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大锅饭(二十八)
郝仁运笔如风,刷刷点点写完了好几封信。给元国的,给四方同盟的,给大宋欧罗巴行省的,给每一方的信中主要内容都是见到郝康就告知他回大马士革。写完信,郝仁让立刻发出去。侍卫还没出去,守门的门卫快步跑进来禀报,“丞相,御使求见。”
“请他进来。”郝仁揉着手腕答道。
玉昔帖木儿一进门就急匆匆对郝仁说道:“丞相,脱脱做事不周,实在是我教子无方!”
“呵呵。御使请坐。”郝仁友善的先给玉昔帖木儿让座,等玉昔帖木儿坐下才继续说道:“御使对脱脱未免有些苛责,他不过是奉大汗之命带旗军前去驻地。”
玉昔帖木儿眉头紧皱,恼怒的说道:“他平日里就爱自作聪明,该他聪明的时候却总是犯傻!那时候无论如何都该拦住旗军不许他们进城!”
“大汗圣旨在,那时候你我只怕也得听命。何必要脱脱未卜先知。”郝仁回答的很轻松。
“唉!那些奸贼就知道误国!”玉昔帖木儿声音里面都有些悲愤。郝康走的时候可不是逃走,他当时就派了八百里快马送奏折到巴格达。铁穆尔大汗看了郝康的奏折之后大惊,他记得自己可是命令旗军不得入城居住。
从巴格达到大马士革一马平川,交通颇为方便。快马奔驰在路上,几天时间就弄清楚原委。铁穆尔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被那些王爷给利用了,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当众把几名参与到‘真传圣旨’的大臣就地免职赶出朝廷。
见证此事的玉昔帖木儿也气的够呛,这件事上也不能说王爷们就要承担全部责任,毕竟最初是铁穆尔大汗下令让旗军入城,即便铁穆尔大汗当时只是敷衍,可君无戏言,这锅得给铁穆尔大汗分上大半。
现在提起此事,玉昔帖木儿满腔怒火不能对着铁穆尔发作,就只能迁怒到儿子脱脱身上。如果脱脱当时能够果断拒绝,抓紧时间再次上表。这件事就不会弄到现在的局面。甚至不用上表,只要拖几天,新的圣旨就会送到大马士革,完美的解决此事。好不容易按捺住怒火,玉昔帖木儿问道:“丞相现在准备怎么做?”
“把郝康追回来,我就回元国。”郝仁淡定的说道。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决定返回元国,这件事发生后更坚定了郝仁回元国的决心。
“希望小王爷不要走得太快。”玉昔帖木儿讲出了心中的期待。
离开郝仁的住处回到自己家,府门外就看到高大的元国混血马,玉昔帖木儿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府门就高喊:“把脱脱叫过来!”
没多久刚吃饭吃到一半的脱脱就到了玉昔帖木儿面前,玉昔帖木儿喝道:“脱脱,你当时为何不想方设法留住郝康!”
脱脱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从容答道:“回禀父亲,郝康手下两千号兵马,又下了决心。我怎么能拦得住。”
长叹口气,玉昔帖木儿也没有继续责怪儿子。他知道自己可以责怪脱脱没有坚持立场,只是这也不公允。铁穆尔大汗反对郝仁,王爷们跟着大汗命令推波助澜,脱脱服从圣旨。作为对立一方的郝康坚决反对旗军入城驻扎,见到圣旨之后就辞职离开。除去出尔反尔的铁穆尔大汗,这件事里面的每个人都坚持了立场。
脱脱也没有退缩,他继续说道:“父亲,我这一路之上反复思量,觉得丞相想建立制度的想法没错,却根本做不到。今后若是丞相还想尽力推动他期待的制度,只怕是不行。”
玉昔帖木儿叹道:“脱脱,你知道忽必烈大汗……忽必烈大汗的时代是什么模样么?”
“不知道。”脱脱答道。说完之后又觉得这么说未免有点不显自己聪明,忍不住跟了一句,“我跟着伯颜大帅当了一段日子的弟子,见到伯颜大帅的风骨,想来应该是制度严谨,秩序井然。”
“我听丞相说,你说丞相想回到忽必烈大汗在位的日子。你可知道郝仁丞相想建立什么制度?”
脱脱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尽量用谨慎的语气说道:“按照丞相的理想,蒙古应该如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努力建设制度。这也不是丞相一人说了算,丞相提出旗军应该有自己的专属营地,不得入城驻扎的观点,朝廷就依照制度对其进行讨论,大汗与大臣从蒙古长治久安的角度讨论此事,最终形成决定。大汗下旨执行决定,丞相作为官员之首来制定制度,推行制度。”
玉昔帖木儿一愣,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脱脱这个儿子以前不像是懂什么叫做制度的人。为了试试儿子是不是鹦鹉学舌,玉昔帖木儿继续问:“那什么叫做规矩?”
脱脱坦然答道:“制度是基于道理定出来的,规矩是基于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方便行事定出来的。”
这话听着非常有道理,却是头次听说,玉昔帖木儿一愣之后追问:“说的详细些。”
脱脱继续解释,制度是无论什么都要按照之前定下的流程走,从大汗到丞相到王爷的权力都由制度定下。不管是明文规定或是大家口头约定,都不能在不经讨论之下擅自改动。
规矩则是由权力者制定,想怎么变怎么变,全由权力者的想法决定。譬如现在的蒙古朝廷铁穆尔大汗权力最大,他所想的就是要建立旗军、压制包括郝仁在内的各路王爷。所以头几天说旗军入城驻扎,过几天说旗军不得入城,全是由铁穆尔大汗决定。
听了这话,玉昔帖木儿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以前他觉得儿子只是小聪明,现在不得不承认儿子真的聪明了。玉昔帖木儿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现在颇受震动是因为脱脱是从极高的层次视角讲述当下蒙古朝廷的现状。这番评价不针对任何人,却把朝廷内的所有人都囊括其中。把握了这个道理,就能明白朝廷中每个人为何做出那般举动。
沉默好一阵,玉昔帖木儿才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拦住郝康或者旗军将军?”
“当时大汗圣旨到了,我不能拦住旗军将军。父亲,我若是这么做,定然让大汗非常生气。事后看来,我幸好没有那么做。如果拦住了旗军将军,大汗会怎么看我。”脱脱率直的答道。
玉昔帖木儿眉头皱起,不快的说道:“看来你也只是个玩弄规矩的人!”
脱脱愣住了。方才让老爹都无话可说的经历是脱脱生平第一次,他脸上不敢露出来,心中别提多得意。可就这么片刻之间老爹就用脱脱方才讲述的道理给脱脱定了个性。与以前一样,老爹的话还是那么犀利,让脱脱根本没办法反驳。脱脱心中有些委屈,却不敢说出来。现在的蒙古朝廷就是这个样子,根本别想建立制度。便是强如郝仁也办不到。
为元国国主,郝仁甚至愿意尽元国之力为重现回忆中的美好旧时代出钱出力。将近一年时间中郝仁为蒙古提供大量财物付出巨大努力,这样的忠诚对于讲规矩的蒙古朝廷毫无意义,换来的只是嫉妒与猜忌。郝仁丞相尚且如此,脱脱他一个人又能如何。尽其所能不助纣为虐就是真正的好人。
父子两人各有想法,沉默了好久。最后玉昔帖木儿开口了,“脱脱,你觉得郝康适合做丞相么?”
脱脱一惊,很快就觉得这个议题非常适合自己的胃口。他脑子快速运转一番,就说道:“若是郝康兄弟当了丞相,应该能办不少事。”
“为何?”
“郝康兄弟与丞相不同,他敢按照蒙古规矩和王爷们斗。王爷们都是欺软怕硬,郝仁丞相只想让王爷们跟着他走,这是大错特错。郝康兄弟能收拾得了王爷,他当上丞相能办事!”
玉昔帖木儿很不喜欢脱脱这调调,若是以前定然就呵斥脱脱了。然而这次他的注意力都被脱脱对郝康的描述所吸引,即便玉昔帖木儿是郝仁的政治盟友,他也觉得郝仁真与二十年前的评价一样‘不是蒙古人’。在蒙古的土地上,就得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来办事。如果郝仁能用蒙古规矩让蒙古人信服,他再用别的规矩,大家也会跟着他走。然而郝仁上来就持着蒙古人完全不明白的规矩,他顶多是‘异士’而不是‘能人’。
想了一阵,玉昔帖木儿问道:“脱脱,你觉得能追上郝康么?”
“郝康离开大马士革,我就派人尾随他。没想到郝康兄弟办事干净利落,他早早就定下船只。到了港口之后直接上船,等大汗的圣旨送到大马士革,郝康兄弟都走了一天。唉!我做事真不如郝康兄弟果断。”
“哦?”玉昔帖木儿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这么多年来他也尽力教育脱脱,却是第一次见到脱脱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不如某个人。以前的脱脱可不这样,他的确精明乖巧,知道向权力屈服。但是在内心里面,脱脱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干。哪怕是强如伯颜,脱脱也觉得他自己假以时日定然能够超过伯颜。
郝康竟然能让脱脱都率直的表示赞赏,还是赞赏郝康正面的行动……玉昔帖木儿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与郝康结交一下。
此时的郝康并不知道这么多蒙古大人物都在考虑他,躺在船舱中的铺位上,郝康想着回到元国之后怎么办。这次他决定接受老爹的愤怒,所以之后日子未必好过。真的送到一个小职位上‘磨砺心性’也不是郝康所愿。想着想着,郝康就把主意打到北边和东边去了。
钦察汗国攻打元国的时候并非一家动手,他们也联络了北方的罗斯人。如果自己领着部众前去讨伐北方罗斯人,想来也不至于遭到反对。有了在大马士革的经验,郝康觉得面对王爷们的时候有了些自信。原本郝康以为王爷们都是如强大的大宋那样有着坚定不移的理念的男子汉。真的与王爷们近距离接触之后,郝康才发现那些王爷们都是胆小如鼠之辈。
郝康不过是把大马士革当地最强大的王爷五马分尸,其他王爷们立刻望风而降。最令郝康气结的是,他原以为王爷们之所以画地为牢,是为了避免其他王爷掠夺而主动放弃一部分经营利益。真的一个个问过来才知道,王爷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经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科学与科技。能够画地为牢的经营田庄,已经耗尽了王爷们的智力与能力。
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蒙古好汉,现在发现自己自己面对的竟然是大宋报纸连篇累牍讲述的‘蛮夷’。想到这些的郝康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只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这也太羞耻了!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用力捂着脸捂了一阵,郝康猛然坐起身,把棉被甩到一边去。这已经是不知道几十次面对如此问题,郝康的羞耻感发作一阵后开始麻木。羞耻还在,郝康终于可以在承认的同时勉强接受羞耻感。
自己十几年来始终在反对大宋正确的宣传,一厢情愿的给蛮夷们涂脂抹粉。郝康现在终于承认,他给蒙古人描绘的英伟身影居然还是以大宋对宋人的描述为基准。好学、有文化、有理想、有气节。在大宋的时候郝康看到这些描述就觉得恶心,可在描绘心中蒙古人形象的时候却完全照搬。
见识到了真正的蒙古人之后,郝康才觉得以前看上去太油滑的脱脱大哥反倒真诚的可爱。至少脱脱是认为自己比蒙古人高明,而是他也真的比蒙古人高明。其他的蒙古人甚至根本没有‘蒙古人’这个概念。在整个蒙古朝廷里面,除了老爹之外大概就只有脱脱才知道什么是蒙古人。老爹是反对当蒙古人,脱脱则是力求当一个堂堂正正的蒙古人。
第179章 砸锅(一)
海域越收越窄,从广阔的水域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这条宽阔的河流就是黑海进入地中海的要到博斯布鲁斯海峡。从望远镜中能够看到高大的城墙,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连绵数里的城墙背后就是整个黑海到东地中海最宏伟美丽的君士坦丁堡。
几艘打着东罗马旗帜的军船靠过来,经过一阵旗语交流,船长跑过来对郝康说道:“小王爷,君士坦丁堡那边请我们到金角湾靠岸。”
“哦。”郝康随口应道。除非是大宋欧罗巴行省最大的船只,其他船队经过博斯布鲁斯海峡之时都要到金角湾停靠补给。
船只驶入这片天然良港,就见泊地的船只并不多。没多久,就有东罗马船只过来请求登船。一位东罗马官员顺着窄窄的跳板上到船上,稍微询问一下就向郝康行礼,接着送上一份书信,“尊敬的公爵日安。鄙国巴塞勒斯请公爵前往王宫赴宴。”
郝康愣住了,负责卫队的李铁牛立刻问道:“这位官人,我们只是路过。”
官员连忙解释道:“下官只是奉命而来,并不知道鄙国巴塞勒斯如何得知公爵阁下在此船上。”
郝康打开信件一看,果然是东罗马帝国皇帝的诏书。上面除了希腊文,还非常体贴的写了汉语。看完信件,郝康笑道:“既然巴塞勒斯愿意招待在下,在下也没理由拒绝。不知何时前往?”
“若是公爵阁下方便,请现在随我一起前往皇宫。”
李铁牛有些紧张,他看了看轻松应承下来的郝康,就听郝康笑道:“好,容我换了衣服再说。”
跟着郝康进了船舱,李铁牛立刻说道:“小王爷,我觉得这不妥吧。”
“我也觉得不妥。不过咱们不去,他们只怕不让咱们走。”郝康边说边换衣服。他倒是有点知道怎么回事。为了尽快走人,郝康直接动用了四方联盟的特别手令。这个级别的手令只在极高层才有。若是东罗马帝国使用这种手令调用元国船只,郝康也会知道事情不简单。更何况郝康直接把自己的大名签在手令上,在元国里面可没人敢这么冒名顶替。
“万一东罗马帝国对小王爷不利,我们承担不了。”李铁牛紧张的建议。
“既来之则安之。”郝康说了结果,却没说原因。他也考虑过危险,发现此时他也没啥好选择。毕竟是东罗马皇帝的邀请,不去的话的确有点失礼。更何况郝康早就想去君士坦丁堡看看。
带了二十四名卫兵,郝康在李铁牛以及元国翻译陪同下下船。此时岸边已经有前来陪同的东罗马御林军。在御林军保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皇宫。
东罗马皇帝位郝康举办了一场相当规模的宴会,先是简单的接见,众人随即入席。在一众人中,郝康很快就看到个高个男人。那白皙的皮肤与东罗马人完全不同,只是看过去就知道定然是宋人。仔细看去,就见那宋人三十岁左右,刮了胡须,在众多长胡须、短胡须、大胡须中显得非常年轻。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盛装东罗马女子,两人都看向郝康。见郝康看过来,宋人还向郝康挥手打了个招呼。
郝康忍不住就走了过去。两人见面就问好,“你好,我是谢松。”“你好,我是郝康。”
地道的江南平原地区普通话让郝康与谢松都露出笑意,谢松笑道:“听闻小王爷在大宋留学数载,这口音让我想起老家松江。”
郝康没有说自己的江南口音是从老娘包惜弱那边学来的,只是听到谢松竟然是松江人,也算是半个老乡。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见谢松介绍身边的欧罗巴女子,“这位是希拉姑娘,我们欧罗巴办事处的当地买办。”
“你好。”郝康向希拉问好。
希拉连忙给郝康行礼,用东罗马腔的汉语说道:“尊贵的公爵阁下,您好。”
“希拉姑娘身为贵族,怎么会当了买办?”郝康俯视着希拉饶有兴趣的问。在大宋与元国,王子这个称号就是贵族头衔。在欧罗巴没有王子这个爵位,等同的爵位就是公爵。能准确使用汉语表达欧罗巴头衔的东罗马人定然是贵族,一个买办竟然是有文化的贵族,还是个女贵族。郝康觉得有点稀奇。
“我家只是个小贵族,没有爵位。”希拉的声音混合着骄傲与遗憾。
“原来如此。”郝康口头应道,心里还是不太明白。大宋官员中有许多女性,基层官员中女性比例很高。甚至还有胡月莲这样的女性中将。大宋官方宣传中赵官家‘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经常出现,元国全面学习大宋制度的时候照抄不误。一个有文化的女性竟然没有去当官而是当了买办,实在是难以理解。难道当买办比当官更有收益不成?
谢松说道:“小王爷,我们收到了郝仁丞相的电报,丞相要我们把小王爷送回蒙古。”
“东罗马帝国竟然有电报?”郝康惊了,以前可没听说东罗马居然如此开化。
谢松笑道:“嗯,还没铺设到东罗马与蒙古边境。不过还有飞鸽传书这个办法。丞相为了能留下小王爷可是费了心力。”飞鸽传书很快,却有个问题。鸽子沿途会遭到各种袭扰,特别是猛禽的猎杀。现在电报最东已经延伸到了安卡拉,有七只鸽子抵达目的地。这意味着中继站就要放飞至少四十只以上的鸽子。光是把这么多鸽子从安卡拉运到中继站,就要花掉许多力气。从巴格达放飞鸽子到中继站又要有许多折损。看得出郝仁是铁了心要把郝康追回去。
郝康终于明白为何东罗马皇帝会请自己赴宴,即便他当时不同意下船也走不了。本想着回到元国再老娘的庇佑下抵抗老爹的愤怒书信,没想到老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瞅着郝康失落的表情,谢松笑道:“小王爷若是不想回蒙古,何不先在君士坦丁堡待上一阵。”
“可以这样?”郝康忍不住问道。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强行装作没事般干笑道:“算了,我还是回蒙古。”
谢松正准备再劝两句,就见一位侍快步走来对郝康说道:“公爵阁下,巴塞勒斯请您过去说话。”
希拉看着高挑的郝康随着侍离开,走出去好远还能看到他上半个脑袋。再扭头仰视同样身材高挑的谢松,却发现谢松不知道何时走开了。随便一招就看到谢松正被几个东罗马贵妇围着说话。
失去了依靠之后,希拉只觉得心中一阵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有东罗马皇帝主持的宴会,这里面所有人她都不认识。虽然希拉家是个地位高于平民的小贵族,在眼前这帮男男女女面前却处于最底层。带着女性特有的敏感扫过这些人,就看到人人身上的饰品都是金银珠宝,希拉唯一和他们一样的就是衣服的丝绸布料,这是希拉利用她买办身份弄到的大宋上等丝绸。除此之外的金银饰物是包金镀银,首饰则是大宋景泰蓝,虽然色泽样式配色都极具艺术品位,却还不是宝石。看着那些富有的男男女女,希拉低下头,心中说不出的纠结。
“你是希拉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希拉抬起头,就见到一个白胡子挽着一位梳着长发辫的美丽中年贵妇停在希拉身边。希拉不认识白胡子,连忙问好。不等白胡子再说话,白胡子旁边的贵妇问白胡子,“这个小姑娘是西塞留斯的妹妹?”
“是的。”希拉连忙答道。她很是讶异自己哥哥啥时候与这样的贵人熟识到连自己都被贵人听过名字记得相貌。
中年贵妇把希拉从上到下打量个遍,这才笑道:“我是凯瑟琳的姑姑。”
“哦……您是利奥家族的人。”希拉惊了。利奥家族是东罗马帝国的名门,祖上曾经出过皇帝。虽然是很久远前的王朝,现在并不算显赫,却是货真价值的大贵族。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找了什么人谈,哥哥西塞留斯的未婚妻就是利奥家族的女儿。
白胡子笑道:“我是提比略阁下的朋友。你小时候我见过你,你和你哥哥西塞留斯长的真像。”
希拉有点明白了。提比略是大学问家,哥哥西塞留斯就师从这位历史学者,希拉也曾经好多次见过提比略阁下。然而却完全记不得有这么个白胡子。她能记得的只有提比略阁下那个大鼻子。
“你父母有来么?”利奥家族的贵妇问希拉。
“只有我接到了邀请。”希拉掩盖住自己的不安,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答道。
“哦。没想到。”贵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让希拉不那么高兴的表情。
正说话间,又有一对贵人走过来和白胡子打招呼,随即聊了起来。希拉乖乖的离开,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没想到因为哥哥的联姻能在皇帝的宴会上遇到有关系的人,希拉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和东罗马帝国上层到底有多么疏远。和他们谈什么呢,上个礼拜大宋运来一匹上等丝绸,希拉拿到的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五成?还是谈论今年安卡拉地区开始尝试种植辣椒,如果这帮贵族愿意在自家田庄种植,会有非常好的销路?希拉能和这帮人什么都谈不了。
这么无助的站在宴会厅中,希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站到哪里。来这里之前,她以为会看到各种上层的仪式,却没想到上层根本没有仪式,大家就这么平平常常站着说话,根本不在乎别人看他们,也不在乎旁边有什么不关心的人。
抬眼看去,阳台那边年轻人比较多。却都是年轻男女三五成群的在一起。看着那些亲密靠在一起的男女散发着狗粮的幸福气息,希拉就不想靠过去。正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就见白胡子向她这边招手。希拉左右看,却见没人看向白胡子。再看白胡子,就见白胡子用力招了招手,希拉只能走过去。
走到近前,就听白胡子对旁边的一个花白胡子介绍道:“这位是希拉,我侄女婿的妹妹。现在跟着欧罗巴行省的人做事。”
“哦……”花白胡上下打量了希拉一番,有点怀疑的问道:“小姑娘,你做农业生意么?”
到了这个地步,希拉带着点绝望的怒气认真答道:“我做农业生意,但是不做樱桃、橄榄、柑橘这类生意。”
“你做谷物生意?”
“不,我做东部的辣椒生意。请问你吃过辣椒酱么?”
“哦!辣椒啊!”花白胡忍不住呲牙咧嘴,明显是对那强烈的味觉印象深刻。
“我觉得酸辣酱很不错。”白胡子笑道。
“你卖辣椒酱?”利奥家的贵妇轻笑道。
希拉心中很是恼怒,就严肃的答道:“不。我不卖辣椒酱。我负责与有土地的人签署种植辣椒的合同,提供种子,收购成熟的辣椒。”
“吼吼。你有特许经营权?”花白胡的眼睛睁大了。
到了此时,希拉也不敢说自己只是管安卡拉地区的生意,她带着逼上梁山的无奈严肃答道:“是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发的特许经营权。”
“有趣。”花白胡笑道。
“特许经营权的收购量是多少?”利奥家族的贵妇继续询问,神色也变得更加狐疑。
“未来三年里面你们能种出来多少,我就收多少。”希拉也不管那么多,直接硬怼。
“好大口气。”花白胡说着已经收起了笑容。刚说完,他就对前面招了招手,“谢松阁下,请来了一下。”
希拉只觉得心脏乱跳,只觉得自己的牛皮要被戳破了。果然,谢松到了这些人旁边,花白胡就问:“谢松阁下,请问希拉有贵方的辣椒特许权?”
希拉低下头,万分绝望。就听谢松说道:“如果佐伊阁下在东部有土地,可以找希拉谈这件事。”
她讶异的抬起头,不仅是惊讶谢松的话,更惊讶谢松对东罗马帝国大贵族的熟悉。
第180章 砸锅(二)
细长的骨刀切开奶油蛋糕,空气淡淡的奶油香甜味道中混入了谷物烘焙品的麦香。在西历五月的热气中这气味显得有点甜腻腻的,却不至于到讨人厌的地步。希拉对面那对三十岁中年夫妇脸上都露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见多了这种表情,希拉亲切的继续切分蛋糕,给两人面前都放了一大块。中年男子用小刀连切几块送进嘴里吃下,脸上的笑意更浓。端起红茶喝了一口,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希拉小姐,谢谢你的蛋糕。我对你昨天在佐伊阁下那边说的话印象深刻。”
希拉没反应。昨天她前受邀拜访佐伊爵爷,带去的蛋糕比她在家里招待对面两人的更大更精致更美味。结果并不如希拉所期待的那么好。到佐伊爵爷大宅的贵族有七八位,众人几乎自始至终谈论的都是希拉到底拥有多大的特许经营权,这个特许经营权可否进行分配。
贵族们吃着喝着聊着笑着,希拉越听越生气。在这帮老家伙讨论的与农业种植无关,他们看中的是如何分配特许权。按照大宋欧罗巴行省驻东罗马办事处的说法,希拉算是总经销商,老家伙们想当的是地区总销商。老家伙们自己不种植辣椒,他们想把希拉掌管的份额分掉,每个人获取其中一部分特许权。至于他们从哪里弄来辣椒,希拉这个总经销商就不用管。
见希拉不说话,三十岁的中年男子生怕冷场,连忙继续自己的话题,“希拉小姐,我们家有一千尤格拉姆土地,我愿意先种两百尤格拉姆辣椒。”
尤格拉姆是古罗马面积单位,中世纪时完全标准化。一尤格拉姆相当于2英亩,折合大宋面积大概12亩。听到这个数字,希拉被逗乐了。她叹道:“易思凡阁下,我在家里花园种了二十分之一尤格拉姆的辣椒已经累得想吐血,阁下手下有多少农民?”
“一百多壮丁。”三十岁中年贵族易思凡答道。
“阁下昨天若是听了我所讲,就该知道至少得六个壮丁才能照顾好一尤格拉姆辣椒田。就算阁下有一百八十名壮丁,第一次种也只能照顾到六十尤格拉姆辣椒。阁下其他土地就不需要人种植么”
易思凡中年听完希拉数字化的描述,眼中更有神采。他看了看身边的妻子。易思凡夫人接过话头,“希拉小姐,你真是辛苦了。你建议我们种多少辣椒。”
“第一次先试着种一尤格拉姆辣椒。如果能管理得好,明年再扩大种植。”
“会不会太少?”易思凡中年有些贪心的问。
“欧罗巴行省的特许权是给那些愿意种植辣椒的人从种子到种植到收购的帮助,等辣椒种植普及之后就会取消这些特别帮助。现在的辣椒价格相当于五倍的谷物价格,但是阁下有没有想过,随着种植量提升,辣椒价格会不断下降。这种特别帮助的时间大概有五到十年,阁下急着扩大种植面积,不如好好组建一支专业的生产队伍。赚不到钱就是赔钱,最初种植一尤格拉姆的辣椒大概是第一次种植比较合适的面积。”
“十尤格拉姆。”易思凡中年果断的说道。
“好吧。”希拉也只能答应。
见希拉答应,易思凡中年欢喜的说道:“希拉姑娘,我很喜欢辣椒的味道,但是让我下定决定的是你昨天的发言。期待我们在你的帮助下能将辣椒种好。”
希拉想起昨天的发言,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听够了一群老头子对‘特许权’的讨论后大声说道:“宋国特许权不是让你们把生产都捏在你们手里的许可权,而是帮助给汗珠子摔八瓣的生产者尽快掌握技术的特许。诸位阁下可以继续商议怎么分,我会按照我的权限寻找谁愿意真正埋头种。”
用汉语说‘汗珠子摔八瓣’给希拉很共鸣的感觉,她挥汗如雨的对付二十分之一尤格拉姆大小土地的时候只感觉生不如死。这话用希腊语说出来十分怪异,甚至有种滑稽感觉。至少那帮阁下们都露出讶异与嘲讽的神色。希拉没想到当时坐在角落里面的易思凡中年会跑来要求入伙。在老头子们谈论的时候易思凡从头到尾都没吱一声,若是易思凡中年再晚几天来,希拉应该记不得自己见过这人。
送走了易思凡中年,希拉只觉得精疲力竭。在东罗马规矩当中,贵族们把具体经营交给管家或者封臣来做,贵族们只商议如何划分经营权,如何收税,如何缴纳通关费用。希拉对老家伙们那么恼火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懂得东罗马规矩。
拥有钱庄的欧罗巴行省不搞画地为牢的封建制,他们对贸易对象坚持两个基本要求,凡是向欧罗巴行省出售商品,欧罗巴行省支付给出售者四方交钞。只要拿着四方交钞就可以从欧罗巴行省这边购买欧罗巴行省出售的所有商品。
为了增加贸易量,欧罗巴行省所有合作都是针对直接经营者。希拉获得了贸易特许权之后一直不顺,在她不得不扛着锄头和农民一样刨地的现在,心中积累的愤怒已然到了顶点。昨天去拜见那帮老家伙的时候,希拉最希望的是直接从老家伙手里租到土地,希拉雇人直接种植辣椒。等她离开会议终于明白,她面对的对象并非欧罗巴行省,而是东罗马的规矩。
无精打采的去辣椒园看了一遍,在技术人员指导下种植的辣椒苗长势喜人,施用蚯蚓土磷矿粉制成的混合肥料之后更显茁壮。青绿色的小尖椒虽然看着稚嫩,凑近闻闻就能嗅到几丝辣的气味。大宋技术人员说二十分之一尤格拉姆大小的土地按照大宋田亩单位计算是六分田,在大宋种半分地几茬收获就够四口之家吃一年,六分地的辣椒够半条街的家庭给泡菜添加辣味。
照顾完菜地,希拉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往办事处。谢松还是不在,即便感到疲惫的希拉都觉得有些讶异。自从参加了东罗马皇帝的宴会之后谢松就不见踪影,若非办事处没去找谢松,希拉怀疑这厮失踪了。
熬过上班时间,希拉就回家休息。第二天上午易思凡中年又来拜访,这次不是茶会兴致的讨论,易思凡中年正式讨论如何合作。希拉本来觉得这家伙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易思凡居然似模似样的真的来谈。她就把易思凡请到办事处。先是有负责这方面的副主任出来接见,之后失踪般的谢松出现了。
五月是种植辣椒最后的期限,再晚就得等明年。谢松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安排一下,技术人员、运输人员都给安排好。希拉也得跟着一起去。随后谢松叫进个人对大家介绍,“这位是阿尔泰先生,由他负责保护你们此行安全。”
办事处的风格就是说干就干,队伍很快就组织前来了,大家回家打了包裹聚集起来了,队伍把包裹放进骡车行进起来了。走在平坦的办公区道路上,易思凡中年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鲜。他指着墙壁上的汉字问希拉:“希拉小姐,这是什么?”
“汉语。”希拉心情不爽的答道。
“写的是什么?”
“劳动最光荣。”希拉用希腊语讲述着标语内容。看易思凡瞠目结舌的模样,希拉心里面有点解气。
易思凡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继续问:“那一句是什么?好像比这句更长。”
“失败比懦弱光荣。”
“嗯!说得好,说得好!”易思凡大赞起来。
希拉别过头不搭理这个三十岁中年,这些标语就是欧罗巴行省的诸多规矩。失败比懦弱光荣,为了尽快确定结果是成功或者失败,希拉就得和队伍一起火急火燎的出发,在最短时间里面渡过博斯布鲁斯海峡到达东罗马东部地区。易思凡所拥有的土地就在那边。是啊,失败比懦弱光荣。所以希拉这个小姑娘就得和一群老爷们共同奔波上千里的道路。看着一条条标语,希拉想起在一句办事处人人都听过并且为之赞赏却没能写在墙上的标语。这条金句比‘失败比懦弱光荣’还少了一个字,‘钱难挣,屎难吃’。
队伍并非只携带了行李,还带了许多钢质农具。办事处追求效率,钢质家伙能大大提高生产率,如果能把这些农具推销给劳动者,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这些家伙暂时放在甲板上,希拉站在捆好的农具旁,见到阿尔泰吃错药一样将船只上上下下走了个遍。她忍不住就握住了一把锄头的手柄。
这些天来希拉已经开始习惯使用农具,尤其是在照顾土地之时。每当她累到想哭的时候,就在脑海里把阿尔泰这厮的脸在心中投放到地面上,接下来一锄头一锄头切开的不再是土地,而是阿尔泰这个罪魁祸首的狗头。希拉就再次有了力气。如果不是希拉相信阿尔泰这个王八羔子的谎话,她大概就不用受这么多罪。切碎这厮狗头的想象支撑着希拉的勇气。
阿尔泰突然打了个寒颤,猛然扭过身。就见背后的希拉冷冷看过来,接着又转开脸走向另一边的船舷。阿尔泰看着希拉的脚步,怎么看都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可方才的杀气好凌厉。便是那些最强大的刺客也没有给阿尔泰这般压力。
看着希拉走到另一边的船舷眺望远处,阿尔泰只能满心疑惑的继续他查看船只的行动。
第181章 砸锅(三)
“母亲,电报!”希拉的弟弟咋咋呼呼冲进屋内。
希拉的母亲呆呆的看着小儿子风风火火跑到面前,连眼角的泪水都忘记擦去。
“母亲,姐姐的电报!”希拉的弟弟第一次接到这玩意,手里高举电报纸,挥舞的哗哗乱响。
听到小儿子的咋呼,希拉的父亲从书房出来到了这边。小心的拿过电报纸,老爷子带上眼镜仔细读道:“已到,平安,勿念。”
家里两个人都先接触到电报,希拉的母亲站起身从丈夫手里拿过电报纸,纸的左上方第一行是最终目的地电报站,第二行是发出电报站。第三行是发送时间。靠中间位置是电报内容。
即便是清晰如此,希拉的母亲也读了七八分钟才算是猜测出个大概。女儿已经出发了四天,发报时间是昨天。一天时间就将消息传到五百里之外,这让希拉的母亲觉得有种受骗的感觉。于是老太太就发作了,先指责丈夫教女无方,纵容无度。接着就是说儿子也跑野了,不做学者而去当兵。小儿子看到老娘的目光看过来,马上溜了。
老爷子听着夫人的指责,装作没听到的扭头就回书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趟单程大概500里的出行目的只是为了种植辣椒,老爷子觉得实在是小题大做。就跟为了去趟厕所就从君士坦丁堡城南跑去城北一样。然而女儿毕竟是办事处的买办,吃人家的俸禄就得给人家办事。
拥有现在这所漂亮的房子已经几个月了,老爷子还经常觉得不可思议。他这辈子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住进这里,更没想到儿子居然可以与利奥家族的女儿订婚。这一切都是从女儿当了买办开始。
现在老爷子深刻体会到了世界的残酷,女儿只能依靠父母的时候就无法拒绝父母的要求。当她拥有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之时,希拉就可以拒绝她不同意的安排,但是没办法拒绝办事处的命令。
然而那帮办事处的宋人同样没做错什么,从地图上上,谢松从大宋本土抵达君士坦丁堡,经过了几十个五百里的距离。他如果回到故乡,返路程就有五百里的百倍之多。为了更好的生活,大家都不容易啊。
谢松如果知道有人这么想,心里面定然会很认同,因为他此时就在和元国小王爷郝康聊到这些。“小王爷,你这一路实在是辛苦。”谢松很有感触的说道。
郝康一脸不高兴。他果断答道:“难道欧罗巴行省要扣住我不成?”
被这么强硬的反对,谢松毫不在意,他答道:“不是要扣住小王爷,我们得先向郝仁国主送去讯息。不过我们得到一个消息,天竺北部的奴隶王朝已经开始攻打蒙古,据说正在围攻伊尔汗国的都城。”
郝康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谢松继续说道:“小王爷,我等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自然是等郝仁国主回信,我们将小王爷送回大马士革。另一个选择就是送小王爷回元国。不知小王爷觉得哪一个好。”
“随你们的便!”郝康立刻答道。虽然当下还没想明白,但是郝康坚信自己不能被大宋欧罗巴行省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谢松依旧不以为然,他继续用松江府本地话说道:“小王爷,你在我大宋留学数载,读了大宋许多史书。在我看来小王爷的确是奇货可居,不过这也得小王爷自己愿意与我们合作。现在我把话说在前面,回蒙古还是回元国,我们都听小王爷决定。只是就我们所知的情报,我自己觉得小王爷若是想为你自己打算,还是留在君士坦丁堡为上。小王爷此时应该不知道所以,我把话说到这里,何去何从还是请小王爷自己决定。”
说完,谢松起身告辞,把充满警惕与狐疑的郝康留在了住处。
看着谢松真的走了,郝康咬着嘴唇开始回想谢松方才所说的内容。他当然想回元国,回去蒙古的话又是一堆破事。可谢松故作高深的暗示回元国对郝康不利,郝康也没办法真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到底不利在哪里?郝康完全想不明白。
晕乎乎想了一阵,郝康猛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眉头慢慢皱起,脑海中都是大宋史书的内容。方才谢松那句‘读了许多史书’让郝康有点感悟。他开始将自己现在的局面与中国历史上同类型的人物做起比较。
郝康也知道自己到大宋算是‘质子’,是老爹郝仁立国之后为了表示愿意与大宋合作而采取的行动。历史上著名的质子有太子丹,这厮周围的人颇为精彩,让郝康最有印象的莫过于‘风萧萧兮易水寒’。然后太子丹失败,被老爹砍了脑袋献给秦王……
呸呸呸!郝康心里面啐了几口。
另一个著名的质子则是秦王嬴政的老爹,这个家伙在长平之战后日子非常难熬。可吕不韦却觉得这家伙‘奇货可居’,就全力支持这位落魄质子,最终成为秦国国君。谢松方才所说的大概就是在暗示这件事。
我可是堂堂元国太子,郝康恼怒的想。想到这里,他眉头不经意间皱的更紧。他并不是元国太子,他只是元国王子。郝康还有好几个弟弟呢!其中一个与现在西罗马帝国皇帝伯颜结亲。
大大的打了个冷颤,郝康想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坐立不宁,干脆出门在庭院的小花园中走动起来。东罗马皇帝安排给郝康的住处并不差,却不大。至少完全没办法与郝康曾经的住处比大小。小小的庭院四周都是高墙,门口有守卫。
在重重包围中,在大太阳底下晒到浑身发热,郝康才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很快他就感觉到晒得滚烫的石凳传递的热量到了身上。身体觉得非常不舒服,脑子却意外能够开始考虑自己的现状。
郝康是元国国主郝仁的长子,这个没错。但是郝康并非元国太子,从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过这个角色。而郝康的弟弟们一直在元国成长,元国上下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元国还有郝康这么一号人。对元国来说,郝康……是个外人。
第182章 砸锅(四)
西历1296年的五月末,巴格达城气温已经让普通百姓都穿上了短袖衣服。皇宫里面比较凉爽,铁穆尔大汗与脱脱都穿着好看的长袖单衣。脱脱已经把袖子挽起,与铁穆尔大汗一起看着硕大台子上铺的蒙古东部地理图。地图上已经放了许多精致的人偶,每个人偶都代表一支兵马,旗军将军们围绕在台子周围对着地图上那些人偶议论纷纷。
脱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中突然间失去了所有讨论的兴趣。在大太子旁边有放满了饮料的桌子,脱脱走过去端起一杯柠檬茶。冰凉的茶水让他精神一振,却丝毫没有让脱脱鼓起再次讨论的意愿。他端着茶杯走出会议厅,在门外房檐的阴凉下找个地方坐下。
就听铁穆尔大汗声音亢奋,“两万骑兵前去包抄奴隶王朝的后路,定可成功!”
听到这话,脱脱端起柠檬茶喝了大半杯。接着就听到将军们纷纷应和铁穆尔大汗的说法。脱脱低下头,实现随便扫去,却见到一群蚂蚁正围着一只青虫咬。青虫痛苦的翻滚着,挣扎着,抽搐着,却没办法摆脱被围攻的命运。脱脱的注意力被这场微小的战争吸引,屋里面各种讨论竟然有些听而不闻。正在看,有侍过来呼唤,“脱脱大人,大汗叫你。”
脱脱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到当前,回到大厅内,就听铁穆尔大汗说道:“脱脱,现在粮草准备的如何?”
“回禀大汗,郝仁丞相已经向元国发出命令,要他们运送粮草到这边。”脱脱答道。
“你再去找丞相问问,可否半个月内运来五十万石粮食。”
看铁穆尔大汗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脱脱只能应承之后离开大厅。出了门,脱脱又走到方才的位置,就见那条青虫半条身体已经僵直,半条身子还在无用的挣扎。蚂蚁们围着还在挣扎的部分猛咬,眼看着战局已定。脱脱上去一脚将虫子和蚂蚁踩在脚下,还用力在地上碾了碾,这才大步离开。
前往郝仁府邸的路上,脱脱心中一会儿想战局一会儿想郝仁,最后思绪竟然落在郝康兄弟那边。现在的局面下,郝康兄弟不用前来接掌丞相位置,至少在战争胜利之前不用再考虑这个可能。可不管怎么想,脱脱发现自己总是觉得郝康此时在朝廷里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和脱脱谈论一下如何作战。
脱脱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讶异,可他自己心里面明白原因何在。这帮将军们的谈论怎么听都不对劲至少与郝康一起在大马士革收拾蒙古王爷之时的讨论大大不同。郝康谈论的都是如何调度,如何布阵,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局面。等真打起来的时候反倒不用脱脱不插手。现在朝廷里面的大汗和将军们讨论的内容大大不同,他们谈论的是怎么打才能获胜,所图的全是如何一击毙命一锤定音。大汗兴高采烈的与将军们搅和在一起,讨论的不亦乐乎。脱脱自己没什么战争经验,只是怎么都听不下去。
到了郝仁府上,见到郝仁神色平静,反复根本没有爆发战争的样子。脱脱心中非常不安,以前郝仁对朝廷事情各种意见,那说明郝仁还在乎朝廷。现在这种行若无事的模样只证明郝仁想置身事外。
听闻脱脱带来的王命,郝仁淡然答道:“你回去告诉大汗,我会尽力筹备。只是半个月时间太短,光是把消息送回到基辅就差不多要半个月。”
脱脱心中一凛,他觉得自己明白了问题所在。现在蒙古朝廷里面的家伙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故意,都无视了那些实际执行的环节。以往不管朝廷怎么敷衍怎么打压郝仁,郝仁都定时定量提供了钱粮物资。现在从大汗到将军所有设想都建立在郝仁能够如以前那般定时提供物资的基础之上。因为战争爆发的突然,这帮家伙甚至认为郝仁还可以更快提供战时的屋子。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郝仁一句话就讲出了执行层面的现实。把消息送回到元国就需要半个月。那么筹集粮食需要多久?运输粮食需要多久?粮食运到哪里?把粮食发放到前线又需要多久时间?
“丞相,你可不能不管朝廷啊!”脱脱忍不住恳求道。
“脱脱,你这是什么话?”郝仁淡然回应。
脱脱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丞相,我与郝康兄弟一起在大马士革对付蒙古王爷的时候从郝康兄弟那边学了不少东西。郝康兄弟有句话我印象深刻,打仗只能商议打仗的事情,前往不能去商议怎么打胜仗。丞相,我以为朝廷里面真懂这个的只有丞相!”
“哦!郝康和你说了这个?”郝仁认真起来。
脱脱对郝仁这个反应有些讶异,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脱脱继续恳求道:“丞相!还请丞相能上朝参与讨论军事。”
“呵呵,脱脱,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大汗根本不想让我参与讨论军事么?”
脱脱立刻为之语塞。铁穆尔大汗就是不想让郝仁参与讨论军事,不仅是郝仁,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王爷也被排除在外。这想法贯彻了铁穆尔大汗想建立旗军压制所有王爷的一贯政策,脱脱以前也觉得没问题。现在他突然发现事情可没有自己以前想的那么简单。有没有真正打过仗,光是听讨论就能分辨。只是脱脱以前没机会与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军们接触,所以不知道。
“脱脱,你回去吧。”郝仁下了逐客令。
脱脱有点失魂落魄的回到王宫,此时军事会议已经结束,铁穆尔大汗在自己的寝宫里面休息。听了脱脱的回禀,铁穆尔大汗满意的答道:“脱脱,你盯紧丞相。催促他尽快送来粮食。”
“大汗,臣以为不如让丞相来统管全局。”脱脱说道。
“不用!”铁穆尔大汗的声音里面有着不满。
“我觉得脱脱说的没错。”寝宫门外响起阔阔真的声音。
脱脱扭头就见到阔阔真太后在宫女搀扶下走进寝宫,连忙上前行礼。铁穆尔连忙迎上来,不等铁穆尔说话,就听太后说道:“铁穆尔,我听说你这次竟然没找丞相商议,是真的么?”
铁穆尔连忙答道:“母后,儿臣可是请了丞相。只是丞相说身体不适,没来参加。”
“既然丞相身体不适,不便上朝。你就带着人去丞相府里商议,丞相躺在病榻上听着,也能给你点建议。”
铁穆尔闷声闷气的答道:“母后,不过是点天竺番子,又何必如此大阵仗应对。连丞相都不得休养。”
阔阔真见儿子不肯听话,也怒了,“你既然不肯去,我自己去。”
铁穆尔急了,连忙说道:“母后,我现在就去见丞相。”
铁穆尔先将太后送回寝宫,自己磨磨蹭蹭出发。脱脱本想跟去,却有侍叫住了脱脱,说是太后找脱脱问话。铁穆尔向脱脱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侍卫们出发。脱脱心里面不情不愿的到了太后寝宫,见到阔阔真后行礼。站起身后静等着太后问话。等啊等,太后却没说话。脱脱正心里面奇怪,就听太后说道:“脱脱,到近前说话。”
“是。”脱脱走上前,有侍女挑开门帘,就见阔阔真太后斜躺在卧榻上。到了太后面前再次行礼,脱脱继续等着太后发问。
“脱脱,你为组建旗军只事出了大力。”阔阔真说道。
“都是大汗下令,丞相相助大汗。臣只是跟着两位办事。”
“呵呵,若是平常时候你这么说也就罢了。脱脱,我问你,你觉得旗军能打仗么?”
脱脱心中一紧,旗军完全不能打仗的话他说不出口。毕竟花费那么大力气,选择成为旗军的考核也很认真。打仗是一定可以打。只是太后问的不是这么简单,太后问的是能不能打赢这一仗。脱脱自己对此也颇有怀疑,可他作为铁穆尔大汗的近臣,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办不到。不得以,脱脱只能答道:“回禀太后,旗军挑选的都是精干,装备好,训练很苦。战起来不会让大汗失望。”
话音方落,就有人在门帘外大声喊道:“太后,有最新军情!”
脱脱一愣,他没想到太后对此事的关注可不是仅限于嘴上问问,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战局发展。
“进来禀报。”太后命道。
外面的人大步走进,行礼之后说道:“禀报太后,伊尔汗国王都陷落!”
脱脱一惊,前几日还只是听说奴隶王朝在围攻伊尔汗国的王都,怎么这么快就陷落了!
阔阔真也是大惊,连忙问道:“大汗知道了么?”
“已经派人去告知大汗。”
“我已经知道了!”
报信之人的声音与铁穆尔大汗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却见已经出发去见郝仁的铁穆尔大汗出现在门口。脱脱忍不住问道:“大汗,这是真的么?”
铁穆尔命道:“你不必多问,现在和我一起走。”
等离开太后寝宫,铁穆尔停下脚步,“脱脱,你现在去请御使马上回巴格达!”
前几日脱脱的父亲玉昔帖木儿前往大马士革等西部城市,因为是郝仁建议由玉昔帖木儿出面视察,还弄到铁穆尔非常不高兴。现在铁穆尔竟然主动要玉昔帖木儿回朝,看来大汗是真的急了。
虽然君士坦丁堡比巴格达靠西一千多里,谢松拿到报告的时间与铁穆尔一样。看了从雅典发来的消息,谢松心中极为开心。因为心情如此愉悦,谢松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感情用事。谢松不得不反思自己一下。
设想奴隶王朝打败蒙古,谢松发现自己心情愉快。设想蒙古打败奴隶王朝,谢松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难过。再一想,谢松乐了。他发现自己最期待的结局不是某一方获胜,而是两方在这场战争中同归于尽。一场战争消耗掉两个蛮夷国家,没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事情。
确定了立场,谢松就召开办事处会议,向上层通报一下最新消息。大家的反应与谢松一样开心,这让谢松觉得很亲切。他笑道:“雅典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是让我们多关注东罗马对此事的态度。大家也别关顾着高兴,收集情报不能放松。”
“主任放心,这等情报我们当然不会放过。”干部高兴的应道,神色有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谢松开始分配任务,“不仅是有关蒙古与奴隶王朝的情报,东罗马上层的反应,元国代表与西罗马代表也得去打探一下。”
干部分配到任务之后又问:“主任,郝康那边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谢松有些迟疑,他自己也没想好怎么对付郝康。包括从雅典来的消息中都很暧昧,大家的确想利用一下郝康,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毕竟四方同盟带来的利益太大,在这里面的一大支柱就是元国的粮食。虽然没有得到雅典那边的明确表态,谢松自己想到战争有可能会让元国不出口粮食,心里面就感觉到很强烈的不安。
没有大宋的丝绸,东罗马可以穿当地亚麻布料。没有大宋的蜡烛与灯油,东罗马可以晚上抹黑。可没有元国的粮食,东罗马即便谈不上立刻饿肚子,至少也会粮价飞涨。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场战争的影响并不那么正面。不管胜利者是谁,没有参与战争的大宋都会面临损失。也许雅典那边对处置郝康举棋不定,也有希望尽可能降低损失的考量。
“这件事等等再说。”谢松命道。若是雅典的确想减少损失,甚至希望能够从变化中找出弥补损失的方法,那就得先知道损失会出现哪里才行。如果是这样,郝康就得继续扣在君士坦丁堡。
幸好到现在郝仁都没有来信。君士坦丁堡反倒有充分理由把郝康继续扣在手里。看来君士坦丁堡这边也有自己的想法才对。
第183章 砸锅(五)
“耶律阁下,奥古斯都想问今年的粮食供应会不会出问题。”
第二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耶律洪没有立刻回答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他用毛巾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西历六月的雅典很热,这个问题又是耶律洪刚和欧罗巴行省特别讨论过的要务。让他坦率说出欧罗巴行省的担心实在是超出耶律洪的底线。
旁边的幕僚看得出耶律洪的为难,杨思贤与司马荣对视了一眼,杨思贤笑道:“这件事我们也问过元国代表,既然西罗马奥古斯都与元国国主郝仁是亲家,就没有直接去元国询问?”
这个插话让耶律洪很满意,他也不接话只是看着西罗马使者的表情。司马荣看着这场小小的勾心斗角,心里面突然觉得好笑。比关系亲近,自然是伯颜和郝仁关系更近,既然伯颜已经考虑到粮食供应,他派人这么装模作样的到雅典来问话是为了什么?
想到关系亲近,司马荣突然垂下视线。伯颜与郝仁是亲家,但是从蛮夷关系来看,姓耶律是标准蛮夷后裔。大宋最初面对的北方蛮族乃是辽国,虽然辽国存在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耶律家乃是大唐承认的地方势力,大宋继承的柴家,以及柴家继承的周家,从历史上看都没有耶律家根正苗红。可大宋的历史课本已经给辽国定性为比较开化的蛮族国家。伯颜重建的西罗马帝国与耶律家……还真的是一对呢。
虽然知道自己想太多,司马荣却没办法让自己不想。耶律洪主导的那场讨论元国粮食供应的会议开头是传达国内消息,赵官家开始在大宋强调华夏身份以及华夏生活,讨论会议开始时传达这个学习内容耶律洪的脸色让司马荣都觉得忍不住同情。有文化是好事,可太有文化就会导致不容易受骗。只要认真学习过历史课本,就明白耶律洪的祖上是蛮族。一个蛮族后裔强调自己的华夏身份,哪怕这个辽国这个比较开化的蛮族国家已经覆灭将近两百年,还是让人觉得难以遏制的想笑。
很明显,西罗马帝国的使者一点都不想笑。他严肃的答道:“阁下,奥古斯都并没有告知我他有没有与元国联络,我受命而来的目的是询问元国有可能终止粮食出口的可能。现在已经是六月,如果今年没有粮食出口,我们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司马荣的心思被拉回到这个讨论中来。欧罗巴行省对未来预期没有西罗马帝国这么悲观,却也不乐观。如果粮食不足的话,欧罗巴行省就只能从理藩部请求调用天竺殖民地的粮食来供应缺口。这件事实在是令人非常不安。
耶律洪终于开口了,“西罗马帝国比欧罗巴行省大得多,土地也颇为肥沃,若是西罗马都没有办法,我们欧罗巴行省更没有那么多粮食产出。”
“大宋如此强大,就没有别的办法来做备案?”西罗马使者问。
“备案也不是没有。”耶律洪应道:“我们欧罗巴行省准备了个备案,只是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
司马荣抬手捂住嘴,这才让他没当众笑出声。还没能完全遏制住笑意,就听杨思贤已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杨从容知道这么笑不合适,连忙抬手捂住嘴。司马荣看着与会的几人,也就是耶律洪还能镇定自若,其他几名欧罗巴行省的官员要么捂嘴,要么把头埋进手臂。还有一位硬是憋住了笑,可脸都憋红了。
西罗马使者看着这帮宋人的表现,神色更加严肃。他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想出什么备案?”
“何不食肉糜!”耶律洪爽快的给出了答案。
会客厅里面一片沉寂,司马荣的手捂得更紧,虽然没有任何恶意与嘲笑,可听到这句中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句,他就是忍不住想笑。司马懿的重孙子晋惠帝当政之时,有一年遇到大灾,朝廷对此非常焦虑,晋惠帝苦思冥想后对着身边的人问道:“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百姓没有米粮可以充饥,为什么不去吃肉糜粥呢?)
这句话在历史上鼎鼎大名,成了无知无能的典范。耶律洪用这句话来归纳他的解决方案,这幽默感真有点赵官家嬉笑怒骂时候的风采。杨从容卸任,可是赵官家钦点的耶律洪作为第二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
西罗马使者是用汉语和欧罗巴行省的官员交谈,听了‘何不食肉糜’的话,他皱着眉头思考片刻,愠怒的答道:“耶律阁下这是要开我们的玩笑不成?”
耶律洪摇摇头,“这就是我们欧罗巴行省的解决之道。提高肉类供应,以减少主食消耗。”
“阁下,你以为我们不懂养牲口么?!家财万贯,带毛不算。牲口若是真的可以养到替代主食,我们西罗马那么多蒙古人怎么会不知道!”西罗马使者的声音中已经满是被侮辱的愤怒。
耶律洪脸上露出大大不快,他也很不高兴的答道:“这是我们欧罗巴行省的解决之道,既然你问起,我也据实以告。难道我们欧罗巴行省怎么做,你们西罗马帝国也要跟着做?”
两边都上了火气,这明显是谈不下去。看着双方都很恼火,司马荣插话进来,“先谈到这里,大家休息一下。”
会议厅带休息室,两边人都去了休息室。司马荣问道:“节度使,咱们这么讲的话,西罗马一定不会高兴。”
耶律洪淡然答道:“那是他们的事情,咱们把咱们的事情解决好。元国以前稳定,大家一直在说要确保粮食供应,却也都是说说而已。现在狼来了,大家各自靠自己本事解决。”
杨思贤跟着文:“提高这么多肉类产量……,且不说防疫,这也是依靠埃塞俄比亚那边提供的牧草来支撑。咱们欧罗巴行省就没办法靠自己解决咱们的粮食供应么?”
面对质疑,耶律洪坦率答道:“古希腊号称是欧罗巴文明的先端,我也没想到这地方如此贫瘠。怪不得古希腊出了那么点人物之后就籍籍无名。这种土地怎么可能维持千年的繁荣。既然这地方已经如此,咱们就尽力提高欧罗巴行省的实物产量。但是咱们自己要确定欧罗巴行省的粮食政策。我们没办法单靠我们自己保证粮食的绝对安全。”
听了这番话,司马荣心中忍不住赞许。虽然忍不住想到耶律洪的蛮夷出身,可这个人能被赵官家选中不是没有理由。敢这么率直的讲述出欧罗巴行省的粮食政策就已经非常有担当。节度使这个差事本身就需要能够做出正确判断,掩耳盗铃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
官员们都沉默着,耶律洪节度使既然说了实话,大家也只能听着。要是这帮人有能力实现与耶律洪不同的粮食政策,接任的就不该是耶律洪。就听耶律洪继续说道:“防腐剂这个东西大量服用对身体不利,粮食厅专门发来了报告要我们学习。等西罗马的人走了,咱们就再开个会强调一下。屠宰场与肉联厂必须是官府监督,我不在乎别人说咱们学了张飞将军,还是大家的身体要紧。”
司马荣再次低下头。懂历史就是这么有趣,按照陈寿的《三国志》以及其他一些流传,说张飞张将军家是杀猪的。市井上最近出了许多小评话本子,司马荣爱读书,就订阅了一些。其中有一本讲的就是三分。说张飞张将军少年时候杀猪只用一刀,不管是什么样的猪在他面前都会被一刀毙命。而挨了一刀而不死的猪都会被张将军空手捏死。这段评话把司马荣逗得大笑。
但是学习过大宋官方组织的秦汉第一帝国制度考证的课程之后,司马荣知道垄断肉联厂的张飞绝不会以杀猪为业。不是当地豪强,哪里可能插手屠宰业。在汉代那种有着详细国家规划的制度下,只有效忠朝廷的豪族才可能得到这个差事。即便不懂历史,也能明白一个杀猪的怎么可能有一笔流传后世的好字。《张将军帖》那可是大大有名。
既然耶律洪要强调肉联厂的国营特点,那就说明他是准备在希腊这个穷的掉渣的荒山野岭全面推行大宋制度。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司马荣如果能执行得好,第三任欧罗巴行省节度使不是没有希望。
正在想,就听杨思贤说道:“节度使,若是这么做,咱们要不要出口?”
耶律洪答道:“这个以后再说,我不觉得东西罗马真有钱到能进口肉类。吃个稀罕是一码事,真的想提高肉类与蔬菜产量,把膳食结构改成大宋的模样,那就需要大量相关技术。我不想对他们进行技术扩散。”
提纲携领将事情理顺,大家休息一阵后继续开会。就如耶律洪所料,西罗马帝国使者直接提出肉类价格。耶律洪也率直的把雅典腌肉批发价格讲给使者听。司马荣看到西罗马使者的脸都变色了。耶律洪报价用的是四方交钞这个货币单位,四方同盟之间的贸易的法定货币就是四方交钞,以及衍生出来的一系列价格。哪怕是西罗马拿着黄金白银来雅典,也得先把金银按照当时的金银兑换牌价兑换成四方交钞,然后再用四方交钞购买商品。
四方同盟的四方中,也只有欧罗巴行省完全使用四方交钞作为法定货币。其他三方都只是在某些领域使用四方交钞。这价格报出来,西罗马帝国的国库搬空也不够购买食物。
最后两边也没有谈出结果,西罗马帝国对于元国的问题以及蒙古与天竺奴隶王朝的战争问题避而不谈,这都不敢谈那就没什么好谈了。
西罗马使者急急忙忙赶回罗马,见到伯颜之后禀报了此次打探的结果。伯颜听完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使者下去。然后他拿出了书桌里读了一半的信。说起来也好心酸,自从伯颜带兵离开蒙古朝廷,与蒙古大汗的联络就越来越少。忽必烈大汗在世的时候稍微好点,两人还有点私人书信。等铁穆尔大汗上位,两边的书信完全是官方的,而且这封信还是铁穆尔大汗这些年来给伯颜的写第三封信。
伯颜想起郝仁的感叹,心中也有些戚戚焉。随着忽必烈大汗去世,曾经的蒙古朝廷完全变了,君臣之间的关系已经退化到蒙古大汗与蒙古王爷之间的关系。伯颜距离蒙古最远,铁穆尔大汗根本就没有想与伯颜有什么交流。怪不得郝仁对忽必烈大汗的时代念念不忘,那个时代君臣之间总算是有点私人情谊,和现在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相比温馨的太多太多。
铁穆尔大汗在这封信里面讲述了正在进行的战争,看得出忽必烈大汗的孙子对于战争无比乐观,甚至说出一个蒙古骑兵能够打至少三个奴隶王朝士兵的话。伯颜看完之后拿起笔,却不知道改写什么。他并不因为这话而小看了铁穆尔大汗,相反,从铁穆尔大汗的信中伯颜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伯颜还跟着怯的不花将军打仗,那时候蒙古的大西征结束没多久,伊尔汗国是旭烈兀汗王当政。东罗马帝国为了求存,全面依靠旭烈兀汗王的力量。伯颜出使东罗马帝国的时候被奉为上宾,所以他才有机会遇到玛利亚公主,并且和玛利亚公主谈论着包括信仰人生的话题。
那时候的蒙古真的无比自信,从上到下都充满了对于自身力量的把握。从两河流域到淮河与长江流域,在蒙古世界周围的所有国家也都相信这些,并且对于蒙古充满了敬畏。
想到这几十年的变化,伯颜忍不住想起了忽必烈大汗。他突然苦笑起来,自己怎么会和郝仁那个家伙一样怀旧起来。忽必烈大汗已经去世了,现在是铁穆尔大汗执政。
第184章 砸锅(六)
信终于写好,让文书抄了三份。签名用印,內侍急急忙忙前去发送。伯颜就去寝宫,就见玛利亚公主正在与儿子说话,见伯颜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让儿子先出去,伯颜问玛利亚公主:“联姻的事情确定没有?”
“已经确定人选,就等什么派人去看。我想亲自回君士坦丁堡一趟。”
“哦。那可辛苦了。”伯颜笑道。
玛利亚有些怀念的应道:“很多年没有回君士坦丁堡,在信里面总是听到君士坦丁堡变化很大,可得亲眼看看才好。”
十天之后,玛利亚公主的船就在故乡靠岸。岸上的码头人山人海,旗帜飘扬,热闹非凡。等船停稳,有禁卫军在跳板下方铺设了红地毯。一众盔甲鲜明的禁卫军簇拥着东罗马巴塞勒斯沿着地毯到了船下。等玛利亚公主走下船,久别的两位亲人再次面对面而立。
巴塞勒斯张开双臂,迟了片刻,玛利亚公主也上前与自己的兄弟拥抱在一起。旁边的宦官率先鼓掌,其他文官武将都为这场重逢鼓起掌来。即便是心中知道这只是一场仪式,玛利亚公主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感动。她已经六十岁,长辈都过世,同辈的兄弟姐妹,哪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剩下的也不多。亲切的拉着兄弟的手,两人坐上马车。
围观的人当中有欧罗巴行省的人员,他们并没感动,而是快速回到办事处开始发报。消息先回到雅典,再从雅典跟着船队南下。抵达孟买之后沿着新架设的电报站继续南下。再乘坐快速交通船抵达暹罗,从暹罗再次化作电信号直奔开封。十天时间,整篇的电报送到外交部与理藩部的桌面上。
这里面不仅有玛利亚公主的消息,还有伯颜信件的抄件。卢柏风看到居然能弄到这样的情报,对理藩部长罗义仁大赞,“小罗,你们很能干么。”
罗义仁得意的点点头,用颇为夸张的语气说道:“多谢卢部长称赞,看来今天晚上能加个鸡腿。”
卢柏风叹口气,罗义仁还是年轻,至少卢柏风就没办法这么轻松的面对工作。
伯颜给蒙古大汗铁穆尔的信经过整理,变成了一份内容简报。伯颜对战争做了个评估,卢柏风与罗义仁讨论起简报,可都笑不出来。
伯颜认为天竺北部奴隶王朝有十个优势:
一是士气高昂,服从指挥,狂热;
二是轻装,马快;
三是军医充沛;
四是驼兵不弱于蒙古;
五是弓长箭重,标枪相同,徒步对射不弱于蒙古;
六是刀快刃长,埋身刀战不弱于蒙古;
七是盾大而坚,标枪弓箭不能透;
八是奴隶王朝有象兵而蒙古没有;
九是密林交战强于蒙古;
十是马车众多可运输可骑射……
“小罗,天竺奴隶王朝真的这么强?”卢柏风看完之后有点惊了。
“他们动员的时候我们理藩部可是很担心。”罗义仁神色不经意就非常严肃,“若是奴隶王朝真的以进攻蒙古为幌子转而攻打天竺中部,我都在考虑请官家派遣大宋解放军前去参战……,呃,解放天竺人民。”
宋军以前有各个部队的名字,御林军、神卫军、神策军……等等等等。赵官家手下的宋军没有各个部队的名字,只有番号。现在赵官家给了整个宋军名字,卢柏风对这个名字非常欣赏,从罗义仁的话里面也能听出罗义仁同样非常认同这个名字。
“如果是咱们参战,胜算多少?”
“必胜!”
“那损失呢?”
罗义仁叹道:“这个就不好说了。天竺那边气候炎热,加上丛林密集,细菌和各种微生物容易滋生。你也知道理藩部对于防疫有多重视。我们差不多把防疫局当做祖宗来拜!”
“咱们大宋十几年都没听说过有大疫,难道在天竺还有什么特别的传染病?”
“天竺也没什么特别的传染病,但是天竺各地传染病都很齐全。”
“……很齐全。”卢柏风对这个评价非常无语。
“卢部长,你参加学习的时候应该知道所谓95%的防疫屏障吧?”罗义仁问。
“有点印象。”卢柏风答道。说完之后他发觉自己对此事没有印象,就说道:“你再说说。”
罗义仁对老家伙们这种耳旁风的特点也不在意,按照赵官家所讲,这不是忘性大,也不是不往心里去。而是没概念。年轻一带的官僚们就不同,他们受到的教育比老家伙们完备的多,很多概念点即便以前没有,也可以很轻松就建立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譬如老家伙们在二十年前都相信有‘瘟神’这么个神明。对于罗义仁这样的年轻一辈,以为最先建立的是‘细菌、病毒、微生物’这样的自然概念,瘟神这玩意很容易就被年轻人归于‘自然敬畏’之列,甚至被更武断的归于‘封建迷信’之列。
所谓95%防疫屏障,是指某一种疫苗在某个地区接种率一旦达到95%,便是有5%没有接种的人遭到感染的几率也接近于零。周围的接种人群阻止了传染病的传播,让生活其中的人们没有机会被传染。
这在大宋非常明显。最早开始接种牛痘的地区是福建,福建将近三十年来已经没听说过天花流行的问题。所以砸起那些瘟神庙的时候只有少数老年人才会真心担心得罪了瘟神。但是在河北这边就遇到很大问题,同样是搞反封建迷信,破四旧,很多当地百姓就真心维护那些根本没用的破庙。这事情在大宋朝廷里面很是讨论了一番。
“咱们大宋虽然没有95%,在城市里面至少85%。在天竺么,没有防疫知识,有目的的接种疫苗的比例为零。咱们的军队时时刻刻暴露在各种传染病威胁之下。所谓大战之后有大疫,就是因为大量人口集结,把各种瘟疫都带到了一起。或者是军队穿过人迹罕至的自然环境,将那些地方生存的传染病沿途传播。”罗义仁越说越是感叹。
“我问过防疫厅,他们说很多疫苗也能针对比较好的环境才特别有效。若是暴露在大规模的传染病环境下,即便接种了疫苗,也只是不死人。病倒的几率同样有。在天竺那地方作战,一旦病倒,这个死亡率就上来了。”
卢柏风听的似懂非懂,再想想,他提了个问题:“我没有恶意,不过我想问,听你这意思,好像想打仗时候不死人。能做到么?”
“卢部长,我觉得现在的大宋是把人命当人命来看。真的遇到能接受的死亡,譬如在战场上受了伤,之后伤势恶化而死,或者直接在战场上被打死。这都行。若是没上战场就死了人,这个很不能被接受。”
卢柏风想了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说法能理解,可现实中却不是如此。以卢柏风的见识,他发现其实因为各种大家都觉得比较常见的情况引发的死亡反倒是多数。真的死的惨烈无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死者数量相较之下低的多。
“如果宋军现在不能接受这样的损失,那还怎么打仗。”卢柏风问。
罗义仁叹道:“所以官家要划定边界。让咱们宋军尽可能的国内作战。为了大宋的国土,大家对损失的接受程度就高了很多。”
卢柏风没想到罗义仁竟然联想到划定明确边界的政策上,心中生出些波澜。如果是这么讲,难道赵官家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不成?
“算了,咱们还是看伯颜的书信吧。”罗义仁换了个话题。
伯颜先提出天竺奴隶王朝的各种优点之后,就对未来战争做了个建议。
蒙古的战略应该格外慎重,前期以防御为主。集结大军,据险防守。奴隶王朝人多远征,后勤困难,不能持久。伊朗草枯得早,两河草枯得晚,对方深秋不能入两河则马没粮草。
蒙古军集结对垒放牧,派遣少量少军不断挑衅攻击,得手即撤。蒙古军转去下一个草场。天竺为应急不得不减慢速度,前进后只得荒草一片。
对这个防御体系,伯颜归纳为‘我越退,后勤越利,彼越进,粮草越贫’。
看到这里,卢柏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突然大喊道:“妙啊!真的是妙!”
罗义仁早就读明白了,也忍不住微微点头,完全被伯颜的战略以及战术安排折服。
这段讲的很简单,蒙古与天竺奴隶王朝的对峙不是单纯的为打败对方,也不是单纯的为防御对方的攻击。而是利用蒙古驻扎的时候,消耗当地草场。所以不管胜败,蒙古军消耗一片草场之后就转移驻扎地,留下吃的空荡荡的草场让天竺奴隶王朝的军队自己折腾。
这种地方步兵大概还能通过,骑兵会因为缺乏草料而后勤困难。这种战术真的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能抓住的重点。
卢柏风感叹一番,干脆大声念起最后一段,“彼是圣战之师,不得不进,屯营徘徊,则心离气散,故彼必急进。吾军从容以待,待彼消耗殆尽,入冬反击可全胜。……妙!这段真的大妙!”
罗义仁重重点头。这个‘圣战之师,不得不进’,实在是抓住了关键。天竺殖民地之所以担心奴隶王朝的冲击,就是因为奴隶王朝搞的是以神之名发动的战争,想到这些的罗义仁对照伯颜的策略反思天竺中部如果发生战争,就发现不少招数简直可以照搬。譬如用骑兵对峙,等马匹牲口吃光了草场,就可以转移阵地,只留下少数监事部队在当地负责情报收集。
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只要这么干下去,连罗义仁这样不懂战争的人都可以明白发生了什么。“算了,咱们还是看伯颜的书信吧。”罗义仁换了个话题。
伯颜先提出天竺奴隶王朝的各种优点之后,就对未来战争做了个建议。
蒙古的战略应该格外慎重,前期以防御为主。集结大军,据险防守。奴隶王朝人多远征,后勤困难,不能持久。伊朗草枯得早,两河草枯得晚,对方深秋不能入两河则马没粮草。
蒙古军集结对垒放牧,派遣少量少军不断挑衅攻击,得手即撤。蒙古军转去下一个草场。天竺为应急不得不减慢速度,前进后只得荒草一片。
对这个防御体系,伯颜归纳为‘我越退,后勤越利,彼越进,粮草越贫’。
看到这里,卢柏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突然大喊道:“妙啊!真的是妙!”
罗义仁早就读明白了,也忍不住微微点头,完全被伯颜的战略以及战术安排折服。
这段讲的很简单,蒙古与天竺奴隶王朝的对峙不是单纯的为打败对方,也不是单纯的为防御对方的攻击。而是利用蒙古驻扎的时候,消耗当地草场。所以不管胜败,蒙古军消耗一片草场之后就转移驻扎地,留下吃的空荡荡的草场让天竺奴隶王朝的军队自己折腾。
这种地方步兵大概还能通过,骑兵会因为缺乏草料而后勤困难。这种战术真的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能抓住的重点。
卢柏风感叹一番,干脆大声念起最后一段,“彼是圣战之师,不得不进,屯营徘徊,则心离气散,故彼必急进。吾军从容以待,待彼消耗殆尽,入冬反击可全胜。……妙!这段真的大妙!”
罗义仁重重点头。这个‘圣战之师,不得不进’,实在是抓住了关键。天竺殖民地之所以担心奴隶王朝的冲击,就是因为奴隶王朝搞的是以神之名发动的战争,想到这些的罗义仁对照伯颜的策略反思天竺中部如果发生战争,就发现不少招数简直可以照搬。譬如用骑兵对峙,等马匹牲口吃光了草场,就可以转移阵地,只留下少数监事部队在当地负责情报收集。
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只要这么干下去,连罗义仁这样不懂战争的人都可以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185章 砸锅(七)
雷打不动的朝廷晨会结束,外交部副部长杨从容负责将‘伯颜十轮’送给太子赵谦看。UU小说UU小说杨从容见赵谦埋头看的认真,心中本想猜测赵谦的反应,却忍不住想到了伯颜这个糟老头子。杨从容以前真不太看得起伯颜,伯颜领了几十万军队征服意大利半岛,重建西罗马帝国。杨从容领着最初不到一千号人开辟欧罗巴行省。通过运作四方同盟,欧罗巴行省变成整个东地中海经济圈的核心。论能力,杨从容觉得自己不在伯颜之下。
看完这篇‘伯颜十论’,杨从容不得不承认单纯在军事上,甚至包括一部分对宗教和政治的认知,伯颜的能力比杨从容自己高了那么一点点。嗯……也许该说高了一截。就如罗义仁所说,在忽必烈时代‘蒙古有人’。
正在想,就听赵谦说道:“外交部和理藩部怎么看这篇论述?”
杨从容立刻抬起头,就见赵谦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激动。心中感叹太子的涵养功夫,杨从容连忙答道:“外交部与理藩部都觉得伯颜对战争分析的非常到位。奴隶王朝如果仅仅满足征服了伊尔汗国倒也罢了,他们若是真的想征服两河流域,只怕会大败。”
说完,杨从容打量着赵谦的反应。就见赵谦微微点头,却只是思考的模样,竟然看不出赵谦对此事的判断。停了一阵,赵谦继续问道:“伯颜已经离开蒙古朝廷十年,他的话在蒙古朝廷里面还有多大份量?”
杨从容一愣,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立场与赵谦不同,思路却类似。四方同盟只是覆盖了东地中海的两边,西边伯颜执掌的西罗马帝国,北边的欧罗巴行省与东罗马帝国,更北方的元国则是位于黑海地区,只占有黑海北岸的一半与西岸的一半。东地中海的东部与南部,黑海的东部与东北海岸都在蒙古人手中。从欧罗巴行省的角度来看,如果真的想建立起‘东地中海黑海’经济圈,就得想办法将蒙古拉进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也是最难的问题。整个欧罗巴行省里面没人愿意与蒙古人做生意,如果一定要打交道,就是武器的批判。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伯颜并不属于蒙古朝廷,而是完全独立于蒙古朝廷的势力。某种意义上伯颜与蒙古之间的关系还可以归于‘中立’而不是‘友好’。如果蒙古朝廷对伯颜的看法也是如此,伯颜的这篇东西的影响力就非常值得商榷。
杨从容并没有立刻附和赵谦的看法,他这些年经历太多也学到了许多,所以对赵官家在‘破四旧’与‘宗教自由’文章里面的一个笑话印象深刻。
一个人走过海旁,看见另一个人想跳海自杀。
他走上前去劝说先生,不要跳下去!
那人问道:为甚么?
他说:生命是美好的嘛!你是无神论者还是有宗教信仰?
那人答:我有宗教信仰。
佛教、道教、真神教还是十字教?
基督教
罗马天主教廷还是东正教?
东正教
我也是东正教呢!是亚美尼亚教派还是君士坦丁派?
亚美尼亚教派
太好啦!我也是亚美尼亚教派,你是信圣约翰还是圣裹尸布?
当然是圣约翰
真是太奇妙啦!我也是,那你划十字是竖哪三根手指?
想跳海那位竖起三根手指。
劝说的那位朝看完手指的形态就对投海这位的屁股奋力踹上一脚,将其踢进海里,对着坠落悬崖那人背影怒不可遏的高喊着:异端!去死吧!
杨从容自己不是教徒,只是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学习十字教的知识,只是勉强知道这里面的知识点。这个故事与杨从容起共鸣的不是知识点,而是他发现自己与很多人哪怕有着大部分的共同看法,却可能在某个决定性的关键点上南辕北辙甚至是水火不容。此时他可不敢在不确定基准点的情况下就与太子赵谦进行决定性的讨论。
“不知太子对蒙古的态度是剿灭还是允许其存在?”杨从容文。
赵谦脸上露出了些许讶异,看得出他很少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决心。讶异片刻,赵谦反过来问杨从容,“杨节度使……杨部长,你在欧罗巴那么久,对蒙古是什么想法?”
杨从容坦率答道:“欧罗巴行省实力不足,四方同盟里面有三方都与蒙古关系深厚,欧罗巴行省对蒙古是避之不及。只要他们不掺乎进来就好。”
赵谦眼睛一亮,他盯着杨从容本人仔细看了看,这才说道:“我对蒙古也是如此看法。蒙古毕竟太远,大宋现在有太多事情都比歼灭蒙古更加重要。”说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又赞道:“杨部长所说让我有点豁然开朗。”
杨从容连忙摇头,“我不是想提醒太子什么,我自己对此事也是一脑门子糊涂酱。之所以这么讲,完全是我经常在考虑欧罗巴行省的事务之时不得不想起有蒙古这个存在。可想消灭蒙古,却投入太大,收益太小。我想过几十次,最后得出结论竟然让蒙古自己先折腾着,若是大宋没有能力吃下两河流域,还不如让蒙古先占着这块地。毕竟蒙古若是突然间土崩瓦解,歼灭蒙古的势力和周边势力都会前来分杯羹。等我们大宋集结力量之时,遇到的只怕是更强的对手。”
赵谦神色终于热情起来,他边思考杨从容的话边点头。等杨从容说完,赵谦又垂下目光反思杨从容的话,这才说道:“杨部长所说的很好。如果这么讲的话,如果蒙古听了伯颜所说倒未必是坏事……不,伯颜说什么其实无所谓!”
杨从容心里面一阵庆幸,太子所说的和他的感觉完全一样。如果蒙古能够维持现在这种不死不活的模样大概是最好的。不死不活的蒙古意味着等大宋有能力集结力量的时候并不难对付,同时蒙古也没有能力插手东地中海以及黑海地区的四方同盟的生意与交流。就这么拖下去,拖到欧罗巴行省有能力解决蒙古为止。
“一码归一码,杨部长,你觉得蒙古朝廷会接受伯颜的建议么?”赵谦继续问。
“太子,我觉得不存在所谓蒙古朝廷这种东西。咱们大宋有朝廷,大宋朝廷讨论事情的时候多有争论,不管争论的时候如何,一旦做出决定满朝文武都知道阴奉阳违是要出事的。就如官家所说,官员知道惧怕纪委,就证明官员知道什么是清廉的标准。大宋朝廷的决定,满朝文武都会执行,地方官府都会执行。执行不力会被追责。这就叫做朝廷。把大宋朝廷当做标准,蒙古没有朝廷。东罗马西罗马也没有朝廷。元国不好说,顶多有小半个朝廷。”
赵谦眼睛一亮,接着闭上眼。看着赵谦这动静,杨从容觉得自己对大宋的太子之前的判断有误,太子不是涵养功夫厉害,他和正常人一样,对没兴趣的事情没啥反应而已。
“杨部长,我都想请你专门讲课。这话让我豁然开朗!”赵谦睁开眼,由衷感叹。
杨从容连忙应道:“以前我只会感觉不太对,会说蒙古朝廷那不叫朝廷。听了官家讲话后才想明白这些。我以前说的都是气话或者看不起蒙古人时候才那么说,现在终于明白想用一个简单的词描述出准确的真相,难比登天。”
“不知杨部长是对官家哪次讲话?”赵谦追问道。
“是官家对破四旧的讲话。官家说,几千年前的研究世界的巫师们用‘神’‘鬼’等名词给未知的力量命名,之后的人们给这些描述未知的词上加了种种具体内容,把这些未知当做已知来宣传。又来又有经济利益的渗透,就形成了宗教。大宋破四旧的时候遇到民间那么激烈的对抗,很多人不理解。觉得那些民众们愚不可及。这也不是民众愚昧,而是因为朝廷与民众两边看似讨论同样的事情,其实完全不同。朝廷力主科学,而科学是研究为止领域的思想方法,得出的科学结论以及科学成果是研究未知得来的。信瘟神是在生产力水平与认知水平不足的情况下,民众试图用‘以为已知’‘实际未知’的想法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双方都用瘟神这个词,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瘟神是无法解决瘟疫威胁导致的无奈结果。在民众的想法中,瘟神是导致发生瘟疫的原因。要是纠结瘟神这个词,自然会鸡同鸭讲风马牛不相及。”
赵谦右手握拳,在桌上一阵轻轻敲击,看得出他心情非常激动。可说出来的话却与此事无关,“我明白了,伯颜的报告放在这里,我会向官家汇报。”
杨从容走后,赵谦反思一阵,又拿起笔写了一阵。等他起身之时,拿的纸上已经是用‘∵’‘∴’符号标准的逻辑图。见了老爹,赵谦先把自己有关最近大宋‘破四旧’行动的而写的逻辑认知关系图给了老爹。如赵谦所料,老爹看完之后露出了笑容并且赞道:“写的很清楚么,很好。清楚到这个程度,就知道你在面对什么。只要你能能分辨清楚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赵谦,我就再不担心死后你无法自立。”
赵谦心中一惊,本能的就想反对老爹谈死亡。可他欲言又止,因为他也知道在老爹面前谈论这个未免太矫情。不是老爹觉得这个问题矫情,而是老爹觉得赵谦说出‘老爹春秋鼎盛,长命百岁’的话太矫情。
但是不说几句,赵谦心里面就是难受。他想了几个切入点,最后选择了他觉得最不矫情的说法,“官家,难道你不会恐惧么?”
“我是个正常人,当然会恐惧。赵谦,我说过很多次,恐惧是你的身体在提醒你的脑子遇到了异常情况,或者感受到你正在遇到已经经历过的危险。脑子不是处理正常情况的,你接受到的各种外部信号,正常部分由身体处理了。脑子是负责处理异常情况的。所以我当然会感受到恐惧。你看着我不恐惧,是因为我理解了恐惧,而且真正承认了恐惧的正当性。所以我的反应会让你感觉我不恐惧,所以你会觉得我不会感觉到恐惧。这就是个因果关系。”
这话赵谦的确听过不少次,他也觉得能接受。但是赵谦还是觉得没办法因此无视说不出的不能接受的感觉。他又问道:“官家真的不怕死么?”
“你从矛盾论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去想象自己的死亡。内因决定本质,人的身体一定会死亡。这是本质。不能接受这个本质,就是不能面对现实。赵谦,你觉得人的身体可以不死么?”
“我能接受这个事实。”赵谦果断答道。他当兵的时候见识了那么多死亡,对这点并无抵触。
“外因引发本质。譬如走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感染了病菌。或者本来就携带病菌,病菌在适合繁殖的环境下突然爆发性增长,引发了你身体的免疫系统反应,在剧烈的身体内部消耗中,你技能枯竭而死。或者在战场上受伤,又或者被车撞了,又或者遇到什么割裂伤,伤口大,出血多。你身体因为缺乏血液造成技能衰竭而死。又或者是器官病变,引发的连锁反应。从医学角度来看,所有死亡都是身体机能正常反应造成的结果。没有所谓非正常死亡这种情况。这说明了什么?”
“趋吉避凶?”赵谦答道。他想起老娘爱读的《老子》里面讲述的内容,其中就强调这个问题。
“不。那是认识可能性之后的结果。从原因角度来看,你怎么死和你无关,是你也不知道的外部因素引发的。理解了原因,我有从来没想过要避免必须的风险,所以我也懒得去考虑怎么死,这个和我无关。”
“……爹,”赵谦有点受不了了,称呼忍不住都变了,“为什么这么讲起来,死亡这么严肃的事情听起来就不严肃了呢!”
“你要是觉得死亡只有几种因素,你当然会觉得很严肃。如果你认识到死亡的因素千千万万,你当然就不再这么想。儿子,你也看过那么多书,也见识过那么多场面。其实死亡的原因有时候……非……常……滑……稽。”
第186章 砸锅(八)
赵谦突然觉得自己又生出孩子时代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吃的极饱却总觉得差了一口的感觉。他从小就觉得老爹好像和别人好像完全不同,不管怎么样的发现和学习都没办法学完老爹所拥有的东西。
现在赵谦长大了,这个感觉却更加强烈。老爹对恐惧对死亡的评价已经让赵谦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吸收,甚至有可能很久都没办法达到老爹现在的水平。可这个困扰人类几千年的问题在老爹这里有了答案,如果能再向前一步又会是什么境界?
赵谦很想知道,却不敢直接问。他从懂事到现在有将近三十年时间都是在尝试追随父亲,期间的挫败感堆积的如山如海。这些回忆并不愉快,赵谦已经积累出了经验,就如荀子所说,‘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老爹如太阳般放射着光和热,那不是老爹把学来的东西拿出来用,而是老爹自己本人足够强大。因为老爹够强,他会根据具体问题拿出适合的方法。譬如给赵谦开封府尹的加衔之后,老爹就想出‘寻九尾狐’的手段,给赵谦制造声势。如果是赵谦,皱破眉头咬碎铅笔也想不出有如此手段。
赵谦是遇到问题之后就去他学到的那些听到的看到的东西里面去寻求类似方案,走到现在反观自身,赵谦看到的自己是浑身贴满了各种华丽,狮子的鬃毛、孔雀的尾翎、老虎的花纹,等等等等。但是赵谦却拿不出属于自己的东西,继续这么干下去,身上的那些知识反倒成了负担,迟早会把赵谦自己压垮。越是清楚的认识到这些,赵谦就越觉得痛苦。在有可能面对决定性的终极理念之时,赵谦反倒不敢去问。
“你这腻腻歪歪的干什么,没事的话就去忙你自己的。”赵嘉仁说道。
听老爹要撵人,赵谦反倒下了决心,他斟酌了一下用语,谨慎的问:“爹,你不怕死,我知道了。”
“我没有不怕死,我只是接受了死亡是人生必然的经历。”
听了老爹纠正,赵谦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讨论有了立足点,他问道:“我说的死不是那种身体死亡,而是我们自己的意识中断了。我不相信所谓在天之灵,却发现自己很多时候如果不能认同有在天之灵,好像我们的人生就毫无意义。”
说完,赵谦盯着老爹看,想从老爹的表情中从老爹话里面多感悟到一些东西。就见老爹视线微垂,脸上竟然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接着就见老爹笑了,“哦。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赵谦追问。
“你这明显是不对自己的肉体屈服么,饿几顿之后看看你还没有这样的想法。哈哈!”
老爹的语气和用词都不怎么正经,特别是最后的笑声,大有猫看老鼠的味道。
赵谦只觉得心里面受了伤,但是没多久,他却发现这种情绪很快消散。赵谦说道:“爹,你可别如你讲的什么菩提老祖见到孙悟空求长生的反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却不知道。所以我就直说,我想和你一样强。所以我感觉这得迈过生死门。”
赵嘉仁接着笑:“哈哈哈!很好啊,我是不是菩提老祖不好讲,你这有点孙悟空的意思么。”
“我就是想由内而外的变强,而不是由外而内。可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挣脱胜负心。我真的想胜利,所以被胜利征服。我就是想变强,所以被变强压垮。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这个追求。”赵谦一气说出心里所想,本以为会很悲壮,却发现说了之后除了空虚之外别无他物。从小的时候就是如此,即便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没办法满足自己。如果不是前面有老爹,赵谦大概就放弃了。但是正因为有老爹在前面,赵谦在有了勇气的同时,却更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显得没什么意思。
看着老爹,就见老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然后听老爹问道:“为什么不向欲望屈服?”
“因为那是错的。我不知道正确是什么,但是知道错误是什么。”
“为什么不找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干下去。”
“那样的人生就更无意义。就算是把那件事干到顶点,最后还得面对我现在的不安。爹,我觉得那是生死的问题。就跟鲤鱼跃龙门一样,跳过去就变成龙。跳不过去,过的再好,哪怕是成了鲤鱼精,还是条鲤鱼而已。”
“有趣!你这么想啊,不担心被人说是好高骛远么?”
“好高骛远是因为做不到,真的做到了,我何必在乎他人评说!”
“那你想明白什么?”
“什么是生死!我是谁,我知道了。我从哪里来,我也知道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赵谦说完这段,觉得自己以前有些含糊的东西更加清晰起来。他突然觉得不再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因为他追求的目标其实非常明白,就是想成为老爹这样能够挑起天下大任的皇帝。现在的赵谦不能接受自己与老爹之间的差距,如果一生都看到一座山却没办法攀登上去,他只会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完全失败的人生。
“赵谦,你觉得什么是死?”
“终结!人生的终结,自我的终结。”
“我问你,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死,是心脏被枪打中的时候?得了不治之症?或者身陷死地无法获救?”
“父亲说过这段话,你说死亡是被世人遗忘的时候。”
“为什么会被人遗忘?”
“原因很多……”赵谦说完就觉得心乱如麻。
“因为你没办法为别人办事了。很多故旧之间互相拜托,都是用的已故的长辈或者亲朋的名义,那时候那些死者们依旧能被记得。”
赵谦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就答道:“建立功业的话可以让自己被遗忘的时间延长一些。只要大宋存在,父亲就不会被遗忘。”
“人会死,大宋也会灭亡。就如某场大病可以医治,但是死亡无法医治。”
“只要华夏还在,父亲就不会死。”
“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能代表华夏,就如秦始皇代表的也不是秦朝一样。秦朝覆灭,但是废分封,建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因为我要建立强大的大宋,所以我就得把秦始皇搬出来。人也是如此,只有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将以前的人搬出来。我死后,大概也会如此。所以关键在于你自己创造出了什么,赵谦,你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未知的世界,为你身后的那些人创造点什么。而不是你位于所有人之上,创造出属于你的东西。当然,这也不是说你不可以这么做。但是你做了,就会跟秦桧差不多吧。”
“我怎么创造我自己?”赵谦觉得还是没能突破,这些东西他也都想过。
“劳动创造人本身。去工作,去劳动。让你的工作和劳动能和社会沟通,社会有需求,你的劳动才有价值。”
“这都是为了别人,能不能给我自己留一点?”
“你要是纠结这个,就得请教你娘。她对《道德经》学的透彻。你要是一定抓住非得属于你的东西不松手,那就随着你那点一起去死。”
“爹,那种所谓超脱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能脚踏实地的落脚点,哪怕是立锥之地也行。”
“原来如此。你竟然是想明白这个。”
听到老爹说到这个关键点,赵谦屏息凝神的想听。然后就听老爹说道:“我的关键点,我没敢写出来。也因为我有想法,却没能力写出来。你要是想读,我就试着写写看。”
赵谦只觉得心情平静了,并且充满了期待。他就是想明白老爹的根本,那一定是世界的终极真理。至少是到现在为止的终极真理。
正准备问老爹何时能写出来,却听老爹说道:“你怎么对《西游记》印象那么深刻?”
“从小听,觉得很好玩。后来很多时候发现里面的故事固然精彩,但是爹所说的微言大义,实在是妙不可言。”
“那我交给你个工作,你组织些喜欢写作的人,把我说的故事给总结一下。拿个基本稿子出来。”
“编书?”赵谦呆了,他并不讨厌这个工作,但是好像很徒耗时间。
“今日你所说,让我颇有所感。这个评话编出来其实也不错。”
“……我尽力而为。”赵谦只能答应下来。
“那就去吧。我还有事要忙。”赵嘉仁这次是真的要撵人。
赵谦这边就开始联络人员,大宋文化繁荣,喜欢写本子的人多得很。先找了些人给老爹送去,赵谦就等老爹回应。再过几天,老爹告诉赵谦,“这帮人不行。”
“怎么算行,总得有个标准吧。”赵谦知道不行,也知道不能瞎找。
“这是我让他们写了一段,然后修改后的东西。你看看。”
赵谦接过两页纸,读了开头却是孙悟空求长生那段。
一日,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真个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孙悟空在旁闻讲,喜得他抓耳挠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忽被祖师看见,叫孙悟空道:“你在班中,怎么颠狂跃舞,不听我讲?”悟空道:“弟子诚心听讲,听到老师父妙音处,喜不自胜,故不觉作此踊跃之状。望师父恕罪!”祖师道:“你既识妙音,我且问你,你今要从我学些什么道?”祖悟空道:“但凭尊师教诲,只是有些道气儿,弟子便就学了。”
祖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皆有正果。不知你学那一门哩?”悟空道:“凭尊师意思,弟子倾心听从。”祖师道:“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术门之道怎么说?”祖师道:“术字门中,乃是些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不能,不能!”悟空道:“不学,不学!”
祖师又道:“教你‘流’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又问:“流字门中是甚义理?”祖师道:“流字门中,乃是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墨家、医家,或看经,或念佛,并朝真降圣之类。”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若要长生,也似壁里安柱。”悟空道:“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怎么谓之‘壁里安柱’?”祖师道:“人家盖房欲图坚固,将墙壁之间立一顶柱,有日大厦将颓,他必朽矣。”悟空道:“据此说,也不长久。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静’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静字门中是甚正果?”祖师道:“此是休粮守谷,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功,或立功,并入定坐关之类。”悟空道:“这般也能长生么?”祖师道:“也似窑头土坯。”悟空笑道:“师父果有些滴。一行说我不会打市语。怎么谓之‘窑头土坯’?”祖师道:“就如那窑头上,造成砖瓦之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锻炼,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滥矣。”悟空道:“也不长远。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动’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动门之道却又怎么?”祖师道:“此是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踏弩,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悟空道:“似这等也得长生么?”祖师道:“此欲长生,亦如水中捞月。”悟空道:“师父又来了。怎么叫做‘水中捞月’?”祖师道:“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捞摸处,到底只成空耳。”悟空道:“也不学,不学!”
第187章 砸锅(九)
童年时候最喜欢的故事变成了眼前的小说,赵谦拿着两页纸只觉得手心发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还觉得不够,他放下纸跑去洗了洗手。双手干湿度正好,清洁程度更高。小时候老爹虽然说的精彩,却时间久远。此时赵谦再次拿起纸看到那传道一段,只觉得仿佛幻想照入现实。
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悟空道:“你这泼猴,十分无状!师父传你道法,如何不学,却与师父顶嘴!这番冲撞了他,不知几时才出来呵!”此时俱甚报怨他,又鄙贱嫌恶他。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所以不与众人争竞,只是忍耐无言。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
原本赵谦记得祖师当时是‘怒道’,仔细读来却不是这样。祖师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赵谦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的出祖师和老爹一样从容淡定问出个问题,接下来给了暗示。祖师明白了,悟空明白了。看到这场面的其他人不明白,他们依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做出种种反应。第一反应是‘这泼猴惹得祖师生气’,接着就‘此时俱甚报怨他,又鄙贱嫌恶他’。真真是众生之相。
再看前面祖师先讲‘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皆有正果。讲述的极尽清晰,孙悟空只问本质问题‘能否长生’,得知这些法门都办不到,便说‘不长远。不学,不学!’这哪里是描述传说故事,简直是赵谦上下求索的模样。
欢喜一阵,赵谦问老爹:“父亲,却不知父亲上次所说的文章可否写好?”
“有个大概,却牵扯太多,暂时写不出来。”
“先给我讲讲也行。”赵谦坚定的提出请求,他觉得既然看过这段,无论如何都得有孙悟空的坚定。
没等老爹回答,赵谦听到门一响,老娘的声音响起,“你们爷俩要讲什么东西,却让我来听听可好。”
回头看向老娘,赵谦就明白老娘应该是有备而来。以老娘平素的尊贵,哪里会突然这么掺乎事情。除了亲人之外,老娘是个娇滴滴的同时还嫌恶麻烦之人。
没等赵谦起身问好,就听老爹说道:“请坐。若是我讲道有什么问题,还请你这《道德经》的大家指点一二。”
三人都坐好,赵嘉仁对旁边的秘书说道:“把他们叫进来。”
赵谦大为讶异,就见秘书出去没多久便带了六人进来,两人不认识,两人见过面却不记得叫什么。另外还有理藩部长罗义仁与肃奸委员会现任主席刘宠,加上秘书,屋内一共有十人。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真正开课,一个班的学生不能超过九人。你们加起来正好九个,我便来充当老师。小朱,领着赵谦把桌子搬来。”
朱秘书带着赵谦去办桌子,听课的九人里面有三个年龄与赵谦相仿,立刻跟着去了。很快单人书桌与椅子都搬了进来。等赵谦回来,就见老爹带着刘宠和罗义仁已经把黑板架起。老娘也没闲着,带人把茶水准备好。这帮大宋上层中的上层干起普通服务人员的工作时干净利落,布局合理。摆放完的位置光是看就觉得很舒服。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全新的笔记本,铅笔、钢笔都已经放的整齐。赵谦注意到却没有橡皮。
想起老爹‘要么干,要么不干,不要去试’的话,赵谦只觉得深以为然。记错了就划掉,看看自己错在哪里其实很不错。非得记录出一篇看上去完美无缺的笔记,那已经不是浪费,而是这个人有问题。就如赵谦所见的‘仿’‘仿’版本的《兰亭序》,即便是倒了两手的临摹版,那些人哪怕是故意的也得学了王羲之的完整布局。里面修修改改的地方好几处。
赵嘉仁在书后坐下,拿出了一叠纸,看了一眼就讲述起来。最初的自然是‘生产力’是什么,以及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这都是朝廷组织学习的内容,有底子自然就能听懂。
然而赵嘉仁的角度却不同,同样是讲述生产力,赵嘉仁就和人类自身的机制结合起来。所有内容全是从人类正常反应入手,上古‘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解决了人类居住、取暖、吃饱的三大问题。
讲完这些生理驱动的解决危机的努力,赵嘉仁严肃的说道:“你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家乡话说一句,你今天吃饭了么。不是用普通话和编撰的现代汉语,就用你们家乡话说。”
众人都愣了愣,却无人拒绝。九个人每个人都说了一句,大多都是南方口音。即便都是南方话,区别大的很。
然后赵嘉仁说道:“推动仓颉造字的动力就在于此。”
赵谦恍然大悟,他走南闯北大概能听懂这些南方口音,却也只是大概而已。几千年前的人可没有现在的环境,听不懂百里之外的口音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即便到了现在,即便大多是南方,对于‘今天’‘吃饭’的说法也大大不同。其中北方兄弟的‘今晌’,与南方的说法更是差距巨大。
“结绳记事,以往的知识、经验、历史都掌握在巫师手中。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巫师阶层创造出了文字这个全新的工具之后,就创造出了自己的掘墓人!就如我们所说的力量规律,当一股力量走到自己的极限,走上力量巅峰之时,不管再怎么走,不管往哪里走,都只会走上下坡路。巫师阶层曾经是人类的明灯,是知识的承载着与传递者。随着文字这个工具的传播,巫师阶层开始分化为传统巫师与知识阶层。看看现在的那些所谓的巫师,哪里有久远前辈们一丝半毫的荣光。”
在赵谦的心中,巫师、作法、跳大神、满口胡言乱语,是无比野蛮落后的存在。此时他才明白这些黑暗腐朽的家伙竟然有那样立于时代先端的前辈。‘天雨粟,鬼夜哭’,能写出……说出如此震动人心文字的定然应该是巫师阶层中的佼佼者。几千年后的巫师们哪里有如此高雅的文字功底。
罗义仁叹道:“官家,有人,无人。思之令人几欲潸然泪下。”
赵谦心中一震。觉得历史书上那些看着感动却不能理解的东西竟然拨云见日。没等他细想,就听有个家伙问:“官家,难道知识阶层全部背离了巫师阶层么?”
“在座的众人谁愿意去当巫师?”赵嘉仁反问。
一阵苦笑声响起,赵谦也是其中一个。他忍不住对几千年前那些‘欺师灭祖’的新文化阶层感到了强烈的同情。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驱动全新知识阶层的动力是什么?是利益。我甚至可以说,当文字这个工具创造出全新的知识阶层之后,统治阶级的几个基本要素从此完成。统治阶级从此可以用这个工具将被统治阶级与他们区隔开来。哪怕是祖龙建立起中央集权的国家制度,也没能真正动摇这个阶级。直到隋朝创立科举制度,国家有能力用了科举这个工具粉碎了以血统与知识传承为基础的贵族体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羲之就是王家人,但是王谢家完蛋,崛起的是关中豪门。真正毁灭关中豪门就是科举制度。到了本朝,只有边境土著出身的豪强才有特许的地位。就如佘太君的佘家。也就是折家。”
赵嘉仁说完,就在黑板上写下‘折’字。大家一看就明白了,赵谦在北方打过仗,也知道点称霸河东的‘折家’。朝廷要靠他们家拱卫边境,自然得格外优容些。当年河东地方官不是朝廷任命,而是折家‘推荐’,朝廷‘认可’。除去这样的特例,大宋所有官员都得通过科举与制科考试,至少也得考上举人,或者是公认有文化的人物才会被任用。
所谓‘知县’与‘县令’,知县定然是科举考出来的,县令则是朝廷任命的。看着只差了一字,却天壤之别。身为县令与知县都是一个县的最高长官,县令在知县面前定然矮一头。
刚用这种掌握的知识让自己的思维轻松了点,赵谦就听老爹继续说道:“我是这么认为,当真正意义的统治阶级出现之后,国家就有了全新意义。”
说完,赵嘉仁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字,‘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统治阶级通过法律实现阶级意志’两句话。写完,他在第三行写下八个字‘阶级剥削’‘剩余价值’。
赵谦读完之后有些恍恍然不知就里,就见老爹放下粉笔坐回到座位上开始讲述。只听了三分钟,赵谦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竖,心中全是震惊。此时不消提醒,所见到的,知道的,学过的,一一浮现心中。最初只觉得驴头不对马嘴,赵谦便提问。
提问的不止是赵谦,除了秦玉贞没说话之外,其他听课之人都有提问。许多问题还非常尖锐。赵嘉仁不急不慌,一一辨明原因。什么是阶级利益,什么是制度规定,什么是经济驱动,什么是限于当时生产力水平而生出的误解。经过分说,赵谦发现很多看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居然自有其内在逻辑。这些逻辑与‘人类自身生理构造’‘阶级利益’‘经济驱动’完全吻合。特别是‘剩余价值’这个赵谦以前没听说过的名词,竟然是各种经济活动的基础。
历史上种种上贡、赋税、征发,不管是用‘礼乐之道’来包装,或者用地租来命名,无一例外都是基于对‘剩余价值’的剥夺与剥削。赵谦越听越觉得清亮,连‘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样看着含糊不清的大言,他也能明白其中的理由和实施手段。
等有人送来蜡烛,赵嘉仁说道:“今天就先讲到这里。明天继续。”
赵谦看了看表,赫然发现他竟然已经听了六七个小时。想站起身,只觉得两腿竟然发软。再用力,只觉得肚里里面饥肠辘辘。这时间好像突然就过去了,赵谦自己完全没有感觉。什么饥饿,疲惫,都被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压制。此时才觉得自己精疲力竭,才感到贴着皮肤的衣服热乎乎湿漉漉,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了许多汗。
赵嘉仁命人将其他几人安排去休息,赵谦准备去觅食。却听和他一起留在屋里的老娘问道:“大郎,你听明白了么?”
“娘听明白了么?”赵谦只觉得自己想反思,此时并不想讨论,就换了个方向。
“哼哼!你阿祖可是进士出身?”秦玉贞语气中都是老娘看穿娃们小把戏的嘲讽语气。
“当然是。”赵谦不明白老娘啥意思。
“那你外公呢?”
“……进士出身。”
“那你为何担心我没听明白?”秦玉贞的语气里面都是老娘面对淘气娃的不屑。
“娘,我只是累得不想谈。”
秦玉贞见周围无人,低声说道:“你何时准备打探清楚今天听课这些人的底细?”
“啊?哦,明天……不,等课讲完。”
“也好。”
“娘的意思是?”赵谦不由自主的把声音压得极低。他感觉到一种有那么点不吉祥的氛围。而且赵谦也有点明白了。
“他们若是忠于你就罢了,若是不忠,你明白的。”秦玉贞低声说完,起身边走。
赵谦看着老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赵谦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回想今天的课程,赵谦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忘记了,有些东西却如捅破的窗户纸,在破口处闪动的是最珍贵宝石才有的光辉,想不去看都办不到。
有自己的老爹实在是太好了,赵谦真的以自己是老爹的儿子而感觉到骄傲与自豪。而老爹说过,能记住的就一定会记住,记不住的说明你此时不需要。把不熟和用不到的东西烂熟于胸是种浪费。更何况也根本没用。真正需要的是,就一定会想起!
此时赵谦想起了很早前听老爹说过的一句话,‘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从政者的首要问题’。以前赵谦曾经想靠这句话指引方向,却用不到。此时却再也不同,如同今天想明白的很多很多事情一样,这句话所讲的乃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赵谦原本跨过了这道门就是无限光明的未来,真的跨过之后,他首先明白的却是跨过此门就再没有回头路。
第188章 砸锅(十)
“我从不否认私有,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大家都年轻过,呵呵,有些人还正在年轻。年轻人谁不想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特别是在父母的家里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我相信大家的父母都是宽容之人,他们虽然希望诸位都能成材,逼你们学习的时候都很严。但是父母们所做的都是守护家庭,你们的感觉中,只要到了父母家里就有安全感,有人在守护你们。说个题外话,只要身体健康的男女都能当父母,可是在现在的文明程度,想做个合格的父母并不容易。我觉得你们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赵谦觉得完全能明白老爹的意思,他经历过战火,知道什么叫做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在家的时候赵谦可以讲故事,与孩子们一起玩闹,却没办法讲述他从军时代的经历。只要谈起那些,甚至是想起那些时时刻刻都需要绷紧神经,需要把每一个不了解底细的人都看做潜在敌人的时候,他就感受到恐慌与痛苦。
按照老爹赵嘉仁所讲的神经元体系,这些感受是深深刻在那些身体记忆中的东西。和这些有关的记忆都被身体标注了许多‘关键词’,这些不被大脑所掌控的肉体记忆的关键词中,最强烈的符号都是‘痛苦’。
赵谦明白了,只有从未经历过战场痛苦的人才有可能轻而易举的把军人推上死亡线,又或者是那些无法放下痛苦而崩溃的人,才可能去喜欢战争。或者是脑子里想象出战争的人,又或者是被战争逼疯的人才会在强烈的肉体刺激下改变了自己的肉体判断,将死亡与刺激连接,进而将刺激与欢愉连接。
明白了这些,赵谦只感的不可思议。这就是跨过生死的线之后的觉悟么?当认知超越了人类,特别是超越了自己之后那种茫然与空虚是赵谦从未体会过的。老爹赵嘉仁就是这样看待世界的么?那种超越了自我的感觉仿佛在云端,仿佛神游物外。赵谦只觉得在这样的状态下维持自己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哪怕是明白了跨过此门之后就再没有回头路,赵谦依旧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如此高强度的思维模式下快速消耗。
大宋数百万数千万的人都相信赵嘉仁赵官家是神灵下凡,赵谦对此无比羡慕。等他自己迈入这样境界后只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在凡间的赵谦觉得自己见识遍了世间冷暖,等他超越凡间的视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直视现实的勇气。世界的残酷不在于发生了什么,最残酷的莫过于发现自己只是这个宏大世间的一个齿轮。
赵谦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曾经登上人生巅峰的人却向命运谦卑的低下头颅,那是诸多强者们从未向人类低下过的头颅。当自己从宏大世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命运的洪流凌驾所有人之上,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便是认识到这个世界坐标系的人也会明白自己其实身不由己。
就在赵谦心潮澎湃之时,就听来自农业部的杨耀问了个问题,“官家,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为何那些没有沦为宋奸的上层反倒对废除土地私有无比支持。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他们却肯承认这个政策对于大宋对于华夏功在千秋利在当代。偏偏是那些佃农们却抱怨连连,仿佛他们自己失去了土地。他们从未拥有的东西,他们却感觉自己失去了。这个从逻辑上简直是不可思议!官家拯救了大宋,那些被拯救的人却视官家为仇寇,臣以为这些人都是忘恩负义!”
“哈哈哈!”赵嘉仁笑了。赵谦心中一惊,以赵谦对老爹熟悉可以从笑声中听出爽快。赵谦对杨耀的问题颇有同感,那些被拯救的人并不感激拯救者。老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宋百姓,但是这一切却成为了老爹被憎恨的原因。赵谦屏息凝神看着老爹,想听听老爹的回答。赵谦想知道拯救者们是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如果不能从老爹这里得到解答,赵谦只会感觉无比纠结甚至是无比痛苦。
“想明白这些人的反应,就得明白他们的理由。我们都是从旧时代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旧时代的烙印,有些人多些,有些人少些。我们先说那些佃农,他们是人类,是人类自然希望获得自身的提升。你们觉得他们认为的提升是什么?”
“吃饱穿暖,有无限未来?”杨耀问。
不等赵嘉仁说话,罗义仁开口了,“哼哼!怎么可能!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吃饱穿暖过,一辈子都没有自身提升过,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吃饱穿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叫做自身提神!”
杨耀眉头一皱,看向罗义仁的目光中充满了不满,他问罗义仁,“你觉得他们知道什么?”
罗义仁满脸都是嘲讽,语气中也都是嘲讽,“他们在缴纳地租的时候知道身为地主就可以剥削别人。想获得人生的提升,就是当了地主,按照地主阶级定下的秩序去剥削其他佃户。”
“他们难道不知道土地私有制就是造成他们痛苦的原因么?”杨耀声音里面都是诧异。
罗义仁声音里面依旧充满了嘲讽,甚至嘲讽的味道更重了点,“没吃过猪肉,哪怕每天都和猪住在一起也不会知道猪肉什么味道。别说那些佃户,便是我们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懂得这个道理的。我想杨耀处长家里只怕不是大地主吧。”
赵谦没想到来听课的这九个人之间也会爆发争论,看着罗义仁的傲慢,赵谦又去看杨耀,只觉得他此时被气得要爆发了。赵谦并不想去调和矛盾,这样的争论也让赵谦突然明白了许多。老爹前面讲过,有背叛阶级的个人,却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在地主阶级作为统治阶级的大宋时代,佃户们所知道的唯一提升办法就是成为剥削者中的一员。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没错。荀子说过,学莫便乎近其人。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
老娘爱读《老子》而老爹爱读《荀子》与《韩非子》,荀子告诉他的弟子与追随者,学习没有比亲近良师更便捷的了。《礼经》《乐经》有法度但嫌疏略;《诗经》《尚书》古朴但不切近现实;《春秋》隐微但不够周详;仿效良师学习君子的学问,既崇高又全面,还可以通达世理。所以说学习没有比亲近良师更便捷的了。
赵谦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只是因为他身在老爹身边,看着老爹的言行,看着老爹是如何改造大宋,赵谦才能追随着老爹脚步走到现在。如果没有老爹,赵谦相信他自己会是另外的一个人。
佃户也是如此。他们看到地主们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看着仔细辛苦耕作的收成被无用劳动的地主豪强们以地租的名义收走一半。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之下,佃农们相信成为地主才是唯一正道。至于土地国有和土地私有,这些人并不懂,也没打算去懂。
想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叹口气。杨耀与罗义仁都转过脸看向赵谦。罗义仁眼中是赞许,杨耀眼中是不满。然后就听杨耀问道:“不知太子为何叹气?”
赵谦被这质疑弄到心中跃跃欲试,几次想按捺显摆,却还是没忍住。赵谦说道:“想成为社会主流,第一是有人教,第二是输得起。佃农们又具备哪一条?我在地方工作的时候曾经为派遣人到一些所谓肥差上颇为花费心思。数次试验之后发现那些出身叫比较穷的人却比出身富贵的人更贪。出身富贵的人是想借着完成差事立下功绩,晋升到更高地位。穷困出身的想到的多数都是现在捞够,先把他们自己从穷困中解放出来。有没有人教,他们都知道有御史台严查,凡事之后那些穷出身的都会哭诉说,他们不知道这么会初犯朝廷法纪。可他们不知道么?我看他们想方设法做的隐秘,岂止是知道,他们知道的非常清楚!”
“说得好!”罗义仁拍案赞同。
杨耀怒道:“你这么说岂不是人天然就有高低贵贱么?不识好歹只是因为他们真的被迫?”
“杨耀同志挺适合去御史台。呵呵呵呵!”赵嘉仁笑道。
赵谦见老爹发话,也就不再多说。他自己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忍不住逞能,不过此时他却只是后悔了三秒,就把此事放下了。赵谦看向老爹,等着老爹分说。
“我们的世界观到底是什么,这才是关键。人生而平等,但是他们生活的环境并不平等。孟子生有淑质孟母三迁,幼被慈母三迁之教。昔孟子少时,父早丧,母仉[zhǎng]氏守节。居住之所近于墓,孟子学为丧葬,躄[bì]踊痛哭之事。母曰:“此非所以处子也。”乃去,遂迁居市旁,孟子又嬉为贾人炫卖之事,母曰:“此又非所以处子也。”舍市,近于屠,学为买卖屠杀之事。母又曰:“是亦非所以处子矣。”继而迁于学宫之旁。每月朔(shuò,夏历每月初一日)望,官员入文庙,行礼跪拜,揖[yī,拱手礼]让进退,孟子见了,一一习记。孟母曰:“此真可以处子也。”遂居于此。孟母三迁,为天下称赞。若没有孟母的努力,孟子又如何成材。”
老爹赵嘉仁开口就将这段背诵出来,赵谦不得不佩服大宋进士们的学问真的无可指摘。前一段赵谦与老爹用‘不可说’打机锋,状元文天祥立刻说出《大方广佛华严经》的名称。赵谦时候专门去看了这经文,就发现这部经书果然讲的是‘不可说’。光是身处这帮进士旁边,就能深刻感受到学问果然博大精深。赵谦甚至觉得天份这种东西真非人力能及,老爹能驾驭那么多怪物,那是因为老爹的学问比怪物还要怪物。那么多人坚信赵嘉仁是星宿下凡,不是因为他们眼昏耳聋。
就听老爹继续说:“诸位看到了问题,却得分清问题所在。不懂得不是错,我们从小什么都不懂,后来是通过学习才走到今天。而那些百姓们的观点只是他们不懂。这时候就格外需要我们自己能看清楚关键,有些人是无知,有些人是蠢,有些人则是坏!那些感受到痛苦并且想解决痛苦的人,大多数是我们的朋友。那些别有居心妖言惑众之辈,则是我们的敌人。佃农们那么多年承受痛苦,他们的经验都让他们认为靠劳动致富是不可能的。至少他们不太可能。朝廷各个部会的工作就是普及农业技术,推广良种、化肥、农药。包括如何认知气候,包括各种作物在不同温度之下会有什么反应。这都是朝廷要做的。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但是那些抓住一点问题就无限扩大,进而想推翻土地国有制度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如何分辨敌人和朋友,这是我们的必须明确并且非得极为用心的事情。”
赵谦只觉得心中敞亮,他曾经觉得很多人是敌人,却又发现很多敌人的表现与大多数人的错误却如出一辙。到底要打击谁就变得扑朔迷离。此时赵谦才明白主观与客观的分际。赵谦突然想起学过的法律中的案例。
某个人种了蔬菜,邻居总到那人家偷菜。这位兄台解决不了,就怒在蔬菜中下毒。结果邻居又来偷菜,食用之后中毒身亡。从这个案例上,赵谦非常同情这位被盗蔬菜的户主。但是法律学讲述的非常清楚,这位户主犯下了‘故意杀人罪’。原因非常简单,这位户主的目的就是要杀人,而不是制止偷盗。
虽然在之后的学习中也有解释,想解决这种偷盗问题,得由国家出面来维持法律与秩序。但是维持法律与秩序,就得处决故意杀人犯。哪怕是再可怜,也不能放过。
第189章 砸锅(十一)
头四天讲述了世界规律,第五天一开课,赵嘉仁就开宗明义,“想提高自身认知水平需要渡过许多阶段,其中一个比较关键的阶段是追求正义。我们追求正义,我们反对邪恶。却很容易陷入以反对为出发点的误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跨过的问题,这种出发点又很容易造成激烈的结果。反对是人类最常见的本能反应,反对最容易让我们兴奋起来。”
众人前几天有诸多提问,听到这个问题则默不作声,有人困惑,有人不爽,有人反对,就是没人说话。
“想达到这个境界很困难,因为有前置条件。首先要求自己的理解档次位于自己所在的一方与对立另外一方之上。譬如说,我们与蛮夷的战争,我首先得去理解蛮夷的想法,而不是去反对蛮夷。这就有一个结果,我理解了蛮夷,但是我不会因此改变我的立场。站在我的立场上,我热爱中华,以中华利益为最优先。所以我实在没办法给大宋土地上的蛮夷、汉奸、宋奸留下任何生路。你们能明白这个先后顺序么?”
还是没人说话。这个话题太实际,那些不明白就是不明白,那些明白的则不愿意说话。赵谦就明白,他最初和敌人厮杀的时候靠激情,战争激烈的消耗着赵谦的精神力,包括赵谦在内的很多人都生出对战争的强烈不满。支撑着赵谦渡过战争的就是军队里面请汉人进行诉苦会。诉苦会内容很多,宋军中大部分指战员都找到了要和蒙古战斗到底的原因,士气也很快得到恢复。确定蒙古在占领区推行三等人制度之后,赵谦也完成了这个思想过程。虽然坚信自己不是个种族主义者,赵谦却承认自己就是歧视蛮夷。
“我当年刚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只觉得我掌握了道理,便认为自己可以无往而不利。后来我做到了什么那就任人评说,我后来认为,那时候的我太傲慢了。傲慢也是人本来就拥有的肉体反应,傲慢本身没什么好羞愧或者后悔。等我好些年后开始反思,只是觉得我当时还没成长到更唯物的程度。这些道理不是在其他人之上,而是在我之上。我刚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是把这些当成我的武器,用来杀人放火!”
老爹的声音很平淡,赵谦能从其中感觉到一种比较低沉的感觉。看向老娘,赵谦就见到母亲的神色有些变化。这让赵谦心念一动。不等他细想,就听老爹继续说道:“大家都会遇到一个问题,因为你们这些人有底线,有死也要维护的理念,和你们底线立场对立的那些人,你们的容忍度会非常非常低。这种绝不能妥协的立场决定了你们很可能会选择肉体消灭的手段对付敌人,因为人类本身的生理构造就决定了我们不接受威胁。”
赵谦正在听,就听到老娘微不可闻的叹口气。然后就见老爹也有些意兴阑珊,说到这里已经看着没了心气。“先休息一会儿,今天就是这一轮里面最后一天课。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准备一下。”说完,老爹起身就走。
听课的众人都起身,赵谦跟在母亲身后离开。没人跟着他们两人,进了一间休息室,赵谦给老娘倒杯水,等母亲喝了两口放下杯子,他就问道:“母亲,我想起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偈子。”
“嗯。”秦玉贞很随意的应了一声。她看着也很疲惫,眼睛却依旧有神。
“母亲,那个偈子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吧。”
“三十六年前。”秦玉贞给出了准确回答,接着幽幽的叹口气。
“那是鄂州之战后的事情吧?”赵谦根据记忆想到了那件大事。
“鄂州之战震动天下,大宋转危为安。你爹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以鄂州之战的功绩闻名天下。贾似道更凭借这场胜仗成为了左丞相。你爹去庙里感谢僧人相助他修建灯塔,庙里的方丈正是你曾外叔祖,试探你爹志向之时,你爹就写了那篇帖子。三十六年了,呵呵,我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明白你爹当日心境。”
听着母亲讲述过往,赵谦知道那是自己出生前大概两年的事情。那篇偈子据说是写在墙上的,到现在都没人涂去。此时天下已经广为传播。赵谦心中默念,‘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早些年赵谦读起来只感觉杀气直冲云霄,结合了今天老爹所说,再读起来却觉得杀气什么反倒不再重要。倒是‘今日方知我是我’这句好像在强调自己是煞神的话,此时读来完全不同。当年的大宋面对的就是战争,战争只是实现和平实现华夏复兴的手段。‘今日方知我是我’该是老爹贯通了道理之后的感悟,而不是煞气附身的自觉。
正在想,就听老娘说道:“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这段乃是《道德经》里面的话。连老爹都说老娘乃是《道德经》的大家,赵谦仔细听着,期待老娘的讲解。
“原本我觉得你爹有才、有智、有力。乃是英雄。更难得的是他对家人极好。他很多事情我也就忍了。却没想到你爹竟然已经成长为道德之士。真真意外!”
听了老娘的评价,赵谦不得不瞠目结舌。他一直觉得老爹在家里是顶梁柱,老娘则是持家的女主。两人相濡以沫,非常亲密。没想到老爹这般人物竟然‘刚入老娘法眼’。
正在诧异,赵谦就见老娘看了看自己,然后有点不屑的说道:“哼!男人就是靠不住,这么点事就能让你大惊小怪。你爹便是大英雄,我又为何一定要对他五体投地。我便告诉你,我若是那般没见识之人,你爹怎么会对我死心塌地。”
赵谦更是懵了。不过老娘所说的却是事实,官家有几个宠妃,有一堆女人乃是常态。哪怕是与皇后十分和睦,嫔妃也不能少。如老爹这般只有老娘一个女人,外面的评价其实非常不正面。许多人都说皇后善妒,不许官家有其他女人。还有人说,官家孩子太少,至少多找几个女人,生十几个娃才好。从赵谦的角度,这话才是真正的胡说八道!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老娘说道:“大郎,你真的是个好孩子。我不担心你听不懂你爹说的这些。不过我要告诉你,道乃是世界的规律世界的本质,德乃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拥有的能力。你爹驾驭这么多道,拥有如此多的美德,乃是因为他够强!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才是弱者保命之道。你没有你爹的能耐,可千万不要什么都学。你非得和你爹现在一样,那就是害了自己。”
“我明白。”赵谦发自内心的应道。老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切入点没有老娘这样犀利无情。老爹说记不住就不用记,该用的时候自然会想起。爹娘都认识到这点,所以才会如此亲密吧。想到这里,赵谦问老娘:“娘,你觉得我何时能到我爹的境界。”
“每天的日升月落,风云变化,有哪一点是只给你爹看的?”
“呃……没有。所有人都在一样。”
“你爹学的乃是大道,你为何放着大道不学,却去学你爹?”
“学了他就更快明白大道。靠我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今天。”赵谦说的是心里话,所以他自己都讶异自己竟然没有感觉羞愧。
“你能走到今天,你爹已经把他所知道都告诉给你。你接下来要走的就是你的路,而不是你爹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赵谦默念这段话,只觉得妙不可言,却感觉自己总是差口气。
“你爹说的是真悟道。他以前够强,然而恃才自傲,居高临下。只是他真的强,强到天下无人能及。这天下一人只有一力。俗话说一力破十会,你爹才智绝顶,一人有别人十力。上哪里去找有百智之士。可时代在进步,你爹所学的东西都教给追随他的英雄豪杰,那些人哪怕只有你爹一半能耐,若是你爹易地而处,也是赢不了。大郎,你看着你爹风光无限。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周围都是通过学习变得更强的豪杰,你要比他们更强,那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赵谦原本觉得老娘保守,此时却也听明白了老娘的担心。老爹的才智的确高,下面的英雄豪杰越多,老爹就越是多财善贾长袖善舞。然而赵谦要面对是那些非常优秀的人才,想和老爹一样的路数几乎不可能。老娘的保守并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子孙后代担心。
没等赵谦表个态,就听老娘继续说道:“不过你爹毕竟悟道了,后面要讲的东西你可得记在心里。那些非常关键。”
说完,秦玉贞站起身向着教室去了。
赵谦来了几次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态,做好聆听接下来内容的准备。
一开始,老爹赵嘉仁就讲道:“人和人之间必然有矛盾,有些是阶级矛盾,有些是利益矛盾。有些干脆就是意气之争。不管是哪一种矛盾,我们自己都很容易生出冲动,消灭反对者!大家既然到了如此境界,那就得有爱人之心。我当年消灭宋奸、消灭汉奸、消灭蛮夷,手段残酷。想到那些大宋的敌人活蹦乱跳,我的确怒不可遏。但是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基于的不是个人情绪,而是理性判断。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尽快解决大宋的问题,不能解决华夏的问题。我可以告诉诸位,此次宋军再次北上,面对的局面已经不同。蛮夷们再没有首脑,已经一盘散沙。这次我就会加入招降的手段,若是蛮夷肯加入大宋经济体系,肯按照大宋的规矩生活,并且愿意当宋人。我就会招降。如果他们还是要继续当蛮夷,我就给他们两条路,一条是滚出大宋的土地,另一条是给他们死。”
众人被‘给蛮夷以死亡’的话逗乐了,却只能发出苦笑。不等这个小插曲发酵,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我自己经历过恃才自傲的阶段,也有过血洗天下的冲动。所以我期待大家能够超越这些。特别是要谨慎对待自己消灭反对者的冲动。很多矛盾是敌我矛盾,那就得刀枪上见真章。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真的树立起单纯杀戮的惯例,那是真的祸患流长。因为太多矛盾虽然也是很尖锐的矛盾,却可以通过进步来解决。如果有人要螳臂当车,自然会被压成薄片。我担心的是遇到问题不去承认问题认识问题分析问题进而解决问题,而是采取解决引发问题的人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有能力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为所欲为的结果是固步自封,掩耳盗铃,刻舟求剑。最后自己彻底完蛋。诸位哪怕是遇到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也万万不要偷工取巧,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那不是解决问题,那只是满足自己的低级趣味。”
众人都听得认真,赵谦等人哪怕是知道自己很难做到,也忍不住微微点头。就听赵嘉仁继续说道:“低级趣味。正因为低级,所以容易产生。正因为趣味,所以喜闻乐见。每次处决人,那么多人去看。不就是看热闹,寻刺激。哪里真的是完全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每个人都有那些阴暗与愚蠢的冲动。只是有些人干了,有些人还没遇到爆发。这时候就得明白我们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会干的事情我们也会干。所以引以为戒。”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课程结束,大家休息几天,准备继续工作。”
第190章 砸锅(十二)
与外交部与理藩部一起讨论最新的蒙古战局,讲完最新消息,卢柏风问赵谦:“太子看着心情不错。可有什么好事?”
赵谦坦然答道:“没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坏事。我就是心情好。”
卢柏风觉得赵谦的态度异样坦率,若是说没遇到什么好事,实在是说不通。只是赵谦这么讲,卢柏风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大家继续开始谈论。赵谦问道:“卢部长,这个铁穆尔现在所作是不是继承忽必烈的政策?”
“不知太子以为忽必烈是什么政策?”
“鄂州之战的时候蒙哥还是大汗,他的汗位得到了忽里台大会承认。之后忽必烈与他兄弟争夺汗位,忽里台大会自己分裂。忽必烈跑去巴格达,恰恰位于蒙古诸汗国的腹心之地。就我看到的资料,忽必烈已经将各部落推举大汗变成现任大汗推举下一任大汗。”
“太子所言甚是。”卢柏风答道。话音方落,就听罗义仁插话进来,“大汗推举固然重要,能不能过了继位那一关可就未必。铁穆尔的兄弟当年在继位之时表示他想争夺大汗之位。也就是阔阔真随机应变,除了靠玉昔帖木儿拎着禁军压阵之外,还用了背诵《大汗宝训》的办法才让口吃的那厮不得不退。”
卢柏风听了这话,心中觉得罗义仁有些好事,本来可以说清的事情偏偏加入这么多。只是罗义仁既然插话,卢柏风就想把说话的权力交给罗义仁。没想到赵谦居然继续问卢柏风,“铁穆尔是努力希望他推举下一任大汗的时候不要再出如此局面吧?”
“不好说。”卢柏风不得不继续下去:“铁穆尔组建旗军就是为了摆脱战争时候下需要各路王爷出兵相助的窘境。当年忽必烈之所以能够进攻大宋,靠的是淮河以北的汉人。他们跑去两河流域,当地都信真神教。和北方汉人完全不同。”
“我打断一下。”赵谦应道:“卢部长,我只是想知道铁穆尔有没有他的战略,战略目的是什么。我并不想现在预测战争结果,我是想了解这些要点之后对铁穆尔的反应做出判断。”
卢柏风有点惊了,以前赵谦遇到事情就想得到一个完整的预测。现在他突然不急不忙,只想获得作为判断基础的准确消息,还真有些赵官家平日里做事的节奏。如果这不是太子偶然为之,大有鲁肃赞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打起精神,卢柏风问:“太子,若是那铁穆尔果然是想大权独揽,你觉得会如何变化。”
“这个得看蒙古有没有人,伯颜的十论能执行,蒙古就有很大可能打赢。就我的判断,奴隶王朝不可能打出巴格达总投降。就算是奴隶王朝打下巴格达,蒙古人拍屁股就跑,以后再回来而已。我对蒙古了解不多,这一次正好当做我了解的蒙古的初始点。”
听赵谦爽快的讲述完他的想法,卢柏风思索一阵应道:“太子的思路与外交部之前的思路不太一样。”
赵谦温和的说道:“外交部人才济济,我这请求对外交部想来不难。既然卢部长说和以前思路不同,不知何时能按我所说的这个思路给个回复?”
“至少一个月。”
“好。我就等一个月。”
等赵谦走后,卢柏风忍不住问罗义仁,“太子这是怎么了?”
“已经真的开始当太子了。”罗义仁的回答简单明快。
卢柏风眉头立刻皱起,大声说道:“喂,官家春秋鼎盛,可不要说的这么无礼。”
“官家能到百岁寿诞,我当然高兴。只是官家立了太子就是要让太子开始历练,咱们私下说话又何必这么矫情。”
卢柏风神色阴沉,罗义仁年龄与赵谦差不多,是二十来岁就当上理藩部长的人才。他这年龄必然是两朝为官,愿意与太子亲近也不稀奇。卢柏风这都五十多岁了,最多再干两任就会按照制度到地方一个县里面干一任,接着光荣退休。他觉得赵谦这做法很不能接受。心中不快,卢柏风说道:“小罗,我肯定没机会给太子当臣下。太子这么做与官家大大不同。”
罗义仁微微一笑,“呵呵,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只是以前外交部与理藩部都是听官家安排,现在外交部与理藩部大概就会变成更加有主动性的机构。难道卢部长不喜欢如此?”
卢柏风刚听到这话还觉得很无所谓,正想回应几句却愣在原地。罗义仁这话越想越让卢柏风觉得有滋味,按照大宋几百年来的传统,官家都是通过听大臣与学士们御前说书获得知识与情报。赵官家执政了二十多年,当了十几年皇帝。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是卢柏风在朝为官的时间,出身于进士家族的卢柏风自己居然忘记了三百年来的传统,真正主导大宋朝政的从来不是历代赵官家。如果赵谦能重回旧时代……,卢柏风觉得这不算是坏消息。
赵谦此时已经在小本本上写了个对蒙古现任大汗铁穆尔判断的逻辑关系,写完之后他就把本子装起来,将此事放下。大宋有比战争更重要的事情,现在是宋历五月,河南经过几个月的少雨状态后,今年的粮食总算获得收获。不用老爹催促,赵谦就做了到第一线查看的准备。只所以说‘少雨状态’而不是旱灾,是因为下面来的消息中因为有许多水利设施建设,地方粮食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赵谦觉得自己非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如果是赵谦一个人出发,那就成了钦差大臣,赵嘉仁当然不会让赵谦这么招摇。所以赵谦是作为农业部视察组的成员出行,这边带队的就是杨耀。
有过一起听课的经历,赵谦知道杨耀在老爹心中的份量。两人出发前长谈一番,赵谦很喜欢杨耀率直的个性,谈到的内容也颇为率直。
老爹赵嘉仁不信鬼神,自然不会遇到自然灾害就下罪己诏,以‘天人交感’这么一个理由来巧妙的表示皇帝知道人民受苦了,皇帝努力了。赵官家提出的理由是‘小冰河气候’,在小冰河气候下的低温导致空气中湿度降低,北方寒冷的高气压力量增强,导致来自南方的降水被向南压缩。不是地球上的水减少了,而是抵达大宋远离海洋地区的水份减少了。
在气候根本问题上达成一致后,两人很快有了视察的共识。首先就是地方上有没有理解到这些物理现实,其次则是有没有根据物理现实与本地农业情况采取相应的解决办法。
视察组的核心人员达成了一致,视察组的会议就是统一思想认识。赵谦以前觉得开会非常容易各种扯淡,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会扯淡。老爹很早就喜欢搞各种学习,以至于有人抱怨说朝廷会多。这种学习的目的是让大家明白到底面对了什么局面,如果下面的官员还是相信大地是平的,太阳绕着大地转。引发打雷的是雷公电母,掌管下雨的是雨神和龙王。这工作就没办法搞了!
工作组里的人员都很年轻,平均不到三十岁。从专业知识考试上,人人都合格。不过杨耀并不满足于这点,他请赵谦出了个水利方面的考卷。赵谦对此有点异议,“水利专业很复杂,特别强调因地制宜。我对河南的水力环境不了解,让我出题只怕会驴头不对马嘴。”
“不怕。”杨耀自信的说道:“咱们进行基础考核。不管是南方北方,最基本的东西都该一样吧。打井的出水量,修水渠的一些关键点,还有沿途蒸发量。搞视察总得明白这些基本理念吧。不这么搞,下面的官员瞎咧咧,吹的越大,反倒更容易糊弄人。”
听完这话,赵谦心中冒出‘酷吏’这个词。随着老爹这些年宣传秦汉第一帝国的制度,酷吏也被用得越来越多。更妙的是,这个词越来越接近最初的本意。在汉朝覆灭之后,酷吏就变成了苛刻对付百姓的词。譬如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中,‘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又或者是杜甫的《石壕吏》中写,‘夜宿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当然,老爹对此的评论并不主张抨击这些小吏,赵谦记得老爹原话是,‘石壕吏来抓役,不是把人抓去给地方豪强干活,也不是给藩镇军镇效力。而是给河阳军队提供支援。这说明虽然杜甫那时候国家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已经非常孱弱,至少基层组织体系还没崩溃。’
但是在酷吏这个词刚出现的时候,被称为酷吏的家伙们可没有这么低级。西汉初年,朝廷倡导“无为而治”,导致豪强地主势力迅速膨胀。譬如济南郡的瞷氏家族,仗着宗族户多人众,称霸地方,屡与官府作难。地方官循于常法,“莫能制”。
最早被称为酷吏的郅都登场了。这位兄台做事简单明快,既然‘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达到了堪比战国时代的水平。郅都就针锋相对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手段。他到任之后没有打招呼也不走过场,直接捕杀瞷氏,推行严法,开西汉以严厉手段打击豪强之先河。更直白点说,就是这位兄台治下每年都要杀掉一定数量以上的豪强。
瞷氏首恶被诛,“余皆股栗”,不敢再与官府对抗。加上针对豪强们实施‘无法图天’的杀戮,郅都在任一年多,“郡中不拾遗”。郅都雷厉风行地打击济南豪强,影响极大,周围十几郡太守对他衷心敬服,视他如上司。
之后西汉出了许多酷吏,每一名酷吏都只针对豪强。不仅每年处决掉的数量必须达标,非得杀足杀够不可。还不滥竽充数,他们不是充当豪强的打手,替大豪强除掉小豪强。而是动手就从最大的开始杀。文景之治很大程度就是靠这帮酷吏们帮助完成的。
现在看杨耀这目的明确的姿态,大有当年威震天下的酷吏风采。赵谦觉得这次巡视定然会非常不一般。
第191章 砸锅(十三)
官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怎么都看不到头。随便望去,入眼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泡桐有杨树,树木仿佛士兵般一棵挨着一棵,整齐的排成一行行一列列,用自己高大笔挺的身体框出大小相同的格子。每个格子中间农田都种上间作第二季粮食。肥沃土地上深绿色的树叶与碧绿色的庄稼搭配起来,让井然有序的农田布局显得并不刻板。
“真美!”赵谦叹道。
听赵谦的赞美非常诚恳,陪同赵谦等人一起站在土坡上的的胡知县连忙说道:“太子,若是能把这些土坡铲掉,填平那边的洼地,整片地都会成为良田。”
赵谦没吭声,只是心中盘算着。知县没得到赵谦的回答,忍不住继续说道:“我们县参加了朝廷安排的许多项目,能调动这么多人力。”
见知县态度如此,赵谦不得不开口应道:“胡知县,县里面普及过降水形成原理么?”
胡知县愣了愣,皱了阵眉头,他才问道:“太子说什么原理?”
“降水形成原理。就是下雨的原理。”赵谦答道。
“下雨啊,这个还有什么原理。我记得说像是锅盖上凝结起来的水汽。”
“水受热蒸发,然后呢?”赵谦继续问。
胡知县眉头皱的更紧,思索了一阵,胡知县低下头说道:“不知道。”
不用看胡知县的表情,赵谦就知道此时胡知县是多么恼怒。这种恼怒赵谦见得多了,交流的时候如果没有共同的知识基础,自然会被认为是故意刁难。赵谦最初觉得那些人在故意胡搅蛮缠,后来才确定那帮家伙是真的在生气。被人否定就会生气,自己被视为无知就会生气。这两者气上加气,混合了情绪之后就成了敌对的感觉。
赵谦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除非是胡知县对赵谦有格外的信赖,就如赵谦对老爹赵嘉仁那种几乎不问理由的信赖。赵谦有了绝对信赖,就会试图从老爹这里通过请教通过学习来解决当时不解的矛盾。胡知县对赵谦没有这样的信赖,靠个人沟通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既然如此,暂时就不要触及此事为好。
一行人从土坡上下来,在坡下骑上马。胡知县骑了一匹蒙古马,比赵谦他们的温血马低了一头的高度。胡知县本来和赵谦等人并辔而行,走了片刻就说:“我先回去安排晚饭,就这么催马走了。”
看着胡知县的背影,杨耀轻轻牵动缰绳。他的马非常顺从的靠到赵谦的马匹旁边并辔而行。杨耀说道:“太子,胡知县这是生气了。”
“希望他能从这种情绪里面挣脱出来。”赵谦淡定的答道。既然胡知县的愤怒不是出于思考的结果,问题还不严重。便是自己老爹这样的人物也会感到愤怒到无法维持理性。赵谦很多次惹过老爹生气,老爹就怒气冲冲的告诉赵谦,“你现在给我一边去,马上走!”
“要不要搞个学习?”杨耀问赵谦。
“我担心胡知县会觉得咱们是在针对他。即便我们的目的是想解决问题,毕竟因为胡知县而起,他要是认为咱们在针对他,大概也不算是说错。”赵谦说完,只觉得自己真的成长起来了。以位于众人之上的理念看待世界,自然清楚的很。老爹说过,他最初悟道之时只觉得掌握着世界的规律,无往而不利。赵谦感受着自己此时拥有的力量,心中也充斥着满足感。但是这力量用在对付敌人之时无比高效,如果胡知县是内心的力量尚且不足以驾驭自己的人,赵谦可以想出无数种手段让他自寻死路。但赵谦知道这不是他的目的,为了解决问题就得用胡知县能明白的方法来应对。
赵谦的书房墙上悬挂着‘善待自己,善待别人’的条幅,那是赵谦亲手写的。
杨耀叹道:“这些人就是如此。遇到任何事情都觉得别人在针对他们,他们对自己评价太高了。”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既然杨处长已经明白胡知县的心情,我们就不谈此事了。”赵谦应道。杨耀能被选为听课的人员,虽然还有些尖锐,却是个能看到问题关键点的人。赵谦觉得老爹也许没说错,杨耀适合做监察工作。这种部门更需要敌我意识。
杨耀没有纠结胡知县,他谈起了有关农场的问题。赵谦听完杨耀对扩大农场规模,彻底消灭小农的建议,就摇了摇头。“我并不主张这么做。以前我也觉得这么做是对的,现在却觉得这是个必然方向,却未必是现在一定要推行的方案。推行了土地国有制度,接下来未必应该是管制模式,应该让种地的人努力学会经营土地才对。”
“这是官家的意思?”杨耀的声音里面有很强烈的不满,看得出他对于经营二字非常反感。不过赵谦在意的却是另外的东西,杨耀虽然不满,却没有因为不满而反对。
赵谦应道:“咱们出发前和钟部长谈话,我看得出杨处长对于钟部长非常不满。”
杨耀别开脸,看得出他想起农业部钟部长就一肚子气。赵谦忍不住笑了,“哈哈。杨处长,我不说钟部长的好坏。我们说个最基本的问题,在坚持土地国有制,坚持土地使用划分上,我和你立场完全一致。不管谁主张私有化,主张放弃朝廷对土地使用领域进行规划,我都会反对。这点上我认为我可以相信杨处长。不知杨处长可否信得过我?”
听赵谦说的坚定,杨耀有点闷声闷气的答道:“太子既然这么说,我当然信得过太子。”
确定了与杨耀的政治立场,赵谦才继续说道:“我也怀疑钟部长其实支持土地私有化,但是我对他一些具体执行手段颇为认同。我记得我小时候官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要学会借鉴别人的智慧,便是一条毒蛇也能用来守卫财宝。”
杨耀的神色变得很怪,看着像是哭笑不得。看着好像排除情绪的影响之后,杨耀用一种品味的模样说道:“一条毒蛇也能用来守卫财宝。官家心真大。”
“毒蛇反噬,要么是造反,要么是逼着官家恢复土地私有制。我并不认为钟部长真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们知道他有这种可能就好。其实部长的许多想法其实也不错。毕竟是从基层起来的,他知道的比咱们多。”赵谦应道。
正在说,前面道路上远远来了一队骑者。赵谦他们原本在官道上走的比较开,看到对面的人立刻向右边集中,让出完整的半边道路。杨耀与赵谦都很自然的不再谈论这些话题。旁边凑过来的一位女性骑者问:“太子,却不知胡知县所说的有什么问题。”
这位女子叫阴丽丽,年龄与赵谦差不多,乃是吏部此次派在工作组里面的人员。此次出行并不是赵谦和农业部的一些人,吏部也派了人。毕竟这种考核机会不常见,也非常珍贵。
赵谦应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地表完全一马平川,季风带着水汽就吹过去了。遇到冷空气后再锋线形成降雨。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就遭灾。地表有了起伏,虽然还是季风主导降水。但是起伏的细微环境容易使得当地出现降雨。官家十几年前下令设立相关研究项目,十几年时间研究下来,虽然没有准确的标准,却已经证明整体理论没错。”
‘阴’姓里面最出名的大概是阴丽华。阴丽华乃是东汉光武帝刘秀元配,以美貌著称。刘秀尚未发迹时就十分仰慕她的美貌,曾感叹道:“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丽名字与阴丽华差了一个字,容貌很普通。她很耐心的听完赵谦的话,思索一下说道:“就是说胡县长数说错了?”
“胡县长没说错什么。”赵谦声音严肃起来,“他说把土坡铲平,铲下来的土送去填洼地,这个一点都没错。我不支持他的原因不是他说错了,而是我认为这对于本地的微观气候不好。”
之前还不到赵谦用这样的语气评论,胡县长已经气呼呼的走了。阴丽丽听了赵谦的反对之后只是笑了笑,“原来太子是这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之前说的不对,胡县长没说错什么。”
赵谦忍不住盯着阴丽丽打量了几秒钟,从阴丽丽的表情上看,她并没有受委屈的样子。从她方才的话来判断,这位对方才的情况也有着非常合理的判断与总结。这么合理的反应反倒让赵谦觉得有些不适。吏部的人都是这么厉害么?能非常有效的处理当下的局面。以前赵谦只觉得吏部的家伙们都有点怪,此时不得不承认吏部被称为天下第一部有其原因。
万一阴丽丽在写报告的时候使用的是‘太子认为胡县长说错了’,而不是‘胡县长没说错什么。太子只是基于土坡对于微观气候的影响有看法,所以反对。’那报告交上去的结果可就完全不同。
赵谦只觉得不安,却又猛然醒悟,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些具体执行上了。虽然觉得阴丽丽实在是没有理由这么做,可赵谦心中怎么都没办法排除这样的怀疑。正好此时迎面而来的骑者们经过了赵谦他们身边,赵谦就与杨耀一起催马前行,与阴丽丽拉开了距离。
杨耀还在说些什么,赵谦却几乎是听而不闻。他本以为突破了那条界线之后就拥有了力量,事实上赵谦也的确感觉自己拥有了力量。但是拥有了力量之后是有代价的,赵谦之前只想着无论如何先弄到力量再说。此时终于感觉到了获得力量之后的反作用力。
任何力量都是双刃剑,历朝历代死在普通刀具下的人只怕比死在兵刃之下的人都要多。力量只是力量,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很多人看着一辈子善良,很可能是他们根本没有拥有真正为恶的力量。赵谦只觉得自己身为弱者,以前对于力量的认识非常不全面。
以前赵谦去洛阳视察前,好像和老爹谈过有关力量。赵谦记得当时老爹引用了《唐雎不辱使命》里面的话。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那时候为了啥理由谈起这个,赵谦已经忘记了。但是老爹的评价他还记得,老爹嘲笑这帮人对于力量的认识其实都一样。对老爹这样强大的人来说,那些人滥用武力当然不值一提。但是赵谦现在却觉得自己得和现在的老爹一样谦逊,力量就是力量。
赵谦以前没有为恶,只是他没有力量,更不知道怎么为恶。老爹那段话说的实在是好,每个人都有那些阴暗与愚蠢的冲动。只是有些人干了,有些人还没遇到爆发。看到那些因为冲动或者恶意犯下错误的人被严惩,这时候就得明白我们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会干的事情我们也会干。所以引以为戒。
正在想,就感觉杨耀推了推自己的手臂。赵谦扭过头,一脸懵的问:“怎么了?”
“你……你刚才听到我说什么了么?”杨耀看着赵谦的表情,很不高兴的问。
“在想事情,真的没听到。抱歉抱歉。”赵谦连忙应道。
“你这是要消遣我么?”杨耀有些怒了。
赵谦连忙解释,“旁边有你在说话,我反倒觉得很安心。能想进去事情。绝无恶意。”
杨耀怒意更重,可没想到他的怒气很快就消失了。却见杨耀苦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却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也干过这等事情,那时候还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这么不上心。却没想到太子说的对,那时候我倒是觉得很安心。”
“不知杨处长推我做什么?”赵谦连忙问。
杨耀指了指前方,“那边来的应该是胡知县派来接咱们去吃饭的人。”
第192章 砸锅(十四)
“太子,胡知县征发民夫,不惜民力。”
三个小时后。
“太子,胡知县说官家当年在莆田如何建设,总是一副在学官家的样子。”
再过三个小时。
“太子,我只是听说胡知县和商人关系亲密,不少他故乡的商人跑到这边做生意。”
到了晚上,赵谦与杨耀说起县里食堂的伙食,忍不住赞道:“那个白菜豆腐做的很不错。”
“他们这里豆腐好吃,油炸之后更美味。”杨耀答道。
两人对白天听到的东西只字不提,只是说着比较开心的事情。说完了吃,赵谦又说道:“我听官家说过一种现在还没办法实现的农业技术,喷灌法。”
“官家的确说过。”杨耀立刻答道。作为农业部的人,他对于农业技术非常熟悉。既然赵谦是水利专业,自然有的谈,“官家说的对,现在就是材料的事情。用铁太贵,铁又容易腐朽。若是有质地软,轻便又耐磨的材料,这真的是好办法。我们农业部在黄淮平原上不少地区用铁管做了实验,喷灌法节水太多太多。如果用管道而不是明渠输水,节省下来的水更多。有些地区还有打机井的条件,就更省事了。”
正在聊,阴丽丽进了客厅。她笑道:“两位领导在谈什么呢?”
“农业技术。”杨耀答道。
“农业……都这么复杂了?”阴丽丽有些意外的说道。
赵谦心中有想法,他没回答,只是看了看杨耀。却见杨耀也没有丝毫因为阴丽丽的话而鄙视她的意思,也没有因为自己掌握着最先进农业技术而自傲的反应。杨耀很淡定的问:“阴处长过来有什么指教?”
“我想请教两位一些农业技术上的问题。”阴丽丽爽快的问。
“请问。请坐。”杨耀说道。
工作组这边住处是个两层宿舍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独房间,还有公共的客厅。他们三人在公共客厅里面坐下,阴丽丽就请教起农业技术问题。从问题上,这位吏部的女处长对于农业技术的认识比较皮毛。她知道农业需要灌溉,也能理解修建水渠可以对那些无法实施灌溉的农地提供灌溉。只要自家种过花,浇过花,也就能理解这个问题。
确定阴处长家里有种花,杨耀就针对灌溉体系几个世纪操作中的要点做了点比较讲述。
“阴处长家是用自来水浇花吧。”
阴处长笑道:“是。我还有点心疼呢。不过我可不会为了浇花跑去河边打水。”
“阴处长到河边就会觉得空气比较湿润吧。”
“嗯。”
“因为水蒸发了。水渠输水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水在流淌过程中会蒸发很大一部分。输水渠越长,蒸发的越多。这就造成很大浪费。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用封闭的水管输水。可这又遇到另外的问题,不知处长对每年两次自来水因为清洗水管的印象如何?”
“很麻烦。那几天不好过。”
“咱们的自来水系统输送的水都已经完成处理。便是如此,水渠也会出现沉积物,还有微生物滋生问题。农业灌溉管道取水的问题更多。但是农业灌溉时间并不长,利用率其实不高。所以灌溉渠的直径不会大。想进行疏通等行动费时费力,效率还很一般。不疏通,可能两年就用不了。疏通,花费的人力物力太大,入不敷出。”
听杨耀讲了一番,阴处长微微点头。思索一阵后笑道:“不愧是杨处长,哦应该是杨厅长。别人和我讲这些事情,我竟然听不明白。杨厅长讲,我完全明白了。多谢。”
等阴处长离开,赵谦看着杨耀装作没事人一般,就笑道:“杨厅长,你这还藏的好严密。”
杨耀只能答道:“我担心有人说我幸进,想着回到开封再说。”
“哈哈。肯定有人这么说。”赵谦笑道。以老爹的聪明,反复强调不许赵谦说自己的出身,他自己对此种压力非常明白。
“唉……说起来,胡知县得罪的人可不少。”杨耀叹道。
赵谦对这个问题也想谈,又不想谈。杨耀忍不住先说,他就忍不住叹道:“反正胡知县是真的在做事的人。换成以前,我定然要胡知县明白微观气候影响,现在真庆幸我不再和以前那样沉不住气。”
杨耀也叹道:“胡知县想做官,在做事。咱们真的不适合说什么。”
从这段的视察看到,胡知县想铲了山坡填洼地,还真如他所说,是为了让被洼地和山坡外的灌溉农田练成大片。这个想法真的不错。赵谦反对的理由虽然是从长远考虑,可是从胡知县的角度来看,就觉得赵谦的反对莫名其妙。杨耀最初是想当个和事佬,却发现当下情况这件事成了嫩豆腐掉进灰堆,吹不得也拍不得。和胡知县有矛盾的人很多,任何上头针对此事的发言都会被人利用。若是想最好的解决这件事,上头就不能针对任何人说话。
两人感叹片刻,都不约而同的转换了谈话内容。杨耀说道:“胡知县这么急着增加耕地面积,难道现在国营农场就这么缺乏土地?”
赵谦和老爹谈过相关问题,立刻不觉技痒的谈论起此事,“种地种到能养家糊口,你觉得需要多少好地?种地种到能挣钱,又得多少土地和投入?”
杨耀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叹道:“精辟!”
说完之后杨耀又叹道:“可天下土地就这么多,怎么办?”
“官家说过人口从农业人口转移为城市工业人口。杨处长……杨厅长应该听过。”
“工业人口,唉,这需要上过学的。”
“所以要加强农村的义务教育。”赵谦谈到这个问题就想到老爹对于教育资金的坚持。大宋从倭国弄来白银作为准备金增发货币,规定其中10%必须雷打不动的投入教育之中。前一段老爹忍不住对教育部发怒了,这些资金真的雷打不动的投入了教育。其中90%以上都投入到城市教育。赵谦妹妹赵若水的孩子加入的学校,得到了非常多的资金投入。大宋官员对这种程度的学校有着发自内心的支持。
“国家没钱啊。”杨耀也感叹道:“汗珠子摔八瓣,土里刨食真的太难了。”
赵谦想起件事,他连忙问:“喷灌得多少年才能回本?”
“按照部件更换率,这辈子都回不了本。”杨耀爽快的说出了答案,“除非是一人能种50亩地,每亩产量超过400斤。可能在五到十年里面回本。这五到十年里面,就扎着脖子硬挺。中间出点事,就按照两年为期限往后延。”
“这是官家下令的计算模式?”赵谦追问道。
“不听官家的计算模式,难道听我的计算模式?”杨耀笑道。
两人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叹口气。这也亏得有赵官家这等人物给研究题目做总设计。如果是别的人来提出标准,天知道会弄成什么模样。赵谦对自己的视野广泛与精准没有啥信心,要是他来做,搞不好就敢在一定地区推广。
“下一个地区的主官,希望能和胡知县一样有冲劲才好。”
“嗯。”
工作组结束了调研,准备离开之前要开个会。地方和朝廷的都要出席,赵谦这边对县里的工作做了肯定。本想着这么结束,没想到胡知县还是提出了平整土地的建议。
赵谦只能说道:“胡知县,我非常认同你的工作干劲。也很认同你的成绩。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你不要认为我在反对你本人,我要说的问题只是个具体技术问题。任何地区都不可能完美无缺,山坡地形与洼地都有其作用。从长远来看,你把这个地方铲平填平,可能受益是一,损失是一点五。或者一点二。从这个角度看,可能会得不偿失。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调阅这方面的研究报告。你觉得如何?”
“这个……”胡知县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其他人最初和胡知县一样不说话,但是更多人看胡知县的目光里面可不怎么友好。
最后会议就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收场。赵谦他们也没有留下来的事情,很快就出发了。在路上,赵谦觉得也没什么。却没想到第三天,阴处长找到赵谦,“赵府尹,我们这边有点情况向说一下。”
“什么情况。”
“就是胡知县帮助他同乡在当地做生意的事情。”
“难道有什么不法?”
“嗯……,反正地方上的干部意见很大。说胡知县让他的同乡承包了不少县里的商业买卖。譬如一些食堂,一些铺子。就是向官府采购提供供应的那部分。”
赵谦听完之后叹口气。他只能说:“我知道了。”
阴处长看到赵谦这么上道,也不再多说。等阴处长离开,赵谦心里面有点明白为何胡知县得罪这么多人,大家的理由非常正常,就是经济利益。胡知县自己有没有贪污,这个有检查机构调查。阴处长这吏部的情报证明,这位胡知县是为他周边的人谋福利的。而这种福利当然就影响到其他官员干部的机会。
原本赵谦还有找杨耀说说的念头,他自己很快就给否定掉了。毕竟这等事情与农业部没啥关系,农业部看的是胡知县在农业建设上的成绩。而且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胡知县这么干从道义上没啥,只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当然会遭人恨。现在大宋财政稳定,吃官府这一路的好处非常稳定。赵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等事请教一下老爹为好。
在下一个县里面视察,赵谦就觉得这位知县的工作非常一般。就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朝廷下达的命令他也会执行,却也只是执行而已。至于官声,这位知县可比胡知县强多了。赵谦询问其他官员干部之时,大家都认为这位官员不错。有胡知县的例子,赵谦专门用查看大家伙食,以及官府供应的关怀为理由,对这边的供应体系做了个小调查。
得到的结果没有让赵谦意外,这个县吃官府利益的各个行业呈现出雨露均沾的意思。能做这些的人当然都有自己的背景,而分配是相当的平均。当然也有各种不满,却没有胡知县那种一窝蜂的集体反对。因为都有的吃,就呈现狗咬狗一嘴毛的意思。
这边还没来得及梳理,开封府尹赵谦就接到了红头文件。赵谦的地位,只要是大事,就会给他发一份红头文件。总不能说太子赵谦出去几个月,回来之后对于朝廷完全陌生。赵谦知道自己义务所在就仔细自然而然就看到了蒙古战况。
信心很简单,蒙古大汗铁穆尔并没有接受伯颜的建议,直接派遣旗军与天竺奴隶王朝在伊尔汗国展开对攻。报告中说,据说战况并不乐观。赵谦早就把蒙古的事情抛在脑后,此时还觉得有点意外。他虽然觉得铁穆尔这厮应该不太重视伯颜的建议,却没想到这厮不仅不重视,更是无视了。这显示此人非常不成熟。
在赵谦看来,不在乎伯颜并不稀奇。年轻人都不喜欢老头子们,特别是上一个时代的老头子。但是打了胜仗的话,获得最大利益的还是当下蒙古大汗铁穆尔。借着战争胜利,铁穆尔就可以建起自己的威望。以赵谦知道的例子,老爹赵嘉仁就是明显的案例。
老爹现在搞起反对封建迷信不遗余力,按照老娘讲述的过往中老爹在福建当官的时候对于合作可不挑剔。为了开辟航道,老爹建起灯塔体系。当年老爹和大伯靠种植除虫菊挣到的钱只够维持老爹的船队,建设灯塔不仅需要钱,还需要地方上的影响力。所以老爹毫不迟疑就与大和尚们全面合作,请求大和尚与地方的庙宇道观出钱相助。
不管有钱有权的现在是如何对付宗教份子,当年的老爹可是亲自领着人带了礼物上寺院感谢大和尚们的相助。这也才给了赵谦的外婆相女婿的机会。
个人情绪凌驾于现实判断,铁穆尔要是这么一个货色。还真不错。赵谦做了这么一个判断,就将此时放下,继续研读下一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