利局长说道。
龚局长推了推眼镜,却不置可否。迟疑了好一阵,他才说道:“我……不合适吧。”
王全乐对面前的这个书呆子理工男的反应非常反感。这都什么时候了,水利局龚局长与赵谦都是水利部门,还是一个学校毕业。赵谦到现在为止都不出来吃饭,只是到处开会,看卷宗。若是让赵谦这么走了,他公事公办起来,天知道赵谦最后会怎么向上面讲。
而且龚局长的部门也让王全乐非常不满。水利局和税务局很类似,他们都不是洛阳官府管理的部门,而是水利部的外派机构。包括农业厅、工业厅都差不多如此,他们真正领导都是朝廷的相关部会。
只是这些部门都没有司法权,也没有行政权。充满了各种制科书呆子的这些技术部门为大宋地方官府提供各种技术支持。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好怕。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的嘴脸就都露出来了。他们与王全乐就是不一条心。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心里不快是一码事,王全乐此时也知道自己此时不方便再树立新敌。一个税务局就够他忙活啦。
“龚局长。大家开开心心见个面,说说话,这有什么不好?”王全乐再劝道。
龚局长沉默了好一阵,看的王全乐满头火。特么这群制科出来的书呆子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啊。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都如此愚笨,平日里看他们卖力干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呆。正在想,就听到龚局长开口了,“王知府,我的的老师是二中的吕校长,昨天我听我师母说,吕校长被发配到乡下小学去当校长了。”
便是自以为非常有涵养,王全乐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这件事还真不能怪教育厅,之前吕校长反对给洪楠风的儿子停课,最近洪楠风也开始针对此事动手。虽然这边也用‘保护洪同学’的理由给搪塞一下,但是吕校长一开始就反对给洪同学停课,是教育厅那边绕过吕校长,让教务处下令。这次正好因为吕校长的侄子是已经抓起来的马庆昌的秘书,这边立刻做了发落,把吕校长从洛阳二中校长撵去下面一个村子的学校当校长。
当时王全乐觉得还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招。第一就是表达对于‘贪官污吏’的株连式严惩,第二也能震慑一下某些人,让教育厅更紧密的跟着自己。
万万没想到,吕校长这老家伙虽然假清高,却也不是没有背景。这么几年来,他还真不知道水利厅的龚厅长是吕校长的学生。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这个龚局长居然还挑这时候替他老师说话。
王全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蛇鼠一窝’四个字。怪不得龚局长做事这么扯淡,原来他就是扯淡老师教出来的。
虽然愤怒,王全乐却不得不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
龚局长对于现在的王全乐是必须的么?如果他不答应龚局长的说项,会不会导致什么不好的结果?如果答应了,王全乐再教育厅面前的威望又该怎么维持?
种种念头一阵翻覆,王全乐叹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问问教育厅。龚局长,我觉得不如这样,你亲自去找教育厅一趟,看看他们怎么说。你这次若是帮我请赵组长吃顿饭,教育厅的事情我来帮你说话。你看如何?”
龚局长又沉默了。这让王全乐心里面更是火大。他现在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制科这帮傻瓜蛋怎么就不知不觉的压制住了进士科的进士。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想么,除了公开说‘这件事我来负责’之外,特么王全乐说出了能说的所有。
一时间,王全乐甚至怀疑龚局长是不是装傻。难道这厮看出了端倪么?其实王全乐现在就是个拖字诀,准备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以后走一步说一步。一个初中校长,王全乐和那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个吕校长卷进来,根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有后悔药的话,王全乐是希望自己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档子小孩子打架的破事。可当时王全乐要想尽办法与税务局斗,当时手里没有别的可用,也只能有啥用啥。
正在想,就听龚局长开口说道:“我……就请一次。”
“好。”王全乐喜道。事情到了这时候,后果如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只要能掏出话来,这件事就这样了。
等龚局长走后,王全乐端着茶杯,心里面一阵翻腾。很多进士前辈说过,做事不要做绝。王全乐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他真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些前辈的教诲。不过那些前辈们是说对于进士们绝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管是洪楠风、或者是刚滚蛋的龚局长,他们都出身平民。洪楠风还是个痞子出身,一个十足的贼配军。这样的人若是在进士眼里,哪怕是不够恭敬,就捏死了。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得和这些人虚与委蛇,真的是世风不古,礼崩乐坏。
到了下午,龚局长就派人前来,告诉王全乐饭局约好了。王全乐倒是一喜,没想到这呆子办事倒是麻利。想起水利局地工地上的表现,王全乐觉得很般配。
晚上,王全乐又去了大唐楼。虽然他在这家店有很不好的回忆,不过洛阳城里面这家店还是格外有特色的店。河南破败这么久,别的饭店真的拿不出手。
龚局长果然没有食言,他先到,没多久,赵谦就到了。等赵谦进了雅间,见到王全乐在里面,露出了点讶异的神色。不过赵谦却没有拂袖而去,好歹入席。王全乐觉得有点放心,茶水上桌,没多久,又有新客人到达。那是教育厅的厅长,一起来的还有秘书和一位女子。
看到龚局长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几眼,隔一会儿又多看几眼,王全乐心里面有些满意。在大宋,娼妓是两个词。赵官家推出新华字典与新华词典之前,中华的词多是单字词。
‘妓’多数是官妓,就是官方开办的教坊挂籍的卖艺女子。虽然她们也不可能守身如玉,却不是以卖身为业。主要承担各种演艺工作。白居易《琵琶行》里面就写过一个官妓,‘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这样琵琶技艺出神入化的教坊名妓最后‘老大嫁作商人妇’,并没有因为当过官妓就如何如何。
至于‘娼’就是单纯以提供皮肉生意为生。若是是讲效率,她们的工作地就是一排小房间,客人在外面等着,上一个出去,下一个进去。
然而官家虽然没有禁止画舫与教坊,却不给投资,战争时代的很多禁令还在,总是没有恢复过来。加上那是江南风,河南这土地方还真没有。所以王知府心中遗憾,若是有教坊画舫,大概能让这帮土包子呆瓜涎水长流。
头八道菜很快送上,这位女子容貌中上,好在大方。很自然的倒茶,倒酒,搭话。让酒桌上很快就显得融洽起来。大家酒过三巡,也都聊的不错。王知府看赵谦神色也放松了一些,心里面就盘算着。接下来的热菜就上来了。
众人几杯下肚,自然就亲近了许多。赵谦吃了片牛肉,开口问道:“王知府,我一直没问,却不知道你对那些庄众怎么看?”
王全乐心中又高兴又紧张。他很想套赵谦的话,但是赵谦这么问,看着是在要王全乐表态,却是表达了某种善意。赵谦不愧是进士家出来的人,很上道啊。
“赵组长,我得说,我看了卷宗之后,并不觉得税务局看错了那些人。我还是之前的话,我只是觉得税务局不能私设公堂。他们当然可以抓人,但是抓完了人,得交给法院来审理办案。当年肃奸委员会抓了那么多人,赵官家就把断案的事情从各地知府、知州、知县手中拿走,交给了法务部。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公检法这套体制很好。若是有抗税的,税务局当然可以抓,但是断案,那是一定要由检察院起诉,法院审理。”
“嗯。”赵谦应了一声,却没多说话。
这时那名女子也很适时的给赵谦几乎喝干的茶杯里续了茶。赵谦看了女子一眼,微笑道:“多谢。”
王全乐心中一喜,在以前的好时候,互送姬妾对于以前的大宋官场算个毛。某种意义上,送匹上等马都比送姬妾昂贵许多。但是在压倒科举科的制科书呆子眼里,这貌似是件不小的事情。王全乐实在是不理解这帮书呆子除了数量巨大之外,怎么就不知不觉压倒了集结天下精英的科举进士。
赵谦也是大宋书呆子的一员,不过王全乐王知府接触了这么久的制科理工男,觉得这帮人虽然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不过他们好像读书读傻了。没办法表达出来。若是这些人能有当年进士们的风流本色,这个女人立刻就可以让赵谦带走。他是把这女人拿去睡几晚,或者直接带走。王全乐都会相助。
反正这些姬妾本身就是士大夫们用来招待人的,大家都是进士,你睡过,我睡。有需要的玩玩而已。姬妾原本也没被当人看。
不过此事王全乐也不敢节外生枝,他等赵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庄众,我也不瞒赵组长。我觉得杀了就杀了,放到十几年前,他们定然得死。”
赵谦点点头。这些天下来,他心里面有了自己的主张。在当下这件事上绝不能说税务局有丝毫错误,税务局作为朝廷鹰犬,要的就是他们的爪牙之利。还得给他们颁发奖励才行。不过审案子,真的不能让税务局这么自行其是。
听王全乐表明了比较强硬的立场,赵谦还有点不放心,他问道:“若是这件事交给法院来做,王知府觉得他们该怎么样?”
王全乐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看得出,赵谦这是要王全乐明确表态,如果这个表态不如赵谦的意,那可就糟糕了。想了片刻,王全乐问道:“赵组长看过了口供,应该是知道那些人说,真神在官家之上。”
“嗯。”赵谦点点头。
王全乐心中一喜。赵谦毕竟是个年轻人,至少比王全乐年轻的多。王全乐根本没有把这些人的生死看在眼里,他们活也好,死也罢。都只是王全乐官员道路上的垫脚石。所以王全乐期待的乃是这些人能够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价值而已。
但是赵谦可不一样。应该是没见过自己的表情,赵谦听到‘真神在官家之上’时,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脸上的微笑不算,眼睛里面目光立刻凌厉起来。这话明显让赵谦非常不高兴。加上赵谦的问题,赵谦期待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抓到了要点,王全乐叹道:“官家乃是仁爱之人,这些人才能活到现在。可他们如此冥顽不灵,必须得杀了!”
说完,王全乐看着赵谦。就见赵谦展颜一笑,这下王全乐也觉得一块石头落回肚里。事情成了,至少现在王全乐已经附和了赵谦的心思。
“吃饭的时候说这话,听的人心慌。”女子淡然说道。那表情认真,又没有嗔怪,只是单纯的表达她的感受。
王全乐看到龚局长又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好几眼,赵谦也露出了笑容,“的确,打打杀杀的也不好。我当了好些年兵,也觉得太平了好。”
“是啊。太平了好,太平了好。”王全乐立刻跟风。
“吃饭的时候说这话,听的人心慌。”女子淡然说道。那表情认真,又没有嗔怪,只是单纯的表达她的感受。
王全乐看到龚局长又忍不住多看了女子好几眼,赵谦也露出了笑容,“的确,打打杀杀的也不好。我当了好些年兵,也觉得太平了好。”
“是啊。太平了好,太平了好。”王全乐立刻跟风。
第86章 二打(十)
桌边多了一位女子,赵谦与龚局长一左一右坐在女子两边。王全乐坐在赵谦身边,神色平淡的听着女子讲述。
此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既来之则安之,王全乐倒是准备看看龚局长准备弄出什么把戏。之前听到龚局长在门外说出‘师母’二字,王全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不用看,王全乐相信外面大概就是吕校长的夫人。
令王全乐惊讶的是,赵谦听到声音,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随即站起身,向外走去。王全乐连忙劝道:“赵组长,龚局长说几句就会进来。咱们在屋里等他。”
赵谦竖起手掌摆了摆,还是径直往外走。看到赵谦那认真的表情,王全乐觉得心脏一路下坠。赵谦走出大门,片刻后就听赵谦喊道:“吕师母,果然是你。”
在那个时候王全乐突然觉得心里面放松下来,这必然是龚局长安排的,不然的话吕校长怎么会安排吕校长的夫人找到这里。王全乐知道赵谦与龚局长是大学同学,听他们那福建强调的新官话,这两人都是福建的学校毕业。王全乐之前真不知道两人还有这层关系。
之后龚局长请沈夫人进屋,王全乐倒是觉得很好。到了此时,话不妨摆在桌面上讲。王全乐也想看看龚局长到底准备什么样的杀手锏。
沈夫人所讲的内容并不夸大,都是王全乐知道的内容,也是王全乐做好了应对准备的范围。王全乐静静的听,中间甚至喝了口茶。
“……小赵,你们沈老师已经前去乡下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今天已经出发了。”沈夫人也是个老师,口齿清楚,思路明白,很快讲完了来龙去脉。之后讲述了最新情况。
赵谦静静的听着,心里面虽然也挺激动,却没有说话。龚局长则说道:“师母,老师怎么会走的这么急?”说完,抬头看了王全乐一眼。
王全乐根本不为所动,他虽然没有替沈校长说话,却也没有下令立刻赶走沈校长。而且比起阴谋诡计,龚局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若是在与王全乐提起沈校长的时候,直接说明沈校长也是赵谦的初中老师,王全乐可不会当做没听到。
“你们沈老师的脾气你也知道。小赵,他走之前说,他让侄子找他说情,他放了张同学一马,虽然校规规定开除,不过他也觉得都是孩子,再给一次机会,留校察看。他觉得心里面不亏。不过教育厅要给洪同学停课,他虽然反对,教育厅要校务处出面,他没有坚决反对,已经觉得心里面不安。这次受惩处,他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可我不觉得他错了,上面斗上面的,连孩子都不放过,这算什么。你们沈老师走后,我越想越气,就来找小龚说此事。你们能不能帮帮你们沈老师。”
龚局长应道:“师母,这件事我尽力帮你。”
赵谦神色中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王全乐再也看不下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清啦。他干脆站起身说道:“你们先聊,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很快,王全乐那些人都起身告辞。把龚局长、赵谦、沈夫人留在雅间里面。饭局散了,赵谦和龚局长把沈夫人送回家,两人一起走在洛阳街头。赵谦基本没说什么,如此变数让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走了好一阵,赵谦停下脚步,对走了两步后扭回头的龚局长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也学会告状了。”
龚局长苦笑一下,“你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可没有让师母来这里找我。”
赵谦摇摇头,这时候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掀开盖子,赵谦一眼看到了洛阳官场里面的魑魅魍魉。
龚局长看赵谦不吭声,给赵谦让了根烟,自己也刁一根,给两人点了烟,龚局长说道:“赵谦,我并不支持税务局那么嚣张。这点你别弄错。所以王知府怎么整洪楠风,我都没吭声。不过王知府那些人这么整沈老师,我看不下去。特么都是什么东西!有本事开个鸿门宴,摔杯为号,把洪楠风捅死。对孩子动手算什么事。他们看到局面不对,立刻又开始拿沈老师顶缸,把他撵走,就装作他们什么都没错。你应该不知道,那些人还编了个理由,说是让洪同学停课,是保护洪同学。税务局不是好东西,王知府也不是什么好鸟。”
‘呵!’赵谦冷笑一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税务局或者是王知府,又或者是在笑自己的同学龚局长。
又抽了两口烟,赵谦问龚局长,“你这么干,就不怕王知府报复你?”
龚局长叹口气,“我下个月就要调走了。如果不是确定这个消息,我也未必有胆子为沈老师说话。现在王知府他们想把各个部门都管起来,我们这些部门也不好做。调走正好,也不用受这些人的鸟气。赵谦,你也是干水利的,肯定知道各地官府都怎么做事的,有了成绩他们抢破头,到干活的时候这帮人成了监工,就差拿鞭子抽我们了。呵呵,也不知道换个地方之后会不会好点,反正我准备尽力回水利厅。早点回去,早点不受鸟气。”
赵谦也不置可否,他丢下烟头,问自己的老同学,“你把我扯进来,有些事情你得给我讲清楚。”
“什么事?”
“我听师母所说,这里面有几个人穿针引线,那几个人都是谁。”
晚上两点,赵谦与部下到了电报局。拿出了自己的特别介绍信,赵谦进入到了特别电报间。赵谦等人也不敢发明码电报,开始根据密码本做起加密电报。一群人只是接受过培训,对这活都不熟悉,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电报局的局长出现在门口。看得出,他是被临时叫起来的,眼睛看着都有些泛红。
赵谦让秘书去应付局长,自己和警卫员和机要员一起继续检查已经写好的加密电报。现在大宋的加密点报用的是四个数字的字库码。秘密电报也是基于这个原理,对于数字进行了调整。所有加密信息在开头和结尾的那段里面,所以得格外小心才行。
好在电报不长,主要内容是要朝廷下令提走两个人,分别是马庆昌、马庆昌的吕秘书。别的事情都是明面上的,赵谦经过调查之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而这两人掌握的是洛阳官场水面下的东西。只要这两人能交代清楚,各种破事都能浮出水面。
让机要员去监督特别电报站发密电,赵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到现在,他觉得自己依旧认同文官们的看法。不过王全乐这个人是不能轻松放过的,军队再跋扈,至少明着来。他们做的事情可以拿到台面上讲,拿到台面上骂。但是文官们做的事情却上不了台面。如果不是有龚局长反水,赵谦可看不到这些那些人没人性到何等地步。若是军队是群恶汉,这帮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包括自己的同学,龚局长在内。
一阵困意上来,赵谦又大大打了个哈欠。他突然想到件事,难道官场里面就没有好东西了么。赵谦在基层很久,虽然基层也很烂,但是至少大家都在干活。所追求的也是更好的生活,顶多是因为眼界狭窄,未免有点鼠目寸光罢了。
若是当官的能公开说话,其实这件事本来不用弄到这么恶心人。那些以蛮夷自居的庄众杀了,地方官府要求要由司法系统来审理定罪,消息送到朝廷里面,赵谦就算是说不上话,至少心里面也会赞同。如果他有机会说话,就会和龚局长一样,在可行的地方帮忙说说话。
为什么王全乐要弄到如此下作?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么?
“赵组长,电报发出去了。”机要员出现在门口。
赵谦本想问发好了么,话到嘴边发现不该这么讲。他思忖一下,找到了自己真心要说的话,“这种电报什么时候会有回电?”
机要员答道:“以这个电报的等级,如果内容有错,会立刻回电。如果内容没错,也会很快有回电。”
“明白了。我们再等一会。”赵谦应道。
一众人都等着,电报局长看掏不出什么话,也先告退了。在半梦半醒之间,赵谦终于等到回电。看着电报纸上‘电报正确,已经查收’的内容,他松了口气。机密电报因循的是军队电报的制度,确定没错要回复,有了错误更要立刻回复。
回到招待所,赵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事情到此,他做了决定,等马庆昌与他的秘书被提走,他也骑马回开封。来的路上,赵谦没来得及看看沿途的水文,回去的时候可以慢慢走。正好可以看清楚。
从开封到洛阳,要经过虎牢关。这可是天下名关,便是再残破,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却没有变。既然有机会经过,应当好好看看。带着这样的心情,赵谦甚至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睡到饥肠辘辘,赵谦醒了过来,叫上秘书就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刚做了一阵,就有人敲门。秘书去开门,很快就回来对赵谦说道:“赵厅长,王知府求见。”
“不见!”赵谦立刻说道。说完之后,赵谦看着秘书转身去了,他又叫住秘书,“等等……请王知府进来。”
赵谦换了主意,首先是因为王知府应该就在门外。赵谦觉得自己这么颐指气使貌似不那么合适,至少不符合老爹的教导。不高兴是自然反应,但是发脾气就得慎重。沈校长当年也是这么教导的赵谦。便是为了沈老师,赵谦也想当面听听王知府会胡说八道什么,然后当面狠狠呵斥他。
十几秒后,王全乐王知府就跟着秘书走了进来。赵谦有点讶异,这位王知府竟然没有恐慌和畏惧,看上去竟然还挺坦然。王知府容貌不差,这么大大方方进来,看上去还有点正气凛然的意思。
两边坐下,王知府开口说道:“赵组长,昨天沈夫人说的话是真的。我担心赵组长自己去调查,再被人添油加醋,那我更是百口莫辩。今天就来说个清楚。”
“呵呵。”赵谦被气乐了,不用添油加醋就已经够恶心人了,何须再怕什么。不过笑完之后,赵谦又忍不住对王全乐有点高看。赵谦自己的经验中,王全乐没说错。他身为知府,弄到水利局长反水。做到这个职位,仇家多的是。赵谦真的去调查,一定能听到更多王全乐的事情。不过那些事情与当下的事情未必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墙倒众人推而已。
看赵谦如此淡定,王全乐继续问道:“为何赵组长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噗哧。”这次轮到秘书忍不住笑出声。赵谦扭过头看了秘书一眼,这才扭回头问王全乐,“不知王知府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读过些官家的书,官家说人生下,的确有天生坏种,但是大多数人都会跟着自己的家庭情况,读了什么书,接受过什么教育,以及成年后经历的种种逐渐塑造出一个人的行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当时读了之后觉得官家说得好,却好像什么都没说。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突然就想起官家的教导。”
赵谦静静的听着王知府的自白,心里面已经不高兴了。难道王知府又准备说‘我做错事,都是被逼的’。若是如此,赵谦听过的太多,只会让赵谦生出更多恶感。
“我王全乐扪心自问,并非天生坏种。这么些年来,我为朝廷做事,也尽心竭力。不然的话,若是几个人被我蒙蔽,可洛阳知府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官,我何德何能,定然不至于蒙蔽那么多人。朝廷任命我当知府,并非一人能决定。”
听到这里,赵谦不耐烦的吁口气。他开始后悔自己让王全乐进来了。
“对于拿孩子动手,我其实根本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王知府继续讲道:“那些人我没见过,我也没兴趣见他们。拿他们做法,或者让他们倒霉,只是他们恰逢其事,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对此事,我并无善恶。我之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官位,投鼠忌器。”
第87章 三打(一)
在初冬的寒气中,赵谦终于进入了开封城。只是看到楼房,烟囱,赵谦就忍不住想到了整齐的室内,想到了温暖的火炉,想到了热乎乎的洗澡水。
在城市里,这些东西好像并不稀奇。然而在野地里骑马走了几百里路之后,赵谦非常确定这些东西很稀奇。在广袤的土地上,城市只占据很小很小的比例。在城市之外的广大土地上,人民的燃料并不是煤。
一进家,就见到客厅大饭桌上放了报纸,他老婆正在报纸上练字。见到赵谦回来,老婆丢下毛笔迎上来。刚握住赵谦的手,立刻惊讶的说道:“你的手好凉。”
赵谦干笑两声。以前的冬天,都是他握着老婆的手,帮她增加点温暖。没想到此时还有机会翻过来。正觉得老婆的手掌握着很舒服,就听老婆说道:“以后你可不要大冬天再往外跑了。”
如此念头已经在赵谦心中划过,不过当时他竟然又想到老爹吹嘘的‘每小时跑350公里’的轨道车辆。如果真有那样的车辆,冬天跑再远也不过是在车里冻几个小时。穿厚点,一定能扛得住。
和老婆说了几句话,赵谦就跑去附近的澡堂洗澡。这个澡堂修建的很不错,票价也很不错。赵谦买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肉痛,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是千万贯的富人,也觉得自己这么想已经是老黄历了。
贵的澡堂有个好处,就是人少。人少就更容易保持清洁,譬如蒸房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赵谦一进去,就感受到里面的热度。关上门,赵谦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在泡桐木制成的木条长椅上坐下,赵谦感受到了体内的寒气。中医说‘寒气郁集’就会引发疾病,至少寒气这玩意,赵谦清楚的感受到了。
蒸了几分钟,赵谦发觉自己都没出汗。若是夏天,他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了。突然,赵谦想到一件事。如果轨道车都能跑到350公里每小时,那车里面难道就没有蒸汽管道么?哪怕只是在车厢下面通上两根蒸汽管道,车厢里面也会暖和些。
反正身体这么凉,赵谦边蒸自己,边胡思乱想。现在官道沿途住处也有用煤做燃料,却也不用指望他们有烧蒸汽的锅炉。那些住处也许比农村好点,却远不如城市。只要在城市生活的人,都能享受到锅炉带来的种种方便。赵谦上次吃的焖米饭是从蒸箱中取出来的。至于赵谦上一次自己焖米饭,他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
虽然也偶尔想到洛阳之行本身,赵谦却尽量跳过那些经历。对于洛阳本地行动,赵谦想抛在脑后。很多东西已经超出了赵谦的想象之外,譬如对于好人坏人的定义。
蒸完之后搓个澡,赵谦对自己身上众多的油泥有点不好意思。冲掉油泥之后再去清澈的池子里面泡个澡,赵谦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城市舒适的生活之中。以前打仗的时候,见到村落就感觉到见到熟悉人类文明的心理安慰。现在看到烟囱,感受到蒸汽,赵谦才觉得找到了让他放心的所在。
河南这地方中部与东部是平原地区,北部和西部以及南部是丘陵和山区。山区中有洛阳盆地和南阳盆地,这些地方如果能够好好建设城市,其实颇有发展的空间。
第二天,赵谦先回到工作组,将他的调查报告交上去。刘组长大概看了看报告之后问赵谦,“你还有要补充的么?”
赵谦稍显迟疑的应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刘组长虽然知道赵谦有想法,却也没有多说。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谁没自己的想法呢?赵谦完成了工作上的事情,这才前往老爹所在。回到城市之前,他的温血马已经完全蔫了。没想到回了城里温暖的马厩不过一天,马匹就恢复了不少体力。在这方面,马匹可不会故意装作自己疲惫。
不过以马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在大冬天跑马。更何况赵谦也没有胆量冒着被禁闭的代价跑马。老老实实到了老爹家里,却见到老爹的住处中突然出现了许多铸铁件。赵谦一走进,就感觉到那玩意正在散发温暖的热量。这……应该是……老爹的新设计。赵谦隐约记得,他上次离开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做了某种施工。
老娘秦玉贞笑道:“这暖气暖和吧。这里冬天不潮,可比江南好多了。”
赵谦手放在白口铁暖气片上,便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却实在是不想放开手。等到他看到另外一个窗户下面,老爹家的猫直挺挺趴在暖气片上,四爪死死抱住暖气片边缘。忍不住笑出声。以前这个小东西可是在冬天躲在炉子旁边的暖洞里,有次毛都烫焦了。
这边母子两人干脆就搬了椅子坐在暖气边。窗外彤云密布,眼瞅要下雪的样子。秦玉贞叹道:“你在外面跑,可是辛苦了。”
“和爹的辛苦比,我还真不算什么。现在有路,有客栈,天下也太平。容易多了。”赵谦感叹道。和他以前的从军经历相比,现在的道路真是畅通无阻。
秦玉贞没有对此做评价,赵嘉仁那些铭记史册的远征,是不会记录作为军属联合会会长秦玉贞的辛劳。那些联合会成员的丈夫们在外作战,女人们个个无比担心。这些压力都得由秦玉贞想办法化解。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事情,秦玉贞回到家,面对三个跑过来的娃,只感觉心力交瘁。
别人的丈夫在外作战,秦玉贞的丈夫也没有躲在安全的后方和秦玉贞一起享受太平。依照赵嘉仁的秉性,他会站在阵头,让所有军人只看到他的后背。想到这些,当时的秦玉贞只恐惧、无助、失落。种种情绪都在折磨着她。如果可能的话,秦玉贞再也不要想起那时候的感觉。
所以她换了个话题,“你今天来又想问你爹点什么?”
“娘……,你见过做坏事,却不是对某个人。谁当时在那个位置上,他就要动谁。”赵谦说道。
本以为是多大点事,却没想到只是儿子见到这类人。秦玉贞应道:“见过。”
赵谦有点迟疑的问:“你觉得能用好坏来评价这些人么?”
“好坏是个人的看法。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战友们定然觉得你是个好人,敌人对你恨之入骨。这就看你自己的立场。”秦玉贞爽快的给了答案。从嫁给赵嘉仁那天开始,她就有点明白‘如今方知我是我’是个啥意思。
如果没有坚定自我立场的态度,秦玉贞觉得没办法在赵嘉仁身边待下去。赵嘉仁对敌人没有丝毫的宽容,成为他的敌人,就只有和赵嘉仁生死相搏。不管要付出如何代价,赵嘉仁都会想方设法消灭敌人。然而这个态度却符合了当下时代,在数千万的尸体上,赵嘉仁终于结束了大宋三百多年的外患。
赵谦可没有老娘的感触,他问道:“如果我觉得那个坏人和我立场一样呢?”
“呵呵。”秦玉贞轻笑一声却没立刻回答。自己的长子实在是不可爱,若是次子赵逊和女儿赵若水,他们就没有如此烦恼。立场一样的人,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屈服于权力之下不就好了。那些人只要不敢再得罪赵谦,不也是挺好用的人么。
对于这么不可爱的儿子,秦玉贞觉得晾他一下。秦玉贞真希望赵谦能别再一味的学他老爹赵嘉仁。秦玉贞知道赵嘉仁没有私敌,对于普通人来讲,这是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心胸和心境。但是官家这个地位本身就不是给普通人去坐的位置,赵谦自己想靠模仿来解决问题,未免太自以为是。
赵谦见老娘不吭声,忍不住又说道:“我也很想不在乎那个人,他所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文官觉得军方权力太大,所以想让军方让出权力。但是我爹不仅掌握着丞相的大权,更掌握着军队大权。现在他让文天祥代理丞相,以后可能会恢复丞相。可我爹立下的制度中,国防与外交大权归官家所有。这太尉的权力绝不会让出去。文官们说投鼠忌器,就是担心军方拉虎皮当大旗,说文官们反对军方,就是反对官家。他们用这个理由给自己做辩解,我虽然气他们所做的破事,却发觉我若是易地而处,竟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对儿子的想法,秦玉贞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开口了,“你不要总是想明白别人怎么想。这等事情你爹也许能做到,但是你爹不会做事的时候去先这么想。常人的想法,常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当时因为某些刺激,就有了反应。至于事后,你也不要去想。你可以直接去问。你才是做最后决定的那个人,他们不是。只要你能做他们的主,他们自己就得说出来他们的想法。想有什么用!”
赵谦最初听的有点懵,听到最后,却猛的豁然开朗。正如老娘所言,在赵谦能决定王全乐知府命运的时候,王知府就跑来说了真心话。如果赵谦没这个权力,王全乐又何必说这些。
权力,一切的关键都是在权力握在谁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