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句号
给忽必烈大汗的‘寿礼’一份份送到伯颜大帅的帐前,有关投降蒙古的前文武官员们的行动报告也从各地传来。伯颜大帅对此不置一词,他只是专心安排军队返回大都的行程。梅雨季节越来越近,距离此时伯颜大帅和众将约定的返家之日也越来越近。
五月初十,伯颜大帅终于召集众将宣布此次北归的道路走河南。众将没人吱声,看着都若有所思的模样。不仅伯颜大帅考虑回大都的路,蒙古军诸将也在考虑。路线有两条。一条自然是顺着汉水北上,从陕西到山西,经太行八陘,返回河北。另外一条是走淮西的寿春,经过河南返回河北。
两条路所经过的地盘现在都在蒙古手中,所经过的陕西完全为蒙古所有,不用担心遇到任何袭击。蒙古军中大部分军人都来自山东与河北,顺淮西北上走河南的话回家近了许多。要经过河南,与宋国现在控制的归德府比较近。
伯颜大帅也没让中将瞎琢磨,他冷淡的说道:“此次我等就从归德府经过,若是宋军从归德府出来,我等就击破宋军。”
蒙古军将领都没有意见,他们对归德府的宋军非常有兴趣。见识一下被吹上天的宋军的确不错,若是能帮着阿里海牙元帅讨回些便宜的话,那就更好了。
没人反对,伯颜大帅就下令安排各路蒙古军返程的顺序。从临安来的消息显示,赵嘉仁一直在华亭县那边搞他的土地国有制。临安则开科举考试,各地的学子们经过地方上的选拔,开始前往临安进行考试。归德府的宋军停留在当地没有行动的迹象,南宋朝廷看着并没有激烈的动作。
既然如此,蒙古军就留下新从北方征发的蒙古军把守襄阳等要害,已经出来很久的蒙古军依次北上,张弘范的部队排在第一队。
出发前,阿里海牙元帅将张弘范叫到自己大帐。他面色凝重的说道:“你到了归德府之后,若没有后面的队伍赶来,就不要距离归德府城太近。”
“距离多远?”张弘范问。他没有嘲笑老上司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听听上司的建议。
“宋军现在与之前全然不同。你若是按照以前的路数,怕是未必可行。就我看来,你得到能够让宋军步军不好作战的地方。那地方山是不是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子要够密。”
林子够密的话,那蒙古军的步军也没办法得到充分发挥了啊。而且蒙古赖以成名的骑兵可不是为了在茂密的林子里面作战而存在的兵种。张弘范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从中发现了许多问题。不过张弘范元帅并没有把这些疑问提出来,他毕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
“元帅,为何要如此提防宋军?一定要到和他们做到一命换一命的地步不成?”张弘范问阿里海牙元帅。
元帅苦笑一下,“也就是你性子沉稳。若是别人,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笑话我。”
张弘范其实差点在心里笑话阿里海牙元帅,为了能够不露出失礼的表情,张弘范问道:“若是如此,我们何不干脆不这么做?归德府的宋军有一万多人,根据伯颜大帅这么久的侦查,宋军并没有出现新的援军。我军留下一部分军队驻扎襄阳与郢州,返回故乡的军队有十几万人。宋军兵力是我们一成而已,我军没有主动攻城,估摸着宋军心里面就已经感觉谢天谢地才对。”
“不。”阿里海牙元帅态度坚定的摇着头,“他们即便只有我军兵力的十分之一,他们也会出城的。这和兵力无关,我这些天每日都在回想在归德府的仗,越来越觉得宋军不管人数是我们的多少,他们都会出战。”
在大宋共和二年的六月十七,十万蒙古军在归德府城外列阵。除了阿里海牙元帅的麾下有过战败记录,所以没有把他们派上前线之外,十几万蒙古军都到了归德城外。
张弘范看着那座坚固的城池,心中觉得这座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襄阳城相比,归德府的府城只能说是个中规中矩的普通城池。然后归德城城头上先是出现了白色的烟雾,没多久归德府城门大开,宋军从城门处一涌而出。
“禀报元帅,归德府南门打开,有宋军从里面出来。”
“禀报元帅,归德府西门打开,有从军从里面出来。”
传令兵把最新的敌情以最快速度高速张弘范,张弘范觉得极为讶异。宋军竟然就这么无视双方兵力差距,大大咧咧的出来了。归德府很普通,不完全是因为城池很普通。一个长方形的城池,有四座城门,城外有护城河,每一座城门外都有桥跨过护城河,想攻下这座城的难度不小。张弘范没想到宋军竟然如阿里海牙元帅所料般放弃了守城的优势,真的出兵与蒙古军对峙。
宋军从归德府的三座城出来。分别是南门、东门、西门。出门之前,三位师长做了决定。除了从东门出发的第九师是半个师之外,其他的两个师都倾巢而出。至于第九师,他们的任务就是守住城墙,并且在战斗中能够护住宋军侧翼,不让蒙古军从两翼袭击宋军。
第六师与第八师的年轻师长并没有感觉自己在放弃坚固的防御优势,有了与阿里海牙四万军队战斗的经验,他们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军事课上讲,当年秦国修建长城的目的就是要利用长城作为进攻的支点,而不是简单的为了躲在长城背后实施防御。坚固的城墙是阻碍宋军与蒙古军尽情作战的障碍,让障碍变成自己背后的支持,宋军就能与城下不知死的蒙古军开战了。
蒙古军很快就将宋军出城的消息告诉了伯颜大帅。伯颜大帅少见的变了变脸色。他很快下令,要各军都向后撤退两里。让蒙古军有过更广阔的战斗空间。好在位于河南的归德府与江南不同,这里别说后退两里,就是后退二十里,众人脚下的依旧是平地。
然后伯颜大帅得到消息,宋军选择继续前进,一副冲上来要和蒙古军硬杠的架势。
从宋军的角度来看,这不是架势。在之前与阿里海牙军的血战中,宋军总结出了一个看法。蒙古军已经有了习惯宋军远程兵种的迹象,在宋军远程兵战斗力保持了一贯水平的基础之上,近战的长枪兵却发挥出远超之前想象的作用。长枪兵可以正面击溃蒙古的步军,被击溃的蒙古阵列再也无法恢复。
当蒙古军阵线崩溃之际,蒙古骑兵倒是有效的阻止败兵冲击后面的阵列,那些蒙古骑兵的表现让宋军颇为羡慕。
这帮年轻军人并不知道,他们最终得出的好些结论送到赵嘉仁面前的时候,赵嘉仁发现他很自动的就把这些想法归纳为以后可以与蒙古人‘打大战,打正面战,打近战’。进入火器时代,这就是碾压游牧民族的不二法门。
赵嘉仁并没有因为这个报告而激动,他顶多达到欣慰的程度。就赵嘉仁知道的历史中,刺刀见红在二战中都是非常有效的战斗模式。据说在21世纪的伊拉克战争中,英国人也能使用刺刀战术轻松解决伊拉克武装力量。
有这样广博的知识与深远的目光,第六师与第八师总结出来的内容本身无法打动赵嘉仁,只有能总结出正确结论的能力才让赵嘉仁感到欣慰。一支军队需要优秀的统帅,优秀统帅的作用就该是让军队能够通过每一战来自我学习,自我提升,进而自我复制。
赵嘉仁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然后把他对战争的总体看法给了年轻的军人,那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成列必战’。
成列的好处就是可以充分利用密集兵力的优势,劣势则是想逃跑不方便。既然蒙古军摆出了整齐的队列,信心满满的宋军军人就找不到不战的理由。
上午十点左右,宋军开始用火炮轰击蒙古军战列。有了与阿里海牙军的作战经验,宋军不再满足于之前呆滞的用远程兵决胜负的作战讨论。即便蒙古军没有派出远程兵,宋军自己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模式作战。
伯颜大帅确定自己完全误判了宋军的态势,两万多步兵对九万步兵与两万骑兵组成的阵列发动进攻,这是完全超出想象之外的事情。大帅甚至生出了现在就刘撤退的念头。
十点十一分,宋军第六师发现蒙古军开始后撤,他们追着蒙古军下去。
十点十九分,蒙古军再次派出骑兵包抄第六师后路。第八师正面的蒙古军挨了十几分钟火炮,选择了炮战。部队在战斗才知道第八师正面的蒙古军是蒙古大帅伯颜指挥的部队,第六师正面则是张弘范元帅指挥的蒙古军。
十点三十三分,第六师追击的蒙古军停下脚步,开始尝试反扑。宋军摆出火枪兵在前,长枪兵在后的阵列,用火枪兵与蒙古军队列战斗。
十点四十五分,张弘范军终于忍不住推出火炮与宋军对射。双方部队就在不时遭到炮击的情况下列队而战。
十点五十五分,蒙古军队列完全松动,依旧保持整齐队列的宋军并列而前。
十点五十七分,宋军长枪兵越过八十米的距离,与蒙古军步军开始接战。
十一点二十分,被戳死超过两千名步军后,张弘范统领的蒙古步军前线崩溃了。
此时,第八师的长枪兵与对面的伯颜军也开始接战。
十一点三十分。张弘范派蒙古骑兵从背后冲击宋军阵列。宋军派出两个营防御。一个营的长枪兵排成四排,头排士兵将矛柄支在地上,柄端顶住右脚,稍往上一点则靠近左腿膝部,左手前伸握住矛杆,矛头与胸高相平。用长枪和士兵摆出拒马的效果。
第二排长枪兵仍保持进攻的姿势,三四两排士兵则将长矛直立于地,随时准备走向前去替补倒下士兵的位置。
在步兵留下的空隙中,炮兵与火枪兵连续不断的对蒙古骑兵进行射击。蒙古轻骑兵们在这样的阵列面前退避三舍,有一千名被许以重赏的蒙古重骑兵尝试着发动了一次进攻。
第一波两百名重骑兵身穿厚甲,马匹也批挂着厚厚的铠甲。有这些重量,马匹的冲击速度大大降低。等他们冲到长枪兵面前的时候就损失了六半的兵力,这些人用生命证明重甲对于火炮和火枪并没有太大的防御能力。
被炮声与倒地的马匹影响,八十名开始胆寒的蒙古重骑兵到了宋军阵前的时候已经没了冲击的速度。不到三十名的重骑兵被密集的长枪刺下马。
之后短短的迟疑间,又有三十名蒙古骑兵被火枪干翻,剩下的二十几名蒙古重骑兵在逃窜之时被火枪与火炮追击,只有六骑返回蒙古重骑兵的阵列。
重骑兵的目的是冲阵,厚厚的铠甲挡住敌人的攻击,大部分重骑兵在冲阵之后是能活下来的。眼前的战斗中,重骑兵在被打倒前就变成了活着的靶子。冲击路程上50%的中弹率让他们胆战心惊。现在根本不是非得赌命作战的时候。虽然部队还有八百骑,却无一人还肯为了悬赏而去赌命。
骑兵们的冲击还是起了效果,第六师师长李云心里面也有些怯意。他现在还是以一打四,稍有差池只怕就会让部队受到巨大损伤。正面打得蒙古步军落荒而逃后,李云下令全军先戳死地上所有敌人,随即全军转向,不去理睬逃窜的蒙古军,全军返回归德城下。
到了下午一点,宋军全军返回归德府城下。蒙古军也很识相的脱离战场。不管怎么讲,宋军面对的是十一万蒙古军,让他们一万四追击四万,他们敢。两万打十一万,这个数量比还是超出大家的想象力。从这个角度,伯颜大帅动用大军本身从战略上就有了巨大优势。
然而伯颜元帅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此次蒙古军此战一共伤亡了四千人,与十一万蒙古军的总数相比,这也是个很不小的数字。现在的蒙古军每个人都带着大量从宋国劫夺来的财物,在这满载而归的时候居然死掉,蒙古军士气是一落千丈。
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伯颜大帅并没有继续作战。他下令部队先向西到许州(许昌),以此脱离宋军的攻击范围。到了许州之后,伯颜大帅继续向北,终于在七月二十日抵达大都。
伐宋战役自此划上了句号。
第35章 蒙古国五教(上)
伐宋大军回答大都之后,忽必烈大汗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首先就是此次伐宋的成果,宋理宗以及投降的临安朝廷给带出来。宋度宗还好,蒙古人从蒙古的角度看,认为他不是蒙古和宋国战争的罪魁祸首。所以他没有被从地下给挖出来。
那帮投降的文臣武抬着宋理宗的棺椁在前,宋理宗的儿媳与孙子跟在棺椁后,再后面是被俘虏的宋国宗室。这长长的队伍经过大都宽阔的街道之时,围观的大都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这些人到了蒙古宗庙前向蒙古大汗忽必烈正式投降。宋理宗也被人从棺椁里抬出来,架着给大汗忽必烈‘跪下’。为了防腐,宋理宗的尸体中被灌了水银,此时虽然谈不上容貌栩栩如生,至少还没有到腐烂的程度。
经过这番折腾,忽必烈大汗册封投降的小皇帝为顺天侯。其他投降文武各有册封。之后,这位顺天侯‘上表’给蒙古大汗,认为在江南临安的是僭主,请求蒙古大汗收拾这帮贼人。
忽必烈大汗嘴上说的漂亮,江南的逆贼一定会被干掉,到时候一统天下。实际上这就是说说,他哪里有心思去管江南的赵嘉仁,有能力的话早就解决赵嘉仁。
事情走个流程就算完事。宋理宗被命僧人安葬,接着蒙古该干嘛干嘛。负责安葬宋理宗的是原本西夏出身的和尚。西夏是大宋的长期的敌人,却比大宋更早被蒙古消灭。那帮和尚们倒是非常识相,统统热情的投奔到我大蒙古旗下。而我大蒙古比较喜欢藏传佛教,他们又投到藏传佛教门下。
忽必烈大汗把工作交给这帮藏传佛教的和尚,他们觉得非常受器重,按照规矩先给宋理宗念经超度一下。为首的杨琏真伽正在布置唱经的地方,外面的和尚急匆匆进来说道:“大师,那宋理宗的尸身极为沉重。不知里面有何蹊跷。”
“多沉重?”杨琏真伽随口问道。他并不觉得此事有多麻烦,大概是下面的和尚们想偷懒吧。
“至少得有二百四五十斤上下。”下面的和尚们连忙说道。
“胡说!”杨琏真伽怒道。在宋代,一个男子生前再胖也就是二百斤,死后不可能还有二百四五十斤。
“大师,真的如此啊!”下面的和尚连忙解释道。
杨琏真伽不信,出去和大家一抬,竟然是真的。仔细询问之后才得知尸体里面有水银,这下杨琏真伽心念大动。水银不是便宜货,而和尚们则不是富和尚。在京城内的和尚数量不是特别多,可都是很出名的和尚。那些香客们有这种著名和尚可以求见,哪里还会去找杨琏真伽这样的穷和尚。
想到这里,杨琏真伽便把手下的和尚叫到一起商量起来。一听说有世俗间的阿堵物可以赚,这帮和尚们都是大喜。他们投投把宋理宗尸体的头颅切下,把尸体倒挂,水银重,就从尸体里面流出来,流到了尸体下面的盆子里面。
正好超度要七天,尸体也不能摆在露天。正好给了这帮贼秃机会。三天之后,水银流光,宋理宗的尸体也恢复到了正常的尸体重量。准备把宋理宗的头颅里的水银给弄出来就拼接尸体的杨琏真伽看着硕大的脑袋,心中一动。
藏传佛教很热衷用人类做法器,有一种法器的名字就叫做嘎巴拉碗。这玩意可不得了,在藏传佛教里面也属于非常珍贵的法器。这玩意的原材料就是人类的颅骨,
密宗修行者举行灌顶仪式时,在灌顶壶内盛圣水,头器内盛酒,由高僧将圣水洒在修行者头上,并让其喝酒,然后授予密法。
嘎巴拉碗(托巴),为众多金刚乘修行人的修行供器,本尊空行护法的左手中通常都持有此碗。碗内用于盛装甘露,通常修行人用酒来表示,唐卡中的表达方式常为红色的鲜血。一般修行人作为供器用托巴,内装白酒或红酒等,用于供奉本尊空行或护法,也用于修法中自供等用,具体使用方法详见法本,是密乘修行人的必备品。
不过大和尚们则不同,他们是真的得用人血来进行。杀生对于大乘佛教是决不允许的行为,这种做法若是在有文化的汉人朝代当然会被禁止。可蒙古对藏传佛教这口真的特别的认同和在意。杀个人来做祭,得是多认真多虔诚才行。
而且杨琏真伽还是西夏出身,这地方还有些更开化的玩意,就是厌胜法
古时人们认为运用厌胜法就可以制服他们想要制服的人和物。厌胜法的“厌”读作ya,据《说文解字》解释:厌,笮也,令人作压。
老百姓俗称为下镇物。所谓镇物就是工匠偷偷放在别人房中、器物中的那些据说会给人带来坏运的泥人、木人、弓箭、剪刀、纸人等东西。民间流传有不少有关工匠以镇物厌胜的故事。
这玩意比较出名的汉代的时候宫廷里面搞的诅咒,因为这个汉代宫廷里面死了不少人,外面也有好多被牵扯到。在小说里面出名的大概是《封神演义》中陆压道人的钉头七箭书。
这位杨琏真伽则是汉藏混合,他命人把宋理宗的头盖骨给锯下来,涂漆镶银。制作成了嘎巴拉碗。其上有盖,其下有座,座三角形,满缀代表火焰的花纹。颅器有表供养之甘露,或代表一切福德智慧资粮。
做完之后,宋理宗的超度已经结束,尸体被放进棺椁下葬。对于这么一个‘罪人’,也没谁真的在意。等下葬之后过了半个月,杨琏真伽就在自己所在的庙里面开了一场法会。
法会的台子上放着各种供养品,如甘露、甘露丸、七宝、藏香、青稞酒、酥油等,请来的是藏传佛教的国师。国师就是国师,一看到台子上的法器,就好奇的问道:“杨琏真伽,这是哪位仁波切的制成的嘎巴拉碗?”
杨琏真伽微微一笑,“不是仁波切,胜过仁波切。此物乃是我想献给国师的礼物。”
第36章 来自宋国的商品
国师巴斯巴脸圆圆的,眼睛颇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听完杨琏真伽的话,他若有所思的继续问道:“你是说你花七日超度的那位施主布施的这个嘎巴拉碗?”
杨琏真伽可不敢明着说自己把宋理宗的头骨截掉,他之前采用非常含蓄的说法。见巴斯巴国师如此回答,杨琏真伽满脸笑意,“回国师,正是那位施主。”
“哦……,确实胜过仁波切。”巴斯巴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此物当献给国师使用才好。”杨琏真伽郑重说道。
巴斯巴国师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就此再说什么。当天法事结束后,大都里面很快就知道巴斯巴国师明天还要到杨琏真伽大师举办的法会。第二天一大早,孛儿只斤?郝仁在杨琏真伽大师所在的庙前下先自己下车,跑到马车另外一边,扶着自己妻子包惜弱下了四轮马车。
即便此时寺庙门口有许多车马,孛儿只斤?郝仁的马车依旧让蒙古贵人们眼都看直了。四个细细的轮子,外面包了软木。胡桃木制成的车厢外涂着锃亮的清漆,大条黄铜装饰呈现出美丽的造型。车厢上半截是透明大玻璃窗,从窗户看进去,车厢内衬全是丝绸制成。
此时是白天,所以马车前后四盏玻璃风灯并没有点亮。能看到的只是清澈透明的玻璃灯罩里细长的上等蜡烛。自打蒙古南下以来,与大宋的贸易中断。玻制品已经很久没有再进入大都了。必须得说,即便是贸易没中断之前,这帮人也没见过如此华丽如此巨大的玻璃。
此物乃是从临安皇宫缴获的战利品,孛儿只斤?郝仁本想着千里迢迢从江南运到江北会有许多困难,没想到这辆马车的坚固程度远胜他想象之外。跑下来几千里路,路上换了一次轴承,到了大都之后再换一次轴承。擦净一路溅漆上的泥,再刷遍清漆,马车就焕然一新。
在车门外握住妻子的手,郝仁当时就觉得非常开心。包惜弱说过要到庙里还愿,为前夫祈福。虽然郝仁是孛儿只斤家的人,是黄金家族的一员,却也不是想见国师巴斯巴就随时能见到。此次终于有了机会参加法会,他当然是不能放过。
听闻有孛儿只斤家的贵人前来,杨琏真伽急忙出来迎接。郝仁身材不算高大,圆脸,细长眼,一看就是蒙古贵人的长相。向这位大贵人问候之后,杨琏真伽近距离看到包惜弱的容貌,整个人都呆住了。
包惜弱祖上是北方人,身材中等偏上。容貌并非是美艳绝伦的类型,一张清水鹅蛋脸端庄秀丽。看得杨琏真伽心中邪火大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过对面可是孛儿只斤家的女人,借杨琏真伽十个胆子也不敢做点啥。他连忙低下头口念佛号,随即转身在前面带路。
上等人有上等座,郝仁还担心自家妻子受不了这环境。包惜弱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看到特别稀奇的玩意,她才定睛仔细打量。除此之外她是一言不发,非常符合这般庄严的场所。如此从容让郝仁很是赞叹。
妻子如此,郝仁也不说话,掏出本理学的书就开始看。他今天很忙,除了陪妻子前来寺院参加法事之外,一会儿还要去他老师郝经那里。郝仁并非他原本的蒙古名字。自打师从郝经之后,郝仁对中华文化极为仰慕,对老师郝经的学识极为佩服,这才自己给自己起了郝仁的名。若是按照汉人的传统,‘郝仁’其实应该是字。按照蒙古传统就可以完全无视这些复杂的称号。大贵人想叫啥就可以叫啥。
法会台子下两边已经开始聚集起许多负责法螺法号等乐器的喇嘛。每读几段书,郝仁就抬头看一看天,再看看自家妻子。见妻子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态,郝仁反倒是有些着急了。
又等了一阵,信众来的越来越多。再等,信众们纷纷起身跪拜。在信众中间的通道上,大票红衣喇嘛簇拥着穿红色僧衣的巴斯巴国师进入法会会场。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国师走过的通道两旁已经升起了热气球,这也是从宋国皇宫缴获来的物件。上面的女子盛装如天女,向下抛洒花瓣。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下,国师用胖子特有的那种有点摇摇晃晃,其实很稳的步伐走过铺着莲花图案地毯的通道。加上天空飘下的花瓣,真有天女散花,步步生莲的高僧气派。
见到这排场,郝仁忍不住用手轻轻捂住嘴来遮掩哈欠。他原本就不怎么信佛教,读了圣贤书,在战场上纵横,经历过生死一线的考验。郝仁更是对生死轮回完全没了兴趣。在那生死关头,绝望的郝仁其实只想哭喊着叫妈妈。为了女人而杀人放火在蒙古文化里面绝非不名誉的举动。从绝境中拯救他的女菩萨此时坐在郝仁身边,郝仁觉得死后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想与身边珍惜的人好好活下去。
法事开始意味着音乐、舞蹈、跳大神也正是开始。见识过生死的郝仁对此毫无感觉,而包惜弱最初还微微闭目合十暗暗祈祷。音乐歌舞是暖场,这些结束之后,国师踏着柔软灵活胖子特有的步伐登上高台,接着开始对信众讲话。
要是赵嘉仁看到的话,他大概立刻就能想起在美国遇见的牧师,他们精神亢奋,声音颇有蛊惑性,开口先是一段“山上来的信众,水边来的信众,你们好~~吗~~~!”接着就是蛊惑人心的演说。讲完之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发掘信众的反应,确定是不是调整讲话的内容,以增加布施信众的布施愿望。或者继续现在的风格,以满足已经决定布施的信众需求。
信仰是不要钱的。而宗教一定会要钱、要东西、要出力。
郝仁没有这么深刻的视野,不过他对这场面实在是没兴趣。在他周围那些高贵娘们一个个被这场面弄到情绪激动,而包惜弱虽然看着很镇定,可郝仁能感受到她的反感。凑到包惜弱耳边,郝仁问道:“东西送上了,许下的愿不就还了么?”
“是。”包惜弱答道。
“既然还了愿,咱们走吧。”
“好。”
不久之后,郝仁夫妇就出现在停车的地方。马车载着两人先回家,然后郝仁骑马直奔郝经的住处。经过大街街口之时,就见一些十字教的教士们高举着十字架在街口传教。郝仁勒住马,停在教士面前。教士见到有客户,他连忙对郝仁喊道:“信真神,得永生。”
郝仁千户在战前也会让好几种宗教的神职人员一起来做法事,他也曾经在战前不让做法事。从最后结果来看,做不做法事对战争结果没啥影响。非得认真计算的话,貌似不做法事的话伤亡率还稍微小点。总之,遇到赵嘉仁的军队就只会打败仗。所以郝仁只是指了指教士手中的明晃晃的一把玩意。
教士看到郝仁这动作,连忙喊道:“真神的十字架,两串钱一个。”
郝仁说道:“来一个我看看。”
瞅着郝仁蒙古人的服饰,再看看郝仁骑的好马,教士谨慎的说道:“先给钱,再看。”
让随行的仆人给了教士两串钱,郝仁接过一枚十字架。这是蒙古境内十字架的标准形式,十字的上、左、右,三边一样长,只有下边比较长些。十字架上每根方棍的四面上还有凸起的造型,不是耶稣,不是圣母,不是十字,而是佛教的降魔金刚杵。
不大的十字架上,短边每一面上有两个,长边上有三个,中心位置上是那种如同花一样的四叶金刚杵。在没有金刚杵造型前,十字架在民间的接受度很低。直到蒙古指定了带金刚杵的标准十字架造型后,这玩意才开始逐渐被民间接受。
郝仁在乎的并非是这个造型,而是教士手中的十字架本身。高品质黄铜,让整个十字架看上去明晃晃,蒙古这边生产的十字架上金刚杵造型粗犷写意。这个教士出售的十字架上的金刚杵造型精致写实。若是能抠下来放大比例,立马就是个细腻的金刚杵。
只是这么扫一眼,郝仁就能判断出这个造型精美的小玩意必然是宋国生产的。拿起来摆弄一下,就见十字架长边不是简单的一个实心小棍,把十字架含在嘴里用力吹动,立刻就发出尖利的哨音。蒙古牧民可不会只佩戴一个只具备宗教意义的玩意,包含口哨在上面,十字架就真正的被牧民喜闻乐见。
仔细看看十字架的色泽手感,绝非是几年前的旧货。郝仁能确定这玩意从铸造到出现在市场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这么一个黄铜制品,当做装饰品也很不错,更有使用价值。卖两串钱……郝仁心里叹道:真不贵啊。
收起十字架,郝仁继续向前。进了郝经家,郝仁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师,我来了。”
第37章 蒙古国五教(下)
“老师,这趟宋国之行,您清瘦了。”郝仁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啥特别在乎的人,不过他现在觉得自己变了很多,看到郝经瘦到两腮都有些瘪下去,他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郝经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听了徒弟的话,郝经叹道:“此次前去宋国,见到赵嘉仁之后才知道宋国儒学竟然要毁了。那赵嘉仁看似是个学儒的,却更像是纵横家,杂学之流。”
听了老师的话,郝仁连忙给老师倒上茶。这就他所了解的老师郝经,为了儒家理学可以不顾一切的郝经。
郝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重重放下茶杯问郝仁,“大汗不准备再次伐宋了么?”
“嗯。”郝仁点头答道。大汗其实还有伐宋的心思,然而伯颜大帅貌似是完全没了现在动手的打算,郝仁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如果宋军是靠着火器压倒蒙古军的话,郝仁大概更多的是不服气。蒙古现在也在火器上加紧了研究,调拨大量工匠在这上面。
然而想到归德府城下如林的长枪阵,想到用火器压制蒙古军的远程兵之后就猛扑上来的宋军长枪兵,郝仁就觉得头皮发麻。身为水军千户,很快就要升任水军万户。就郝仁对火炮的了解,火炮轰起来,军队可以稳步后撤。真的让火炮轰一个时辰,最多是千把人的伤亡。
长枪兵就不同。成千上万的长枪兵挺着四米长的长枪冲过来,密集的枪阵疯狂刺杀。只要两边接战者上万,这玩意在半刻钟里面就能制造出数千杀伤。要是两边都毫不迟疑的战到最后,一个时辰里头肯定能死上两万人。江南不适合骑兵大规模作战,蒙古军将领们实在是没有再到江南与宋军长枪兵拼命的打算。
郝仁决定不告诉老师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正在考虑该如何说些让老师开心的话题,就听到郝经幽幽的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甚至在想,若是但是我能手持利刃杀了赵嘉仁就好。”
“老师,你可别这么讲!”郝仁几乎是惊叫起来。他完全不想让自己的老师郝经出什么意外,而且郝经所说的话也大大的刺激了郝仁的蒙古心。在蒙古文化中,使者非常神圣,是不能被侵犯的。不过使者突然搞暗杀,那就背离了使者的本份。这个使者不仅再没有任何神圣可言,包括派出使者的人也会背负上耻辱。再也不会有什么人去相信他,相信他的部落。
听弟子的声音里面情绪饱满,郝经苦笑道:“我只是想想而已。其实我也知道大汗准备对北方用兵,南边是暂时不会动手了。”
“我也听说有这么回事。”郝仁点头表示认同。北方的海都再次叛乱,大汗已经决定组建军队前去讨伐。现在讨论的只是谁做主帅,谁出兵。而大量将领与军队都刚回来,需要一段时间的修整,所以才没出现特别紧张的情况。
郝仁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牵扯。他自己在外面打了好几年仗,此时最想的就是舒舒服服的在家读读书,吃吃饭,陪陪老婆。和战争有关的一概不想关心,所以郝仁问道:“老师。我最近读《论语》时看到,子不曰怪力乱神。却不知孔子是不相信,还只是不说。”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郝仁一来是真的对宗教失去了信心。既然做不做法事都是个失败,那么追究做不做法事间那点微小的差距毫无意义。更何况郝仁自己的统计中,不做法事的损失还稍微小点呢。
问题问完,郝仁就听到自己老师郝经怒道:“天人感应!天人感应!好好读读春秋!”
感受到了老师的怒气,郝仁没敢再说话。而郝经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连忙收起愤怒的声音对郝仁进行了讲解。天人感应是儒家对神的说法。《春秋》之所以重灾异,是因为孔子认为天人之间有感应关系,人类的行为会上感于天,天会根据人类行为的善恶邪正下应于人,天下应人的方式即是用灾异来谴告人,使人反省改过。随着儒家的发展,到宋代就开始谈‘天人合一’。
“天子乃天意所授,关乎国事自然与上天感应。而我等学儒之人,存天理,灭人欲。虽然没有天授,却可以靠后天修养正气,最终接近天人合一。朝中出奸臣,天相必乱。朝中有群正,自然风调雨顺。不过朝中并非只有奸臣,也并非只有正直的官员。所以有丰收有灾祸,这都要看各个地方上的官员,还有朝中主事的官员是何种人……”
郝经对自己的弟子认真的讲解着理学的那套。看弟子听的认真,郝经心中先是欣慰,接着突然就想起和赵嘉仁见面时候谈论的内容。那时候郝经也是用天相问题来讲宋朝失德。
在宋理宗时代出了好些次大彗星,景定年间更是如此,还有彗星出现数月的情况。那可是把大宋的人吓的不轻。而赵嘉仁听完之后,不屑的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
即便过去了几个月,郝经还能清晰的回想起赵嘉仁拿不屑的笑容。若那笑容是专门做出来嘲讽郝经的,郝经反倒能轻松面对,并且根本不在意。然而郝经看得出,赵嘉仁根本没有丝毫刻意在里头。宋国当下的左丞相真的对郝经的天人感应之说感到可笑,才忍不住露出那般表情。
郝经读过荀子的书,不过那是他完全成年之后,而且当时的北方根本没人研究荀子。所以读荀子的书,郝经觉得里面好多都是瞎扯淡。怪不得荀子教出来的两个徒弟一个是韩非,一个是李斯。这两个都是法家人士,都不得好死。
像赵嘉仁这样堂而皇之的把荀子的话拿出来当真理的,郝经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回味完老师所讲,郝仁觉得回味无穷。什么因果轮回,这在郝仁看来都是屁话。要是真的这么轮回,杀人无算的蒙古一定要遭刀兵。如果以郝仁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大概没啥福报。而在其他人被杀,到了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有让他动心的人救了他。这只能说是天意。是他郝仁忠君为国,死战到底。所以上天对这样忠勇的行为给与回报。
想到这里,郝仁感叹道:“老师,我蒙古四教都有国师,唯独儒教没有国师。我觉得老师可当这国师。”
“谁说儒教没有国师?”郝经毫不迟疑的反问徒弟。
第38章 求学的目的
“谁说儒教没有国师?”郝经毫不迟疑的反问徒弟。
“谁是国师?”郝仁讶异的问老师。蒙古四教、萨满教、佛教、道教、真神教。他们都有国师,唯独儒教没有。
“呵呵。”郝经自信的笑道:“儒教的国师乃是陛下。我等儒生不求自己乃是国师,我等所求只是陛下为儒教国师。孔子乃是大圣先师,若是每一代皇帝都乃我儒教国师,这才是儒家之幸,这才是天下之幸!”
道理如此深刻,郝仁听完连连点头。真能如此的话可就太好了。在朝廷里面真正支持儒教的还就是皇帝忽必烈。忽必烈是儒教国师之时,儒教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壮大。
谈完这个核心问题。郝经又心怀不满的询问徒弟有没有可能再次南下。郝仁没想到自家老师对赵嘉仁如此在意,他不得不说道:“老师,你可听说归德府之战?”
郝经看过奏章,见徒弟如此语气,他遗憾的说道:“我听说过。难倒蒙古十万军竟然被两万多宋军打得退兵!难倒真的如此?”
不得不提及此战,郝仁心情立刻又沉重起来。看老师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郝仁强打笑容,“老师,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重整旗鼓,到时候一定能让南蛮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却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天。”郝经叹道。
“老师,你千万不要这么讲。”郝仁连忙宽慰自己的老师。
离开家里,郝仁心情喜忧参半。大汗是儒教国师当然是好事,可南边的宋国正在展现出惊人的实力。回想归德府之战,如果出战的不是两万而是五万宋军,战斗就只会以蒙古军数千伤亡而告终么?
越想越烦躁,郝仁回家之后直奔书房,放眼看去都是些他看过或者完全没兴趣的书。想通过看书来缓解心情貌似根本不可行。看点什么来舒缓精神呢?郝仁有些茫然了。他突然想起老师咒骂过赵嘉仁竟然读《荀子》这本书,反正心情不好,他就开始翻检。最后从放临安皇宫掠夺书籍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荀子》。
坐到桌前,郝仁拿起书,带着批评的心态翻开来。看到目录的三十几篇,还有那简单的名字,郝仁就觉得这玩意大概没什么文化含量。
翻到正文,第一句,‘学不可以已’。郝仁没读懂。他心中大怒,这都写了什么狗屁玩意。
耐着性子再读下去,‘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焦躁的心情顷刻就消退许多。郝仁以前读的书都是儒家的书,讲的都是微言大义,或者咬文嚼字,恨不得把每个字都讲出千般道理。《劝学篇》就不是如此,它简单直白,举的例子更是随处可见。便是有极端的例子,‘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不考虑‘所立者然也’的道理,只想着‘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的雄奇险峻,就令郝仁觉得心旷神怡。
原本抱着彻底否定的态度来看书,却看到想令人拍案的好文章。郝仁非常讶异,之后的几天里面,郝仁专心在家读书。等粗粗将《荀子》读完之后,郝仁心情颇为复杂。他自己为是个儒家信徒,因为郝仁厌恶蒙古那种简单粗暴的应对手段,他希望能够更深刻的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简单的把一切都交给萨满。
读理学之后,郝仁觉得视野开阔了,很多东西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读完了《荀子》的郝仁发现自己陷入了困惑。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他胸中萦绕,荀子的确是儒家,却与理学有种本质的不同。那些不同仿佛一层薄雾,即便伸手过去探抓,也在手中抓不到什么。可那些薄雾始终存在,只要睁开眼睛就能清楚看到。
这感觉弄的郝仁心中难受。以自家老师的态度,找他询问是没办法的。而大都的儒生圈子就这么大一点,郝仁若是找别人询问这种道理上的问题,一定会被老师知道。他并不愿意让老师不高兴。思前想后,郝仁突然想出一个办法。在大都有许多投降的宋国官员,他们可都是进士出身。想来应该有人懂荀子才对。
之后的几日,郝仁就开始偷偷拜访那些降臣。那些人里面的确有读荀子的,让郝仁对许多句读恍然大悟,可他们还是没能让郝仁彻底解惑。荀子与理学之间那种难以形容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得不到解惑,郝仁心情郁闷。晚上吃饭的时候妻子包惜弱终于开口问道:“我看你这几天一直很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是心里有事。”郝仁叹道。他本不想对包惜弱说这些烦心事,却忍不住还是把心里话都给讲了出来。
包惜弱听完之后忍不住微笑起来,这种少见的笑容让郝仁整个人都没了烦恼。包惜弱开口了,“既然你如此想解惑,不如有空到江南拜访名师就好。”
此言让郝仁只能苦笑。他一个孛儿只斤的成员到江南拜访名师,大概会立刻被抓起来杀头吧。为了求学不远千里,郝仁能接受,别人只怕不肯信。到了晚上,郝仁有些睡不着。正在烦躁间,他突发奇想。若是蒙古与宋国之间的战争结束,双方和平,那时候郝仁就可以借着签订和平协议的理由前往宋国。既然赵嘉仁能用荀子的话将郝仁的老师郝经气到七窍生烟,想来他对于荀子必然有深刻了解。
这办法非常可行,不过郝仁知道这还是做不到。蒙古军撤退前在宋国土地上安排了许多投降的宋国文武官员。就郝仁所知,那些人中胆小的知道蒙古军要撤回北方,都在地方上抢了好多东西,随着蒙古军一起迁移到了北方。
还留在那边的都是些愿意与赵嘉仁一战的家伙。他们即便打不过,却也不至于毫无抵抗能力。赵嘉仁就算一个月消灭一股力量,等他完全恢复对这些地区的控制,至少也得两年。想到自己还需要两年时间才有机会解惑,郝仁仿佛要把肺部空气吹光般长长叹口气。
因为在同一个时区,大都的晚上也是松江府的晚上。此时的赵嘉仁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当做荀学大师,他自己更没有以大师自居的想法。此时已经进入七月下旬,松江府平坦的土地上是一块块整体的田地,田地中棉花长的茁壮。
大宋左丞相赵嘉仁打着哈欠看着松江府水利建设图。他亲自到了松江府主持土改工作,第一个想象中的困难并没有存在。他本以为松江府还能剩下不少人,没想到经过大撤退与蒙古军肆虐,松江府剩下的人口足以每一户分两百亩地。即便是告知大撤退时到了南边的松江府人民可以回家,愿意离开一年三熟的红河平原回到松江的人口加起来,每一户也能分到一百亩地。
赵嘉仁吹熄了蜡烛,躺倒在床上。白天的时候已经关注太久,现在赵嘉仁只想好好睡一觉,到了白天再说。
第二天醒来,赵嘉仁起床之后梳洗,吃早饭。到了松江府的临时府城华亭县,有人送来了无线电报送来的消息。宋军的军船沿江而上,已经与抵达钓鱼城,终于和四川的宋军联络上了。此次航行确定在长江上并没多少敌人的军船。蒙古人给汉奸的水军支持可一点都不慷慨呢。
听了报告之后,土改司的副司刘猛喜道:“太尉,既然四川都没丢失,你何不先回临安主持讨贼之事?”
“不可。”赵嘉仁并不支持这个想法,“又不是蒙古再次南侵,只要我军不轻敌,不冒进,堂堂正正的打过去,那些宋奸根本不是对手。倒是土改,决不许有一丝差池。我以前讲我大宋官员搞不好公田改革,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整个理解,我带着大家一起做这个,就是要做出结果,做出可以模仿的体系出来。”
说完之后,赵嘉仁心里面也觉得有些发虚。土改也不是赵嘉仁自己独创的,他也不过是抄袭而已。
“太尉,现在一户一百亩地,还有何难?”土改委员会干事陆秀夫忍不住问。看得出,这位干事本人态度认真,可这个实际上的反对意见颇受支持的。赵嘉仁来小小的松江府已经几个月,这几个月来他领着这帮人走遍了松江府,处理的模式与之前完全不同。繁重的工作量让许多人都支撑不住。如果赵嘉仁可以选择走人,大家也都得到了解放。松江的土地国有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瞅着这帮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家伙,赵嘉仁心里面叹口气,他见识了这些人之后就知道该怎么选拔干部了,至少知道该怎么安排工作制度。赵嘉仁在椅子上坐的舒服些,这才开口说道:“就现在的土地分法,顶多十年,承包土地的农户就要破产两成。再过十年,破产的能到现在的四成。你们觉得这是搞土地国有的本意么?”
第39章 跟着专业的走
“刘司长……”陆秀夫气喘吁吁的在刘猛背后喊道。
刘猛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已经走不动的陆秀夫。他虽然满头是汗,却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既然陆秀夫走不动,刘猛也停下脚步,放下自己扛着的设备,喊住扛着测量仪器的技术人员,“大家都歇会儿。”
在八月的烈日下,众人都停下来。高度测量仪得有各个基准点。为了修建灌溉与排水系统,就要在这些看着一马平川的土地上进行辛苦的测量,所有官员和干部统统都要上阵。陆秀夫汗流浃背的坐在树荫下,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就看到刘猛正在用干部培训时教给大家的那种长长吸气,接着嘴唇闭的只剩下一个小口,接着从小口里面缓缓往外吐气的办法。
陆秀夫忍不住叹道:“这样的热天,太尉也是到处奔走。”
刘猛看了陆秀夫一眼,从怀里掏出从扶桑洲弄来的烟草制成的雪茄给大家分了,吸了一口之后才说道:“太尉就是如此。他若是自己做不到,就极少用这标准要求别人。陆先生不要介意。”
陆秀夫一听后连忙说道:“我并非在怪太尉。太尉能做到,我又有何不能做的。好歹我也是学社一员。”
听陆秀夫说的激动,刘猛微微笑了笑,就继续慢慢抽烟。烟叶卷出来的雪茄非常香,原本是在扶桑州所产的烟叶在大宋种植也有些年,不过这种玩意种三年后很容易招来什么细菌。让烟叶成片成片的死绝。后来太尉就命人到吕宋种植。
吕宋那地方也是野人很多的地方,不过好像这种野性也遏制了细菌,反正没听说那边的种植园有啥问题。而且吕宋来的烟叶制成的雪茄味道也比大宋本地生产的好很多。
正在品味着雪茄,刘猛就听陆秀夫说道:“赵太尉所说的土地国有,我觉得有些轻民力。”
“让你干活就是轻民力了。”刘猛答道。
陆秀夫没有对刘猛话里面不友善的感觉起反应,他知道刘猛这种人最初其实是赵嘉仁的私臣。对他们来讲,赵嘉仁说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没什么好打折扣的。然而陆秀夫可没有这样的自觉,更何况他真的有很多想法,“经太尉所讲,我当然知道土地国有的本意。那就是让百姓能够更多的合作。若是土地私有,大家合作就没有理由。与其和别人合作,还不如把别人的土地买下,我自己雇人去干。但是这水利工程所用劳力众多,由百姓来做,他们还哪里有那么多气力。”
刘猛心里面不满,却没有争论。他年轻的时候争论过太多次,所以深知和很多人的争论其实不会有结果。明白人,不说也能沟通。不明白的,说了也没用。想让不明白的变成明白,那得靠学习,而不是靠争论。
有这样的看法,刘猛带着享受雪茄的舒适感觉说道:“水利工程要么不开始,开始了就得做完。工程完成,百姓们一年里面就有更多时间休息。你这轻民力之说也得分时候。另外啊,陆先生,我觉得你应该上船干一段,或者在工厂干一段,要么就去军队当当兵。在这三个地方,我学到不少东西。以前我觉得要是修成了什么,或者有了什么,那就该永恒不变。水坝修好了,就可以不用再维修。船只和机器造完,就可以用到天荒地老。武器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几十年不变的使用。然而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即便刘猛语气平和,周围休息的人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呵呵笑出声。被嘲笑的陆秀夫登时就有些恼怒,他翻了翻眼,声音也变得不客气,“轻民力和要维修没关系。做这么大的工程,百姓们哪里有这么多的气力。”
“嗯!我也曾经这么以为,我一个穷人,我能干什么呢!除了买买力气,混口饭吃,大概是什么都做不了。”刘猛的声音依旧轻松,然而他心里面却非常的不高兴,“跟着太尉干下来,我才知道我能干的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但是得有人教,得有人领着干,得从干活里面得到足够养活自己的钱。以前赵太尉没当政,所以百姓们没有机会。现在赵太尉来了,而且赵太尉还领着百姓们一起干。我觉得这世道变了。”
陆秀夫知道刘猛读书不多,便认为那句‘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是在嘲讽陆秀夫没见识。听刘猛后面一讲,才明白刘猛的思路比陆秀夫想象的要广阔。他所说的世界真的是指的这个世界,而不是眼前这个松江府。
“但是这民力消耗太大。若是稍有差池……”陆秀夫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
刘猛很不礼貌的打断了陆秀夫的话,“为了没有差池,我等才要背着这些测量设备跟着技术人员一起走。陆先生,我告诉你,我们要讲专业,技术人员也讲专业。当我们被分到这种地方干活的时候,就得跟着专业的走。好好的扛设备吧。”
把话说到这般地步,陆秀夫也不想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还击,“担心一下也不行?”
“有闲工夫担心,不如学习,不如干活。”不管陆秀夫怎么看刘猛,追随赵嘉仁十几年的刘猛很羡慕进士,却也真没把一个进士放在心上,先是用白话讲了一番,刘猛又忍不住跩了段文言,“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说完之后,刘猛把雪茄掐灭,放进放这种半截烟的烟盒里。他站起身扶着设备对大家喊道:“歇了一阵,咱们干活去。”
技术人员纷纷起身,看着呆呆坐在地上的陆秀夫,大家也没人敢说话。于是就各自继续向前。刘猛扛着设备跟着技术人员一起向前走。走了一段,他回头看去,就见陆秀夫竟然没有恼羞成怒,他居然也站起身扛着分给他的设备跟在大家后面。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大大的得罪了陆秀夫,刘猛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给陆秀夫点个赞。哪怕只是能屈能伸,也不是一般人。
第40章 乱世战不歇
赵太尉亲自主持土改,并不意味着他就把一切抛在身后。有线电报不仅能保证赵太尉相及时的掌握信息,还能保证赵太尉迅速发出命令。譬如,在八月,赵太尉的命令就传到了在归德府驻扎的部队那里。赵太尉下令,第六师、第八师出兵占领许州(许昌)。
李云师长与徐庆辉师长随即开始出击准备。蒙古和大宋一起灭金之后,归德府(商丘)就属于大宋,许州(许昌)被蒙古占领。在蒙古对大宋进行了一系列打击之后,宋军光复失地的光荣任务由两支年轻人组成的队伍来执行,全军上下都非常欣喜。
来传达命令的陈再兴讲述了朝廷的想法。占领许州之后,部队从许州南下进攻淮西路,两面夹击解放淮西路。看着年轻人军人欢喜的表情,陈再兴笑道:“两位,你们此次定然不能参加南下的战斗。你们部队里面相当一部分军人都到了三年服役期,他们要退役了。”
“退役?”徐庆辉瞪着陈再兴,讶异的问道:“这是要来真的?”
陈再兴被气乐了,“哈!什么叫来真的?从军之前就告诉大家,三年兵役之后就退役。你这师长当到连兵役法都没读过么?”
徐庆辉这下才确定这《兵役法》竟然是真的。他心里面懊恼,忍不住嘟嘟囔囔的说道:“这兵好不容易才练成,怎么说散就散。”
论心情,李云和徐庆辉其实一样。听了战友的嘟囔,对李云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不过他好歹是李鸿钧家里出来的,见到徐庆辉嘟嘟囔囔,立刻想起老爹李鸿钧遇到此类事情也会回家时嘟嘟囔囔长吁短叹,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会发自内心的的告诉李云‘你以后遇事不要着急,千万不要自以为是,那对自己和别人都不好’。
回想起老爹,即便同样因为失去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而心疼,李云没有做徒劳的行为,而是静静听陈再兴说些什么。
陈再兴的确没有沉默,他对两位师长说道:“大宋已经不再是募兵而是征兵,自然就有兵役期。每年征兵一次,退伍一次。但凡什么都有第一次,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面对如此明确的说法,徐庆辉沮丧的不再吭声,仿佛希望自己的沉默能够延缓兵役法的实施。李云反倒开口了,“新兵何时送到我们这里。是在老兵退役之前还是退役之后。”
陈再兴对这个问题很满意,他爽快的答道:“现在是战时,自然不能在退役之后才到达。所以你们攻下许州之后就不用参加南下,老兵与新兵交接完,部队在许州进行训练。倒是你们两个可否安排好了作战训练人员?”
李云没回到有关作战训练的事情,他问道:“就没有把军中骨干留下的办法么?”
“自己看兵役法。里面有义务役与志愿役的分别。不过太尉可是交代过,决不许强迫。还有件事,学社要在军队发展成员。”陈再兴接二连三的讲了好几件事。
听的徐庆辉有些摸不着头脑。李云听出事情比较繁杂,他也不知道怎么做,便问道:“那陈监军可否留在这里主持这些事。”
“我不是监军。”陈再兴有些无奈的强调,“我乃学社在军队里面的代表。”
从地图上看,归德府向左,也就是向西350多里是许昌。这两地的上边,也就是北方是汴梁。汴梁是北宋首都,在金国与蒙古时代,汴梁都是非常重要的城市。
从许昌到汴梁的直线距离有两百里地,从归德府到许昌的直线距离是350多里。宋军一路前行,出发没多久,对宋军行动非常在乎的蒙古探子就开始向外送消息。汴梁守军只知道宋军出发向西,并不知道宋军的目标是那里。在这么一个大平原上,宋军想怎么走就可以怎么走。
确定宋军扑向许昌是宋军出发后第四天的事情,第五天,蒙古探马精疲力竭的驰入汴梁,带来了宋军进攻许昌的消息。汴梁守军的将领猛力花赤听到这消息也不敢完全确定,他很谨慎的下令再探。于是蒙古军探马花了两天时间在两百里的距离上跑了个来回。
探马疲惫的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启禀万户,宋军已经到了许州城下。应该是在攻打许州。看他们的人数,在两万左右。”
许州城有三千人马,万户觉得虽然危急,还不至于到无法抵挡的程度。他这几天也没闲着,已经让部队做了出战的准备。听到准确消息,猛力花赤万户便命刘埏万户带领一万人马前往援助。
得了军令,刘埏万户立刻领兵出征。终于有了能与宋军交战的机会,刘埏万户心中非常激动。他爹是蒙古的水军万户刘整,战败被俘之后被宋军处死。现在被确定是蒙古伐宋战争中已知级别最高的蒙古军官。刘整是在水战中战败被杀,刘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水战中报仇。终于能在陆战中与宋军一战,万户下定决心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此时的蒙古军已经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军,骑兵比例在军中大大降低。刘埏万户带领的一万人马当中骑兵只有两千,剩下的八千都是步兵。步兵行军每天也就是三十几里,平原容易行军,也不过走了四十几里。
走了两天,蒙古军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第二日傍晚安营扎寨,刘埏万户准备吃饭之后巡营,外面急匆匆就进来了贴身亲随,一见到万户,立刻禀告:“万户,有人从许州逃出来。”
桌上一堆香喷喷的食物,刘埏万户全然没了食欲。出发前万户满心考虑的是进入许州,利用当地的城墙对攻城的宋军大杀特杀。若是许州真的失陷,他再前进就没了意义。
“带他进来。”万户命道。
逃出来的蒙古兵们看着就是着急赶路的模样,站立的位置距离万户不算远,甚至能闻到这三人新鲜的汗味与身上的尘土气息。给刘埏行礼之后,为首的赶紧说道:“将军,宋军每天猛烈攻城,我们在城头上的兄弟伤亡很大。还请万户赶紧援助。”
已经验过这帮人的身份,刘埏并不担心这些人是探子。在他仔细询问了消息之后立刻派出探马加强对宋军的监视,蒙古军则继续保持现在的行军速度。
蒙古有了动静,宋军也开始感受到。首先受到压力的就是宋军骑兵,即便两千蒙古骑兵只维持了一百多骑兵的平均侦查数量,宋军的两百骑兵就开始吃不消了。为了驱逐蒙古骑兵,两百宋军骑兵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只坚持了不到两天,连续不断的战斗损失以及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宋军骑兵出勤人员跌倒30名骑兵。只能在步兵视野边缘进行侦查活动。
这让李云与徐庆辉都感觉大出意料之外。倒是两位师参谋长还能稳定住情绪,“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坚持下去得靠数量优势。现在我们的骑兵数量优势还不如敌人,有这结果很正常。若是觉得担心,就别搞什么围点打援,老老实实在敌人抵达前夺下许昌。”
李云毫不迟疑的答道:“我觉得可以。”接着转向徐庆辉问道:“你觉得呢?”
看徐庆辉的脸色,他是很不乐意的,然而不乐意又能如何。若是这么耗下去,骑兵大概两天内就要消耗殆尽。见徐庆辉这般模样,李云拍拍他肩头,“马匹会有的,骑兵也会有的。先让大家都活到那天。”
这话不中听,徐庆辉却没反驳。他现在一道命令就意味着好些人的生命,如果是步兵正面作战,徐庆辉会毫不迟疑的处决任何临阵脱逃者。但那是因为宋军拥有步兵战斗能力,牺牲是胜利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而不是某些特定的人才会面对死亡。现在非得和蒙古军在骑兵上争胜负,那就是逼着骑兵送死。如果牺牲和送死是同一个意思,这两个词早就会被标注为同义词。
蒙古万户刘埏没想到自己一道非常普通的命令影响了宋军的判断。在距离许州还有30里路,只要一天时间就能抵达之时。侦查骑兵带回几个身上带了枪伤的蒙古兵回来。其中一位伤势严重的蒙古兵只喊了一句‘我弟弟还在城里,求将军救救他……’便吐血而亡。
得知宋军加紧攻城,已经突破城墙。刘埏万户只能命令蒙古军早早休息,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发,等中午时分顶着大太阳气喘吁吁的赶到许昌,只见城头已经全是宋军旗帜,见到蒙古军赶来,宋军立刻开城出兵。
下令骑兵遮掩住阵列,万户万般无奈的命令蒙古军撤退。根据南征时逃回来的蒙古水军所讲,刘埏万户的老爹就是死在不够谨慎上。若是他没有热血上头的与宋军水师激战,大概能活下来的。
一万对两万,蒙古万户刘埏认为自己没必要重蹈老爹刘整的覆辙。
第41章 停战使者
蒋光头要是有前世的话,一定名叫杜充。此人先是在南宋做官,金兵南下时掘开黄河,试图用泛滥的黄河水挡住金兵。结果金兵没挡住,泛滥的黄河向南冲入泗水夺淮入海,当时就淹死了二十万百姓。从那时起,黄河到汴梁后转而南下,汛期分好几股入淮,干旱期只有一股主流。河道变迁十分频繁。加上战乱,大宋富裕的江淮之地被搞的惨不忍睹。
与下游的变化相比,汴梁向上的黄河还勉强算是安定。所以宋军夺下许昌之后,蒙古在黄河河南段的据点就剩下汴梁一个。蒙古大汗忽必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是烦躁,接下来的消息让蒙古大汗更加烦躁。
宋军没有傻乎乎的在许昌待着,攻下许昌之后的宋军向许昌以南的地区进发。蒙古军在那一带只有些县城据点,被宋军轻松夺下。不过两个月时间,蒙古在许昌以南只剩下名义上臣服蒙古的淮西地区。蒙古朝廷里面有的是久经沙场的将帅,他们很清楚赵嘉仁这是摆明了要夺回淮西。
朝会之上的大汗忽必烈面如寒霜,他开口说道:“我想派人去宋国问问,赵嘉仁在河南与山东用兵,他这是要重开战端,让我军南下么?”
这番指责赵嘉仁破坏了蒙古与宋国之间安定现状的话,从宋国的角度来看的毫无道理。然而听在蒙古朝廷的群臣耳朵里,他们觉得自己的大汗简直化身为和平天使。没人嘲笑忽必烈大汗,在蒙古的文化传统当中,与有实力的敌人议和绝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若是敌人实力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程度,投奔敌人也不稀奇。
听闻大汗有派使者的意愿,孛儿只斤?郝仁心中激动,差点冲动的当即表示愿意为大汗出使宋国。若是心中的渴望如郝仁这般强烈,普通蒙古人早就开口了。可郝仁毕竟是读过好多书的蒙古人,基本的涵养功夫还是有的。他闭口不言,等着听其他人都说些什么。
“是不是先与宋国打一打?”阿术元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打一打只是通过战争让宋国知道厉害,再用派出使者和谈的方式获得和平。对蒙古人已经是非常鸽派的立场。
“怎么打?”忽必烈问阿术。
元帅也一时语塞。宋军此时的行动与蒙古军非常类似,都是追求野战。阿术元帅进攻扬州,城内的宋军根本没有守城,直接开出来就和阿术元帅对干。这就是赵嘉仁与之前宋国大大不同的地方。只是元帅毕竟是元帅,阿术元帅最终没有选择沉默,他答道:“须得把宋军拉到野地里打。不能让他们靠着城池。”
现在这帮宋军非常棘手,他们不会脱离城市太远,却也不会窝在城里不出来。蒙古军的骑兵在这种战术层面的战斗中没办法占到上风,那就只能遇到城市就绕着走。城市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是人力物力与商品的聚集地。蒙古军若是见到城市就绕行,他们打仗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否围点打援。”阿里海牙元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自从输给宋军之后,他也一直在考虑解决办法。
“能围住么?”阿术元帅反问。
于是阿里海牙元帅彻底无语了。两万宋军就敢出城主动出击,围城变得毫无意义。即便派遣重兵围住,也只是要让蒙古军遭到城内雄狮和城外猛虎的夹击而已。
忽必烈在军事上的造诣不在这帮元帅之下,元帅们考虑到的,忽必烈也已经考虑过。蒙古大汗严肃的说道:“我只派这一次的使者。若是宋国执迷不悟,那就只能再南征。那时候我们就没办法如之前的南征般客气,所到之处全部杀尽。”
“大汗,我愿做使者!”孛儿只斤?郝仁觉得时机已到,马上出来表态。即便知道这么急急忙忙的表态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主和派,郝仁也不想失去这次出使的机会。
众臣看着孛儿只斤家的千户主动表态,便知道这位的心情到底有多急迫。有些人以为这是因为孛儿只斤?郝仁知道了孛儿只斤?忽必烈大汗的想法,所以才请缨。也有人虽然同样有兴趣,却不想和郝仁千户竞争。还有些对这次出使并无信心,觉得战争根本不会停歇,于是懒得参与。
不管众人都是何种态度,孛儿只斤?郝仁千户发言之后的朝堂上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冷场。在这种局面下,大汗忽必烈发现除非他自己推翻他先前的决定,否则还只能任命郝仁千户出使。然而郝仁千户并非忽必烈属意的使者,这么搞的话,事情反倒看着更复杂了。
“下朝后来见我。”大汗用这句话对出使的事情做了个暂时决断。
之后讨论的是郭守敬提出的数个大型水利建设项目,孛儿只斤?郝仁不懂水利,对此也没什么兴趣。他最近一段时间苦读《荀子》,对这个人的理念越来越佩服。因为荀子的缘故,郝仁甚至连韩非子的书都给读了。感觉自己受益匪浅的同时,郝仁对荀子以及其他儒家人物的那个难以形容的不同点越来越介怀。
如果能够与赵嘉仁当面讨论,大概能够解决郝仁的疑惑。即便赵嘉仁不行,至少也可以拜访江南的那些学者。朝闻道夕死可矣,便是向那些学者跪拜求学,郝仁也不觉得没问题。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到朝会结束,大汗又和别的人说事。郝仁就在外面等,等啊等,从上午等到晌午,从晌午等到下午,终于有侍卫急匆匆走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郝仁的同门师兄王东陆千户。
他此时也四十多岁,这么健步如飞,呼吸已经微微有些重。到了郝仁面前,王东陆说道:“大汗与郭守敬对着地图谈事,根本不让别人进去。到了这时肚子饿的不行才想起吃饭。我也赶紧通报你也在等。大汗便叫你一起去。”
郝仁此时也饥肠辘辘,听说吃饭,嘴里便有了口水。跟着王东陆一起到了忽必烈这里,就见大汗的桌上已经摆放了牛排。那些牛肉带着厚厚的油,看着就有胃口。
忽必烈虽然性子急,恼怒起来就想杀人,却不是个爱架子的。郝仁打过仗,知道瞎讲究是害人害己。郭守敬一个工程师,和后世的工科狗颇为类似。这三人吃起来就很没有那么多破事,在不刻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都追求自己吃饱。所以都吃的很开心。
放下刀叉,忽必烈问郝仁,“你可知我想让南蛮们做什么?”
郝仁也马上放下刀叉答道:“请大汗指明。”
“让宋国称臣、割地、上贡,这大概是不行。所以我只想和宋国停战几年。既然那赵嘉仁想打,我们就不妨过几年打个痛快。”忽必烈说道。
郝仁能理解忽必烈说过的问题,所以他不解的问道:“大汗既然这么想,那为何不趁着赵嘉仁攻打淮西和湖南湖北之时出兵?”
“赵嘉仁那小鬼奸猾的很。伯颜和我都以为他会先去夺淮西。没想到他看透淮西等地无力攻打江南,便依托淮东和我们打仗。伯颜暂时没有想出怎么用骑兵破赵嘉仁的枪阵与火枪阵。我们也只能先造火炮火枪。不得不与宋国先停战。”忽必烈声音里的情绪可是很不高兴。
听了这番话,郝仁终于明白原来是蒙古找不到宋国的破绽,又不愿意用巨大的代价和宋国交战。他连忙问道:“那大汗要宋国做什么?”
“归德府就罢了,让赵嘉仁退出日照,退回到海州。许州等地也交还给我们。”忽必烈断然说道。
郝仁等了一阵,发现忽必烈竟然没有继续说更多。这可就让他感觉很是意外,难倒大汗就不提提在淮西与湖南湖北的那些‘蒙古地盘’么?又等了片刻,忽必烈大汗还是不说话,郝仁就不得不判断大汗是准备放弃那些人。如果按照方才所讲,宋国知道那些人是在依靠蒙古的威势而存在,所以就压迫蒙古持续失血。蒙古流了太多血,想要停战。那么作为停战的筹码,那帮宋国叛臣当然就被抛弃了。
不!蒙古看着宋国自己内战,死的都是宋国人,可是非常开心的。那帮叛臣在宋国疯狂掠夺,到了郝仁都有些看不下去的程度。这样的混乱即便过去,当地也是元气大伤。
想到这里,郝仁果断答道:“大汗,我一定会尽力让宋国退兵,停战。”
“你确定能做到?”忽必烈问道。
郝仁慨然说道:“我蒙古何时怕过打仗。既然我蒙古想要停战,便是真心。我定然让赵嘉仁明白这点。若他真如所言的那样是个豪杰,我觉得能向他说清楚此事。”
这个回答也算是勉强合格。虽然忽必烈还是对郝仁这个人选感到意外,却也没理由非得拒绝郝仁。所以忽必烈继续问道:“你乃是我孛儿只斤家的人,就不怕宋国对你不利?”
“我见过宋国很多东西,却想看的更仔细,为以后灭宋做准备。”郝仁说的铿锵有力。他可不敢告诉蒙古的儒教国师忽必烈大汗真实情况。若是知道郝仁是想去宋国求学,他是定然去不了的。
见郝仁态度挺端正。忽必烈微微叹口气,“便让你去出使。”
第42章 外交谈判
骑兵队沿着山东的官道一路南下。此时已经要到秋收时节,大路两边的田地里的作物都呈现成熟的模样。郝仁一直不种地,只能分辨出其中的两三种。不过他能看得出,农夫们对收获非常欢喜,行动间充满了干劲。
当然,千户本人也没有仔细分辨的意思。在船上久了,他发觉自己即便没有完全忘记该如何骑马,却也没有足够时间与现在临时骑上的马匹建立起密切的关系。为了赶时间,骑兵队每天的行进速度超过六十里。
经过小半个月时间的奔波,郝仁等人抵达现在的边界日照。日照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那些麦垛,哪怕只是麦秸秆堆成的麦垛,也看着非常有丰收的感受。
双方经过交流,蒙古骑兵留在日照,宋军护送郝仁前往南边。终于能够乘船,这让郝仁开心许多。即便身为蒙古孛儿只斤家族的人,郝仁也做不到在行走的马匹上摆个书桌边读书边做笔记。在船上就完全不同,他可以充分利用见到赵嘉仁之前的时间做功课。
在读书的空闲期间偶尔从窗户越外看,就见田地已经收割的干净。在淮东沿运河进入长江,郝仁终于放下书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看着滚滚江水,郝仁觉得心里面很感慨。他跟着刘整万户率领水军经过扬州与镇江之间的江面,都以为可以乘胜追击杀进大海。事实证明,海边就是他们的极限,也是刘整败亡的地方。见到大海没多久,蒙古水军就遭到了惨重的损失。
渡过长江,郝仁觉得自己接下来该去临安。没想到宋国已经有官员在镇江等候,更仔细的验明正身,对郝仁的来意进行了询问。船队没有进入运河,而是顺流而下。等船队抵达长江口时,郝仁才不得不怀疑撤军之前赵嘉仁在嘉兴府搞什么事情的消息是真的。这下郝仁更是讶异,堂堂大宋左丞相竟然长时间不在临安,这并不合适。难倒其中意味着什么?
通过水路进入松江,被各种想法左右的郝仁又忍不住开始怀念起来。他在海边战败后被迫逃到陆地上,被宋军追杀。若不是他现在的妻子相救,大概已经和刘整万户等将领一起悬首在大宋的城头。
即便过去了几年,他还是能感受到那时候的绝望。负责追杀蒙古军的那些村民就在郝仁躲藏的地方大声吹嘘他们自己杀了多少蒙古军,抓了多少俘虏。听着这些话,郝仁并没有愤怒。他必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让没有因为恐惧和痛楚而发出任何声音。
花了好久时间,郝仁艰难的从被唤醒的恐怖回忆中挣脱出来。然后他才看到在好多农民正在辛苦的劳作。恐惧实在是太深刻的占据了郝仁的心思,让他之前对这些本该很容易就注意到的事情视而不见。
即便已经看到了,郝仁也没心思去关注,他此时只想赶紧先住下。故地重游带给他精神上的刺激实在是太大,郝仁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整理整理情绪。
然而令郝仁没想到的是,宋国官员把他带到工地旁。那里有用布匹围出来的一块空地,看着很类似围猎时候的处置。进去之后,郝仁就见到一个短发短衣的家伙坐在两张椅子中的主位上。
“这位就是赵太尉。”官员对郝仁说道。
即便精神上有很大的刺激,郝仁依旧被官员的话给二次刺激到了。打量着这名年轻人,只见他短发,无须,看着像是个身材高挑的俊俏和尚。加上这身短衣,以及沾了不少泥的布鞋与绑腿,怎么瞅都像是下力气干活的人。在郝仁怀疑宋国官员在玩什么把戏之时,就听到那个被称为赵嘉仁的家伙开口说道:“让他过来。”
听了这么一句话,郝仁的怀疑就有些被打消。那是上位者的口吻,而且是非常高位的上位者的口吻。很自然,很从容。因为没有人敢去杵逆上位者的要求,所以他们命令别人的时候是那么的顺利成章。
在官员带领下,郝仁走到了赵嘉仁面前。近距离看到赵嘉仁,郝仁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个被称为赵嘉仁的家伙有种冷淡,郝仁只在伯颜大帅身上见过。那是习惯于下令的上位者才有的感觉,那是从来不去向别人请求的家伙才有的感觉。
“我乃大宋左丞相赵嘉仁。你可是蒙古使者?”赵嘉仁开口了。
听对面的这人开口自报家门,郝仁马上行礼,并且答道:“我乃蒙古使者孛儿只斤?郝仁。奉大汗之命前来拜见赵太尉。”
打量了一下郝仁,赵嘉仁命道:“坐。”两人坐下,有人给两人倒茶,送上点心。等待客礼数完毕,赵嘉仁用普通话问道:“不知道忽必烈大汗有什么想法。”
郝仁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江南听到北方汉语。即便腔调奇怪,用词也与北方有些不同,的确降低许多听话的难度。郝仁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用这个与赵嘉仁套近乎,他最后选择不谈这些。他继续自己的公务,“大汗有命,想与宋国停战。”
赵嘉仁此时是从‘万人水利大会战’的现场被叫来的。松江府的土改已进入土地承包阶段的后半截。这个期间要对百姓进行农业教育,告诉他们松江到底要种什么,怎么种,怎么收。讲完了这些之后,百姓都要参加‘万人水利大会战’,依靠群众完成松江的水利项目。
项目要向农民付费,这做法保证了百姓最起码的劳动热情。具体的设计自然有专门的技术部门来做,赵太尉就是监督官员和干部。技术人员巡视场地是应当的,官员和干部就被迫跟着赵太尉一起与百姓劳动。并且每天都要开总结会,汇报总结劳动效率与现场组织。
得知蒙古竟然派遣使者,赵嘉仁就觉得也许有好事。此时听了忽必烈竟然希望停战,赵嘉仁心中猛的一喜。不过他并不会因为几句说到心里的话就以为天下太平,“不知大汗要怎么停战。”
郝仁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停战的话题讲完。赵嘉仁觉得有些明白了忽必烈的意思,却还是继续就细节问题一个个的询问。郝仁曾经以为做使者就是带个话,此次出使才明白做使者可不容易。这些细节的部分花了他许多时间去确定,又花了更多时间背会。从淮东到四川,蒙古与宋国之间有非常漫长的边界线。不少地方虽然并不重要,却也是要有些安排。
这一番事情讲述完,郝仁觉得自己精力几乎被耗尽。对面的赵嘉仁看着依旧精神很好,注意力看着高度集中。这让郝仁完全相信对面的这位就是大宋左丞相。这就该是有赫赫名声的大人物该有的能力。
赵嘉仁并不在乎郝仁想什么,他觉得这次蒙古停战的心思看着比较靠谱。而且停战对大宋也不是坏事,有了基本判断,他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们愿意与蒙古停战。”
郝仁觉得一阵轻松,几乎要露出笑容。不过他好在事前做了准备,此时马上开始回想之前该有的准备。回忆了在纸上写了好几遍的内容,郝仁说道:“若是宋国决定停战,却不知道宋国准备怎么做?何时派使者前往蒙古?”
“三日内便给你消息。”赵嘉仁非常利落的回答。
看赵嘉仁对这些问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郝仁觉得心里面一块大石头落地。出行的准备终于起到作用,他终于没忘记这些核心的问题。
眼瞅赵嘉仁一副谈完要离开的模样,郝仁忍不住说道:“请赵太尉留步。”
“何事?”赵嘉仁问道。
“我听闻赵太尉对荀子极为精通。所以我想请教赵太尉,不知荀子与理学之间根子上有什么差异。”郝仁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大汗的命令固然非常重要,郝仁觉得弄清此事的重要性并不比大汗的命令少多少。
听了这么一个问题,布匹围出来的会场中,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郝仁的随从完全不明白郝仁千户到底在说什么。宋国官员们不明白一个蒙古人要受到何种刺激才会去学儒学,更不明白这么一个蒙古人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向大宋的左丞相请教儒学派系之间的比较。最重要的是,官员发现这个问题居然很高深,自己特么回答不上来。
赵嘉仁也沉默了。他的沉默和别人不太一样,蒙古拍了一个很能干的家伙讲清楚了蒙古要与宋国停战的事情,让赵嘉仁觉得可以和蒙古就此事谈判。如此精明能干的谈判人员居然还受过高深的儒学教育,大出赵嘉仁意料之外。
见赵嘉仁的表情,郝仁觉得赵嘉仁是知道这个答案的。知道答案的人面露的那种难色,与不知道答案的人面露的难色完全不同。他连忙说道:“赵太尉,我困惑此事已经好几个月。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真的想明白区别在哪里。”
这话打动了赵嘉仁。赵嘉仁之前不想讲,完全是因为这个题目太大,即便对面的蒙古使者受过高深的教育,却也缺乏太多知识点。不过这位叫做郝仁的蒙古使者的话还是打动了赵嘉仁,他叹道:“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唯心,什么叫唯物。我今天就只给你先讲两句。荀子认为这个世界先存在,然后才有人类,人类产生了各种理念。荀子则是坚持了他认为正确的那个理念。理学则认为在世界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绝对正确的理念。这个正确的理念是理学宣扬的理念。也就是说,荀子讲述的是存在的事情。理学讲的是他们想出来的事情。”
从谈论什么荀子和理学开始,蒙古随从就听不明白郝仁在说什么。倒是赵嘉仁的话让蒙古随从有些能明白,有些不明白。他们眼看着宋国左丞相大踏步离开了好一阵子,蒙古使者郝仁千户还是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就在随从认为也许大宋左丞相对郝仁千户施展了什么巫术之时,就见到郝仁千户身子颤抖,随后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竟然是这样……么?”
第43章 停战谈判的代表们
‘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看到这段,郝仁放下手里的书本长叹一声。他感觉之前的困惑终于得到某种程度的开释,心里激动,忍不住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仰望星空。
要换成理学‘天人感应’‘天人合一’那套,只要有罕见的事情发生,就一定给联系到某某失德,XX是奸臣。就如忽必烈问郝仁的老师郝经,‘昨天为啥地震?’
郝经回答,‘天裂为阳不足,地震为阴有馀。夫地道,阴也,阴太盛则变常。今之地震,或奸邪在侧,或女谒盛行,或谗慝交至,或刑罚失中,或征伐骤举,五者必有一于此矣。夫天之爱君,如爱其子,故示此以警之。若能辨奸邪,去女谒,屏谗慝,慎刑罚,慎征讨,上当天心,下协人意,则可转咎为休矣。’
只有荀子才率直的讲,出现罕见的自然现象与人类社会没啥关系。果然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正在欢喜感叹间,郝仁却突然觉得事情又有些不妥。若地震只是比较少见的自然现象,这个自然现象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是什么让大地那么剧烈的震动,那得是有多大的力量才行。这种力量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郝仁发现自己能看到世界,却无法了解这个世界。心中登时生出一种烦躁感。烦躁间,郝仁突然有了新想法。理学至少提出该怎么认识世界,不管理学说的是对是错,这毕竟是个方向。有了方向,就会感觉脚下有了根基,就不会感到茫然。
站在院子里。郝仁陷入了更深的迷思当中。虽然知道这大半夜根本不应该去找赵嘉仁,更不可能见到赵嘉仁,然而郝仁还是很想前去拜见这位学问深厚的大宋左丞相。就现在看来,郝仁想从当下的迷思中挣脱出来,需要得到赵嘉仁更多点拨才行。
第二天,郝仁再次求见赵嘉仁。赵太尉并没有同意见他,而是派来一个叫刘猛的谈判代表。刘猛立刻就停战的具体问题与郝仁讨论,赵嘉仁在昨晚召开的会议上讲,只要几年时间,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压倒蒙古,北伐的时机将在那时候成熟’。刘猛对此深以为然,其他官员和干部也都相当支持。派刘猛这种级别的干部来谈,足以证明大宋的诚意。
至于郝仁,各路蒙古上层都认为蒙古的力量可以压倒宋国之时,就是战争爆发之日。此时蒙古并不需要那么着急的与宋国决战,而是需要先把战争中暴露出来的短板补一补。
蒙古与大宋都秉持非常唯物的态度,单纯以理念或者冲动为主导的好战念头并没有影响上层的决断,双方停战代表的心思非常诚恳。为了以后的战争,现在需要和平。
协商进行的很快,郝仁本想进行的儒家学术讨论并没有出现。谈论到下午,他只觉脑子里面飞舞着各种土地和地名,整个人被弄到精疲力竭。郝仁也只是蒙古朝内的一名蒙古贵人,一名蒙古千户。他并没有掌握比出发前被人告知的信息之外的更多情报。
刘猛则是心中很爽。虽然他怀疑眼前的这个蒙古小子对于情报有所隐瞒,不过他更愿意相信这小子知道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被掏空。自打与大宋的官员合作之后,刘猛发现这些人的个人水平并不算差。然而他们掌握的知识与常识并没有办法与赵嘉仁手下的干部相比。对这些官员,刘猛有种‘欢喜的同情’,跟着赵太尉十几年学习的积累,岂是这帮只懂得读书的家伙们一年就能学到的呢?
连大宋官员尚且如此,刘猛比较倾向于相信,一个蒙古人怎么能够与这些学识与知识都非同小可的大宋干部们相提并论!
郝仁没有想那么多,他一路上疲乏,心理上又受了冲击。在晚上睡的十分深沉,第二天吃饭洗澡。觉得精力有些恢复之时刘猛又来了。这次要谈的是宋国如何派遣使者前往蒙古谈判。
这下郝仁就有些不乐意了。这种不乐意的表情完全显露在脸上,刘猛看了之后知道郝仁有他自己的想法,便问道:“不知郝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昨天晚上有专门的团队对谈判进行分析,大家都觉得事情进度非常靠谱。如果蒙古方面有什么变化,那就说明蒙古那边其实没有停战的诚意。
郝仁对于蒙古大汗交给他的停战工作进度没什么意见。他从老师郝经那边听说到的消息,让他觉得大宋这边对停战也许会毫不迟疑的反对。没想到大宋这边竟然如此合作,看得出他们对停战也有诚意。
瞅着刘猛盯着自己的目光,郝仁不得不慢吞吞的说道:“我此行之前大汗告诉我,若是能谈,宋国使者就随我一起前往大都。”
“哦……”刘猛点点头。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和团队之前的预期差不多。可对面的蒙古代表郝仁却是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这让刘猛觉得郝仁必然有什么觉得不满的。他试探着对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说道:“如果郝先生还有什么想法,你就大胆的讲。能做到或者做不到,我们都会明确告诉郝先生。”
“……我还想再见赵太尉一次,有些学问上的事情没有全弄清楚,想再请教赵太尉一下。”郝仁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郝仁觉得有些羞愧。论语里面讲,‘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郝仁认为自己身负大汗嘱托,前来谈停战就应该全然为停战干事。自己接机请教学问已经是有些假公济私在里面。若是再用阻挠停战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小人的做法。
但郝仁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一个新世界之后,想看的更清楚,更透彻的欲望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为了这种渴望而做出一些行动。即便是后悔,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次的机会。郝仁不是没有在大都努力过,正因为有过努力,他才明白在大都是寻找到他期待的东西。
刘猛愣愣的看着郝仁。这不是因为看不起或者嘲笑,刘猛没想到这个蒙古人的水准远超他想象之外。跟随在赵太尉身边,刘猛也有过这样的渴望。他想了解更多,知道更多,掌握更多。可不管刘猛怎么学习,他都发现赵太尉如同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知识源泉,提供着无穷无尽的东西。
见到有共同感受的人,刘猛劝道:“这位郝兄弟,你又不可能一直待在我大宋。想学习的话,一朝一夕可不够。”
郝仁先是微微摇头,随即觉得这么表达不对,他又忍不住点头说道:“我想从赵太尉这里学的不是那些知识,世界这么大,这东西哪里能学的尽。我想学的是他看世界的眼光。赵太尉这么强,就是因为他世界的眼光不同。我只要他给我指点这些。”
听到这话,刘猛心中先是大大的感到认同,这位蒙古人所讲的正是刘猛曾经走过的心路。赵太尉在知道的时候让刘猛非常欣赏,不过让刘猛更加崇敬的是赵太尉‘不知道’的时候。这种时候,别人都是抓耳挠腮,不知所措。而赵太尉却不会,他能够拿出方法去面对问题,了解问题,分析问题,最终解决问题。
解决未知问题的过程当中自然会出各种问题,会出各种纰漏,总之是波折重重。然而问题解决之后,刘猛觉得自己在整个过程中的收益比简单的学习十件事都多。获得提高的是他的能力,而非简单的知识。
随着对这个蒙古人认同度的上升,刘猛心中突然生出杀意来。对面的若是无能之辈,或者有能却没见识的家伙,打败他的难度就低。然而这个家伙却是个有见识的蒙古人,那意味着他有可能成长到很高很高的水平,成为一名非常难对付的敌人。
所以刘猛忍不住说道:“太尉如此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见你。我觉得不如找别的老师给你讲讲。”
郝仁态度坚定的摇摇头,他此时也豁出去了。既然出使的目的已经不纯,若是再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意味着在对不去朝廷的同时也对不起自己。而且刘猛的那个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在推了郝仁一把,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郝仁对于敌人真正反对的事情有种很自然的坚持。
于是刘猛与郝仁的外交攻防战又进行了三天,当赵嘉仁结束了水利建设的数个项目中的一个之后,就问起刘猛情况如何。眼见纸包不住火,一直在尝试抵抗的刘猛不得说了实话。
听完了刘猛的介绍,赵嘉仁忍不住笑出声来,“吼吼,刘猛,那个郝仁很有意思,你也很有意思。”
“为何我也很有意思?”刘猛觉得赵嘉仁的定语可不是完全正面的。
赵嘉仁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慢悠悠的回答:“想消灭蒙古这样的国家,单靠杀光有能力的蒙古人是没用的。我们要有不管是什么样的蒙古人都敢干掉的能力与自信才行。而且我个人觉得,清醒的活在蒙古这样的国家,也是挺痛苦的事情。他一个人其实改变不了什么。最后,在这个唯心主义占多数的世界上,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一个对唯物主义有向往的人。”
品味着赵嘉仁话里的意思,刘猛沉默了片刻后答道:“我现在就去安排。”
第44章 郝仁的唯物课
郝仁沐浴更衣,甚至还焚了一炉香,让自己觉得自己更加郑重些。这些做完之后,他等着前来领他去见赵嘉仁的宋人前来。这些准备结束后没多久,人就来了。郝仁拿起写了好些问题的小册子,跟着赵太尉的使者一起出发。
在和刘猛进行外交攻防之际,郝仁知道刘猛不想让他见赵太尉,就趁着这个充足的时间把问题写清。现在不管宋国有了什么变化,在大的战略上,蒙古依旧占有不小的优势。至少郝仁认为蒙古占据了不小的优势。
以往蒙古征伐的时候是到一地屠一地,此次南征之时虽然也有屠城,整个南征的政策并非建立在屠杀的基础之上。若是宋国真的一定要和蒙古死战到底,蒙古可有无数压箱底的手段没逃出来使用呢。在这样的情况下,郝仁坚信他只要坚持,宋国也不能不退让。
当然,在前去面对赵太尉的时候,郝仁已经没了这样的心思。对于刘猛这种希望玩弄诡计的存在,郝仁觉得自己应该如此应对。面对几句话就能给打开一个世界大门的赵太尉,郝仁除了带着学习的心之外,剩下的都是尊敬的心情。
再次见到赵太尉,郝仁发现赵太尉的装束和之前没多大区别。要是一定要找,大概就是鞋上和腿上的泥不见了。两人坐下,郝仁见到旁边还有别的一些人,但是这些都没办法让郝仁生出什么关切的心意。他单刀直入的问道:“太尉。即便理学不对,却也是我看世界的基石。便是荀子说的全对,可我没办法让荀子那些变成我的手杖。若是无力可用,我该如何面对呢。”
蒙古千户郝仁的态度给旁边旁听的大宋干部与官员们不小触动,以至于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变化。这些干部和官员是赵嘉仁弄来旁听的,首先是给赵嘉仁做个证明,另外这些人也是学社的成员或者预备成员,赵嘉仁也想让他们通过旁听来得到些东西。大宋和蒙古的停战使者,就要从这些人里头出。
赵嘉仁坦率的答道:“今日的垫脚石就是明日的绊脚石。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关键是你可否认同唯物,若是认同了,便有了看世界的角度。你今日只是看到唯物,不等于你用唯物看世界。”这些回答没有藏私,没有使用逻辑诡辩。汉人的听众数量是蒙古千户郝仁的二三十倍,若是一众汉人从中体会的还不如蒙古的郝仁,赵嘉仁就觉得郝仁更应该得到这样的受教育机会。
“何为唯物,何为唯心?”郝仁继续问。有着一定学习经验,有着战场生死的经历,郝仁知道学习不能如同大水冲过整个地面,看着什么都覆盖了,其实没啥用。人类的精力根本做不到对那么多知识点的同时掌握。只能抓住重点,学到其中的逻辑链。
就如他的老师郝经曾经对忽必烈做过非常经典的论述,‘夫治天下,难则难于登天,易则易于反掌。盖有法度则治,控名责实则治,进君子、退小人则治。如是而治天下,岂不易于反掌乎?无法度则乱,有名无实则乱,进小人、退君子则乱。如是而治天下,岂不难于登天乎?且为治之道,不过立纪纲、立法度而已。纪纲者,上下相维持;法度者,赏罚示惩劝。今则大官小吏,下至编氓,皆自纵恣,以私害公,是无纪纲也。有功者未必得赏,有罪者未必被罚,甚则有功者或反受辱,有罪者或反获宠,是无法度也。法度废,纪纲坏,天下不变乱,已为幸矣。’
这段话让忽必烈见到郝经之后就完全被郝经的见识折服,也让郝仁后来成为了郝经的弟子。
赵嘉仁不知道郝仁的经历,他回答着郝仁的问题,“唯物者相信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物质先于意识而存在。唯心者相信意识第一性,物质第二性,意识先于物质而存在。这里面各种辩论许多,那些繁杂的很,不是咱们此次见面要讲的。我自认是个唯物者,我相信我手上能有感觉的基础是我首先得有手存在。若是在战场上手被砍掉,那我就没办法通过手去感觉任何东西了。”
“可我见到过虽然失去了手,却能感觉到手疼的人。”郝仁继续他的问题。这几个案例很有名,那些失去手臂之后依旧能够感觉到手部疼痛的人当中,不少还是公认的正直之辈,他们的痛苦怎么都不像是为了哗众取宠而这么做的。所以被认为是有神鬼之类的影响。
听到这个案例,下面的一位旁听者宋公明变了脸色。他爹宋大河就有过类似的症状,在与海盗的战斗中失去左臂后,一直能感觉到失去的那只左臂传来的痛苦。人人都说他爹中邪了,只有赵嘉仁始终坚持说,他这是一种疾病。只要有了相应的医疗设备就能治疗。
在那时候,大家并不敢去反对福建路提点刑狱的话,然而包括宋大河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赵提点的话只是为了安抚人心。直到赵提点造出玻璃镜子。
宋公明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他爹被固定在椅子上,面前那个台子上放了好几块大大小小的镜子,组成一个完整的倒影。手臂断掉的部分其实被掩藏在镜子之后,但是经过镜子的反射,另外一支完整的手臂的倒影让失去手臂的位置上仿佛再次有了手臂。
赵嘉仁让宋大河看着原本应该失去手臂的那个手臂影像,同时命道:“把两只手都握紧。”
下意识的,宋大河握紧了右手,接着他就刘看到‘左手’也很自然的握紧了。
“把两只手都伸开。”赵嘉仁接着命道。
宋大河的‘左手’再次很自然的伸开。因为身体被固定,宋大河除了用眼睛看之外,能动弹的只有手。这么来回几次之后,这个平时里其实挺刚毅的男子先是讶异,惊喜的说道:“我的手不疼了!”接着就泪流满面。
后来听说赵太尉用同样的手段治疗过几个同样的病例,不过宋公明没见到,也就没什么感触。现在听蒙古那边的人竟然举出这么一个例子,宋公明觉得心中大震。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特别的存在,没想到在遥远的蒙古也存在不止一个类似他父亲的病例。
宋公明觉得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在认知到自己父亲是个绝对正常人而高兴的同时,又因为自己父亲并不特殊而有点失落。
赵嘉仁用手轻轻敲敲自己的脑袋:“讲唯物不是没有基础的,不然的话就如荀子那样是朴素唯物主义。就是他仅仅有坚定的唯物的立场,却不能用唯物解释更多问题。譬如,你方才提的问题就有个基础,脑子是人体里面负责思考的。而有些人就会认为心脏是思考的,譬如心里想。如果你认同脑子是思考的,那就能继续向下讨论。如果你不信,咱们就没什么好讨论的。”
郝仁低下头想了片刻,又抬起头说道:“既然是赵太尉所讲,我就愿意相信赵太尉所说。”虽然郝仁在短时间内做出认同权威的决定,但是郝仁自己也通过很多事情感受到,别的器官难受的时候并不影响思考,而头只要一晕,他就没办法继续思考。基于这种经验主义,他愿意暂时同意赵嘉仁提出的基础。
赵嘉仁对郝仁的评价更高了,他在教课的时候,大部分成年学员没办法如此果断的就选择自己要相信什么,于是赵嘉仁笑道:“那种疼痛感是大脑产生的,只要能对大脑有影响,便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此次可以派懂这种医术的使者前往,治疗郝先生遇到的那些人。这只能证明有了大脑才有这样的反应,若是没有大脑,就没有产生感受的基础。”
“理学讲的天道,那怎么会是大脑想出来的呢?”郝仁继续问。
“是那帮搞理学的说那是天道。至于是不是天道,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你现在所听到的理念,看到的书,都是从人们的大脑中生出的想法。信不信那是天道,是个人问题,我能保证的是,我们人类所说的都不是天道。而有些人还会利用这个说法,说他所说的不是他个人的意思,那是上天或者神明借着他的口说出来的,借着他的笔记录下来的。那就更是大骗子啦。”赵嘉仁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些笑容。即便在21世纪,他也是20岁之后才靠逻辑和理性完全确立了这个观念。之前的时候,赵嘉仁其实也挺容易受到别人语言的影响。
郝仁又问了不少问题,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原本那种听闻了理念之后的欣喜表情再也没有。最后郝仁问道:“太尉,若是按你所说,唯心是错的。可为何现在你所说的唯心才是多数呢?若唯物是对的,岂不是所有人都该唯物么?”
“唯心和唯物是看待世界的两种态度,是两种人类想出来解释问题的概念。这两种事情的存在基础是肉体而不是语言。因为自己没办法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产生唯心是必然的。言不达意的事情我们都遇到过,只有我们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有了大量的学习与反思之后才能确立唯物的立场。天生的唯物态度也很容易产生,但是唯物的态度与立场不是一码事。”
说了这些之后,赵嘉仁扫视了一圈大宋的官员与干部。他就不得不想起孔子那段极为唯物的话,‘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这个郝仁有强烈的学习需求,有发自内心的解惑渴望。而大宋这帮人就没这样的需要,嗯……那个宋公明看着还算好些。
“今天就到这里吧。”赵嘉仁发出了命令。他已经决定让宋公明成为使团的一员,因为这家伙的学习态度,赵嘉仁要给他一个机会。
第45章 反攻前的扰动(上)
停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赵嘉仁要求已经学到足够几年消化的知识的郝仁马上回大都去。作为礼物,他还送了郝仁那次学习的谈话全记录。
郝仁此时已经完全放开,他还得寸进尺的求一张赵嘉仁的墨宝。赵嘉仁早没有了‘字一定要写好’的心态。既然求他写字,他就写一张。别人是不是觉得这字好看,再不是赵嘉仁考虑的因素。觉得不好看就可以扔掉么。
于是在大宋共和二年的十月二十一,郝仁把写了‘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的墨宝给仔细收好,然后与四名大宋使者组成的使团一起踏上了前往大都的道路。
海路就是快,他们先用了四天时间逆风开到日照,让等在日照的蒙古骑兵们自行回去。接着就乘船继续向北,花了四天时间逆风赶到直沽寨。花两天时间让晕船的家伙们恢复正常,又花两天时间骑马到了大都。全程十二天,在南下的时候,郝仁从大都到日照画的时间都比这个长。
在这个时候,赵嘉仁也不得不离开松江府。倒不是赵嘉仁害怕蒙古有人派遣刺客到松江府对赵嘉仁下手,虽然在郝仁抵达松江府见到赵嘉仁之后,这种说法就多了起来。
之所以要回去,是因为大宋在临安总投降之后的第一次科举开始了,大量人员聚集在临安参加科举考试。赵太尉可以把科举前面的工作都交给那帮负责的官员来办,然而小皇帝自己可没办法主持殿试,最后的选拔必须由赵太尉亲自把关不可的。
“记得给我有事就给我发电报。”赵嘉仁临走前对刘猛交代。
刘猛用力点头,“太尉放心,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经验。”
“我现在倒是有些不放心你们会不会轻民力。”赵嘉仁说出自己的担忧。历史上官僚们无数次证明了他们为了逢迎上意会多么胡作非为,是多么不把劳动人民当人看。
“太尉若是信不过,就把我们给撤了么。”刘猛开了个玩笑。
对这么光棍的话,赵嘉仁也只能抱以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领导者不可能指挥一群机器,至少赵嘉仁现在还没办法通过‘矩阵’来操纵人类。那么就得让这帮官员们自己做。
两位大人物之间的玩笑听在他们旁边那些人的耳朵里,他们脸色都忍不住变的难看起来。刘猛不在乎赵嘉仁撤他的职是因为刘猛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其他官员知道赵嘉仁想撤他们的职可是容易的很。就在赵太尉亲自指挥土改的这个阶段,有不少人被撤销职务送回临安。
赵嘉仁回到了临安,科举正在进行中,他立刻前往枢密院做战争准备。蒙古方面的停战非常有诚意,他们虽然不肯交换夺走的四川城市,却非常明确的暗示,赵嘉仁如果进攻宋国叛臣们把守的城市,蒙古不会派兵援助。更不会因此而发动进攻。
历史上停战的内容都由双方互相认同,譬如蒙古人不会因为赵嘉仁攻打叛臣而认为赵嘉仁背弃停战。而赵嘉仁也不在乎蒙古人是不是误解,因为他其实很希望在他攻打叛臣的时候,蒙古派遣十万大军到长江以南去帮助叛臣。
但这是赵嘉仁的一厢情愿而已。以蒙古军的智商,做出战争不利的判断后,他们可是连江南都不守就跑去了江北的。
听闻要去解决那帮叛臣,枢密院里面欢声雷动。宋军此时已经有了120个营,15个师的兵力。用来和蒙古军展开全面战争还有些不足,但是对付叛臣是绰绰有余。被立功的愿望弄到热血上头的枢密院马上拿出之前已经做了好几份的战役计划请赵太尉审查。
当天晚上,赵嘉仁刚回家。就有人前来拜见,来者竟然是名义上主持科举工作的吴潜。此时赵嘉仁已经毫不客气的搬进了宋理宗赐给贾似道的宅子。别人也许觉得这宅子因为贾似道的倒台而晦气,赵嘉仁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肯定有很多人在心里期待赵嘉仁落得贾似道一样的下场,赵嘉仁对此根本不以为意。因为别人不知道大宋的覆灭,而赵嘉仁知道。
即便是八十岁了,吴潜老头子身体还不错。在客厅坐下,他就说道:“太尉,此次你回来应该是要用兵了吧。”
“没错。”赵嘉仁答道。
“不知太尉准备如何处置那些叛臣?”吴潜继续问。
赵嘉仁喝了口茶,他觉得老头子也许是准备倚老卖老的为某些人说话么,所以有些无奈的答道:“已经颁布了专门的法律。对那些叛臣的处置,大理寺依照法律去执行就好。”
吴潜老头子问道:“太尉。可否执法不要太苛?”
赵嘉仁叹口气,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可没想到这帮人的反对会这么迅捷。好在之前他想到这些之后也考虑了解决办法,此时他笑道:“这样,吴太师不妨将你想保下的人列个单子出来。而且有别的人想保什么人,也列个单子出来。没有单子,我怎么能知道大家想保谁呢。”
吴潜并没有立刻拿出清单,也没有去写清单,老头子叹着气说道:“太尉。那些人投降蒙古自是不该。可他们好歹也是我大宋的人才,若是那些执迷不悟的,自然该杀了。可是若是肯弃暗投明的,还是饶他们一条性命吧。”
“吴太师,我方才已经说了。若是你觉得谁该赦免,或者你想为谁求情,就写个单子么。没有单子,我怎么知道该赦免谁。”赵嘉仁再次用他的思路来应付吴潜。
吴潜再次摇头,“太尉,现在你还没用兵,若是你用兵之时遇到有投奔的蒙古的大宋官员负隅顽抗,我们写了赦免的名字,岂不是自寻死路。那些人该杀就杀,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求太尉对迷途知返的人给条活路。”
听老头子这把年纪脑瓜还如此好使,赵嘉仁心里面也挺赞叹。他想让这帮人写名单的目的就是要圈住这帮人,至少要知道都是谁有那种可以饶恕叛国者的想法。对于现代民族国家来讲,也许权力者在具体执行的时候还能动用一点权力,可权力者在大是大非面前并不敢公然表态的。如果要表态,都是让他们手下的喉舌们吵吵。
譬如新中国就有人开始吵吵‘爱国贼’的概念,试图为了他们背后的主子去摧毁爱国主义。那些试图摧毁爱国主义的跨过资本都不肯直接现身前台。即便前三排里面的人有同样的想法,也只能背后命令,唆使、纵容。他们自己并不敢蹦出来直接挑战。
事实证明,至少吴潜本人是有基本智商的。既然老头子自己不肯在脖子上套绞索,赵嘉仁换了个应对,他问道:“吴太师,你这是要我定下令你满意的对叛臣的政策么?”
“太尉执政,我自然不可能逼着太尉做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想请太尉到时候宽容一些。”吴潜老头子还是一贯的作风。
见老头子不上当,赵嘉仁也只能让老头子回去之后告诉他周围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若是有想法,就列个名单出来。接着送老头子出去。
回到屋里,赵嘉仁决定去泡个澡。浸泡在热水里面的感觉非常好,特别是有了玻璃之后,可以用玻璃管制成的太阳能热水器,这可比烧热水要来的方便许多呢。
结果等他兴冲冲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就见自家老婆用毛巾包着头,领着女儿,抱着二儿子从新修的大浴室里面施施然而出。赵嘉仁试探着问道:“淋浴的热水用完了?”
洗浴之后容光焕发的夫人一句‘没用完,我们也不会出来’就让赵嘉仁的心情变得不好起来。最后他只能让厨房再给他烧桶热水,等他从别人泡过的池子里出来之后,再冲洗一下。
不过浸泡在热水里,还是让赵嘉仁感觉好了许多。对于叛臣,赵嘉仁自始至终都没有饶恕的意思。如果是那些为了活命被迫投降,然后瞅机会就逃跑的人,赵嘉仁还能勉强饶他们一条性命。人都想活下去,这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事情。
然而蒙古南侵,并没有太多人只有靠这样的手段才能活下去。自打襄阳被攻破之后,在吕文焕等叛臣的劝降下,大票宋朝文武直接投降。临安总投降之后,更多的文武投降了蒙古。包括夏贵、高达这样曾经与赵嘉仁一起并肩与蒙古军作战的名将。
现在赵嘉仁考虑的根本不是是否饶过他们,而是考虑的是否饶过这些人还在大宋的家族。即便不株连九族,赵嘉仁也很想株连三族。阻止赵嘉仁这么干的是大宋奸范文虎的侄子范天顺。
有些佯装投降蒙古的襄阳宋军逃到了临安。他们带来了范天顺英勇殉国的事迹。要是株连三族,范天顺的家人也在株连范围内。哪怕是为了这样的代表,赵嘉仁也生出了怜悯之意,生怕误伤了忠臣。
想让那些人自己跳吧。赵嘉仁做了个决定。
第46章 幕僚与东翁
安庆城的十一月天气相当的舒适,蒙古的两淮大都督范文虎比较少见的没和自己的美妾们在一起。拿着一份消息,大都督眉头微皱。
在面前的幕僚们已经看过从临安来的消息,他们先是低声交头接耳,首席幕僚司徒宏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道:“大都督,这赵嘉仁之前怕蒙古军再次突袭临安,一直躲在嘉兴。现在他又敢回临安,只怕是已经知道蒙古军不会南下。”
这看法是两淮大都督府的基本观点,所以范文虎的幕僚们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听着司徒宏最后的结论。
“我觉得也许赵嘉仁已经与蒙古有了和议吧。”司徒宏给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也担心自己说的不对,说完之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赵嘉仁之前把话吹得太满,所以只怕他不敢向天下公布和议内容。”
这么一说,范文虎就忍不住微微点头。没等范文虎说什么,另外一位幕僚俞大千就开口了,“我觉得只怕未必。最近从北边来了消息,据说赵嘉仁的手下已经在河南打败蒙古军,兵锋直指南阳(此时其实叫做武胜军)。如此局面下哪里会有什么和议。”
这话一出,幕僚们脸色都变得不耐烦起来。没人喜欢这种不好的消息,在‘赵嘉仁因为害怕而躲到嘉兴’以及‘宋军已经在河南击败蒙古军,今儿开始南下’之间,幕僚们都愿意相信后者。因为前者意味着赵嘉仁回临安是因为与蒙古有了和议,和议内容大概就是称臣、割地、纳贡。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前者的话,两淮大都督府就不用担心遭到赵嘉仁的进攻。现在两淮大都督虽然没拥有淮东,议和之后却也能稳稳的占据淮西,依照蒙古的规矩继续作威作福。
“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司徒宏怒道。
俞大千被人呵斥,本想顶回去。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脸上表情变幻,最后变成了有了决断的认真。“你们不信就算了,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俞大千答道。
范文虎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说道:“既然赵嘉仁那小子敢回临安,我觉得不妨这样。我们就派人在临安城里散布消息,说赵嘉仁已经对蒙古称臣。奉蒙古大汗为祖,大宋只留岭南、福建、江南。其他地方尽数奉献给蒙古。那厮之前说太多大话,也该让他丢丢脸。”
“都督此计甚妙!”好些幕僚立刻赞道。
俞大千面无表情。自打蒙古从江南撤到江北,他就开始对战局发展有些没了信心。等蒙古军大撤退之后,他就更加感觉不安。若不是跟着风格大变的范文虎大捞了一笔,俞大千只怕已经彻底动摇。现在得到了更不好的消息,他确定了自己离开的心情。当年他跟着范文虎跳脱大宋这条破船,现在自然更没理由和范文虎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会议结束,俞大千跟着其他幕僚一起离开。出到外面,在冬天的阳光下,他开始考虑该去哪里。他的家里人都在安庆城,要先安排他们离开。还得带着大量的财物。现在是战争期间,这么多人和东西可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若是在城门口被发现,那就麻烦了。
不过俞大千并没有特别着急。他毕竟是幕僚,做各种谋划是他的本职工作。家里人多,可以分来来走。想携带大量的东西离开不行,那就放弃一些不要携带的。那些座椅板凳锅碗瓢盆什么的统统不要,只携带钱就好。几百贯铜钱可以慢慢想办法,先把金银带出城去……
到了家,他也没与家人说话。自己就进了书房继续考虑。把这么多钱运出去也不是不行,但是之后呢?该去何处安身呢?俞大千是临安人,给当时还在临安的范文虎当幕僚。临安认识他的人很多,知道他出身的人也很多。若是回去的话只怕是飞蛾扑火。
他老婆也是临安人,现在也没办法躲去老婆家。那该去何处呢?俞大千心中思索,突然生出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感觉。他可不是光身一个,而是随身携带了大量钱财。这么多年的辛苦才挣了这么多钱,那万万是不能丢弃的。
就在考虑间,外面的家人敲门,“大都督派人来找你。”
俞大千连忙出门,见到了范文虎的亲兵。跟着亲兵一起回到大都督府,就见厅内已经坐了司徒宏。范文虎对两人笑道:“我准备近日前去给大汗贺寿。想让你们两人和我一起去。”
俞大千本想着司徒宏会非常开心的愿意跟着范文虎走,没想到司徒宏竟然面露难色,“都督,我最近身上有病,怕是无法随行。”
“身上有病?”范文虎笑道,“我觉得只怕是心里有病吧?”
听到这话,司徒宏脸色大变。范文虎嘿嘿一笑,对亲随说道:“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几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男子被带进厅内,那些人鼻青脸肿,脸上身上有血污,应该都吃了不少苦头。见到司徒宏之后,他们立刻就开始向司徒宏呼救。此时司徒宏身边各站了一个范文虎的亲兵,虎视眈眈的看着司徒宏。无视那些亲人的求救,司徒宏面色变红、变白、再变红、再变白。最后他双腿一软,咕咚就给范文虎跪下了。
范文虎挥挥手,“绑了,带下去。”
“大都督,大都督。我有话说,我不是要背叛你啊!”司徒宏喊道。
范文虎根本没有理会,只是挥手示意。亲兵们将司徒宏和他的家人拖了下去,而俞大千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摸到头脑。
厅里面很快就恢复安静,范文虎则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俞大千则是被激烈的变化弄到莫名其妙,他已经能猜测出司徒宏大概是已经实行了转移家人和财物的行动,而这些行动被范文虎给发现了。这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若局面果然如俞大千所料,俞大千就不明白范文虎为何要把他也给弄来。到现在为止,俞大千根本没有丝毫动作。就范文虎平时表现出来的智力,他可未必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可转念一想,俞大千大大的不安起来。正因为范文虎没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所以他很可能是错误的认为俞大千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情。
想到这种可能之后,俞大千的脸也变得有些发白。就在此时,范文虎放下茶杯叹道:“大千,你跟了我好些年。司徒宏睁着眼说瞎话,只有你一直说实话。哪怕明知我不爱听,你还是说了实话。所以司徒宏是不能带走,我带你去大都。”
“呃……”这激烈的变动让俞大千对很多事情根本把握不住,不过他现在能确定范文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愚蠢。而他可以带着家人和钱财前往蒙古。即便那里是从未到过的地方,但是依旧能算是个容身之地。
“都督,我能带上家人么?”俞大千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下。
“当然。若不让你带上家人,你能安心的和我以前走?”范文虎笑道。
这下俞大千如释重负,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得靠着范文虎,现在看这选择没有错。
等俞大千出去,范文虎叫来亲兵首领吩咐道:“把司徒宏全家都给我杀掉。除了俞大千之外,其他的幕僚家都抄了。两天内办完此时,然后咱们就从汉水北上,赶紧去大都。”
“这大都督的位置……”亲兵首领问。
“哼!”范文虎冷笑道:“想坐这位置的多了,就让副都督方建仁先代理么。他为了能夺这个位置,给蒙古人写了多少状告我的信,他以为我不知道么。我这一走,他就可以接掌这个位置。便让他和赵嘉仁打仗好了。”
这次的事情是范文虎早就安排好的。等到抄家抄出来的清单送到范文虎手中,他看了之后心中大乐。抄出来的东西可比送给忽必烈的礼物都多。这帮黑心的幕僚们在搜刮安庆等地富户的时候给自己捞了太多太多。
家具什么的统统不要,范文虎只让带了金银、铜线、细软、字画、器玩等好携带的高价之物。从安庆上船驶向汉阳。在汉阳转入汉水继续向北。一路上抓紧时间,竟然赶在元旦之前抵达了大都。
之前范文虎就试图走伯颜的路子,然而伯颜并不理会他。幸好此时范文虎已经将所有子女都送到了大都,此时家里人团聚不至于没地方去。范文虎的儿子在这里已经有所经营,见到老爹之后连忙介绍最新情况。
赵嘉仁的使者与蒙古使者之间已经互相往来了两次,虽然不知道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但是双方至少没有表示出什么敌意。而且大都的市面上已经再次出现了新鲜的辛香料。在之前的战争时期,辛香料完全断绝。
介绍了情况之后,范文虎的儿子忍不住问道:“爹,你这次准备进京如此仓促,该怎么对大汗说呢。”
“有什么不敢说的。”范文虎笑道:“我乃两淮大都督,元旦之时前来给大汗贺岁,本就是应该的吧。”
听老爹把逃难讲的如此冠冕堂皇,范文虎的儿子无语了。
第47章 无耻之徒
忽必烈看着恭敬立在面前的范文虎,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这个混蛋就是抛弃了自己的职务逃回大都的,但是忽必烈发现自己竟然不想惩处范文虎。
在淮西的问题上,忽必烈是先抛弃淮西的那个。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忽必烈不至于无法接受范文虎在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跑回大都。不过仅有这么一个理由的话,忽必烈也无法容忍范文虎。
此时看着范文虎,忽必烈忍不住怀疑自己为何不想对范文虎下手。他的个性对于混蛋并没有什么耐性,可面前这么一个混蛋好像和别的混蛋大大不同。因为他总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么?又或者是他其实只是个混蛋,却不是个自作聪明的混蛋?他的选择也是被迫而不是主动?至少忽必烈发现在范文虎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竭尽全力的。譬如这些年该缴纳的贡品,范文虎可是按时按点保质保量的缴纳。仅仅这一条,以蒙古规矩而言,范文虎不仅不该杀,还应该赏赐呢。
忽必烈无法接受自己的沉默,他带着故意嘲讽的语气开口说道:“尔等何降之易耶?”
范文虎毫不迟疑的答道:“宋有强臣贾似道擅国柄,每优礼文士,而独轻武官。臣等积久不平,心离体解,所以望风送款也!”
忽必烈也问过别的降臣降将,对方回答的时候要么有些羞愧,要么急切的想表忠心。范文虎不同,他所讲的内容与其他降臣降将没什么不同,不过范文虎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激动。在此时就该说这样话,范文虎老老实实的完成了此时该做的事情。既无过之,也无不及。
心中没了要惩处范文虎的愿望,忽必烈笑道:“正如所言,则似道轻汝也固宜!”
对这样的羞辱,范文虎只是低下头,并没有丝毫反应。
然后忽必烈决定放过范文虎,毕竟这厮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蒙古。
下朝之后,范文虎离开朝堂。他心中对忽必烈非常感激,也非常欣赏。他一直没见过这种对下属不提出过分要求的上司,在大宋,所有上司在有需求的时候都要求下属无所不能。在没需求的时候都期待下属是一无所求的木头人。为了和这种上司斗争,范文虎不得不竭尽全力。蒙古大汗是位明主,他并没有提出任何超出范文虎能力范围之外的要求,范文虎当然就用他能做到的最好应对来回馈蒙古大汗。
离开皇宫,范文虎见到了熟人。那是伯颜大帅麾下的万户哈士奇,这位万户在战争中失去了左手,所以平日里火气很大。范文虎对他印象颇深,有一次这位哈士奇万户因为无名之火,差点与范文虎打起来。
对这样的人,范文虎还是觉得要稍微躲远点。可现在两人在同一条街上,马上就要擦肩而过。而那位哈士奇万户的左手已经带上了他骑马作战时候带上的铁钩。有了这玩意,他能够驾驭马匹。当然,这玩意在近战的时候只怕也有一定攻击力……
就在范文虎脑子里闪过很多负面想象之时,却见哈士奇万户看到自己,然后哈士奇万户竟然给了范文虎一个笑容,接着骑着马与范文虎擦身而过。这下范文虎讶异了,他没想到在大都里面,蒙古万户居然这么能压制火气。
如果范文虎跟着哈士奇万户继续走下去的话,他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万户直奔兵营,用虎符请了兵马,接着直奔一处寺庙。军队将庙宇围住后,门口的和尚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庙宇居然被蒙古军给围了。有些比较机灵的则被吓得急忙向里面冲,直冲到主持杨琏真伽那里。
杨琏真伽此时正在给一位求子的女性做法念经,被打断了念经过程,他不爽的抬头喝道:“慌张什么?”
“大师。外面来了许多军人。”机灵的僧人赶紧禀报。
自从将宋理宗的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献给国师巴斯巴之后,杨琏真伽所在的庙接连做的法事中都有巴斯巴国师捧场,赚到的钱可不是一般的多。杨琏真伽连忙先给贵人女性谢罪,命令其他僧人继续念经,自己拽着那个机灵的僧人离开这里。
看左右无人,他拽住那人的僧袍低声喝道:“你是不是乱说了什么?”
“大师,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僧人连忙解释道。
杨琏真伽眼珠骨碌碌转了转,连忙问道:“最近两天谁不在寺里?”
僧人想了想,迟疑着答道:“大空师兄这两天不在。”
听到这个名字,杨琏真伽大怒,“你为何不告诉我?”
“大空师兄说他在外面的女人要生孩子了,他得去张罗一下……”僧人低声说道。
杨琏真伽更是大怒,他一掌将那个僧人打了个趔趄,接着怒道:“什么狗屁女人,大空就是个相公!”
而此时寺内已经传来佩戴兵器的军人们大步走动的声音,杨琏真伽眼珠慌张的一阵乱转。不过他最后还是挺直腰杆,整理了一下僧袍,手持念珠,尽可能镇定的走回到给贵人女性念经求子的僧房里继续之前的事情。
哈士奇万户进来的时候,杨琏真伽神色自若,起身向他失礼。
“杨琏真伽,你的事情犯了!”哈士奇万户喝道。
杨琏真伽再次施礼后说道:“万户。这里有女施主,且不要吓到人家。而且我从未做过什么,又有何事犯了?”
哈士奇万户看到这位女人是某位蒙古贵人家的妻子,也觉得自己这么干不合适,但是他已经得到了命令,便喝了一声,“把他带走。”蒙古兵一拥而上将杨琏真伽给捆上,押出了寺院。
希望能够挨过去吧。杨琏真伽在心中叹道。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之前他只是知道有厌胜法的手段,却也只是知道而已。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做了嘎巴拉碗之后,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没想到巴斯巴国师数次来到了他的庙宇参加法事,让杨琏真伽所在的庙宇随即变得人满为患。当庙里负责会计的和尚把一大堆供奉的财物送到杨琏真伽面前,看得他满心欢喜,同时对于厌胜法再无怀疑。要是这玩意没用,为何杨琏真伽突然就积累起之前只能在想象中才能存在的财富呢?看来以前的手段没起作用,是因为没能够得到货真价实的好材料而已。
用高僧的头盖骨做成的嘎巴拉碗能够帮助和尚们也成为高僧,用帝王的头盖骨做成的嘎巴拉碗就能帮助和尚成为国师。虽然巴斯巴国师在得到帝王款嘎巴拉碗之前就已经是国师,可这帝王款嘎巴拉碗带来的气运必然能够相助他继续稳如泰山的当国师。
在巴斯巴国师来取走嘎巴拉碗之前,杨琏真伽开始怀疑如果这东西被拿走,气运也会随之消失。甚至被气运反噬。而且还有个念头冒了出来,如果他杨琏真伽能够继续持有帝王款嘎巴拉碗,会不会在气运的相助下,有朝一日替代了巴斯巴成为国师……
于是杨琏真伽就找了高手匠人,用别的头骨做了一个影?宋理宗?嘎巴拉碗。真?宋理宗?嘎巴拉碗被仔细的藏起来,影碗就送给了巴斯巴国师。而中间的拖延期,杨琏真伽就告知国师,他还想想用这个嘎巴拉碗给庙宇开开光。而巴斯巴国师很大度的就答应了此事。
几个月来,庙里香火旺盛,钱财滚滚而来。让杨琏真伽感觉非常开心。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新欢,厌恶了大空这旧相公的话……
希望佛祖保佑!杨琏真伽在心里面祈祷着。除此之外他还下了决心,以后对于旧爱再不能有丝毫宽容,那是一定要除掉的。就是对大空有着旧情,才任由他胡闹。杨琏真伽可没想到大空竟然因爱生恨,前去出卖自己。
哈士奇万户并没有只抓走了杨琏真伽。此次的事情闹得很大,有人告发杨琏真伽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做了嘎巴拉碗,还把这个碗献给巴斯巴国师。结果杨琏真伽用的是假碗。这下让用过此碗做了法事的忽必烈大汗震怒,下令要解决此事。
所以抓走杨琏真伽后,哈士奇万户立刻下令在庙里全面搜查。
希望佛祖保佑!杨琏真伽在心里面祈祷着。除此之外他还下了决心,以后对于旧爱再不能有丝毫宽容,那是一定要除掉的。就是对大空有着旧情,才任由他胡闹。杨琏真伽可没想到大空竟然因爱生恨,前去出卖自己。
哈士奇万户并没有只抓走了杨琏真伽。此次的事情闹得很大,有人告发杨琏真伽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做了嘎巴拉碗,还把这个碗献给巴斯巴国师。结果杨琏真伽用的是假碗。这下让用过此碗做了法事的忽必烈大汗震怒,下令要解决此事。
所以抓走杨琏真伽后,哈士奇万户立刻下令在庙里全面搜查。
第48章 难念的经
“郝仁万户,最近可好?”
“哈士奇万户,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
“你上次找的那个南蛮萨满医生的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巫术?”
“……”
因为出使有功,加上之前的功劳,郝仁已经从千户升为万户。此时他与万户哈士奇万户在大都孔庙的停车场附近遇到。郝仁送老婆包惜弱到孔庙上香,哈士奇万户则是从教军场那边过来。两人碰面之后都有话要讲,郝仁让丫鬟送妻子去孔庙上香,自己与万户谈话。听了哈士奇万户的疑问,郝仁万户登时就无语了。
思考了片刻,郝仁姑且认为哈士奇万户本人并无恶意。所以他问道:“难倒又有什么别的不舒服?”
哈士奇万户连忙摇摇头,他看着自己套着铁钩的左臂叹道:“那位萨满的巫术很是厉害,自他做法之后,我再也没有觉得手疼。我之前请了好些萨满、和尚、道士,还有真神教和十字教的,还有各种咒术师。他们治我的手时根本没用,这位南蛮萨满一次就给治好。现在我终于能够确定我的左手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心里面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给我治疗的时候下了什么别的咒。”
听哈士奇万户把大宋的医疗当成萨满术,郝仁更是无语。此次宋国派来的使团有五人,他们岂止不是萨满,这帮人都自称不信任何宗教,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然而郝仁也不能再直接讲,因为他之前已经讲过了。思考了片刻,郝仁说道:“你乃是万户,光是官威在这里一摆就能威慑多少鬼神。你看治病的小子那么干瘦,如何是你的对手。别说他不会巫术,就算是会,他又能拿你如何?”
官位与战斗力都是哈士奇万户十分自豪的内容,也是他自信的根源。听郝仁把这个当做能够战胜任何地位较低弱者的理由,哈士奇万户就忍不住微微点头。
郝仁看着万户还有一点点的不安,他继续说道:“此次治疗乃是在大都,在我蒙古的地盘上。建城之时我们做了多少法事,布下多少法阵。你怎么会担心别的人能在大都害的到你。大汗岂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又想起自己的‘主场之利’,哈士奇万户连连点头,最后的那点不安也消散的干干净净。他开心的笑道:“的确如此。郝仁万户这么一讲,我完全明白了。”
郝仁只是点点头,心里面则是苦笑。他前去见赵嘉仁之前,对神神鬼鬼的东西有种不可知论的怀疑和不安。见过赵嘉仁,知道荀子的唯物主义立场之后,他对神鬼这玩意就没了之前的那种信以为真的感觉。特别是令哈士奇万户深受触动的治疗,利用镜子的幻术让失去手臂的人们产生‘手臂还在’的幻觉,而此时当做影像根本的那只手臂只要健康,患者就会感觉失去的手臂也不再疼痛难受。
见识了好几个治疗案例之后,郝仁确定赵嘉仁所讲的‘大脑是思考器官,是对身体感受的处理和理解的器官’。对于神神鬼鬼就更加敬而远之。可现在郝仁发现这种认识的另一个作用,那就是在面对真心相信神鬼的家伙,只要能拉下脸瞎编,很容易就可以唬住他们。
利用鬼神骗钱的人其实不信鬼神。郝仁有了新认识。
为了让自己心情变好,郝仁问道:“那个杨琏真伽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古到现在没有明确的司法体系,大汉把事情交给哈士奇,他就从抓捕到审问全管。哈士奇叹道:“那个贼和尚真的是猪油蒙了心。”
杨琏真伽用‘影?宋理宗?嘎巴拉碗’冒充‘真?宋理宗?嘎巴拉碗’献给国师巴斯巴,这本来已经很是大胆,而且也是郝仁知道的事情。背后举报人关系就比较复杂。杨琏真伽的爱人大空和尚私下有另外一个爱人大智和尚,因为自己当了永远见不了光的第三人,大智和尚难以接受。正好大空和尚负责找高手匠人做‘影?宋理宗?嘎巴拉碗’,大智和尚就觉得若是能干掉杨琏真伽,就可拥有真爱。于是在妒火之下,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郝仁和哈士奇都是大直男。放到21世纪的美国,属于那些支持GLBT的大概希望烧死的类型。所以哈士奇骂骂咧咧的简单的讲了这些破事,郝仁觉得自己要吐了。他用力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别提了,把他们都杀了吧。”
“我也觉得都杀了的好。只要大汗下令,我马上动手。”哈士奇万户带着苦大仇深的表情答道。
大直男们沉默了片刻,哈士奇万户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口问道:“郝仁万户,听说大汗要组建的新军里面就有你?”
听了这个问题,郝仁微微点头表示有这么回事。哈士奇向郝仁那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有人想用汉人充当方阵里面的长枪手?”
郝仁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哈士奇万户没说错。与赵嘉仁的宋军作战之后,蒙古将领们都注意到蒙古骑兵面对宋军作战时的弱势地位。那些配合了火炮与火器的长枪兵简直是骑兵的噩梦,连重骑兵的冲击都动摇不了长枪阵分毫。所以伯颜大帅早就开始准备组建蒙古自己的大方阵。
“难倒要让汉军去杀汗国?”哈士奇万户的声音里面都是疑惑。
此时蒙古军中的步兵们大多都是北方汉人,伯颜大帅组建的部队里面长枪手大多也是北方汉人。在当时,方阵的对手是宋军,所以一切都不是问题。而大汗却准备让新军北上对付蒙古汗国。这下一众蒙古贵人们可不乐意了,蒙古人杀蒙古人是无所谓的,为啥要让汉人去杀蒙古人。这么搞是要让汉人们知道他们也是可以杀蒙古人的么?!
郝仁现在的国家观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他要考虑的只是保证汉人对蒙古大汗的忠诚心,至于谁杀谁,那根本不是问题。现在对大汗扬起叛旗的是蒙古人而不是汉人。
见郝仁不吭声,哈士奇心里面没有确定的看法,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我听说有人想从宋国买武器。”
郝仁又点点头。蒙古军在战争中充分近距离体验了宋国炮车与长枪枪头。蒙古大车已经算是非常好的长途行进工具,和宋国炮车相比就极为笨重缓慢。至于宋军的长枪枪头,是两尺长的铁管与枪头一体化的产品。且不说蒙古工匠表示,一名工匠打造这么一个枪头需要两三天时间。一个此种枪头最少有五斤重,十万根就得五十万斤铁。蒙古一年能拿到的铁大概是200万斤,各处都要用铁,哪里能轻易就拿出50万斤来造枪头。
见郝仁如此表态,哈士奇万户态度坚定,“我觉得这么做不妥。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买宋国的东西。”
“我也觉得不妥啊。”郝仁同样叹道。蒙古朝廷已经问过宋国使者,使者的报价是枪头一根十贯,炮车一辆五百贯。按照宋国的报价,蒙古军至少要有六十万贯铜钱的支出。
“我觉得钱不是问题,此次南征抢了这么多,几十万贯不是难事。问题是我们怎么能信得过宋人!”哈士奇万户表达着他的看法。
因为哈士奇万户没有参加南征,郝仁万户摇头答道:“我觉得这笔钱是大事,不是小事。”大汗南征,他真正的收入是那些宋国叛臣上缴的东西。各路蒙古人马沿途掠夺到的东西都被军队自己给分了,若是没有这些好处,谁吃饱了撑的要去打仗。所以六十万贯铜钱对蒙古朝廷的财政有很大压力。
听了郝仁的解释,哈士奇万户先是讶异,接着一脸的恼怒。他本以为战争之后蒙古朝廷是变得更强大的,没想到朝廷其实没拿到太多好处。不过转念一想,哈士奇万户也有些释然,他前去抄杨琏真伽的庙宇,只用把‘真?宋理宗?嘎巴拉碗’交给大汗忽必烈就好,其他的东西都是哈士奇万户的好处。至于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从哈士奇万户分到了好处。要是这么考虑的话,哈士奇万户哪里还有立场批评南征的蒙古军自己捞好处呢。
正准备再说点啥,哈士奇万户就见郝仁万户扭过头看向孔庙方向。哈士奇也看过去,就见到人群中有个汉人丫鬟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跑过来。看这模样好像是方才跟着郝仁老婆的两个丫鬟中的一个。
郝仁连忙迎了上去,哈士奇觉得只怕不是小事,也跟了上去。就听到小丫鬟哭喊道:“老爷,庙里有不知道谁家的人,见到夫人就上来调戏。我们撵他们走,他们不仅不走还要动手……”
听到这话,郝仁招呼上护卫们直奔孔庙而去。他万万没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在孔庙调戏妇女,还要掳人。
哈士奇万户见状也知道敢动手掳人的只怕不是善茬。他本就是从教军场过来,回身对跟着的亲兵喝道:“拿好家伙,跟我走!”
两位万户,两拨带着武器的人,杀气腾腾直奔孔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