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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革宋txt下载     革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1章 不堪和优秀

    大宋的进士们即便不热爱读书,至少都有良好的读书习惯。也就是说,他们拿到一本书之后总是知道该让自己如何读下去。

    《四库总目》等于是大图书馆索引总纲,得知在这方面有高深研究的徐经孙徐进士到了福州,徐远志徐进士就去见了这位老前辈。双方很热络的谈了不少东西,在徐远志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顿住脚步,问了徐经孙徐进士一个问题,“徐先生,你相信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球么?”

    回住处的路上,徐远志心里面非常惆怅。新旧两种学问的差距就是‘一片天空,两个世界’。接受了地球是圆的,接受了日心说之后,徐远志发现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什么会有日升日落,为什么会有白天黑夜,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四季。雨雪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和那些小娃娃们一起在学校学习知识,徐远志最初有点负气的心态。学了几年之后,徐远志就发现自己居然连身边的常见事物都不懂。从学习并且接受地球是圆的开始,这些身边的事物就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更重要的是,不仅是这些现象得到了解释,徐远志觉得更重要的是基于这些现象得出的‘科学理论’。

    最初见到赵嘉仁开发的超大孔明灯带着人升上天空,徐远志觉得赵嘉仁真的是聪明伶俐,竟然能如此有效的放大孔明灯。等他学了浮力理论之后,徐远志就觉得赵嘉仁令人叹服的应该是他的智慧。徐远志从来没想过,孔明灯的原理居然和船浮在水上的原理是一样的。更准确的说,虽然每时每刻都在呼吸空气,徐远志对于空气并没有一个真正的认知。

    徐经孙徐进士是个非常有知识的人,不过徐远志看到的徐进士却是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对于理学有非常深的研究,虽然对理学里面的不少内容有怀疑,却不知道理学中与自然规律有关那部分是错误的,与社会有关的部分里头超过一半是瞎扯。

    心情不爽,徐远志忍不住前去找赵嘉仁说说话。赵嘉仁听了徐远志的话后忍不住笑道:“徐先生,我在教育上投注了巨大的财力人力,你还赞我说我这个人道德高尚。我那时候告诉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我想你现在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周围若都是徐经孙老先生这样的学问人,谁受得了。”

    徐远志忍俊不止,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赵嘉仁这话听着无奈,然而里面却有令徐远志感到紧张的一面。科学大概能够摧毁理学,但是科学会不会连儒家也一起给摧毁掉?越是承认科学的威力,徐远志就越是不安。

    把这个令人不安的话题暂且放下,徐远志问赵嘉仁:“不知道赵知州准备怎么招待这两位。”

    赵嘉仁收起了笑容,平静的说道:“问问他们要不要在我们这里投资航海,就算他们自己不肯投资,看看他们的亲戚有没有人要投资。未来三年里面我准备将船队数量增加到四千艘。这可需要好大一笔投资。我想承担起造船的工作,这就要花光我手里所有的钱。船有了,船上的货物可就得靠那些人出钱买。”

    徐远志惊讶的看着赵嘉仁,他不理解赵嘉仁怎么突然就决定放宽投资人标准。之前赵嘉仁在选择投资人的时候可是摆出一副宁缺毋滥的高姿态。现在怎么生冷不忌,连刚来福州的两个老头子的钱都不放过。

    赵嘉仁也不想解释此事,解释起来有难度。之前他不愿意接受更多外部投资,是因为蒙古没有发动对襄阳的进攻。现在他愿意接受那边的投资,是因为他认为南宋撑不住。赵嘉仁并不在意临安朝廷的生死,但是赵嘉仁希望南方的贵金属货币还是尽可能的要流入他的手里才好。

    徐远志并不理解赵嘉仁的想法,也没等他理解,两位来自临安的老头子就前来见徐远志。看得出两人都受了点刺激,这次是有备而来,上来就讨论起大地是不是圆的。

    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徐远志自己实际中测量过许多次。他请两位老爷子到了海上,用望远镜来观测船只。这种能清晰看到远方的设备把两个老头子给弄得非常惊讶,即便他们现在视力远不如年轻时候,却能够极为清楚的从这个圆筒里面看到书面上先出现的桅杆顶端,并且看到船只是怎么从‘水面下’逐渐呈现出全部身姿。

    不得不承认水面‘大概是曲面’,两位老头子并不因为认同地球是圆的。他们就质问起为何大地是圆的,那么在球下面的人没有掉下去。

    “这是万有引力的结果。”徐远志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个知识。

    听说两者之间会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吸力,这种吸力把人‘吸’在地球上,两位老先生登时是嗤之以鼻。

    徐远志当天就带两人在马尾的学校里面住下。第二天带两人到了学校做万有引力的实验室。那是个孤零零在外面的实验室,周围的物质存在尽可能不变。这个屋子里面非常‘奢侈’,有明亮的大窗户。

    屋内空空荡荡,中间悬挂一个轻而坚固的T形架,倒挂在一根金属丝的下端。T形架水平部分的的两端各装一个小球,T形架的竖直部分装一面小平面镜,它能把射来的光线反射到刻度尺上,这样就能比较精确地测量金属丝地扭转。

    把两个大球放与小球有一定角度的位置,它们跟小球的距离相等。万有引力的作用,T形架受到力矩作用而转动,使金属丝发生扭转,产生相反的扭转力矩,阻碍T形架转动。当这两个力矩平衡时,T形架停下来不动。这时金属丝扭转的角度可以从小镜反射的光点在刻度尺上移动的距离求出,

    这个实验进行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从白天试验到晚上,期间进行了金属球体,木质球体,甚至是两个老头子亲自进去当引力体的实验。不管是什么样的物体,光点的移动都证明了当范围内出现其他物体的时候,就是出现了莫名的引力。

    徐远志看到两个老头子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表情让徐远志感到熟悉。他第一参加万有引力测试的之后,在住处的镜子里看到过同样的表情。那是不得不承认一种完全难以承认的理论体系之时的痛苦,因为这个理论与徐远志之前形成的理念格格不入甚至是完全抵触。

    老头子们脸色灰暗,仿佛老了好几岁,在仆役的搀扶下回去他们的住处。徐远志叹口气,扭头却见到参与实验的那些孩子们一个个满脸欢喜。徐远志的第一反应就是大怒,这些没眼色的熊孩子就没看到大人们真的很难受么?

    再接下来,徐远志突然一阵惊悚,他发现此时的自己因为痛苦,心里面生出很丑恶的一面。既然万有引力是事实存在的,那么欢欢喜喜接受万有引力存在的孩子们才是值得赞赏与认同的。然而徐远志并没有生出如此的心情,却因为他更能理解两位受刺激的老头子,就认为那些更能接受新事物的孩子要体谅陈腐的老年人……

    也许是看到了徐远志不善的表情,年轻人们至少表面上收敛了欢喜的表情。为首的学习委员问道:“徐老师,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回去吧。”徐远志很自然的板着脸说道。

    年轻人们立刻一哄而散,飞一般的从徐远志身边逃散了。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徐远志先是心生羡慕,他们从来就没有来得及被灌输天圆地方的概念,就先被强制性教育了地球是圆的。也就是说,他们这一生是不会遇到这方面的思想挑战,更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

    回想这些娃娃们的课程,徐远志心里面更是羡慕嫉妒。像徐远志这样的‘饱学之士’,此时若是想跟上那些娃娃们,首先就要和自己已经形成的错误理念作斗争。每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理念,还会联动的引发对自己无知无能的判断。这是双重的痛苦,这是双重的折磨。

    等徐远志他们跟上时代,这帮娃娃们早就大踏步的走远了。在赵嘉仁的学校里面,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都有新知识教授。那真的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真的令人羡慕!令人羡慕啊!感受到心脏的微微刺痛的感觉,徐远志用手捶着胸口,无奈的想。

    第二天他去见徐经孙与陈茂良两位老先生,却见到两位老先生看上去好像病了。连忙上前问候,就听徐经孙用和表情完全不搭调的亢奋声音说道:“徐知州,我们还是不信。此次有其他的几个办法可以试试看。”

    见两位老头子是真的来了火气,徐远志连忙劝道:“两位不如好好休息一下,这时间长的很,还是身体重要。”

    然而两位老头子却不依不饶,看得出这两位也许能够接受地球是圆的,但是对于万有引力完全不能接受。徐远志说了一阵,却发现老头子们居然觉得这是赵嘉仁施展的某种妖法,是一种特定的存在,而并非普遍的存在。

    确定了这些,徐远志心里面有些难过。两位老爷子也都是饱学之士,但是昨天的实验明显触及到他们对世界的根本看法,两人受到极大刺激之后都有些失态了。先竭尽全力的安抚了两位老头子,并且提供给他们镇定神经的饮料之后,徐远志先离开了。

    走在学校的路上,徐远志对自己较真的选择很后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徐远志知道自己是真的想拿这两位饱学之士做做实验,看看他们两个人突然接受到全新的知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徐远志知道自己的反应可没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么光明坦荡,并没有孔子那么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然而事实证明两位老爷子的反应比徐远志还糟糕。虽然这让徐远志感觉他并不是最糟糕的,但是也让徐远志觉得良心不安。此时的他非常想去和赵嘉仁聊聊此事。

    满怀惆怅的抬头叹气,徐远志就看到赵嘉仁正和好几名老师在一起,大步流星的迎面而来。

    两人见面之后,徐远志讶异的问道:“赵知州,你怎么来了。”

    “有线电报完成了。”赵嘉仁欢喜的答道。

    “有线电报?”徐远志一阵迷惑。他方才还生出很讶异的感觉,觉得赵嘉仁是因为他徐远志而来呢。

    “要不要去看看?”赵嘉仁并不想对徐远志隐藏。而且有线电报没什么好隐藏的,赵嘉仁研究出这玩意的目的就是要在福州城与马尾之间建立起有线电报。而且还希望有线电报可以逐渐成为网络。

    马尾这地方完全属于赵嘉仁,所以干部学校里面的空间非常大。在学校里面隔了两公里远的两间屋子里,两个电报机完成了。徐远志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他就看到电报机要么自动的发出铃声,或者发出或长或短的声音。又或者在学生的操作下敲击按键。

    赵嘉仁的电报机原理很简单,而且他也没有准备用拼音这种玩意。在赵嘉仁看来,那个可以以后再说。中国人不缺乏优秀的人才,所以他定下的电报机只要能够发两种声音就要。这两种声音作为二进制,将一串二进制嘛发出去。两个二进制码组成一个最大是四的数字。四个最大是四的数字,组成一个代表某个确定汉字的四位数字。这个四位数字可以与电码表上的汉字做对应。

    对于即将出现的电报员,赵嘉仁相信绝对可以培养出那种听声音后,立刻就能在大脑里反应出相应文字的人。即便没有手熟到这般地步,也至少能够轻松学会查四位码。

    这么一个有划时代意义的电报机得到了确认,赵嘉仁却没有多待。他此时还有些别的事情,与徐远志一起出来的时候,赵嘉仁问道:“徐先生,我看你有心事。”

    徐远志先是一迟疑,接着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刺激到两位老先生的事情告诉了赵嘉仁。赵嘉仁听完之后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完之后他赞道:“徐先生真的是诚恳啊。”

    “诚恳又有什么用?”徐远志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当直面难以辩驳的科学,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人性的黑暗面之时,他感觉到的是类似绝望的感觉。

    “人为什么会诚恳?因为他期待解决问题。”赵嘉仁答道。身为心理医生,看到这个阶段的病人总会感到高兴。因为能走到这个阶段的病人下一步就是得到治愈。“首先是承认遇到问题,其次是认识到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最后是常识解决问题。这三步可都不是容易事。”

    听了这话,徐远志苦笑道:“那赵知州觉得我到了哪一步?”

    “第二阶段,你想明白你到底面对的是什么问题。”赵嘉仁边做边拉着徐远志向前走。

    徐远志随着赵嘉仁向前走,同时问道:“不知赵知州有什么可以教我?”

    到了方便谈话的空旷之地,赵嘉仁说道:“我提倡的科学,对于没办法立刻证明的东西,称为假说。”

    徐远志忍不住苦笑。科学是个好东西,这是他真正感受到的。然而科学的态度又是如此的傲慢,傲慢到连忽悠人的瞎话都不愿意讲。正是这种傲慢,给了徐远志强烈的挫败感。

    “你做过神经的生物实验吧?”赵嘉仁问。

    徐远志会想到对青蛙的种种‘凌虐’,甚至切掉青蛙的脑袋之后往脊椎里戳竹签,然后青蛙四肢痉挛的模样……他轻轻摇摇头,叹道:“我和学生们一起做过。”

    “这边有个神经元连接假说。”赵嘉仁开了个头。

    神经元连接假说就是认为人类大脑是采用类比法的,这才能处理大量的数据。然而记忆,或者说习惯,就是十几亿神经元构建成的各种连接通道。构建固定连接就如同在硬盘上写程序,生物电对一部分神经元连接进行通电,让空白的神经元写上数据。而修改已经形成的认知,也是对已经写过数据的神经元通电,形成新的内容。

    既然是通电,就引发痛苦的感觉。很多人以为这种痛苦是精神世界里面想象出来的,而现代医学证明,这种痛苦是实际存在的。赵嘉仁在中国的时候接受了唯物主义理念,然而到了国外之后通过学习反倒更深刻的强化了唯物主义理念。

    神经元连接假说的基础就是,人类的思维完全是基于肉体,根本没有什么灵魂的存在空间。

    徐远志并没有计算机知识,对于赵嘉仁说的一些知识无法理解。然而赵嘉仁也不是想普及这种知识,他盯着徐远志说道:“徐先生,我感觉你觉得自己生出些很不堪的想法。我想告诉你,谁都有这种想法。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你这样承认你有这种想法。你真的是个优秀的人。”

第132章 老头子看过去,年轻人看未来

    接通开关,电磁铁下方的小铁片嗖的蹦起,牢牢吸在电磁铁下端。用手将铁片掰下来的时候,徐经孙与陈茂濂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力量。电磁铁是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年轻女老师的指导下亲手组装的,电磁铁上的铁芯之前与下面的铁片之间毫无吸力。仅仅是拨动一个开关,就能凭空产生看不到的力量。

    “……这……难倒真的不存在所谓的磁气?”徐经孙并没有学习到理论的欢喜,他声音衰弱,仿佛有什么内在的东西被破坏掉一般。

    徐远志觉得自己能理解徐经孙的感受。对世界接触越多就希望知道越多,然而在赵嘉仁推出科学之前,中国知识阶层就笼统的用‘气’去解释很多东西。随着这种说法的时间越久,本来是被暂时当做某种替代解释的‘气’反倒成了许多人心中认同的理念。看得出,徐经孙还真的相信磁气这种玩意的存在。

    老头子们神色难看,旁边当做实验老师的刘红霞脸上有些讶异的表情。在她人生中,年长者们都更具知识。不管是她伯伯刘猛,或者是学校校长赵嘉仁,又或者是学校的那些老师。他们都承担起向刘红霞教授知识的责任。即便他们在非专业上也同样需要学习,却不会因为学习而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进士。与李红霞眼中学问渊博的赵嘉仁校长一样的进士。

    也许是刘红霞的目光让徐远志觉得比较伤人,又或者是刘红霞的年龄让徐远志感到自卑。总之,徐远志对刘红霞说道:“刘……刘老师。我们这里已经不用再实验了,你先下去吧。”

    对于徐远志而言,这么一个被学校安排来的实验室老师,地位大概就跟差役一样。即便以徐远志现在的身份,他的说法已经够客气了。然而他的话刚说完,就见那个高挑的年轻女孩子很礼貌的说道:“徐老师,实验室是用来做实验的,实验做完了,我负责收拾设备,然后关门。你们若是想说话,就请到外面去吧。”

    遭到这样的应对,徐远志愣了愣。然后他明白过来,他这个进士在这里是外人。

    好在三位进士都是懂规矩的人,被人这么讲了也不生气,都起身离开。走到屋门口,徐远志扭头看向刘红霞,就见她熟练的拆卸着实验设备,就如她之前熟练的装配实验设备一样。不仅动作熟练,刘红霞的态度同样认真专注。

    扭头离开实验室,徐远志心中忍不住感叹赵嘉仁不仅自己知识渊博,更有御下的手段。连一个小姑娘都被教育成这般模样,怪不得赵嘉仁的船队能够从福州出发,跑到两万里外的扶桑洲,经历了十万里的海路之后,还能带着当地作物全须全尾的回到福州。

    刘红霞并不知道她被徐远志进士在心里面赞叹了,对她来讲只有收拾完实验室,把钥匙交还给管理员老师,这才能去打饭。来自扶桑洲的辣椒并不属于敞开供应的作料,今天的晚饭中有她非常喜欢的麻辣烫,根据刘红霞的观察,她的口味在女生中属于很普通的类型。

    事情果然如刘红霞所料,等她完成了所有流程,拎着饭碗急匆匆赶到食堂的时候,剩下的都是很普通的菜色。没办法,只能点了半只烤鸭自己慢慢的吃。赵嘉仁这边是干五天歇一天,今天正好是第五天。吃完了晚饭,收拾完东西,刘红霞有些不情不愿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学校离家很近,刘红霞的伯伯刘猛从佐渡岛回来之后负责马尾建设工作。全家也从泉州又搬到了马尾。伯伯回来的确是好事,然而刘红霞的日子却有点不太好过。因为她的伯母当时没有让刘红霞的堂兄堂弟递交志愿从军申请书,回来之后就被伯伯刘猛一通大骂。据说还动了手。之后刘红霞在学校里面干的越来越好,刘猛时不时就提起此事。结果让刘红霞在家里反倒有些被孤立。

    虽然伯伯刘猛后来发现了此事,也试图扭转。可人心这东西,起了芥蒂之后就很难抚平,刘猛的努力效果有限。现在弄到刘红霞每次回家都感觉很别扭。

    但是这也不是不回家的理由,更何况刘红霞也有事情想对伯伯刘猛讲。回到家,家里已经吃过晚饭,这让刘红霞松了口气。不上饭桌的话就能省许多麻烦。她就拉着伯伯刘猛出来走走。

    五月的马尾并不热,刘猛出门走了几步,就问刘红霞,“红霞,你有没有觉得这蚊虫比起头两年少了一些。”

    “嗯嗯!”刘红霞也猛点头。头几年刚开发马尾的时候,这里的蚊虫简直是铺天盖地。现在每年搞一次的爱国卫生月在那时候是爱国卫生周,每个月都有六天除了宣传之外还要参加消灭病虫害的各种活动。那时候刘红霞觉得这大概就是瞎折腾,福建的蚊虫本来就多么。没想到几年下来竟然真的让蚊虫大大减少。现在晚上出门已经不用担心外面虫子撞脸。

    只是刘红霞可不是为了讨论生活条件的,她接着说道:“伯伯,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学校让我做个选择,一个是参加赵知州组建的军队,到军队里的通讯研究所工作。一个是就转到师范专业当学员,边读书边教书。我想问问伯伯你的意思。”

    刘猛平素里为人果断,做判断并不拖泥带水,而此次他却沉默了。他知道这个要求,因为学校这边提出要求之前已经询问了刘猛的意见。为此,刘猛还专门去见了赵嘉仁。

    当年把刘红霞从福建山沟里带出来,刘猛的目的挺简单,他只是想竭尽全力把自己的亲属从穷山僻壤的贫困生活里面给拉出来。那时候的刘猛只是知道赵嘉仁赵县尉欢迎大家带家属,他那时候还想过即便干不长,至少让亲人们多吃几天饱饭再说。

    刘红霞是刘猛非常喜欢的孩子,不过对这个女娃,刘猛的想法是把她好好养大,然后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他可没想到刘红霞居然有一天会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受到航海行会的征召。

    即便并不知道男女平等,提高女性地位,妇女能顶半天天,这是赵嘉仁根深蒂固的政治理念。为了自家侄女去见赵嘉仁之后,刘猛还是能清楚的感到,赵嘉仁的确准备对刘红霞等人委以重任。所以刘猛率直的表示,“知州,红霞是个女孩子,过几年她就要嫁人生孩子。到时候你交给她的差事还是会没人管。那又何必呢?”

    果然,赵嘉仁爽快的答道:“只要红霞自己能干,嫁人又怎么了?嫁人之后不就那么点家务事,吃饭可以去食堂,嫌食堂的饭不好吃,外面那么多饭店。若是觉得家里没人打扫,出钱雇个保姆。刘猛,你也知道我们对能干的人给什么待遇。你刚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有什么,这些年靠你的能耐,你挣到了多少!红霞能有你一半能干,她还用担心生活么?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刘猛连忙辩驳道:“胡月莲出头露面是为了家仇。她大仇得报,还不是嫁人了么。我家红霞不过是常见的女娃,知州你又何必拿她做法?”

    “为何女娃就不能靠她自己的能耐打出一片天地?”赵嘉仁反问刘猛,“那么多人说胡月莲的闲话,胡月莲兜里的钱少了一文?还是她投资的钱比别人拿的少?胡月莲的孩子长大之后会觉得胡月莲让他们丢人了么?你的孩子以你为荣,胡月莲的孩子也会以她为荣。如果红霞有了成就,她的孩子也会以她为荣。刘猛,你可别告诉我,别人说啥你就会听啥!”

    想到这番谈话,刘猛动摇的心思坚定了。他问刘红霞,“这两个里头你想做什么?”

    刘红霞咬着嘴唇,沉默的走了几步,她不安的说道:“伯伯,我担心我去军队里的通讯研究所会干不好……”

    “但是你真的很想去。”当刘猛有了决定之后,他的话也变得极有冲击力。

    听伯伯有支持自己的意思,刘红霞也说出了心里话,“就是因为我想去,就是我很想干好,我才担心干不好。”

    “哼!”刘猛忍不住哼了一声,然后有些不满的说道:“这想法逻辑不通。”

    “为什么?”刘红霞被伯伯的话给弄的有些迷糊。

    刘猛尽可能用不嘲讽的语气对自家侄女说道:“你想干好,和你能干好之间没有因果联系。红霞你回想一下,你每次恍然大悟的时候,哪次不是建立在你对你犯下的错误的研究和反思之上?”

    即便现在是夜晚,刘猛也能感觉到身边的侄女整个人都有恍然大悟后的那种精神抖擞。

    “你很仰慕胡月莲,每次打仗,我们其实不在乎她干得好不好。我们在乎的是她有没有完成任务。她的任务就是解决反抗的敌人,只要我们上船的时候没有再遇到敌人的反抗,我们就赞她干得好。这就是我们关于好坏的标准。”刘猛继续举例说明。而刘红霞在黑暗里也是猛点头,她觉得伯伯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至于你说的干得好,我理解是你担心在都达标的基础之上,你干的不如其他达标的人。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刘猛继续对侄女的思想进行着分析。

    “是!是啊,伯伯。有时候我们只要两个人,我想被选中。可是我周围的人其实学习都很好,他们中间不少人比我还努力呢!”刘红霞急切的继续表示对伯伯的认同。

    “呵呵!”刘猛怀念的笑了。最初他的笑声中还有些不甘,不过很快这种不甘就变成了释然。

    “月莲,我和你说过我以前也考过科举吧。”刘猛问刘红霞。

    “好像有这么回事。”刘红霞答道。

    “我当年为什么最终放弃了科举,就是因为我看到我参加考试的那年状元文天祥的文章。”刘猛一直没有和别人谈起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转折点,此次终于说出心中的想法,他也是无限感慨,“都是读书人,他写的东西我都能读懂。然而让我写,我无论如何都写不出那样慨而以慷的文章来。从那时候开始,我恍然大悟。之前的我以为我书读的不错,看完真正读书人的文章,我才明白我读书不行。”

    说到这里,刘猛暂时沉默了,他需要点时间去平息沸腾的情绪。这是他心中一个犹如伤疤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了心爱的侄女,刘猛并不想提及。然而现在他却突然发现,那个曾经令刘猛感到无比难堪,曾经令刘猛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刻,对刘猛是那么的重要。就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刘猛认清了自己,并且终于踏出了只属于刘猛的那一步。

    现在看来,那一步就是刘猛的起点,是他从人生谷底一步步走向今天幸福满足生活的开始。而这种反思和顿悟,对刘猛也是新鲜的。

    刘红霞也沉默着。听到伯伯描述那绝望的一刻,刘红霞心里面很难受。她觉得能理解伯伯那时候感受,因为在学校里面的种种考试与比试,让刘红霞认识到在很多方面,或者说在所有方面,她都不是学校里面最优秀的那个。而不得不认识到这些的事实,每次都让刘红霞心里面感觉到非常不好。所以刘红霞在感觉到难受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讶异,因为从反应中,她从伯伯身上感受到的并不是负面情绪,而是一种不该有的‘喜悦’。

    就在刘红霞觉得不解的时候,刘猛继续说道:“不要怕和那些优秀的人比,比了之后输了我们就认。即便最后真的完全败了,我们就放弃。红霞,我也年轻过,知道那时候承认失败是多难的事情。那是真的不认。”

    刘红霞暗暗点头,不是因为认同这段话,而是认同刘猛所说的那种‘不认’的感觉。因为承认了失败就是在否定自己,那是比什么都痛苦的事情。

    然而刘猛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与自信,他为此次谈话做了个收尾,“承认了失败,接下来干的就是自己能干的事情。从承认我没有考科举天份的那天开始,我一直在干我能干的事情,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一切。我对这段人生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所以,你明天就去告诉老师,你愿意去军队的通讯研究所工作!”

第133章 公田改革第二阶段

    赵嘉仁建立通讯研究所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把有线电报建立起来。这么一个单位抽调的都是精兵强将,至少是赵嘉仁到现在为止能够拿出来的能干人员。

    刘红霞报名的第三天就接到通知,她的申请得到通过。学校的序列中就正式出现了这个单位。成立的那天,众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制服。既然军方机构,无论男女统统换上了制服,也就是外黑内红的飞鱼服。

    既然是飞鱼服,就有帽子。即便没有帽翅,那种帽子也能算是一种冠冕。宋代男子20岁称弱冠。这时行冠礼,即戴上表示已成人的帽子,以示成年,但体犹未壮,还比较年少,故称“弱”。冠,帽子,指代成年。后世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不能用于女子。

    然而赵嘉仁的部队可不管这个,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无论男女都要正式使用。制服是早就换上了,而帽子则是由负责人一个个的授予。刘红霞原本是梳了女子的发型,此时她也挽起发髻,和其他男女人员一起郑重的带上帽子,把发髻送入飞鱼服帽子后面那个竖起的部分,并且把帽带系上。

    赵嘉仁亲自来观礼,看到穿戴完毕的年轻人们一个个英姿飒爽的模样,他微笑着的站起身走到主席台上,对着下面的这帮人大声说道:“一项伟大事业创立之时,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大概绝大多数人都会放弃。因为伟大的事业需要的是无比艰苦的奋斗。这种艰苦在事后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所以,我想最后问大家一次,你们愿意坚韧不拔的持续努力么?”

    “愿意!”年轻人们异口同声的喊道。赵嘉仁的话在他们听来更像是一种催促,而不是恐吓。

    “很好!”赵嘉仁还算满意的点点头,“那么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建设从马尾港口到福州城的电报线,包括从马尾山上水库那边下来的输电线。再过两个月就要进入梅雨天,我们能自在施工的好天气不多了。而且即便进入梅雨天,你们也要不断的去修整解决有可能出现的故障。我希望诸位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开创通讯研究的新时代。”

    这帮年轻人得到了校长的号召,自然是精神百倍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了。赵嘉仁也把这些工作交给他们干,因为左丞相贾似道贾相公这次以非常尊重赵嘉仁的姿态给他写了封信。看得出,之前赵嘉仁与贾似道的争执起了点作用,贾似道在信里面希望赵嘉仁在福州知州任满之后能够出任庆元府知州。贾似道希望赵嘉仁接任庆元府知州后,能够把棉务区扩展到这里,并且将每个月上缴的钱从十万贯变成二十万贯。

    看完这么个要求,赵嘉仁很想立刻给贾似道回信。信上写四个大字‘痴心妄想’!

    大宋玩赏赐的时候不用贯,而是用文。譬如鄂州之战后赏赐给赵嘉仁五十万,也就是五十万文铜钱。按照一贯770文的惯例,五十万文钱就是700贯铜钱。按照现在铜钱和白银的比例,是大概200两银子。

    要是赵嘉仁真的每个月上缴二十万贯铜钱的话,他就可以说,每个月向朝廷上缴一亿五千四百万之巨,一年上缴十八亿四千八百万。

    赵嘉仁很确定,贾似道现在完全在靠这笔钱在吊命。以贾似道现在的地位,他每天大概会想三次,该如何从赵嘉仁手中把这笔巨大的财源掌握在他手里,所以赵嘉仁并不认为贾似道此次的要求是他一时脑子发热的胡言乱语,也许是贾似道准备有什么行动的前兆。

    不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赵嘉仁先把信压住,他命令部下先去嘉兴府旁边的庆元府去调查一下,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贾似道想这么搞。实际上贾似道若是肯让赵嘉仁出任扬州知州兼两淮安抚使的话,他也许会动动心呢。

    历史上棉花在两淮的生长明显比松江好,而且两淮那地方有太多可以开辟的内容,赵嘉仁这两年在两淮连租带占的弄到了超过三百万亩的土地,集约经营的效果那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的好!

    命令发出去之后,赵嘉仁就开始觉得通讯研究所也许建设的有些晚。如果有电报的话,就不用费这么大劲跑来跑去。从福州到庆元府,当天发报的话大概三天内就能得到准确的回电。而三天的时间,船还没跑到庆元府呢。

    不过这种埋怨也没用,赵嘉仁只能等。好在贾似道也得等着,赵嘉仁同样可以用路途遥远为理由不搭理贾似道的要求。

    过了大半个月,消息终于传回了福州。庆元府貌似没有出什么大事,但是公田改革出了大事!之前赵嘉仁反对公田改革的时候就说过,大宋朝廷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官僚队伍来实现公田改革的目的。

    就赵嘉仁所知的‘历史’,新中国的土改规模可比公田改革大多了,然而全国范围内说改就改。而且还能基本实现改革的目的。没有这样的强大组织,贾似道的改革很快就遇到了问题。

    在公田回买过程中,少地或无地农民虽然牵连较少,但在后来的官田经营中,他们也深受公田法之害。主事官吏为了邀功受赏,或是多报回买的田数,或是高报公田的等级。等到官田实际经营时,这种邀功的‘浮夸风’就遇到了问题,他们收不到足够的粮食。

    而官僚们的应对不是想办法搞好经营,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有能力经营,而下面的小吏们更是只有从中牟利的打算。于是这些上下其手所造成的账面缺额,就只能由租赁承佃的农民来补足。

    公田法推行之初,规定原租额一石的公田,作为政策优惠,现租只收八斗,但实际执行中,却不论原额多寡与土质肥瘠,甚至原来只能年收三四斗的公田,也都一律收八斗。公田法虽明令禁止多收斛面,但实际收租时,仍以大斗征收,一斗收到一斗三升视为惯例,丹阳县甚至高到一斗六升。原来纳租只须纳糙米,公田经营中却强令承佃农户改纳舂白米,每石附加折糙粮一斗八升。承佃户承受不了官田的层层盘剥,交不出高额租米,不少官田竟出现了抛荒现象。

    “原来如此。”赵嘉仁有些理解了贾似道的请求,如果从善意的角度来看,贾似道貌似是真的遭不住了呢。

第134章 挖墙脚能手

    “相公,赵知州来信了。”

    贾似道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他从幕僚的声音中听出了激动,那么这个‘赵知州’必然是赵嘉仁了。

    幕僚说话的同时,急急忙忙的将一封信件送到贾似道面前。贾似道接过信后并没有打开,而是顺手扔在了桌上。

    幕僚先是一愣,接着就听贾似道冷冷的开口问道:“你可查清楚了,嘉兴府的公田到底怎么交够了粮食?”

    贾似道答应赵嘉仁可以在嘉兴府搞棉务,可贾似道并不会答应赵嘉仁管起整个嘉兴来。嘉兴府的公田由嘉兴府知州李伯玉管理,当地公田该交的粮食一斤也不能少。在各地公田都遭到很大问题的时候,嘉兴府不仅棉务搞的极好,公田的粮食居然也能按量缴纳。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公田法搞的一片狼藉的时候,唯一能够正常营运公田改革的嘉兴府反倒让贾似道格外警惕起来。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相公,此事已经查过。李伯玉相助赵嘉仁在嘉兴府换地。”幕僚赶紧回禀调查结果。

    公田改革几乎是抢地,那些地主们即便出售土地也不情不愿,所以出售的尽可能是最差的土地。在农业国的大宋,土地的上下等十分分明。土质好的水浇地自然是上等田,这种土地的比例在大宋的土地种大概有十分之一左右。

    然而赵嘉仁的大哥赵嘉信娶的老婆是华亭县第一大地主张家的女儿,以这么一个长期合作的关系,赵嘉仁居然说服了当地人把土地分为三等。

    上等土地种粮食,缴纳公田的粮食,并且提供给当地百姓们口粮。

    中等土地种棉花,这里面的与公田同等面积的土地上的棉花归那些提供上等土地的大户。

    下等土地虽然也背了个种棉花的名义,可以不纳税。实际上那些土地也没办法种棉花。这些土地种植的是苜蓿,苜蓿可以人吃,也能喂牲口。赵嘉仁充分利用嘉兴府的土地搞饲养业,养了不少鸡鸭鹅,据说还有猪、羊、牛之类的牲口。

    和其他搞公田改革的地区一样,嘉兴也要求缴纳舂白米。赵嘉仁已经在松江江畔修建了水力舂米的磨坊,在水力驱动下将大米处理好,竟然完全没有让百姓为难。

    说这些的时候,幕僚的声音里面情不自禁的带出了些钦佩的感觉。嘉兴府的面积与两浙路两江路相比并不大,而且在大宋,靠海边的地区都是比较穷的地方。就在这么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地方,赵嘉仁居然完成了别的地方根本完成不了的功绩。

    “这些都是赵嘉仁的营运?”贾似道冷冷的问道。

    “是。”幕僚给了非常明确的回答。

    听了这个回答,贾似道怒道:“那李伯玉真的是尸位素餐!”

    这话一出,幕僚愣住了。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当贾似道说出这话的时候,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御史台弹劾这名官员,直到这名官员被弹劾下台。然而这位李伯玉是公田改革地区的唯一亮点,把这位弹劾下台,其他地区的官员又该如何处置?

    只是看了看幕僚的表情,贾似道就清楚幕僚在想什么。他强按住怒火,拿起了赵嘉仁的信。本该拆开信来看,然而贾似道却没有勇气拆开。因为他很担心自己会因为看了赵嘉仁的信而更加愤怒。

    不管别人怎么看嘉兴府,在贾似道看来,赵嘉仁是利用了嘉兴府当地地主对公田改革的反弹完成了现在的成绩。若是没有公田改革在上面强势压着,那帮地主们凭什么把土地拿出来听赵嘉仁安排。

    而且赵嘉仁这奸猾的小子做事很懂得留一手,他在嘉兴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临时性的。若是贾似道做了什么让他觉得没办法在嘉兴坚持下去的事情,赵嘉仁可以丢下嘉兴府立刻跑路。到时候贾似道竟然完全没办法接管赵嘉仁建立的这套体系。

    一年能够生产八万石舂白米与一百二十万贯铜钱的体系自始至终牢牢握在赵嘉仁手中,不管贾似道如何觊觎,都无法从赵嘉仁手中分到一点。对这样的部下,贾似道心里面除了愤慨之外竟然也找不到别的感情了。

    不过贾似道毕竟是贾似道,他知道此时该做的就是与赵嘉仁合作。就如从十年前开始的两人合作一样。从那时候到现在,与赵嘉仁的合作并没有给贾似道带来什么损失。鄂州之战是两人之前合作的高峰,也是贾似道能够获得今日地位的基石。

    不管赵嘉仁到底怎么奸猾,他在公田改革中为贾似道做出的贡献已经超过了其他地区,甚至可以说超过了整个两浙路与两江路的总和。赵嘉仁做的越好,贾似道的相位就越稳固。

    贾似道其实知道自己的内心,他的愤怒一半是嫉妒,一半是难以忍受的贪婪。赵嘉仁掌握着太庞大的财富,若是能够控制这样的财富,贾似道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心情最后还是平复下来,贾似道打开了赵嘉仁的信。信里面的内容倒是没有特别出任意料的地方。赵嘉仁只是表示他想继续做福州知州,毕竟他一直希望能够对左翼军做出改革,为正在进行的战争做准备。如果贾似道不答应的话,赵嘉仁觉得他可以什么官都不做。

    至于庆元府,赵嘉仁表示那地方根本不可能生产出每年值十万贯的棉花,所以他是不可能把业务扩展到庆元府。不过贾似道若是能接受一个月增加一万贯的条件,赵嘉仁可以把经营扩大到庆元府。并且让庆元府足额提供上缴的公田粮食。

    把赵嘉仁的信撂在桌上,贾似道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活络起来。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庆元府完不成公田改革应该缴纳的粮食。庆元府每年上缴的税收也没有十二万贯铜钱。如果赵嘉仁真的能够让嘉兴府与庆元府成为稳定的钱粮来源地,对于贾似道也未尝不是好事。此时正是战争阶段,即便想收拾赵嘉仁,也得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说。

    想到这些,贾似道倒也开始心平气和起来。上一次蒙古南侵失败之后,贾似道趁着战争结束之后的空闲解决了多少政敌。那个数量他也数不清啦。只要此次战争结束,贾似道就可以腾出手来慢悠悠的收拾赵嘉仁。现在就让赵嘉仁努力为战争做贡献吧。

    于是贾似道口授了一封信,不仅是庆元府,包括姑苏也可以让赵嘉仁去经营。不过代价就是将三地的公田要缴纳的粮食总量增加五成。而棉务的钱,赵嘉仁一个月要多交五万贯。

    一个月后,贾似道接到了一封措辞非常不温和的信。信的内容不长,大意就是‘若是这么搞,贾似道爱找谁干就找谁干。反正赵嘉仁是不伺候了。’

    两边的拉锯进行到七月,最后贾似道还是妥协了。双方最终以每个月增加一万五千贯,确保嘉兴府、庆元府、苏州府三地公田粮食供应。对这样的协议,徐远志完全无法理解。他当即就询问赵嘉仁为何要与贾似道签署这么一个协议。

    “庆元府倒也罢了,好歹还能整顿土地。姑苏那地方的地主们关系盘根错节,赵知州你就算是让司马考去姑苏,只怕也没办法安抚当地。”说完了自己的看法,徐远志盯着赵嘉仁,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我想介入姑苏的目的并非是当地的土地。贾似道对我提防的很,当然不会让我在姑苏为所欲为。然而姑苏当地地主士绅如此怨恨贾似道,又加上土地受损。他们手里的钱总是需要一个去处吧。姑苏素来富裕,他们手里钱只要有三成能投到我们这里,那是何等局面。”赵嘉仁爽快的给了徐远志一个回答。

    徐远志登时无语了,他知道赵嘉仁的思路素来天马行空,却没想到能跳脱到如此地步。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赵嘉仁倒是充分利用了当地人对公田改革的反弹。在嘉兴如此,在庆元府如此,在姑苏亦是如此。

    身为姑苏当地人,司马考就被委以重任。大宋的进士们不仅代表他们的学问足以经过考试,只要考上进士,就是当地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大宋的进士们起起伏伏,这都是常态。只要能考上进士,就已经属于地方上不容忽视的存在。

    所以司马考回到姑苏的时候并没有因为他被迫致仕而遭到白眼,因为公田改革的结果,贾似道在姑苏的名声太糟糕。得知司马考遭到贾似道的迫害,对他的认同度反倒是一飞冲天。

    很快,在司马考的老宅就召开了一场宴会。众人本以为宴会上将是传统的一道道菜上个不停,没想到宴席竟然非常简单。一些不知名的肉脯摆在桌上,四人一桌,桌中央放了一个铜锅,锅下面也不知道点了什么,只能看到浅蓝色的火焰。锅里面是些白色的玩意,看着很是粘稠。除此之外,桌上还摆了有不少水果,其中一种红艳艳的果子大家从来没见过。

    随着锅里的白色东西逐渐加热,一股香甜的味道散发出来。这味道里面有种奶香,还有些甜甜的感觉。

    司马考对众人说道:“诸位,这是奶酪火锅。大家不用客气,喜欢什么水果,就直接夹了,在里面蘸了奶酪来吃。”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觉得心里面也没有谱,尝试着按照司马考说的做。等到满口香浓散发开,众人登时都被这味道迷住了。没人不喜欢甜食,区别只在于甜度和甜味而已。对于大宋的人们,这种精处理的奶制品中添加了足量白糖,足以让食客们生出欣快感。

    奶酪火锅就是用水果,面包片等蘸了融化的奶酪来吃。七月,水果虽然已经上市,然而果子酸味还比较重。有甜奶酪配合,被弱化的酸味反倒更加促进食欲了。

    至于牛肉干与朗姆酒同样得到了大多数姑苏人的认同,这一顿饭下来,众人都觉得吃出了真正的爽快。

    通过新鲜食物成功摆谱,司马考接着就开始对与会者进行了游说,“诸位,这几年姑苏的丝绸卖的应该比头些年好很多吧。”

    与会的人看着司马考,不少人心里面腹诽。司马考家这两年就是购买姑苏丝绸的主力,看得出这家伙是找到了门路。

    司马考也不讳言此事,他甚至果断的将此事向一众与会者做了解释。“原本南海航路掌握在大食商人手里,他们为了能多赚钱,故意每次少带东西往来两边。物以稀为贵,他们少带东西,自然能卖高价。自从赵知州掌握商路之后,两边的贸易总量大增。诸位都知道香料的价格这几年一直在下降。这就是因为我等的努力……”

    听完了司马考的解释,这帮姑苏当地有钱人提出了个问题,“司马官人想让我投钱进来,我们倒是明白了。可我想问一句,若是生意做得越大,岂不是香料价格越低。那我们赚到的钱岂不是越少么?”

    正因为与会的人都能理解物以稀为贵,所以这个质疑得到了其他与会者的赞同。

    而司马考听了之后呵呵一笑,他带着同情的神色问道:“若是搞物以稀为贵的手段,诸位不会有机会来投资航海的买卖。就是因为赵知州要把买卖越做越大,诸位才有机会投钱到这里面来。不然的话,这姑苏只要有我一个人做这买卖就足够了。”

    被司马考如此嘲讽,有钱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他们对此也颇有疑虑,即便进士司马考非常有可信度,他们对于投资也同样很是谨慎。

    司马考原本也不想强迫这些人,他就邀请这帮人到福州到泉州去亲眼看看那些船队。真正见识过那些船队的规模,这些人才能知道投资到底有多大的空间。

    八月,参观团抵达了马尾。参观了三层小楼,参观了供水的人工喷泉,参观团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这样的建筑真的让众人开了眼。甚至不用看福州,也不用看船队。只是看看通过海上贸易养出这么多的富人,姑苏有钱人的参观团就明白航海的利润到底有多大。

    马尾地区的新城区总面积有二十平方公里,其中住宅区有十平方公里,一平方公里上大概有9000栋三层小楼,也就是九万户。每户现在平均有六七口人,总人口有六十万之多。这六十万人即便以姑苏的标准,也迈入有钱人的行列。

    航海行会的对于投资模式的解释清楚明白,代表团们弄明白了自己的机会到底在哪里。赵嘉仁的生意简单明快,就是走量。纯色的绫罗绸缎卖给大食商人和天竺商人,他们愿意怎么加工就怎么加工。姑苏的手工业非常发达,刺绣等加工之后的商品大概是可以敞开供应的。

    听了姑苏有钱人的建议,负责招待的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也率直的表达了意见,“这种刺绣能否卖上高价,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至于那帮大食商人与天竺商人到底喜欢什么花样,喜欢什么花纹,我们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如果诸位愿意合作,不妨今年派人和我们一起到天竺与大食去,和当地商人进行面对面的接触。而且诸位的刺绣能否卖上更高的价钱,我们也不能保证。咱们谈好投资与分成的模式,这就可以合作下去啦!”

    看着姑苏有钱人面露为难的表情,袁弘杰用爽快的声音恐吓道:“诸位,我们每年十月就要南下,现在可都八月啦。诸位要抓紧,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可是很快呢!”

    牵扯到钱,事情就进行的很快。到了十月份,来自姑苏刺绣业的商业代表们携带着大量的刺绣样品乘上了船,满怀不安的情绪与船队一起南下去了。

    这帮刺绣代表离开姑苏的时候是咸淳二年,咸淳三年五月,他们就回到了姑苏。所有人都晒黑了,所有人都瘦了些。然而所有人回到姑苏,和当地的亲人朋友重逢的时候都无比兴奋。

    见识到了真正的异国风光,这些远行者有无数的话要和自己人讲。他们骑过大象,他们看到了在遥远的南边天空中竟然有一个十字形的星座。而想看到那个南十字星座就必须航行到足够靠南的地方去。在那里,四季都是盛夏。有着在姑苏从来没见过的各种奇花异草,以及各种不同的水果。当然,还有各种奇装异服的外国人。

    至于投资,那些刺绣,特别是大幅刺绣在外国的确引发了很大的购买欲望。有些土王甚至开出高价,他们做好了图案,要姑苏的刺绣师傅刺绣。这帮人给的价钱远比同样刺绣在大宋能卖的价钱要高的多。还有能大量生产的花纹刺绣,只要稍稍改改花纹,也有大量的买卖。还有某个特别富有的大土王,甚至开出高昂的价格,购买整套花纹的大批刺绣。

    在遥远的天竺,真的是个赚钱的好地方。

第135章 我有新制度可赚钱

    “诸位,我想你们大概都听说了,赵知州想把土地集中起来使用。这样可以很有效的缴纳公田的粮食。”司马考板着脸,声音也很冷。

    参加会议的一众地主们听了这话,脸上差点就要浮现出寒霜来。提到公田改革,这些人心中除了负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若对面不是让他们赚到不少钱的司马考,这帮人当中脾气暴烈的只怕就会骂出声来。

    司马考见会议的局面还能控制得住,他继续说道:“我提出这个要求,不是要诸位为贾似道效力。这是赵知州的请求。论爱国爱民,朝廷里面只怕谁都比不上赵知州。”

    下面的与会者本来就对公田改革十分恼怒,听到司马考的解释,众人就爆发了。

    “若是赵知州真的爱国爱民,就该把贾似道那奸贼给除掉!”

    “爱国爱民!俺们难倒就不是民了么?”

    “除掉贾似道就是最大的好事!”

    ……

    等叫嚷声稍落,司马考笑道:“你等跟着赵知州难倒没赚到钱么?”

    屋里面安静下来,所有与会者都变了脸色。司马考的话里面威胁的意味太重,没有人喜欢被威胁,尤其是在赚钱的事情上。

    为了缓和情绪,司马考露出了个笑容,他带着笑容大声说道:“赵知州从来不威胁别人,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只是诸位有没有去过嘉兴府,赵知州在嘉兴府搞了集约化农业。当地所有地主的日子都比以前好过。你等若是觉得赵知州在丝绸与刺绣上让大家赚钱,何不在种地上也听听赵知州的意思。”

    这话降低了敌意,让一众人等的表情舒缓了些。然后司马考继续说道:“诸位,若是想扳倒贾似道,就得有于国家有大功的人才行。贾似道有今日的地位,不就是因为他在鄂州立下大功么。若是诸位能够听赵知州的话,把地方上搞好。赵知州有了功劳,岂不是也能升到丞相的位置么。那时候……呵呵!”

    这么一说,地主们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司马考脸上的笑容则是更加灿烂起来。因为地主们不知道赵嘉仁的政治观点,而司马考则是非常清楚。贾似道为了解决财政困难搞公田改革,赵嘉仁的土地理念比贾似道激进的多。在一众干部的学习会上,赵嘉仁公开表示他反对地租,支持土地国有制。也就是说所有的土地都该归国家所有,那些想种地的百姓从国家那里租用土地耕种。

    想象着地主们知道赵嘉仁的理念后会有什么反应,司马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地主们看着司马考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也觉得坚决不合作的信心莫名的被动摇。反正嘉兴府距离姑苏没多远,几万里外的南海都派过考察团,几百里外的嘉兴府有算个毛呢。

    对于地主们来讲,他们并不理解土地国有制。然而赵嘉仁却是明白的,这也是他没办法因为贾似道搞砸公田改革而讨厌公田改革。土地国有制的后续一般都是集约经营,集约经营的核心就是土地成片化的效率经营。

    在农业时代,劳动力是最不值钱的。漫长的农业周期,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哪怕是稻子成熟,没有来得及开镰割完,一场暴风雨过来就有可能煮熟的鸭子乘风而去。

    风险如此巨大,每一个环节都立刻用货币支付的话,从长期统计学计算结果,完全靠种植成果牟利的农业投资者必然破产。农业是第一产业,工业是第二产业。第一和第二的区别并不是经济学家拍脑袋制定出来的,在中国大学学习过社会主义经济学这门必修课的赵嘉仁就把嘉兴府的富余劳动力给转移到了手工业与饲养业中。

    当然,土地主们理解不了这种深层理论,给他们巨大触动的是他们能理解的现实。赵嘉仁在江边修了不少水力设备。舂米机是其中之一,还有与船厂的木料加工有关的设备,还有对煤进行加工的设备。

    这些机器没有对土地主参观团开放,土地主们看到的是搓绳机与碾压机。稻草鞋是大宋很常见的用品,芦苇席是大宋人民家家户户都有的产品。参观的土地主们就见到水力设备源源不断的生产出适合打草鞋的稻草绳,晒干的芦苇被碾压机压成非常方便使用的扁片。很多女性就在设备附近的工厂场地上手脚麻利的在那些定制模具上打草鞋,或者编芦苇席。

    因为采取了流水线模式,每个人都只负责其中的一个环节。每个环节都有人负责检查,按件付费。虽然也有土地主偷偷看大群的女工当中是不是有长相好看的,大多数地主还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倒了产品上。

    不怎么熟练的农夫从搓稻草绳开始,一天也许能打一双草鞋。就地主们的观察,这些力气远不如男人的女人仅仅在一个时辰里面,平均每个人都至少生产了一双草鞋。从存放最终产品的箩筐里面拿出草鞋来看,地主们发现这就是从去年开始在姑苏以良心价出售的草鞋。不管是质量或者样式都胜过普通农户生产的草鞋,这玩意彻底冲击着姑苏的市场,让姑苏本地草鞋业基本崩溃。看完了草鞋之后再看芦苇席,地主们确定在姑苏热卖的良心价芦苇席同样是这里的产品。

    离开工厂之后,带队的司马考告诉地主们,这些女工每天的薪水是会子一百文。

    听了这个消息,参观团所有成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司马考。司马进士容貌即便不算是美貌,至少也是相当正常。现在大家才发现司马官人的心比锅底都黑。

    在姑苏城,一个工人一天能挣到一百文铜钱,就算是温饱了。公田改革之前,因为战争时期大肆发行交钞,那时候交钞与铜钱的比例是交钞一贯可以换220文铜钱。现在贾似道疯狂发行交钞,现在的交子价格在实施公田改革的地区一路暴跌。一百文的交钞能换十文铜钱就算是阿弥陀佛啦。以这样的手段进行盘剥,土地主们对司马官人的手段是真心的佩服。

    “那些女人在家里待一天,一文钱都赚不到。”司马考的声音里面理直气壮,仅仅是这般自信就让土地主们觉得自己有点理亏的感觉。

    “嘉兴府的地主们手里有交钞,但是花不出去。而我们给他们找到了能把交钞花去出的办法,就是兴办工厂,用交钞支付劳工的费用。诸位当中做丝绸或者刺绣买卖对于土地被收走当然生气,不过你们赚钱的难道是靠种地?你们种一辈子地,赚的钱能有运一船刺绣到天竺和大食赚的多?”

    说到这里,司马考停下言语,锐利的目光在一众地主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接着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说道:“诸位,你们若是只懂得怄气的人,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必须对你们说,怄气是没用的!”

    参观、开会、再参观、再开会。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率先屈服的是家里有丝绸与刺绣产业的地主,接下来屈服的是那帮养蚕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姑苏地主与有钱人选择合作,种桑树的地主们也屈服了。最后剩下些完全的土地主,虽然他们不想屈服,然而也没谁真的把这些人当回事。司马考对他们提出了最后的条件,答应让这帮土地主所有孩子都赵嘉仁办的学校里读书,包吃包喝还不要学费,有多少人收多少人。除了极少数的顽固份子,那帮土地主也屈服了。

    徐远志对赵嘉仁这种手段表示不解,“赵知州,你都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这么搞法必然有大量后患。”

    “这里面肯定有不少人会跟着我们走,到了后患爆发之时,把那些无法合作的甩掉就好。而且就算是退一万步,合作全面失败,我们好歹还赚到了不少孩子么。”赵嘉仁神色从容,看着温文尔雅。

    徐远志却从赵嘉仁的话里感受到一种杀气,他叹道:“他们是地头蛇,赵知州你这强龙也与他们有的斗。”

    听到这么个说法,赵嘉仁翻了翻白眼,“徐先生,你这想法就是要把当下的一切凝固在某个时间,希望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俗话讲千年地换八百主,你这想法本就不符合规律。我们让姑苏的地主赚到一文钱,我们至少从里面赚到五文甚至十文。合作不成,他们就回去种地。单纯靠种地是非常容易破产的,等他们破产之后我们再低价买地么。这天下能和我们合作的地主千千万万,可地主们能合作的对象可只有我们一家。他们和我们翻脸?我们还要和他们翻脸!”

    徐远志不吭声了。他心里面很难受,不是因为听了赵嘉仁如此傲慢的话,而是因为赵嘉仁说了大实话。

    见识到了赵嘉仁的学问,徐远志只是很佩服。见识到赵嘉仁兴办的种种学校,徐远志就隐隐感觉到大宋的知识阶层面临到可怕的挑战。

    见识到了赵嘉仁航海行会,徐远志同样只是佩服。见识到赵嘉仁的经营制度,徐远志同样隐隐感觉到大宋的地主士绅们头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阴云。

    对未来,徐远志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第136章 为了钱粮要打仗

    襄阳之战刚爆发的第一年,蒙古人只是努力尝试攻破襄阳,宋军船队在汉水上还能往来自如。那时候的贾似道觉得想法设法将赵嘉仁手里掌握的财富给撬过来非常重要,甚至比襄阳之战都要重要一些。

    此时襄阳之战进行到第二年,贾似道已经没心思再去考虑赵嘉仁的财富。蒙古人在襄阳地区派遣了越来越多的军队,他们不仅在陆地上围困住襄阳与樊城,还在在襄阳与樊城下游的汉水两岸修建了越来越多的堡垒。

    每一个堡垒下都放了投石机,每次宋军水师沿河而上,投石机都会向军船猛烈轰击。宋军想从陆地上对投石机实施攻击,就不得不面对蒙古修建的坚固堡垒。宋军好几次陆战都遭到蒙古军的蒙古,损失非常惨重。最后不得不放弃登陆作战,全力进行水上运输。

    军务每天都不断送来,将贾似道弄得心烦意乱。回想起当年在鄂州,贾似道觉得自己当时在城头面对蒙古军的时候也没有现在的痛苦。然后贾似道发现那时候守城有高达,援军有吕文德,水军有赵嘉仁。被贾似道整死的向士壁,现在投降了蒙古的刘整等将领那时候也在贾似道麾下奋勇作战。

    现在又是战争时期,高达赋闲,赵嘉仁虽然还在帮忙,却远远躲在福州经营他的事情。向士壁瘐死狱中,刘整等人投降蒙古,此时正作为敌人与宋军作战。贾似道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吕文德,吕文德则被围困在遥远的襄阳。

    到底该怎么才能打破围困襄阳的包围圈?贾似道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思路。

    此时的襄阳城下蒙古军营中,刘整扯着嗓门大声说道:“伯颜大帅,我们已经困死了吕文德。夏贵再想趁着春田涨水河面宽阔之时送物资进去,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伯颜神色淡定,表情并没有因为刘整的豪言壮语有丝毫变化,就如他几个月前得知宋军船队送了大量物资进襄阳的时候一样。在伯颜面前铺开了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的都是汉水两岸的蒙古城寨,以及每一个城寨下投石机的规模与数量。

    等刘整发言完毕,大将张柔的九儿子张弘范介绍起这些城寨的实际效果。张柔几年前跟随忽必烈参加了鄂州之战,回到家之后反复向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张弘范强调,与宋国水军的战争绝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虽然此次战争中并没有遇到老爹张柔强调的那个宋国将领赵嘉仁,张弘范还是把谨慎给贯彻到自己的全部行动中。

    每一个蒙古堡垒旁边的河道宽度,每一门投石机的射程与装弹重量,投石机对于船只的破坏能力,张弘范介绍的清清楚楚。伯颜静静的听着,遇到遗漏之处就出言询问。张弘范对此都做了详细解答。

    等问答结束,与会的所有宋国叛将们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单从这个介绍里面看得出,宋国水军想逆流而上,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大概是没有别的可能。蒙古将领南下是为了执行命令,灭宋是源于对忽必烈的忠诚。对叛将们而言,都有强烈的灭宋愿望。既然他们已经背叛了大宋,继续存在的大宋对他们而言只是反复提醒他们过去的失败。哪怕是为了寻得心理上的平衡,这些人都想把让他们感到种种负面和痛苦情绪的大宋抹杀掉。

    伯颜看到会议的目的之一基本达到,他先分配了任务,同时告诫把守各路城寨的将领们必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让宋军趁虚而入。然后就宣布散会。

    等会议结束之后,伯颜却把张弘范等将领叫到内帐。这些人都是蒙古将领或者蒙古攻打金国之时就投奔了蒙古的汉军世侯家族的将领。对这帮忠心耿耿的家伙,伯颜问了个问题,“诸位觉得是此时攻破襄阳,还是先这么对襄阳围而不打,全力打击前来援助襄阳的宋军?”

    围点打援是蒙古军的拿手好戏,对张弘范这种年轻俊杰而言,也完全能理解这种战术。经过一年多紧张的战斗与修筑,忙的要吐血的蒙古军队终于完成了阵地布置。宋军之前拖拖拉拉,反应迟钝,此时该轮到宋军们忙活起来啦。

    伯颜作为总指挥,当然对全局非常清楚,无需人给他解释,他直接示意张弘范来发言。

    张弘范不急不忙的站起身说道:“若大汗只是想教训一下宋国,夺取宋国长江以北的土地,我等此时应当攻破襄阳一路南下,占领江北之地。若大汗是想灭了宋国,那我军就该在这里多打些日子,待得宋军损失惨重之时,突然攻破襄阳,趁着宋军胆战心惊之时一举攻破临安,灭了宋国。”

    对这样机敏的部下,伯颜非常满意,然而他也仅仅是满意而已。战略的选择和战术的选择不同,战术可以根据局面进行快速调整,甚至可以完全依照将领的个人特色来执行。然而战略就必须对太多事情做出妥协,譬如在完成围困襄阳之前,伯颜完全没想到想达成目标就得动员十万军队。最初的时候他认为最多需要五万人。

    等调动十万人之后,伯颜发现他最初希望的在海州那边狠狠教训一下赵嘉仁的计划就这么落空了,蒙古并没办法拿出足够的军队对海州发动进攻。换个角度来讲,赵嘉仁已经在海州舒舒服服的经营了三年,而且还能继续这么舒舒服服经营下去。正确的战略选择就是这样的必须依照道理,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是伯颜满心恶意,赵嘉仁却能得到伯颜最大的善意都无法实现的目标。

    当然,伯颜也不是这么小肚鸡肠之辈。赵嘉仁在海州疯狂种地,而十万蒙古军队围困襄阳,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这也是对战略有巨大影响的关键点,伯颜很想计算出一个最佳的切入点,在最大程度消耗宋国军队的时候,发动最有效的南下进攻。但是他做不到,而他的手下看来更加做不到。

    也许是心事太重,伯颜并没有注意到有些将领的眼神深处有些属于他们自己的情绪。

    过了大概一个月,礼部尚书知平章事郝经接到了一封信。读完了信之后,郝经就将廉希宪等人给请到自己的府上。这些人有北方汉人,有西域人,光看外表颇有不同之处。不过他们在政治上都是主张休养生息,也都是太子党。大汗忽必烈都不是他们能够教育的对象,所以这些人都认为对儒学有深厚兴趣的太子真金是必须坚定支持的对象。

    听了郝经的介绍后,廉希宪皱起了眉头,“明明能够一年内就打完的仗,却要十万大军在外面持续好几年?伯颜这是觉得国库非常丰盈么?”

    “是十三万大军。”与会的子聪和尚纠正了一下数字。蒙古现在并不喜欢虚报兵力,十万军队就是实打实的十万,十三万就是实打实的十三万。

    廉希宪无意识的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道:“即便是运五得一,这么多军队在外面旷日持久,国库又如何能受得了。更不用讲自打与赵嘉仁经商之后,国库的钱财一直在流失。”

    “更不用讲购买火炮的花费。”郝经语气沉重的说道。

    子聪和尚又接过话头,“我们已经不买火炮啦。大汗也觉得火炮消耗太大,铸炮极为困难不讲,火药也很难制作。伯颜向大汗推荐的回回炮就比火炮好用的多。现在我们的火炮都用在军船上,攻城略地全部用回回炮。”

    “哦?!”郝经与廉希宪几乎是同时应道。

    郝经是面有喜色,廉希宪则是如释重负。他们对火炮本身并无了解,让他们动心的只是那巨大的花费。得知这个窟窿终于被堵住,两人都是由衷的高兴。

    子聪和尚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不过我想告诉两位,我觉得大汗此次是决心要灭宋。既然已经决心这么干,诸位再说什么大概只会让大汗不高兴吧。”

    郝经毫不迟疑的说道:“既然要灭宋,大可以直接先占江北,等宋国内乱。”

    子聪和尚笑道:“占领江北,宋国只怕会不停的打过来。那时候反倒是我们日日不安,既然准备动手,那就得一击致命。拖拖拉拉反倒不好。”

    廉希宪不服气,便与子聪辩论起来。结果谈论了好一阵,他发现子聪和尚言之有理,竟然无法驳倒。就在停顿之时,子聪和尚摆手说道:“希宪,你知道我其实不懂行军打仗。若是你连我都辩不过,怎么能说服大汗。我劝你还是准备周全之后再进谏此事。”

    被人这么评论,廉希宪红着脸就想全力反驳。然而郝经却插话进来,“不如这样,我们先以赵嘉仁的事情入手。若是大汗真的有所感,那就再进一步讲述襄阳之事。”

    廉希宪虽然对自己被子聪和尚嘲讽了,却也觉得郝经所说的有道理。最后也不得不同意这么一个步骤。

    第二天上朝之时,廉希宪就率先将蒙古朝廷对赵嘉仁的逆差之时提出来。出乎廉希宪的意料之外,蒙古贵人们也纷纷表示赵嘉仁要价太贵,希望能够扭转这个局面。

    理财派的阿哈玛特也难得的在此事上表示了对廉希宪的支持,“大汗,平章所言甚是。我觉得我们不能便宜了赵嘉仁。那赵嘉仁在海州种地,有许多田亩人口。我觉得我们不妨出兵海州,将他的人口抓了,逼着赵嘉仁拿钱来赎人。若是肯赎人,我们当然就把之前花费的都给赚回来。若是他不肯赎人,我们也能占了他在海州以北的地。对我们也算是收益。”

    廉希宪听了之后大惊,他本来是希望反对战争的。没想到自己的提议反倒引发了一场在海州的战事。然而此时已经由不得廉希宪说什么,蒙古朝廷内的大臣们纷纷表示赞同。连大汗忽必烈也连连点头。

    看局面已经不可扭转。廉希宪叹口气,决定不再废话。不过想到赵嘉仁的奸猾,以及海州那边容易攻打的形势,廉希宪觉得在这个战场上应该能够赚一笔,对蒙古朝廷的财政也算是有所小补。

第137章 海州小战(上)

    咸淳三年,也就是蒙古发动襄阳之战的第二年八月底。山东日照一派丰收景象。

    宽阔的场院,大豆一袋袋的堆了老高。这般丰收的景象本该让日照地主李满林高兴才对,然而这位前汉军世侯脸色并不太好,特别是看旁边几名挺胸叠肚家伙的目光更是冷淡。

    然而那几个家伙貌似并不在意的模样,他们倒是各个眉开眼笑。当属于他们的大豆称重完毕,成串的铜钱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几个人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真是些没见识的家伙!李满林在心里面不屑的给了那些人评价。但李满林知道他这也只是发牢骚。当宋捷的使者提出拉周边几家地主一起种黄豆卖黄豆的时候,这位前汉军世侯完全不愿意。

    可巧就在几天后,蒙古朝廷下令收缴民间武器的命令就抵达日照。所有武器都必须官营,所有私藏武器的都按谋反罪处置。县令随即如同疯狗般开始在乡间开始收缴武器。原本心里面就有鬼的李满林仔细思忖了利益所在,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和周围的几家地主妥协了。

    黄豆很快装了大车送到海边运走,李满林对负责此事的干部说道:“你告诉我的宋兄弟,这边已经开始征召人手,据说是要攻打海州。”

    干部听了后先是一愣,神色间露出了些慌张。不过他毕竟是接受过培训的,慌张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却不知李先生有没有家人被强拉走?”

    李满林哼了一声,这反应让干部不明白李满林是对蒙古征兵不满,又或者是他对蒙古没有从他这里征兵感到不满。实际上干部想错了,李满林听出干部的话中貌似有必胜的自信,所以心里面有些嘲讽的意思。李满林没猜错,干部询问的原因就是本能的担心李满林家里有人参加了这次战争,然后被打死。若是出了这种悲剧,以后大家很难合作。

    这种心里话没办法拿出来直接说,李满林就继续谈论战争,“你告诉郑兄弟,这些人准备趁着秋收之后到海州那边抢一番。海州那地方经常打仗,还有什么好抢的?能抢的大概就只有你们了。”

    日照距离海州没多远,在海州当干部的郑捷当天就接到了消息。不是靠船,而是靠信鸽。这是第九份有关战争的消息,既然连李满林都知道此事,这消息应该不是谣传。

    在海州种田的利益如此之大,谁都不愿意交出这番基业。几年时间也给了大家充足的准备时间,赵嘉仁控制的地区随即开始行动起来。

    到了九月中旬,第一批蒙古军终于抵达海州附近。为首的将领是一位前汉军世侯朱琼,朱琼千户曾经随军到过这一带,在他的印象中,通往海州的大路上一片空荡荡。然而此时的大路旁边竟然出现了一座城池。

    想揉揉眼睛,朱琼千户还是忍住了这么幼稚的行动。他手搭凉棚望去,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寨子而是一座城池。

    就在朱琼千户手搭凉棚眺望之时,城头上的哨兵也正操作着望远镜,紧张的观察着遥远地方的那队敌人。此时秋高气爽,居高临下看去,那队蒙古军队有八百左右。一百人左右有马匹,其他人都是步兵。

    望远镜中的人像抖动起来,哨兵放开镜筒,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受着心脏激烈的跳动。几年了,战争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众人头上,现在终于变成现实中肉眼可见的敌人。哨兵一时间情难自己。

    心跳的太快,哨兵觉得胸口发闷,非常难受。他按照军事训练所讲,缓缓吸口气,然后把嘴闭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出气口,慢慢将那口气呼出去。如此几次,难受的感觉终于消退不少。此时城中也已经有了动作。

    从昨天开始,探马就已经确定蒙古前锋正奔向大家所在的劳动北城。劳动北城位于整个垦荒区最北端,扼守住交通要道。至少想走大路的话,就得从这边经过。果然,蒙古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直接过来。

    火炮此时已经推上城头,城头的守卫部队更是紧握武器,驻守在各地的战斗位置上。营房内的作战部队则奔出营房,在城内的广场上集结。海州垦荒的人员都被编入作战部队,这些人每年都有总数至少四个月的军训。现在的这些行动更是每个月都有,大家对此熟练的很。

    且不说城内的动静,城外的朱琼千户此时在一座桥旁前让部队停下。海州这里也能算是个靠海的平原地区,这里水网密集,若是一般人急着过河倒也不容易拦住,然而军队若是没有急切的事情可不会武装泅渡,所以过河要从桥上过。

    那座突然就出现的城池就恰恰在前面两条河的交汇处,河流很自然的形成了两面半的护城河,若是想从陆地上靠近,军队得绕到下游再绕上去。若是一直走有桥的大路,那条路正好从城墙与河之间的平地上经过。只要稍微有点军事理念,就知道绝不能把自己这么送到算是死地的城墙之下。

    “你们先去看看!”朱千户对探马命道。

    探马过了木桥后上马前行,纵马到城前的护城河边绕了一圈又跑了回来。“启禀千户,这一片都是田地,已经收割过了!没什么埋伏。”

    这不废话么!朱千户心中对探马最后一句话很有腹诽,想在这么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设伏可不容易。朱千户坐在马上,就这么点高度就基本将前面的地形看得清楚。只要过了这条河,朱千户就将位于两条河中间的一大块平地上。靠北是蒙古的地盘,靠南是赵嘉仁的城池。

    思忖一阵,朱千户命道:“后退十里。安营扎寨。”

    看到蒙古人就这么退了,在城内的宋捷哼了一声,心里面是大大的不高兴。若是这支蒙古军进入城前的那片空地就好了,部队制订了许多作战计划,在城前空地上消灭敌人是普遍被认为非常有把握的一个。

    又过了两天,蒙古军的主力终于抵达。这支部队总共有五千人马,由五名千户统领,领军大将是一名名叫戈尔滕的万户。一路上万户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周围的人也不敢乱说话,生怕惹了万户不高兴。实际上这位万户并不是因为部下而生气,也不是为了立威而故意想找部下的麻烦。这一路上隔十几二十里就是一条河,步兵们走完这么远的路还需要点时间,骑兵们行军速度比步兵快,渡河的感觉更显得密集。

    除了河多,为了过河还得经常绕远路,走有桥的地方。戈尔滕万户对这样的行军非常不满意。而且他原本不是很理解为何蒙古军要动用那么巨大的兵力去争夺襄阳,直接从山东南下是看着更有效率的进攻路线。现在亲自走了这么一小段,戈尔滕万户就明白道理何在。由山东南下的确不是适合的进攻路线。

    在朱琼千户先给准备好的营地停下,戈尔滕万户骑马向南查看地形。看了敌人的城池之后,万户问朱琼,“那里面的人可否出城迎战?”

    朱琼连忙答道:“这几日他们始终缩在城内不出来。看那意思是想等我们攻城。”

    “攻城?”戈尔滕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觉得至少自己的部下朱琼还有最起码的智力,他们携带的远程武器只是弓箭,能实施撞击的最大武器就是长枪。使用这些玩意来攻城,大概和以头撞墙差不多。

    稍稍思索片刻,戈尔滕说道:“派人去告诉那城里的首领。他们若是现在投降,我们保他继续当城主。若是他们不服气,就和我们约战。若是能打败我们,我们就退兵。”

    蒙古使者进了城,将主将的消息带给城内的守军。让蒙古使者先回去,宋捷马上召开会议。会议一开始,对蒙古人的谩骂就占了大多数内容。

    战前大家有过三类计划。最有利的莫过于蒙古人主动对劳动北城发动进攻,城里的守军可以充分利用火炮以及熟悉的地形优势,给与蒙古军以致命打击。其次的则是蒙古军进入河川间的空地,守军就能利用之前的布置实施包围歼灭战。

    然而蒙古军队根本就没有给大家机会,人家舒舒服服的待在适合蒙古军发挥实力的地区。如果想去攻打他们,劳动北城的守军就需要越过两条河。前进到远离城墙的位置。到那里作战,双方的势力大有此消彼长的意思。蒙古人实在是奸猾似鬼。

    骂了一番,痛快痛快嘴。骂完之后开始讨论,讨论了一圈之后,众人觉得不管蒙古人怎么吆喝,就是坚守城池。若是蒙古人真的越过劳动北城南下,那就按照计划对他们进行侧击或者包抄。若是蒙古人耐不住心情直接进攻,那就按计划对他们实施打击。

    讨论来讨论去,却也讨论不出个结果。在发言者觉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宋捷开口了,“我们好歹也进行了很多次野战训练。如果大家觉得各连队指挥员都能服从命令听指挥,和蒙古打一打看看么!”

    原本讨论进行到此时已经没啥激情了。宋捷的话说完,会场上更是沉默下来。不过从大家互相对视,微微点头,轻咬嘴唇,握紧拳头,轻敲桌面的小动作上看得出,整个会场的气氛正在不断升温。

    宋捷看了看众人,再次问道:“就和蒙古人正面打一仗看看。大家觉得如何?”

第138章 海州小战(中)

    “那帮民团竟然答应和我们对战?”戈尔滕万户眉头微皱,声音里面也充满了疑惑。

    “不过是些民团,便是宋军也没什好怕。”发言的朱琼千户倒是信心满满。同来的其他四名千户听了这话,也纷纷表示赞同。

    戈尔滕冷冷的说道:“按你们所讲,这帮民团几年里面就修建了这么一座城池,宋军也能办到么?”

    此言一出,五名千户都闭上了嘴。城池和城寨不一样。城寨的边长有几百米就不错了,有层积石垒土建造的薄薄低矮护墙。部队在里面可以驻扎,即便遭到突袭,也要先面对土墙上居高临下的防卫哨。

    城池就不同,这得有城有池。详细点说,就是得有城墙,得有护城河。虽然近距离观察确定,对面这座城貌似是在地上并排竖起众多树木,然后在两排树里面填充土筑了城墙。比起砖石城墙还有不小的差距,然而步兵攻打‘城’‘池’俱全的城池之时也极为头痛。这不是可以不付出相当的人命就能拿下的存在。修成这样的城池就必须得有强大的组织力,至少普通的汉军世侯绝无这样的能力。

    见汉军世侯们不吭声,戈尔滕开口说道:“和敌军交战之时,想来他们会在他们的河边布阵。我们不要上去就和他们拼命,接战之后要先佯装败退。”

    汉军世侯们都认为战争自然是要打胜,听闻交战就要败退,这帮人都懵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万户戈尔滕,目光中都是不解。

    戈尔滕冷静的说道:“我看过,从他们那边的河边到我们这边有十几里,等他们追击到有些疲惫之时,我们就用骑兵绕到他们背后。你们再趁势反击。这样前后夹击,一举灭了他们。”

    听了这样的计策,汉军世侯们眼中的的不解都变成了钦佩。不愧是善于战斗的蒙古贵人,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就是上等的谋划。就在他们准备表示自己的钦佩之情,戈尔滕继续说道:“不过败退只怕就变了溃败。所以我等只把这个当做最好的办法,先看看有没有别的战法。”

    说完之后,戈尔滕看向五名千户。若是手下都是蒙古兵,戈尔滕完全有信心实施这套战术,因为这套战术本来就是蒙古人非常常见的手段。在西征之时,在消灭西夏与金国的战争中,这样的战术屡屡收获了胜利。可手下是汉军的时候,戈尔滕就觉得必须谨慎些。就如他方才所说,汉军的败退只怕有可能直接变成了溃败。

    除非是遭到了奇袭不得不展开战斗,一般的战场都由交战双方默认。此次的战场正好在劳动北城与蒙古军大营中间的位置上。第二天一大早,双方的探马就开始在战场各处不断往来。看到了蒙古探马催动坐骑在战场每个角落奔驰,负责战场准备工作的费斌忍不住开始咋舌。

    战前大家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就是蒙古人不侦查,不确定,大大咧咧的前往战场。然而现实中的蒙古军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谨慎,海州屯田军能想到的关节,蒙古军不仅都想到了,还切切实实的执行了。

    即便对自家的火炮有全面的信心,费斌还是觉得很失望,若是蒙古军能够大意些,屯田军的胜率就能提高些。

    然而到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等太阳完全升起,蒙古探马们就纷纷后撤。在地平线的两段出现了大队人马的身影。屯田军与蒙古军的部队都开始向战场进发。

    整体上看,双方交战的战场是个一百多里长,二十几里宽,三边邻水,一边临海的大平地。这么大的地盘上足够让超过十万人的军队进行厮杀,蒙古那边派出来了四千多人。屯田军这边则派出了一万人。

    蒙古万户一看对方的规模,就判断对方的兵力至少得有八千,他登时就感觉到了些不安。战争大部分都是兵力占优势的一方获胜,而蒙古人的不二法宝就是在交战的空间内集结优势兵力。现在交战的空间并不足以让蒙古军发挥机动能力,而且万户手下的军队也不是以机动能力见长的骑兵。

    然而他也不愿意就这么撤退,撤退对士气影响太大。而且撤退之后呢?撤军么?

    若想完成之前的任务,到赵嘉仁种地的地盘上大肆抢掠一番,就必须得攻破聚集粮食的所在。也就是说,去进攻赵嘉仁军队背后的那座城池。与其那样,还不如和宋军先打一打看。他手下的蒙古军队都有好几年从军经历,有些甚至有十几年的从军经历。赵嘉仁到这边开荒不过三四年,怎么都不可能有一支强军。

    既然双方都希望能够列阵之后再战,于是双方都得到了列阵的时间。蒙古军那边是很传统的纵队模式。小军头带领纵队,跟着大军头的旗帜行动。一个时辰左右,前面四个方阵一字排开。蒙古万户留下了一个千人队和蒙古骑兵队作为中军。

    屯田军数量虽然比蒙古人多,然而他们对地形熟悉,加上部队用腰鼓做指引。军人不用费心思,他们只用跟着鼓点,按照两年多来训练了十几万步的步伐,跟着训练了上千次的连队行军方式前进。部队整顿完毕的时间甚至比蒙古军还少。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西班牙方阵,西班牙方阵改革后是75%的轻火枪枪手,25%的长矛手,赵嘉仁的火枪产量不太够,在这里就变成了各占一半。

    在军阵最前面是十六个炮兵连,每个炮兵连有六门两斤炮。96门两斤炮稳稳当当的放在炮架上。一宋斤大概是1.2市斤,而一磅是0.9市斤。所以两斤炮只比三磅炮小一点,这点份量的差距对此时的战斗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再向后的则是林立的士兵,以及他们手中四米长的长枪。此时长枪都笔直的立起,仿佛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长枪手们是一个环状,所以蒙古人看不到在长枪阵列中间是密密麻麻的火枪手。

    在两边的军人投入厮杀之前,蒙古那边出来了几十号人,有信长生天的萨满,有披着袈裟的大和尚,有牛鼻子道士,有藏密宗的贼秃,有举着大食圣书的绿衣,还有些是举着十字架的洋僧,虽然信仰不同,祈福的手势和法器不同,不过他们依旧其乐融融的为蒙古军官兵祈福。向不同信仰的信众提供精神上的安慰。

    这边的屯田军第一次上阵就遇到大场面,众人因为心里面紧张,其实出了不少小问题。就在指挥员们个个心中焦急的时候,对面竟然玩起了群魔乱……群神赐福的盛举,各部队指挥员们都心中生出由衷的感激。

    趁着这个时间,各连队开始紧急对本连队的问题进行处理。蒙古军那边祈福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屯田军这边最离谱的忘记带引信的炮兵连甚至通过骑兵将引信都取了回来。

    屯田军对面的蒙古军其实平时也不会折腾这么久时间,不过万户与五名千户正在讨论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战斗。因为对面宋军的兵力优势,蒙古军军官都觉得再玩那个诱敌的把戏比较危险。若是不能用诱敌深入的话,剩下的就是非常传统的野战手段。可宋军那麻林般的长枪阵让汉军世侯比较头痛,他们暂时想不出应对的手段。

    蒙古万户戈尔滕并不紧张,蒙古征战这么多年,从东方到西方,见过的长枪阵数都数不清。对付这种枪阵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想办法破坏枪阵的队形。四米长的长枪绝不可能进行近战,只要能突进去,哪怕只是突进去一个小口,都能让整个枪阵崩溃。

    讲完了破长枪阵的理论原理,戈尔滕对着那些无比佩服的千户说道:“这次我们不用溃败,步兵们缓缓后撤,骑兵在两翼准备。对面的宋军没有骑兵,等骑兵杀进枪阵中,你们立刻返身冲杀。”

    经过这么一番讨论,小半个时辰已经结束。将众神的使者们从阵前叫回来,蒙古军就按照非常传统的手段将弓箭手们派上第一线。

    虽然是秋天,撤下来的神使们各个身上有汗。道家画符算是轻型体力劳动,这些还好。长生天萨满那是要跳舞的,壮硕的大汉身上挂了好多铃铛,这分量就得有一二十斤,扭腰调腚的几趟舞跳下来,萨满通身大汗,累的几乎要脱水。

    万户戈尔滕则骑在马上,在靠前的位置注视着对面宋军的阵营。他发现宋军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弓箭手的痕迹。以往的战争中,宋军中除了有大量弓箭手之外,还有一大票什么床弩,脚蹬弩之类的远程射手。

    这支宋军是赵嘉仁的部下,他们有火炮倒是很正常。蒙古这边都听说过赵嘉仁精擅火炮。但是火炮的数量太少了。戈尔滕这边五千多人,除了八百多骑兵人人携带有弓箭之外,还有专门的八百多名弓箭手。

    方才探马已经查过,宋军阵前只有96门火炮。从宋军的阵型上来看,戈尔滕完全没看出有留给弓箭手的空位。

    这时,一支响箭冲天而起。随着这声尖利的响声,蒙古弓箭手们弯弓搭箭,战斗经过了布阵,祈祷之后,马上就要进入正式阶段。

第139章 海州小战(下)

    “敌人弓箭手距离我军65步!”观测员对着炮长喊道,喊完之后,他继续扭回头仔细观察着熟悉的田野。

    屯田军与蒙古军战斗是在收割后的田地里进行的,即便田垄被踩得只留下一个痕迹,熟悉地形的人只看一眼就能确定具体距离到底是多少。炮长抬头看了一眼,就确定测量员所说的没问题。他喊道:“炮口角度固定,三发连射!”

    如此的命令此起彼伏,此时长枪阵中传来一阵响声,最前排的士兵们举起了巨大的木质盾牌。盾牌并不厚,对付65步,也就是100米左右飞来的弓箭,一厘米厚的盾牌就已经足够。

    见到盾牌举起,许多步兵们忍不住轻轻用没有握长枪的手摸摸了头上的斗笠,或者胸前的纸甲。宋代将纸张一张张叠起、黏合、捶打,最后制成厚实轻便的纸甲。屯田军的甲胄由牛皮制成,上面如同蜂巢般有一个个的方型孔。将纸捶打制成的方块塞进孔内,就组合成了一副坚实的甲胄。这个原理与坦克的复合装甲差不多,可说非常有技术含量。

    屯田军的甲胄只有正前方与肩头才塞进这种复合纸块,背后只有牛皮束带,指挥员们对此的解释是,‘打仗就是要正面对敌,这些部位有甲片就好。背后有我们可靠的战友,要甲片做什么?’

    蒙古弓手射出的第一轮数百支箭抵达屯田军战阵,大部分箭支射中了木盾,一部分落在空地上,还有一部分击中屯田军的纸甲。除了三名战士被射中没有纸甲覆盖的身体而受伤之外,其他人全部安然无恙。

    排长立刻把受伤的士兵从战阵里面拽出来,让医护兵架着伤兵从通道往战阵后面走。医护兵边走边在伤兵耳边说道:“不许喊,听到没!不许喊!马上就到后面给疗伤,现在不许喊!”听到这命令,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被送往救治处的道路上,中箭士兵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就在此时,屯田军两斤炮也开始怒吼起来。剧烈燃烧的火药生成高温的火药气,对蒙古军射出裹了浸油麻布的炮弹作为报复。圆形炮弹的速度比起弓箭可快多了,两斤重的炮弹造成的破坏力也绝非一两多重的箭头能比拟。

    被击中头部与胸口等要害位置的蒙古弓箭手立刻毙命,没有被击中要害位置的弓箭手们的肉体先是如同字面意义般爆炸开来,整个人则是被巨大的动能带动着,以诡异的运动曲线发生移动。譬如被击中大腿的一个人,就在突然大腿向后腾跃起来。正常人类在平日里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样的动作。

    熟练的弓箭手每一轮箭雨相隔一分多钟,熟练的炮手每一发炮弹相隔不过半分钟。没等蒙古弓箭手们射出第二轮,屯田军的第二轮炮击就完成。96门火炮再次将96颗炮弹射向蒙古弓箭手的队伍。并且再次造成了杀伤。

    弓箭手也是人,见到前后左右的战友被炮弹打得血肉飞溅,听着没被立刻打死的战友发出垂死的惨叫。他们心念震动,原本能够熟练射出箭支的动作完全走形。那些心理素质不好的弓箭手们手足酸软,甚至连弓都拉不开。

    就在此时,屯田军第三轮炮击也已经完成。又是96颗炮弹呼啸着落入弓箭手的密集阵列,再次打死打伤了一些弓箭手。这样的打击已经超出蒙古弓箭手们的承受范围,他们虽然不至于抛下手中的弓箭,却本能的连连后退,想距离危险更远一些。

    与那些位置靠后,有盾牌保护的步兵相比,炮兵们更靠前,更没有遮拦。见蒙古弓箭队伍大乱,炮兵连长们都大大松了口气。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无条件的欢喜,每个炮兵连长都扯着嗓子喊道:“快!给大炮降温!给大炮降温!”

    有人用湿布在炮身外面涂上水,有人用裹着湿布的通条在炮口里面擦拭。水受热之后变成蒸汽,现在又是九月中旬,大概是西历的十一月初。屯田军各个炮位上都有些雾气腾腾。只是此时炮击时的浓烟尚未完全散去,即便是有着敏锐视力的蒙古万户戈尔滕也没能看出来。

    当然,戈尔滕万户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观察这些细节,他满心只有三个字‘怎么办’。弓箭手们伤亡了七八十人,占八百多弓箭手的十分之一。只是这么点损失就让弓箭手们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

    弓箭手靠不住,难倒现在派步兵上去和对面的宋军正面对刚?戈尔滕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对面宋军数量几乎是蒙古军的两倍,正面对刚的危险性太大。更何况蒙古弓箭手们已经无力再战,对面的炮兵可是毫发未伤。步兵进攻过程中大概是吃上不少炮弹的。

    既然找不出进攻的思路,戈尔滕果断下令,“撤!”

    蒙古军与宋军各摆了一个宽度超过一里地的战线,撤退的命令传到蒙古军千户那里也需要四五分钟。屯田军的火炮冷却并不需要这么久,等蒙古千户们得到命令之时,整个步兵方阵里面也挨了六轮炮击。炮弹在密集的人群中造成了更加惨烈的杀伤,将近六百颗两斤重的炮弹造成了两百多伤亡,并且打乱了蒙古军的阵型。

    观战的宋捷吞了口唾沫,战斗打到这个程度已经不用再说什么。按照之前数百次的直面推演以及实际操演,此时进入到步兵方阵推进的环节。然而刀对刀枪对枪的战斗对宋捷来讲却是第一次。他人生中唯一的战争经历是占领直沽寨,那次战斗中蒙古军面对民团猛烈的火力选择的不是战斗而是逃命。也就是说,炮击后的战斗对宋捷是全新的体验。对屯田军全军也是全新的体验。

    再次吞了口口水,宋捷扯着喉咙对屯田军传令兵喊道:“命令第一线,出击!”

    屯田军真的缺乏战斗经历,不过在对面的蒙古万户戈尔滕眼中,这支军队的表现非常非常可怕。枪阵出击的时机把握极好,宋军士兵们平端长枪迈步向前后没多久,承受不住火炮打击的蒙古军开始后撤。战场很快就呈现出蒙古兵败退,宋军前进的态势。从整个局面上看,宋军士兵们貌似处于胜势。

    戈尔滕万户心中生出了一阵希望,无数的枪阵都是在这个阶段出了问题。认为自己处于胜势的长枪兵们开始肆意追击,很快就让自己的阵列松动。所以万户戈尔滕只是派出传令兵让各个千户放慢点后撤速度,他自己则命令骑兵行动起来,一旦敌人的枪兵阵列松动,就从侧翼杀进去。戈尔滕万户坚信,只派出一半部队进行追击的宋军兵力没有优势,炮兵又被丢在后面。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让宋军的大好局面顷刻翻盘。

    然而追击进行了十几分钟之后,万户感受到心脏仿佛被什么握住般的难受。宋军每一个小方阵的第一排都走着三名擎旗手,擎旗手背后是一排敲着腰鼓的士兵。伴随着整齐的鼓点,处于阵线第一排的敲鼓宋军始终能够保持稳定的步伐。跟在他们后面的宋军长枪兵也得以稳住步伐,快步前进。整个宋军的阵列在大平地上始终保持着一条令人绝望的直线。

    戈尔滕万户听说过赵嘉仁的炮兵极为犀利,见识之后觉得真的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可眼瞅着自己的部队经过半刻钟的撤退后已经阵型松动,步兵都开始气喘吁吁。追击的宋军并没有被蒙古军落下,还继续保持整齐的队列以及轻快的步伐。戈尔滕万户彻底懵了,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精锐的军队。更没想到这样的精锐居然还被自己撞上。

    眼瞅这支军队从容不迫的有力步伐,戈尔滕万户知道若是不能立刻延缓这支军队的追击步伐。再过十几分钟,蒙古步兵们大概就要疲惫到跑不动。若是对面的精锐宋军还有比蒙古军多一分的力气,就可以对东倒西歪的蒙古步兵实施屠杀。

    不得已,戈尔滕对骑兵下令,要他们从侧面接近宋军,用骑射战术牵制宋军的前进速度。

    这支骑兵里面有一半是蒙古兵,另外一半是燕地骑兵。前者素来傲慢,认为此时该是展现蒙古威风的时候。后者与这批蒙古步兵都来自燕地,为了拯救亲人,他们也毫无畏惧。原本这些骑兵是准备等到宋军长枪兵阵列混乱时候冲阵的。此时用骑射来牵制宋军长枪兵,不管蒙古骑兵或者燕地骑兵都很有信心能够完成目标。

    蒙古短弓的骑射距离有20几米,大概在15到20步之间。看着蒙古骑兵以井然有序的队列从向宋军阵列侧翼奔驰,在接近宋军枪阵侧翼50步外的时候摘下短弓。受到这些骑兵的影响,宋军侧翼枪阵放缓了脚步,这景象让腾格尔万户心中生出了希望。

    骑兵继续向前,很快到了距离宋军侧翼40步远的地方。稍加整顿队形,蒙古骑兵划了个弧线,开始靠近到宋军30步远的地方,并且开始和宋军队列伴行。

    没等蒙古骑兵靠的更近,宋军的长枪阵侧翼冒出了一股股白烟,除了比较小比较淡之外,这些白烟与火炮射击时候喷涂出的烟雾没什么区别。随着白烟冒出,蒙古骑兵的人马纷纷倒地。

    戈尔滕万户第一次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宋军居然在自己的枪阵中藏了火炮!

    此战结束三天后,赵嘉仁得到了飞鸽传书。六千蒙古军进攻海州劳动北城,屯田军与之会战,大胜!斩首蒙古军两千。俘获战马一百三十九匹。其他缴获堆积如山。

第140章 海州小战的翅膀

    戈尔滕万户不是个没担当之人,更何况部下被人斩首两千也无法掩盖。于是忽必烈大汗就先于赵嘉仁接到了海州小战的详细报告。

    随着汉制逐渐建立,所有奏章都要先送到中书省,再由中书省将大事递交给忽必烈。知道了此事的执政们脸色非常难看。蒙古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形象随着灭国数十杀人无算的战功确立起来,可几年来蒙古军在赵嘉仁手上已经败了两次啦。

    出乎执政们的意料之外,忽必烈大汗看完之后居然没有生气。他只是叹口气,就命道:“让戈尔滕收兵吧。”

    右丞相史天泽一愣,他连忙上前进言,“大汗,就这么收兵,岂不是让赵嘉仁得意忘形。万一他不依不饶的追击又该如何?”

    “追击?呵呵!”忽必烈笑出声来,“戈尔滕就是因为小看了宋军,这才在距离宋军比较近的地方交战。若是让战场离宋军再远二十里,只怕宋军就不敢前来应战。”

    史天泽也是打过仗的,听忽必烈这么一讲,他也觉得忽必烈所说的有理。什么精锐之师,戈尔滕就不想想,要是宋国真的有这般精锐之师,他们早就反攻山东了。从戈尔滕的描述中,那支宋军完全是依靠离城市近,依靠火器多,所以有胆子出来打仗罢了。

    见右丞相退回班列,大将乌兰哈达则问道:“大汗,伯颜大帅让我们全力建造回回炮,可现在看,那火炮真的不容小觑。”

    忽必烈微微点头,他见识过赵嘉仁的军船在长江上如何的凶悍。现在看,赵嘉仁的火炮在陆地上一样的凶悍。思忖一阵,忽必烈叹道:“我本以为伯颜所讲的围点打援甚好,不过几年下来只怕让赵嘉仁做大。由此看,竟然不得不速胜了。”

    此言一出,郝经等人忍不住两眼放光。速胜意味着减少战争消耗,意味着和平早日来临,而和平就能让文臣派掌握更大发言权,这对儒臣来讲是不胜之喜。郝经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若是担心赵嘉仁,等攻破襄阳之后就不妨先顿兵江北,宋国若是派人前来求和,我等暂不答应,指定要宋国派赵嘉仁前来商议议和。那赵嘉仁若是忠于宋国,大概就会前来。那时候大汗扣住他即可。”

    忽必烈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没想到郝先生居然也能想出如此计谋。”

    郝经淡然一笑,从容答道:“若赵嘉仁在宋国执政,战事只怕就要拖延许久。战事每拖延一天,又得枉死多少人。与天下黎民万千百姓的性命一比,赵嘉仁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听了如此正大光明的理论,忽必烈被逗得哈哈大笑。其他不少官员也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忽必烈笑完,他问郝经,“若赵嘉仁不肯当忠臣呢?”

    郝经镇定自若的答道:“他不肯当忠臣,就必然对临安朝廷心生怨怼。只要他对临安朝廷见死不救,大汗又有什么好怕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宋国覆灭,赵嘉仁又能做什么。”

    忽必烈这次没笑。郝经的话解释了一个儒家逻辑,这个逻辑一点都不可笑。

    又经过些讨论,蒙古朝廷根据最新的情况对整个战略进行调整。原本准备走海州的佯攻部队转为防御海州,四川那边承担主要的佯攻。同时对伯颜下令,要他加快进攻速度,尽早拿下襄阳。

    比蒙古朝廷晚了几天,赵嘉仁也拿到了海州之战的详细报告。赵嘉仁对海州之战的过程评价极高,近代军队与宋代军队的最大区别是纪律以及组织度,能以一敌十的个人勇武反倒不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

    干部们也都很高兴。在鄂州之战后,大家对在水战与炮战中击败蒙古军很有信心。对在陆地上与蒙古军作战则颇为担心。此次战斗斩首蒙古军两千,自己这边不过是十二死、三十八伤。死者绝大多数都是在给受伤的蒙古军最后一击之时,因为缺乏经验而被蒙古军反杀。宋捷递交的报告中表示,以后一定要对此多加注意,绝不会再给蒙古军丝毫机会。

    “火药用量是不是有点太多?”徐远志从一个很特别的角度提出了个问题。

    “嗯,以后要更多的实弹射击。”赵嘉仁表示认同徐远志的看法。

    徐远志听了这话,就觉得自己的想法被赵嘉仁误用了。他连忙解释道:“赵知州,此一战就用掉了三万两千斤火药。”

    三万两千斤火药需要三万贯铜钱,即便对赵嘉仁而言也是一笔非常大的开支。不过赵嘉仁并不是只看结果的人,他答道:“以我们现在的层面来看,因为积累的数据不够多,这才根本没办法准确得出消灭一个敌人需要用掉多少火药。想有一个准确的判断,那就得多训练,多打仗。数据积累够了,才能做出相对靠谱的预估。”

    徐远志登时就有些懵了,他没想到赵嘉仁的思路是如此清奇。难倒赵嘉仁就不奇怪为什么杀死一个蒙古兵就需要用掉十五斤火药么。就在徐远志准备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听赵嘉仁说道:“杀一个蒙古兵需要用掉十五斤火药是我们以前并没有遇到过的。”

    这下徐远志觉得赵嘉仁还算是一个能够说话的人,至少在这么一个问题上,赵嘉仁并非只有奇怪的思路。

    而赵嘉仁继续说道:“我们要把这场战斗放到一个体系下面去看,这场战斗是整个体系的第一批数据。所以我反对用因为觉得数据奇怪的角度去看待这场战斗。这么做不科学,这么做对于英勇奋战的指战员们不尊重。”

    听了这话,徐远志最初感觉自己无法理解赵嘉仁的这番话。然而他看到袁弘杰拿着笔记本,刷刷点点的把他在意的话记录下来。而会议记录员更是运笔如风,记录的飞快。

    “生命是很贵重的。能上阵打仗的都是壮年,死一个人,一个家庭就失去了一个很宝贵的劳动力。父母怀胎十月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到壮年,花掉的钱又岂止十五贯。”赵嘉仁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悲天悯人的感觉。

    这次轮到李鸿钧觉得不太能理解,他开口问道:“校长,这些人都是当兵的,他们可没有下到田里种地,怎么能算是壮劳力。”

    对这个问题,赵嘉仁做了解释,“蒙古此次战败,兵力上就出现了两千人的空缺。因为战败,若是再征召兵力就一定会努力征召更多。他们会怎么征召兵力,肯定是从民间征召壮年男子。现在损失两千人,意味着蒙古控制区在很短时间里面至少要少掉两千以上的壮劳力,这批人不干活,反倒要每日吃粮。从壮劳力的角度来看,蒙古控制区的劳动力在失血。”

    徐远志这次倒是听明白了,因为大宋也面对这个问题。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不得不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不得不支付高昂的军费,财政就这么被一点点掏空。终于能看到蒙古也开始面对这样的困境,徐远志脸上浮现出了开心的笑容。

    如果远在临安的左丞相贾似道贾相公得知大宋民团能在平原野战中痛宰蒙古军,想来他也会露出笑容。不过蒙古人并没有宣传此事的打算,赵嘉仁也一样。这仅仅是赵嘉仁的个人成功,与贾似道并无关系。

    所以贾相公就不得不面对襄阳之战的困境。不久前他得知了一个消息,夏贵想趁着秋天涨水之时突入襄阳城的努力失败了。和之前的援助行动相同,这次的失败再次让宋军损兵折将。在巨大的挫折面前,贾似道缩在先皇宋理宗赐给他的西湖畔后乐园中闭门不见任何人。

    此时的贾似道已经不再是鄂州之战刚结束时被万千人仰望的贾似道,见贾似道根本不肯承担责任,临安朝廷里面马上就有一票人写弹劾奏章。除了贾似道之外,贾似道的党羽们也纷纷遭到了弹劾。包括提举棉务的赵嘉仁也在弹劾范围内。

    然而除去正在战争状态中的襄阳,临安乃至整个大宋的日子反倒安定下来。首先是被公田改革折腾的那些人大概也认命了,反正地也要不回来,再生气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其次就是遭到不少人弹劾的赵嘉仁每年向朝廷提供的铜钱与粮食让公田改革有了个保底,保底让贾相公能够心平气和,贾相公心平气和了,相当一部分公田官并不是那么勤快压榨的人。于是民间的也勉强这么混下去。

    不管弹劾的奏章上写的多么夸张,譬如有人写因为贾似道这样的奸臣存在,让天上的星象都为之变化。可现实中的大宋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愿望而变得更好,也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愿望而变得更糟。

    当然,世界并非是永恒不变,而是不停变化的。譬如苏州的刺绣业就突然间火了起来,因为苏州的拉动,杭州的刺绣业同样出现景气的表现。这也稍稍增加了一点杭州的税收。

    还有就是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兼提举棉务赵嘉仁托关系请大宋官家赐予一些‘建盏’。当下的大宋官家在沉重的压力下用女人来疏解,对建盏这种把玩的东西并没有兴趣。鉴于赵嘉仁提出要求的时候还送上了一批贡品,官家就让下面处理此事。赵嘉仁并不客气,经过打点,他一家伙就弄走了五十几个建盏。这种贪婪让负责此事的內侍都摇头不已。

    大宋官家手里有大宋最好的建盏。面对镰仓幕府的九州提点,赵嘉仁的使者爽快的说道:“这个建盏名叫九十九茄子。”

    看着面前建盏内壁布满的精美金色茄子图案,九州提点下意识的点着头,他的目光完全被这个造型优雅图案纹理独一无二的建盏所吸引,根本挪不开来。

第141章 急流

    “这是我们想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使者边说将建盏九十九茄子收回匣子里。

    这个动作总算是阻止了九州提点贪婪的目光,他回味了一下使者的话,突然打了个激灵。他讶异的问道:“这是要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

    使者慢慢的点点头,这会儿气氛终于正常了许多,他也觉得压力骤减。为了能继续让九州提点恢复理性,使者连忙说道:“我们想请将军阁下答应我们在九州开铁矿。以提点阁下的感觉,将军阁下能答应么?”

    九州提点更是讶异起来,他并没想到赵嘉仁殿下居然要到倭国开矿。倭国也派遣了使者前往福州、泉州乃至汴梁,甚至有倭国和尚跟随赵嘉仁的船队抵达天竺与僧伽罗。在那些人的描述中,外面那个无比广阔的世界神奇而且富裕,赵嘉仁是这个伟大世界里强而有力的存在。即便这位大宋宗室的地位低于大宋皇帝,实力也远高于镰仓幕府的将军。

    拥有这样广阔世界的强者竟然想到狭小的日本开矿,九州提点觉得无法理解。而他竟然就率直的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赵殿下竟然找不到别的铁矿?”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使者表面上冷静,心里面其实挺绝望。福建这地方的金属的确不少,金属冶炼却是国营企业的范畴。赵嘉仁代表的是航海行会这么一个民间企业,所以不能在福建探矿业里面插一脚。更重要的是,福建这地方大概能用‘山山山’来形容,就算是找到了铁矿,光是运输就能让人崩溃。与福建相比,若是能找到在倭国港口附近的铁矿,就可以直接装船运走,非常便利。

    看到使者的表情,九州提点继续说道:“倭国自有倭国国情,俺们国家一切要么归幕府,要么归幕府下的地方大名。想要铁矿与煤矿,须得将军阁下命令地方上贡。可不是说找个矿就可以随意开采……”

    赵嘉仁这边与倭国接触这么久,已经充分了解了倭国国情。倭国是一个封建制国家,这个国家存在交易,却还没有一般等价物的概念。除了粮食这种特殊产品之外,大宋的朝廷主要税收方式采取的是货币税收。倭国的镰仓幕府的税收就是封建上贡模式,各个地区以不同的产品向镰仓幕府上贡。镰仓幕府则是以授予旗下各个头领土地控制权,那些土地上的所有产品都由地方头领掌握。

    正如九州提点所讲,倭国自有倭国国情。开矿山,就得先拥有当地土地所有权,而这种权力没办法授予外国人。若是镰仓幕府这么做的话,一切都乱套了。

    使者追问道:“若是九州提点阁下当做没看到的话,不知我们私下与地方豪强商谈,是否可行?”

    “这个……你若是不怕被他们狮子大开口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九州提点的目光还在装着九十九茄子的匣子上来回扫。

    使者微微一笑,就把那个匣子收了起来。他拿出另外的匣子递给九州提点,提点打开后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匣子里面装了一只兔毫盏。建盏外形整体是圆的,却能清楚看到工匠在塑形之时留下的痕迹。恰恰是这种工艺,让每一只建盏都古朴典雅,独一无二。瓷器主体采用含铁材料,入手沉重,敲弹有金铁之音。釉面颜色绀黑如漆,温润晶莹,釉面上布满密集的筋脉状白褐色纹饰,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细,闪闪发光。与九十九茄子相比,另有其他韵味。

    这东西拿出手,使者也觉得有些心痛。倭国地方上的豪强们在大宋看来也能用一个‘穷’字来形容。越是穷困的地方就越贪婪。原本济州岛还从九州往回运煤,等赵嘉仁下令占据了军舰岛,从那里开始获取煤炭后,与九州那帮吸血鬼的煤炭生意马上就被终止。所以给九州提点一个建盏,差不多就是肉投馁虎,有去无回。

    就算是省了一个九十九茄子。使者不得不这么自我安慰起来。

    等使者把消息回报,赵嘉仁也只能叹口气。他其实是想去石见银山‘开铁矿’,没想到倭国居然如此较真,此事也只能暂时放下。毕竟此时的大敌乃是蒙古,同时得罪蒙古与倭国并非上佳的选择。

    而且此时赵嘉仁也挺忙,大宋名寺代表团与苏杭刺绣业代表团前后脚的抵达福州。前者各个表示自己梵语水平可以轻松与天竺与僧伽罗国人交流,所以希望能够乘船前往两国弘扬佛法。后者更直率,他们觉得苏杭刺绣乃是全世界最好的,很期待在为大宋人民服务之余,把中国刺绣服务推广到更广大世界中的用户那里,譬如天竺国的土王。

    对这种有上进心的人,赵嘉仁从来都愿意帮助。亲切接见这些代表之后,赵嘉仁把这帮家伙交给航海行会去处理。除了公事繁忙之外,赵嘉仁的老婆此时又给他生了个闺女,赵嘉仁也愿意多回家照看一下老婆孩子。

    冬去春来,进入了咸淳三年。赵嘉仁努力经营着他的事业。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多,投入越来越大。剑麻适应了大宋的国土,去年第一批收割的剑麻经过几个月的尝试,总算能从叶子里有效处理出亚麻丝来,这给航海行会增加了一个白棕绳的新产业。

    然而这些依赖土地的行业则让航海行会更深刻的感受到福建人多地少的矛盾,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干脆就到暹罗那边种植剑麻。赵嘉仁内心并不赞同。到暹罗种植剑麻太远,航运也不方便。现在的广南东路,琼州(海南岛),交趾都有大量空闲土地,可以充分搞种植园。可赵嘉仁身为宗室,又是被人不断弹劾的‘奸臣’,这么搞起来只怕是自找麻烦。

    赵嘉仁为他遇到的问题发愁,贾似道则为了解决他遇到的问题,再次发动了援助襄阳的军事行动。去年夏贵趁着汉水春天暴涨,河面突然变宽阔的时机成功运输大量物资进了襄阳。此次他还想故伎重演,然而船队只是前进到汉水下的第一个蒙古城寨就被蒙古投石机死死封锁在水上无法前进。

    与夏天相比,春汛的河面宽了将近两倍。蒙古城寨栅栏有相当一部分都泡在水里。浑黄的河水拍打着木栅栏,激起许多浪花。城寨下的投石机挥动长长的木臂,将巨大的石块投向船只。没有击中船只的石块在河面上激起一两人高的水柱,接着以落点为圆心荡漾起好大一圈涟漪,片刻后涟漪就被奔腾的河面吞没。

    因为是逆流而上,又是水流湍急的汛期,船只行进速度更慢。这里的投石机能投射超过30斤的石弹,只要挨上一颗,大船就立刻被摧毁。此时河水下有些桅杆从水下露出一截,并且在湍急河水的推动下顺流而去。那些就是被石弹摧毁的大船。

    被石弹击中的小船则是完全破碎,船上的人员被河水卷入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碎木片迅速被河水冲走,片刻后同样无影无踪。

    夏贵的船队已经损失了十几艘大船和二十几艘小船,现在整个船队都停在蒙古城寨的投石机射程之外。去年的此时,蒙古人没经验。他们投石机错落着放。夏贵的船队就不断改变航道,利用宽阔的水面来避开投石机的威胁。今年蒙古的城寨大大改变,在同一地点的河道两边各建设一座城寨,并且在城寨里面换上威力更大的投石机,死死卡住河道。

    有脑洞大开幕僚建议干脆船队不顾生死,硬冲过去。这个建议马上遭到了几乎所有与会将领与幕僚的反对。的确,蒙古投石机的射速不快,硬冲的话可以让一部分船只通过。然而既然注定有船只要被击沉,谁都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被牺牲的那些人。

    若是不能如此,那就只能在陆地上发动进攻,拔掉蒙古的据点。这个建议甚至没人提起,宋军去去年开始已经做了尝试,结果是根本没用。依托了城寨的蒙古步兵并不好打,而且一旦宋军打得精疲力竭,蒙古骑兵就会突然从背后杀出来,给宋军造成了很大伤亡。

    就在此时,有小船送来消息,有战船顺汉水而下,看着是要与宋军交战的意思。夏贵将军听到这消息,就换上中等军船赶去观看。果然在宋军的船队前面出现了一支船队,船只看上去非常熟悉。二十名桨手,一面小横帆,船头一门一斤炮。与宋军的内河战船完全相同。

    夏贵看着那些内河军船上悬挂的‘刘’字旗号,忍不住破口大骂刘整这个叛徒。也不知道是不是蒙古水军万户听到了七八里外的夏贵将军将其称为‘三姓家奴’,悬挂着刘字旗号的船队竟然离开投石机的射击范围,径直杀向夏贵的内河战船船队。

    “擂鼓!迎战!”夏贵将军毫不迟疑的下令,他并不认为蒙古水军有什么好怕的。

    与此同时,在襄阳城下的蒙古军也擂起战鼓。吕文德站在城头,盯着城下180步远处的那些投石机。从体型上看,这是吕文德见过的最大的投石机。此时投石机边已经围绕着大量蒙古兵,看着他们在缓慢却不停歇的操纵着投石机,吕文德就觉得心一阵阵的发慌。

    几年前,蒙古耍奸计,请求在襄阳附近建设贸易点。吕文德利益熏心就答应了,这也让蒙古军在襄阳附近拥有了军事据点。那时候吕文德气的大病一场,之后就经常出现胸闷、气喘,有时候心脏悸动毛病。此时,吕文德觉得心脏悸动的更加厉害,他手扶城头开始大口喘气。

    蒙古军阵中的鼓声突然停歇,战场上宁静下来。只有春日里依旧料峭的寒风从城头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随着一声有些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蒙古军的一架投石机的木杆如同一条突然窜起噬人的毒蛇般腾上空中,即便隔了180步,就是270米远的距离,吕文德也能听到木杆快速划破空气时发出‘呼’的一声。

    襄阳的护城河有150步宽,230米左右。木杆将一块巨大的石头抛出,这块大石以稳稳的轨迹在空中飞过180步的距离,完全飞越过襄阳的护城河,重重的撞在襄阳城坚固的城墙之上。

    因为在四川待了许久,吕文德有过一些小地震的经历。在他听到巨大的响声之前,就感觉到脚下的城墙猛烈的晃动,仿佛是发生了剧烈的地震。这晃动让吕文德的胸口悸动更甚,随着一阵强烈的心慌,吕文德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利刃插入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啊……”捂住胸口,吕文德不由自主的弯下腰,站都站不稳。

    在距离襄阳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夏贵将军目不转睛的看着水上的战斗。不管两边的将领是什么心情,双方投入战场的水军都知道一斤炮的厉害。这玩意在近距离上击中水线一发炮弹,军船基本就报废了。命中两发,军船大概就要沉没。不让敌人命中军船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对方远些,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想在远距离击中敌人的船只,靠的是运气。

    想远离敌人比击中敌人容易得多,小船上二十个桨位的目的就是要提供充足的动力。于是两边的船只倒也小心翼翼,在水面上兜着圈子对射。汉水上先是炮声隆隆,看得出宋军的炮兵训练的很好,他们的射速比蒙古炮手快。蒙古军打出一炮,宋军的炮兵大概能打出两炮甚至三炮。炮弹激起的水花在蒙古军军船前后左右溅起水花,这让夏贵将军大为失望。在这个距离想命中敌人实在是太难了。

    然而宋军的炮击终于迟缓下来,放了这么久的炮后,炮管火热。为了降温,必须停下射击。就在此时,一直兜圈子的蒙古军军船放弃了兜圈子的轨道,船上所有桨手用尽全力划桨,蒙古军船直直逼近宋军军船。

    夏贵见到这局面,最初还有些迷糊。不过他身经百战,猛然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此时宋军军船无法射击,蒙古军军船上的火炮可没有那么滚烫。不等夏贵将军下令宋军军船撤退,蒙古军军船就逼近了宋军军船。

    距离越近,射击的精准度越高。逼近到拼命逃窜的宋军军船二十米左右,蒙古军的火炮开始喷吐出浓烟。随着炮声宋军军船的船身猛烈震动,同时船上的水手中传出惨叫声。

第142章 樊城城头

    “大帅,三日内能破樊城城墙。”蒙古万户兼行省平章事阿术面对征南大元帅伯颜,说的平静而且认真。

    伯颜性子淡薄,听了之后也不激动。他询问起宋军在襄阳与樊城之间架设的浮桥。

    吕文德与吕文焕都有非常丰富的战争经验,即便被四面包围,两人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他们在隔江相望的襄阳与樊城之间建起浮桥,并且对浮桥进行重重保护。在防御兵力没有增加的同时,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两城的兵力进行更有效的使用,大大提高了守城的实力。

    阿术身出身蒙古名门,大蒙古国开国功臣速不台之孙,都元帅兀良合台之子。他身经百战,回答的时候也自然有份沉稳,“大汗这么着急的严令破城,这浮桥只能由他们去。既然我军兵力已经增加到十六万,先全力攻打樊城,应当没有问题。大帅,我有一事不解。围点打援遇到了什么问题?竟然让大汗这么快就变了主意。”

    面对阿术的疑问,伯颜也不得不直言相告,“戈尔滕带五千人攻打海州外的农庄。面对一群在海州种了四年地的大宋民团,戈尔滕战败,所部被杀两千。我专门写信问他,若是再战一次,他可否能赢。戈尔滕回信说,他战败后反复思量,找部下商讨当时战局。竟然找不出丝毫获胜之道。在海州屯田的乃是赵嘉仁部下的民团,大汗怕再给此人几年时间后无法抗衡,便要提前灭宋。”

    听了这么一个回答,阿术先是露出讶异的表情,却没有对这个政策讨论下去。他思忖一阵后失望的说道:“既然如此,我等顺着汉水而下,得有许多硬仗要打。”

    伯颜再不说话。打硬仗是阿术等大将的工作,伯颜承担的责任是安排这些大将去打哪些硬仗。阿术觉得不对头,可以去问伯颜,然而伯颜遇到问题就无人可问,所以他寂寞到必须与沉默为伴才行。

    当然,伯颜并不知道此时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在襄阳城内,吕文德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在城头上见到蒙古军的回回炮击中城墙,受到刺激的吕文德发生了心绞痛。而好巧不巧,蒙古军的第一轮试射中,一枚巨石直接命中襄阳城内的谯楼。

    谯楼是古代计时报更的更楼,又称“滴漏台“。这座建筑在城内,却被一发巨石摧毁了将近一半。吕文德原本身体就不好,看到这些之后登时倒地不起。虽然好歹被救回来,整个人也生命垂危。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蒙古的重型回回炮对樊城进行着猛烈射击,这种回回炮能将300斤的巨石轻松发射到200米以外,‘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城内一片大乱。这种末日的情绪不知不觉就影响了吕府的上下,也让感受到这气氛的吕文德陷入了绝望。

    此时心绞痛又大大发作了几次,将吕文德折磨的形容枯槁脸色惨白,而他弟弟吕文焕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哥哥吕文德的手,身体不由之主的在颤抖。

    “我……我当时没有听你劝阻,酿成大祸。误国者乃我吕文德!”感受着强烈的痛楚,吕文德挣扎着说道。

    听哥哥到了此时还不忘自责,吕文焕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道:“哥哥,这也怪我不中用,没能破了蒙古营垒,徒然让他们做大!”

    听弟弟劝慰,吕文德想对弟弟吕文焕说些什么。可又是一阵剧痛,让他只有艰难喘气,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痛了多久,吕文德徒然感觉剧痛消退了,除了意识恢复清醒之外,身体还感觉到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他根本没有病过。

    若是普通人,大概会生出自己的病已经不治而愈的错觉。戎马一生的吕文德并没有被这样的假象所欺骗,虽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吕文德还是感觉到死神马上就要完成最后的工作。他握住弟弟的手,赶紧交代着自己最后的话,“一定要守住襄阳樊城,不能不报答大宋的恩情,不能不报答贾相公的知遇之恩……”

    虽然已经尽力使用了最快的语速,吕文德自己都不确定最后一句话是不是真的说出来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包围住他的全身,吸干了他所有的气力。在视野陷入黑暗的时候,吕文德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浮上空中,向着不可知的温暖黑暗中不断前进。

    吕文焕只听到哥哥吕文德说了句‘一定要守住……’,之后就见哥哥嘴唇蠕动,却什么都听不清。虽然他竭尽全力去倾听,然而此时蒙古的回回炮又开始猛烈射击,石弹摧毁着城内的建筑,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声响甚至传入吕府,掩盖了吕文德本就微不可闻的最后遗言。

    吕文德的死让城内本就浮动的军心士气更加跌落,有军官得知这消息之后越城投降了蒙古。得知吕文德的死讯,阿术立刻下令强攻樊城。先是城墙被硬生生砸破了几个缺口,蒙古军与宋军进行了惨烈的肉搏战,最终宋军不敌蒙古军,被蒙古军攻入樊城。

    若是一般的战斗,此时大概就已经结束。然而阿术坐等的好消息并没有抵达,宋军并没有从樊城撤退。吕文焕亲自领军渡过浮桥,对樊城进行了增援。尽管没能听全哥哥吕文德的遗言,不过那句‘一定要守住’便已经足够。

    此时的吕文焕心中沸腾的全部是要完成哥哥遗愿的冲动,拎着武器,吕文焕亲自带兵反攻城头。贾似道得到了赵嘉仁提供的铜钱之后竭尽一切力量保证吕氏集团的供应,不光吕氏兄弟感受到大宋朝廷的恩情,这些大宋军人也感受到了大宋朝廷的恩情。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家里也没有后顾之忧。每日里勤加操演,战斗力着实不弱。

    此时有大将亲自带头反攻,杀红眼的大宋士兵随着吕文德一起发动反攻。竟然将蒙古军队打下城去,再次夺回城墙。此时夜色降临,蒙古军也不敢再次攻城,只能暂时撤下。

    精锐就是精锐,即便是极为疲惫,宋军依旧在军官指挥下趁着夜色抢修城墙。第二天阿术远眺樊城,发现宋军竟然用石块与填土的麻袋塞住了破损的城墙,大宋的旗帜与吕字旗依旧在城头高高飘扬。

    即便是身经百战,阿术也不得不叹口气,在心里面承认了自己判断有误。想拿下襄阳与樊城的难度比他想象的更大。

第143章 见到官家赵禥

    “知州,这是最新的股东统计。”航海行会干事长袁弘杰将一份报告放到赵嘉仁桌上。

    赵嘉仁没有立刻去翻看,随着统计方式上了正轨,赵嘉仁对浏览大堆表格完全没了兴趣。一会儿他有空的话,大概会看看总结性表格。

    袁弘杰又拿出一份报告,“知州,这是有问题的投资人。”

    这次赵嘉仁立刻拿起了表格仔细看起来,在上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之后,赵嘉仁把表格放下,这才问袁弘杰,“此事保密么?”

    袁弘杰立刻答道:“当然保密。这等事情若是被人传出去,岂不是要出事么!”

    “继续保密!”赵嘉仁答道。

    等袁弘杰下去,赵嘉仁再次拿起了问题投资人名单。航海行会针对股东与投资人有秘密调查,如果出现异常的资金投入,会马上启动紧急调查措施。随着航海行会建立的各家族各人物的数据库内容越来越完整,那些异样的资金流动就越来越显眼。譬如,拥有上百号人,总土地面积不足一百五十亩的家族,却能拿出上千贯铜钱。

    对于要怎么对付这些人,赵嘉仁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准备在干部会议上宣布这些决定。让干部们知道这么做的下场不是坏事,有外部压力的人才更容易保持理性的自控。然而赵嘉仁在两个时辰内就感受到了一句很著名的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他召开干部会议,朝廷宣旨的人员就到了赵嘉仁面前,旨意中要求赵嘉仁即刻前往临安商议国家大事。

    在表面上并没有做出什么不恭敬的行动,然而赵嘉仁心里则是大大的不高兴。他在接到旨意之前有太多次考虑过自己与临安朝廷的关系,从个人的角度来算计,临安朝廷如历史上覆灭是最好的。临安朝廷投降后,文天祥丞相无力对抗蒙古,赵嘉仁对蒙古可没有丝毫畏惧。哪怕只有当下的实力,赵嘉仁也不认为蒙古灭宋的主力在他面前能讨到什么便宜。

    现在圣旨要赵嘉仁马上前往临安,估摸着不会是鸿门宴,而是商讨援救襄阳的问题。事实上贾似道这两年已经给各路发文,要他们派兵援助襄阳。能入襄阳者重赏。此次去临安,大概是贾相公觉得自行行动的援军不给力,想组建一支更有战斗力的援军吧。

    若是贾似道给赵嘉仁一封信,赵嘉仁还能直接写信告知贾似道他的想法。然而此次是官家下旨,赵嘉仁发觉自己连拒绝的理由都没了。最后他索性心一横,既然躲不开,那就快去快回。把工作安排了一下,对妻子讲述了此事,赵嘉仁立刻上了快船前往临安。

    这是一艘400吨左右的战舰。和那些武装商船相比,这艘船完全放弃了运货的需求,追求速度与操作性。船身更加修长,帆更多更大。而且专门设计炮击层,让船身高度降低,重心更稳。

    如此调整的结果就是船只晃动增加,前来送旨意的大使上船后没多久就躺在吊床上起不来。三天后船只抵达庆元府,传旨大使也没有能完全恢复过来,他是被抬上岸的。昏昏沉沉之间,大使还迷迷糊糊的问:“怎么半路就停下了,官家要赵知州尽快赶到临安去。”

    抵达临安,赵嘉仁立刻前往去见官家赵禥。上一世为官都是在现在这位官家手下,赵嘉仁觉得自己有能力对付这位青年。从辈分上讲,赵嘉仁是官家赵禥的叔叔。从实际年龄上将,两人却是同年,官家比赵嘉仁还大上几个月。

    除去这些生物学的数据,两人从见识到能力上的差距实在是太过于巨大。赵嘉仁见到官家之时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而官家见到赵嘉仁之时却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当赵嘉仁询问官家有何要事所以下达圣旨,官家竟然说道:“这是贾相公要诸位安抚使与将军进京。”

    要是你听贾似道的,那还要你有什么用?给贾似道当傀儡么?赵嘉仁在心里面忍不住大大的腹诽起来。上一世的时候赵嘉仁就对现在的官家宋度宗没什么高评价,此时能够认真接触,赵嘉仁的评价更低了几分。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理解大宋的制度,更不理解自己在这个制度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拥有什么样的权力。

    正因为如此,赵嘉仁倒是不解起来。宋理宗本人也算是经历过波折与磨难,对于权力的感受还算靠谱,为什么要选出这么一个人完全不懂政治的人来当大宋官家?若是选出赵嘉仁的话,现在的大宋哪里会走到……

    强行打断自己的想法。赵嘉仁知道此时不该想这种问题,也不适合想这种问题。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幻想自己登上官家的位置要如何如何,而是要以最高的效率处理在必须在临安才能解决的问题。

    拉回心情,赵嘉仁问道:“既然官家是应贾似道所请,那臣请问官家对臣还有什么吩咐么?”

    “这个……我对赵知州并无所请。”官家赵禥答道。也许是见赵嘉仁态度温和可亲,而且又是与自己年龄相仿,赵禥忍突然面露微笑,“上次赵知州送来的礼物甚好。”

    赵嘉仁一时想不起自己上次送的贡品与礼物都有啥。上次他送的贡品有蜡烛、透明皂、香水、毛巾。也不知道官家赵禥到底喜欢哪个。瞅见赵嘉仁的表情,官家赵禥的反应倒是挺快。他立刻说道:“就是那个能在镜子前面边跳舞边放曲子的小盒子。”

    “……哦哦。是八音盒。”赵嘉仁这才想起自己的众多最新产品之一。八音盒可不光是官家赵禥喜欢,在蒙古、倭国、天竺、大食,都有很多人非常喜欢。而且里面的曲子也都是名曲,加上在一个柱子上旋转的纱衣女子,还有作为背景的镜子。这玩意的运到目的地之后,是有多少卖多少。

    知道了这些后,赵嘉仁连忙说道:“官家喜欢就好。”

    本来是礼貌性的对话,赵嘉仁却看到赵禥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见到八音盒时候的心情,赵嘉仁笑道:“八音盒不仅有这些曲子,还有别的曲子。臣回到福建后会给官家多送几个播放时间长的。”

    听到这话,官家赵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赵嘉仁觉得赵禥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年轻人都这样。但是一个官家在本职工作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表现,在享乐上哪怕只是有普通的表现,都让赵嘉仁觉得不太对劲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仁不得不批判起自己的封建思想。封建时代的人们认为人天生就该有高低贵贱,天然就有能力上的不同。这种为等级制涂脂抹粉的谎言延续了许久,赵嘉仁发现自己竟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影响。

    然而再转念一想,赵嘉仁又觉得自己未必真的是封建思想浓厚。毕竟在他的时代,地位比较高的人普遍更努力,各国元首必然在很多方面有超出赵嘉仁的能力。

    但不管自己是哪些地方出现了错误,赵嘉仁至少重新对官家赵禥做了一个定位上调整。他就是一个还算正常的普通青年。

    第一步是找官家走流程,先见了官家,确定此行的目的。第二步就是前去下一个目标人物贾似道那里。

    赵嘉仁记得贾似道曾经将他拒之门外,所以赵嘉仁到了贾似道门口的时候也做了被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不过此次即便天色已晚,贾似道还是很爽快的请赵嘉仁进府。此时已经四月,外面不算冷,贾似道就在花厅里面摆了一桌酒席。

    两人先饮了一杯上等朗姆酒酒,贾似道感慨的说道:“嘉仁,我还记得十几年前你对在扬州饮酒,你对我讲,若是与蒙古开战,请我务必带上你。”

    “呵呵……”赵嘉仁干笑了一声。事情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贾似道此时叫赵嘉仁来的目的还是为了援助襄阳。

    襄阳一破,大宋也就基本上完蛋了,贾似道对此极为上心本来也是应该的。然而此时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的赵嘉仁对于贾似道有所求,他就必须拿出与贾似道能够交易的东西。冒着巨大危险参战,帮助贾似道取得战功,就是赵嘉仁能够拿出来与贾似道交易的筹码。而现在的赵嘉仁对贾似道已经无所求,即便有,大概也是‘你不要想着从我这里捞太多’!

    所以赵嘉仁只是笑笑,却不说话。他立下了远超群臣的功劳,扛起了沉重的赋税责任。然而赵嘉仁得到了什么呢?他所做的一切被面前的贾似道拿走许多,未来所做的也要被贾似道拿走更多。

    贾似道是个聪明人。虽然权力欲很重,虽然做事情的时候尖酸刻薄,贾似道知道好歹。他又端起酒杯敬了赵嘉仁一杯,然后叹道:“嘉仁,我读书之时读到国士遇之,故国士报之。便以为自己读懂。你上次写信来告诉我,要我尊重你。我当时竟然还没想通。此时嘉仁闭口不言,我觉得嘉仁大概觉得我从你这里要的太多,却从未报答过你的辛苦。此次请嘉仁前来,我反复思考此事,觉得嘉仁怪我也是应该的。我一直觉得嘉仁是从我这里得官,现在再想,没有我,嘉仁也必然能坐到知州。”

    赵嘉仁觉得贾似道的话是真话,不过让贾似道这样的大人物承认自己错了,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人类认错就在否定自己,这时候他们往往不是选择否定之否定,通过唯物主义辩证的态度去提升自己。而是记下这个怨恨,等到有机会就去消灭‘让他们不得不否定自己的存在’。消灭了让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就等于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从而让以自己为世界中心的虚妄幻想还能够继续维持下来。

    打起了精神,赵嘉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问题。他等着看贾似道接下来要如何表现。

    果然贾似道没有说太多肉麻或者煽情的话,他挥手示意,没多久亲随就领进来一个人。此人身体结实,举手投足间都是练家子的感觉。赵嘉仁也精擅武术,他能从此人身上感觉到练家子之外的东西,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有股子杀气。

    并非是因为此人身穿军服让赵嘉仁有了这种感觉。那人表情专注,认真,并且不在乎生死,证明这名军人大概会随时返回战场。

    那人走到桌前,先给贾似道行礼,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嘉仁。那种杀气带来的压力让赵嘉仁忍不住换了个坐姿,处于可以随时动手的姿态。贾似道则给两人介绍起来,“张将军,这位就是赵嘉仁赵知州。在鄂州之战时曾经封锁大江,让蒙古军在大江两岸不能往来。”

    那名军人一听登时就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他先是给赵嘉仁深施一礼,接着大声说道:“赵知州,俺在襄阳的时候就听已故的吕太尉好几次提起过你。吕太尉说,若是由你带援军,蒙古军定然拦不住。”

    赵嘉仁并不知道襄阳发生了什么,所以能听这位军官想表达的一部分意思,却也有不少信息并不清楚。

    见赵嘉仁面露不解,贾似道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民团的张贵张将军。他曾经带兵攻破沿途阻碍,带援军进入了襄阳。此次吕文德病故之时,蒙古军猛攻襄阳。张将军带兵血战,总算是守住了樊城。”

    经贾似道这么一讲,赵嘉仁神色也郑重起来。他原本就没有小看吕文德与吕文焕,即便吕文焕最终投降蒙古,赵嘉仁也觉得此人并非要彻底打倒。而张贵与张顺这两名民团出身的将领,赵嘉仁在上一世就知道他们的英勇事迹。

    此时贾似道又讲道:“蒙古军把襄阳围困的如铁桶一般,张贵将军精于水性,他在河里潜行三天,这才躲过蒙古人出到外面来。正好遇到在攻打河口城寨的夏贵将军,夏贵将军就送张将军到临安来求救。”

    赵嘉仁神色郑重,这话正好与赵嘉仁在上一世所知道的消息吻合。听贾似道提到襄阳,张贵虎目圆睁,大声说道:“赵知州,此时襄阳城内数万官军兄弟,几十万百姓被蒙古困死。若是不能送援军进去,城破后他们大概都会被杀。赵知州,吕太尉生前经常提起你来,我求你带兵援助。你救救大家吧!”

    因为情绪发自内心,张贵说到最后,眼中热泪盈眶。他觉得流泪未免太羞耻,连忙用衣袖擦去。

    贾似道则仔细的观察着赵嘉仁的表情,这个年纪轻轻就奸猾似鬼的知州如那些官场老滑头一样,人性正在快速被磨灭。同样是官场老鬼的贾似道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让赵嘉仁立刻相信。所以他思前想后,只能让张顺来向赵嘉仁哀求。

    在张顺介绍情况的时候,赵嘉仁只是静静的听,表情根本没有变化。张顺最后一句‘救救大家’的话发自张顺肺腑,贾似道自己都被这绝望与恳求的情绪弄到心中激荡。此时贾似道看到赵嘉仁的表情也变了,那同样是被感动的模样。

    希望的感觉在贾似道心中油然而生。

第144章 如以前般谈利益

    赵嘉仁知道自己被感动了。激动的心情,加速跳动的心脏,都能证明这点。

    如果张顺是个只会让别人去送死的人,赵嘉仁就不会被感动。

    如果张顺哀求的是‘救救襄阳’,赵嘉仁也不会被感动。

    当亲自上阵奋战的张顺哀求赵嘉仁‘救救大家’!赵嘉仁就真的被感动了。

    在接下来的一瞬,赵嘉仁低下头,本能的在给自己寻找一个不用去救援像样的襄阳的理由。之前的时候赵嘉仁能够很轻松的选择拒绝拯救襄阳,那是因为襄阳在赵嘉仁的心中仅仅是一座城池,仅仅是关乎贾似道贾相公与赵禥赵官家代表的临安政府安危的城池。

    赵嘉仁觉得自己对临安朝廷已经仁至义尽,他对临安朝廷到现在为止的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比例。若光是付出多而没有实质性回报也罢了,赵嘉仁还得应付官员们的攻击,提防上至贾似道,下至贪官污吏的觊觎。

    然而张顺却让赵嘉仁换了一角度。襄阳不过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城池,让蒙古人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去围困攻打的不是襄阳那些冷冰冰的城墙与工事,而是城中那些为大宋奋战的人们。真正为国家承担起战争中最残酷内容的正是那些人,真正用行动实践了爱国心的正是这些人。面对这些真正的战士,赵嘉仁再也没有办法用彻头彻尾功利实用的态度让他们‘去死吧’。

    虽然不知道赵嘉仁心里面具体在想什么,贾似道却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让赵嘉仁领兵援助襄阳已经变成了可能。先让人将张顺请下去,贾似道对赵嘉仁说道:“嘉仁,现在朝廷能收的上来的铜钱,能收上来公田粮食,十成中至少有一成多是你缴纳给朝廷的。这些钱中很大一部分本该是你赚到的钱,现在你为了大宋给拿了出来。你乃是大宋的功臣。可朝廷现在艰困到如此地步,我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事物。我就只问嘉仁两件事,一件事请你救援襄阳,嘉仁要我做什么。另一件事是,待得嘉仁你援助襄阳成功,嘉仁你要我做什么。”

    听完了贾似道的话,赵嘉仁心中大为讶异。难倒突然间所有人都成长啦?连贾似道这样的人都懂得去尊重别人了么?贾似道是个政治家,是个尖酸刻薄的政治家。

    心中有着不解,赵家人却没有打太极拳。他对自己很清楚,如果此次他去援助襄阳,也许以后会后悔这个决定。如果此次他不去援助襄阳,必然会终生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谈不上是什么好人,赵嘉仁也希望自己能够站在正义的一方。而正义就需要有行动才行。

    “若是让我领军,朝廷里面必然要议论纷纷。贾公,我们不用自寻烦恼。我觉得不如这样,你可以派两路人马前去援助襄阳,我先出发。也许后出发的人马能赶上我呢。那时候大家能合作自然是最好。就算合作不了,也不至于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吧。”

    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看法,贾似道听了之后是发自内心的连连点头。在大宋集结大量援军并不困难,把援军有效的组织起来却是件难事。赵嘉仁好歹是进士出身的正四品官员,他要求当主帅并不过份。但这么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主帅,援军必然要出事。那帮军头们可不会向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低头。到时候内部必然出现激烈的人事斗争。

    若是按照赵嘉仁的建议,组建援军可就容易了许多,也给贾似道减少了太多麻烦。然而贾似道却不得不考虑到一个问题,赵嘉仁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他的部队几乎是要独力承担最沉重的战斗,在战功上却要被其他人大大分走一票。

    “嘉仁不觉得委屈了自己么?”贾似道不解的问道。

    赵嘉仁不想说出他信不过其他人的话,所以他就直接向下一个话题迈进,“既然是为国做事,就没什么委屈不委屈好谈。贾公,若是我能成功救援襄阳,我的兵我要带回去,进驻襄阳你得找别人。”

    “好!你只管突入襄阳,别的都不用管。”贾似道果断的回答。

    赵嘉仁继续说道:“若是我能成功救援襄阳,大概福建也不能待了。我不想到临安,我想去广南两路。”

    听了这话,贾似道眉头皱起了一个川字。以这样的功劳,连升数级,当个右丞相都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当到执政更是理所应当。然而赵嘉仁居然要去广南两路,这可就完全不正常了。

    在大宋看来,岭南几乎是流放地。那地方汉人少,土人多,瘴疠遍地。莫说立下大功之后前往岭南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赵嘉仁在福州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的差事结束之后到了岭南做广州知州兼广南东路安抚使,都会被认为是一种贬斥。

    贾似道知道赵嘉仁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既然他提出来,就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的事情。所以贾似道本想答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去岭南?”

    赵嘉仁知道贾似道是不好欺骗的,他索性实话实说:“航海行会若是想做大,就必须依托两广,建设两广。此时交给别人去做,已经是难为别人。而且到岭南的官员心里面谁没有些怨怼,若是他们把气撒到航海行会上,我可吃不消。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在岭南亲力亲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听了赵嘉仁的解释,贾似道也觉得能够理解。航海行会乃是赵嘉仁赚钱的大头,此事不仅贾似道清楚,临安朝廷里面也颇多人知道此事。既然朝廷给不了什么拿得出手的赏赐,就得给政策。

    “我现在就可答应。不管成或不成,我都会让嘉仁去广南东路。这个官职么……”贾似道沉思片刻,就已经想好,一串官名脱口而出,“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提点棉务。”

    “还有云南招讨使。”赵嘉仁补充了一个贾似道没想到的职务。

    这下贾似道大惊,他没想到赵嘉仁不仅要在广南东路做生意,甚至也考虑到与蒙古打仗的事情。

第145章 宣传阵地

    既然确定要前去援助襄阳,赵嘉仁没有迟疑。他离开贾似道那里之后甚至没有回父母家,而是在商业据点睡了一晚,第二天前往爹妈家里拜见一下。

    老爹赵知拙此时已经六十多岁,就等着今年致仕。因为年龄到了,现在他也就是在礼部挂了个名,去不去都不影响礼部正常运作。见到家里最有出息的三儿子突然出现,老爷子颇为讶异。

    赵夫人脸上先是欢喜,片刻后就迅速变成了担忧,她拉住赵嘉仁的手叹道:“你这次又要去打仗,可千万要小心。”

    “呃?”赵嘉仁与赵知拙都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赵嘉仁万万没想到老娘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赵知拙则是完全不理解自家夫人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儿子的表情中确定了事情真相,赵夫人眼圈登时就红了。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赵夫人擦掉眼泪,强行挤出个笑容,“三郎,你城府浅。心里有啥事,脸上马上就能看出来。你现在的模样和你要去鄂州打仗之前一模一样,别人说领军大将们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怎么能领好兵呢?”

    看着自己儿子默认的表情,赵知拙才确信自家夫人没有瞎说话,他忍不住怒道:“贾似道不知道爱惜大臣么?不仅每日催逼交钱纳粮,现在还让上阵杀敌!哪里有这个道理!”

    面对老爹的愤怒,赵嘉仁忍不住反驳起来,“爹,是我自己愿意去给襄阳解围。若是我坚决不肯去,稍稍拿钱粮威胁一下,贾似道哪里敢强行逼我上阵。”

    即便儿子做出了解释,赵知拙还是怒气不减,“那你就乖乖的上阵?”

    不等赵嘉仁回答,赵夫人反倒开口了,“国家有难,难倒个个都缩在家里不出力?”

    被夫人这么抢白,赵知拙气的怒目圆睁,他抬手指着赵夫人,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见家里被折腾到如此地步,赵嘉仁忍不住后悔回家来。可争吵一起,他也知道没啥好说。于是赵嘉仁就以军务繁忙为理由仓皇逃窜,完全不顾家里面的爹娘会因为赵嘉仁的领军之事争吵到什么程度。

    离开父母家,赵嘉仁乘船赶回福州。到了自己家,赵嘉仁就不得不对自家夫人说了自己要领军的事情。然后赵嘉仁看到笑容从他夫人脸上消失,看到他夫人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白,看到他夫人眼圈红了,看到他夫人哭了。

    赵嘉仁能从爹妈那里溜走,却不能把夫人扔在家里一走了事。他只能板着脸说道:“朝廷已经下旨,我必须去。”

    对家里进行了强行通告,赵嘉仁心里面也挺难受。平心而论,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老婆不高兴。然而参战的事情让赵嘉仁的老婆非常不高兴。这不是个人价值观的问题,这说明赵嘉仁的老婆非常满足于现在的安定生活,战争不仅搅乱了生活,更存在因为战死导致的家庭破碎。以赵嘉仁的夫人秦玉贞的见识,她肯定能理解到这些。

    也许是男生这种生物热爱浪漫的幻想,也许是赵嘉仁自己对残酷战争其实没有什么经验,他感觉自己对参加援助襄阳的战斗有股无可救药的热情。然而老婆秦玉贞的反应给赵嘉仁提了醒,那些即将在赵嘉仁的征召下参战的人们有爹妈,有老婆孩子。赵嘉仁的爹妈老婆不想听到赵嘉仁领兵的消息,那些参战人员的爹妈老婆同样不想让他们的亲人上战场。

    赵嘉仁不能向那些战士们的家属承诺战士们一定会活着回到故乡,但是赵嘉仁也不能简单的用一句‘我命令你们跟着我去打仗’去给那些参战者的家属一个交代。赵嘉仁就给干校发了一封电报,‘热爱绘画者、绘图专业、宣传专业,一起来到福州来’。

    发完电报,赵嘉仁开始考虑宣传工作。文字只针对认字的有用,理解文字意涵需要更久的教育。然而图片却是简单直白,一看就应该能看明白……

    想到文字的局限性,赵嘉仁又下令,“让电报员再给我发一份电报,学校音乐专业的学员也到福州来!”

    等了一阵,学校传回接收到电报正在调集学员的消息。赵嘉仁觉得自己之前在电报上那么久的努力以及大量的资金投入终于有了回报。

    第三天,在马尾与福州的学校里面就开始教授一首新歌。

    大刀向鞑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爱国的同胞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

    就中国的历史,歌曲里面的‘爱国’‘同胞’‘子弟兵’‘工农’都不是独创的词汇。然而大规模的以暴风骤雨般的模式来宣传这些内容的,赵嘉仁也许是开创了先河。爱国与战争的感染力也大大相同。唱起《大刀进行曲》明显被歌词感动了,或者说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

    不过绘画专业的学生并没有让赵嘉仁满意,他们的铅笔素描,或者水彩画,水墨画,都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味道。这也怪不得学生,赵嘉仁就是这么教他们的。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得不到赵嘉仁的认同,这是战争,需要的是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需要的是‘红旗飘飘’,需要的是‘铁马金戈入梦来’的激动感。

    被赵嘉仁叫来参与宣传工作的徐远志觉得赵嘉仁有些苛责了,他甚至那些画其实画的不错呢。赵嘉仁懒得和徐远志解释,见那些搞绘画在短时间完全无法实现,赵嘉仁再给学校发报,‘不管是否得到大家认同,甚至是得到了大家的负面评价,但是能画出让大家生出强烈感受画,那种人就给我弄来!’

    “赵知州,你这要求大概能与曹操的招贤令相比。”徐远志又忍不住开始评价。

    有历史知识就算是有文化,不过文化人是比较尖酸刻薄的,赵嘉仁就觉得徐远志的评价很尖酸。曹操的《招贤令》里面写,‘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着千载。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

    很不高兴的瞪了徐远志一眼,赵嘉仁说道:“徐先生,画作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同,不等于道德上有问题。现在我要的是普通百姓的认同,和他们讲什么国家遇难,要百姓舍生忘死的给朝廷效力。百姓不认账的。要是百姓们说的话,他们大概要问,为啥他们承担了那么多赋税,结果国家弄到这个地步!百姓大概还要问官员为何这么无能呢!”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徐远志只是笑笑却没有接这个话头。倒不是徐远志觉得自己很有能力,他只是觉得百姓和朝政之间本来就没关系,赵嘉仁这话就有些借题发挥无理取闹。

    过了一天,学校又送来了点人。这些人的画就属于比较另类的,譬如一个学生的个人风格居然是‘哥特风’素描。赵嘉仁觉得这个人大概能在‘塑造鞑子形象’上起点作用。然而还是没能找到让赵嘉仁认同的人。

    看到赵嘉仁失望的表情,那位哥特风小画家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叫了一声‘校长……’。然后他自己反倒是红着脸说不下去。

    “何事?”赵嘉仁问。

    然而那位小画家却十分扭捏,好像后悔起自己的冲动,又好像是在忌惮什么。

    “如果你是想给我推荐人,我不管那人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管那人干过什么。你认识什么人就推荐给我。”赵嘉仁说道。

    得到了如此明确的说明,哥特小画家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当天傍晚,赵嘉仁带了徐远志以及随从,根据哥特小画家给的地址出现在一户福州人家面前。这家看着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房屋简陋。然而赵嘉仁站在门外,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挂了张画。在赵嘉仁看过的所有画中,这是最接近新中国建国后那种宣传画的感觉。

    画面色彩浓烈,人物造型简朴。赵嘉仁觉得心中大喜,他找到了此时能够帮助到他的画家。

    这家的主人见到一众人等聚集在他家门口,便非常警觉的走出门来。然而看到这些身穿飞鱼服的航海行会干部,他登时表情登时就恭敬起来。等看到身穿绯袍带官帽的赵嘉仁,主人连忙上前施礼,“不知赵知州前来……”

    “请问李循在家么?”赵嘉仁问道。

    主人听了这个问题更加紧张起来,他声音都有些哆嗦了,“不知……不知他又闯了什么祸,竟然让赵知州前来。”

    “他的画画的好,我想请他给我画画。”赵嘉仁回答的非常果断。

    这话并没有让此家主人高兴,看他的表情反倒是更加紧张,说话已经结结巴巴了,“赵……赵之后,我……我家大郎就是因为乱画东西被学校开除的……”

    “我问过此事,他是因为画的东西被学校叫去。开除他的原因是他顶撞老师被。我此次来不是为了纠缠此事,而是我喜欢他的画。请问李先生,你家大郎可否在家?”

    没多久,赵嘉仁就见到了这位被开除的学生。看得出,这位身上拥有着艺术家的中二气质。也就是说兼具孤芳自赏,顽固执拗,自以为是,同时还有些被打击之后那种补偿式的敌对情绪。

    听了老爹兴冲冲的告知赵知州前来要雇他画画,这位少年尽力用高傲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去。还是请赵知州另请高明吧。”

    这位老爹看儿子简直是魔障的表现,气的站起来就要揍他。

    对于这种心理不健康的娃,赵嘉仁也觉得很遗憾。不得不说,这种娃在古代不多,是因为在农村,他们这种很快就被饥饿给淘汰了。也就是在城市这种物资相对集中的地方,他们才能比较容易的存活。人格上的缺陷造就了他们的天份,也造就了他们的悲剧。

    出言阻止了这位老爹教训儿子,赵嘉仁说道:“我此次来不是谈你那些伤心事。我此次来是为了你的画。在学校的人很多画的都是静态画,就是把东西往那里一摆,或者有个人往那里一站,静静给大家画。画外面的东西是静止的,画里面的东西也是静止的。可你的画不同,你所有的画都是在上一个动作停下的一瞬,又是下一个动作开始前的一瞬。将后面的背景,人物身上的特点稍加描绘,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那人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你的画里面都全了。虽然只是一幅画,却是一个故事。我也就这么说一说,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说到你所想的……”

    虽然赵嘉仁还是一贯的表示出自己对人的尊重,然而任谁都能从那个十几岁青年的反应看出,面对如此知音,他已经感动到一塌糊涂。然而这孩子别过头,强忍住眼泪,倔强的哽咽道:“我才不要给你画画!”

    李老爹被气坏了,在他准备不管不顾的上去把儿子痛打一顿之时,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

    赵嘉仁先阻止了李老爹动手的冲动,然后走到李循面前对他说道:“你到底是不想给我画画,还是担心现在唯一能够让你自己感到自豪的画,再被人批评到体无完肤,被批评到一文不值,被批评到你自己都没了信心?我觉得这才是你真正害怕的吧。”

    李循听了这话,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周围的人都看得出,赵嘉仁之前的话大概是感动了李循,现在的话则是彻底击中了李循的要害。李老爹瞅见儿子还是梗着脖子,他又急又气喝道:“你个混账东西不要不识好歹!你若是真的有啥想要的,那就直接说啊!”

    在老爹这发自肺腑的呐喊下,李循也明白这大概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他抬起头问赵嘉仁,“校长,我觉得你和老师是一伙的。”

    “哈哈……哈哈哈!”赵嘉仁发生大小,他觉得自己又时空跳跃了。眼前这南宋大城市里的孩子和21世纪大城市里面的孩子真的好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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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宋介绍:
天下非赵氏天下,乃华夏之天下。吾起兵,也非夺回赵氏江山,而是要光复华夏江山。革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革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革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